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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无悔全文阅读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     金玉无悔txt下载     金玉无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4.花开花落,菩提终生

    我们一一钻出了雪洞,重见天日没有那么欣喜,不久前的那场伤痛还隔在心间。宋钰蹲身在我前面,轻令:“上来吧,我继续背你走。”

    想说自己走就行,但是念到嘴边还是缩了回去,乖乖的趴在他肩背上。这时候我一个人抵除不了悲恸,不如放任一回,紧紧依靠着他,籍由他身上的力量来抚慰千疮百孔的心。

    天山之间的这条路,他背着我,不知走了多久。

    两个人接触的位置,心与心离得最近。在这刻,我以为自己失去和得到是同等公平的,刚刚离失了的亲情,也被他的温柔眷待而弥补。

    我本是头靠在他肩上半阖着眼,什么都不去想。察觉到他停下来时,也没有动,是觉得他停留地太久了,而且老修似乎一直都在朝他看。我这才缓慢地抬首,循看四周是怎么回事。

    目光凝聚到某处时就顿住,在前方不远的位置,苍白的雪地里,横躺了几条身影。其中一个,我只看了一眼就已认出来了。

    江浔。

    我没有想到过了这许多天,他还在这天山里;更没想到,他会躺在那。听到有个声音在问:“都死了吗?”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问,然后相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平静。

    等一个答案,无论生或者死。

    宋钰答:“不知道。”顿了顿后又问:“要过去看看吗?”

    我把头轻靠在他肩膀上,凝着他的侧脸道:“如果你不觉得为难,就让老修去看看好吗?”他说:“好。”侧头对老修使了个眼色,老修就朝着那处而去了。

    老修走过去后探查了每一个人,然后往回走。到底还是担忧的,心情免不得紧张,只听老修到了近处汇报:“一共五人,有三人已经闭气,两人还尚有气息在。看情形也是被雪给埋了,不知道怎么爬出来的。”

    “活着的两人是谁?”

    此话问出了我心头想问的,老修答:“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江浔,另外的并不认得。”

    宋钰沉吟了下,微侧了脸对我道:“过去看看。”不是在征求我意见,而是陈述交代。他背着我迈步而行,待看清江浔的样子时我的鼻子发酸。

    来时他怎么也是丰神俊朗、风光无限,没想到隔了几天再见,胡渣满面,外袍褴褛破烂,脸上甚至还有擦伤,也不知他这几天是如何过来的。

    正自沉思着,宋钰将我放在雪地里,独自走上前。先探了下江浔的脉搏,又翻看了下他的眼皮,随而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了两粒药丸,塞进了江浔嘴中。我在一旁失神地看着,他一回眸就与我视线对上,然后他问:“是否在想,我为何愿意救他?”

    我的心思即便不道于外,也是瞒不过他那双眼睛的。所以被问出来了,也不否认,微微点了下头。他清幽而笑:“若撇去家国之怨,仅仅这江湖的话,我与他并无仇怨,甚至还有同袍相交之情,当不至于见死不救。更何况,你定然不愿他身死的,无论他带你来这天山的原因,他对你,都是特殊的存在。”

    不至于虚怀若谷,但至少磊落坦荡,这就是宋钰。

    我原本想问假如现在救了江浔,它日两人再战场相见要怎么办?话到嘴边又都咽回肚子里。不是怕这么问了,他就收回搭救江浔的念,而是答案已经昭然。他并不怕与江浔相逢战场,两人都足智多谋,心机深沉,鹿死谁手也不可知。他在意的是我,因为若江浔身死,可谓也是为我而死,那么必然在我心间留下一道伤疤。

    更何况,他要与我一同回青灵山了,也就没那什么战场纷争了。

    那瓶子里的药丸是沐神医临走时留给他的,以防不备之需。老修将雪化开了变成水,给二人灌下后,就可见江浔的脸色在回转。他有武功底子,服了沐神医的药起色很快。

    在他快苏醒前,宋钰对我道:“你最好不要再见他,就让他以为你被埋在天山大雪里吧。”

    我没有反对,于是起身而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就藏在一块巨石背后等着他们。不去想宋钰会在江浔醒来后说些什么,也不担心他没有武功,反正有老修在旁保护,而江浔刚刚醒来也不可能内力立即恢复。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我从石头背后往外探了下头,等确定是等待的身影才从后面走出。

    只见他神色从容地走过来,依然蹲身在我跟前要背我走。我轻笑了下,又伏在了他背上,天黑落宿,天亮启程,整整走了三天,终于走出了天山地界。

    没有想到出山后就见到了小刀,当时他正与几个人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我很快就认出那几人中有向导阿牛在,想也没想就将毛麾给拉盖到头顶,遮住了我整个人。小刀对周旁的敏觉性自不必说,很快就察觉到这处的目光,回首而过,看清是宋钰时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是怔愣,转而是惊喜莫名地狂冲过来。

    到得近处,我都觉得他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公子,你出来了。”话落就听到他哽咽了。宋钰浅笑着应:“嗯,出来了。”

    我听出他的语声里有着释然,其实在他心中小刀的地位很重要,这是一次次的生死与共奠定出来的男人的情谊。之前在与我说不知道小刀如何时,他是感怀沉痛的。

    小刀终于注意到他肩背上的异样,在问:“公子你的背上是......”

    我窝在毛麾里没听到他回答,反而听见小刀啪嗒啪嗒离开的身影。偷偷从毛麾中掀开一条缝看,见小刀又跑回了原来的位置,从怀中掏着碎银子给那几人,然后拱手转身往这边而来。突的耳边听到宋钰在问:“那几人中是有认识你的吗?”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我诚实而答:“嗯,有一个是之前的向导。”

    他没再追问,等到小刀上前时就回身而行,朝着通往外面的方向。经过一方小镇,我们没有进去,就只小刀一人入内置买干粮与水。等他出来时,发现他不光背了行囊,还是驾着马车而来的。心想这应当是宋钰的安排,从天山到青灵山路途遥远,单靠双脚走恐怕得走半年,既然目标已定,是该有个代步工具的。马车可坐的人多,倒也想得周到。

    但是等马车停下来时,发觉后面还跟了两匹马,不由纳闷,何故要多买两匹呢?是怕路途遥远,马力及不上而留以备用?可我们并不赶时间,马累了就沿途休息啊。

    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而这时宋钰将我往怀中轻抱了下就拉我起身,走至马车旁时还替我掀开了布帘,扶了我的胳膊托我上去。可待我在内坐好后,却见他站在马车外安静地看着我,目光倾城,墨色流蓝。我唤:“子渊,你也上来啊。”

    但是他沉定而立在原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双看我始终温煦的眉眼,淡去了许多生动。明明可见黑白的温柔,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死水般的沉寂。

    终于,他开口:“就送到这吧。”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渊,你在说什么?”

    他叹气,淡淡开口:“无悔,你当该知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去做。”

    “你是说......要赶去南越都城谈合约的事吗?我可以陪你一同去的,然后我们再一起回青灵山。”我开始慌乱起来,无法言喻的恐惧在心底泛开。

    而他却暗了双眸不再看我:“知道我何以要谋定这江湖吗?因为我要为顶上那处铺石造路。即便我身份在那,但也只是一个弃子,从江湖到朝堂到大司马这个位置,是我一路披荆斩棘而得来的,我要让那个人看,弃子也能逆转天下。”

    不,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伸手就欲去拉他,可是指尖未抵及,他就往后退了一步,也将帘门落下。闪翼而过的身影被帘门遮去,彷如我与他之间隔了一道屏障。

    他在帘外道:“无悔,你回去吧。那个阴谋诡布的世界不适合你。”

    不等我应他就边掠行而向马车后边对旁人说:“小刀,我们走。”小刀沉应。且听马车后传来异动,我几乎是狼狈地从马车上跌出到外,一抬首就见他回望的眸光。

    顾不得自己是有多狼狈与难堪,几步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头倔强而问:“那些...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深深看我,长久沉默,最终朝我轻颔首。

    我低头,吸了吸鼻子,眼中,没有丝毫泪意。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落那衣袖,只觉心口破开了一个洞,空了。

    本以为他用他的温柔稀释了我心底所有的苍凉和空虚,对他再也无法放手。而他也永不可能放手,却没想到不过就是转身,他将我带到这里,说句不送。

    至此,陌路天涯......

    是心头的一块肉啊,剜去,如何不痛?

    但,转身,孤独的脚印,一路前行。留了身后的眸光变浅,留了背影于他人,留了一世情怀于这苍茫天地。从开始到现在,我从一个人的宿命,回归到一个人。

    花开花落,菩提终生,我从未认识你,宋子渊。

165.无悔

    一夜过来,我推开窗,发现窗外又是一片白皑皑的,夜里是又下雪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寒意迅速钻入衣衫底下,让我狠狠打了个颤。

    也不知道这天气是怎么了,青灵山地处南方,少年时分几乎从未有下过雪,不成想这些年是年年冬天要下几场雪。落得凉寒阵阵,好生煎熬。就好似......就好似那年的天山一样了。

    有时想,会否是我所有的情都遗落在了天山,包括心也留在了那里,于是青灵山也就感染了我的心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咚咚”两声,门在外被轻敲,嘴里轻应了句:“进来吧。”

    门吱呀而开,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老修。再说了这青灵山上,除了我,也就他了。果然,到近处时听到苍老的声音低劝:“姑娘,你身子不好,就别开窗了。”

    自从那年回来青灵山后,我就让老修莫再唤我“小姐”了,毕竟这座山没有了“老爷”与“夫人”,又何来“小姐”呢?不如简单唤我姑娘吧。那年我独走了一路,老修就赶着马车跟在后,并未追上来,直到我再也走不动了回头,看到老修担忧的眼神以及疲乏的神色,轻轻叹息着走过去对他说:“咱们回青灵山吧。”

    老修喜出望外,为我掀起帘子,将我扶上了马车。之后绵延数十天,有老修细心安排,倒不用我操心,马车宽敞而舒适,我只想快快回到青灵山,是故并没有进任何城镇。睡觉、用膳几乎都在马车里,等回到青灵山时,我还特意闻了闻,觉着身上要发臭了。不过身边也就老修一人,倒不用拘泥那些小节。

    “姑娘?”

    老修的唤声打断了我的冥思,这才想起刚才他的劝言,本想回应,却觉喉咙里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等终于止住时才轻问:“老修,上次说到哪了?你都帮我记着的吧。”

    老修默了一瞬,缓缓而答:“是的......都替姑娘记着呢......你说你那年下青灵山首先遇见了......一个叫江浔的侠客,他剑术高超,武功绝伦,你并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又遇见了一个叫宋钰的俊美男子,他却没有武功,可是他那不世之材就连......”

    随着老修陈述,我的眼前又闪现那副画面:那年我偷下青灵山,自诩武艺精湛轻功盖世,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不想遇上人生第一个劲敌,他叫江浔。

    心头轻轻滚过那两字时,就觉隐隐作痛。而今,我似乎只能抱着这些回忆过了。每天让老修陪着我回忆过往,偶时还能捕捉一些过往云烟里的快乐。

    可能是我脸上露了痛色,被老修瞧去了,只听他在旁又劝:“姑娘,可是觉得又疼了?”我摇摇头,否认:“不疼。”

    确实并不太疼,只是一根很深的刺扎了很久很久,触及时总要来犯上一阵。而这微痛远不及想起......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宋钰。

    听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男子叫宋玉,是战国时期鄢人,也是楚国的文人。生得极端俊美,是楚国名臣屈原的弟子。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宋玉东墙”的典故皆他而来。这个故事,正是他告诉我的。哦对了,他们的缘份远不只是名雷同,就是那字也是一样的,叫子渊。

    心念滚过“子渊”两字时,先是漾起淡淡的甜蜜,转而只觉心肺之间有一股气流横冲直撞,好似无数道利箭在刺我的五脏六腑,疼,生生的疼!我一口气没忍住,剧烈猛咳起来,咳得似觉心肺都要出来了,背上伸来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轻拍着,伴随着老修担忧的声音:“姑娘,沐神医早说过你不可再多忧思,切勿神伤过重而伤了气血啊。”

    我想笑一下来安抚他,可是咳得太厉害,泪都冲了出来。即使是常伴身侧的老修,也是不想他看我这般狼狈模样,于是背转了身,将手撑在窗台处。老修见状不再劝,只递来一块白净的丝帕,我接过后就捂在嘴边,强行抑制那重咳,忍了好长一会,终于有些压下去了。

    其实事后想来,觉得子渊二字当是宋钰他自己起的,或许当年他在起了宋钰这个名字时也想起了“宋玉”的典故,于是索性就随了那人一般的字。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总爱在背后宋钰宋钰的喊,可是真到了这般境地,却觉“子渊”二字能藏匿进心坎里。每每想及,都有一种温软如玉的感觉。

    而此刻我念及他就这般喜痛交加,认真言说起来,理当要怪老修。若是就如那年一般,我死了心回青灵山,或者常伴青灯也就了此残生了。可是有一次我发梦,梦里全都是那人身影,哭着喊着他的名字醒来,然后在大院里疯狂奔跑,被老修找到时我缩在角落里无比悲凉地问他:是否连他也将我舍弃了?

    娘亲的亡故,爹的舍弃,早已将我颠覆于亲情淡薄中。原本只当还有他,觉着天地间所有人遗弃了我都无碍,可是出了天山,一回首他就与我告别,眼睛里的星光闪翼最后变成了阑珊的漠然,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那些远远不是我能企及的。

    酸涩,无奈,疼惜,不舍。

    这是我在事后想来这过往时的心情,比起那时我连一丝薄弱的笑容都牵强不起来,要强上许多。只不过倒是从来没有怨恨过他,更加没有后悔,但又不得不认命,又一次被最亲的人遗弃了,我与他走到了穷途末路,他往着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而走,我往着归居之处而行,成了背道而走的两人,从此所有的情感无处安生,只能揉进心底深处,烂了。

    老修见我这副惶惑凄然的样子,生了悲悯之心,终于道出了他原本打算咽进肚子里永不说的秘密。听完后,我只感叹:没有完不了的故事,只有死不了的心。

    老修说,我在娘亲坟前守孝的三日,爹找了子渊谈话。第一日,两人争论不休;第二日,子渊不言不语,任由爹将之痛骂;第三日,子渊朝着爹磕了三个头。

    老修本身就属命于他,见此情形自然放心不下。于是就躲在了门外偷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原来是爹坚决不同意子渊与我在一起,原因很简单,他背负的身份、恩怨、情仇,必将为我带来灾难,而以他一人之力,远不可能将我容纳于麾下保护。

    所以爹逼他发誓,若无能力护我一生,那就离我远远的,宁可我孤身在青灵山终老也好过跟他战场颠沛流离,吃那朝堂阴谋诡计的苦。

    还有,他之身份但若进入朝堂,不管是为了生计还是谋权,都必然官拜卿相,妻妾成群,奴仆环绕。到那时,我当如何?

    听着老修沉沉而述这些,我无声流泪。

    原来子渊并非负我弃我,是那江湖与朝堂不可能放过他,而他没法将我安放,所以把我远隔于尘世,甚至连与他都撇清了关系。

    我问老修,最后他朝爹磕三个头是为何意?

    老修沉吟片刻后答:公子发下重誓,终有一日他必将回来守你百岁无忧。

    我哭着而笑,还有什么比这话更让我坚定呢?

    念及这些过往我又难免泪湿于框,都快忘了自己独守在青灵山上等了多久,只知道封闭了尘嚣,不去管顾外界的讯息,就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年年月月的等,不止是朝生暮死的悲喜,是想来这许多年都觉得的成就感。

    有时想,待他回来了,定然要央他实现之前对我的承诺。平了后山的道,掀了太高的墙,擦去所有屋中的尘灰......有时又想,恐怕他是回不来了吧,高堂在上,他越往上爬就越是高处不胜寒,顾虑也越多,他如何能脱得了身?我想,如果这一生都没等到他来,那么我就让老修在我死去后,墓碑上刻:宋钰之妻,金无悔。

    管他呢,反正我与他是拜过堂,穿过凤冠霞帔的。假戏真做也罢,我都当那是真的了。

    只要念及了他,我的心情就会介于幸福和伤痛之间的模糊状态。可能,“知道”和“相信”确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知道他早就走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可却从不相信他会完全消失。就诚如老修说的他的那个重誓,终有一日他会回来守我百岁无忧。

    想到这我就不由笑,眼睛一眨就有泪滚下脸庞,正欲抬手去擦时,突见模糊的视界内,窗外白皑的雪之尽头,好像有一道白色身影在缓缓走来,那人走路的身姿,像极了......他?

    可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来。哪怕我心里日盼夜盼着他,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还是顶上的那个人,都不可能放了他。那个誓言,终究只会化为泡影。

    这时,听到有个声音在轻吟:“......年少不知愁,曾誓长相守;但闻空悲切,朝暮无所求;愿君功成就,别后终无悔。”

    愣了又愣,才发觉,这个声音出自我。

    别后终无悔......

    我仰起了头,看向那灰蒙天际。

    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结局,因为,我的名字叫,无悔。

166.(江浔)

    那个夜晚,我不该去名剑山庄。

    听到异动时我正藏匿在暗处,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从眼前急掠而过,我下意识就低喝出声,并尾随而上出掌而击。

    蒙面黑衣,身形略小,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而当面巾被我扯下时,有那么一瞬我失神了,她当不属惊世脱俗之美貌,可是那双眼睛生动的彷如天空中会说话的星子。

    在那会,我只觉有趣。她中了我一掌,却转眼就撒腿而跑了,速度之快连我都没追上。不过寻到她的踪迹并不难,我与她在荆州城里前后相追了好几圈,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这丫头显然是初出茅庐的雏鸟,除了武功不错外,对世事都懵懂不知,还透着一些傻气。可没来由的,我就参与进了凶案中想要帮她洗清罪名。

    早年入中原江湖闯名声皆是为成就大业而布局,我步步为营,极少有放松的时刻。可是就在认识这丫头后,心渐渐变得柔软,目光时常停驻在她脸上。

    喜欢看她古灵精怪的笑容,喜欢她泛着傻气懵懂不知的样子,也喜欢与她斗嘴看她气恼。

    绿林之战,原本只是一场戏,是我与江渚一早就商量好灭名剑山庄的计谋。

    可是我没有料到自己亲手将这局给打散了,因为看着她不顾性命地在与江渚对打,看着她屡屡涉险也迎头直上,我对她生出了不忍。在意识到自己行为时,已经对江渚出手,那一刻我看到了江渚惊异的眸光。但是我想保住她!

    江渚的残忍与手段,我自早就明了。可是当护卫的尸体在深坑里被找到,她那深受打击的样子还是让我感到心疼,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她不同,为她破了一次又一次的例,而我不知此后为她破的例会更多。

    凌子翼成为武林盟主,是我一手促成的。

    只是没有料到绿林之行会被宋钰将江渚安设的点也给挖了起来,也将云星恨给放于世。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宋钰这个看似寻常,空有惊世容貌却文弱的人的不简单。

    不过我没有太过担心,中原武林除了柳州那一块地盘,基本都已掌握在我手上。即便是云星恨出山,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我倒是对云星恨与她的关系有些兴趣,她定然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像一张白纸,所有的情绪几乎都表现在脸上。

    只消一查就能得知原来云星恨与她的父亲曾是师兄弟,至于发生过什么纠葛我无意去探知,就是觉着她这般喜怒皆于外的样子好生可爱。去往柳州的路上,我将小小的她搂于身前骑在马上,几度垂眸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心底滋生出各种甜软。若不是碍于人前,真想就这么亲她一口。

    向她表白是情之所至,我想要她与我一起分享喜悦。甚至那一刻,我没有去考虑什么天下大计,只单纯地想要与她在一起。看着她娇羞的脸,红到耳根的晕红,欣喜万分,她这反应定也是喜欢我的吧。

    柳州这块肉,我一直想要吞下,可是它不好咬。

    柳氏一脉看似打散了遍布四方,却有着其核心所在,背后有一股力量将看似散乱的柳州凝聚一堂。而这股力量,难以拨动。

    在来柳州之前,凌子翼被宋钰剔除在外,荆州已经失守。柳州难动,没道理花太大的力气去与宋钰较劲,不如以韩阳为局,来一招釜底抽薪。

    所以柳州武林之争,我坐岸观虎斗,完全听令于宋钰的安排。事实证明,柳州确实是块难啃动的肉,无双楼里精英无数,将我们围困于室内正值胶着之际,她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第一次我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在看着她受柳长空一掌而垂倒于地时。

    说起来也滑稽,这场本该至死方休的战局因为她而硝烟湮灭了。柳长空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指地上的她说她是他的小师妹。到这时,我才惊醒过来宋钰带她来柳州的目的,显然,他早已知她与柳长空关系。

    三天,我在那个院子外站了整整三天。

    柳长空没有承诺能否救活她,却是下了禁令不准靠近那个院子。我心神大乱,所有该布的局都先搁置一旁,等到她走入视界时,才领悟过来:我已不能失去她。

    知道宋钰在这三天里已经说服了柳长空,柳州武林可以说已入荆州板块。不过没关系,韩阳我已设下弥彰,等着所有人走入我瓮中。

    但,明明是自己设的伏杀之局,却伤了自己的魂。

    她对宋钰与别人不同,这个别人,包括我。

    在某种时候,她会为了他不要命。就好比无双楼里的那一掌;就好比她在事后对他无条件的信服;就好比江渚的三支金箭射出,分射向我、荼小刀和宋钰,她毫不犹豫扑向了宋钰;就好比她明明看到我也中箭,却仍然带着宋钰逃逸于黑暗中。

    我凝着那黑暗中远去的影,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痛,尤其是心口最甚。

    一怒之下,将韩阳陈家一干人尽都杀之。而江渚无需我下令,自会领人去追击他们,但我没想到她会赶回来。心潮澎湃,她其实心里还是惦记我的。只是我的欢欣没能维持一时,她听到秦玉说江渚去向后就意识到宋钰有危险,再一次如夜莺一般消失于我眼前。

    告诉自己,无碍,韩阳城就是结束,她终会属于我。

    事实上韩阳城确实就是结束,却是我和她的结束。在我慢慢将武林之势吞并,而宋钰无能为力之时,我没料到与下属的一番对话会被她给听了去。看到她出现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瞬我慌乱得身体轻颤,但转而就镇定下来了。事已至此,那就顺其自然吧。即便隐瞒,也不可能瞒得一世,终是要让她知道的,只是我必须防范于未然。

    将她囚禁于暗室,并非是怕她将我秘密告之于世,而是不能让她就此离开我。

    另外,我必须攻破她的心防,揪出宋钰之谜,让她对那人能够死心。

    关于宋钰,我一开始就说过这人不简单。事实上也是,他的不简单不单单在于他那足智多谋,而是他的身份。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宋逸的儿子,而是冒充的,至于目的,想来也不会太过纯粹。

    她从密室醒来后就用冷漠的眸光看我,早已认清,信任在我与她之间土崩瓦解了。

    而她却在问我: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

    我心头沉了沉,给了她最真的答案:只要你愿意,就能信。

    没道出口的是:无悔,只要你愿意信我,那么一切都能回到起点,甚至,我可以为你割舍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但是显然不可能了,她觉得我不再是本来的那个江浔。可是她不知道根本就是她从未了解过我,而我自认识她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一个人了。

    那日我踏着台阶一步步向上,就好像我与她的距离在越见拉远,当走到最后一阶时,我回首看她,问:你对子渊那般信任,可假如他不是真正的宋钰呢?

    这时我还不能确定,但传回来的消息基本上已经**不离十,缺的只是个人证罢了。

    隔日,江渚就把那个自称宋逸儿子的奴仆给带回来了。可是听完他所述,我发现我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就是始终纠结在宋钰的真假上。可现实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宋钰,宋逸的儿子也不叫这个名字,甚至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这个在众人视界里的人,他可以不是宋逸的儿子,但他确确实实名叫宋钰。

    最主要的是,在我囚禁她的第二天,就发现宋钰带着荼小刀不知所踪了。

    此人心机之深沉,早已料到我会有所行动,先一步已经避藏了起来。

    她那边必须要有个切实的证据才会相信,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让这个证人改口唤他口中的公子叫宋钰,也将一部分事实改掉一些。

    当她听完仆人所述后,震惊的表情让我感到满意,终于可以让宋钰从她心里划去了。

    只是不过一个转身,她就不见了。

    部下来报时我还正在与人议事,抛下所有人冲进密室,却只剩一屋空寂。我坐在她曾睡过的榻上整整一夜,各方得来的消息都是查无踪影,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了。

    是隔了将近半年,才从江渚那得到关于她的讯息。包括宋钰的。

    原来果真如我所料,她在密室离奇失踪是被宋钰给救走,只是未料及他们会隐匿避居到我南越在中原武林投放的另一个基点。等到江渚传回消息时,已经事发,诸多年暗藏的秘密武器被一尽消灭,而她,又一次不知所踪。

    再得讯息是江渚亲自向我汇报的,他在形容时有着从未有过的困惑,他说看到的金无悔与以前很不同,她就像变成了一把杀人的修罗刀,没了理智和神智。问刀法却惊人的厉害,甚至连他都难与之硬拼。

    我听着觉得陌生,明明无悔是擅长剑术,刀法根本一窍不通的,何为江渚说她刀法绝伦?她被柳长空带来了韩阳,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轻举妄动吓跑了她。只能一点点悄无声息的铺网,收线,然后将她网住。

    时隔大半年,再看到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是她那形敛于外的病态和虚弱,让我心惊,路百川为她诊脉后的一番话让我下了决心,不管时局如何,都要带她回青灵山,与她父母相商医治之理。因为路百川私底下告知我,她身上的寒已成毒,早年必然是为人所治才能得以保存,必须寻到那一味药方能根治。她从未离开过青灵山,自然救她的人是她父母了。

    青灵山下,我与她走在树林间,心情很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她初相识时。心里突的萌生一念,假如一切重头来过,可好?我拉住她,对她说愿意为她舍了韩阳武林,只求她回来我身边。那一刻,我甚至是愿意割舍这江山天下,等医治好她就带着她过鲜衣怒马、闯荡江湖的生活,那一定无比的快活。

    可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在我费尽心血斩除山道阻碍,赶到青灵山上时,不但发现宋钰已早我一步先到,而且他不知在对她使什么术法。

    剑出鞘的霎那,注定了这一夜是永殇。

    断剑由她亲手推入我的心窝,将我所有的爱念、希望统统覆灭,也将我推入了地狱。

    再生,是宿命的又一次开启。

    在我一次次将心口的伤撕裂时,爱意变成了恨念。爱曾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所以当五年后我举军进攻汉室王朝,在军营里第一眼就认出刺客是她时,没有犹豫将断了的坚韧插进了她右肩,没有一点不忍与心疼。这当该是她还我的!

    她总是在逃,一次又一次。这次,我会让她插翅都难飞,不妨就用一个景城来作赌注吧。

    时隔五年,我终于见识到了江渚口中说的如修罗刀一般杀气弥漫的疯魔了的她,刀刃又一次挥向了我。没有避闪,只漠然看着她,质问她是要再杀我一次吗?

    那散乱的眼神闪过慌乱和痛楚,我看着她身后江渚在接近,明知大局在控仍逼她作选择。呵,执念是多么可笑,不过是见证了她又一次将我覆灭的决心。

    为了宋钰,她甘愿成魔。

    只是看着她垂倒在我脚下,我仍然喝止了周旁冲上来欲保我的长剑。沉沉凝着那具娇小的身体,最终还是下令:“带回去。”

    她昏沉多久,我就犹疑沉定了多久。

    错失了攻破景城的良机我不懊悔,得知云星恨领军直指我南越都城也不懊悔,唯一懊悔的是:为何我让她伤得这般重?路百川说,她没得救了,除非神医再现。

    我带着她离开了军营,去往天山的路途。并且也让人特意传讯给了宋钰,既然我们的纷争从江湖开始,那么也从江湖结束吧。算起来也属一石二鸟之计,我既想带她远离战争政治,又不能任由宋钰把我国土分割,自然只能诱他前来。

    只是,我又错了。

    算计了所有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这环境。雪崩来得猛烈而疯狂,而更疯狂的是她摆脱了我,飞于空中为我谋求生路。看着她一次一次从天而坠砸入冰河,我心如刀割,悔不当初,可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冰雪将她的身影淹没。

    我不甘心,用尽各种方式想要去刨开那积雪,换来的却是雪倾轧而下。黑暗来临的那一瞬,我钝钝地只是想:离无悔近一些。

    人总是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我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醒来就看到了宋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冷漠。

    我问:无悔呢?

    他没有答我,只是移转目光看向那苍茫雪地,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看过去。过了片刻,我又问:“没有找到吗?”他失笑,以无限讽凉的语调反问我:“找到?你觉得我是有能力将这座天山翻过来呢,还是她能自己从那雪堆里爬出来?”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就盛满了怒意,“江浔,一次又一次的,还不够吗?就让她安宁吧。”

    还不够吗?我想说不够,可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咽喉里。

    看到他起身欲走,我唤了他的名字:“子渊。”这是许久以来我念及都觉恨意的名字,轻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他没有回头,只仰起头看苍茫天空,用悲凉的语调缓缓道:“假如无悔在,她会做与我同样的选择,这就是原因。”

    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变淡了,时光似乎在我身上风化,许久许久,我终于承认:宋钰比我更懂她。

    并不是完全就没意识到一些事实的,宋钰的态度是最好的证据。这么多年,我们斗着心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所以我能看出,他爱无悔,不比我浅。等到回去南越的路上,我就反应过来了,宋钰撒了谎,也或者可以说他用隐晦的方式告诉了我事实。

    因为他知道我的心性,在确定无悔真的身死后,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

    让她安宁吧。

    是他对我的请求,也是......她的吧。

    我放手了,即使明知她在哪,也放下她了,还她一份安宁。

    无悔,这一生认识你,我不悔。

167.(小刀)

    我是一个杀手。

    舔舐着刀口过日子,是我以为这一生的命运。也有觉悟,终有一日我可能就躺在了别人的刀下,所以那个黄昏,我身中数十刀躺在麦田里,心情十分平静。

    只是想,这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公子出现在我视界里的。不过,那年,他还只是一个少年。

    我不会形容那双眼睛,就觉得俯视而来的眸光里带了耀眼的星星,而他看着我喘息将死的样子,没有一点恐惧,也没有所谓的悲天悯人,就只是平静地看着。

    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在想:他看到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下一刻,他浅浅轻问:“你想要活命吗?”

    这话问的......假如我还能动手的话,估计会一刀劈过去,管你是谁呢。谁不想活命?能活着总比死去的好,即便是像我这样一滩烂泥被支配的命运,也觉得生比死好啊。可这时,也就只能心头腹诽下,因为我能感觉到生命在流失。

    少年坐了下来,就在我旁边。他垂了眸似漫不经心地道:“假如你不想活命,那就陪你等这最后时段吧,等你咽气了,我帮你挖个坑埋了。”

    我又想杀人了,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这时,他瞥转视线看我,那一瞬我的心头一顿,好似有种被他透视的感觉,事实上他真的看透了我心思,在那问:“难道你想曝尸荒野?假如你觉得这样比较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眼看他作势要起身,我忍不住唤住他:“诶,假如我想活命呢?”

    他低眸看来,漆黑的双眼有光在明灭,“想要活命,就做个交易。”

    可能当时我觉得自己反正也要死了,也没什么可输的,既然临死碰上一个这么奇怪的少年,就不妨问问吧,于是我道:“什么交易?”

    他说:“我救活了你,从此以后你就归属于我。”

    我不懂:“什么叫归属于你?”

    “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负责,但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以后你都必须隐姓埋名跟着我。”

    我蹙了蹙眉,他的意思是以后我只为他一个人卖命?条件听起来倒不赖,毕竟我本就是个亡命之徒,为许多人卖命与为一个人卖命没啥区别。不过我对他话的可信度打折扣,就他这样粗衫裹身的,还敢妄称吃穿用度都由他负责?

    且当一笑置之,能在死前还被逗上一乐,也不失为遗憾。

    就是在这样的情绪里我渐渐迷离了意识,也将少年的影像看得模糊,直至隐没。本以为再无见天日之时,哪料我还是睁眼了。

    蓝天、白云,活着。

    少年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如我意识消失前一般,就好像我只是晃神了一会而他没有离开。可是当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时,就明白绝不单单只一会。昏厥之前浑身疼痛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而此时伤口处只有微痛,更多是清凉的感觉。

    眼光扫略身上各处,很明显刀伤都被敷了药。只是我不光是皮外伤那么简单,还有很重的内伤,可为何气息也变得顺畅了呢?轻咳出声,意图吸引少年注意,但他看也不看我,兀自安静着像在沉思什么。

    到了夜里,我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少年一言不发用银针将我插满全身,周身的血气都似凝在那许多点上,等到他将银针一一拔去时,血气顺流,体内的内伤又轻了几分。

    原来,这个少年是医术高手。

    可等他将银针擦拭干净后插回布袋中时,低低缓缓的语声传来:“无需对我崇敬,雌黄之术里我就会了这银针刺穴,能保得性命而已。你的内伤经了这三日疗治,大抵也好得差不多了,等天亮后我们就离开这吧。”

    我被耳朵所听到的讯息给震住了,他说就在这闭眼与睁眼之间已经有三日?那么这三日,都是他在救我?

    他低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我叫宋钰,你可以唤我的名字。不管你以前叫什么,或有什么响亮的名号,从今日起就改叫小刀吧,冠以荼姓。”

    荼小刀......

    我抑住心头的耸动,慢慢咀嚼着这个新名字。他一定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称号7。这是当初杀手组织给我的代号,后来我自立门户后也就以这代号继任下来,从未想过再起名。

    不管从哪一层意义上而言,我都对这个少年有了折服,也甘愿唤他公子。

    自此后,我成了他的影子。他到哪,我就到哪。也见识到他确实有那能力管顾我的衣食住行,甚至是可以无忧。那时我也不知他的那些银票从何而来的,只见他在身边局促时就会去钱庄走一趟,然后带回一些银票,又可以足够我们过一段日子。

    有过一度以为他可能是官宦子弟,可后来就打消此念了,想来没有哪家官宦子弟是可以在外流浪江湖如许多年都不回的。有一天他问我:小刀,你在江湖走得腻了不?

    我不明白他是何意,并未开口回应,而他似乎也不要我的答案,径自又道:“腻了咱们就找个地方安顿一阵吧。”于是,我们来到了名剑山庄。

    早知他提在手上的那把包封很好的剑是把好剑,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江湖第一剑客宋逸的“流觞”,而他的身份也终于曝光。原来他是名门之后,难怪会有此气度,可是未免有些讽刺,第一剑客宋逸的儿子,居然不会武功!流觞剑还反赠给了别人,借此来得保庇护。

    假若是刚认识他时,我定然会对他抱以鄙视,可跟着他这些年,那些粗劣的看法早就烟消云散。虽然我不明白他之举动为何意,但一定与表面看来的不一样,事后铁定会有转机。

    只是没想这转机一等就是两年多,武林大会召开之前夕,流觞被窃。

    假如把公子比作是一盆水的话,那么金无悔就是投进这盆水里的石子,她不但将公子给搅乱了,也把整个名剑山庄乃至武林给搅乱了。

    不过这丫头表面看来糊涂又愚笨,我却觉得她或许是大智若愚。就好比我与公子的关系,她那乌溜溜的眼珠打转着,似乎早已洞悉。而几次涉险,她奋不顾身地救公子,令我很觉意外。受一向以来的理念灌输吧,我之于公子,是因为公子救了我的性命,然后我们有契约的交易,所以为公子卖命哪怕舍生救人,都理所当然。可这金无悔,与公子从前并无交集,也无约定,何以这般拼命?

    后来听公子说:这叫纯真。

    我理解不了,只是对金无悔从最初的不感冒,渐渐油生了喜欢。当然这种喜欢不同于公子对她,是喜欢与她斗嘴,那山村里避居的半年相信公子和我,都很开心。

    其实我觉得与公子是同一种人,看似还年轻,心境却已是行将就木。我之因为曾经杀戮太多,铁血的杀手生涯磨灭了我的本性,也让我回不到所谓的纯真。至于公子,我不清楚,但是觉着有时能够靠近他那枯竭的心,别看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可却在偶尔某个时间点,会散发出一种绝望的腐朽气息。

    以我的江湖经验判断,他的过去必然是不如意的。

    所以金无悔的纯真相对我们而言,就变得越加珍贵。那个深夜,我受公子之命去夜探江浔,不料被发现,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掩护我。这一次,我的心绪很浮动,在黑暗里奔逃都觉有愧。后来对她就多了复杂的情绪,但是当我在目光对她越来越热烈时,公子安静地警告我:小刀,你该明白,什么是你能索要的。

    我惊转回头,看到他的眸光并未停留在我身上,而是平平缓缓、铺天盖地地凝于金无悔那处。愕然惊醒,向来平淡如水的公子,对这个丫头已然动了情。

    有时觉得当真是天意弄人,公子这般厉害,算无遗漏,可后来许多事都还是脱离了他的掌控,而这些事都与金无悔有关。她的两度不辞而别,让我对她生了怨恼,尤其是后一次,她竟然失踪了五年之久。

    她可知在这五年中,公子常常寂寥地抬头看着星空,眼中满满都是思念。

    有次我忍不住去问公子:为何不找她?

    长久沉默,在我以为公子不会开口时,他幽声而述:无论找或不找,她都在那里。乱世将起,在没有把握护她周全时,不如将她安置在江湖吧。

    我听得心中一震,这话意是早知她的踪迹却并未去寻?

    那之后公子说得乱世果然来临,而本不该出现的人,却也出世了。时隔五年看到那个顶着一张普通的男人脸,却藏不住那双灵动的眼睛的金无悔,生出万般繁复滋味,到嘴边的话就成了:既然决定要走就该跑得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我是为自己,也是为公子说的。

    金无悔,你该安静地呆在江湖的一个角落,等着我们荣战归来,而不是在这刻动荡时。你来了,要让公子如何安心于这场战役,又要让公子何以还能沉静?

    马车内的沉默,是公子的心绪难平。却听到她说:那些事都过去了,就算了吧。

    我一时气血翻涌,火上心头,咬牙切齿质问:金无悔,你没有心吗?

    一句算了,就想一了百了?公子这许多年的相思与寂寞,该当何处?可她却在马车内说:是啊,我的心早就烂了。

    我突然悲从中来,这五年公子过得不好,她一个女人孤身漂泊于江湖,过得又何尝会好?

    一声叹息,把时间留给她和公子吧。

    公子会做那个决定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全力配合。因为即将爆发的战争将会和惨烈,唯有我与公子知道。可是没料到把金无悔送出了城,却在转身她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南越军大军压境的消息。公子再次命令我将她送离,带着决断。

    我心知,这场早来的战役必将九死一生,所以与她这一别可能将永别。谨希望她能够安然于活在这世上,将我与公子的一份也带去。

    可是这个可恶的女人胆大包天,竟然闯进了敌营,可又带来了惊天消息。我擅自作了一回主,将她带回景城,与其让她独自一人在外成为不安定因素,还不如拴在身边的强。事实上我与公子已经达成了默契,他对我的决定并未置词。

    我不知这刻的决定,奠定了以后的悔不当初。

    穷尽这一生,也未见过这般惨烈,而这惨烈全都凝聚在那具细小的身体上。眼睁睁看着那两道带了煞气的箭刺进金无悔的身体,将她生生钉在城墙上时,我悲恸交加的同时下意识去看城楼上的公子。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那般疯狂的公子。

    他整个身体都扑出在外,脸被火光映得发亮,眼睛死死瞪着城墙上那娇小的身影,恨不得将她剜进眼里去。而下一瞬,谁也没有想到,金无悔会突然冲天而出,血洒四周,甚至滴落到我脸上,她就像荆棘鸟般浑身扎满了刺却仍要傲天飞翔,更甚至带了我的金刀冲进了敌营。看着那形如鬼魅之快的身影遁入黑暗,我心沉到谷底。

    本该如洪水猛兽般进击的南越大军,止步在了一里之外。半个时辰后,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开始撤退,我,包括城楼上的士兵,在这一刻没有人觉得欢欣。

    我只想知道:到底她冲进去做了什么,让江浔肯退兵?

    当夜我就向公子请命去夜探敌营,但公子把我驳了。他站在城楼之上,凝着黑暗中沉消而立,他说:无论南越军是因何而退兵,你们这番此去都是送羊入虎口。

    可是......

    两字冲喉而出,却又将后话咽进肚里。金无悔若出事,他只会比任何人都痛。

    如他预期中的,援军在隔日就抵达了景城,解了景城之围。更有利的消息是,云大将军率领大军成功抵达南越都城并将其围堵,所以这处的南越大军退兵已成必然之势。

    只是没了她的消息。

    生死不知。

    即便捷报不定期传来,而我们也踏上了去往南越国都的路上,一切都按照原计划在顺利进展。可是公子的眼神变得沉寂、萧索、黯淡,我不知受他的影响,还是自己真实的心境,只觉得心底某处在钝钝的痛。

    这痛随着离南越国境越近就越加蔓延,直到一方帛布随着信鸟飘到公子的手上,终于止住。公子在看到那传信时,可能他自己不觉得,整个人都微颤了起来。

    他将布帛递给了我,指尖的微触是一片冰凉。

    看着那上面的字迹我又惊又喜,惊的是江浔竟然在此困厄时还能布施棋局,喜的是......金无悔没有死。

    那一夜,公子没有睡。我在旁边呆着,几度想要开口去问,可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

    往前一步,就是跨过南越边境了,这么多年跟着公子,他心中所求不是完全无知。尤其在知道那些故事之后。这场谈判对公子至关重要,拿下南越一方国土,他不但可以将其成为自己的封属之地,更可以奠定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他可能是在最短时间内从底层爬到大司马这一高职,且最年轻的人。尽管他的身份尊贵,但在没有公布天下前,在外他被许多人以为只不过就靠云星恨一路提拔而上。这次之后,大司马的位置但可巩固且坐稳了。

    可前提是,他得赶到南越国都坐镇,成为那场谈判的主角。

    江浔这一计当真歹毒,他将权利与金无悔摆在天枰的两边,让公子来选是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权利,还是放弃金无悔。

    然而,在夜半时分公子忽然开口问我:“小刀,你说,我该不该将她拉进这功名场来?”

    我怔了下,未等我回答,他又道:“明知这刻江浔带了她前往天山,生命安全可无忧,可是,”他顿了顿,低头轻轻叹,像似呢喃:“我仍然放不下。”

    “公子,你......做了选择了吗?”

    他瞥转眼看来,安静了一瞬,嗓音如徐徐不动的水:“从未有选择,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与她比。”

    无需再问,公子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决定。

    隔日,乔装成公子的老三跟着队伍继续往南,而我与公子悄悄潜伏了离开。

    目的地只有一个,一路向北,天山。

    在解决第一批阻拦者后,公子就与我改了道。无用他说,我也知道这前往天山的路上,江浔定然已设下重重障碍,或者准确地说,这是一条死亡之路,且看我们能否有命去到那里。

    可是江浔算漏了一件事,公子根本不会走那条安排好的路。

    若不是亲生经历,我也从不知原来从南到北有一条捷径,而公子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村庄,哪里可避雨,哪里可休息,他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比预期的更早抵达了天山脚下,可茫茫雪海,金无悔在哪是未知数,这天数才是最大的未知。雪崩来得防不可防也避无可避,我只看到公子飞奔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雪雾里,无论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而我也被倾轧而来的雪淹没于下。

    想过很多种公子与金无悔的结局,从没想过最后竟然是这样。

    原来人在老天面前是那么的渺小。

    我没有死,被经过的山民从雪堆里挖了出来,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场雪崩来得又猛又烈,将进山的道都全封死了。想尽各种办法,也没法再进到山中腹地,更别说爬上雪山了。

    就在绝望之际,公子凛然的身姿出现在了视线里,同时还有金无悔与那老修。我几乎瞬间就热泪盈眶,这世界真的再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

    对于金无悔而言,与公子生离别,是离别的时候情求不得。但是对公子而言,是彼此都还活着,而他知道她会安然在青灵山中,如此,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完成自己的事。

    我与公子都默默看着那伶仃的身影飘摇在风中,越走越远成为一个黑点,最终消没。

    转身时公子问我:你不问为何我要如此吗?

    我想了想答:无需问,你自有你的理由。

    他浅笑,抬头看苍茫的天空,低语:尽我所能,保留她的纯真,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从此,公子再不提起金无悔三字。整个人寡淡的...像是没有任何事与人,再能提动他的心思。而朝堂之上,却越加沉肃,也开始有越来越多人的怕他。因为杀伐决断就在他一念之间,手段残酷而果断,从无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先是被宣回京,有很长一段时间,公子隔三差五就会被上头传了进去见那人。我只知道每次回来公子的神色虽如表面一般平静,但眼中的漠然越来越深。

    后来边境又起争端,公子再次请命征战,一战就是数年。

    战争的风霜几乎将过往都掩盖了,也不再有人忆起当初那场南越之战有多艰辛与残酷,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有杀戮与血腥。我能做的,就是当初她在奋勇而扑进敌营前的告言:保护好公子,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幸不辱命,无数次踏在生死边缘,都保住了公子性命。

    终于战争结束,这次回朝公子将有绝对够的话语权来索求封土,也可远离那朝堂。我在想,或许这一次,公子能够得偿所愿了吧。

    不是得偿所愿功名利禄,而是他欲为金无悔创造无忧空间的心。

    即便公子从未说过,我一直认为,他在深深思念着她,无时无刻。从他那越见消瘦的灵魂,从他那再无笑颜的神色,从他那深幽如海的眼神,都可窥看出。

    可我没有想到在回程的路上,公子突然倒下了。

    我收到消息冲进帐篷时,只看到公子安静地躺在地上,蛊毒发作了!我慌乱地去搜寻他身上各处,却找不到银针,凑近他耳边问银针在哪?可是他睁着迷离的眼,嘴唇轻轻蠕动。

    从那嘴型,我辨识出来:无悔,对不起......

    我跪倒在跟前,无比惶恐和绝望,他的蛊毒这世上只有沐神医能救,可是沐神医不知远游何方?哪怕知道地点,此时也来不及去寻他回来。

    还有一人,也能使银针救公子,正是公子口中念及的那人,可是,她在青灵山。

    最后那星光黯淡的眸,渐渐闭上了。

    我泪落而下,无声哀泣:公子,她还在青灵山等着你回去啊。

    噩耗来得突然也无防备,在我意识到消息已经在军营传开时也来不及了,如火如荼的蔓延。那一夜,营中沉沉的哀鸣声绵延十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们由公子领征战数年,早已对公子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的崇拜。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率领五千兵士抗战敌军数十万?又有谁能连年征战,巧用奇兵,保持不败神话?只有他,宋钰。

    可是那个晚上,群将为公子设的灵堂莫名被一把火给点燃,火势蔓延向天。我看到无数士兵都一边流着泪,一边在拼命救火,但一切都是天注定,等到火被扑灭时已然成了灰烬。悲戚的哭声无声流转,旁观这一切的我,躲在黑暗里默然流泪。

    之后不知是谁起的第一个谣言,渐渐就在军营中传开了。说公子其实是上天派下来的天将,专门捍卫我汉室江山的,如今汉室朝堂乃至边境都安稳了,所以公子就回到了天上。

    无论真假,都聊慰了众多将士的心。

    没有人知道,这个谣言的始作俑者,是我。

    (本文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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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无悔介绍:
什么是江湖?人即是江湖,恩怨即是江湖。
这个道理原本不懂,我向往的江湖是沧海高山,云雾缭绕,自由自在。
后来才知,这是一个没被叫醒之前的梦......
梦里,我年少不知愁,笑意恩仇怒剑云霄。他说:我们一起仗剑江湖,看这大好河山。
梦外,我站在那高楼之上对天发誓,今生都对身前这人誓死相随。
金玉无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玉无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玉无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