楔子
一夜过来,我推开窗,发现窗外又是一片白皑皑的,夜里是又下雪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寒意迅速钻入衣衫底下,让我狠狠打了个颤。
“咚咚”两声门在外轻敲,嘴里轻应了句:“进来吧。”
门吱呀而开,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老修。果然,到近处时听到苍老的声音低劝:“姑娘,你身子不好,就别开窗了。”
我本想回答,却觉喉咙里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等终于止住时才轻问:“老修,上次说到哪了?你都帮我记着的吧。”
老修默了一瞬,缓缓而答:“是的......都替姑娘记着呢......你说你那年下青灵山首先遇见了......一个叫江浔的侠客,他剑术高超,武功绝伦,你并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又遇见了一个叫宋钰的俊美男子,他却没有武功,可是他那不世之材就连......”
随着老修陈述,我的眼前又闪现那副画面:那年我偷下青灵山,自诩武艺精湛轻功盖世,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不想遇上人生第一个劲敌,他叫江浔。
心头轻轻滚过那两字时,就觉隐隐作痛。可能是我脸上露了神色,被老修瞧去了,只听他在旁又劝:“姑娘,可是觉得又疼了?”我摇摇头,否认:“不疼。”
确实并不太疼,只是一根很深的刺扎了很久很久,触及时总要来犯上一阵。而这微痛远不及想起......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宋钰。
听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男子叫宋玉,是战国时期鄢人,也是楚国的文人。生得极端俊美,是楚国名臣屈原的弟子。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宋玉东墙”的典故皆他而来。这个故事,正是他告诉我的。哦对了,他们的缘份远不只是名雷同,就是那字也是一样的,叫子渊。
这一次,心念滚过“子渊”两字时,先是漾起淡淡的甜蜜,转而只觉心肺之间有一股气流横冲直撞,好似无数道利箭在刺我的五脏六腑,疼,生生的疼!我一口气没忍住,剧烈猛咳起来,咳得似觉心肺都要出来了,背上伸来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轻拍着,伴随着老修担忧的声音:“姑娘,沐神医早说过你不可再多忧思,切勿神伤过重而伤了气血啊。”
我想笑一下来安抚他,可是咳得太厉害,泪都冲了出来。即使是常伴身侧的老修,也是不想他看我这般狼狈模样,于是背转了身,将手撑在窗台处。老修见状不再劝,只递来一块白净的丝帕,我接过后就捂在嘴边,强行抑制那重咳,忍了好长一会,终于有些压下去了。
泪湿于框,正欲抬手去擦时,突见模糊的视界内,窗外白皑的雪之尽头,好像有一道白色身影在缓缓走来,那人走路的身姿,像极了......他?
可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来。
听到有个声音在轻吟:“......年少不知愁,曾誓长相守;但闻空悲切,朝暮无所求;愿君功成就,别后终无悔。”
愣了又愣,才发觉,这个声音出自我。
别后终无悔......
我仰起了头,看向那灰蒙天际。
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结局,因为,我的名字叫,无悔。
1.谁在那里?
月黑风高夜,我一身夜行衣掩护,穿走在屋檐间,脚下无声。不远处似有灯盏,心中略动,朝着那方向而去。只离得近一些,就听到觥筹交错的人声,躲在房顶上远远看了眼,我抿唇而笑,悄无声息地退离。
疾速向东而去,在来之前就已打听清楚也多番观察地形了,藏剑之处在东面的一间屋子。四周有三名守卫把守,而正门前还有一位武功高深的老者亲自看守。心中已有妥当的调虎离山之计,只需引走那四人半刻钟时间,就足够我一瞻那名剑“流觞”的风采了。
当然,假如“技痒”的话,那剑又符合我的审美观,那也无妨借了玩上两天。
心中兀自想着就觉自信满满,且不说十成把握,至少也是有八成的。而剩余的两成是爹常说:凡事无绝对,要给自己留余地。我就给自己留了那两成余地,如若失手,那么还有天下间最上乘的轻功。呃......娘是这么告诉我的,也没经过具体验证,只知道之前来过两次,是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一人发现我。
边想着边靠近了那区域,我正准备施展计谋,突觉空气中有异常。用力嗅了嗅,真不是我错觉啊,好浓的血腥味!而且原本前处几十米外的那间藏室会留有一盏昏黄的灯,可今晚为何一片暗色,显得萧寂之极?
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但迟疑间还是朝那处飞跃去。当藏室一览无遗时,我大吃了一惊,浓墨般的黑暗里,横躺着三四个身影一动不动,另外比起刚才还要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一跃而下,惊骇地发现躺在地上的人正是那几名守卫,但是气息全无。门楣处还躺了一人,不是那武功最高的守门者又是谁?他双眼圆瞪着,面露惊恐,只是胸口已无浮动了。
早前就听闻江湖险恶,但不知凶险成这样。看着这四具尸体,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脚底踩得黏糊糊的,是他们的血流了满地。洞开了的门,里面阴森恐怖,好似张开的猛兽的口,等我深入就阖上。虽然是深夜但我的目力很好,视线洞穿,只见那正中一张桌案,案上摆放着一台剑架,但却没有剑。
是流觞失窃了吗?有人先我一步夺走了那宝剑,还杀光了守卫?
“谁在那里?”蓦然一道低询传入耳内,我下意识地循声而望,只见廊道口处一个浅白的身影立在那里,因为太暗我看不清来人何样,但觉有两道目光在暗影里流光浮动,平平缓缓,但又矛盾地铺天盖地压过来,使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阵凉风吹过,激灵灵一个冷颤,懵懂的脑子瞬间清醒。这种场面被人瞧见,恐怕......此地不宜久留,转身施展轻功就欲飞回屋顶而离,但只半起了身体就闻黑暗里另一道声音沉怒喝问:“什么人?”紧随着一股凌厉之气从侧后方袭来。避无可避,只得回身挥掌而挡,在与对方击掌而中时,一道强劲的内力纷涌而来,暗道不好,此人武功极高!
2.流觞失窃
转念间已经拆了数十招,而且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有不少脚步声朝着这方向而来。显然是惊动了其他人,不由心口焦急,拳掌兼用使得越加快了,只想将这人逼退。
却闻对方冷哼了一声,拳势突猛,擦过我脸旁时的拳风虎虎生风,割得脸颊生疼。这时我才方知原来对方刚才只是试探,并未使出全力,而我与之拳脚功夫起码相差了一截。懊恼自己并没把剑带出来,本想着取了流觞玩耍一阵的,到时身挂两把剑很是不便。
念及剑,我就留意到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腰间正有一把佩剑。那是一把华丽的剑,流露在外无论是剑鞘还是剑柄,都有闪烁的宝石镶嵌。忽的心中闪过一念,惊鹜而视此人。
男人,与我一般黑衣,虽无蒙面但脸隐在暗夜里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见那双锐利的眼带了凛凛杀气,加上他出招狠辣。莫名一寒,不会这人就是那杀人越货的窃贼吧?然后那剑......是流觞?心随念动,我的手已经向他腰间探去。
这是跟娘学得最精妙的一招妙手空空,我自小练了不下数千遍,就连爹挂在腰间的玉佩都难逃我魔爪。虽然事后都被爹训得满头是包,因为那块血玉所制的玉佩是娘赠他的定情之物,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地用这招。
不用说,眼前这男人的武功自然是没爹厉害的,只一探手,我已卸下了那剑,并一个旋身退开了他两步之远。我在蒙着黑巾下的嘴角牵起了弧度,眼中略带得意。但得意不过一秒,就听底下惊喊:“啊!不好了,李长老死了。”紧随着又是一声:“流觞剑失窃了。”
余光中底下火光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我这时还天真地想,至多把手上的剑交还回去,也断不能让这杀人凶犯给逃脱了。娘说,行走江湖能行侠仗义时还是要尽力而为的。
于是我也不与那人作正面冲突,想着将他游缠住不让他脱逃。
却闻下一刻,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劈空而来:“大胆飞贼,敢来我名剑山庄杀人夺剑,是欺我名剑山庄无人吗?”话落间,我的后心位置煞气直冲而来。
移形换位勉强躲过,却觉面上一辣,那蒙面的黑巾被先前那男子给扯了下来。又因藏室之外被火光照得如白昼,我的面容顿然曝露于人前。只听底下几声抽气声,紧接着是惊呼:“居然是个女人!”
......实在是像了娘八分容貌,就算我想女扮女装也遮不住众人的眼。
身后突袭而来的是个灰袍中年人,他面色酷寒,掌风杀气极重。听刚才那话,此人很可能就是名剑山庄庄主凌子翼,只闻他再次沉喝:“女飞贼,拿命来!”我脚下一阻,到这时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再一看剑在自己手上,连忙边挡招边解释:“错了错了,这剑我是从他那抢来的,他才是杀人凶手啊。”
凌子翼冷笑:“江少侠是我庄请来的贵客,休要污蔑他。”
认识的?那也不能代表就不是凶手吧。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声轻叹,我的耳朵特别尖,听得格外清楚,因为那在咋咋呼呼的一堆人中显得尤为明显,“你手上的剑,并不是流觞。”
3.三十六计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彷如一道清流绵软滑过耳膜,使我忍不住低头去寻那声音的源头。听声音似乎像最初发现我的那人,也是黑夜白色总显突兀,几乎一眼就找到了人群里那抹浅白的身影,因为被遮挡在后,看不清长相,但单单就那么站着,也觉不容忽视。
回头我才想,这可能就叫气场。
因为这一分心,肩头顿时中了一掌,气血翻涌间,我欲哭无泪。真真是出师不利,下山闯江湖第一遭就受伤了。我是个一向把娘的话当金玉良言的人,娘说:量力而为;娘还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我拔剑而出,剑上挑出精妙剑花,将凌子翼逼退开去。又用力将剑朝那主人一掷,等他接住剑时我已在两丈之外。
几个翻越就将之落在了身后。不是我自我吹嘘,爹教我刀法我觉得太过笨重,学得一点不上进;娘教我剑法,看着那使剑的花样很是好看,倒也算认真;可真正下苦功夫练的就是娘的独门绝技迷幻步。
娘自我懂事起就开始唠叨轻功的好处,我听着很觉受用。等到十五岁时,我就私下里偷听到娘跟爹说话,说我这轻功的悟性当世无人能及。听得我甚为满意。
终于今夜我应证了娘的这句实话。若不是左肩被那庄主凌子翼拍的一掌疼得紧,我在夜色中飞奔定是眉飞色舞的。
只是我那一点傲娇外加得意只延续到第二天,因为没出客栈就听人在议论昨夜名剑山庄杀人失窃案。这也就罢了,名剑山庄乃荆州境内威望最高的,广纳好多武林人士为食客,更有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在山庄召开。所以出了那么大事传扬出来,也是正常。
可是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居然有人口口声声称昨夜杀人夺流觞剑的二十年前消失的神偷世家小姐花影重。花影重是谁?正是我那误人子弟的娘。后经多方打听,是我最后用剑隔开凌子翼时使出的那一剑,是娘当年横走武林时的名技迷影剑法。
好吧,没人教我出来行走江湖,还得藏拙。
不光如此,据闻当晚妙笔生花“云翠书生”也在现场,目睹我的风采后就大笔一挥,将我的画像给画了出来。正让一群武林人士广发,于是,我出名了......
却是以杀人犯的名义,我深觉头皮发麻啊,这“名声”要传回青灵山被爹知晓,估计我得脱层皮,因为玷污的是娘的名。
是夜,我踏着月影悄无声息地潜出客栈,但没奔出城就被一道黑影给跟上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那误被我以为是杀人盗剑贼的男子。那庄主凌子翼称呼他什么来着?我一面寻思着,一面脚下生风,等绕城跑了两圈也没想出那称呼。这人也是较劲,居然硬是追在身后,甩不脱但他也别想真的追上我。
略一沉吟我放缓了脚步,很快就听身后脚步跟上来,觉得差不多时我扬声而喊:“等一等我有话说,不跑了。”
却闻对方哼声:“跑不动了吗?”我一口气冲到嗓子眼,对天大声讽笑:“笑话,我跑不动?你就算追到天亮都追不上我。”他不甘示弱冷声回:“那就试试。”
4.嫌疑犯
若非关系到我娘的名声,今儿晚上还真接了他的挑衅,比比倒是谁的脚程耐跑。不过......还是咬了咬牙低吼:“我不是花影重!”等了等不见他回话,以为是不信正欲再解释,却听他以凉讽的口吻在后道:“花影重年近四十怎还可能长得像你这般奶娃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刷的一下我抽出随身长剑,旋身直冲回去。侮辱我娘年老色衰,还指我是奶娃儿,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花家的迷影剑法。
数十招过去,我战得很是兴奋。不曾想这男的拳脚功夫厉害,剑法也是一流,而我也借着月色看清他的样子。只怪娘亲常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嘴边,所以不赞成爹教我太多字,于是我翻遍脑中所有词汇,最终也只落得“好看”两字。
一声铮响,两剑相击,惊回我思绪。半空中银光激起火花,我的剑虽不像那垂涎一睹的流觞是上古名剑,但也是娘亲当年横行江湖时的优良兵器,可是......竟然被这人的剑给击出了一道口子,我肉痛不已。
把牙一咬,怒喝:“给我住手!”
半个时辰后,我再度飞檐走壁在名剑山庄屋顶,脚下无声。却与前次不同,身后一米之外还跟了一人,正是那险些激出我脾气来的人。总算知道他名字了,姓江,单名一个浔字。
这趟名剑山庄之行并不算是被羁押而来,主要还是我想将昨晚的误会解释,所以在江浔提出跟他回这给个交代时只略作踌躇还是同意了。心里头还留存了一念:假如解释不过来,至多我再像昨日那般溜之大吉。
到了藏室近处屋檐,就见一室敞亮人影攒动。突的耳后传来冷嗤:“怎么?怕了?清者自清,既然你说你不是凶手,就跟我下去与大家说个明白。”话落间我的手臂就被他的铁掌给箍住,然后用力往下一拽,整个身子就从屋檐腾空而落。
当我们一同落地时,不用说引来所有人的注目礼。有那么一瞬,是鸦雀无声的,静寂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直到江浔再次开口打破沉寂:“晚辈江浔求见凌庄主。”
很快昨夜那围击我的中年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来我猜测得没错,他就是名剑山庄的庄主凌子翼。在看清我们后,他的面色变了又变,转而露出笑意:“还是江少侠武艺超群,将这凶犯缉拿回来了。来人,去把那女贼拿下!”
立见有两名护卫装扮的壮汉朝这边走来,我心头一急,用力去甩江浔的手。但他却如生了根般死死抓着不放,怎么都甩不脱,暗道不会中计了吧。怒气顿时上涌,正要破口大骂,却见江浔迈前一步将我拉在了身后,然后朗声开口:“凌庄主可能误会了,江某并没抓来凶犯。此女虽然昨夜在凶案现场,但并没人亲眼看到她杀人,包括我。充其量她只能算是嫌疑犯,还不能如此武断地将其判为凶手。”
微觉不快,虽然他算是在帮我说话,可一口一个凶犯和嫌疑犯的,听得实在别扭。
5.侠气
只见那凌庄主还一脸惊愕,眸光来回在我与江浔身上徘徊,其余人则在旁窃窃私语。最后凌庄主微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后,才缓缓开口:“江少侠言之有理。我名剑山庄既不会污蔑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穷凶极恶的罪人。既然把人带来了,为了以示公平,那就来个三堂会审吧。”话说得义正严词,慷慨激昂,迎来旁边武林人士的一众呼应。
凌庄主捋了捋胡须后突的转过身,对着室内某个方向而问:“不知宋贤侄可有意见?”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要三堂会审的是我,不来问我的意见,跑去问那什么“宋贤侄”?朝前探了探身子,因被门口人堵住了视线,也没探得那“宋贤侄”的身影,倒是不知何方神圣,还需凌庄主如此客气地征询意见。
当那道清流般的嗓音再次传来时,我只觉好似有细水从心头滑过,说不出的好听。
“晚辈没有意见,但凭庄主做主。”
是昨夜那个白衣男人吗?我的脑中第一时间就反射出这讯息来。
三堂会审的地点,选在了那个藏室的院落。我自坚决不同意进那扇门,即便我初入江湖没太多江湖经验也是明白一个道理:进了室内等同于瓮中鳖,到时假如一言不合我欲翻脸走人也不可能。
不管江浔是否明了我这暗藏的心思,是他提议就在这院内会审的。于是片刻之后,四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平放在地,又有人搬了几张椅子出来,没指望会给我安排座位,但气人的是那凌庄主对着我身旁的江浔作邀请:“江少侠请。”
江浔并没动,只是侧眸看了我一眼,松开了一直桎梏着我手臂的掌,嘴里道:“晚辈资历尚浅,就不落座了。”说完朝旁边走了开去。
凌庄主也不勉强,这时一干位置都已有武林前辈坐下,就剩了上首的两张主位。其中一张自然是留给凌庄主的,另外一张......刚念转间,一道白影从眼前掠过。我立即投去注意,在对方婉转身时,终于看清其模样,却是让我不由皱眉。
光看白衣背影,似有一股纯然仙气,可是面容,确实精致俊美,远远望去,像是一整块的和嗔白玉。细笔写意,流泽无暇。可是皮肤怎生如此白?加上他穿着白袍,在火光下映衬得那脸色很不好,给人种弱不经风感。走路也似轻飘飘的,一点都没侠气啊。
察觉到我视线,他向这处淡淡瞥过来,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看待一只小猫小狗似的。等我懊恼回转神时,他已经落座在凌庄主最近的下首位置,而一干人全都目视着我,其中眼神多有鄙夷和不屑。
之后会审开始,由凌庄主朝我提问,我都据实回答。心中想得很天真,觉得只要将来龙去脉和细节都表述清楚了,就能将这误会解开,后来还有人送上来一把锁,凌庄主客气询问可有解锁窍门。我将那锁瞧了一眼,就立刻判断出那是一把乌金锁,内层分作两层机关,需要一定的机刮术和精准的力度能打开。既然娘是神偷,基本上天下就没有锁能难得了她,除了当年爹用来困她的同心锁。
我并没心防,当着众人的面在几分钟之内就将那把乌金锁给打开了。只听大伙唏嘘惊叹,不免觉脸上有光,可就在我心神松懈时,突的那凌庄主拍案而起怒斥:“大胆女贼,还敢狡辩称自己不是凶手!可知这锁来自哪?”
6.两个问题(1)
心头掠过,我下意识地朝藏室门看去,空的!又仔细回想昨夜,好像记得那门上悬挂了一把锁的,想也是,既然藏了上古名剑“流觞”名气这么大的宝剑,不可能连个像样的锁都不帮其配备的。可这......分明是那凌庄主给我下的套,早知就不用当众炫耀,称解不开得了。
果然凌庄主一脸正气地扬声而指出锁是昨夜挂在藏室门上的,引得众人原本还有些犹疑的目光立即变得坚定,看我时愤怒与怨毒各有千秋。凌庄主一声喝令,又有人上前要来抓人,我见已是辩无可辩,暗提了气打算使轻功逃离。
就在这时,那好听的细流声再次平缓划开:“庄主且慢,容贤侄再多问两个问题,可否?”
不知人群中是谁无理地骂出了我的心声:“你是哪根葱?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凌庄主怒喝:“放肆!宋贤侄是......”他的语声被白影的起身而截断,我看到白拢袖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轻搭在凌庄主的手臂上。
寡淡的眸子看向众人,像微敛的古井潭水。无喜色,无怒色,无不端持,无不和容。
光这气度,就让我微张了嘴,全然忘记刚才欲逃之大吉之念。
清淡如流的嗓音旋开于众人耳旁:“在下宋钰,家父宋逸。不巧正是失窃的‘流觞’剑的主人,不知可否容在下言上两句?”
没有人开口,静得连谁呼吸重了都能听清。包括我,也是惊怔在原地。宋逸?是二十年前与爹齐名的天下第一剑客的那个宋逸吗?我再度将这白衣男子,哦不,瞧那面润样,与我应是年龄相当的少年郎才是,他是宋逸的儿子?
若论这相貌,听闻那宋逸可是武林第一美男子,撇去那苍白的病态,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在。若问我为何对那宋逸如此熟悉,原因不外乎我娘和这宋逸有过那么一段情,但被爹横刀夺爱抢走了神偷美人。这故事是娘背着爹偷偷告诉我的。
再看这人顿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感,没想到一下青灵山,就碰上了“故人”之后。
只见宋钰向我走来,在隔了两米之外时停步,眸光墨色流蓝看我,轻道:“金姑娘,在下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从屋门到藏剑处需要多少步?”
我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金?”整个过程中,除去之前与江浔打斗时提及娘的名字外,我并没特意表明身份啊。却见他微弯唇角了道:“神偷花影重二十年前与江湖第一刀客金错刀一同归隐,虽再无踪迹可循,但金姑娘与花前辈容貌极似,又在剑招之间融合了刀法与剑法,宋某就妄加揣测了,不知可对?”
此话听得我心中暗暗震惊,他居然能看出我所使的迷影剑法内还藏了爹的刀法。这是娘嫁于了爹后,慢慢琢磨出来的一套新的迷影剑术。
正自琢磨间宋钰又道:“姑娘可否先告知芳名。”
“金无悔。”我不知忸怩是何物,随口就答来了。但见他嘴角又漾起了笑,口中却道:“无悔姑娘先回答我刚才问题吧。”
我转眸朝那藏室门瞧了一眼,昨夜有目测过,大约是......“二十步之内吧。”估量目标距离是基本入门,有效的判断是保证目标任务可成功的关键要素。
7.两个问题(2)
宋钰又问:“第二个问题,姑娘剑术定然精湛无比,可知剑招之间最快变换需几秒?”
这个问题引起了我深思,脑中闪过招式,随后才肯定答:“三秒。”
但听他又追问:“那如果是使同一招呢?”我不由失笑:“怎么会有人一直使同一招呢?”没有这种打法的呀,剑招在于变幻无穷,让对方防不胜防,哪有说一直使一招的?岂不是很容易让对方破解。
宋钰浅笑,依旧要求我给答案:“无悔姑娘只需说出使同一招需几秒?”
“还是要三秒吧。”虽然是一样的招式,但剑招的速度不在于变,而是熟练程度和手的灵活。据娘亲提及当年宋逸时,说他剑术之快在于秒瞬之间,自问还没到那程度。
宋钰微点了下头,侧眸看去,“江少侠,不知你刺穿一个人的咽喉需要几秒?”
我听着讶异,怎生突然转移的询问对象,还是问这么一个问题?本隐在暗处的江浔提剑走了出来,二话没说朝旁边的树刺去,可谓快狠准!一剑就将那树给刺穿了去。转而听到江浔沉声而道:“两秒。”
呃,好小子,为了比过我硬是少说了一秒。不过好像他的速度确实很快。
这时宋钰唇角微扬,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朝我这处瞥了一眼。然后转身而行,走至座位前时并没坐下,而是对凌庄主道:“庄主,晚辈问完了,金无悔不是凶手。”
庄主大吃一惊:“贤侄这结论从何而来?”
我也觉惊讶,怎么就突然肯定我不是凶手了?此时宋钰背朝我,也看不见他神态,只听那清流般的嗓音缓缓而道:“我刚向无悔姑娘提了两个问题,第一个从屋门到藏剑处是多少步?她回答二十步。庄主,别人可能不知,您一定知晓流觞剑是放于何处的,您觉得从屋门走到那处需几步?”
凌庄主的神色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而答:“三十步。”
场上一片哗然,立即有人窃窃私语,我耳朵尖听得分明:都是在说我肯定吹牛了,连凌庄主都要走三十步的距离,我居然敢妄称只需二十步。听得我一肚子火憋那。
宋钰环转身来,浅淡的眸光扫了众人一圈,无形的气场缓慢弥散在四周,私语声逐渐停了下来。这时他才轻抿嘴角开口:“庄主的三十步与无悔姑娘的二十步,其实是两个概念。以正常的步数,二十步是门庭处到室内正中那张桌案的距离。还请江少侠帮忙验证。”
江浔再次被点名出列,他快速越过我走至门庭,微微一顿后就迈步而入。数秒后,听到他在屋内扬声而道:“十九步。”我那蠢蠢欲动的火气啊,又往上蹿高了些,这丫是不是凡事都要压我一层?偏要少我那一步。
只听宋钰又道:“那请江少侠回到门边重新走,看看最短距离走至左侧最里的墙角需几步?”我不禁朝前迈近,想要看清室内情形。但因被护卫拦堵,只能看到江浔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转而十几秒后听到他再次扬声:“三十二步。”
咦?为何与凌庄主的步数相近呢?
宋钰道:“江少侠可出来了,多谢相助。”江浔只微一点头就隐没在人群里。随后宋钰面朝凌庄主,语带深意问:“庄主您觉得呢?”凌庄主沉吟了下,目光锐利射来,嘴里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她不是凶手吧,有可能是伪装。”
到这里我是听得一头雾水,我到底伪装什么了?
8.可惜什么
宋钰也看了过来,他的目光较之凌庄主温和多了,且还带了淡淡笑意,他说:“确实,这第一个疑问可能是伪装。其实真正关键在于第二个疑问。你们来看这地下四人,三名护卫是山庄里一等一的好手,李长老更是武功奇高,这四人中假如只要有一人高喊有盗贼,想必在座的都必然能听到闻声赶来,这是其一;事后我有询问过江少侠,他是在附近闻到血腥味赶过来的,恰遇无悔姑娘而将之当成了凶手。何故我要问姑娘使同一招剑需要几秒,因为李长老与三名护卫的死因都是一剑穿喉,剑入三寸,刚好刺穿后颈皮层,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人在咽喉被刺穿后,无法再发音,而以他们四人的流血情况可作判断死亡时间相同,且不曾被移动过尸体。”
讲到这处,宋钰停顿了下来,眸光再度转向我,似笑非笑地道:“不是宋某小瞧姑娘,要在秒瞬之间将四位高手的咽喉刺穿,姑娘的剑术可能还达不到。”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指我武艺不精,还没到那火候......我也不去接他那诡异莫辩的眼神,低头去看地上四具尸体的脖颈,不是他说还真不知道这几人的死因。昨夜只看到四人浑身浴血,地上也满是血迹,然后都气息全无,心头已经乱了,哪里去看分明他们伤在何处。借着火光仔细看后,果然发现四人脖颈上都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刃口。
耳边又传来宋钰的扬声而询:“敢问在场各位武林前辈和高手,谁人剑术能在秒瞬之间使同一招将四人一起诛杀?”鸦雀无声,谁都不敢接这个口,最终还是凌庄主发话:“此言确实有理。昨夜尸检之后其实老夫也心头疑问,得蒙武林推崇,老夫自问剑术尚可,但也无法快到一秒。据老夫所知,天下间剑术最快者唯有宋贤侄的父亲天下第一剑客宋逸,但可惜......唉!”他重重一叹,神色十分惋惜。
宋钰面无异色回:“庄主无需挂怀,家父已过世十年,走时并无痛苦,还算安逸。”
“啊!”我禁不住惊呼,引来在场所有人侧目,但我也无心去管,跑上前一把抓住宋钰的衣袖急问:“你爹死了?”全场一片寂静,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看着我,转而缓缓下移,落在了我抓着他袖子的手上,愣了两秒,我才后知后觉地缩回了手,并将之藏在背后,可是异常的火热。
他微微叹气,皱了眉,烟波清澈,却是淡淡开口:“是的。”
“这样啊,有点可惜了。”我讷讷自语,以为对方听不见,却不想他抬眼问:“可惜什么?”呃...我没法当着众人面说可惜没见到这个曾经爱慕娘的美男子吧,只能冲着他干笑。
旁边一声冷嗤传入耳膜:“傻气!”这嗓音听得分明,正是那江浔。用力朝他瞪过去一眼,得来他凉讽一笑。
9.金玉良言
作为名剑山庄主人,凌庄主自然当在关键时候出面主持大局,是故他朗声而道:“昨夜我山庄被凶徒来犯,杀我庄内四名高手,夺我宋贤侄的流觞剑,此前差点误将金姑娘当成凶犯,得亏宋贤侄观察入微。只不过,敢问金姑娘深夜暗藏形迹来我山庄是为何?”
前面听着似在肃清我的嫌疑,可哪知语锋一转就将矛头再度指向了我,总不能答是为了来“瞻仰”那流觞剑,看着合心再顺手牵羊吧。踌躇之后一本正经答:“得闻天下武林唯名剑山庄为首,五年一次武林大会也即将召开,无悔贸然而来是想一仰各位武林侠士的风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娘教我的金玉良言。
果然见那凌庄主面色和缓,再开口时已是缓了语气道:“金小姐初入江湖可能有所不知,来我庄参加武林大会可先上拜帖,报上令尊大名即可入住我庄成为宾客。也就断不会出现昨晚的误会了。”我连声称是,态度还算恭敬。
凌庄主也就不再将焦点放在我身上,转首去问宋钰:“宋贤侄可有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宋钰颔首:“要入内室仔细察看方能确定。”
于是一干众人簇拥着他们二人往藏室内而去,我则无人再留意。按理此时即使我悄然而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可是这事差点将我拖下水,还把娘的名声给坏了,总得让我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凶手吧。眸光一转,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诶,刚才那宋钰让你走两次步子是什么意思啊?”
江浔横我一眼,口吐恶言:“看来猪是笨死的。”我猝不及防给他脚踝处踹了一脚,此举已经想过多遍,所以做来得心应脚。他的面色霎那一僵,以为他定要反击,在这之前先往旁跳开安全距离,哪想他看也没看我就掠身而过,却在下一秒飘来一句低语:“流觞根本就不是放于桌案上的。”
“......”
等在藏室内的人群背后探头探脑看了半响,才不得不承认我摆了个乌龙。之前只站在门外,看到正中有张桌案,上面摆了一副剑架,就想当然以为那赫赫有名的流觞剑是放在上面的。此时才知,那处原本是有剑,但却是把普通的,真正的流觞剑而是藏于左侧墙角的暗门之内,需要启动机关才能开启。
室内地面不曾有见血迹,包括那藏剑处的暗门位置。但说要有什么鞋印已然不可能,因为这许多人早已把现场都破坏了。听着他们在议论纷纷:左边有人在说这凶手定然是先入室偷走了剑再出门杀人,右边又有人说那李长老就守在门处,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而入室盗剑。我兴致勃勃地也加入讨论行列:“那有无可能将人先调虎离山,然后偷入室内把剑拿了,出门正逢守卫回来将其杀之呢?”
那人颔首沉应:“这也未尝不可能。但李长老岂是容易糊弄之辈?”
我点头附和:“也是也是。”突的耳旁气息浮近,低冷的语声抵入:“那本是你的计谋吧,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我面色不善地横去一眼,一本正经道:“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顿时江浔神色一僵,撇开脸时疑似有红晕,我暗暗嗤笑,这脸皮竟比我还嫩。
10.三道关卡
这方暗波浮动,那方凌庄主与宋钰已然得出结论,沉令众人再回院落宣布答案。此次不再由宋钰执言,他安静地坐在了位置上双眸微垂,一副仔细聆听状。凌庄主走至中间空地,声音很沉重:“方才经由老夫和宋贤侄查探,已然断定,”他特为沉顿了两秒,使了内力扬声,音量足以让在场各个角落的武林人士都能听见:“凶手乃庄中之人!”
话落时,场上一片死沉的静寂。
我在吃惊之余左看看右瞧瞧,看到各人面部表情都大同小异。全是一副惊愕不敢置信状,唯独离我一米之远处的江浔只挑了挑眉,那神情好似在意料之中。他一转眸就抓住我偷窥的视线,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移转目光。
此时已有人在私下交头接耳,只听一个垂老的声音出声询问:“凌庄主何以见得?”
凌庄主肃穆了神色,“以老李的武功,只有一种可能能够一招将其毙命,就是他没有防备。从门口到藏剑处共有三道关卡,第一道就是老李,第二道是门上的乌金锁,第三道则是暗门的机关。已然确定使得他们几人致命的剑正是流觞,而室内又无任何打斗痕迹,所以凶手定然是当着老李的面,打开了锁,走进去又启动了机关取剑的,随后提剑到门前乘着老李毫无防备一剑穿喉。”
那老者又问:“那依庄主而言,能过这三道关卡的人可能是谁?”
此问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藏室并无偏窗,除了这道正门就没有别的途径可入内。既然四人致命穿喉之剑确定是被流觞剑所刺,那凶手务必是提了剑出来行凶,这期间无论是李长老还是三名护卫都应该会阻止,何以室内室外都无打斗痕迹,四人却横尸藏室门前?
本以为凌庄主也是难言这论断,却不曾想他苦笑了下道:“能过这三道关卡的,唯有我凌某人。”顿时场上炸开了锅,好多人纷纷表示怎么可能,更有直言者站出来称绝无可能,因为当时凌庄主正与一帮武林人士在前厅商谈武林大会事宜,根本不可能有分身乏术来后院行凶。再说了,名剑山庄就是凌庄主的,流觞剑也由宋钰赠于了山庄,庄主又何必再杀人越货监守自盗。
看着一群武林义士慷慨激昂外加激动到青筋梗出状,我不由暗暗摇头。就是我这脑袋瓜不太灵光的人,也能看出凌庄主此言非表面意思啊,否则谁杀了人还自己站出来说自己是凶手呢。娘常说武夫多为莽夫,果然是有道理的。
“庄主断然不是真凶。”浅浅沉定的语声从沉默好一会的宋钰口中吐出,他仍安坐在椅却已然抬首,眉眼流转了星光,自有一种沉定使场上的喧闹在顷刻间安静下来。浅淡的笑挂在嘴角:“李长老临死都是双眼凸瞪并没闭上,可见他绝然没想过这人会杀他。庄主确实是符合能过三道卡的人选,但在场诸位前辈义士都是人证,是故就只有一种可能。”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等了片刻也不见继续,我不由着急起。暗恼这人真是的,说话讲一半留一半,不是吊人胃口吗?
11.慕容世家(1)
有人估计与我一般心情,提气而询:“是什么可能?”我微喜地朝江浔飘了一眼,同道中人啊。咦,他何时站到了我身旁来着了?
宋钰朝这看了一眼后,口齿清晰:“有人易容成了庄主。”
全场再度哗然,所有人都呈露惊异之色。唯有我觉兴奋之极,早闻江湖有那易容之术,几乎可以假乱真,不曾想初入江湖,接二连三让我给碰着这些趣事,深觉留下来是明智之举。
极有默契的,凌庄主此时接了腔:“没错,只有易容成了我,才能瞒过老李的眼睛。而其中还有两个难解的关键,一是乌金锁的钥匙,二是流觞的真正藏处以及暗门的机关。”哗啦一声,凌庄主从袖拢里抖出一串钥匙,捻了其中一把沉声道:“钥匙一直都在凌某人这,不曾遗失;流觞的藏处只有我和宋贤侄知道,暗门的机关就凌某一人知道要怎么启动。是故凌某想不通,这名凶手是如何用钥匙打开乌金锁,再启动机关取走流觞剑的。”
听觉这是涉猎到我“专业素养”了,有些心头痒痒的忍不住开口道:“钥匙可以乘庄主不备时观其形状复制一把,或者用别的巧妙方式打开那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藏得再好,只要东西在那,总有破解之道。”
成功地将全场的焦点再度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等我意会出那些眼神中的怀疑时,心中暗道不好,好不容易肃清了自己的清白,这岂不是又要引火上身吗?可是我只是直抒己见呀。
“说得好!”耳旁清醇嗓音朗声喊,不是别人,正是那就在我身侧的江浔。他并不看我,只是目沉扫射四方,“既然初步断定凶手是掩人耳目的易容成庄主样子,骗过李长老的眼睛,那他此行必然已是做足了充分准备,掌握了全部讯息,断然不可能会因为一道乌金锁,一个暗门的机关而就此止步。甚至可以肯定,为了达到他杀人灭口的目的,定然以庄主的身份下令李长老与三名护卫等在门边,以便他在取了流觞剑出来后行凶。”
我连忙点头赞同:“对对,我就是这意思。”
“江少侠言之有理。”宋钰淡若清风地开口,“只是有一事难解,假如此凶手意在我宋家的流觞剑,他既然冒充庄主取得了剑只需编纂个理由就能带剑离开,何故还要杀人灭口?”
咦?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啊,就像我,冲着那流觞剑来的,想得也都是调虎离山之计,何曾动过杀人的念头?凶手都已经把剑得手了,按理不该再杀人,难道其中还有隐情,或者此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剑?
脑中跟着思路滴溜溜地转,不妨有人突然惊叫,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惊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向庄主提问的老者,我从人缝中看他面露惊恐之色,众人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只见他颤着声问:“大家可还记得五年前的那桩武林奇案?”
我留意到在场部分人都徒然色变,尤其是那凌庄主,他几乎是失声而问:“余老先生可是指那......慕容世家满门被灭一案?”
12.慕容世家(2)
慕容世家?我的眼睛倏的一亮,这可也是武林响当当的世家啊。要知道我在青灵山上无聊到只能每天缠着娘讲一些江湖事,所以只要被娘提及的,听来件件觉得新鲜又有趣。但是......我忍不住皱眉,刚才凌庄主说那慕容世家五年前满门被灭?这也太惨了吧。
那被庄主称为余老先生的老者等情绪稍有平复后,面色沉重地道:“老夫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始终没把这件事与五年前那悬案给联系起来。相信当时在荆州的武林义士们都还记得,那慕容山庄也是在失窃了一物,并死了几名守卫的半个月后,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据闻他们的死因都是一剑穿喉。”
凌庄主身体颤了颤,气氛顿时变得死沉死沉的。
不说别人,连我都在考虑会不会这次盗剑杀人,其实是像五年前那样对慕容世家下得一个诛杀令?那这名剑山庄......惨了!
就是在这一片沉滞中,宋钰细流浅缓的声音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名剑山庄乃我荆州武林之泰斗,但逢临难,誓要捍卫山庄,与山庄共存亡。”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的语调并不慷慨激昂,可就是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使人听得热血沸腾。只静默了一瞬,立即就有人高声呼应:“对,我们要誓死捍卫名剑山庄,绝不让五年前的惨案再度发生。”可谓一呼百应,众侠士全都纷纷高声呐喊。
凌庄主的神色很是激动,他抬起手吼了一句:“听凌某一言。”等到场上静下来后,他说:“感谢各位武林义士对凌某对我山庄的厚爱,但大难当前,性命攸关,各位可三思而后行。”他话声刚落,那余老就出声了:“凌庄主严重了,这关乎的是我整个荆州武林,老夫绝不能让慕容世家的悲剧再度重演。今日若有人为一己之命而胆小怕事离开的,就是不卖我余天平的面子。”
天山孤客余天平?呀呀呀,这又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啊。
一番闹腾后,自然不可能有人在此当头要提出离开,否则定被武林唾弃。但疑案难破,即便是彻夜不眠,凶手也不可能就此跑到面前来。所以凌庄主安排着后继事宜,其余人该散的散去,该留的留,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反倒是那江浔,还被凌庄主亲自邀请了留于府上。
我颜面受损之余踌躇着是否该隐退了,突见宋钰朝这处走来,不由心头一震,是来邀请我留下的吗?满目期待地等着对方开口,哪知他到了近处后目光掠过我,清淡而言:“江少侠,庄主一时走不开身,托我领你去厢房歇息。”
“有劳宋兄了。”伴随着低音,人影从旁掠过,带动空气回流。似乎都没瞧见我一般,恼羞成怒,背转身就欲飞身而起,还只起了个势,就听到宋钰在后道:“倒是把无悔姑娘忘了,这就让人领你去女眷部。”
我回身觑了那方一眼,见江浔一脸嘲讽,宋钰虽面色平和,但那眼神瞧着怪不顺眼的,哼,你们都不把我放眼里,我还懒得奉承你们呢。
于是道:“不用了,我的行李都还在客栈的。”
宋钰浅笑:“无悔姑娘无需挂虑,行李自会有人替你取来。这样吧,为江少侠安排的厢房与女宾处同路,就让宋某也一同送你过去。”
朝天看星空,扑闪的星星在对我眨眼,慨叹:盛情难却啊。
13.小毛娃
一扫之前的抑郁,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头不无乐滋地想:爹和娘亲肯定想不到,我初入武林就能闯出些不小的名头,呃,虽然那名头不是很好,但也还我清白了。如今我还入住了天下第一庄名剑山庄,这可谓小有成就吧。回头定要写封家书,跟爹炫耀一番。
正处冥思中,并没留神前方,等察觉到原本隔着的距离骤然变为零时,我已一头撞上了某人的后背。抬眼见一抹浅白,被我撞得朝前踉跄,心口一急,想也没想伸手就拉。哪想与之同时,旁边另外一只手也伸出,于是两手在半空中交错相触,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时浅白身影已经半跌在地。
呃...我连忙上前扶人,宋钰苦笑:“无悔姑娘是属牛的吗?”
我实诚地摇头:“我属猪。”头顶立时一声嗤笑:“哈,确实与猪同属性。”连带宋钰也莫名而笑起来,可我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不就是讲个属相吗?
等宋钰直起身后,江浔脸色一整:“此处已无人,宋兄有事但可直言。”宋钰清和的脸上露出笑意,“江少侠果真是位通透人,宋某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无需客气,宋兄直接唤我江浔即可。”
“也好,不如大家都以名相称,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吧。我今年二十有五。”
江浔立即接上:“我虚你两岁,二十有三。”
原本听着他们寒暄正无所事事站那,不曾想突然间两人目光都看向我,不由纳闷,摊开双掌道:“你们继续啊,不用管我。”宋钰似有失笑,“无悔不知今年芳龄几何?”
“呃...十七。”
“哦,还是个小毛娃。”
我用眼睛横看江浔,口气不善地问:“你说谁是小毛娃?”他回以我傲慢的后脑勺。
宋钰两声轻咳拉回我们的注意,然后只听他道:“不瞒二位,有个重要任务需要你们去办。”我一听此话,原本还有那么点困意的全跑光了,精神抖擞之极地问:“什么重要任务?”
半个时辰后,我躺在星空下的屋檐之上,喂蚊子......
深觉是被那宋钰给忽悠了,他说我的轻功属上乘,由我守住藏室南面,哪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得过我的耳朵。而江浔被安排在了北面。之所以我能听这安排,除去那顶“重要任务”的高帽子戴得舒服外,主要是因为,宋钰跟我们说了个秘密。
他说,凶手还在名剑山庄内。
这个讯息不光是我,就连江浔也面色大变。瞬间觉得任务深重,可是我来这已有半个时辰,听着庭院内的人声从喧嚣到安静,蚊子嗡嗡不息在盘旋。
那如果不琢磨点什么,很是犯困啊,只得转动脑子整理这事情前龙后脉。宋钰之所以请我和江浔来担当这重任,当是将我们排开在凶手名单之外。我自不必说,凶案现场的第一个发现者,后被冤枉怀疑又再还了清白,可是江浔呢?他有什么理由排除在外啊?
虽说他之面相不像那穷凶极恶的凶徒,可是娘亲告诉我:人不可貌相,尤其长得好看的男人,很可能有双面,没准就一肚子坏水呢。
还在盘思着,突的耳膜一鼓动,我倏然坐直起身,目光扫射四周。
风吹,草动。还有,兵刃声。
14.刺客
我一个踪跃朝着声音传来方向飞奔,跑着跑着发现那不正是北面吗?等我赶到时,只看到江浔犹如天神般以倨傲姿态,将一黑影重重踢下屋檐。这也就罢了,当黑影滚落时,一张黑网就从天而降,那原本空寂无人的暗处一道道夜行者冒了出来,各执网的一角。
很快就收了网,黑影用兵刃试图割开网,但不知那网是用何做的,却是怎么都割不断。眨眼间,黑影被绳子死死捆缚住。砰的一声,一道门被踢碎在地,闪入门内的灰蓝袍身影我没看错的话,应当是凌庄主,随同而入的还有庄内两名护卫。
不过片刻,人就出来了,果然是凌庄主,但见他进时双手空空,出来时却手持了一把长剑。我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那把剑给吸引了注意,说实话,那剑并没江浔挂在腰间的那把华丽,可以说很朴实,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让人移不开目光。
后来才知,剑有剑魂,在它成为上古名剑之前,必然经过一番千锤百炼。
“宋贤侄,还请过来验剑。”凌庄主对着某个角落道。
浅白从暗影里款款走出,宋钰的脸上没有半点异色,仿佛没看到中间空地上的那一幕。走至凌庄主跟前时,伸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拔,那拔剑的姿势......像在拔葱。可他的姿势无损那银光剑流耀向众人的眼,即便我站在高檐,也条件反射地眨眼,等再睁开仔细去看时,宋钰就是那么随意地持着剑站在那,却凭添一股他本没有的英姿。
剑长两尺一寸,剑身极薄,在这黎明之初天光发白之际,隐隐透着寒光森然之气。再看那剑刃,削薄削薄锋利无边,当可用刃如秋霜来形容。
流觞!
我看去的目光带了敬意,不是对那宋钰,而是对他手中的长剑。
无需宋钰开口,答案已揭晓。凌庄主手提剑鞘走至被捆缚着的黑影跟前,眼神狠厉而问:“你为何要杀我名剑山庄护卫,夺流觞宝剑?”
黑影还没作答,我突听某处气流浮动异常,正要提醒,江浔已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向下而扑。我的反应是朝那气流异常处飞掠而去,只见疾如风的影子一闪而过,但对方再快也快不过我,几个纵身而跃间已经到了那人身后,光从身形判断此人定是男的。
我与之交手在了一起,但拆招不过十就开始感到吃力,对方找找都是杀招,流露在蒙面之外的那双眼看我就像在看死人,充满了杀气。眼看其一掌直击面门而来,我却避不开,那无形的杀气已将我笼罩。心中暗道糟糕,尽量避开面部用左肩顶上去,拼着受他一掌了,突的身后有一道气流将那禁锢我的杀气给冲散,我一下就从那空间里脱身出来。
等仔细看时,江浔已拦在我跟前,与那黑衣刺客打在了一起。有了帮手我立即精神一震,提剑上前加入了战圈,一改刚才完全被受制的局势,我和江浔联手分由左右两路而攻,逼得那黑衣刺客兼顾不下。我不由得意起来,今晚看来是能立下大功了,很可能金无悔三字就名扬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