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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无悔全文阅读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     金玉无悔txt下载     金玉无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0.骨架

    确确实实,我看到被小刀翻转过来的人就是丁老,只是那半张着眼的神态要比之前萎靡许多。宋钰并没开口,只婉转过身静默看着那处,我想到某事心头一动,提醒小刀:“你看看他脸上有没可疑痕迹,会不会是易容。”

    小刀当真低头去审视察看,突变就在这一瞬,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突然从床内刺出,小刀假若不是避开得及时,眼睛都被刺瞎了去。紧随着一道黑影从床内侧掠出,眼睛被银光耀过,眨眼的瞬间就见尖刀向这处飞掠而来,我本能地去往宋钰身前挡,但被他一个拖拽往后就避开了那角度。身旁劲风掠动,是云星恨迎了上去,那把尖刀来势之快还是没快过他,一掌就被他劈开摔落于地。

    而那方,黑影竟是抱起床内不动的“丁四”朝着窗棱处飞奔,一眼就看出他动机。

    云星恨哪会肯就此放过,一声震喝:“哪里逃?”掌风凌厉而推出,带动屋内气流,眼看那黑影即将被击中,却在抵至窗棱附近时突转了方向。

    砰的一声,掌力击在窗户上,将窗格都击碎了。可见云星恨这一掌的威力了,如若是打在人身上,铁定能让对方受重伤。

    只这一念闪间,双方已经交上了手。云星恨的武功我见识过,但他真正出手迎敌却是从未见过。想来因为对方手上无兵刃,他即使腰间有软刀也并没拿出来用,而是横掌挥拳,攻其不备。但只过了几招,我就发现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武功不弱,带着“丁四”都还能左臂右闪躲开云星恨的攻击。不过十招之后,还是舍了“丁四”,将人推开到旁,认真与云星恨对打起来。

    高手过招,当可用风云变化来形容。不过须臾,屋内就像刮起飓风,无处不是劲霸之气。为了不被波及误伤,我们都站出了门外,一时间甚至都看不清屋内情形。

    突然一声木格碎裂之响钝击我们心头,那浮于空间的煞气一扫而空,定睛而看,竟见一团狼藉的屋内没了人。不管是那黑衣人还是云星恨,就连被抛在一旁的“丁四”也都无了影。

    大伙的目光一致去看那扇窗格,但看它虽然破损不堪,却还挂在那,若人要从那出去,至少得把木格给劈开吧。我直觉去看宋钰,见他的视线凝着坍塌了的床板那处,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黑衣人正是从“丁四”的床内侧冒出来的,急忙喊:“他们在那下面!”

    果然,碎掉的床板被移开后,就露出了一个洞口,竟原来这丁老的房间还有密道。

    正要往内而探,被宋钰从后拽住,他盯着黑幽幽的洞口一脸若有所思,嘴中说:“不对。”我们一干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不对”是何意,小刀最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公子你说哪里不对了?”

    宋钰猛然抬头,回望门处,我也循着望过去。这处动静如此大,自然引来了许多人,将那狭小的门框都堵死了。耳旁传来宋钰的斥声:“去大门外!”

    来人都是云星恨带来的,又如何会听宋钰的,只是互相对视着看,然后有人询:“敢问云尉何在?”宋钰不予置理,眸光扫略向小刀:“快从窗格出去,截住他们!”

    小刀肯定是令下身动,只见他没半分迟疑的一拳垂向窗格,将之破开一个大洞后人就蹿了出去。随着他久了,有时候无需多解释也能领悟其意思。不管这床板底下的暗洞通往哪,出口却是在大门外,所以与其从这下去晚了一步,不如去到外面截断对方退路。

    可是等我们赶至门外时,发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地上躺了好几人,有的已经致命,有的受了重伤,出招之狠方可见。问及小刀去处,其中一人指了某个方向说追出去了。小刀赶到时,刚好得见黑衣人携着“丁四”斩杀阻拦之人逃窜而去。

    我想了想问那人可有看到云星恨,那人摇头。

    很难想象,屋外的出口竟是设在门前那棵巨大的杏树底下,黑越越的洞内夹着霉味飘散出来。本来我也摩拳擦掌了想进去,却被宋钰拽住了摇头,只得安生了呆在他身旁。没过一会,探查的人就出来了,却是面色发白,说话都带了颤音:“云...云尉不在下面,下...下面好多......”

    好多什么?正觉奇怪他为何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想突然眼皮一翻口吐白沫起来,这情形把我们都给愣住了。转而就想这洞内到底有什么,怎么会导致他如此?还有,他说云星恨不在下面,那他人呢?再看那黑洞,顿时觉得带了一层阴森与恐怖。

    不可能就此打住,还是得下去将底下探个究竟,刚好小刀赶回来了。不用说,肯定一无所获,他说追出几里之后就不见影踪了,怕这边再生事也不敢多寻。隐而不提的其实是当下我这个护卫成了软脚虾,别说保护宋钰了,都还得别人护卫,小刀又岂能放心。

    但有了前遭在例,自然不可能就这般贸然而进。宋钰让人在洞口熏了一会浓烟,就由小刀打头阵,带上火把一起下了地洞。地洞的尽头是一扇门,届时已经被打开了,小刀前脚一迈入身体就僵住了,但由于他身形魁梧,往那一站将整个门框都堵住了,跟在后面的我是一点都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只得询问:“怎么了?”

    他僵窒不动,好一会才扭转头过来,表情是惊愕的扭曲,张了张口没出来声,他侧过了身体让出了视线范围。

    门内暗光昏影里,有一个黑色人形在以怪异的姿势蠕动,空间传出嗤嗤声。在还没看得清晰时,光听着这声我就开始感觉头皮发麻了,手背去碰了碰在我后方的宋钰,轻问:“你看清那是什么了吗?”身后静窒,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幽暗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越加苍白,而黑幽的眸光却亮极了,他正沉沉盯着那处。

    突然间我想到,心底深处冒出了寒意,连头都不敢再扭转回去,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小刀,那应该...不是人吧。”

    小刀机械地答:“应该不是,像是...一具已经被黑虫啃噬完的骨架。”

    “啊”几声惊呼从后方跟随的人口中溢出,我没至于如此,但控制不住心头惊跳不已。其实只一想到楚服,就能联想到了,楚服擅使巫蛊,她要培养那些恶心的虫子,必然得有个隐秘之地。哪里还有比这地下暗室更合适呢?楚服会在房中凭空消失,不是她有上天遁地之术,而是她的房内必然有通往这地下暗室的通道。

    就是我想不明白,假如楚服明明早就可以从那密道逃跑,为何不早一些,反而要等到受伤之后呢?是因为......云星恨带了人守在这大门之外?

    想到云星恨我就心头一颤,他是随着那黑衣蒙面人下床板底下暗室的,然后就没出来过,可之前晕过去的兵卫又说底下没找到他,现在出现那具人形骨架......直觉不可能,却控制不住往那上面去想,假若那黑衣蒙面人有意引云星恨进密道,为的就是用这万恶的蛊虫来对付他要怎么办?云星恨武功虽高,但太过君子,难防小人,保不准受其暗算。

    即便我曾经对云星恨不喜,他怎么也算起来是我师叔辈的,总也不想他遭此恶遇。再说之前若非是他赶来及时,我们就只有与楚服等人拼死一战了。

    胡思乱想这一阵,空间静谧得可怕,那嗤嗤声就像魔音一般钻入耳膜。

    “小刀,用火烧它们。”平静的嗓音如细水般缓缓响起,就像浑沌里汇入一道清流,转瞬耳清目秀,那些杂念烟消云散。不可能是云星恨!我在心中暗暗肯定。

    楚服即便再奸诈,也是受了重伤的。端看她躺卧在那伛偻着身的样子,以及后来被黑衣人几番丢掷都没动一下的情形,就知她力不能及。没错,刚才的“丁四”就是楚服。

    也是受了宋钰的启发才想到楚服除去擅蛊外,还懂易容。当年她将宋钰的姨娘扮成自己推上断头台,而今她将自己改装成了丁四,至于动机...我一时想不透。

    果然那些蠕动中的黑虫怕火。小刀将众人带来的火把聚集起来把那“人形骨架”给围了起来,没一会火就漫烧过去。那些黑虫欲图往外跑,可一碰见火就缩了回去,很快有些虫子的身体开始着燃了,嘶鸣声传响而起,空气中难闻的焦味四散。

    足足烧了有一刻钟时间,终于整个暗室安静下来,蠕动也停止。等火苗逐渐熄灭时,看清了那具彷如包裹了一层黑浆的骨架,我顿时松了口气。

    那具骨架从头至尾至多六尺,而云星恨那般高大,即使烧至萎缩也断然不可能是他。

    有人受不住凝滞的气氛出声询问:“这个人是谁?不会是咱们云尉吧。”

    “荒谬!”小刀怒斥,“你们这么想云大侠死吗?”可是他呵斥完却蹙起眉去看那具变成焦黑的骨架,神色中却是不肯定。

    终于,宋钰浅声而道:“是丁四。”

    除了我,其余人都惊诧地去看他,眼中疑云重重。

    “云星恨身长八尺,这具骨架只有六尺,身形伛偻到如此唯有老人与妇孺,而它骨骼略宽,身背驼起,除了丁四不作他人选。”

    从容若定、胸有成竹的宋钰,又回来了。即使语声不高,但他字字句句都能让人信服。

121.一石二鸟之计

    有人在问:“那之前丁四屋中的又是谁?”

    他浅吐三字:“丁小蝶。”

    发现我越来越能跟上他的思维了,不但能及早一步想到他所分析的,还能在他给出答案后立即了悟。楚服二十年前引得我汉室酿成巫蛊大祸,她之罪与死皆已明昭天下,假若未死的讯息传扬开去,对某些人事必然造成影响,极可能引起又一场动乱。所以恐怕丁小蝶是楚服这件事,也就宋钰和云星恨知晓。

    我有些识得这时在问话的人,是那天紧随在云星恨身后冲进门的兵卫之一。只听那人又道:“既然此人是丁四,我们四下找找云尉吧。”

    见宋钰没反对,也不多言就与其余几名兵卫往暗室深处而行。很快当下就只剩了我与宋钰,以及小刀,我看了看火光的影子压低声问:“他们这样贸进会不会再遇到这些巫蛊?”

    可宋钰像是没听到我问话一般,只垂眸凝着暗处烧焦了的骨架,突然他问:“无悔,你觉得云星恨会去了哪?”被点名问到有些意外,想了想后臆测着答:“如果没出去,可能是被困在哪了吧。”不料他闻言后挑了挑眉又追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能将武功如此高的他困住?”

    武功高吗?我是不觉得。这话在心里犯了嘀咕后也没道出来,只说:“总有方法的吧,我们遇上他的那次,不也是在千娇娘的那个地牢里呢。”

    宋钰突的抬起头看我,眼睛黑亮发光,嘴角缓缓牵起了弧度。

    这个表情......是代表他已经想到答案了吗?事实证明我确实越来越能揣测到他心思了,下一刻就听他道:“走,跟过去看看,尤其留意两旁暗处,定有暗门在。希望还赶得及,而不是去为他收尸。”

    听到那最后一句我的心头沉了沉,他的意思是云星恨凶多吉少?

    我无比仔细地察看经过的每一片墙,也时不时侧耳细听,希望能够尽快探出动静来。可是一路过来无论是我还是小刀,都一无所获,心下不由烦躁。

    听着那几人喊着云星恨的名字从远及近,就更加焦急了,这是已经都找过一遍了吗?小刀在旁嘀咕了一句:“这虫子的味道怎么那么像猪臭味。”

    “小刀你说什么?”暗影里宋钰轻疑而询。

    小刀自知这时抱怨理亏,言辞闪烁地答:“没,没说什么,就是觉得......那些黑虫子的味道不好闻。”其实他不说大伙也都能闻到的,只是焦忧云星恨的安危,也就不去管顾这些了。但宋钰却不依不挠地又追问:“你刚才说这味道像什么?”

    小刀扭头来看我,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谁让你家公子耳朵尖呢。

    无奈,他只能闷声答:“像猪臭味。”

    宋钰又问:“你怎么知道猪臭味是什么样的?”如若不是眼下氛围严峻,我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的为嘛在这气味上纠结盘问不休呢。那方一路喊叫的几人已经到了近前,带头在前的那人焦声而问:“你们有发现云尉踪迹吗?”

    我摇了摇头,他顿露失望之色。

    没想宋钰突道:“就在这!”环顾四周,目中精光熠熠,突的垂眸而视,“地下!”

    大伙都看向了地面,但是就连小刀也不明白他意思:“地下有什么?”我却陡然顿悟,激动不已地说:“地下密室有两层!云星恨被困地下了,快找,找有没有入口。”

    每个人都会有思维盲区,在进到一个私密暗藏的空间后总觉得已经发现了最深的秘密,就想当然的以为现状大体如是。我们找遍四周的墙不得其果,又觉得头顶就是曝露于外的屋舍,却忽略了脚下亦可能也有文章。楚服能在屋下挖一层密室,就能挖两层、三层。那个黑衣人钻入密道,真正的目的是为将云星恨困在这里,引得众人而询,也转移大门外出口的兵力,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片刻,就听到有人在喊了,我们疾步奔过去。与别处无二致的灰黑石板,但敲着里头却是空洞,此处正是从丁四屋子通往大门外出口处的必经之地。或在当时,云星恨疾追在黑衣人身后,不料被启动机关跌入暗坑,中了对方的计。

    我们也无暇去找什么机关了,几个男人合力用工具去撬那石板,不多时,石板被撬起,一股刺鼻的臭味冲天而出。

    小刀最先爆出惊语:“真的是猪臭味啊!”

    我没闻过什么猪臭味,只知道这气味熏得人欲作呕。有人拿火把往内探照了下,竟差点被一股风给吹灭了,然后随着那风又飘散上来浓郁的臭味。

    有人问出了疑问:“为什么底下还有风?”按理这地下空间都是密闭的,不可能有风啊。所有人都一致看向了宋钰,俨然刚才他的分析与判断让云星恨的人都已信服。事实上他也绝不会令人失望,双眸闪烁着睿智幽深的光,低声浅语:“猪患的由来找到了。”

    不等我们相询,他又道:“云星恨必然在下面,每个人都点上火把,带好火种。”

    当真是危难之时见真情,宋钰话声一落就见那几人跃进了黑坑之中。小刀反而还有些迟疑:“我们也下吗?”宋钰挑了下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垂眸而跃,我看着小刀错愕的表情拍拍他肩膀安慰:“你可以不下的。”说完也纵身一跃入内。

    走出两步就忍不住蹙眉了,实在是不好闻啊。听着身后动静忍不住腹诽:也就你这二愣子会问那种白痴问题。云星恨若在此空间生死未卜,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下来?

    下来后更觉阴风阵阵了,味道也越加难闻。听着小刀两次说猪臭味,又听宋钰提及猪患,所以脚下踩着软软的时,心头就生出恶寒。

    见那几人在前头开路,离了我们有些距离,挨近宋钰压低声问:“你说猪患的由来找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敛转眸,轻问:“为何这里会有猪臭味?”

    “因为...有猪呆过吧。”地上的这些痕迹就足以证明了。

    “猪为什么会在这里?”

    呃,我也觉得纳闷,按理说楚服与丁四弄了这么个地上密室,应该有它的用途,不该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呀。总不至于,他们还兼职养猪呢。

    咦?等一下,养猪?为什么不?

    别人不可能,但楚服可能啊。丁家屋下两层暗密空间,上层培育了无数条蛊虫,那么下层用来作何用途?记得宋钰说过,蛊虫是需要载体来培育的,既然他们隐姓埋名于此,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用人来试蛊,于是就......改用了猪!

    记得那次小刀去赶猪患回来曾说过,那些猪都不怕人,就跟疯了一样。当时宋钰分析是因地域物资的贫乏所致,可如今看来,或许猪患根本就不是莫名冒出来的,而是楚服与丁四繁养于这地下层中,专门用来试验培育巫蛊。

    事实究竟如何且不先计较,在我们走在逼仄的空间一炷香后,就听到了异状。随着几声呼唤,竟听到云星恨的声音夹杂在混乱中传来:“你们快回去!”

    可是等光照延及看清情形时,已然晚了。数不清有多少头黑猪目泛凶光朝这疾奔而来,那气势根本就不像猪群,反而像是猛兽。远处昏暗里隐约可见有个高大的身影夹站在猪群之间,可两处相隔数丈,几乎都被猪群堵满了,想要过去除非是踏着猪身飞掠而行。然而这底层空间顶端极矮,像小刀、宋钰他们都得略矮了头走,云星恨比之他们都还要高大,如此站在猪群间都要微弯了腰,又如何能踏猪身飞掠?

    我暗运了下气,这高度对于我的身高而言弯下腰应当还是能直立在猪身上的,就是这些猪群明显都带了狂躁的气息,难保我踏身而过时作出攻击,而我现下又气力不继,一个不小心就要困落猪群了。

    我兀自分析着情形,身前余人已经与猪群斗在了一起,更严格来说,我们被猪群在逼得往后退,因为那些猪前赴后继在拼死往这边横冲直撞。

    眼看着离云星恨的位置越来越远,我们手上的火光都照及不到那处了。

122.活路

    只听宋钰浅沉的语音从后传来:“把身上带的火种丢进猪群,只留一根火把就可。”在猪群冲过来时,他就自动退在了最后,届时他脚上步伐轻便灵巧,已然能够轻松躲避猪患的袭击了。闻得他法,我第一个把手中的火把丢掷出去,眼看转瞬就淹没在猪群里,心头掠过失望,还以为这些猪群会像上层的那些蛊虫一般对火害怕呢。

    可是下一瞬奇迹就出现了,只闻哗的一声,就在我火把落于的那个点突然就冒出一大团火花来,周旁的猪群都被吓得惊叫起来。然后那火花并不只那一下就灭了,反而在蔓延了燃开。这回无需宋钰再下令,其余人的火把也都朝着那方向丢掷而去,几乎就在眨眼间,同样的情形一一上演,很快这阴暗的空间被火光照得敞亮。

    但,云星恨隔得太远。

    加上火势的漫烧而起,猪群在变得疯狂。不管任何动物,面对生死存亡都有着求生的本能,所以在火对它们造成死亡威胁后,第一本能就是逃生。可是若通道宽裕,群体疏散,那么还有缝隙可钻、有路可逃,事实却是四面八方都被堵得死死的。而且宋钰还断绝了它们的一条路,让小刀在身前洒下火种形成一条火线,将猪群都拦截在火线之内。

    于是猪群疯狂乱蹿、践踏、凄呼、死亡。

    有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不对:“云尉要怎么办?”宋钰不语,只凝着那火光潋滟的深处蹙眉沉思。那几人淡定不了了,开始急吼:“云尉,你快过来!火要烧过去了。”

    云星恨的语声铿锵有力传来:“子渊,你做得好!这些猪受那邪物控制,性情已非同寻常,但若放出去极可能导致一场祸害。我已将那头的出口给堵死了,但愿这火能生生不息将这群畜生都除却,即便今日我与之同亡,也算死得其所。”

    一众人都沉默了,我眯起眼看往那处,火光中云星恨的身影依稀可见,以我目测的判断,他离得又远了些。所谓寡固不可以敌众,他武功再高,也被困于这恶劣环境中,使得拳脚与身手都施展不开来。很难去接受,这么一个人最终的结局会是这般。

    我忍不住去拉宋钰的衣袖,他回转过眸,幽亮的双眼如古井潭水里的一点光,我读不懂里头的情绪。但我眼中的央求相信他能看得懂,须臾,他浅声问:“你有把握吗?”

    我侧转头看了看,然后点头。

    “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直直掠入我心底,卷起的风浪被暖潮给压下。

    当云星恨存念与猪群同亡时,我心头再多的迟疑也都淡去了,娘时常教我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这个曾经算娘的故人又是爹的师弟的男人,别人可以无动于衷看他去死,但我不能。

    这可能就是一种责任吧。

    以前我的双肩很轻,无忧也无虑,可当一脚迈进江湖后,肩膀上的份量就逐渐加重。有时甚至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好比那次绿林面对同伴的残酷死亡。只是那时,我依然不太懂责任是什么?后来走南闯北,去柳州去韩阳,看到很多大义情怀,或觉震撼,但也与己无关,随后就出了江浔那事,再后来到这村庄。渐渐认知到那些大义并不适合我,我关心的都只是自己想关心的人,所以,充其量于我而言都是小义的责任。

    而云星恨,就在这小义责任之列。

    其实在看到云星恨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衡量自己目前的功力能否越过这些猪群。飞跃而起时果如我之前所想,只需略弯了腰就可腾步在这狭隘空间。一口气飞掠出三丈远,气力不继,脚坠落于猪身轻轻一点,又再朝前方跃进。这次不比头次了,只飞跃出一丈半就坠落,心头咯噔了下,离云星恨还有六七丈远啊,如此我铁定到不了那处的。

    心中虽计较着但脚下没停,不到最后方不知潜能的底限。但到底还是受之前伤的影响,在连续踪跃数次后突的脚下踩了个空,人急坠而下,想要旋身而上,头却立即碰到了顶,这一起一落间已经慢了,我跌进了猪群中。

    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深刻体会猪发狂以后变得像猛兽的可怕,几乎是在瞬间几头疯猪就咬了过来。我拳头或还能用,但脚完全伸展不开,只觉腿上被拖住,用力去踹开,又有猪顶上来。心中焦急不已,我是不知道云星恨咋想的,反正我一万个不愿意自己死法是被猪给吃了。这传回青灵山,别说娘亲不信,爹就是想为我报仇也没处找啊。

    苦中作乐间情况很恶劣,突听云星恨在喊:“接住刀!”半空中凌光熠熠,我下意识伸手,手掌划过绵软刀面,沁凉入肤,等握住刀柄时心头赞了句:好刀!

    只是,我不会使他的软刀。想要刺出去,可当刀尖碰到猪身时刀面就弯曲了,一点都不着力。又改为去劈,刀身却像扭舞的蛇,晃晃悠悠而下力已散去,砍在皮厚的猪身上只是磨破一点皮,根本没啥用。不由心急而恼:“这刀没用啊。”

    云星恨沉鹜而道:“不是刀没用,而是你没用心去使它。刀与人一样有魂,它软你刚,它刚你柔,刚柔并进,你必须先做到将气运于刀,还记得那日我教你的刀法吗?”

    若不是现在此情形我真想对他吐槽,从十几丈外飞掠到这处,我要有气还用他的刀来助力?还有你什么时候教我刀法了?就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罢了。

    可恼虽恼,还是遵照他的指令运起气来,等气息凝于掌又再传入刀后,我横向而劈于正要来咬我腿的一头猪。结果是惊人的,一刀下去,那猪竟被我劈成两半,连我都被震愕住了。可也就是这一迟疑,背脊处被重力而扑,我往前一个踉跄跌在猪群身上,恶臭的气息呼在近旁,一张张洞开的口带着狰狞的血腥气。

    “无悔......”

    恍然间似听到宋钰在唤我,可是我与他隔了数丈之远,怎可能听到他的唤声?下一瞬云星恨的震喝如雷冠顶:“金无悔!你要向那几头猪认输吗?拿起你的刀给我起来!”

    好吧,云星恨你狠,戳中我的致命伤了。跟几头猪认输,我还真的不太乐意啊。咬咬牙,刀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我揉身而上,心中、脑中、眼中,只剩刀光凌影,光影在哪,我就在哪,觉得身体很轻,手中的刀也很轻,随心所欲,无往而阻。

    那些时候林中轻盈而飞的感觉又回来了,刀光是我追逐的鸟儿,但凡有阻挡,我都能控制鸟儿将之冲散。直到近旁传来一声赞:“好!”我低眸,人影依稀可辨,定睛而视后不由吃惊:云星恨何时到了身旁了啊?

    既然见他过来了,我也就纵身跃至他身旁,刚好踹开一头得了失心疯正欲从后明目张胆偷袭他的黑猪,与他并肩以后,虽然矮了他大半个头气势不如人,可也生出一股豪气来。

    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他云星恨了。

    不过我环顾了四下,发现那蹿腾而烧的火焰离得有些远,正疑惑间听到云星恨道:“无悔,你在刀法上很有慧根,只需肯下功夫,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真不是我要吐槽他,都在这种生死局上了,还给我说什么假以时日。暗磨了磨牙,耐着性子道:“先出去了再说吧。”

    却不想他面色一凛,冷厉而问:“你过来干什么?仗着自己轻功超群就在人前显露?当真是胡闹!”顿了顿,又严肃了声道:“等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将你送出三丈之外,后头的就靠你自己了。只需像刚才一样心神合一,身随刀光掠动,乘着火势还没完全蔓延,速速回去吧。”

    话落就觉臂膀被他大掌紧握,一股重力欲推之,我猛然惊醒过来急声喊:“等一下!”见他略顿,急忙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救你的。”

    那双深炯的黑眸沉了沉,道:“心领了。记住,以后无论遇见什么事需得量力而行。”

    “不对不对。”他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我毫无所备只凭孤勇前来相救,我按住他的掌解释:“你听我说,是子渊同意我过来的。这些猪群之所以会发疯攻击人,是因为受了楚服巫蛊的影响,蛊虫怕火,可它们却不怕。但是你也看到那边了,火焰四起,原因我是说不清楚,待会我们闯过去了你自己问子渊,就是这地面只要一碰到火星就会着起来,所以你看,”我从兜里掏出一把火种,刚才把小刀他们身上带了的全都拿过来了,“一会你跟着我,咱们一起开出一条火路来。”

    火路,即是活路。

123.你是不是有病

    本来我是把软刀递还给云星恨的,但他却说既然由我打头阵,那就借刀开路吧。非常时期我也不跟他谦让,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哪怕是双拳都要比我持刀而砍厉害。他又解了腰带让我绑在肘上,必要时他得助我往前以火开路。

    可以说,与云星恨是一场无间默契的配合,在我飞跃而起开出火路后,他负责攻下路,我负责持刀应对横撞过来的疯猪。耳旁尽是凄厉的猪嚎声,有受了惊恐的,也有绝望抵死一搏的,双拳难敌四脚,终难防偶有漏击者,当感觉到腿上传来疼时,我已经反应慢了一拍。低头就见一头泛着凶光的黑猪死死咬在那,尽管我立即拿刀去劈,可刀劈入其头颅,嘴却依旧没有松。云星恨从后伸掌怒拍,骨骼脆响,终于是松开了,只是......我看着那情景脑中有些恍惚,抬头时觉得视线模糊。

    后头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闻着血腥味与刺鼻臭味揉合在一起的味道,让我头昏目眩,而心头的浮躁之气越来越多,就想将眼前所有的阻碍都扫空。

    渐渐的,我就闻不到那些作呕的味道了,只觉得脚下很热,到后面都有些烫了。于是我拼命跑,只要有阻碍就抬手格挡,也不知跑出多远,觉着视线里黑影闪动,又一次抬手时似有几道人声传进耳中。心头震了震,一丝清明抵入脑中,我用力眨眼,模糊逐渐散去,几张带着惊色的脸映入视线之内。

    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谁,然后刚刚发生的事也随之记起。

    是我产生幻觉了吗?他们怎么会也过来了?等等,我怔怔地回转头,首先看到的是高大威武的云星恨,他深蹙着眉盯着我;再则目光瞥向后方,我石化了......

    “无悔?”轻轻浅浅的唤声从后传来,我愣转回头,眼睛的焦距终于对上那张熟悉的脸,彷如心头原本阁了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突然间那石头消失了,顿觉一轻松,我惊喜地欲跑上前,却在一步之遥处被小刀格挡拦住,用防备的眼神瞪着我:“你要干什么?”

    莫名不已,何故小刀对我如此?

    宋钰开口低令:“小刀,让无悔过来。”我闻言对着面前的大木头重重哼了声,转过步子就绕开了他,喜笑颜颜正要上前,突的胸口一阵剧痛,刚蹙起眉就觉腥甜味在嘴里泛开,等口一张,一道血箭疾射而出,堪堪喷在了那虽带了脏迹却仍雪白的衣服上。

    茫然抬头,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那张英俊的脸上被溅了几滴红,然后他惊看着我。想对他扯出笑,可是表情未起,我却先腿一软踉跄着扑跌过去了,还好有他扶住不至于摔在地上,头脸都靠在了他胸口,觉得沉重无比,泱泱而问:“子渊,我这是怎么了?”

    ......

    很丢脸!难得我英勇一回,像个英雄般踏步而飞又携武林第一高手云星恨杀出重围,却是没有很好的收尾。竟然又是喷血又是晕倒的,醒过来后还又病怏怏的了。

    这就难怪随行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了,因为那啥,标准的虎头蛇尾啊。

    捶胸顿足又扼腕,就不能让我威风一回吗?这可是难得能够在各方面都凌驾于云星恨的一次。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足已经失了,恨也就只能留存心头了。

    就是,觉得窝气。

    更窝气的是,云星恨的那些手下也就算了,反正几乎就撞不到眼皮子底下,云星恨自那日后也一直忙着处理猪患的事,就是他的那把软刀给忘在我这了。唯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是小刀,总是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瞧我,这是有多崇拜那天我的表现?

    最终我熬不住,刚好乘着宋钰没在时逮着了一个机会把小刀喊到了跟前。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等他眼中疑惑之色越来越浓时我才试探了问:“我说小刀啊,你整天这么一副把我当贼防的表情是要作甚?”这我一点都没夸大,那天吐了口血之后我就被宋钰给安顿在屋里头躺着,但凡宋钰在旁时,眼前这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总杵在一旁紧紧盯着,害我想跟宋钰说些体己的话也不能。

    只见小刀讪讪地回:“我没有。”

    用鼻子哼了声气,朝他翻了个白眼道:“别给我睁眼说瞎话了,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遮遮掩掩畏畏缩缩的是男人么?”

    小刀有个缺点,不经激,尤其是不经我激将。话一出来就如我所料的脸上现出恼色,瞪着我低吼:“谁遮遮掩掩畏畏缩缩了?”这回我连眼皮都没翻了,给足鄙夷的表情。

    他受了激将一咬牙后道:“行,是公子不让我问的,既然你提出来我就问了,回头你别跟公子去告状。”

    我把眉一蹙:“谁告状谁是小狗。”

    于是,小刀真问了:“你是不是有病?”

    “呸,你才有病呢。”这纯粹是我下意识的反驳,话说换成任何人被问这么一句,肯定反应也都我这样。可是之后小刀就沉默着看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我那心头就被看得有些发毛了,讷讷问:“什么意思?”

    小刀沉了沉眸,刚想张口,清冷浅淡的语声在门外边响起:“荼小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碎嘴了?”我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处,只见宋钰一脸平静地正走来。

    心中咯噔一下,难得的机会又泡汤了。

    平日里也没看小刀对宋钰有多惧,但这会儿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即从我床沿边上弹开,然后指了我道:“是她逼我说的,你找她。”哧溜一下,脚底抹油跑出门去了。

    嘿,还这样的?!我算是看清楚荼小刀的为人了,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我怎么逼他了,拿刀拿剑指着他脖子了?不就是用了......激将法嘛。

    最严重的不是小刀这溜之大吉,而是我想溜,没得溜。

    因为自那日后,也不知是力竭还是被猪咬了多口又中蛊毒了,一直浑身没力气,始终都与这床榻相伴了。说句不中听的,我都快闲得发霉了。如若宋钰在陪我还好些,可是总有兵卫来找他,于是大多数时候我就寂寞了。

    这些随便想想得了,还得应付眼前这桩被小刀给陷害的烂事。

    眼见宋钰踱步到床边,我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说:“别听某些人胡言乱语,我也就是闲得慌,想找人练练嘴磨磨牙而已。”

    他低眸瞥了我一眼,居然没接我话茬,而是伸手把我扶起在后腰处垫了一个枕头,使我坐得舒服一些。随而他坐在床沿把我散乱的发捋了捋,眼中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我却难能琢磨。他说:“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别问小刀。”

    我也想,可是...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我不敢开口询问。

    可能是觉得问小刀能听到实打实的答案,问他就只能听到经他处理过不全面的答案;也可能是......那日我一口血喷在他身上,又溅在他脸上,茫然抬起头看到他的那张惊慌的脸,让我感到,难受。

    老实说,我不是一点都没底的。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人用怪异的眼神看我,又从什么时候起连宋钰对我表面如常,实则却小心翼翼。就如刚才,我不就是跟小刀说说话嘛,他却急匆匆赶来,额角还沁着细薄的汗,是在进门那当口他才用袖扣擦去的。有他在的地方,我的视线总是追随了去,所以他再细小的动作都逃不过我的眼。

    我能察觉到他对我的不同。

    既然不是以前,也不是现在发生了什么,那么就只可能是那吐血前的那段让我记忆空白的时间。这其实才让我最心慌的!我无比英勇的劈荆斩棘带着云星恨杀出猪群的重围,是铁一般的事实,可是我却记忆模糊。所有的记忆点只停留在与云星恨碰头,然后就跳跃到长长的火路在后,猪群死伤倒地尸横遍野的场景这处了。中间我如何英勇,如何厮杀,又如何闯过来的,全都模糊一片。

    我迟迟疑疑地开口了:“那日,我到底怎么了?”

124.窥听

    他浅抿了下唇后才道:“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你在前云星恨在后,你手持大刀横档无敌,他反而成了辅助,当时的你就像踏在火云之上的仙子,英姿飒爽又好看。”

    呃,有他这么夸的吗?我羞涩了。不过......“真的很好看吗?”我忍不住又问。

    他笑了起来,在我鼻子上轻刮,“不知羞。”随而却加了句:“别人觉没觉得我是不知道,但我觉得好看。”

    被夸自然心头喜悦,但他这话意在之前就与我解释过,可我的疑惑却仍没消,有时候直觉这东西或许会夸大其词,或许也真有那么点准。既然谈到这话题上,我也就抓住机会了将其余想不通的都问出来:“可为何小刀以及其余几人看我的眼神都那么怪?”

    “嫉妒你吧。当时的情形,也就你有那能力。”

    “刚刚小刀问我是不是有病。”

    “无悔,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有病,记得以前得过小儿麻痹症的。”

    咚!门外轻轻脆脆的一声响,默了一瞬,小刀扬了的声在喊:“公子,不带你这样随便按病头往人身上的,我要得了小儿麻痹症还能长这么壮吗?”

    宋钰面色未动,轻描淡写地问:“那得的是什么病?你不是一躺躺了半月。”

    小刀闷声回:“我那是出疹子,不能吹风。行了公子,我不听壁角了,想来那丫头也不可能把你怎样的。”接着,腾腾腾的脚步声远去了。

    等宋钰回转眸,我傻愣愣地问了句:“我能把你怎样?”

    他答得理所当然:“小刀是怕你得了狂猪症,把我给咬了。”我给噎着了,就听说过什么狂犬症,还第一次听到有狂猪症,合着这几日小刀防贼似的把我看住,就是防我这?

    磨牙嚯嚯,好你个荼小刀,别给我再逮着,看我不踹死你,你才得狂猪症呢!

    这边厢我气哼哼的,那边厢宋钰给我掀开了被子,浅声道:“来试试看能不能下地站一会,你腿上虽然被疯猪咬了几口,但毕竟蛊毒不重,这几日我已经用银针为你将余毒都清理干净了。”说起银针我就郁闷了,原本沐神医留给我的那一套,而今已全归入他囊中了。不过见他手法熟练状就不由想起缘由,心头就觉沉沉的。

    双脚落地后就着他的臂膀站起,觉得不光是虚浮,连腿都打颤。

    冷不丁的我问:“子渊,为什么那段我最英勇的过程我忘记了呢?”他顿了顿,侧眸凝看于我,轻声说:“应该是受了蛊毒的影响。”

    我眨眨眼,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害我以为自己脑子不好使了呢。”

    “傻气。”

    在宋钰看不到的角度,我脸上的笑敛去了,还没傻到连敷衍都分辨不出的地步。越是清晰的明白,心里头就越慌,然后这夜我失眠了。

    他陪我一直到深夜,瞧着以为我睡过去了才走的。可当那扇门被关上的霎那,我的眼睛就睁开了。相比起他给我的“中肯又无可辩驳”的答案,我更关注小刀的那句问:你是不是有病?回想当时小刀的神色,并非那种有意埋汰吐槽的样子,而是眼中有着认真的。

    可像我这般胡思乱想,抓破脑袋都没个结果来。屋内留了一盏灯,屋外黑不隆冬的,我突然生了想去外面的念头。忘记是从哪听来的段子,说心烦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明月、星光,就会没那么烦躁了。不管有没有用,反正躺着也睡不着,不防试一试。

    过程不说艰苦吧,也挺不容易的,我颠簸着走到屋外已经是在大喘气。

    说起这屋子,虽然村子里丁家屋更大,可是要让我一直住那还真不愿意。想到丁小蝶也就是楚服整天与那些个黑虫子打交道,就觉着指不准屋中哪里又会冒出蛊虫来。再加上云星恨要对整个村的村民排查,且整顿地下层,所以我还是住回了自己的窝。这就是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强,不过丁家那叫毒窝,跟金窝银窝根本沾不上边。

    可就是原本还光我们这一户挺清静的,这些日子周旁又给搭建起了不少茅草屋来,专供兵卫们歇息的。可能是考虑到我的名声,宋钰与小刀也搬出了这屋子,改住到旁边的茅屋内,于是这屋一下就成了我的个人天地了。

    不想被兵卫瞧见了报去宋钰那,于是我悄声把门掩上后就走进了暗处。自家门口的地段自然我是熟的,找了处刚好被树影挡住,又能抬头看到繁星明月的地坐下。瞧了一会,心说也不是那回事嘛,哪里能心清目明呢,纯粹忽悠人。

    正自吐槽着,听到那处屋门吱呀而开,下意识扭头去望,见两个身影从茅屋内走出,正往这边来。而茅屋之中还有灯盏亮着,我知道那里是云星恨在住,估计是商议完要事,又派这两人去村中走一趟吧。

    忽的就想起那日宋钰练着轻功不见了人,我和小刀焦急地去寻,寻到半路我往旁边躲起,也是有两个人往我们这屋赶来。此时场景与那日倒有些像,当然来人肯定不是那两人了。看装束和行走的步伐间距,就知道是兵卫,装束不去说,光这步伐,有次我跟其中一人打听过,说是行军必须要练的。步与步之间的距离都是同等,频率也得相同。

    想着想着又想岔了去,往暗影里缩了缩,等着那两人过去。

    可当他们快经过时飘来了语声,还是与我有关的:“诶,你说那天金姑娘是怎么回事?”我一听这嗓音有些耳熟,好像正是那日一同去到底层密室解救云星恨的其中一人。至于名字,依稀记得叫张岭。关于名字这件事,有过曾经的惨痛教训后,我就习惯去记遇见的每一个人的姓名。就好比这个张岭,好比搭话的另一人,是叫李同,是云星恨的副手。

    李同回:“别提这事了,云尉不允咱们讨论的。”

    张岭:“这也没别人,就跟你说说而已。老实说我想起那天的情景就觉心有余悸,一是咱云尉差点就栽在里头,二就是那金姑娘了。”

    李同叹气,“云尉不一向都那样吗?在大义面前凛然不惧,假如让那些疯猪从另一边出口逃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不止我们这一片的村庄会受灾,还会延及附近村庄。至于那金姑娘......”

    我听得这两人对话实在是抓心挠肺,每每到关键处就话说一半,你俩倒是说“金姑娘”咋的了啊。总算听到张岭说:“当时若不是咱们避闪得快,可能就被金姑娘一刀给劈了。而且她眼睛血红的样子,当真是有些慑人。”

    “这事我事后也问起过云尉是怎么回事,云尉只令我不许多言。”

    “说起来云尉对这金姑娘还真是另眼相看,连那软金刀都给她了。”

    “是因为她的刀法厉害吧。”

    “可是我怎么听说她平时使的是剑,而不是刀呢?”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远,渐渐沉没了声。我却心头更加疑云重重了,他们说我当时挥刀去劈人,而且眼睛还血红的?云星恨又为何要对这事命令他们三缄其口?

    不行,我得找云星恨问个清楚。他不是宋钰,思绪没那般多变圆滑,只要我见机行事就能套出他话来,必要时还能用两次救命之恩去施压呢。想着这念就立即起身了,一时间起猛了,头重脚轻扑倒在地,摔得虽不疼可是头给磕在了泥里,苦兮兮地想:我这也太倒霉了吧。

    终于踉跄着又放轻脚步到了门边,见门是虚掩着的,可能是刚才李同他们并没带上。左右望了望,正要推门而入,突然云星恨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何时与我回京?”

    咦?屋中还有人?我顿了顿,就听到熟悉的淡漠语声:“过段时间再说。”呃,怎么他也在这呢,跟他过招我是屡屡败绩,所以一听他在就罢去了再进内的心思。不过反正夜里寂寥,我在这听听他声音也觉好的。

    另外,没忽略云星恨问话中的两字,回京。

    云星恨又在道了:“京里已经派人来催两回了,说他要见你。你一直不回,终究不好。”屋里变得沉寂起来,我好奇心起,透过门缝往里看,刚好能看到宋钰的侧脸。在灯盏下,昏黄映着他的脸,使他立体的五官变得有些朦胧,不过无损他的好看,就是他嘴角那抹浅讥的弧度让我看得有些不舒服。

    他不该这样笑的。

125.变味了的江湖

    只听他悠悠缓缓地开口:“好与不好,我自有分寸。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办。”

    “什么更重要的事?”

    我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是什么事更重要,虽然之前云星恨那话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只听他说:“去青灵山。”

    这回我着实愣住了,他要去我青灵山干嘛?

    “因为无悔?”云星恨问。

    他点了点头,抬起眼凝于前方:“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云星恨似沉吟了下后才道:“之前与这丫头接触的少,也不知她以前可有过类似异状。只看那日,戾气似乎不是普通的重。另外,有一点我不得不怀疑,她曾经学过刀法。”

    啊?他们是在说我吗?戾气重,刀法?

    宋钰浅问:“为何这么说?”

    “你们在那一头,先前一幕可能没看到,当我的软刀在她手上时,她有一种持刀的沉稳度。但见她对软刀不得而法,束手束脚的,又觉不像。可是后来那把刀在她手上就变了样,她把自己与刀都融合在了一起,刀光随影,刀在哪,她就在哪。如此情景就连我都为之喟叹,非我刀法不比她强,而是男人与女人使刀的根本区别在于刚和柔,她将刀柔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中途我见她戾气太盛,几次唤她都不得应,就知事情不妙。但当时情急,我也无法对她作出任何措施,以致于后来差点让她横刀伤及你们。”

    后面云星恨还说什么我没听清,脑中只反射出这么一个念:原来这才是真相。

    盘转一圈之后,觉得没理清,又再盘转一圈,大约嗅出其中意味来了。就是说当时我杀猪杀到眼红乃至神智不清,不管是谁来挡都只会抬手、挥刀,差一点就......

    “不是的。”宋钰突的扬声拉回我跑离的思绪,他说:“她没得癔症,她只是受了那里瘴气而导致了神智不清醒。”

    云星恨:“我也不希望事实是如此,可当时她连你都不识,若非我及时拽住早前怕她力所不及而绑缚于她肘上的腰带,恐你就成了她刀下亡魂。你当时也看到了,就连荼小刀都被她凌厉的刀魂之气给逼退了。”

    我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又跌进了哪个黑窟窿里在那胡想联翩。否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对宋钰挥刀而向,还差一点将他杀死?

    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屏了呼吸离开门边,走进了自己那屋,一步步踏至床边躺下,将被子蒙头而盖。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是梦,这是梦。

    ###

    梦这东西,不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能让人自我催眠。

    譬如有人在现实之中寥落不堪,然而梦中诸多欲念得以成真,官拜卿相、妻美妾娇、奴仆环绕、令行禁止,若让他挑,他定然会愿意常驻梦中不复醒。

    换成任何人,现实之中劳碌营役苦闷困乏,梦中却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此是愿意回归现实,还是投身梦境?

    我也想就这么坠在梦中不复醒,倒不用官拜卿相、妻美妾娇这些,只需要能够......将一些事抹去。可是,终究只是痴想。

    这些是我每每觉得形单影只感到难受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的。

    江湖于我,似乎变了味。

    想当初我从青灵山下山时,对江湖是各种畅想,觉着一番闯荡历练,名扬天下,鲜衣怒马何等的畅快自由。对任何事都抱着新奇的心态,想去见识一番,所以才有了我的名剑山庄之行。可是真正的江湖是,阴谋险布,腥风血雨,最后能稳稳迎着风站着的,都是洗了一遍骨,脱了一层皮。

    然后连普通的笑,都带了千回百折的意味。

    同样是一个人走在江湖,我会...觉得寂寞。离开那个村子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当眼睛睁开对着宋钰那张熟悉的脸时,夜间所有的以为是梦的景象就全回到脑中了。

    李同、张岭怪异的眼神,小刀防备的样子,云星恨的避而不见,还有,他的敷衍之词。

    这些是现实里再清晰不过的事实,还有那段空白的记忆,都在说明着既定的事实。说是梦,不过是我想自欺欺人,假如就这般保持现状也就罢了,我还能得过且过。可是身体里的那股狂躁之气在慢慢浮出,无论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直到有一次我洗脸看到水中倒映的那双发红的眼时,才被一棒子敲醒。

    有些东西,不是你可得过且过的。

    云星恨说那日我差一点......差一点都杀了宋钰,是得了癔症。当时我不懂什么叫癔症,只知道可能会神智不清,假如哪天再一发浑,又使起那刀呢?没了云星恨的软刀,还有小刀的那把大刀呢,没了大刀也能有别的称手的武器。别的人或还能挡得住我,可宋钰没功夫,他哪拦得住我?而他还是与我呆一块最久的。

    我害怕,是真的害怕,不敢想自己挥刀而向宋钰的那一天。所以我很怂的,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等着宋钰以为我睡着离开后,悄悄地溜了。

    倒也还算有先见之明,溜之前把小刀搁在橱柜里采买物资的经费给顺手摸鱼了。这就是我闯荡江湖后得出的经验了,要在江湖上行走,身无分文铁定是不能的。

    而我的悲催在于,哪怕真的熬到身无分文了也不能回青灵山,因为我这一溜,他们能想到去找我的地方一定是青灵山。

    另外让我感到沉闷的一件事,是关于癔症。

    我有跟人打听什么是癔症,十个有八个说癔症就是失心疯。当时听了差一点没一拳打出去,谁得失心疯了?我这种样子像是疯子吗?余下那两个我特意去找的郎中问的,有说癔症是一种精神障碍,也有说会产生分离性遗忘。

    这回我沉默了,似乎,被说到了点子上,而我无言反驳。

    确实关于云星恨和宋钰在讨论的那段,我的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的。原本或还能推诿在是受了那蛊毒啊瘴气之类的影响,暂时性失忆了,可随着时间变长我仍然没有记起来的迹象。连个推诿的理由都没了,也只能认了,但绝不苟同得了那失心疯!

    叫什么来着?分离性遗忘症,嗯,就这。

    可是我似乎不会忘记他呀,想选择性的不去想都没办法。就如此刻,云淡风轻月明星稀,我躺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上,正值五月气爽,倒也不觉凉意,只是脑中全是某个人浅浅白白的身影在晃动,连看着那明月都觉色泽随了他。

    唉,又是一声重叹,嘴里嘀咕了句:“子渊,你现在可好?”

    他应当是好的吧,小刀在旁,又有云星恨在左右,不可能再会有危险会伤到他了。那会偷听不是还听到云星恨说谁要找他,让他回京去呢,此时估计也早已离开那村子了。

    我又想叹气了,在村子生活的那段时日,总会觉得平淡无趣,每天想着找点乐子;起了风波后曾觉得连平淡日子都变了味,可是到了此刻才发觉,原来平淡有平淡的好,至少能与小刀斗斗嘴,能跟宋钰小腹黑一下,过得多有滋有味啊。哪里像现在,吃着不好睡得又不香,独自走在路上舔舐孤独的味道,心里拔凉拔凉的。

    关于自个眼睛发红这症状,我并没忽略。可似乎就红了那么几天,之后也没见发作,给郎中把症状一说,竟说是我操劳过度、休眠不足所致,给我开了一副安气宁神的药。回到客栈我对着那药发愣了良久,最终还是拿去给店小二让帮我熬一熬,回头就全咕嘟咕嘟喝了。想着不管是否对症下药,多少还是有些帮助的吧,这不,我再没红眼过了,在外流浪了两个多月,也没特别的异状。

    倒是自个的内力逐渐回来了,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想上树就上树,想去城头看个夜景也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一点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在听到树影婆娑的异声时,我就收敛了飘移的心神,集中注意去听周旁动静。

    很快,就分辨出那是有人在半空飞掠时脚下踢腾的声音。

    随意找的一所房子躺躺伤春悲秋一下的,换成平时我可能会好奇心重去查探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却一点都不想动。闲事太多,管不来,也没心情管,明哲保身为上策。

    因着我躺的这处是在偏角落里,又是暗处,而且我敛去了气息,只要不经过我这一般不会被人发觉。听着那飞掠声渐远后,我才暗舒了口气,打算等得片刻就离开。却没想这片刻的光余,还是发生了点出乎意料的事,或者准确地说,我听到出乎意料的声音。

    “柳长空,你再不放下剑,我就杀了她!”

    抬起的脚生生顿住,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柳长空?他怎么可能在这?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了柳长空的嗓音凌空划来:“想杀便杀,休想用她来要挟于我。”

    只略作迟疑就朝着声音来源处悄步而去了,不管因为哪种缘由,我都不可能在听到是柳长空在此后还当作身外事。等看清那落院子情景后不由蹙眉,柳长空手执一把纸扇被三名黑衣人围起,圈子以外另有一名黑衣人正将刀架于一女子脖颈之上,光看那婀娜的身姿,我大约也能猜到是谁了。与柳长空同出同进的女人,当只可能是柳无双。

126.一招夺刀,一招致命

    可是他们不在柳州,跑到这个小地方来作什?呃,应该是个小地方吧,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进了城门后就住客栈,头几天还在外晃荡,后来就夜里出来了。原因是失眠......

    其实说失眠也不完全正确,夜间择一户屋檐顶上,宁静怡人之处,想着某些事某些人就可慢慢入梦了。呃,又走神了,赶紧回眼看当下,发现场上形势有了变化,不过对柳长空不利。围住他的三人已经持剑而上,看似剑招拙劣,可柳长空却像是被包罗在剑影之中脱身不出来;另一边挟持着柳无双的那人微微侧转露出了侧面,我的心头一凛。

    那是一张极其冷峻森然的脸,五官轮廓尤为深邃,眼神......我见过,黑衣蒙面首领!

    我不能再管了,也管不了,与这蒙面首领已经不是第一回交手了,他有多厉害没人比我更清楚。更关键的是...我虽可能得了那什么分离性遗忘症,但却没有忘记当初和江浔决裂的原因,也没忘记无意中听到关于黑衣人的故事。

    他们是江浔的人,一旦我曝露,怕这黑衣首领会撇下柳无双直接来抓我,那我就又得蹲小黑屋去了。可是就在我准备走人之际,柳无双的一声惊呼扯住我的脚后跟,回眸而看,她依然还在黑衣首领的掌控里,就是细白的脖子上似乎有了一道血痕,但这不是造成她惊呼的原因,真正原因是在战圈里的柳长空背部中了一支箭。那箭入肉五分,穿过身体,在他的前胸露出了箭矢。

    我立即就想起那个深黑的夜,黑衣首领射出的三支金箭,一支射倒了小刀,一支射中了江浔,还有一支被我扑开,但那势头我领教过,锐不可挡。我只是胜在速度,若被射中,定然是要弹飞出去的。

    柳长空的武功我可能并未真正见识过,但也知道定然是在我之上。此时中了一支箭明显身形萎顿下来,有几次都险些被那三人的剑给刺中。大约看出那三人使得不是单个的剑法,而是摆的剑阵,眼见这人有漏洞,另一人就补了上去,但每一剑又都指向柳长空的要害处。

    左右四看,想找个称手的武器。自从确定自己得了那癔症后,就再没把兵刃放在身边过,怕万一哪天糊涂了神智,发生不可控制的事。哪里想到眼下就有了不可控制的事发生了,还是我看不过眼也走不得的,谁让柳长空虽与我爹断绝师徒关系,却把救命的天山雪丸还给了我,刚好赶上救回宋钰的命呢。

    唉,我欠他一条命,当是还债了。

    没有称手的兵刃,就只能飞跃而起折断一根树枝当作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向黑衣首领。我的目的不在于真能以树枝刺中对方,而在于逼他退开。

    别看柳长空表面对柳无双不在意,但我看得出来因为柳无双被挟制,他是处处受制,拳脚也都施展不开。所以首要就得先将这无双姑娘解救出来。

    与黑衣首领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我是早有心理准备,是故对上他那森然的眸光倒也不惧。但他看清是我时眼中似乎一闪而过意外,而我要的也就是他这点意外,让他不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树枝的尖端刺中了他持刀的手,因贯注了内力,往里推进了一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挥手就挣脱开了我的树枝,而我乘机拉住柳无双的胳膊往后拽,让她避开了那刀锋。

    惊鸿一瞥间划过美丽的脸,果然是她。

    情势不容我多分神,黑衣首领的刀已横到眼前,我下意识去挡,手上的树枝被劈成两半。好吧,忘记自己拿的不是剑了,剩了两截树枝也起不了啥作用,只能凭靠脚下轻盈来避闪游走。但渐渐的,我就被黑衣首领给压着在打了,本身武功就相差甚远,我这还没兵刃,他却手持银刀,劣势就更明显了。

    说句老实话,这人若非是敌我还当真佩服,武功强得估计能与云星恨有一拼,金箭无敌剑术极高,现在还会用刀,几乎就没他不会的。

    就在我斗志即将被折服时,突的柳长空扬声而问:“小师妹,你的刀呢?”

    我真想对天翻白眼,你丫是眼瞎了吗?我空手在对阵,哪里来的刀?没力气与他费口舌,光应付这刀光掠影就快喘不过气来了。而柳长空又在说了:“手上无刀心中有刀即是刀,剑可是刀,树桠能是刀,你身体的任何部位都能成刀。”

    心头触动,他是在暗示我以身为刀?不管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我揉身而上,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云星恨的那把软刀,该环柔时环柔,该刚硬时刚硬,一个急转切准黑衣首领持刀的手,以掌为刀劈下去。当刀脱手的瞬间,别说是我,就连他自己都怔愣了,我抬脚而踢,刀被踢到了空中再凌空一跃,稳稳把刀给握在了手中。

    可是我抢到了刀却失了护住的城池,一低首,黑衣首领已经锁在了柳无双的咽喉。

    一招夺刀,一招致命。

    刀虽于我有利,却不能抵命。我终还是棋差一招,输了一步。

    就在我心间微沉时,突的眼皮底下掠入一道身影,手中纸扇直取黑衣首领的脸面。微讶了下,柳长空终于挣脱那三人剑阵了吗?

    不等我多思疑,就听他令:“我们换一下,你对付那三人。”如此我也不多迟疑,旋身而跃进另一边战圈,手中有刀后倒也不怕,只凭心念流转而出招。

    余光时不时地会去关注那方,发觉黑衣首领虽然挟制着柳无双,但似乎有所顾忌,并没真的就以死相逼。而柳长空也更无所顾忌放开了与之对峙,这样一来,反倒是黑衣首领有些束手束脚,因为他一面要控住柳无双,一面又要迎击柳长空,即使柳长空已受他一箭,到底他的应敌经验要比我丰富,懂时势衡量也懂牵制进退。

    如此我也安心应战那三人,不知道是否因为那癔症而对刀有了特殊情结,云星恨曾经比划给我看的刀法时常会在脑子里盘转,于是这会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还挺纯熟的。

    也没想到还能勉强与这三人打打,不至于被压迫在剑阵之中。

    突的“噗”!刀入肉的声音从旁传来,我手上略顿,心说柳长空武功确实不错啊,已经占上风了。可转念间觉得不对,他使的是纸扇,就算真的击中黑衣首领也不该是这种声音啊,而黑衣首领的刀在我手上了,何来的刀?

    偏转回头,见柳长空正方向背对着我,他高大宽厚的身体将纤细的身影给挡去了大半,只依稀露了衣片在外。而黑衣首领则在旁处,面上噙着一抹令人寒到骨子里的笑。

    嗤!微一走神,我的手臂就被剑刺中了,连忙格挡而开,对那刺我的人连续攻击了几招将之逼退。我也换转了方向想再去看柳长空那边,角度不同,视线所及的方位也有所不同。然后柳长空那一脸不敢置信的侧面呈露于我眼下,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尽根没入,只留刀柄在外。

    我有些意识到什么不对了,移转目光去看柳无双,那本来惊惧恐慌的脸此时嘴角却噙着诡异的弧度,那眼睛......我脚下一软,险险避开从旁刺来的剑,懊悔不已,居然到这时我才仔细留意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柳无双的眼睛,世上有这双带了妖冶而抚媚的眼的只有一人。

    千娇娘,秦玉。

    随着一脚踹在柳长空的肚腹上,他的身体犹如破败的柳絮般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屋墙上,再颓倒在地,然后没再动一下。

    心底生出一股郁火,直往头顶而冒。我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迸出:“秦玉!”

    妖媚的眼流转向我,精光闪过后,那张精致的脸展开了笑颜:“无悔,好久不见。”

    我呸!去她的好久不见!

    三人的剑阵没有停,我依然还被困在其中,而黑衣首领与她却反手而立在那处,似乎在看我如何作这困兽之斗。

    秦玉又开口了:“一别近半载,你可知浔哥一直在找你?”

    我憋着一口气不去应她,可她却不依不挠的:“这次找到了你,把你带回去的话,相信浔哥一定很开心。无悔,你就放下那刀好好的跟我们走吧,若是不小心伤了你,浔哥就可能会拿我们问罪了。”

    可能是郁气太盛,也可能是被那秦玉给气的,胸口处一疼,我就觉嘴里一股腥甜出来了,强忍住不张口也无用。只听见秦玉似若惊慌地在问:“无悔你的眼睛怎么了?”

127.修罗刀

    什么眼睛?嘴巴刚一启,音没发出,血箭已代替,随后视角里变成了红色。不光是人影,连周遭的黑都变成了暗红色,唯有...刀的银光不变,渐渐的意识都倾注在那抹银光上,它在哪,我就在哪。有时它高,我就也腾跃而起,有时它低,我就矮下身来。

    哈哈,感觉就像回到了青灵山的林中,我在树林间上飞下跃地追逐着鸟儿,心中无比的放松又无比的愉悦。可是,突然那抹银光灭了,整个世界都被暗红笼罩,我找不到追逐的光,所有欢愉烟消云散,身体的某处积郁成气,汩汩而上想找一个出口,却总被什么挡住。我大怒,来挡者一律清除。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又看见那抹银光了,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喜悦,仿佛历经沧桑后再见原来追逐的鸟儿,不但没了那时的心情,更觉得鸟儿已经不是自己追逐的那只。

    沉沉的,有点疼...很疼......

    ###

    睁开眼,我有片刻的失神,望着那低矮的木格床顶不知身在何处。

    门吱呀而开,侧转眸就见一道身影迈入,对方似也有一怔,“你醒了?”

    显然是的,要不然能睁眼看到人吗?稍稍安了心,不是所想的就好。

    我又...犯分离式遗忘症了,记忆点只到看见他被人围攻,黑衣首领挟持了柳无双,然后我没忍住逞能的个性去帮忙了。虽然没有帮倒忙,但还是棋差一招,居然又被秦玉扮着柳无双给忽悠过去了,包括柳长空他自己也中招被秦玉给刺中要害而倒。然后......就没然后了,后面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失神中第一直觉是,我被黑衣首领给逮住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柳长空伤重生死未卜,敌方包括秦玉在内有五人,其中还有武功绝高的黑衣首领,而我就只剩了一人,然后心口处还觉得有点疼,想当然就觉是被活捉了。门突的响起霎那,我心尖都颤了下,以为推门进来的会是......江浔.

    还好,是柳长空。

    可是他当时不是伤重到都不能动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我和他被一网兜,全抓了?禁不住想扼腕顿足了,早知道当时应该静观其变,等柳长空被抓后我或还能筹谋计划将他救出来,也好比现在全军覆没。呃,全军有点夸张了,统共就我和他两人,本来还以为有个柳无双,结果又是冒牌的。

    说起秦玉,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判断。她这名字、身份是宋钰给设的,柳州随行也是宋钰安排的,可是眼下她无疑已经成了江浔的人。是柳州那次他们一块合作后建立的情谊?不对,我蓦然想到了黑衣首领。最开始遇见秦玉,不,应该是千娇娘是绿林的那个洞中,她受黑衣首领所令在那,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其实是江浔的人!

    有些事我即使探知到了,也一直不愿去深想。因为想着想着就有这许多由头在里面,我不愿去相信一些可能已经是事实的事。

    “你到底要对着我发呆到什么时候?”柳长空咬着牙懊恼的语声,总算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叹了口气,丧气地问:“现在我们都被禁锢自由了吗?”

    他目露疑惑:“什么禁锢?”

    我想伸手拍他肩膀安慰,但发觉气力不继只能算了,口中道:“算啦,被抓就被抓,他们五个人对咱两人,输了也不丢脸。”

    看到柳长空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眼神更是复杂,好一会才对我道:“我们没有被抓。”顿了顿,在我讶异的目光中反问:“你不记得了?”

    这话直接戳中我的硬伤,而柳长空看我神色僵住也不说话了,就默看着我,害我心底不由发毛。好一会他才问:“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迟疑又迟疑,突然就恼了:“你就不能爽快点把经过说出来吗?在这一直问问问的。”

    可等柳长空真的爽快说话时,我又失语了。

    他一开口便是:“你已经昏迷了十天,今天是第十一天。”

    “......”

    停顿片刻,他垂了眸继续道:“那夜我后背中箭,前胸又被扎了一刀,伤得还挺重的,以致于受最后那一撞击后当场就昏过去了。不过我昏的时间不长,意识回来时发觉身旁很静,似乎战斗已经结束。撑起身而看......”

    我正要听他下文,结果他就卡在这里了,不由着急催问:“你看到了什么啊?”

    他抬头轻瞥了我一眼,“看到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没了?”见他摇头,我又追问:“没有其它人?”他仍然摇头,怎么可能?我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他见状后说:“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疗伤。在确定你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后,就立即带你离开了那。回头也深思过,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他们另有阴谋在进行,一种是你突发神力把他们全都打跑了。”

    柳长空在说话时的语气有轻有重,很能分辨出表达的涵义,而讲到最后时,我就是再后知后觉也听出了他话里头的嘲意。什么叫我突发神力?这完全是把我看扁呢。

    他也不管我生没生闷气,回转了身边走边道:“既然人醒过来就去把郎中再喊来瞧瞧吧,得确诊没什么其它毛病才行。厨房我让给你熬些吃的,省得我再费心喂了。”

    “师兄。”在他快走到门边时我出声而唤,他顿回头望来挑眉而问:“是有什么想吃的吗?尽管说。”凝目而视,气氛在静滞中悄悄发生了改变,半响我轻叹:“柳长空,我既唤你一声师兄就不要瞒我了。那时候...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我是需要鼓足勇气的。当直觉柳长空在撒谎时,我就开始心情沉重了,因为能够让他隐瞒的理由不多,除非是不太好的东西。

    柳长空站在那处蹙着眉凝看了我一会,返转回来拉了张椅子坐到我旁边,然后平静地说:“师妹,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改变了不少。现在的你变得沉稳、世故,进退有度,也学会了藏敛心思。可我比较喜欢以前的你,单纯、冲动、无忧。自你们离开柳州后,我大约有打听到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想来你这种性格的变化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吧。”

    某人......我怔然,柳长空是说我像他了吗?

    我摇头否认:“我们不像。”

    世间独有一个他,无论是神韵还是内心,都是我模仿不来,也改变不来的。

    柳长空笑了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应该听过吧。倒也不是说你像他,就是你在他身边,潜移默化的他的一些行为举止包括思想已经对你产生了影响。否则若换成以前,刚才你察觉出我话中有漏洞,定然是当场叫开,而不是沉思之后再来唤我。”

    我忍住把眉头皱起,讪讪提醒:“别转移话题了。”

    柳长空闻言脸上的笑敛了去,定定看着我片刻,垂了眸承认:“我并没有昏过去,即使伤得再重也还保留最后一丝清明,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确实都看到了,但我,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他抬起了眼,眸光明明灭灭,“师妹,你是不是学师傅的刀法走火入魔了?”

    ###

    门被从外面给拉上了,屋内恢复了安静,可我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柳长空没有再隐瞒当时的情景。他说,在转瞬之间我真的应了那句“突发神力”,居然将爹的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原本合作无间的三人剑阵顿时被我破了,且当时情形是不但被我破除剑阵,还将那三人逼得节节后退。这才让黑衣首领不得不加入战圈,三人攻变成了四人防,局势顿然有了转变,我开始处处受制,之前是如鱼得水般悠游自在,这时就是鱼被渔网给困住,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被挡回来。

    按理到这,我应该是奠定了败局,就连柳长空看了也暗自叹气,心以为这次必然是要栽在这里了。哪料我突的左掌划过刀刃,洒出一片血,随后刀法变了,人也变了。

    以柳长空的视角来说,我就像是一把被尘封已久而满是戾气的刀,看似所有的招式都是以不要命的方式在打,可是却将人与刀融为了一体。这些倒也罢,令柳长空感到震惊的是,我居然在一招之内将劈断了两个剑客的脖子。

    这变化来得太快了,倏忽之间两个人倒下,而他们的血洒在了我身上。

    我变成了一把嗜血不认人的刀,就在几招之后,又一人被我拦腰斩断,而场上只剩了黑衣首领。

    修罗刀。

    是黑衣首领低声而念的三字,后来他就携秦玉离开了。而我,却还在原地挥刀空打,漫飞的招式,杀气凌人,直至我突的一个扑跌而倒,再没起来。

128.漏洞

    后头柳长空是强撑着起身先进屋包扎了伤口,再出来把后事给处理了。虽然我不想承认啊,但无疑昏死过去的我也造成了他的负担,好不容易拖进屋中后粗略检查了我身上的伤,并给敷上金创药,他再出去将那三人的尸体给埋在了院内。

    说起这间院子就得说他为何会来这个小县了。中原武林以荆州、柳州、韩阳为三派势力而成,荆州自不必说,有云星恨坐镇在那,韩阳在我们逃走之后已然动向不明,但由谁在控心中都有数,所以本来已经达成协议的柳州又成为了两方的必争之地。

    数月之间,荆州与韩阳城那边都连派了数人去邀柳长空,均都被他拒绝。但就在前不久柳无双失踪了,他循着踪迹一路找到了小县。一时间难确定方位,就暂时先租下了一间屋子,不料被人主动找上了门。事后一联系,就猜到这是引他入瓮的计,黑衣首领这帮人想借用冒充的柳无双来要挟他束手就擒。

    或许此计本万无一失,柳长空即便嘴上不承认,但行动却已经说明了一切。柳无双于他早已不是仇人之女那么简单,是感情也好,是恨也罢,总之他是不可能真的将之撒手不管的。

    所以明知是局,他也来了;明知是...口字里头一个人字,他也认了。

    想通这段后我就明白为何在那三人剑阵里他屡屡受制了,直到我出现后形势扭转,他的考量也有了改变。欣慰他在那一时间里,是不想把我拖下水的,所以前一刻还被三剑客给压在镇中,下一刻就我与黑衣首领对敌不力就破出阵法与我交换了位置。

    换个角度来说,柳长空在那时心中燃起了希望,虽然觉得我武功不继,但至少能帮他拖住那三人,而他去对付黑衣首领一人或还能搏一搏。

    这是天送来的机会,他必然得把握。可是他没想到“柳无双”会把刀递进他胸口。

    柳长空有句话说得估计是对的,就是我与某个人处得久了也受了影响。像遗忘听完柳长空这些语重心长又带了遗憾的一番讲述,必然是深信不疑了。可我当下竟还能从中找出不寻常的漏洞来......

    这个漏洞就是柳无双。

    关于这姑娘我也就一面之缘,连说上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只曝一看,觉得与秦玉假扮的无双姑娘一模一样,那这是因为我对真的柳无双并不熟,也对秦玉的易容术不够了解。可他柳长空不同呀,他与柳无双朝夕相对这么些年,甚至...甚至可能同卧于塌,他必然对这女人熟悉到极点。秦玉的易容,当真能够瞒得过他的眼吗?

    前些日子,我在某个小村里头还碰见了一对双胞胎丫头,两人穿着同样式样与颜色的衣服,别说是我,旁人没一个认得出的。可是那两丫头的娘哪个是大妞哪个是小妞那是一叫一个准,我于是生了好奇心就去问那大娘是如何分辨的。大娘回答我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自小看到大,大妞一个抬手,小妞一个踢脚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了。

    这个事例充分证明了人的容颜只是表面,扮得再像也不可能逃得过亲近之人的眼,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已刻在骨子里,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学得来又模仿得像的。

    不过这个事我不想去问柳长空,无论臆测的真假,他受秦玉那一刀是我亲眼所见,假不了。若是他没瞧出来,那是他色令智昏;若是他瞧出来了还把胸口给迎上去,那他就必然有他的原因和目的。我自个的事都管不过来,哪还有余力管他的。

    就看他这事后的处理这般雷厉风行,也无需我去为他操心。他能将我们俩伤势处理完,又把尸体埋掉,随而带了我连夜离开那县到了这里。

    不知道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注定,我无奈地得知,兜兜转转居然自己在无意识状态时被柳长空带回到了韩阳。现在我们是在一家客栈,而据柳长空说韩阳城内一共有八家客栈。

    这般暗示又怎会不理解他意思,小隐隐于村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我听......一个人说过,如果,韩阳武林已经归属江浔,如果设计抓走柳无双引柳长空去那小县拿人的是他,那么现在我们等于是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听着很慑人,可是有句话叫作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恐怕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直取敌中腹地。

    另外我也懂柳长空隐在心里没说出口的原因柳无双。

    既然秦玉是假扮的,那真的柳无双必然还在黑衣首领的手上。那夜被我...一顿发疯后,黑衣首领就失了踪迹,而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如若他不来找你,根本就无迹可寻。而今有了秦玉这一关系在其中,是非黑白立显,也让他知道人该去哪寻了。

    这不,自我醒来后,基本上很少看见他人。我还真怕他一个不留神被江浔当鱼给兜去了。

    在经历又一次的分离式遗忘症以及听过柳长空对我当时情况的详细描述后,我慢慢的...认可了自己可能真的是得了失心疯。

    要承认这一点,当真是需要勇气的。可是不想承认也没用,这次比上回更严重,上回还只是差一点伤到人,而这次我却是在迷失神智时杀了三个人。连柳长空都以为我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要知道我自小就对武学不太上心,就算学也是挑着好练不累的,哪里会精益求精到走火入魔呢?可是我否认没用啊,这不是第一次听人形容我的刀法了,云星恨是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以前一定用过刀;而柳长空又说我与刀融为了一体,就连他都做不到人刀合一;还有,黑衣首领说我是修罗刀。

    这些事当真不能去多想,多想了头疼,一头疼我就很难入睡。而这回我的身体状况与上次异曲同工,乏力、精神状态极差。暗自分析是可能在那一段时间里,我把自己给透支了,所以最后的结局都是以我力竭昏倒而结束。

    另外有一件事我很懊恼,我的那本羊皮小记不见了。

    问柳长空可有见过,他却反问我是什么样子的,说当时情急把尸体粗略埋一埋后就立即带着我离开了,并未留意四下可有东西遗落。因为黑衣首领当时可能是被我那致命的刀法吓退了,回过神来定然会觉不对,若是复返回来,以当时柳长空的状态别说对抗了,恐怕一招都不用就被搞定了,而我已然昏迷。就只会是两人都被拿下。

    他问我那羊皮册子很重要吗?我无奈地摇头。

    还能说什么呢?时隔十多天,他把我从南带到北,总不能再跑回那小县去看看是否丢失在那院中吧。而我的羊皮小记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否然,它可是我踏足江湖以来的各种心得与体会。就连在小村生活时,我兴致来了也会记上两笔。

    这些倒也罢了,至多是我的私密事被外泄而已,最让我担心的是那最近的记录里,我提到过楚服。我不知道她的事会有多少人听说过,可是总隐隐觉得不安。

    这不安却被另一件事给占去了心神。

    这日清晨,我还没来得及用膳,柳长空就推门进来,也不说话往我跟前一坐。

    我将之神色暗暗打量后,思忖着他这是又去而无功回来了吗?这阵子虽然不常见他人,但还是大致了解每天晚上他都会出去夜探,而白天在房中补眠。按照以往,他回来就直接回房了,不该是像今天这般坐我这来发呆。

    虽说我与他算是师兄妹,可一来他拜于爹门下时我也不记得,二来他又被爹逐出师门,严格算起来除了他将雪丸还给我外,交情并不深。加之我对他并不了解,踌躇再三我决定用早膳,不去置理。

    一碗清粥,一盘酱菜,是我的早膳了。每日由小二送到屋中来,对外称我是柳长空生病的妹子,来韩阳寻良医的。所以饮食上也比较清淡,只是这清淡令我心湖起了波澜。

    一边浅抿着粥,一边觉得五味杂陈。怎生就能那般想念呢?

129.非池中物

    在我一碗粥见底时,柳长空终于开口了:“我看到她了。”

    那这是好事啊,何故还一脸郁卒的样子?“是被看守得十分严吗?”

    他摇摇头,抬起眼看我,“知道我是在哪看见她的吗?”

    我能想到的答案也只能是:“陈家?”韩阳陈家一夜之间就被挑掉,成为我们名剑山庄一行人的落脚地。屋舍如许多,柳无双被安排在任何一处都可以。

    但是柳长空还是摇头,低声说:“我连续找了将近十个晚上,几乎把这韩阳城都翻遍了,也没寻到她的踪迹。”心说你又不来跟我讲,要不然还能建议你往暗处寻,比如可能掩藏在哪间屋内的暗室之类的,我可是亲自体验过。

    刚念转完就听他又道:“今夜本又是无功而返,可就在回来时我遇见了一辆马车。”

    咦?遇见一辆马车怎么了?这韩阳城如此大,有马车往来不正常吗?

    只听我心中腹诽被他给道了出来:“你一定会觉得遇见一辆马车不是什么稀奇事,何故拿出来要说。我本也不会去注意,是那辆马车上坐在前头行驾的其中一人看得有些面熟。我不觉间就顿下了脚步,就在马车经过身旁时我听到不该也不可能会出现在马车里的声音。”

    “是柳无双吗?”听到此处,我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没正面回答我,只是将经过继续陈述:“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即便听错我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于是就暗中跟在后面。马车在城中转悠了好一阵,最后折进了一处幽静的巷子里,因为周旁无遮掩,我不能跟得太近,只能绕走墙头。等我再找到马车时它已经停在了一扇门前,也刚好看到了她走进门。”

    果真是柳无双?“那你有进去吗?”依照他当时的想法应该是会偷偷掩藏了进去查探。果见他点头,却眉宇深蹙而起了道:“宅院不大,很容易就找到人了。有着之前吃的亏,我匿在暗处仔细观察,就在确认是她后打算上前救她时,起初那个我看得面熟的驾马车的人走了进来。而让我感到惊异的是她完全不像是一个被囚者,竟与那人交谈起来,即便神态举止与往常一样,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同。”

    我不太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提出自己的疑问:“那她到底是不是?”

    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径自而道:“刚才我坐在这想了会,把事情从头至尾又理了一遍。首先我记起为何那个人会觉得面熟了,因为在无双楼中我们双方对峙时,他很显眼。”

    无双楼里的那场对峙?意思是名剑山庄这边的人?可那时能被说成显眼的人不多,江浔和宋钰肯定在列,但柳长空不可能连他们都不识。还有谁?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然后听到柳长空作出补充:“那个人是使刀的。”

    心头一震,是了,显眼、柳长空依稀记得的,除了荼小刀还能有谁?

    紧随着我的脸色有些发白,小刀与他向来形影不离,小刀出现了,他是......也来了吗?一下就慌了,也顾不上柳长空那问题了,急着确认:“你将那院子查探个遍后,除了他们俩有发现其余人吗?”

    柳长空默看着我不语,把我给看得心里毛毛的。好半响他说:“如果那人在,我一定会问问他,这般用意是何。”潜台词是不在?等等,我反应过来柳长空的意思。

    柳无双在柳州西苑突然失踪,柳长空一路追查到之前的小县城,发生了那场血战,界此几乎已经确定了事件因由,所以他才会带我来韩阳。可是到了韩阳后他找遍每个角落也不见柳无双其人,直到今天清晨,他在...一辆经过的马车中听见她的声音,随而看到了她人。

    其实柳长空与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表达找到了柳无双,而是要告诉我事情的异样。

    本该是被囚于韩阳某处的人为什么会像是刚刚抵达韩阳,而其中的关键是小刀。

    荆州与韩阳同争柳州之局,我是不知道已经到何种胶着地步了,但柳无双在小刀那却意味着这步棋有人已提前下了,所以等于说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判定。

    其实之前一直不太明白为何黑衣首领要将柳长空引去那个小县才动手,终于恍然。

    因为柳无双这步棋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敢说世人皆知,只要参与过那次无双楼一役的人都能明白柳无双对柳长空的意义,所以当棋子一失,就立即排兵布阵借助秦玉所扮的假无双将柳长空引离柳州。

    我仔细琢磨他的最后那句话,不由蹙起眉问:“当初你和他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定定看我,好一会才轻吐两字:“柳州。”

    我挑了挑眉,不明白他意思。

    他说:“协议的内容就是柳州!我不管他是要统一中原武林还是作何别的大事,只求一个柳州安平。”我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要作这样的要求?如若有一天中原武林统一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其实对武林大事我并不太懂,只见得当初他们几人在一块讨论武林格局时神色都很严峻,后来就制定目标:先柳州,再韩阳,让三足鼎立之势扭成一股绳。

    柳长空说:“好与不好,见仁见智。有人觉得强权在握名利双收是好,也有人觉得淡出纷争避居一安是好。所谓武林,无论是中原还是荆州、柳州、韩阳,都只是一个外称,真正成立的是这背后的人。我柳氏一脉无意与武林各方豪杰争,所以我以绵薄之力央他将柳州许诺于我。条件就是......我助他一统武林。”

    说到此处他突的转眸来看我,问:“还记得那时我提点你说的话吗?”

    我想了想,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句:永远别把自己的底盘托出给别人。

    他轻点了下头,却又说:“我当时不建议你追随他,不是因为他对你情感如何,而是这个人非池中物,你如若跟随会很艰苦。后话就不提了,人之情感一事以及时势的变化都是不能控制的,包括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还是不懂。”是被越绕越糊涂了,前头说得好好的是关于柳州这个协议,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就又跳到这种似是而非的感慨上了。“你是想说...他骗了你还是怎么的?”

    而柳长空又否定:“他没骗我,一切都是按照最初定下的计划在走。只是这个计划有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我用手指指了自己的鼻子,“我?”

    “你是其一。”

    那就是说还不是主要因素,其二是什么,今早他看到了柳无双?我觉得事情得要重新梳理一下。从柳州开始,无双楼之战后我受伤,期间被柳长空安置在无双楼后面养伤,而他们几人与他周旋谈判,最终的结果是达成了柳州这个协议,私下的。

    说是协议,其实等同于柳长空本人向他投诚,成为他帐中一员大将。

    于是这次柳无双失踪难道是假?不,不可能,如果人没失踪,他无需在这韩阳城里夜夜翻找。失踪是一定失踪了,不容置疑。

    我又想了另一个可能,也不管其它直接就提了出来:“是否本来你和他在柳无双这件事上有过协定,但今早你发现与你们协定的方案悖离了?”

    他略一迟疑了下,才答:“可以这么说。”

    “能告诉我协定的内容吗?”总觉得离答案就是一步之遥,却隔着一层纱看不透。

    柳长空突然起了身,走至门边后低语了八个字:“深入敌穴,釜底抽薪。”随后就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安静下来我也能认真思索那八字了,可以说隔在答案面前的那层纱被揭开了。

    柳无双是这个局中的饵。

    简单地说就是,柳长空是故意让人把她给抓走的。那个晚上我遇见的本该是一场戏,演给黑衣首领以及背后人的戏,他假作认错秦玉为柳无双,又受困于剑阵之内,最后的下场只有被擒。当被擒之后,逼迫也罢、无奈也罢,他的立场就会站到韩阳这边。

    至于这里头如何让人取信,首先第一点,柳长空对柳无双之情是真,恨也是真,所以他就处在这个矛盾的边缘,也从而不可能放开柳无双。只要将这个女人掌控住了,那么柳长空最终的归属是没得选择。其次,没人会想到柳长空会仅凭一席之谈而就选定了对象投诚,所以在韩阳这边来看,机会是平等的,谁先出招谁就赢。

    殊不知......我极力避免去想他,可是事关于他在分析,根本不好略过。想着就觉感慨了,这世上怎么能有他这样的人呢?明明毫无武功,要说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吧也不尽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风轻云淡很少话的,可就是能够用最少的语言直击你要害。他用柳州的一方安宁来给柳长空许诺时,甚至都还没能将柳州武林平服下来。

    我想柳长空真正看中的是他非池中物这一点吧。

130.终于等到你回来

    就说柳长空怎么可能会认不出秦玉假扮的柳无双呢,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可顺水推舟的事,却不料出来我这个冒失鬼,彻底将这塘水给搅浑。

    所以柳长空带上我赶到这韩阳来,一是为寻柳无双,二其实是想另找机会再行计划吧。却不料今早被他看到柳无双与小刀一起进来韩阳,入住偏安小院。

    想到这处我觉得是柳长空小题大做了,虽然原计划中以柳无双而饵,难道他还真希望她被韩阳这边抓来?有小刀与他先将人暗中藏起来岂不是更好,这样也可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就是想要再打入韩阳陈家那院,应该不那么容易了。“假无双”这计谋用过了一次,当不会再用,即便柳长空假装辨识不出来,这效果也达不到最初的了,必然会引起怀疑。

    等一等,柳长空已经投诚于他,会否把我的行踪汇报了过去?

    这不,连小刀都来了,即使柳长空说兵卫见到他,那他也肯定不会离得太远,很可能是小刀先打前锋进来探路。这这这.......那我还在这分析个鬼啊,赶紧脚底抹油逃跑!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钱财藏好就能动身。说起这遭我是有苦说不出,原本我那荷包就不富足了,那夜昏迷被带走,醒来是十天后,可怜我那包袱还留在那家小客栈里呢。先前因着有柳长空这有钱的在,也用不着我担忧吃住,可现儿又得走人上路了,我就为我后头的流浪生涯担忧。

    踏出客房就觉气氛不对,原本不说门庭若鹊但也时有人进进出出总有几声喧哗的客栈,竟然一片静寂。走至楼梯口我就陡然转身,径直而往柳长空的房门走,也不管门有没有臼上用力去推,门一开我就一脚迈入,刚好看到一道身影从床内坐起。

    我却怔愣住,这......人是谁?记得自己没有走错门啊,怎么柳长空的房子里却有一个陌生人躺着?正思疑不定,对方询疑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后开口:“怎么了?”

    ......是柳长空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易容成这样?”

    他敛了敛目提醒我:“先说重点。”

    哦对,我用后背抵住门板压低声道:“下面好像不对劲,一点声都没。”他一个翻身下地,快速走到窗前侧着身子掩在墙后向外看,须臾他说:“有人上来了。”

    心头一跳,不好的感觉非常强烈,不可能是他,他如果是来寻我不会这般大的阵仗,也不会让我生出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怕见他只是不敢面对癔症,也怕他被我伤到。

    果然,隔壁的邻屋门传来了轻敲声,一下一下仿似敲在我心头。

    真的是冲着我来的!

    只听咯的一声,门被外打开了。店小二的嗓音穿透过来:“那姑娘好似不在。”

    默了半刻,有声徐徐响起:“问问旁屋吧。”

    心头的一根弦断了,是...江浔。

    阔别半年之久,他的嗓音熟悉而陌生,仿似来自很遥远之外。而就在脚步声掠动的瞬间,我被从后拽了一把,回身就见柳长空掀开床板,底下中空足能容下我。没有犹豫就翻身而躺入内,而这时,门上已经传来轻敲声。

    柳长空却不紧不慢地把床板放下,还躺了下来。

    只等门外敲了几声响,他才不紧不慢地问:“何事?不是说了我连夜赶路,白日要休息吗?”咦?我在床板底下不由惊异,他的嗓音怎么变了?还有什么连夜赶路?

    店小二回道:“是这样的客官,旁屋的一位姑娘不见了,她是与您这屋之前客官一块来的,今早他前脚离店您后脚进门了,却是没留意这姑娘的动向,所以来跟您打听一下。”

    “真是麻烦。”柳长空嘀咕了一句还是下地,听着那走动的步履很是蹒跚。

    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可能柳长空因得早上那桩事不但心里头生疑且有了别的打算,故意假装离店又再换了装束变成另外一个人回来,然后租下这间屋。想了想,觉得此法当真适合时宜,若是这屋里人是柳长空,那么江浔亲自找上门来,就是正面相逢。底下一片静寂,恐怕已经全都被他掌控住了,不管目的是我还是柳长空,恐怕都难讨得好。

    而假如现在伪装过后的柳长空,再改变了声音变成另外一个人,没准能忽悠过去呢?这样一来,我也能避过这次。

    随着门被打开声传来,我屏住了呼吸,凝神细听。

    柳长空甚是不耐烦地问:“要打听什么啊?我一来你就给安排这间房,夜里赶路困乏得紧,倒头在塌就睡了。哪里有见过你那什么姑娘。”

    店小二倒是不吱声了,屋中静了片刻,江浔问:“不知老丈为何连夜赶路到韩阳这般急?”

    “寻亲。”

    “既然是寻亲,怎么会住客栈呢?”

    柳长空没好气地回:“我那女儿没良心,跟着情郎私奔逃了,是一同乡带话回来说好像在这城里见过。我就连夜赶来了,可哪里知道人在哪,还得找呢。咦,你是官老爷吗?可不可以帮帮我老头子去找我那闺女啊?”

    如若不是情势严峻,我铁定要笑出来。柳长空这故事编得好生离谱,女儿跟人跑了,同乡捎个话回去他问也不问清楚就连夜赶过来找人了,最后还胡搅蛮缠地让江浔帮他寻闺女。

    不过效果倒是出奇的好,听到江浔低咳了两声后就直入主题:“老丈要休息也不便多打扰,只问一声老丈可有听到隔壁房屋中传出什么动静?”

    “动静?你是指......”柳长空把问题抛了回去。

    江浔似有所顿,然后道:“算了,没事了。”

    听着脚步声起我心中窃喜不已,这么简单就搞定了。可转而又听江浔的低沉嗓音传来:“打扰了老丈休息,很是不好意思。但今儿这间客栈已被我包下来了,不知能否请老丈移步他处落住,至于住宿的费用会双倍奉上。”

    “这......”

    柳长空的迟疑声还没道出,就又被他截断:“关于老丈闺女的去处,江某或还能尽些绵薄之力帮老丈寻一寻,老丈只需在客栈中等候佳音即可。”

    我的眉宇再忍不住深蹙起来,昔日温和谦恭的他,如今已是强势逼人。这番话听着语调徐徐缓缓,但却藏了威逼利诱,假如柳长空真是一介农夫老人,即便听不懂他的这些威吓,也是会在这气势下畏惧退缩的。

    沉默的那半刻有点让人觉得焦躁,最终柳长空问:“这附近何处还有客栈?你确定能帮我找到闺女吗?”

    江浔清和了嗓低道:“麻烦小二领老丈下去,自会有人安排。”

    不多时脚步敛去房中亦安静了,但唯独没听见江浔的步子,他似乎还一直就站在门落处。心头惴惴不安,按理我呼吸这般轻,又隔了床板,不应该会被他听见才是。可是离得如此近,总让人觉得很不安生,祈祷他快快离去才好。

    只清冷了片刻,就听到腾腾脚步声上来,随即有人在说话:“少主,已经把那老头安排到松花楼客栈了,也让人暗中盯着了。这边你看要如何做?”

    江浔下一句话差点把我吓得从床板底下跳出来:“叫几人上来,把这两间屋子都给我拆了。”那人以为听错了,不确定地问:“拆了?”

    江浔反问:“有问题吗?既然人去楼空,要这楼还有何用,不如拆了。”

    说得极随意又轻描淡写,而旁边那人只略顿之后就应:“好的,我立刻让人上来办。”

    我没法淡定了啊,刚听得一清二楚,他说得是把两间屋子都拆了。想必那店小二定然把我与柳长空一块来的这事报给了他听,所以定然不可能两间屋里不包括我所藏的这间。

    突的听到清撩的脚步声慢走在门外,喃喃低语传来:“你当真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一听这语声的长度就判断出他是走到了邻屋的门前,等等,现在是迈进门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我毫不犹豫地掀起床板哧溜钻出。这间客房一共有两扇窗,一扇是在门的旁边,一扇则在床榻之侧,窗外就是街道。

    不管此时我破窗而出是否会引起路人的惊吓,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之举了。

    一步、两步、三步,飞跃而起,破窗而出!

    但是......之前所忧虑的会惊吓到路人这种事没有发生,因为我被弹回来了。

    一张韧性的类似渔网的东西将窗户遮得密密严严的,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只听江浔的声音响在头顶:“无悔,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131.自由

    我很郁闷。

    因为我不但像鱼一样被黑网给弹回去了,还直接被围捆住抬进了江浔的马车上。

    阔别半年,当真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面对他,还是这种瓮中捉鳖方式被他给捆回去的。说起来也不知道身上这张网是什么明堂,越挣扎越紧,不动就会伸缩着松一些。

    江浔的目光自上了马车后就没离过我脸,就像是......就像是要把这半年没见的空缺给补回来似的。在当初,我还会为这样的目光而羞涩脸红,听着温柔的情话心中暖暖的,但是一转身就仿似隔了一片汪洋,遥远到感觉陌生。

    这就是此刻江浔给我的感觉。

    所以我始终都别转了头倔强地将目光落定一点,就是不去看他。终于,他缓和了眸光轻移向下,然后嘴角弯起了道:“无悔,莫恼,回去了就帮你解开。”

    没多一会,马车就停了。

    我是被江浔拦腰抱起来的,在从马车下地的那一瞬间他蹙了眉,状似心疼地道:“你瘦了好多,怎生这般轻?”

    瘦了吗?我没觉得啊。

    一路被揽抱,鼻尖闻着男性气息,不由晃神了。另一具怀抱比这要清瘦、单薄,可是那独有的气息却能让我感到安宁。

    江浔并没食言,在将我放下后就把黑网给解开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只见那张网迅速收缩成一团被塞进了他袖中。

    既已成事实,我也无意义再多作困兽之斗,陈家宅子这么大,要在他眼皮底下逃根本不可能,只能另找机会再看。

    江浔正要张口与我说什么,突的门外有人在唤:“少主。”他蹙起了眉沉问:“何事?”

    门外顿了顿,再应:“带去松花楼入住的那老人失踪了。”

    “知道了,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下去吧。”

    “是。”步声渐远,室内恢复安静。

    江浔眸光略转向我,沉凝之色立即敛去,换回原来的温和,“当听闻是你可能回来时,我既高兴又忐忑,高兴是因为终于能见到你了,忐忑却是怕消息是假的。”说到此处他神色变得怅然,再开口时带着涩然的意味,“无悔,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我当真是不知道要与他说什么,但被要求了出来,不应也不好。想了想,于是问:“你刚才是早猜到我还在客房里,所以找人去拆屋子的吗?”

    “其实也不确定,就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你在附近。”

    “就因为这?”我不太信。

    他笑了笑,道:“在上楼之前,我坐在楼下想:万一不是你,只是一个与你长得相像的姑娘,那会很失望吧;但万一是你,等下见到你后第一句话该跟你说什么呢?一直走到楼上的门前,我都没想好,可是当敲门一下一下没人应时,才知道失望远超过我预期的。门开了,空洞洞的,属于你的气息淡到几乎闻不出,可又好像能看到你曾在房中的影子。你一定不知道,当某个人抵至心头深处时,是可以通过空气捕捉她气息的。”

    气息这东西,很飘忽,捉摸不定,但确实存在。这个我无法否认,可是他说在空屋内就能捕捉到我的气息,那么后来在柳长空屋中时他也感觉到了?

    果然,他顿了顿后又道:“在敲开那老丈的门后,发现这种气息感比空屋更强烈,不管是否我的错觉,先把老丈请离了再来寻你。拆屋其实我也就随口说说的,倒没想你立即自个出来了。”说着说着,他的眼角就弯了起来。

    而我却恼了:“你故意诈我?”

    “谁让有人那么容易被骗,一诈就出来了。”

    我横眉怒目。他却反而在笑:“无悔,你这样真好看,之前是我做得不对,现在你回来了,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吗?”

    无论是怒色还是恼意,都一寸寸敛去,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江浔,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到以前吗?”他依旧笑:“当然能回得去,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那如果我变了呢?”

    笑意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幽深的目光变得深邃。

    我也不由笑了,轻声道:“江浔,其实不是变不变的问题。而是一开始就没坦然而对,我看到的那个人,不过是你表现的一面,真正的一面是什么样子的,你从未让人见过。就如你刚才,对着门外的人说话是严峻的少主,对着我说话却变回温和状。”

    “那是因为你和他们不同。”他蹙眉反驳。

    我轻叹,“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话吧,你不是无意中听闻我来韩阳的吧。秦玉一定向你汇报过我在青县不但破坏了你的计划,还杀你三员大将的事了,对吗?”

    他沉默不语,也不回应。

    我继续分析:“让我来猜猜看,要么是黑衣首领复返回去寻踪而查到我们来了韩阳,要么就是你算准了柳长空会来。所以那家客栈早就在你的监视范围了,至于为何要到今天才找上门来我也想不透,就是觉得你真的可以不必这般。还不如实事求是点。”

    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就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被丢进了一块重石,不光是泛起涟漪那么简单,是整个湖面都漾起深深浅浅的皱褶。而这些其实并非是从他脸上看出来的,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息感觉到的。

    最后他用沉痛地眼神看着我说:“无悔,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摇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曾经我有多信任他,就会感到有多寒心。假如老死不相往来了,偶尔念及或还有诸多感慨,也觉遗憾。可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受他所困,用瓮中捉鳖的方式!别转头不去看他,低低的喃语:“假如是从前,我是自由的,想去哪就去哪;而不像现在,成为一方小屋里的困兽。”

    良久,江浔起身,“你现在也可以。”

    江浔这人有一点是可取的,就是说到做到。那日可以算是不欢而散,但他并未禁锢我,任由我在陈家四处溜达,也任由我进出陈家大门,但底线就在韩阳城门这了。

    他说只要我不离开韩阳,任由我随便去哪。而我只要有心靠近城门口,旁地里总会有人跑出来挡在跟前,不用说前后城门都派人守着了。

    我倒也不恼,至少那日的些微示弱换来了一点自由的权利,总比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要好多了。陈家院子里大多数都是生面孔了,只除了个别的是以前名剑山庄一同出来的,当然,免不得又会遇见秦玉。

    晃荡进她院子倒也不是偶然,早前已经经过数次,都没进去。她看到我时并不讶异,只眉眼挑了挑后就笑起来:“丫头,你可还是来了。”

    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的惺惺相惜已然消失,就只剩眼下的与虎谋皮。

    我也咧开嘴角了笑道:“能不来嘛,这陈家宅子里里外外就你一个女人,我也只能找你说说话。那天晚上把你给吓着了吧。”

    她面色微变,略有迟疑地道:“你当时的样子……就像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能变成谁啊,还不就是我呢。”换了一副老成的表情,再道:“一个人行走江湖总不能把底都露了吧,必要时得有防身之技。你说是吧?”

    秦玉脸上神疑不定,没有应我。

    我也不用她应,径自问:“后来你们可有回头寻我们?不会就那样被我吓得溜之大吉吧。”她果然恼了,一瞪眼后反驳:“谁吓得溜之大吉了?我们那是叫缓兵之计。哼,无悔你别诳我了,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刀法,何必跑得比我们都快?这其中必有蹊跷。”

    心头漏跳了一拍,果然他们有复返回去,那我的羊皮册子极有可能被他们拣去了。踌躇再三,还是觉得不好直接询问,面上强自镇定了说:“蹊跷不蹊跷的,也不能与你说啊。总之我以一敌三是事实。算了算了,懒得与你嗦,还是去找你们的少主喝汤去。”

    成功看到秦玉犹如被吞了苍蝇般的表情,我笑着扬长而去。

    只不过一走出她的院子,我的笑容就立即敛去了。

132.寒入骨髓

    我自不可能主动去找江浔,但他会主动找上门来,还带了路百川。

    一见到路百川我就头疼,没病都能被他说成有病。什么体寒啊骨寒之类的,跟江湖郎中一个调调,真不知道他那神医的名头怎么得来的。

    江浔走至跟前后道:“无悔,听客栈小二说你之前得了大病,好多天没起得了床。今儿路先生在,就让他好好为你查诊一下。”

    我眼皮都没抬,一边端着茶杯在手轻吹气,一边回绝:“没什么事了,不用再查。”

    “只是让路先生号一下脉,查查缘由,若还有损,也能尽早开药调理。”

    我抬起头,眸光扫过一前一后的两人,心头火起,口气不太好地问:“调理什么?你是觉得我有病?还是觉得我体虚?”

    路百川在他身后冷声轻斥:“讳疾忌医。”

    我顿的失笑,且笑而不止,一直笑到眼眶发疼酸涌而出时,盯着那张曾经于我最觉清俊温和的脸说:“让他出去,我们单独谈。”

    江浔默看着我,温色依旧,只是眸光却逐渐淡冷。他张口:“路先生,你先出去。”

    路百川表情错愕,没想到真会因我一句话而被撵。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拂袖而走。

    等到屋中清净后我敛去了牵强的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吧。明明你我交过手,我有几斤几两重的身手你都清楚,又觉得我不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所以在秦玉回来向你汇报我用刀连杀三人的事,你觉得不可能,可又事实俱在。之前我分析的有对也有错,不是黑衣首领和秦玉复返回去查询我们踪迹到这的,而是你算无遗漏判定柳长空可能会来,因为其中牵扯到我,你更加紧密注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柳长空再小心掩藏行踪也难逃你的眼。”

    一口气说太多,很渴,我顺手将已冷掉的茶灌进了口中。

    见他凝立跟前只定定而视,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就继续:“当你盯上他后,自然很快就查到我们在那间客栈。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你不知道到底我的‘变化’有多大,你从各方面探寻着消息,自然得知了我大病在卧甚至来时都还昏迷的事,你在观望,怕我们设局,直到柳长空退房你忍不住了,顷刻间就把客栈围死了。这阵子,你表面许我自由,其实一直都在观察我,聪明如你,必然将我的‘变化’与大病联系在了一起,遂让路百川来,名为替我号脉看诊,实为调查我。”

    说到此处我不想再继续了,那双曾经澄澈的黑眸在明明灭灭之后,变成了晦暗的色泽。

    静默稍许,他徐徐沉音开口:“无悔,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之前不愿动脑。后来跟着他,是教会你思考和分析了吗?”

    我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嘴角上扬了弧度,笑意不抵眼底,“我一直都想修补与你的关系,找到你后又放纵你自由,想着或许这样你就可能回心转意,可是我却忘了一件事:心本来就不在,要如何回心转意?”

    “放纵我自由?”我还是忍不住出声讥讽,“你一直都像放纸鸢的人牵着那根线,只要我一飞远你就会扯动那线头。所谓自由,不过是你允许范围内能活动的空间罢了。”既可笑又可悲,现在与他每一次谈话都会变得剑拔弩张,最后不欢而散。

    他怔忡了下,“子渊?你终究是心心念念都在想着他。”

    我蹙起眉,此纸鸢哪里是彼子渊。

    却见他苦涩而笑,随而眼神一冷,“事已如此,也罢。诚如你所言,他们回来报说你在瞬息之间将巫山三剑砍死,确令我惊疑。你以剑与轻功为长,但内力不深,这些我都亲自鉴定过的,按理是不可能赢得过巫山三剑的奇阵,又听秦玉形容你当时双眼发红,戾气十分之重,我深思会否你这半年里在练刀法练到走火入魔。后来查证你在客栈的状况后,就更加肯定了猜测,尽管可能被柳长空用了什么法子把你救回来,但走火入魔不比寻常,极大可能会伤及五脏六腑,这才让人去把路百川请过来。”

    在听到“巫山三剑”时我就心头一震,犹记得当年娘亲曾慎重对我说过,说假若以后遇上这三人一起,尽可能的绕开,他们的剑阵看似平庸,实则藏了玄机在内,就连宋逸都迎战了数百回合才破解。而今那三人居然被我数招之间就给杀了......

    柳长空也曾问过我是否练刀术练到走火入魔了,可是我从未练过刀法啊。充其量...充其量也就那次在丁家的地下层里引火砍杀疯猪时,使了云星恨当我面演练过一遍的刀法。那之后我就如这回一般意识不清了,难道真的是我走火入魔?可云星恨又说我是得了癔症,别人说癔症是失心疯。

    咬了咬牙,下了决定:“你让路百川进来吧。”

    云星恨不是大夫,他的话可能是臆测;路上的人许多都是人云亦云,郎中的医术也不高明;既然都到了这境地,江浔的态度显然是强硬的,那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让这癔症之谜解开吧。

    路百川进来后仍面有怒色,碍于江浔在场也没多言,坐下就为我搭脉诊断了。

    心头是惴惴不安的,有些像被架上了断头台审判,假若路百川诊脉下来断定我是走火入魔倒也罢了,若也诊出是得了癔症,那...可能真的有一天我会疯吧。

    很明显,这次的症状要比前一次严重了些,我不但分离式遗忘了,还真的开了杀戒!这也正是我要离开那个小村也最害怕的原因。不敢去想,假如我没离开,然后又发作了,那么成为我刀下魂的人会是......

    打了一个激灵,路百川立即察觉,抬起头时撤回了指起身。

    我视线随他而仰,诊断结果呢?

    江浔代我问了出来:“先生,她的情况如何?”

    路百川回:“早前就有诊断结论,你们都不听。现在再来问诊,我只能说骨寒已入膏肓,无救。”他说得极其不留情面,可我却一怔,不确定地疑问:“骨寒?”

    “你在近期头部必受过创伤,但你并未调理好就妄动真气,让寒气侵入骨髓,导致你产生昏厥、乏力等症状。”

    “等一等,”我忍不住拦住他,“你是说我就只是骨寒的症状?”

    路百川挑眉,冷冷而道:“只是?当真是不知者无畏,寒先入体,再入骨,随而侵入骨髓,等抵至心脉时,你也就闭气了。”

    江浔蹙起眉询:“她没有走火入魔吗?”

    “走火入魔不是这种脉象。”路百川一句话就断定了结论,“假若是走火入魔,她必然气血逆流,经络受损,严重者可能伤及五脏六腑,可她经络正常,只除了有些气血不足外,并无逆流现象。至于气血不足的原因,恐怕还是与你寒入骨髓有关,近期你定然吐过血。”

    不管路百川这人是有多讨厌,但他之医术却可明鉴,数语之间已然道出我之前发生过的事。我不敢言及癔症二字,只得假装随意而问:“除了骨寒我没别的病了吧?”

    他重哼了声:“你倒是还想多生几种病,像你娘一般呢。”

    “你说什么?”我眯起了眼。

    严肃的眸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突的转身丢下一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晚点派人来拿方子抓药吧。”路百川竟大步而离了去。

    我凝着那身影心头不觉沉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娘身体的事了。在我印象中,娘一直都是安康体强的,为何柳长空说他取天山雪丸时只有两颗,而路百川又直言娘得病?

    “你本来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

    江浔的疑声拉回我偏离的思绪,微有慌神,明知逃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否认:“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来的自己以为?”关于癔症一事不觉得有说出来的必要,也直觉尽可能别让知情者知晓内情。

    黑眸凝定我的眼片刻,忽而他笑:“既然查出不是走火入魔我也放心了,关于骨寒定让先生为你调理好,这些日子你就莫要再出去外面溜达了。”

    “哈。”我怪笑出声,无边嘲讽地道:“原来前头演那么多戏,就为等这出呢。无所谓,反正这韩阳城我也逛遍了,没什么可玩的,不出去就不出去吧。”

    江浔又一次在我的冷嘲热讽下拂袖而去,等他身影一消失在门框背后,我脸上的强笑就绷不住了。路百川没查出来的可能有两种:一种是那癔症本就是揣测之词,我确实未得;一种则是癔症属于精神上的,路百川医术再高明,仅靠诊脉难以查证。

    我怕只怕是后者,是故不能对其言明。

133.回归

    一番周折当真是耗费心神,句句都得谨言再慎行。到得傍晚时分,江浔就又来了,面色清冷,手上端着一碗药。见他递来,我眉头未皱就接过送至嘴边一饮而尽,随即脸都被苦皱了,这路百川是在故意坑我吗?

    放下碗时,见他讳莫如深地看着我,不由敛了脸上那做苦的表情。

    他问:“你就不怕我给你喝的药里多加了什么吗?”

    “怕又如何?能不喝吗?”

    他凝我片刻垂眸,声音似有若无:“你若不愿意喝,我又怎会勉强你?”

    我顺藤而上:“那行,以后别熬这药了,太苦了。”

    “那让先生开味不是那么重的药方?”

    无意义在这上面纠结,摆摆手后答:“随便吧。”之后空间静默了下来,我坐在这边低垂着头摆弄手指,他坐在对面,视线倒也没落在我这处。两相无声而安静,气氛很沉窒。

    直到门外传来询声:“姑娘,可以把晚膳端进来吗?”

    我怔愣了下,连着几天我不受限制,基本都在外逛到天黑才回来,所以没这送晚膳过来的经验。抬眼看了看他,见他依旧一片凝色望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任何要起身走人或传唤的意思。这时外面又重复而问,我只得应:“端进来吧。”

    来的不止一人,是三个厨娘打扮的人,各提一个篮子。等看到桌上被放满各种菜肴,又见厨娘很“自觉”地备好两份餐具后,我忍不住嘴角牵起讥诮的弧度。

    原来他等在这里,是要与我一起用晚膳。

    厨娘退出门外后他就执起了筷子,低语了句“吃吧”就径自垂眸夹菜用膳。期间也不来看我是否在动筷,直等一碗饭见了底后才抬起眼问:“怎么不吃?”

    我冲他笑了笑说:“比较习惯一个人用晚膳。”

    他顿了下就点头起身,站在桌前居高临下看我:“那你用完晚膳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携你回青灵山。”说完就转身而走,我反应过来后急叫:“等一等,去青灵山做什么?”

    但他身影已经走出了门外,就像是没听到我问话一般。留我一人在屋中惊疑不定,不用说我这晚膳也就草草了事了。来收碗筷的厨娘见一桌子菜没怎么动,几度张口欲言都缩了回去,直到临走时才忐忑而问:“姑娘是觉得今晚的菜肴不喜欢吗?”

    我怔了怔继而点头:“以后无需准备这许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一大桌子,哪怕再来三个人也吃不完呀。

    “那姑娘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和我说,我好为你做。”

    厨娘带着失望的神情离开了,她可能觉得我提的要求不说严苛,但不在她意料之内。

    我与她说:只需准备白粥与搭配的素菜即可。

    受了那人影响,我现在似乎对山珍海味没了兴趣,偏好清淡的口味。

    想及了他,就越发思念了。这前前后后都有三个多月没见了。之前柳长空说看到小刀与柳无双一同进了韩阳城,这时候他是否也在韩阳城的某个角落?江浔说明天要带我回青灵山,其动机不明,但显然与他的距离又要再次拉远。

    所谓一早,我没想到会是天都没亮就被从被窝里给扒了出来。困顿的紧,眼皮都难睁开,可当耳旁传来温柔的声音:“无悔,先别睡,一会骑马时再靠着我睡。”我一下就惊醒过来,柔和的俊脸近在咫尺,正在为我认真系着披风的绳子。

    旁里有人牵来了一匹大黑马,江浔拉我上前轻轻一托就将我扶上了马座。下一瞬他一个轻跃,安稳落座在身后,双手环过我腰去抓那缰绳。

    强忍住不去蹙眉,但心底的不郁让我忍不住提议:“就不能一人骑一匹马吗?”

    他低首侧看我,轻询:“不困了?怕你犯困骑马要摔下去,这样安全些。而且,”顿了顿,似语带笑意地道:“并没配备太多马匹。”

    这对话与某时某刻极其相似,连他这宠溺温和的表情也如出一辙,让我有些微的晃神。但很快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而移转心神,只见几人从屋内快步走出,其中那人我不说熟悉,至少认识,正是那日去客栈逮我时在江浔身旁的那个人。

    他到近前看也没看我,径自目光落在身后的江浔身上,焦急而问:“少主你这么早启程是要往何处去?”江浔在后答:“去办些事,三日后回。”

    从韩阳到我青灵山,一来一回大抵需要两日,三日确实可回来了。

    但那人一脸凝重之色在劝:“而今武林局势未定,韩阳虽稳固但怕对方出奇招,实在不宜此时离开韩阳,还请少主三思。”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见江浔的眉宇已经蹙起,一脸不快地道:“不过就三日,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选在凌晨。不是他在府内吗,有什么事你们可以问他,由他裁决。”

    终还是一行人上了路,同行的有路百川,还有秦玉等。乘着天明前的夜色,一出城就策马百里。我的提议自然没有被接纳,还是与他同坐了一匹马,不过他这马当是千里良驹,背负两人后的脚程也一点不逊色其余人。

    午时错过了村镇,就在路边停下休整的。没想到火堆架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熬药!还是由路百川亲自监掌的。半个时辰后,一碗黑乎乎的药又给端来了,我嫌弃地飘了眼,还说会改善味道,哪改善了?秦玉见我迟迟不接,笑问:“怕苦?不会还要准备蜜饯甜嘴儿吧。”

    我愤愤接过,仰头就喝。咦?黑是黑了点,味道也浓,但好像没那么苦了,还微有些甜。喝完后将空碗往地上一搁,刚好搁在一块凸起的尖石处,发出了响声。

    秦玉低眸凝着那只空碗好一会才道:“其实浔哥对你真的不错,刚才我在旁听到他跟先生提议在药中加点甘甜的汁。看你样子应该是没那么难喝吧?”

    我不看她,目光落在不远处江浔的身上,轻声问:“秦玉,你喜欢上他了吗?”

    眼皮底下的空碗被抽走,她倏然起身,一句话也没吭地走开了。我调皮地笑了笑,总有法子能治人,只要抓到软肋就好,免得耳根不清净。

    午后再动身,也不知是早晨起得太早,再被倦懒的阳光一照,暖意相围,瞌睡虫就跟上赶着似的纷涌而来。腰间突然一紧,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你先睡一会吧,到了叫你。”我被揽进了宽厚的胸膛内,困意浮沉中钝钝地想:一定是那药里下了安定。

    意识是倏然惊醒过来的,睁开眼一片漆黑,刚一动就听到江浔的语声:“醒了吗?我们已经到山脚下了,等天亮以后再上山。”

    不知是睡得太沉还是什么原因,脑袋昏沉沉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是靠在他的身前,头顶乃至身上都被他的斗篷给遮住了。没有犹豫地坐直起身,掀开了斗篷,遮天的黑幕在头顶,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依稀辨得这是青灵山脚下的小树林。

    环目四下,秦玉等人与江浔一般,也都是坐靠在树干上闭目休眠。

    我不去看他,径自挪动了位置到旁边的一棵树下,把头后仰了靠在树桩上,凝着那被树叶遮得几乎看不见的星空,低声问:“你究竟为什么带我回青灵山?”

    静默轮回,在我以为他又一次避而不答时,低沉的嗓音扬起:“路先生说,骨寒之本在于寒,它与普通的风寒或者湿寒不同,唯有极寒才能穿肤入骨,要想根治,必须得先寻根源。青灵山地界隶属南方,几乎常年累月都四季如春,我与先生都想不透你这寒从何来?”

    几番被说骨寒,之前我浑没当回事,现在又被提起,不得不正视了问:“我的骨里当真有寒气?可为什么我从未觉得不舒服,体质也一直都很好啊?”

    “你说你体质很好,那近来为何会出现全身乏力的症状?”

    “那是因为......”我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黑暗中就在近旁的那双眼没太多情绪变化,只接了我的话头而问:“因为什么?”

    沉顿,摇头,“没什么。”

    突然间不想与他再闹到反唇相讥,因为无论什么原因,他的目的是为我,哪怕其中带了探寻真相的动机;因为回到了青灵山脚下,鼻间闻着的树林青草气息都感到熟悉;因为莫名的......心不安。

    无法形容这感觉,按理我长达一年之久没回青灵山了,尽管是被动地回来,到这时我的心情也该是难抑兴奋。可是却恰恰相反,没有半分喜意不说,还觉心头沉重。尤其这黑越越的四周,浓稠如墨,感觉身处在半梦半醒中的巨兽面前,它悄然蹲踞着,双眼紧闭,巨口大张,随时准备吞噬那些战战兢兢的猎物。

    而我,就像那头猎物。

134.梦境还原现实

    一破析后,我有些坐不住了,撑地起身抬脚前觉得应该对他打声招呼:“我就在这附近走走。”随而缓慢地穿走在林间,过了片刻才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一回首,就见那颀长的身影站在那。叹气,也罢,他自不会任我一人独行,就跟着吧。

    很快我就走到了山道口,抬起头,幽幽古道,绵延在黑暗里,道的尽头就是我的家了。

    娘亲可好?爹可好?还有老修,应该都好的吧。

    直到这时,才生出那种抓心抓挠的感觉,恨不得一步就冲上顶,敲开屋门,给大家一个惊喜。身后有声在提醒:“夜太黑,山路不宜走,等天一亮我们就上山。”

    心说那是对于你们而言,这座青灵山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不管哪条路哪片林子,甚至连树上的鸟儿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过我没驳他意思,只点点头回转了身。

    没道出的疑虑是,我居然记不得一年前自己下山时的情景了。

    之后我穷尽脑子在想也是没想得起来,只记得自己下了青灵山后各种闯荡的碰壁经历。我越发心慌了,心心念念常挂嘴边的青灵山,为何临到跟前脑子却成了空白?

    是刚才的噩梦还没醒吗?

    我在醒来之前梦到自己也回来青灵山了,而且是到了家门口,独自一人。在门外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于是我就大声喊,可是还没人来应门,无奈我就只得做梁上君子,当时还自嘲回自个家门都得用爬墙的方式。可当我进去后就觉不对了,一路走来都未遇见一个人,虽说家中原本人也不多,但那么几个家仆总有的,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在啊。

    就在这时一股寒意从后颈而入侵进骨子里,把我给惊醒过来了。所以我才会去问江浔关于骨寒这件事,我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突的一脚踩空,人往前栽去,在我作出反应前后头伸来一只手把我拽住,男性气息侵近,语声近在耳旁:“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茫然抬眼,魂不守舍?有吗?循着他的视线低首而看,发觉自己走到了一个高矮处的边缘,刚那一脚踏空若反应不及时,就是从上跌下去栽一个大跟头。

    挣脱开了他的手我才道:“只是刚好没留意。”那些心头的事,我不可能拿来说与他听的,假若是......子渊在就好了,我不至于会这样心绪焦虑。

    可就在我转身时,江浔在身后唤我:“无悔。”我顿住,听他继续:“假如我用韩阳换你的回心转意,你愿意吗?”

    敛转过身,不明其意地问:“什么意思?”

    晦暗的深夜里,他的那双黑眸彷如星光般刷亮,他说:“柳无双是被他安排带走的,而今荼小刀带着柳无双明目张胆地回了韩阳,意味着他对我宣战。我虽没查出他藏身在哪,但定然已经在韩阳的某个地方,这次我带你回青灵山,等同于将韩阳的武林之争拱手相让。”

    我惊愕地瞪着他,不敢置信他说的话。

    他冲我笑了笑,拉起我的手,笑容彷如初认识般纯粹:“无悔,我放下这些名利,你回来我身边可好?”

    我失神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好?”他又一次询问,甚至微弯了膝与我平视,幽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突然觉得很惊慌,深怕自己跌进那团幽黑之中再爬不起来。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啸,他的神色陡然一变,将我往身后一拽,沉声令:“跟着我。”

    我凝着身前这背影,掩护的姿态首当其冲,抓住我的手始终没松,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梭树林。同样的黑夜,不同的树林,仿佛回到了绿林那个夜晚。

    但也仅只是仿佛,我清楚知晓那声啸从何而来。青灵山上养着一头夜枭,与我从小玩到大的,这是它闻到了我回来的气息在传唤了。

    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见秦玉等人也都惊醒过来了,正彷徨地抬头四看。见到我们回来立即跑过来,秦玉最先开口:“浔哥,好像不对劲。”

    江浔略一沉吟就下令:“收整行装,撤离这片树林。”

    等人都散去后他再回过头来与我解释:“无悔,我们先退出去,等天亮后再进,那时视线无所阻会没这般无底了。”

    我沉默不语,不是故意不理会他,而是我也在听这夜枭的叫声,似乎刚才我意会错了。并不像是来传唤我,反而带了点惊急与凄凉。在被拉着走出几步后我就顿住,不行,江浔的安排是对陌生的树林最妥当的,可这里是我的家,假若夜枭出事就代表着青灵山可能出事了。

    一想到这我就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拔腿就往山道口跑,将惊呼声抛在了脑后。我得上山,必须立刻上山。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脚下一个踢蹬就飞跃而起,使起了轻功。

    原本早就打算如此做的。江浔不问缘由说要带我回青灵山,我受缚于他也不抵抗,想着终归能到我最熟悉之地的,进了青灵山区域没有人再比我更如鱼得水。上山的道闭着眼我都能爬上去,何怕天黑目不明?

    只是我绝然没有想到在飞掠至半山腰时,脚步生生而停。一种不祥的预感排山倒海而来!眼前向上的山道,断了。

    一块巨石横隔在山道中央,而周旁的苍天大树全都倾倒而下,形成了一个阻断上山之路的屏障。我仰目而上,穷尽目力也只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彷如遮盖在我心头的阴霾。

    身后异动声接近,在一尺外停了下来,江浔问出了我心头的疑惑:“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为什么上青灵山的路被封了?

    关心则乱,届时我已心乱如麻。看到他越过我身旁走至断裂了的树根边低头,随而又去了另一边,然后道:“这树的断面不是新的,已经断了很久了。”

    心头被钝钝重击了下,刚听夜枭在凄厉而叫,以为是在我们来之前山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说树已经断了很久,也就是说这条上山的路被封了很久,我离开的这一年多,到底青灵山发生了什么事?

    心慌意乱到产生恐惧,所有不好的念头全都涌来。耳旁江浔在说:“你先别胡想,可能是地动造成的。你爹娘都是武功高强的人,这类天灾还暂不能伤及他们的。天快亮了,且等他们上来了看看能不能把这巨石给撬到边上,看能不能移出道来。”

    道?我心头灵光闪过,这是上山的明道,还有一条只有我和老修知道的暗道。毫不犹豫就转身,朝着那方向而去。也不管江浔跟不跟得上,我强运真气让自己脚下更快些。

    说是暗道其实也不然,只是山崖间树林总有疏密。老修告诉我,轻功之长就得长于顶,能在空中开出自己的道。所以我苦练拔高之技,运足了气一跃能跃十丈以外。青灵山上的树都是集天地灵气长了不知道多少年,肯定年龄比我大,基本都有十丈左右高。是故我能跃起的高度刚好与树同等,只消那处枝叶不繁茂,我就可以在林中穿梭自如。这也是我以往追逐高空鸟儿经常玩耍的方式。

    很快我就找到了地点,仰头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就纵身而跃。垂落的视线瞥到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心头滞了滞,移转了目光。

    抵达一定高度后我就扬手抓住一根树枝,像穿梭在林间的鸟儿一般飞掠。

    白光终于掀开了身后浓沉的黑幕,依稀可辨山顶。可能真的是体虚了,我竟感到力所不及,但咬咬牙强撑一口气。等我从树头飞跃而下时,双腿酸软到一个跪跌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目光紧紧凝在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上。

    梦境还原现实......

    闭上眼,是娘亲温柔的话语:咱们青灵山啊反正无盗贼,可日夜不闭门,要不然咱们家淘气的无悔玩得忘了回来就要吃闭门羹了。

    于是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这扇大门无论日夜都不会关闭,白天大敞而开,晚上虚掩留条能给我钻进去的缝。而今,门不开,缝也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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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无悔介绍:
什么是江湖?人即是江湖,恩怨即是江湖。
这个道理原本不懂,我向往的江湖是沧海高山,云雾缭绕,自由自在。
后来才知,这是一个没被叫醒之前的梦......
梦里,我年少不知愁,笑意恩仇怒剑云霄。他说:我们一起仗剑江湖,看这大好河山。
梦外,我站在那高楼之上对天发誓,今生都对身前这人誓死相随。
金玉无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玉无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玉无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