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等了你很久
我没有内力再用轻功了,爬那高墙只能靠残余的力气。可怜我学会了神仙百步的轻功,却没学会如何爬墙,一次次从墙上跌下来。有一次跌得狠了,摔了个四仰八叉,我就躺在地上对墙怒骂:“谁让你砌那么高的?”
骂完心灰灰的,再次翻身而起,终归还是被我翻了过去。
看到空寂的院落,我的心沉进了谷底。一步一步都踏的虚浮,是因为我回来的太早吗?一定是的,娘亲喜欢赖床,爹会陪着多睡一会,所以这会肯定还没起来。
但,当一个很大的空间变得连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的静寂时,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从中庭到大厅,到后院,再到厢房,每一个有门的位置,全部都是关闭的,我一路层层推,直到站在爹娘的房前,凝立良久,腿脚颤抖着不敢迈进。
门最终还是被推开了,空空荡荡的屋,窗几洁净的就像主人只是刚刚离开一般。可是连一点记忆中温柔的气息都没有了。
我一连走了几个房间,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宅子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在江湖中心心念念青灵山的家,而今,家还在,却人去楼空。不知过了多久,从怔然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院中的石桌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桌角,那里有我儿时顽皮刻的名字:无悔。当手指抚摸过时,我突的心头一顿,摊开自己的掌看着上头一片薄薄的灰,有什么念一闪而过。
收整情绪,环转四下而看,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家中这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往清扫工作是分给贵叔与贵婶的,贵叔负责这些院落,贵婶比较细心就负责打扫厢房。刚才我只顾着失魂落魄,没有去细究根结,一路而来几乎每间房都被我看过,其中我的房间与爹娘那间是最干净整洁的,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其余贵叔贵婶的房间只是略为整洁,而这院子从地面和这石桌上落的灰看,应该有个五六天没扫了。另外,屋中并无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一点像是经受过地动后的破损。
反而倒像是......有计划的离开,而且已经很久了。否则不会整间房子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可既然是离开了,为何爹娘与我的房间还那般整洁?对了,我漏掉了一个人。
老修。
老修在我下山时跟着一起下了保护我,但在半年前他就先回了青灵山。如果青灵山有变故,他一定知道。我要去找他。
老修的脾气很古怪,宅子里有空余的屋子他不住,硬是独个住在后山的草屋里。
我疾步向后山飞奔,可等我跑到老修的草屋前时惊怔在原地。
穷尽脑袋想也想不到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是幻觉,可是那浅白清瘦的身影是那般真实。背身而站的身形缓缓回转过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世间再没有一人能有他的英姿,也再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将浅淡从容展现到淋漓尽致。
时光犹如在我身上风化了般,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无悔。”
他已在一步之外,温和的双眸紧紧凝着我,突的低首温软的唇在我额头轻触,但很快又退开,似低喃在唇边:“我在这已等了你很久。”
我重重一颤,他说什么?等了很久?
“你突然不见,最初以为你被楚服给抓走了,我几乎将那村子四周都翻遍;后来冷静下来想应该不对,再搜查蛛丝马迹发现你是自己走的。但已经是几天后了,我不知道要去哪找你,想着不管你去哪,这儿是你最惦念不忘的地方,肯定是要回的。”
“所以...所以你就来了?”
他浅浅一笑,“也是机缘吧,刚好遇上老修,要不然我上不来。”顿了顿后他的面色似有羞赧地道:“不知等你要等到几时,就与老修一块去了你的家,每日把你的屋子和你爹娘的屋子擦一擦,扫一扫,倒也不觉时间过去了,就是这山上的日子总有些寂寥。”
我突然眼眶就湿了,总觉得自己挺伟大的,为了大义能割舍,然后还要伤春悲秋一番去感怀。可是这个我连思念都不敢多的人,却一直等在我的家中度过漫长日夜。
江浔还说他步步算计,已经在韩阳城的一角,什么江湖纷争权利**,都是胡话。
一个冲动走上前,双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抱住,头靠在他的胸前,出声时却不觉哽咽:“子渊。”他的掌抚在我的头顶,低柔的嗓音抵进耳膜:“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顾虑不周没有顾及你的心情。想着要帮你解决却反而忽略了你,以至于让你离开流浪天涯。”
我的泪落得越加凶了,紧紧拽着他外袍的褶锦,明明不该委屈的,可被他说得我感觉自己成了个小可怜,离开了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我,连自家的院墙都不例外,平白砌那么高让我跌了一跤又一跤。
反正委屈一来,有什么说什么,从半山腰发现道被封了开始,数落夜黑得太长,树长得太高,门关得太紧,屋子太干净,路不平......
数落到后来我抬起头,把目标指向他:“还有你,不声不响地呆在老修这,你就不会等在那边屋中吗?害我一个人过来担惊受怕,到了这里还要被你吓一跳。”
他神色不变,听得很仔细,等我指控完后说:“以后夜黑就我给你掌灯,树太高就砍了,门太紧就把门给卸了,屋子太干净你去将之弄乱,路不平就填平了,至于我...”他顿了下,在我惊愕的目光中,神情自若地说:“你若邀请我去你的闺房,我必恭敬不如从命。”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闻他身后传来语声:“好好好!终于有能治得住小姐的人了。”
我急忙从他身前退开,看到老修站在草屋门前正虎着脸看这边呢。脸上不由飞了红,刚才这般胡搅蛮缠都被瞧了去,不过反正是老修,也不是外人。我挺了挺胸,视线掠过那被我荼毒过的胸前衣襟,目不斜视越过他走向草屋。
得到的答案不仅出乎我意料之外,而且让我想不明。
老修说,爹和娘是自己离开的,就在我下山之后。同时还遣散了青灵山上的所有仆人,并把上山的道给封死了。那块巨石是早年爹来青灵山后设的断龙石,树则是被爹一刀刀劈断的。至于缘由,无从得知。
我不由想,难道爹和娘看我去闯荡江湖眼红了,于是也任性一把跑出去玩了?可是即便去玩也没必要把家门都给堵了吧。
想不透的事不会因为坐那冥思苦想时间长而变通,我只得去求助宋钰。在老修讲诉时,他全程都没开口,被我问起了才敛眸来看我,然后道:“你爹娘的举动有些像是避事端。”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除了避事端,没有理由要把家中人全都遣散。可是究竟有什么事端需要他们抛下青灵山那么严重?仇家上门寻仇吗?他们本都是江湖中人,会有仇家不奇怪。去问老修,老修也摇头说不知,他是直接来的青灵山,想来对爹娘的江湖恩怨也不了解。换成宋钰,那就更不知了,我也不能任性地强人所难,一定要他给我个说法出来。
从老修口中确认了爹娘并非出事后,我的心也落了地。虽然失望见不到他们,但总好比遇见什么天灾**而出事的好。而且娘亲那般疼我,定然不会舍得就此把我抛弃不管的,说不准哪天他们就回来了,或者去外面找我了。
山上日头短,磨蹭磨蹭就到傍晚了,等用过膳就被老修赶了出来。说他草屋太小,没地方再腾出来给我俩住,那头宅院大的很,爱住哪间就住哪间。但前提是,不可同房。
我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那意思,脸上立即臊得不行。
因无甚紧要的事,于是回走就放缓了脚步,两人肩并肩而行。只有当真的离开过,才发觉这一刻有多么珍贵,闻着他独有的气息,焦躁难安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136.喜欢一个人
不知是否我之前控诉这路不平的气话被老天爷给听去了,一个不察我被一块尖石绊了下,人往前而栽时被身旁紧紧拽住。随而腰上一紧被他半提了起来,开始极速掠行,很快就到了院后门处。我倒是忘了,他也学会了轻功,还是我教的,不过他的步伐却与我有差别,而且好似精进不少。
似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浅声说:“平日里清扫完后就无事了,余下时间我会琢磨琢磨步法。”说完回首看了眼来时道,又说:“明日一早我就起来去填路。”
我愣了下,傻傻而问:“你还真填?”
他一本正经地道:“君无戏言。更何况谁让那路差点绊倒我的姑娘呢。”
两次从他口中听到“我的姑娘”四字,一股欣喜填满了心房。我假装镇定地去调侃:“还君无戏言,那都是戏本里皇帝说的话话呢,你啊还有这......”
突然想到那些事,不由失语在喉间。
倒是他像浑然不觉般地道:“我说得是君子无戏言,难道不行?”
我见他神色无异,就继续调侃:“你是君子吗?”他还真的歪了脑袋想了下,点点头说:“嗯,君子不算,那公子总成吧,可是不行啊无悔。”
“什么不行?”
“君无戏言听得还顺耳一些,公无戏言也太过难听了吧。”
我噗哧而笑,真难得他有这份闲情逸致来逗趣。他定定看我,眸光柔和,等我对上他视线后他轻声说:“好久没看你这般笑了。犹记得最初见你时,你也是笑得像这般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只是不过三月多,你就瘦了一个轮廓。”他伸手轻抚我鬓间的发,将我拉至胸前,极轻的低低缓缓而语:“无悔你放心,我会......”
夜里我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本来让宋钰睡爹娘那间的,他不愿,挑了间搁置的空屋落住。我也随他,只要知道他在不远处就行。
许久没回来,摸着摸惯了的桌椅都觉亲切,躺上床榻后不由暗想:到底还是自个的窝睡得最舒服啊,这床多软啊。
不过我并未立即入眠,心思敛转到了在后门处他说得那句话。
他说,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当时几番踌躇着想问他们是谁,可怕打破那时的平静宁和。其实真不是我有心去想,而是小刀向来与他形影不离,这次却怎么可能让他孤身一人来青灵山,而小刀自己却带着柳无双去了韩阳?提到柳无双就不由想起柳长空,他之前在客栈里坐我屋清清楚楚分析,柳无双的失踪表面是被江浔这方势力所抓,实则却是宋钰安排的,与他们最初的协议不相一致。
小刀不可能自己擅作主张就带人去韩阳,假如不是他,难道是云星恨在代替他主持大局?那假如是他呢?这是意味着他人在山上,却与韩阳那边有联系吗?以前我不懂,自从有过一次白鸟的经历后,大致了解两地之间互通消息的方法了。
所以,从我去救柳长空起,他就可能知道我的行踪了,也定然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才有他之前那句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话。
突然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冒起来,我不是怕他知道这些,而是怕......不想见到的事发生。
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但连回到自己屋子都睡得不安稳,一直好像有声音在耳朵边盘绕,睁开眼,一片漆黑,不知身在梦境还是醒来。
“终于肯回来面对现实了吗?”
我倏然而惊,什么现实?对方轻笑:“你回来了,自然就会想起。”随而又以空洞之极的语调说:“有些事终归是藏不住的。”
什么藏不住?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无悔?醒一醒。”清浅细流从黑缝里钻进来,我茫然而寻,急声唤:“子渊你在哪?”
“我在这,你醒过来,这是梦。”
是梦?哦,是梦,我放松了呼吸,渐渐能感知到脸上温热的掌,等睁开眼时看到黑亮的双眸就在上方,其中却难掩忧色。情不自禁双手环过他颈脖,把脸埋进他怀中,用力吸他身上的气息,不知是我手上的力重了还是他没站稳,竟被我拉拽而下倒在了我身上。
他立即就想撑起身,可我紧紧抱着他不让,直到这刻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没再坚持,反而侧躺在我身旁,将我轻轻揽,手掌在我背上轻拍着安慰:“别怕,我在这的。”
逐渐平静,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无限依恋。
他低声问:“梦见什么了?”我想了想答:“梦见有个声音在对我说:终于肯回来面对现实了吗?我不知道什么现实,它又说我回来了就会想起,有些事终归藏不住。”
“是梦而已,都是些虚假的。”
我抬起眸,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迟疑地说:“子渊,我害怕的不是梦,而是...那个声音。”他问:“为什么?声音很恐怖吗?”
“不是恐怖,而是...那声音像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完我就惴惴不安,很怕他因此也认可了他们的猜测以为我得了癔症,有那失心疯了。
但黑眸未见有异色,只平静地说:“人在梦中都会产生自我意识,所有可能出现的人与事物都是围绕自己,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并不为奇。”
我反而愣了下:“这种情况不奇怪吗?”他否定:“不足为奇。因为你在梦里其实很难听到外界的声音,如果产生思维活动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话,除了你自己没有别人。”
面露困惑,他这解释听得好玄乎。
脑袋上给他轻敲了下,低斥:“又不肯动脑了。”我扒下他的手,“有你在,我懒。”
这是一句实话,有他在身边,我就懒得去想一些事。因为直接拿来问他,会比我挖空心思分析出来的答案更精准。试问,谁有捷径走还去绕弯子呢?
他轻笑了声后就继续道:“很简单,就是你梦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只有你才是真实的。”所以我听到的像自己的声音,看到的黑暗都是假的?这我就明白了。
见我了悟后他轻拍了拍我说:“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吧。”
“你呢?”
他黑眸微敛,缓缓慢慢漾开温柔,“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山明水静,笑意漫天。我嘴角弯起很大的弧度。
以为有他在旁我会睡不着,可是睡意这东西当真是不由人,没一会就意识模糊了。
再无噩梦,醒来已经天大亮了。我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才起身,去敲宋钰屋门时还睡眼惺忪的,可敲了很久也没来应,推门一看,床被叠得整整齐齐,他的人却不在。
找遍屋子也没找到他人,逐渐心慌起来。陡然想起昨夜那关于梦的论调:梦境里所有一切都是虚拟的,唯独我才是真实的。难道......难道在老修的草屋前惊遇宋钰起都是我的一场梦,而我其实只是在自己的房中睡着了?
我几乎是步履踉跄着往后门冲,当脚迈出后门槛的一霎那我就顿住了,忍不住去揉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晰而分明:浅白温煦的背影就在那数丈之外。
惊恐不安的心落于了平地,是真的,这不是梦。
他在。
无声静看背影良久才去留意他动静,竟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把锄头在刨地。我的轻微脚步引来他的回眸,温温浅浅地看了我一眼后问:“老修在厨房已经备下了早膳,你可有用?”我摇摇头,刚才以为他是梦中虚幻的,哪里还有心思去翻找吃的。
“那你至少也得稍稍梳洗一下再出来吧,瞧你这蓬头垢面的。”他又无奈地数落。
不去理会他的话,走上前抱住他胳膊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敛回目光,认真地道:“昨天应你要把这路填平了,今儿自然得实现承诺。”
我以为那不过是戏言,却没想他果真亲自实践。往我走来的路回看,只见尖石都被挑出扔到了边上,路面再被重新填平,细致无漏。因为是新土,刚踩在上面无觉得,此时才发现软软的,很舒服。
一时兴起,抢过他的锄头道:“那我也来填。”
这日,两人在后山兴致勃勃填路从早到黑,期间老修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几次经过,说这路他都走了十几年了也没觉得硌脚,我也自小打这起撒野的,现在反过来长大了来嫌弃他草屋前的路不平,一路哼着气又走了。
我也不理会他,填平了反正没啥坏处。
以前觉得江湖多新鲜,心之神往,而今从江湖走了一遭回来后发现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就是自己原来的,也最舒适的。尤其让我觉得欣喜的是,这里边多了个人。
傍晚如昨日一般用过膳就打算回那边屋子,临走时老修丢给我一个小袋子,说:“夜里睡不踏实就点个百花香吧。”我接过后就瞥了一眼宋钰,他与老修怎生处得这般好了?把我昨夜噩梦的事都说了呢。转念一想觉得挺好的,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希望他跟自己亲人能亲近。
猝不及防的心念晃过,我微微失神。喜欢一个人......
宋钰察觉出我走路的心不在焉,拿手碰了碰我问:“在想什么?”我些微慌乱地抬头,匆匆看他一眼后目光游移地说:“没,没什么。”脸上却忍不住发烧。
他的视线并不有多热烈,但我就觉得被他瞧得心虚不已。总不能告诉他,我刚才一直在盘算自己喜欢上他这件事吧。对于感情一事并非全然懵懂,在他曾对我表述情感时我会觉得害羞,就是有些后知后觉,一直也没清晰认定这个结果。
直到刚才不经意的想法闪过,我发现原来喜欢他是一件很欣悦的事。
137.死局
他也不追问,只勾唇笑了笑后就执了我的手继续前行,他说:“现在就回去睡还早,之前向老修征询过了,借一点你屋里的茶叶,等下我们在院中煮茶畅饮。”
我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问:“你用的是我家中的茶叶,为何要问老修?不是应该问我同不同意嘛。”他还真的从善如流了再问:“那么金家大小姐,你是同意不同意呢?”
仰起头看天,傲娇地说:“考虑考虑。”
我那自然是故意的,一进了屋比谁都积极跑进了爹的书房。老实说若不是老修指了茶叶在何处,我还真不知道爹的珍藏在哪。等我抱着茶叶坛子到院子里时,宋钰已经从厨房搬来了小火炉在煮水,茶具这些也都摆上了桌。
因无忙可帮,我就托着下巴尽情欣赏。他泡得一手好茶,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而我其实更喜欢看他细长的手,恐怕世上无人能像他这般把煮茶做得像在抚琴,每个动作都很轻微细致,没有半分的不耐。
只见他洗完茶后第二开茶水开始往茶具里斟倒,滴水不漏在桌上,最后却将余下的茶倒进了茶碗,然后推到我面前。见我眼露疑惑,他微笑了说:“你喝茶都是牛饮,用茶碗喝比较适合。”这一听我可不干了,什么叫我喝茶是牛饮?把茶碗推到他身边,佯怒道:“你用碗喝,我用杯喝。”我就不信他捧着个碗还能喝出优雅来。
事实证明,茶碗虽大,端在他手上也不觉多土,而他只是放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
我愤愤不平端了杯子也轻轻抿,茶香在唇间四溢而开。
听到他提议:“说说你儿时的趣事吧。”这个我得劲,要说儿时我能有一箩筐的话,于是在清和平静的院中,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偶尔插入一句来问,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入夜卧眠,闻着宋钰临走前为我点上的百花香,很快就平稳了呼吸,伴着窗外无忧的虫鸣,包枕了全眠。
以为这夜定然是好夜而无梦,但却不其然。
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好像身体浮浮沉沉着飘在了海上一般,而人之喜怒哀乐就成了风浪,时而将我高高抛起,时而又把我重重垂落。
“还不快醒来?他们要杀了我了。”
厉声而喝的语音又一次进到了我的意识空间,难过的想:怎么还是做梦了?我又听见自己在说话了。懊悔昨儿光只问梦境的缘由,没有多问一句如何能从梦里出来。
一个巨浪翻滚,凄厉的喊声随之传来,把我心头激得钝钝一疼。这声音是有多痛苦呢!又一个浪头掀过,闷哼随起。我被自己这梦境里的声音烦不胜烦,感觉好似也随着那声音的起伏而难受。忍不住想找他,拼命想他的名字,可是轮廓、样子我都能想到,名字却记不起来了,不由急得想哭,不,是真哭了,泪滚出了眼眶。
原来,梦里也会流泪的。
依稀间耳旁有了其余的声音,辨识不清,我彷如抓住光明之绳用尽力气去拉。渐渐的语声清晰了,然后听到有人在问:“公子,这针会不会有危险啊?我看小姐叫得那般凄惨。”
“毒素入了骨髓,要抽干净必须得扎得深。”
“可是...就连老爷和夫人也对之束手无策,真的能把另一个小姐永远封住不出来吗?”
微默片刻后那人答:“这就看造化了。”
但随之另一道好听的嗓音沉稳若定传来:“无所谓造化不造化,我要她一定完整无缺。”
“完整无缺?渊儿,你有否想过,这个正在被你封死的人其实也是她。”他顿了顿后又道:“她们已经同伴十几年,早已相融,现在要这般生生抽离,等于是去她三魂中的一魂,你觉得她可能承受住?更何况,到底那个她占了多大比例没有人知道,假若是两魂,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她活了也是个易碎娃娃了,这是你要的吗?”
长久沉默,就在我以为没有人再说话时,那道好听的嗓音轻声说:“只要是她,我都要。”
我突然间又想哭了,听着这个悦耳却满含悲伤的声音。离得如此近,为什么我看不到他,我想睁开眼看看他。子渊说梦里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那我现在怎么会听见?
等等,子渊?脑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白光,刚才所有的讯息迅速汇总,然后辨别出...这个让我听得难过的声音,就是子渊。
这不是梦!
“不好,小姐的眼睫一直在颤动,好似要醒来了。”是老修的声音。
“点百花香。”是...宋钰。
老修迟疑:“可是百花香多闻了怕对小姐身体不好。”
宋钰的语声变沉:“点!”
继而又一道声音介入:“有我沐天涯在怕什么。”
这是...沐神医?他如何也会在青灵山?不对,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刚才又是在说什么?还有点那百花香怎么了,以前也常用老修的这香助眠啊。
疑虑间鼻前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很快意识就变沉了。
我明白了,是这百花香里暗藏了迷香之类的东西。尽管对他们刚才的交谈一点都不懂,但直觉就这么昏沉了意识过去,会有什么重要的失去。所以拼命抵抗,用尽全身的力气。
沐神医开口:“不用点了,按灭吧,她已经有了意识。能听到我们外界的声音了,强行抵抗只会有损元气。”老修连忙应声,香味渐渐散去,我也放松了下来。
突觉耳旁温热气息抵进,清浅的声音钻入耳膜:“无悔,你忍一会,疼一下就好。”
可他的话刚落就听得轰隆一声,随后老修在惊喊:“不好,有人在强行开路上山了!”
沐神医问:“你如何得知?”老修答:“半山上堵路的断龙石其实有线牵引,一旦被撬动这头的机关就会断裂开来。定是山下那些人!我去去就来。”
“渊儿,怕是时辰不够了,不如下次再......”
“不,就这次。我不要她再受一次苦。”宋钰有着反常的偏执。
只闻沐神医重叹了口气,无奈而说:“随你吧。但你要记住,入针时必须心神合一,不能被外界杂事干扰。且一定要算准间隔的时间,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半刻。”
没听到宋钰应答,我估计应该是点了头。听这话意大致明白他们像是在为我施针治病,心头忍不住一抽,我得了什么病?是...癔症吗?
原来就连他也是嘴上不说,实则仍认为我是有病的。
没有忧伤太久,随着某处的剧疼而起我就转移了心神,那真的是疼到骨子里,更主要的是,这种疼法我曾经尝过。就是那次被楚服在头上入了蛊虫后,宋钰为我挖出来时那般。
到后来我一直都在喊:“子渊,我疼。”几乎成了哀求,可是他比任何一次都冷漠:“无悔,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一定要为你除了这毒,方能消你心魔。”
也不知是疼到麻木了还是怎么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飘,疼意也似减轻了。
听到有个声音在哭泣,我闻声而去,原本漆黑一片的视界居然能看到一团朦胧。而那团朦胧里有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双肩不停颤动,显然哭泣声来自她。
我走过去问:“你为什么哭?”
她抬起了头,被眼泪刷得晶亮的眼看着我,无比哀伤地说:“我快要死了。”
“怎么会?你生病了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让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遂又听她说:“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对抗这个病,可是现在他们要把我杀死,你要怎么办?”
我更懵懂了,她生病关我什么事?
只听她又在数落:“你做事优柔寡断,不肯动脑,冒冒失失,没有我护着你不知死多少回了。”就在我茫然中,突的她眼光一厉:“既然注定要死一个,不如你死吧。”她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拖近,在她的瞳孔里清楚看到自己惊惶的样子,进而震撼地反应出来这女孩不就是我童年的样子吗?
“宋钰,你在对她做什么?”一声扬高的怒喝把我从那恐惧空间惊回了神,心头重重一震,是江浔来了!
沐神医焦声提醒:“渊儿,不可分心,否则前功尽弃。”
唯宋钰没出声,而是将一根银针生生插入我头顶,痛得我差点叫出声。
江浔大怒:“你放开她!你我之间的江湖之争与她无关,不要将她牵扯在里面。”king声而响,他拔出了长剑,继而兵刃相接声传出。听这动静像是沐神医迎了上去,因为宋钰清浅的气息依旧在近旁,只是觉着他似乎加快了下针的速度,一重接一重的痛终于还是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了。
“宋钰,你欺人太甚!”江浔在怒吼,凌厉的剑气直面而来。
我蓦的一股热气冲破某处,双眼睁开恰好看到那剑尖刺进宋钰的后背,而他纹丝不动,双眸死死凝着我身上,双手还在不断犹疑地入针拔针。
看着有丝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只觉得排山倒海的气流在我身体里翻滚而涌,口一张就血沫横飞,将他素白的脸和素净的衣服都染红了,然后,我的眼睛也红了。
双臂朝空中一展,我身上所有的银针都斜飞了出去,“江浔,你放开他!”凄厉声出来才知是自己发出的,我身形已经掠动,朝那剑直扑过去。
掌先握住了剑刃,在江浔惊愕的目光中生生将之折断,而剑尖的那部分却还留在宋钰的身体里。我悲恸不已地返身抱他,“子渊,你不能有事。”
薄削的身体软倒在我怀中,黑眸浮敛沉痛,“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随着那双眼缓缓而闭,我的脑中变成了空白,眼睛也看不见了。
只剩一个念:江浔杀了宋钰。
什么癔症,什么心魔,疯狂吧。之后我再无意识判断,只知道闻着那血而揉身挥动双臂,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把刀,一把修罗刀,无论是谁,都是刀的血祭品。
有很多人,他们都躺下了,直到我扬起手将兵刃狠狠插入某具胸膛,我听到倒抽凉气的声,以及惊骇地喊:“不要,金无悔!”
金无悔?是我吗?哦,是我,我不是修罗刀。视线渐渐清晰,看进一双不敢置信的深幽黑眸里,他是那般的玉树临风又丰神俊朗,哪怕这时微乱了发,在两天前,他说要用韩阳江湖来换我的回心转意;而两天后的此刻,我满手是血握住他留在宋钰身体里的断剑,深深刺进了他心口。
他轻喃:“无悔......”
环顾四下,是一张张惊骇莫名的脸,他们的眼睛全都在看着我,仿佛我就是个魔头。
我忽然想笑,也确实笑了,笑得疯狂,笑得歇斯底里。原来,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死局!
宋钰死了,我亲手杀了江浔为他报仇。
江湖,原来不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而是不死不休。
哈哈哈!竟是这个道理。仰倒的视角里只剩一片浓浓的黑暗,我再也醒不来了。
138.那个序言
过往,云烟。
我是一个走在路上的流浪者。最贵的家当是我骑的这头驴,有好多次肚子饿到不行了都想拿它去换银子,可它总是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
恻隐之心,恻隐之心那。
唉,最终我还是穷得叮当响去敲老妇的门,说尽好话要来干粮。不过它倒是好打发,只要找处有草的地,就能独自填温饱了。
有人问我:小兄弟啊,你为啥骑的是驴而不是马呢?
我想了好一会,憋闷地回:因为马太贵。
等那人嘀咕着走了后,我就闷笑不已。其实一开始我也没这么穷,买匹马的银子还是有,不过我喜欢驴的慢。日头太长了,不骑着驴磨磨时间,很难过去。
也有人问我:你这样骑着驴在路上多长时间了?
我回答:不记得了。
这不是虚话,我是真不记得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就只记得一开始自己是靠两条腿走的,后来觉得对自己不能太苛待,就买了这头驴代步。
还有人直白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冲他笑笑,没有回答。然后他也笑了,露出一副了然而沧桑的表情,很是感慨的拍拍我的肩膀安慰:兄弟,了解了。走在江湖的人,有多少不是舔舐刀剑过来的,无家可归说得就是我们。
依然没有应他,脸上还留着笑,心里却隐隐作痛,为那四个字:无家可归。
不想那些了,前头又见村庄,我琢磨着今儿又要找户农户借宿一宿了。可是到了村子里却发现这几乎是一个空村,远远看着的好长一排房屋,却只有两三户住了人。
不由纳闷,从驴身上跃下后去敲开一扇门,来应门的是一位大婶。我将来意说明,对方倒也没为难就把我给让了进去,屋内暗哄哄的,不见有其它人,我忍不住问大婶。
没想大婶一听就泪滚了下来,把锅上的馒头端到桌前就坐下对我道:“半年前来了一群官兵到村子里,将男人都给带走说是征兵丁要打仗,我当家的一去至今都没回。”
打仗?“谁与谁打呀?”
大婶一脸迷茫地摇头说:“我一个婆子哪里知道,村里的人听说快要打仗了,全都收拾了东西避难去了。”
我想了下再问:“那大婶,你这地头是到哪了你知道吗?”
大婶仍然不知,我只能叹气,看样子明儿若能到个小镇,要去打听打听了。可别我什么都不知的往那战火纷飞里瞎撞了进去。
啃完两个大馒头,肚子挺饱的了,我看大婶前前后后忙紧忙出地在为我铺床垫被的,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好奇地问:“大婶,你就不怕我一个男的住你屋里对你有啥不好的吗?”
要知道以前我去借宿若遇上单身的女人,基本上都是被直接轰走的。
大婶笑呵呵地说:“村子一共就我和村尾的老牛嫂家两户了,我这屋子空了半年,也就半年没与人说过话了,难得有个人作伴。再说,”她顿了顿,会心而笑地说:“你一个大姑娘扮成的汉子,谁来说闲话啊。”
呃,我脸上的笑僵了。
等到被大婶推进里屋时,我没忍住问了出来:“大婶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女的?”我这一路走南闯北的,除了被说成个头小了点,至今都没人看出来我是个女人。
原因是我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泥膏,更在喉结处也做了伪装,说话时再将声音放粗。
却没想进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大婶给道出了事实。
大婶笑得憨厚:“姑娘与汉子的眼睛不同,水淋淋的,错不了。”
我觉着嘴角要抽搐了,就这么简单?就是说假如我打死不承认,大婶也就以为自己看错了?好吧,我一头钻进了里屋倒头闷睡。
睡得不安稳,不是因为身底下的床板太硬,这些年在外面飘着比这环境更恶劣的都有,现在能有一片屋檐遮蔽已经算好的了。只是忽然感慨了,若不是被大婶给指出来,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各种男人粗鲁的行为我都学了个遍。有时候反而觉得还是男人豪爽,没女孩儿那些钻牛角尖的心思。毕竟,世上少有心思深沉而又内敛细腻的男子,除了...他们。
轻轻叹息,已经有很久没想起了吧,可是当翻动那块时还觉得有麻木的钝痛涌出来。
顽疤顽疤,因为太顽固才会如此别称,那就是我心头的一块永不会愈合的顽疤。
其实快天亮时屋外传来动静我是有听见的,一是心情异样不想起身,二是以为大婶早起了要干农活,所以也就没在意。等到天大亮时,觉着不能继续赖床下去了,我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翻身下地。一走出屋就见桌上搁了一大碗的馒头,不由心头一暖,想那大婶还真是热情而好客,居然起的这般早给我做馒头来了。不过大婶好像不在家呀。
我等候片刻不见人回来,就起身出门,屋外阳光明媚,是个大晴天。放眼四看也不见大婶身影,这左邻右舍都没有,也无处去问。正要作罢回屋先填饱肚子,脚刚迈一步想到什么,我回转身往屋子右侧空地去看,呃,我的驴子不见了!
突的背后有人在问:“你是谁呀?”
我回过头,一个胖胖的妇人后面牵着一头牛,像是刚从地里回来。大婶说这村里一共就两户还住了人,一户是这,另一户是村尾的牛嫂,估计眼前这位就是牛嫂了。
怔愣了下后立即解释自己是过路人,昨夜借宿在大婶家的。
却没想胖大嫂第一句就是:“她不是我们村子的。”我愕然。
只听她又道:“我们村闹了饥荒,又闹了瘟疫,死的死走的走,半年前就剩我一个寡妇在这了。那女人是半月前来的,我看她住进了空屋,起初以为是谁家亲戚的,还上门打过招呼,但今儿天没亮就见她牵着一头驴,背了行囊离开了。”
“离开了?”
胖大嫂抬手一指,“往那个方向去的。”
好吧,我把我最值钱的家当给弄丢了......
送走胖大嫂我回到屋内,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穷成这样还被人惦记上了。又见那桌上一大碗的馒头,心说原来这是付我买驴子的钱啊。
一直等到下午,确定那大婶是一去不回了,我只得收拾行囊动身。当然,带上了那一大碗的馒头,这可是我这两天的干粮。
少了驴子代步,倒也不是说走得很累,主要是那头驴子跟了我这么久,多少有些感情了。偶尔无人寂寞时,我都是跟它说话的,它虽然不会应我,但那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能听懂一般。现下突然没了,总有些怅然若失。
可能我无方向的走至了贫瘠地,大多数路上都是餐风露宿,能找到村子的几率很小。在连续三天露宿野外后,我终于走到了一座小镇。没什么要添置的,想再买一头驴作伴么又囊中羞涩,至多添一些干粮路上吃。
走近摊前,边让摊主打包食物边问这小镇是在哪个地界了,等听摊主报出地名时不由微微失神,居然不知不觉间我走了大半汉国,快到边境地界了。
再过去,就是......南越了吧。
我又问可有打仗的消息传出,那摊主摇摇头称不知。突的一匹快马横冲直撞而来,马上之人还在大喊:“都让开,都让开。”来不及躲的人被掀了大跟头,有的小摊也被撞翻在地,看得我不由蹙眉。
眼见那马越来越近,我本欲避离一些,不想目光一瞥间见一妇人抱着孩童如被惊呆了般就站在路中央。容不得迟疑,我的脚下掠动上前,快速揽过妇人与孩子到一旁,耳后是马嘶鸣声,回头一看,只见那马仰起了前蹄。马上之人着的是军装,冲我们横眉怒目:“不要命了吗?误了本军爷的事,要你们好看。”
吼完就扬鞭而行,如来时一般横冲而去,刮起一阵风。
这是战争开始的序言,不过两三天,南越军攻打我们汉室的传言弥散而开了。我所走过的地方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地过,也有人祈祷老天爷保佑,不要有战事。
此时我感到比较奇怪的是,假若战争即将爆发,但那之前都没有讯息传扬,那位骗走我驴子的大婶是从何得知的?还是说战争早已爆发,只是前方将战事都密而不发,直到这会战事吃紧,纸终于包不住火了。
139.莽汉
推论很快就被证明,南越军所向披靡,连下我汉室边境五城。镇上的人开始恐慌不安,有的都举家南迁,没两天,这个原本还繁华热闹的小镇变得人烟稀少。
原本我也打算就此调头回转,毕竟匹夫之勇不敌于战,我也无心那些国家大事。可却突然无意中听闻到一件让我感到匪夷所思,而又震撼不已的事。
那天是几个镇守在小酒馆里喝闷酒,我因为盘缠不够了于是在小酒馆里打杂当店小二。听到他们诉了苦后就把话题聊到那战事上去了,起初也没留心,直到突然其中一人压低声小声问其余两人:“你们可曾听说过楚服这人?”
声音再小也逃不过我的耳力,而我被“楚服”二字给震住了。
见两人摇头,于是那人又继续:“我听说啊,这次南越军所向披靡就是因为她施了巫法。还有还有,这个巫婆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因巫蛊之祸而被斩首了,而今她居然死而复生。又据传有本羊皮册子记载,楚服未死,她用了瞒天过海法偷生逃出了皇宫,而今化身南越巫师欲对我汉室报复。总之啊,各种传言都有,更夸张的还说只要那楚服一挥袖,我军就倒一片。”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羊皮册子,楚服...果然我曾经遗失的东西成为了祸害。
“切,你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上面不是说了嘛,云大将军与大司马已经领兵在路上了,不日就到景城。我们的云大将军可是战无不胜的。”
“对对,让那毒巫婆去死。”
......我一人沉坐在酒馆后屋良久,几度听到老板在那喊,也都没作声。心绪不能说是乱,就是...很不平静,“楚服”二字就像她那最擅长的巫蛊一般,在身体的某处钻啊钻的,说不出的难受。另外,还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更加让我无法克制不去想。
第二日,我就找老板结了账,接过铜板时问:“可知景城怎么走?”
老板愣了愣,虽因我做得时间短而不郁,但还是好心地劝:“听说景城即将打仗了,你还是别往那边去吧。”我笑了下摇头:“我不去,就是问清楚了方向怕误走到那边。”老板闻言后这才为我指了方向。
两日后,我站在景城城门底下仰望。
城墙很高,当是不容易被攻破吧,心中如是想着。
城守似乎很严,每个进城出城的人都要被盘问一番。轮到我时,那军官朝我上下打量后问:“来景城干什么的?”我答:“寻亲。”对方再问:“可有姓名。”我随意报了一个名字,又假称是他的表侄,因穷困潦倒而来投奔。但见那军官把人名给记了下来,心头就不由咯噔,他不会真要去查有没这号人吧。
幸而有位城将走出门来,军官立即放下笔朝城将行礼,我乘机随着人群进了景城。
心头略觉奇怪,那城将怎么看得有些面熟呢,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
城内倒不像之前小镇那般荒撩,人来人往的走动,摊贩依旧照常营业摆摊,当可算是热闹。就是时而会有一对兵卫走过,看样子像是在巡城。
我囊中的这点盘缠是不够住客栈的,盘算着再上哪家店里去做帮工,然后也可夜宿在店。还算顺利,同样找了一家酒家当了个打杂的,店铺后面有个置物间可容我休息。
当掌柜问我是做短工还是长工时,我略迟疑了下答做长工,应该是...会留一阵子吧。
隔日,我正式上工,没想到接的第一单生意就是那位城将。他是与几名军装打扮的人一起走进酒馆的。之所以选择在酒馆做工,也是因为这地头龙蛇混杂,最容易探听到讯息。
我上前给招呼了人坐下,几杯酒下肚那几人脸就有一些红了。
只听其中一人问:“老三,这形势你怎么看啊?”搭话的是那城将:“我们先一步进城主要是为守住这个点,做好本职工作就行,至于形势自有军师在那思虑。”
有人重叹:“这军中当真是烦闷,还不如我们以前当护卫时的江湖生活呢。”
老三拍了拍他肩:“别感慨过往了,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酒不能贪杯,喝完这杯我们还要去巡城的。”几人都举杯把杯中酒饮尽,老三招呼我过去结酒钱,将我看了看后便问:“很面生啊,是新来的吗?”
我点点头,“今天才上工。”
“是景城人吗?”
“不是,是来寻亲的,但昨儿个亲戚好像搬离了,回程的盘缠不足,就先做个工住下来。”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把酒钱放于桌上就走。凝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我感觉鼻子微酸,难怪第一面见着时就觉眼熟,原来他们都曾是名剑山庄的护卫。
往事如云烟,那个他们口中的江湖好像变得很久远了。
是夜,突听屋脊上有步子声,我坐起身后细听,发觉那步子往别处去了。略一沉吟,悄无声息地出了屋,一跃而上屋顶。夜色虽浓,却依然能看到有数条黑色身影正疾掠在屋顶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此时正战事吃紧时,城中有江湖人士出没很是可疑。我不自禁地暗中跟了上去。
因只是第二日到景城,所以对城内地形也不熟,只不动声色地与那几名黑衣人保持着距离。突见他们跃下了屋檐,我正待追上,却发觉前方突的冒起了火光。
心中暗道不好,加快脚下步伐。然,待我冲过去时发现底下已经交手打了起来,而那被火燃着的地方也不是房屋,是一个个像草棚一样,上头盖了布。我跃进暗处,从底下悄悄掀起一个草棚搭子,竟发现底下藏的是粮食。环视四下,顿然明白此处可能是景城的粮仓,而那些黑衣人定是敌国奸细,欲图将粮仓烧毁。
正寻思着,突的身后一声传来大喝:“什么人?”
我心头重重一震,被惊顿在原地,只这一闪神的功夫,身后凌厉的劲风已袭来。本能地往旁躲避,一把大刀擦着我的身劈过来,重顿在了地上,发出金鸣声。我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脚上使力朝前疾掠,但听强劲身形紧追在后,并迸出冰冷之词:“哪里逃?”
我苦笑不已,本是追着奸细而来的,没想自己反被当成了奸细,还是被他这个莽汉。再看那处火光底下,黑衣人被兵卫都围堵在了中间,却仍有人想突围。
就在那奸细疾空而跃时刚巧被我堵住去路,我扬手抓他臂膀往身后用力甩去,听得身体相撞声后不由抿唇而笑。只要他受这一阻,当不可能再追得上我。
一口气掠出十丈远,回首间只见那张浓眉大眼的脸正狠狠瞪着我这处,却是已经与我望尘莫及。随而我就将身影隐藏在夜幕之中。回到酒馆时夜色正浓,尽管城东失了火,却因没有起大的波澜而没有扰醒民众,我悄步进了自己的小屋。
一摸额头,全都是冷汗。被吓的!心绪到这会都没平复下来。
灌了一壶冷茶后,终于心跳没那么剧烈了。刚刚的情形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显然粮仓处的防备很严,可是没想到带头守粮仓的居然是...荼小刀。
阔别几年,他的刀比以前更重了,也更具威势,甚至轻身功夫都有所长。我都差一点被他给抓到,不过最后他那凶狠的眼神倒是与以前一致。
心底某处不可控制地想:小刀会在这,那么他呢?
之前在小镇上还听闻他是与云星恨一同出征的,按理他此刻还在路上才是,不应该在这小城。可是小刀与他一向形影不离,我总不免要多想。这些年走在江湖上,听着各路人对那处的说辞,依稀也是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有时觉得好笑,他明明是个文人,可偏偏要挤入武人中间争那些官职,还当得有模有样,这一路都升到大司马了。
而今,他再不是那个曾寄宿在名剑山庄,默默无名的食客了。世人谁不知当朝大司马多英俊好看,又多眉眼如画,可他却有个恶名在外:严苛残酷。
我想一定是那些人弄错了,那般好那般温柔的他,怎么可能严苛残酷呢?
140.那是以前
一宿没睡,精神头有些不足。掌柜看我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就建议我去后头拿凉水扑扑脸,精神精神。我点头应了就去后头,再出来时见老三几人又来喝酒了,而且都面带兴奋的。
等我把酒一落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快说说,昨儿夜里是怎么抓到那几个奸细的?”
老三比较谨慎,抬眼看了我一下,给其余人使眼色。我只当没察觉,擦完桌子就往旁边走,心中暗道你们尽管说,哪怕是说悄悄话我也都能听见。
过了一会老三就压低声音道:“头早有防备,把我们安排在四周隐蔽处藏着。那几人一点火就暴露目标了,我们冲出去就将他们给团团围住,火也很快就被扑灭。只是这些贼人也忒狡猾,竟然兵分两路进来,还有一个躲在暗处被头发现,用金刀去砍都没砍着,后来还被他给跑了。”
“啊?这么厉害?现在我们几个能在头手底下过招都不超过十招了,居然还有人能逃出头的手掌心。看来对方派来的是高手啊。”
老三轻哼了声说:“高手不高手我不知道,只知道昨夜城门一封,他插翅也难飞。呆会我们就挨家挨户去搜人去。”
掌柜的不知怎么耳朵拔尖,听到了最后那句,立即笑呵呵地上前道:“几位军爷,您几个既然在这,就先把我这酒馆搜一搜,我也好开店做生意。”
老三笑了:“你倒是精明,也行,哥几个也例行公事把你这看一看。”
几人起身往后头走了一圈,又再回到大堂,与掌柜寒暄了几句就出了门。我看着不禁摇头,要是他们知道正在谈论的人就站在面前,不知道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下午前头不忙,我就在后院帮忙装酒。这酒馆里的酒原本都是一大坛一大坛装的,但客人来了不可能要一坛子酒,大多都是以小壶为准。所以我得把酒液给分壶而装,专门为夜市做准备。
其实凭我的耳力,身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都能分辨得出来。我不是没有听到有一个脚步走得比较轻缓,与寻常人较沉的步子不同。但觉酒馆龙蛇混杂,有那么一两个会脚底下轻功的也不稀奇,把注意力集中在灌酒工作上。
后来那脚步声没了,我就更不去留意了。渐渐的后院开始安静,就只有我酒液倒入酒壶、以及单调的酒壶盖子开关声,差不多近黄昏时,前头大堂开始逐渐热闹起来。看了看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酒壶,心说应该可以了吧。
起身敲了敲发麻的腿,刚想伸个懒腰,手还没伸展开,就听到身后突然唤:“无悔。”
我身子一颤,这声音......
这声音熟悉而陌生,似乎起自不可名状的遥远之外,但明明近在肘间。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声音了?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许多埋没的但却从未消失的记忆自四面八方迫将过来,潮水般风急浪高。又好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我是最微小的尘埃,死死攀附着水沫,被动着而无所适从。
再怎么思及,那也都只是脑中在想,远不及这刻他在身后让我震撼。
然,震撼之余微末的空间在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及之前那个特殊的轻缓脚步声,后来又没听到了,假若是在那时他就已经来了,那他等于是站在我身后看了我整整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里,我竟毫无所觉。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毫无他熟悉的气息啊,还是......过得太久,我竟连属于他的气息也淡忘了?
“无悔。”轻轻的唤重复,像呢喃在他唇间。
我用力将眼中的泪雾逼回眼眶,然后回过头。
他就立在从前堂通往后院的门廊处,昏黄的夕阳打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光的关系,我竟看不清他模样,只模糊看到熟悉的身形,而只那么一个轮廓,我就几乎忍不住。连忙垂眸,将差点滚出的泪屏住,粗了嗓子问:“客官,您是要酒吗?”
以语言和行动向他表述,他认错人了。
我在斟酌是否要弯腰拿起一个酒壶递过去,但怕距离得太近就闻得他身上的气息了。
突听他一声轻叹:“你知道的,我不喝酒的。”
我僵了僵,还想诡辩。却被他阻截:“昨夜小刀说遇见了一个人,能避他的金刀,还能在眨眼之间就摆脱他,这世上能够做到前者的人可能很多,但要两样都做到的,就连他说只有一人。老三嗜酒如命,对酒最是敏感,你身上的酒香味即使隔了一丈远他都能闻得出来。他说昨夜太暗,没瞧清楚,今儿过来确认一下。当时我就等在外头,等着他的答案,真的等他出来后,我又踌躇到底要不要进来找你。”
他笑,浅浅的,涩涩的,“有时候,脚不由心,自己就走了进来。站在这处看了你很久,无悔,你觉得我还会认错人吗?”
我握紧了拳头也止不住眼泪的滚落,到底还是自欺欺人。我这身装束拿去骗骗陌生人能糊弄得过去,可是小刀......他将我的身形、武功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怎会瞧不出我来?老三几人上门来谈奸细这事本就可疑,这都属于军事秘密,哪有这样跑到酒馆里来说三道四。
所以,分明就是说于我听的。
他们本不是军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江湖棍子,见过的风浪比我多得多。恐怕存了试探的心,定是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内了。
直到这刻,他亲自找上门,我竟还想否认。他索性就把我的路全堵死了,让我无所遁形。
眨掉眼中的泪,用手背胡乱揩了揩后就抬头,终于是将他的样子看清楚了。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般像是一整块的和田白玉,细笔写意,流泽无暇。只是外装上有些微改变,以前白色的发带变成了银色发冠,浅白的衣袍之外披着一件银色大麾,通体给人凛然不可亲近之感。最后看进那双黑眸里,无喜色,无嗔怒,只是淡淡的,没了曾经的温煦。
他朝我靠近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从那双平静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自惭形秽了。都无需低头,也知道这刻我是多么的狼狈,穿着男人的衣衫,身上溢着酒液,头发杂乱不堪,而脸上还易了容。
与他相比,他就像是一面镜子,他依旧光彩夺目,而我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金无悔了。
我无意再狡辩,张了张口,太久没用原来的声音,有些暗哑:“我该唤你...大哥吗?”
不料我话刚一出来,那张平静的脸就徒然变色,转而是我第二次得见的狠厉,他一把拽住我胳膊,狠狠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听到了,可是为什么不来问我?你真狠心,一走这么多年,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你人。今日让我重寻到你,在进来之时就对自己发誓:你休想再离开!这屋外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包围了,任凭你轻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我听他说着狠话,心底涌起阵阵心疼,伸手就想去抚他的脸,可伸到半空就看见自己粗糙的手而顿住,最终收回了袖中紧紧握拳。只对他说:“你别这样,我认识的子渊从来都是沉稳若定,又淡定如风的。”
“那是以前。”他低吼。
我假意掏掏耳朵,故作无所谓状:“知道了。”
眸光明明灭灭,终于怒火熄灭恢复平静,他道:“跟我走。”说完就拽拉了我出去,然后我果真看到了他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场面了,满目都是兵卫把大堂都填满了,掌柜的正战战兢兢站在角落里。看到我被拉了出来后,嘴巴越张越大,对之只能赋予同情的目光。
走出门就看到小刀转身过来,与昨夜不同,今天他穿了一身的戎装,配上他这魁梧的身材显得英姿威武。他定定看着我,目光不移不动。
我形容不出来那眼神,说是有怒吧也不是,但就是看得我心头发怵。
不过耳旁清浅低令传出:“先回去再说。”小刀就立即转过身去了,却没走动,而是定在原地憋出一句话来:“既然决定要走就该跑得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的脸彷如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不是疼,而是无颜以对。
141.起因
被动地拉进了马车,他没有开口,我也无话,听着马车的轱辘响和外头齐刷刷的脚步声。其实我除了一开始情难自控外,后来就没那么心潮汹涌了,反而是在渐渐平静。
可能,这就是历练吧。
生活的磨砺,情绪的沉淀,让我变得成熟。
马车没多久就停下了,我安坐没动,身旁那人也不动,马车外竟也如时间静止般悄无声息。突然觉得想笑,这感觉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谁先出声就代表谁输。
可是子渊你一定不知道,输给你,我从来不悔。
所以我先开口:“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吧。”
他倒没动静,马车旁却传来咯的一声响,像是什么断了,随而是小刀咬牙切齿的声穿过车厢抵进来:“金无悔,你没有心吗?”
我笑:“是啊,我的心早就烂了。”
“你......”
“小刀,”终于他出声喝止,“你们都退开吧。”
步声渐离,很快周遭的气息尽都散去。
我见这情形应当是不打算下马车了,不由正襟危坐,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可是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有动静,反而倒是半阖上了眼似假寐起来。
一开始还是悄悄偷瞥,渐渐就正视他那张好看的脸了,怔忡中思绪偏远。
时间过得再久,我想我也忘不了那个夜晚以及后来的事。
那夜,我强行从意识迷蒙里醒来,看到江浔的剑刺入宋钰的后心,然后亲眼看着他躺在我怀里闭了眼。思维当时就混乱了,只当他被江浔杀了,之后愤慨让我变得疯狂,也或者说,“癔症”又一次发作了,而这次与前两次不同,前两次都是在意识不清时晕倒,之后产生分离式遗忘,而这次我却在将断了的剑刃插进江浔胸口时清醒了过来。
看到那双不敢置信而沉痛无比的黑眸,以及周围所有人惊呆了的眼睛。脑中闪过昔日三人同坐小院共饮香茶的画面,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我、江浔、宋钰的结局是这般。
而此时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
大悲大恸让我再次气血翻涌而晕厥过去,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跌进了哪个空间,能够游离在自身以外看到自己从童年到少年的历程,也真正明白“癔症”的由来。
从不知道从第三者角度来旁观自己人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不言不语四五岁的女孩,她骨瘦如柴而且皮肤黑,一脸的病态。若不是娘亲与爹出现在视角里,又唤女孩无悔,我一定不相信那是自己。
每日娘亲都要为我洗药浴,又会在洗完后用手掌抵在我后心运转内功,可以看到我的头顶冒着黑气。我旁观到这大致明白自己应当是中毒了,娘亲是在为我驱毒。但见娘亲每次驱完毒后都面色苍白,力乏的样子,想这过程定然很耗内力。
渐渐的我的脸由黑转白,就是依然不言不语。娘亲担忧地问爹这孩子不会不能说话吧,爹沉默片刻后径自抽出长刀,在我面前耍了一套刀法。我看到小小的自己,眼睛刷亮地盯着那把比她人都还高的刀,爹走到我面前问:你想学刀法吗?
我迟疑了下后诚实点头。之后每每爹在武刀的时候,身旁总有我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跟着,爹还为我做了一把小刀。不止一次爹用赞赏的目光看我,然后又对娘惊喜地说:她是个学武奇才,天生就会使刀。然而我的练刀生涯不过两年多就被遏止了,原因是我被娘亲发现,居然偷偷将从树林里抓到的野兔给生生剖解了。
记得当时娘亲的眼神,是满含惊恐,而我脸上闪过被抓住的惊慌和害怕。很快就被爹知道了,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了那只野兔,我回答:因为想练刀法。爹大怒,呵斥我刀法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我被罚面壁三日,躲在房间里我一直在想爹的话。刀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我要保护的人有娘亲和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老修居然还没在。
可是尽管如此,我改不了。第二次是将厨娘的那条黑狗给**了,但情况略有不同,黑狗对我莫名狂吠,欲扑上来咬我,我谨记爹说的刀可以用来自卫,所以我挥出小刀将其斩杀。被厨娘看到后,直接尖叫着晕了过去,这回连娘亲的面也没见着,就被爹拎到了暗室,他没有训斥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半响丢下一句:再有下次,我会折了你的手骨,让你再不能使刀,我金错刀不需要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女儿。
假如面对娘亲,我或还能解释,但是对着爹,我很畏惧。
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黑暗将我吞噬,我很害怕。半夜里偷偷的跑了出去,却没去远,只是窝在爹娘的房门口。本意是想能够靠近娘亲近一点,但却听到里面传来语声。
娘说:老修出去寻那孩子几年了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爹应:应该也是要回来了。
娘又叹气:无悔这孩子,老修抱来时就只剩了一口气,我们费尽心血救活过来,哪想到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她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
听到这里,无论是趴在门边小小的我,还是身处旁观长大的我,都是心中一震。娘亲的意思......我是抱来的?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了。
爹沉默了片刻后又传来语声:可能还是那毒在作祟吧,邪巫之术终难驱尽。你的身体也要注意,将毒素过到你身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等我去天山再寻药。话音一落就听见娘亲的咳嗽声,而且接连不止。最后我在熟悉的咳嗽声里睡了过去。
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娘亲的病似乎加重了,爹也没心思管我。刚好老修回来了,爹竟然独自下山了,我在他身后偷偷跟了一段,被他发现后呵斥着回头。
虽然爹对我有时很严厉,但我还是期盼他能早些回来。每日坐在山顶眼巴巴地看着那条下山的路,娘亲见状后就冲我笑,似乎我心底的寒冷又慢慢被驱散了。届时,我应当有六七岁的样子了吧。
变故来得出其不意,而又恰逢爹不在时。原本我还窝在娘亲怀中甜睡,突的娘亲就起了身,见我睁开眼就柔声对我说:乖,你再睡一会,娘马上回来。
等她离了后被窝就变冷了,我等了好一会不见她回来,就也爬起来。一走出门,就听到了兵刃相碰击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回屋拿了自己的小刀在身。
大门外,漆黑的夜,娘亲和老修正与两名黑衣人交战,不相伯仲。
以我此时的判断力可看出那两名黑衣人武功极高,出招狠厉,招招都是杀招。娘亲被击飞时,我根本没意识过来,只看到她的身体像断线了的风筝一般,但她手中的长剑却也插在了那黑衣人的身体里。见娘亲重重摔落,我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她看到我后就一脸惊惶地说:“无悔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但是来不及了,陌生而冷漠的声音在喝:“抓住那女娃。”
已经有黑影向我疾掠而来,正是那被娘亲刺中了一剑的人,他将剑给拔了欲对我下手。
爹说:我的刀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挥刀而上,当我的刀狠狠砍进他腹部时,那双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全是不敢置信。老实说,我也不信,只在数招之间就将一个人杀了。
血喷了我满脸,热热的,腥味很浓。
我看向另一边,拔刀就冲了过去。身后人的身体重落声也听不见,只存一念要将伤害我想保护的人都杀之。最终,老修停止了,黑衣人倒下了,而我提着刀浑身是血。
回过头走向娘亲,但见她惊恐地看着我,甚至无意识地退后。
我冲她笑:娘亲,没人能够伤害你。
随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昏了很久,久到爹都从外赶回来了,我才醒过来。醒来后彷如换了一个人,对那个晚上的事绝口不提,娘亲试探地问了我几次,我都很傻很天真地在反问她什么事。渐渐的,他们就信了,以为我受刺激过度而导致失忆。
娘亲私下里对爹松口气地说:这样也好,就当是新生。再不要让她使刀了,我来教她剑法与轻功,这两样足够她以后闯荡江湖保命了。
于是我再也不碰刀,每天都跟着娘亲学剑和轻功,有时老修也来陪我一块练。
看到这时我以为基本就没多大变化了,后头的事我也都记得,这个自己就是我现在的性情。但,终还是未能幸免于难。
142.情何以堪
深夜,娘亲因夜起而经过我屋,发现屋内有语声传来,不觉奇怪。凑近纸窗处戳了个洞往内看,见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头埋得很低,而那语声就是从我的嘴里出来的。
如果用角色来分饰的话,可以称为一个是冷漠的,一个是怯懦的。
冷漠的:你个胆小鬼,就知道整天对着爹娘笑,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你杀人的阴影了吗?
怯懦的:我没有。
冷漠的:哼,杀人就杀人,那是自卫,是为了保护娘亲。有什么好逃避的?
怯懦的:可是爹不会听的,爹会折断我的手骨让我再不能使刀。
冷漠的: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逃避?懦夫!
怯懦的声音没有回应,空间沉寂下来。而窗外的娘亲已经惊呆了,就连我这个旁观的视角都被震撼住了。很久很久,看到自己躺回了床内,然后低低地说:我不想让爹娘讨厌我。
看到娘亲失魂落魄地离开窗户,我心中微动就跟了上去。她进屋时就爹就察觉了,爹看她脸色不好,问是怎么了?娘亲含着泪将刚才的过程讲述了一遍,爹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娘亲问:错刀,是我们教导孩子的方式错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爹摇头:是邪巫之术,她一日不清除余毒,始终都是隐患。
自那后,娘比以往对我更柔和亲切,爹也不再严厉。老修制出了百花香,让我晚上睡眠时候点上,这样我就一睡到天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我站在旁观的视角,却能看到很多个夜晚,娘亲都偷偷的起来为我疗毒,白天则用妆容掩盖她苍白的脸色。爹对此保持沉默。
娘亲讲给我听很多江湖故事和人物,她用柔情为我编织了一个很美的江湖,让我神往不已。原来在我问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偷溜下山的经历,因为害怕爹责罚,没敢跑远,就在青灵山附近溜达了一圈,有近半月的时间才回到山上。
可是没想到娘亲病重倒下了,爹看我的眼神格外冷漠。我跪在房门前三天三夜,也都没见爹娘出来,最后老修将我抱回了屋。
隔日,爹突然召见我,令我喜出望外。跑进他们房间,看到娘在床上安睡,忍不住小声问娘的病怎样了?爹冷冷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你下山去吧,以后别回来了。
我心头一惊,以为爹在说气话,急忙保证:爹,我再不敢偷偷溜下山了。
但爹没有理会我的话,径自而道:江湖需要自己磨砺,我们已经保了你太久,该是自保的时候了。你明日就下山,我会将青灵山上的一众人都遣散,也将上山的路封了。从此你四海为家也好,嫁得如意郎君也罢,都与我金错刀夫妻再无干系。
看到这我不由苦笑,原来我是被赶下山去的。
当天,宅院里的厨娘、贵叔、贵婶都下山了。而第二日,一个孤单而萧条的背影走在下山的路上,一步一回头。自然是我。在顶端处,站着是我自小仰望而畏惧的爹,他面色沉凝地看着我,又似看着路的尽头深处。
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头的瞬间,那道身影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块巨石轰隆隆而滚。我被惊呆在原地,眼看巨石将滚至跟前才反应过来,朝着山下急掠。跑出数十丈后回头,发现那块巨石横隔在了路上,未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巨石背后金刀嚯嚯声传来,随之山道两旁的大树应声而倒下。
爹浑厚的嗓音幽声传来:金无悔,你记住:你的武器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我在这头哭喊:爹!
他顿了顿,再道:你好自为之。之后只听树木倾倒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与他离得也越来越远了。我没有立即下山,就孤伶伶地站在半山腰处,任由寒风将我包围。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被遗弃更让人觉得寒冷的事了。
一场大病,昏昏沉沉了几天,等大病愈合时,那些不好的过往被我完好无损地归类起来,也放到了某个角落。我重新成为那个没心没肺的金无悔,脑中留存的影像都是爹娘如何依依不舍送我离别青灵山。
站在旁观的角度,我苦涩地想:这就叫画饼充饥吧。
十几年的历程,于我却不过是走了一个梦,当与现实接轨时,我也从那个意识空间出来了。却又听到外在的语声在吐露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惊天大秘密。
老修:沐神医,无悔已经昏迷十天了,为什么还没醒来?
沐神医:气血损耗严重,谁都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身体机能去修补。
老修又道:万一修补不好呢?
沐神医:最坏也就是这样了,反正死不了。
老修滞了滞,朝着另一个方向道:公子,你不能坐视小姐不管啊。当初我冒着被杀头的死罪将你们二人偷偷从皇宫带离,若非情势所逼也不会把你留在农户而只带了小姐走,怎么样你都要看在娘娘的份上救救小姐,她毕竟...她毕竟是你妹妹啊。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沉沦颠覆了,刚刚梦里走一遭得知自己并非爹娘亲生,又知所谓“癔症”的由来,人还没醒过来就有听老修亲自说,我是宋钰的...妹妹。
真真是荒天下之大稽,我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但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我,并不是无迹可寻的。首先宋钰讲的那个故事里,只说楚服将他姨娘的女娃扔进了水井,之后就未有下文;其次,我那般小就中了毒,要由娘亲运功驱毒;再则,爹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我这是受了邪巫之术的影响。试问小小的我,如何会得这邪巫之术?而所谓邪巫,是否就是指巫蛊之毒?
这一桩桩突发的事就像绵麻锋利的针排山倒海向我射来,每一下都刺得我不单是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这所有的痛苦在当听到宋钰的声音时,汇流成了海,将我淹没。
他说:二十年前我能为她把蛊挑出引入自己体内而救她,二十年后我也绝不会让她有事。
一语定乾坤,他确认了这个事实。
之后我的世界都处在浑浑噩噩中,反复上演一幕幕过往的画面。从初遇他那时起,到绿林聚首,再到柳州设局,夜林暗杀,是了,就是从夜林暗杀后开始的。之前,他对我都是淡淡的保持着距离,反而没有江浔与我走得近,直到那次夜林暗杀他受重伤昏迷,我用天山雪丸救活了他之后起,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是因为我拼死救他,而是因为他遇见了老修,知道了我是谁。
所以后来的柔情呵护都是因为我是他寻了二十年的妹妹......
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再一次地逃了,在所有人以为我一直都没苏醒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狼狈逃离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不,我应当是二十来岁了。梦中最开始看到的自己,当已有五六岁,只是因为受了蛊毒影响而显得瘦小如三四岁般,而人之有记忆是从五六岁起。
我摒弃了“小隐隐于村大隐隐于市”的规则,起初的第一年,哪处偏僻往哪钻,有时甚至就窝在山林里不出来。等几个月后走出时犹如再世为人。渐渐的,我开始往有人烟的地方走了,路上遇到的人就逐渐多了。教我易容的师傅就是其中之一,说是易容,远没有秦玉那般做得精致,师傅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比较善于伪装。
他说一个人在江湖,要学着变换不同的面貌,要适应周遭的环境随波逐流,于是通过一些取巧的方式来改变自己。
他劝我一个女孩子假若有困难非要在外闯荡,那么不如扮成男人吧,行走江湖要方便些。一些潜藏的话没有明讲,而我也确实感觉到一个女人,即便是有功夫,也难防这江湖险恶。
于是,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晃几年。
算算岁数,当已不小,都成老姑娘了。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这一生,算也是活得“精彩”呢。
143.认错人了
突听耳旁传来疑问:“你笑什么?”
我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与他坐在马车上,而非天涯海角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里在回忆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眸转向他,只见那双如夜空星子般的黑眸正灼灼凝着我,已经不知这般看了我多久。
我想对他笑一下,但发觉太难,罢了这念,然后涩然开口:“子渊,算了吧。就如小刀说得那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不可能。”他从齿缝中清幽而吐三字。
我说:“你找到了我又能如何?”
不想他反口耳问:“那你为何要来景城?”我哑然,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讷讷说:“就当是我不放心吧。”也确实不放心,云星恨近几年与突厥对阵无数,因而得了大将军之名,但他却是成为大司马后第一次掌兵出战。哪怕于军事战场我无计谋本领,也想到他近处看他平安无恙。不想有一天,自己漂泊在外得到一个已经晚了很久的消息,说谁谁谁战死沙场,那会让人觉得崩溃。
他突然笑了,眸光垂落,长长的眼睫毛将那幽黑的眸子遮盖,“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我顺口接了话。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你听了我与云星恨的对谈,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阵就独自跑了。第二次你依然如此,你总是窥听着别人的交谈然后加注你自己的想法得出结论,再逃得远远的。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自己病症的由来了,既然到了这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如实对你说了吧。”
听到这,我移转回目光看他,发觉同样一张面皮,却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了。
他并没看我,开口先给出了一个论断:“你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这件事我很早就发现了。”在我心头一跳后,他又继续:“你自己可能都没发觉,行为意识会在不经意间表达出异常讯息来。但那时不确定,只当你性格古怪。后来一次你在梦中说话,就彻底暴露了你的症状。一个乖张冷漠,一个单纯无忧,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格,居然能够共处的和睦。起初我想这样也好,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那次你在丁家底层的状况对我如当头棒喝。原来在生死攸关时,那个乖张冷漠的你会出来,变得像一把杀人的刀,没有人的情绪。”
我默然听着不去打断,这些虽然自己也有整理过,但没有他分析得这么精炼详细。
“巫蛊邪术,当时我看到你的样子脑中只剩那四个字。蛊,是一种具有向心力的邪物,当它钻入你身体后,闻到了你骨子里的同类的气息,从而焕发了你的戾气,也将那个乖张冷漠的你给放了出来。但因长时间由单纯无忧的那个掌握主动权,即便乖张冷漠出来一次也无法占据思维,所以在事后都会退回深处继续潜藏。
治病当治根,我推断你这症状除了蛊毒在作祟外,还与青灵山有关。所以本想带你回青灵山,一次把事情都解决,可惜你逃了。之前因为时机不对,只让老修先回青灵山,并未有时间多问他详情,不管你身在何处都没扫除我上山求真相的决心。与老修深谈数日得知你的事后,我就静静等。等得没耐心了,让小刀带了柳无双去韩阳逼江浔做选择,终于你来了。那个晚上,假若时间再多一些我必然能为你把余毒驱除。让你不受那之苦,只做单纯的姑娘。”
说到这处,他终于抬起了眸,眸光虽平静如常却让我不由寒栗。之前他分析我的情况条理分明,但最后这些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再多重复一遍?
只听他问:“所以,现在的你,是属于乖张冷漠的,还是单纯无忧的?”
我无语凝咽,怔愣在原处。良久才干涩地问:“有区别吗?”
他很认真的点头,答:“有。”
我又问:“你如何确定...其中一个我已经死了?”
他再答:“直觉。”
我想笑,但没笑出来。这两个字会适合任何一个人,但不适合他,他有这判断一定是有足够把握的证据。果然他见我面露怀疑后就道:“在江浔的剑刺进我后心的瞬间,我有将最后一针刺入,所以整个银针驱毒是完成的,但因你突然醒来转瞬就将所有银针都震出体外,可能会时间太短而导致一些偏差。”
我点点头,想了下,又问:“那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他不说话,紧紧盯着我。而我也不避转眸光,任由视线交汇,看进彼此的眼中。
良久,我笑,“其实你早已有了判断,偏要来问我,何必呢?那个单纯无忧的我那般懦弱没用,又懒又不肯动脑,每每遇见危险都要别人救,又屡屡害得同伴受伤或死亡。早就该被另一个我替代了,更何况所有人都看到最后那个杀戮成魔的我,杀了江浔。”
最后那一点,才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人会想到我能对江浔下得了手,江浔想不到,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清醒的那一刻,只觉这个世界疯狂了,而我也疯了。
又是相互的沉默,时光像在他身上风化了般,许久许久,他开了口,语气终于,释然。
“那就这样吧。”
怎样?我挑了下眉。
他已敛了眸光起身弯腰走至马车门前,推开了帘子。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在那一霎伸出去拽住了他的袖子,见他身形顿了回头,目光从我脸上滑落到拽着他的手指。
他微微叹气,烟波清澈,淡淡开口:“你我不是表兄妹,更不是亲兄妹,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姨娘的女儿。有了我的先例,姨娘怕生下来的孩子若是男孩,一出生可能就会被处死;若是女孩,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也活不长久。所以在怀孕时就已经买通了人安排好在生产那晚,从宫外偷偷抱来个女婴,再将她的骨肉送至宫外,她希望她的孩子过简单平凡的生活。”
我就像是被人在耳根重捶了一拳,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回鸣声,却又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所以,我是那个从宫外抱来的女婴?”
黑眸里露出了同情与歉意,我拽着他袖子的手指渐渐松开了。
看着他掀袍而下了马车,帘门落下,挡去浅白的声音,只从外传来低浅的令:“将她送回酒馆吧。”小刀疑问:“公子这是为何啊?好不容易找到她的,万一她再跑了呢。”
轻轻浅浅,淡漠的三字:“不是她。”
小刀失了声。没过多久,马车就又起动了,我窝在那个角落一动都不想动。
等马车停止时,帘门近处小刀冷声开口:“到了,下车吧。”
我没有理由赖着不走,默声掀起门帘,见小刀就坐在外头,冷硬的背影漠然而对。我从他身侧跃下了马车,脚刚落地就听到身旁在讥讽地问:“是不是立刻回去卷铺盖走人了?这次又打算逃到哪里?放心,公子和我都不会再去找你了。”
我咧了咧嘴角,道了句:“那就最好了。”也不看他是否发怒,抬脚就走。
进到酒馆,掌柜的还在收整桌椅,见我进门立即诚惶诚恐地走上来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那位公子的贵客,您看这......”
我抬手阻止了他后话,笑道:“是认错人了。”
掌柜惊愕重复:“认错人?”我点头,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酒馆,有些歉意地道:“今儿应该也没生意上门了,掌柜这里就让我来收拾吧。”
想来之前那么大阵仗,哪里还有人敢短时间内上门来喝酒。
等全部收拾完后我回到自己的小屋内躺下,才任由思绪流转往那处。原来天堂与地狱只是一步之遥,在懵懂不知的过去,我单纯地以为自己是爹娘的宝贝,每一桩事都能联想到娘亲身上,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他们不是我亲生爹娘,我只是老修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这也罢了,没了爹娘,至少还有子渊。可是偏偏让我听到那段犹如噩梦的对话,我居然是那个在金屋里哭啼的女婴,是他姨娘的女儿!哪怕我自欺欺人地想可能他娘与姨娘不是亲姐妹,但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同一个父亲的事实。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而让我更感到惊怕的是,这些他明明都知道,之前却那般对我!对我表白诉衷情,亲吻我,抱我,这些事怎么能发生在我们之间?到底是这个世界疯狂了,还是那些丑陋将他给逼疯了,乃至不顾我是他亲妹妹也要与我在一起?
到那时候才真正顿悟过来,我不能再留下来了,那会害了他。万一有一天他成为武林之首,而一旦我的身份曝光,我将成为他的污点,被世人唾骂。
我得承认,当时脑子就像糨糊一团乱,什么也理不清。只知道不能害他,他这般好,不能因为我而就被玷污了。于是我又逃了,逃到天涯海角流浪。
而今,他却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是她姨娘的女儿,而是一个从宫外抱来的无名女婴。
所以他对我做的那些举动都是正常的,而我这一场逃离变成了一个笑话,情何以堪?
感觉就像......就像自己是个蹴鞠被踢来踢去,踢到最后,蹴鞠烂了,然后踢蹴鞠的人对蹴鞠说:你本来就不是蹴鞠,只是一个替代品。
何其可笑?我真的笑了起来,越笑就越不想停下来,只是笑到后来眼中全是泪。
143.保重
他问:乖张冷漠的,单纯无忧的,我是哪一个?
试问在经历了这许多,我如何还能做那个单纯无忧的金无悔?
当我从逃离的狼狈情绪中清醒过来后,我不是没有分析过自己的情况。在梦境中看到自己分成冷漠和怯懦两种角色在说话,与之前名为“癔症”的情形一联系,就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更愿意将自己分成精通刀法的我和不愿用刀的我,一个乖张,一个单纯。
潜意识里,那个精通刀法的我还谨记着爹的忠告:不要让自己变成杀人的刀,刀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在丁家地下层里,我与云星恨被疯猪群围攻,已到了绝路,假若精通刀法的我不出来,那么我与云星恨都将死在那猪群的围攻下。不管云星恨曾与爹有过什么过节,但依然改变不了他是爹师弟这个事实。
光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他死。所以我出刀了。
后来柳长空亦是,他是爹的徒弟,哪怕他被剔除师门,也无法否认他曾给我的雪丸救了宋钰的命。我又如何能不救,所以我又一次变成了刀,修罗刀。
而最后那次,我真正变成冰冷无情的杀人刀。终究还是枉顾了爹的忠告。
当时也在问现在的我到底是精通刀法的还是不愿用刀的,而当捡起根树枝尝试比划时,那些招式就如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一套刀法下来,我心凉如冰。又觉得不服气,再使娘亲教的剑法,同样也都熟记于心,包括轻功心法,依然身轻如燕点枝而飞。
但就是,心口会发疼。接连数次的耗损,似乎已让我的身体不如前了。
可人人都说我在精通刀法的时候是满身戾气,杀人不眨眼,可我身上哪里还有什么戾气啊,土气倒是有。所以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将所有一切都整理过后来总结,宋钰其实给了我一个很明确的答案。在他明知我不是他亲妹妹的情况下,他对我作出的那些亲昵举动是由心而发,可是,他喜欢的是那个单纯无忧的我,而不是乖张冷漠,甚至会发疯杀人的我!所以他才会等在青灵山上,与老修、沐神医一起串通,将我迷晕,然后对我施针驱毒,欲图灭掉那个不可控制的我。
而沐神医有句话我至今还记得:无论哪个人格,都是属于我,没了其中一个,还是原来的我吗?
彻夜未眠,天亮时我在想一个问题:在这之后,我该走还是该留?
我来景城是因为不放心,对他有所牵挂,还有各种复杂的关系与感情。而今,他与我撇清关系又将我送回这处,其实已经做得很明确了,我还能厚颜呆在这吗?
事实上真的是我多虑了,因为一大早酒馆开门就有人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
城将老三领了几个兵卫进门,直接走到我跟前道:“你在登记本上写得亲戚金安平,已经证实无此人,所以你属于无身份人士,不能留在城内。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吧,若是不走就拿你当奸细论处。”
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曾经可以算是我下属的同伴,一派义正严词地对我下着驱逐令。
掌柜在旁一听立即过来了:“你没有身份的吗?那还是赶紧走吧,小店不敢用你了。”
我没有分辨,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回屋拿了自己的包袱出来就能立刻走人。而老三很敬业地等在门边,看我出来时微蹙了蹙眉,“走吧。”
我笑了笑,二话没说率先走出了门。倒是一迈出门槛,就见街对面站了个高大身影靠在墙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不由觉得好笑,赶我走需要这么大阵仗吗?还要劳驾你荼小刀亲自监督呢。也不理他,扭头就朝城门方向而行。
虽还是上午,路边的摊贩已经陆续出来摆摊了,行人不多,熙熙攘攘的,都朝我行注目礼,原因是我身后跟着几名军官。不由失笑,莫不是把我当成什么贼匪了吧。
眼见城门在前,突的老三喊住我,回过头就见他塞了什么到我手里,粗声道:“是头让我给你的,还有这匹马,他叫你安生点回家去。”我低头看了下,是一个小布袋,微沉。而老三的身边不知何时被牵来了一头高大的黑马,一眼就看出是匹良驹,点了头说:“这个我收下,马就不用了,我是个粗人,骑不习惯。替我谢谢他,还有...”想了想,又道:“算了。”
原本想再提一句,让小刀别每次都那么拼,命只有一条,保住了命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可是这话,估计他荼小刀是听不进去的。
视线晃过老三朝他身后看了眼,数十丈外,那道冷硬魁梧的身影还在。只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回首而走,心中钝钝地想:小刀,保重。还有,子渊......保重。
出了景城,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而去。小刀让老三代嘱咐让我回家,意为让我回青灵山,可是那个地方没了曾经的温暖,只剩一片殇离。这也是我流浪数年,四海为家的原因。
念及小刀就想起手中的布袋,在老三塞进来时我一摸就已知道是什么了。这小子居然把他自己的钱袋都给了我,是知道我生活窘迫吧,拿他的银子我没觉不好意思的,所以想也没想就收了,至于马,那么高大的一匹,只要懂眼力的人都能猜出是军马,我骑了它不是自找麻烦嘛。还不如找个小镇再买一头驴呢,我比较喜欢那样悠游自在地慢骑。
走了有一个时辰,发觉刚才还挺好的天忽然就变了,前方远处黑压压的像是有乌云飘来,这是要下雨了吗?举目眺望,见前面有片小树林,脚下加快步伐朝那处飞奔。
很快就进了林子,摸了摸树干和观察地下,发觉都挺干燥的,空气中也没有什么湿气,不觉奇怪。以往但凡风云突变,像这种林子就会很潮湿,这次怎么不是。
我穿走在林中,因有计傍身倒也不怕什么野兽出没,耳力在这时通常会特别灵敏。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了,空气中浮动着尘粒不寻常,不是本该静谧的树林会有的。甚至随着我走得越深,感觉浮躁的气息越浓。
突的想到什么,我慢慢趴到了地上,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半响我爬起了身,眉宇深深蹙起,眯目凝往前方依稀可见的树林边缘。有很强烈的震感,正从那个方向而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当我跃高到树顶眺望时,不由倒吸凉气。放眼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面!之前看到的以为是乌云在飘来,实则是...千军万马扬起的尘土卷上了天空。
是的,千军万马!
我首先想到会是云星恨率领大军来了吗?可是眯眸看到最前方那旗帜,目光紧紧盯着旗帜上飘逸的字,近了,看清了,心头寒凉,是“南”字!这是南越大军!
后方就是景城,想也知道南越大军此行的目的地。只见那支数万人的军队,在树林口处齐刷刷地停了下来,随后就从队伍中出列同一色的黑衣人,他们极快的速度跑到了队伍最前方,其中有个领头人正在打着手势。
那身影......即便隔了数年,我依旧深记,黑衣首领。
眨眼间他们就没入了树林,显然是为大军打头阵刺探军情。我再不能停在树梢了,否则一旦黑衣首领带人到底下就定能察觉到我气息,索性也不跃下树头了,直接转身在树梢间飞掠。相比地面的速度,我在空中掠飞要更快。
等飞跃出林后我就朝景城狂奔,真气在体内流转,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想速度加快。原本一个时辰的徒步路程,我花了一刻钟就回到了景城大门外。
城门处老三并不在,依然是那日我进城时见到的几名兵卫和一名城将守着,而城门大开。我冲上前一把拽住城将的胳膊急声道:“快去禀报,南越大军来了。”
那城将听后一愣,随即呵斥:“胡说什么!”他将我上下打量后,就道:“你不是刚才三队长给押着出城的人吗?怎么去而复返了?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告你个扰乱军心?”
我又气又怒,南越数万大军就在几十里之外,黑衣首领为首的一群黑衣刺客当就在十里外了,他这个小城将还在这跟我放官腔。可是与他根本说不清道理,也没时间来解释,我没有犹豫就出手了。
144.渐远的蝶
城门边虽有不少兵卫,但如何能挡我?数招间就将人掀翻在地,我往城内掠进,引起不小的轰乱声以及一干兵卫都来追我。我也不顾不怕,在众人惊呼中跃上屋檐,但却顿了下,我并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他们。若是去昨夜那火烧的粮仓处,恐怕一来一回黑衣首领带领的人就赶到了,若是让他们闯进了城如何是好?
正在我犹疑不定时,远处老三诸人闻声而朝这处疾奔而来,口中还在喊:“何事轰乱?”
我一个飞跃就到他面前,他定睛一看是我,惊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与他废话,再次报上讯息:“南越大军来了,快关城门,向你上级禀报。”老三面色一变,眸中仍有犹疑,他问:“我如何能信你?”我恨得想跺脚,怒骂:“你姑奶奶我是金无悔,你当初的上司,你若不信去问荼小刀。但是先关城门!”
这时我根本就不再有意放粗嗓音了,恢复了本来的声音,即便是有些暗哑,也能听出是女声来。老三目录惊愕,但转瞬就扯开嗓子对城门处喊:“关闭城门!快!”
之后无需我再操心,老三调度有序地安排人回去通报,又快速领兵上城墙观察军情。我反倒成了个闲人站在城墙底下,原因是我想跟上去但被兵卫给拦住了,这时我也没理由再去硬闯。没过一会,小刀就与几名将领疾赶而来,看到我时瞳孔缩了缩很快就跃了过去往城楼上走。但走至一半时回头,“让她也上来吧。”
兵卫们这才放行,我摸了摸鼻子跟在一众将领之后也上到了城楼。
老三立即面色沉凝地走上来,“头,情况确实不妙。”
何止不妙,这前后布防足有半个时辰,放眼而望,黑压压的那片已经在目之所及处。我并不知景城的兵力如何,只看这南越大军的气势就心里很堪忧。
老三见小刀一直沉面不语,吞咽了口口水后小心翼翼地问:“头,该怎么办?军师那也不知道传达口讯的人到了没。”看这情形我就心头不由咯噔了,显然是虚了啊,难道景城的兵力不多?
“大司马...大司马...”一声声称唤从城楼底下而传上来,我免不得转眸看过去,不由一愣。宋钰居然着了一身银盔甲,头戴盔帽,面目清冷异常。与他平时那浅白温和的形象大有不同,而就在他抵至城楼上的那一瞬,清撩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了我一眼,让我心漏跳了一拍。然后就转开了视线,走至小刀一众人间,低问:“如何?”
小刀沉答:“南越大军已在三十里外驻扎。”
他的表情未变,只站在城楼那处平静地看着远处那黑沉的军队,谁也瞧不出他心思。
总有人沉不住气,尤其在这即便大军还没压境却已浓沉压力传来的时候,其中一名将士发问:“大司马,您看这该如何抵挡?”
宋钰开口:“纠集所有士兵上城楼,背水一战!”
“可是我们只有......”
他突的转首看那将士,口齿清晰而问:“你怕了吗?”
将士在他清冷的目光中显出畏惧,答:“不怕。”
令立即就传了下去,没多一会城楼下聚集了不少兵士,部分人被分上了城楼,搭起弓箭。等全军戒备好后,宋钰从僵站的位置转身,低令:“小刀,你带两千人去守北城门,务必不能被攻破。”小刀垂首:“是。”二话没说就转身下城楼去了。
偷偷看了眼那显眼的银色盔甲背影,见他没留意我这角落,一个闪身往城楼下而走。几步就追上在前头大步而行的小刀,靠近他身边后压低声问:“你老实给我说,我们景城有多少兵?”他瞪了我一眼,“你问这干什么?”
我没好气地拿白眼飘他,“问问不行吗?当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想了解自己安危的要求。”
“哼!”他也没好气地回:“一个普通老百姓可不会像你这样肆无忌惮闯城门,也不可能近得了我身。”
咬咬牙,正想反驳,却听他压低声嘀咕了一句:“只有五千。”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重复:“只有五千士兵。我和公子除了带上以前的护卫,并没带一兵一卒来这,所有的士兵都在云星恨那。五千士兵是景城原来的兵力。”
耳朵嗡嗡的,之前听闻云大将军与大司马率领大军共赴疆场,我想着宋钰来了这景城,怎么也该分走一半兵力吧。没想到......“你们疯了。”这是我对他们的评价。
小刀反而咧开了嘴,笑道:“疯也好,傻也罢,总之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败。”
“谁给你的信心?”到这时还敢说这种大话,南越大军粗看就有几万人,还不知那背后的水有多深,而景城只有五千兵士,完全可以将这座城碾压。
然,小刀理所当然道:“是公子啊,有他在,就不会输。”
在小刀的理念里,宋钰是神一般的存在,可是他忘了,江湖与战场不同。江湖可以布局谋人心,但战场,靠的是强大。我没办法做到像小刀一样,无条件信任他能赢这场仗,可是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场仗输。
南越国的企图就像它大军一样,根本不给人以喘息的机会,午时一到,军队就朝城门口压过来了。先礼后兵,一南越使者在底下做了一番文章,大意是他南越国是礼仪之邦,而今欲与汉室结盟,特来此地,望城主开门迎接他主上。
对此,老三给与了一箭,直中眉心。
我知道,此乃宋钰下的令,否则无人敢在这时先轻举妄动。
使者身死倒地,竟无人开口发出任何惊异声,全场静默地有些诡异。半刻之后,突听敌军队伍里一个高亮的喊声:“杀!”
烽烟四起,战火点燃。
无数黑色盔甲的人就像蚂蚁蠕动般朝着城门压进,哪怕城楼之上的箭雨一批又一批接连而上,也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很快就有一批人搭起了木梯在往城楼爬,悲惨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我握紧了拳头站在宋钰近旁不敢离远,很想对他吼:这时候你就不能往后躲一躲吗?
可是我知道,他是这座城里最大的将,城在他不能躲,城亡他也不能躲。
所以我只能全神戒备,时刻注意底下飞上来的箭羽,不让其伤他分毫。而他由始至终都面色沉静地站在远处,目光像是眺望远方,又像是根本没有在看。
有这城墙之防,南越军又像是为探知虚实只派了最前方阵营的兵卫出战,其余士兵都站在其后默看不动。是故,一时间对方也难攻下来。
僵持了足有两个时辰,终于南越军偃旗息鼓退下了。但这退,并不是完全退,而是退在一里以外,几万大军虎视眈眈盯着景城。这时有人跑上城楼到身旁低声禀报:“报大司马,后城门荼将军率领众人正与敌国奸细大战,对方斩杀我军不少士兵。”
老三一听立即怒道:“一定是之前那群躲躲藏藏的黑衣人,他们绕到我们城后去偷袭了。军师,派我去增援头吧。”他直接向宋钰请命,而他似乎习惯了以前的称呼一直也没改过来。
宋钰却毫不犹豫回绝了:“不行,此处才是关键。小刀若守不住后城,以后也不用再来见我。”我在旁听得暗自叹息,以小刀那脾气,假如守不住后城门,那就是以死谢罪了,你也看不到他了。
没料我这轻微的异状被他听了去,转首就盯住了我,被他那双像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我很是不自在,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摆。
“你在这处也没什么事,如果不放心就去后城楼看看吧。”
呃,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我说话。迟疑了下还是辩驳:“谁说我没事?我...我要在此保护你。”这也是刚才小刀临走时千叮嘱万嘱咐的,让我务必不能离他身侧半步。
他淡了眉眼,面无表情地道:“此处敌军在天黑之前断然不会再攻城,你可先去那边。后城来的都是‘老熟人’了,也可发挥你所长。”
我看他说得极其肯定,尽管仍有担忧,但念及小刀那处确实凶险,黑衣首领的实力不是第一次领教。万一小刀不敌,不光是他可能会死,后城也会破,这样敌军就不费吹灰之力将景城拿下了。更何况,我也绝不可能放任小刀就这般就义。
“好,我去去就回来。”点头如是对他说,走了两步又回头,从一直挎在自己肩上的包袱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假如这边危急了,你将这抛一个到空中,我看到彩色烟就会立刻赶来。”这是我在江湖上流浪时遇到的一段路的同行者赠予我的,当时那人是说自己研制了一种能够将烟雾升到天空中去,还是彩色的。当时虽然觉得无甚作用,但盛情难却,也不好推辞就收下了,搁在我包袱里有一年多了也都没派上什么用场,此时才想到,或能作为信号来使用。
宋钰的目光在我脸上定了一瞬,颔首点头。
确认之后我才转身疾跑下城楼,但在跑出一段距离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他站在城楼上面色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眼里渐远的蝶,而他屹立不动在那等我消失。
突的酸涩从心而起,我嗅了嗅鼻子,扭转头抛下杂念飞奔。
145.夜探
心中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帮小刀解决了后城门的事就可立即赶回来保护他。可是我没有想到,等着我的是一张网,一张捕我的网。
当我察觉脚下有异,掠向空中的瞬间,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下来,将我紧紧围住。当时心沉到底,第一反应是完了,黑衣首领冲进来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走入视线的人是...小刀。
他一脸沉冷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将网绳抽紧,我怒喝:“荼小刀,你干什么?”
可他一声不吭继续抽紧,把我捆得死死的。然后将我抱了起来,望着后城门方向而走。我有些发怔,小刀叛变了?这绝不可能的事,那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设下陷阱抓我?
只见后城门越来越近,而那处有一干曾经名剑山庄的护卫在等着,哪里有什么两千士兵,又哪里有什么黑衣人?我越加疑惑了,为什么与之前汇报的情况不同?
城门开启,小刀竟将我带出了后城门,然后那一干护卫也紧随在后,人人都面色沉凝。眼看后城楼越远,我不由急了起来:“小刀,你要带我去哪,他还在城内啊。”小刀依旧不理我,即使抱着我也疾步如飞。
发觉后城门外的地势很特殊,竟然两面环山,将正前方的道给包拢形成天然屏障,也就是说南越大军其实很难从后绕过来将景城围堵,除非是要攀越过这两座山脉。
我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沉,有些念在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南越大军、景城、五千兵卫、小刀、护卫,将这些元素一一串联起来,构成一个让我感到心凉的事实景城将亡!
而这个事实没有比小刀这刻的举动让我感到更难过。
足足跑出有二十里,进入了一个浓密的树林时,我幽声开口:“小刀,放下我吧,我不会再回去了。”小刀的步履顿了顿,但还是没停。我又道:“天快黑了,他说的南越军在天黑后会攻城,这时他身边没人保护,你回去吧。”
终于,小刀停下了。
低头凝了我半响,将我放在了地上,他沉声说:“金无悔,你来得不是时候。公子没办法只能这么做,你别怪他。”他顿了顿,又道:“我确实得回去了,他们我给你留下,会把你送出这片树林,也送你回青灵山的,你以后......好好的。”
说至最后,一个大男人竟有些哽咽。他直起了身,回身就欲走,但护卫们齐声喊:“头!”
他沉冷了声令:“之前已经交代过你们,务必将她送回青灵山,这是我的命令,也是公子的命令。”有人迈出一步:“可是......”但被他一瞪,闭了嘴。
我浅笑了下,“小刀,你留这么多人送我回去,是怕我跑吗?都被你捆成这样了,这副网是特制的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留两个人送我就行了,你带他们回去,这时候...他身边需要人。”小刀的眼中一闪而过忧色,却仍有迟疑,我又继续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哪怕真有五千兵丁,也比不过我们的这些兄弟,唯有他们才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
终于有护卫忍不住开口了:“是啊,头,参卫说得有道理。那景城不是我们的,将士们也只顾守城,谁会一心一意保护军师啊?就让我们跟你回去吧。”
一人开口众人应,小刀最终点了头。他安排了两名护卫交代好后,看了我一眼就转身,我唤住他:“小刀,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他没有回头,一字一句沉道:“我向你保证:荼小刀在,公子就在。”
一行人在夜色朦胧里悄无声息地远去,我默默凝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无比悲凉。小刀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隐晦,此趟守城极其凶险,他能做到的是会拼死保护宋钰,但若他死了,那么城破宋钰亡!
余下的两名护卫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后回首看过来,其中一人低下身对我道:“参卫,得罪了。”话落就将我再度抱起,与另一人朝着后城门的反方向而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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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黑深夜,树影婆娑,像是暗处张牙舞爪的幽灵。
我匿在黑暗里紧紧凝着那不远处火光摇弋的军营,静静等候。当轻灵的步声由远及近时我凝神细听了分辨,黑暗里一声询压低传来:“参卫?”我应:“如何?”
两道身影快速来到了我身边,向我细声汇报。
要劝服这两个护卫其实并不难,因为他们与我的心情是一样的,对宋钰与小刀无法弃之不顾。所以在出了那片林子他二人就将我放开了,然后跟着我绕到了南越大军的外围。
在城内除了死守没有其它可图,有小刀在相信他定然是步步紧跟在宋钰身旁。既然出了城,那就不如另谋它法。也是艺高人胆大,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敌营探探虚实。然而在赶来的路上,我突然记起那夜火烧粮仓一事,就觉既然对方如此看重这一项那必然他们的也十分重要,于是我们三人就蛰伏在敌营一里以外,由两名护卫先去探查。
刚才护卫跟我汇报说,敌营一共有几处守卫比较森严,是派了重兵在把守的,里三层外三层。但有两个缺口相对守卫比较少,如若要进,或能一试。
在这时,无疑我成了主心骨,他们二人尽都听令于我。而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对一支庞大的军队,多少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强自镇定后,我做了一个决策。两人听完后都直摇头,坚决不同意,我抬手制止他们的劝:“我的轻功你们当是都见识过的,假若三人同行,说句难听的必要时你二人可能会成为累赘。而一个人的目标性也小,不易被发现。如若你们等在外面守着,一旦看到我抛掷空中的蓝烟,就可借着放火而为我引开敌军,也可助我逃出生天。”
“可是万一军师和头知道了......”
“大敌当前,当不拘小节。更何况,我们只要无事他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湖闯荡了数年,我这张嘴皮子倒是磨出来了,二人很快就被我劝服。
将那些守卫松紧的方位又确认了一遍,我遁入了黑暗中。潜进军营并不是很费力,乘着缺口处守卫的不注意我就疾闪而入,有一个兵士好似看到我了,但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眼花。
因为营地有搭起一个个帐篷,所以我可借助这些来遮蔽,必要时能跃至蓬顶趴伏着。只恨他们为何不驻扎在那个小树林里,这样我就可借高到树顶来去自如了。想了想觉着应该也有人考虑到这层才故意扎营在空旷地界的吧。
我率先到了较近的一个守卫森严处,这里几乎比别处多出一倍的兵力。但察看四下,并不像是粮仓所在,因为守卫的走动是以一座帐篷为中心,应当是帐篷内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人物。暗想会是这次南越大军的主将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懂,假若能将主将抓住或者斩杀,敌军军心必乱。但就怕不能损及根本,没了主将还有副将,反而激起斗志誓要攻破景城,那这险就冒得不值了。
所以我斟酌再三,决定绕开了去寻下一处。
可就在我转身之际,突听有人在唤:“巫师,主上招您有事相商。”我脚下一顿,回过头去看,只见一名小将模样的人站在那顶帐篷门外,看情形刚才那句话是他对帐篷里面的人说的。很快帐篷门被掀开,走出一道身影,远看身着一宽大黑袍,身形很瘦小,与那小将一同朝着另一个方向而走。
我略一迟疑,决定还是跟上去看看,想着或能偷听到什么进攻策略,那于景城也是有利的。不过守兵很多,我不可能再向之前那般容易。想了想,悄步到了一个较暗的帐篷背后,脚下一个踢蹬就拔高跃至空中,因为够高到微弱的火光不足以照至,所以我整个人是隐在暗中的。稍稍落了少许,我再踢蹬了下朝前飞,但这种凌空飞纵的方式速度虽快却很难一直保持,每到一个极致我就会气息不继而落下几尺。
所以我必须即刻找到隐蔽的落脚点,才能再这般重复使用。由于我在空中掠飞,自然比之地下走的那两人要快,已经赶至到前面去了。眼看那处有一比任何一座都要高的帐篷,而四周的守卫是散开了的,并不围聚在一起,正是我的一个好落脚点。
时间配合得刚刚好,就在那边两人跨入视界范围,引得守卫们的注意纷纷侧目时,我悄无声息地跃落像蝙蝠一般伏在蓬顶。只是最后那一瞬,好似刚好那个黑袍人抬起了头。
心中惴惴,不知对方有否瞧见我。
146.对立的位置
但等片刻,并无传来惊疑声,稍稍心安了些。只是那黑袍人有些出乎我意外,那居然是个中年妇人,军中怎会有女人?还是这南越军与众不同用女人当将军?
正自思量着,突听近处传来询声:“主上,巫师来了,可以进来吗?”
我愣了愣,这询声竟就在我身下的帐篷外,如此巧我居然趴伏在小将口中所称的“主上”帐篷之上,难怪这处要比别的都高。等等,那小将称那妇人是什么?巫师?
脑中风云变幻,面色一寸寸泛白,手指紧握抠进了掌心。
巫师、妇人、差不多的身形、不久前听到的传言,这些讯息汇流成溪灌入脑中,转变城一个名字楚服。
我竟然忘了南越军靠楚服的巫术连下我汉室数座城池这事!一别数载,若不是有那传言,我几乎就将此人忘记了,但也仅仅是几乎,试问怎可能忘?在知道楚服是害了宋钰以及我,还有曾以为的我们的母亲之后,我怎可能将之忘记?
不见还好,再见就觉蚀骨之恨绵绵而来,无法抑制。
但这并不是最让我惊愕的,当隔着一帐之顶,幽幽沉沉的声音抵入耳膜时,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心底的某处,钝钝的在疼,是一个藏得极深的顽疤在流血了。几乎只是一瞬,我的眼眶就发热了,强忍住不让视线模糊,提醒自己这是在敌营。
轻轻的吸气,再轻轻的呼气,心率逐渐平静,将耳朵小心地贴上了篷顶。
巫师一开口我就确认果真是楚服了,与当年丁小蝶一般的嗓音,只是语调变得邪沉。
“主上,召我来有何事?”
片刻的沉寂,那道如来自地狱深渊的暗流沉嗓才启口:“刚才景城一战,你如何看?”
我闭了闭眼,将酸意逼了回去,双手却不禁握起了拳。
楚服道:“这第一战意在试探虚实,从表面来看,似乎这景城兵力并不像传言的那般有几万大军镇守,要不然当开启城门迎战了。”
“那若明日对方还不迎战,你当如何?”
楚服笑了两声,听得人觉毛骨悚然,“宋钰要当缩头乌龟,我又岂会容他?老身自有办法将之逼出,假若抵死都不出来,那就让我的神蛊进城寻食吧。”
“我南越将你培养送入汉室,意在是何你当也清楚。二十五年前你功败垂成,五年前你又将秘地失守,希望这次能如你所言,记住:我要抓活的宋钰,明白吗?”
我的心头一跳,为那话意以及最后一句话。
只听楚服立即变了语调,诚惶诚恐回:“是,主上。这次必将不辱使命。”
“下去吧。”
楚服离开了,蓬内陷入了沉寂。我将气息敛得极轻,怕重一分都有可能被底下察觉。有一种焦躁在心底里丝丝绵绵地游缠,恨不得将蓬顶扎破一个小洞看一看,可也就想想而已。我知道这时除了静止伏贴在上,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离开都不能。
但若我欲图撤离此处,别说有可能被四周的守卫发觉,更怕气息的浮动会被底下那人立即就捕捉到了。静默变得很难熬,必须得有什么引开注意,我才能乘乱而离。
可是,形势不容我迟疑。因为我听到底下那暗流般的声音再次传来:“江渚回来了吗?”
有人在帐外应:“回主上,头领已经回了,需要为您传唤吗?”
轻应飘出:“嗯。”
处于这环境,我免不得要去想那“头领”是否就是之前我在树梢上看到的黑衣首领?他的地位当在南越军中不低。假若真的是他,那他到这处,我怕自己的行踪可能要被发现了。
对于这黑衣首领,从我入江湖起就很忌惮,甚至可说是畏惧。即便此刻我深谙刀法,武功上可能并不输于他,但在几万大军的敌营里,一旦被察觉了行踪,我轻功再好也插翅难飞。
想及这些就觉心焦难安,随着时间流逝,我不敢再耽搁下去。正欲赌一把提气而跃飞出去,突然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将我给吓了一跳。本能地闻声而看,只见那处有股蓝烟飘至空中。心里一个咯噔,我给两名护卫留了信号烟,难道是他们见我迟迟不回着急而扔出了烟欲图帮我?可是怎么会有那般巨大的响声呢?还有那个方位与我进来是反方向的呀。
底下已经传来询声:“发生了何事?”
“主上,好像是大军东面传来的声响,还有彩色烟雾。”
步声起,那道沉冷嗓音已经到了帐篷外:“过去看看。”须臾,颀长的身影落入我视界之内,漫天黑光里,我怔怔而凝失了神。若说刚只听到熟悉的嗓音而觉得鼻子酸涩,此时看着那在记忆中从未消褪的身影,我再难抑制,泪冲出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心底有个声音在叹息:江浔......
过往的场景在脑中清晰着倒映,糜黑之夜,断了剑刃,满手的血,不可置信的目光,近在咫尺越见停摆的心跳......这一切,都曾经是我的噩梦,尤其当得知宋钰未死时,愧疚绵绵而来,无休无止。
而今,他在。
只是,他身在敌营为主帅,我与他再一次站在了相对立的位置。
突的那本是大步而行的身影顿住了回转,视线撩往我处。我心头一惊,未及反应就听他沉喝出声:“什么人?”不由恍惚,记得当初与他见的第一面开场白,他也是这句!只这一失神,那道身影就从地面飞掠而起,朝我处迅猛而来,并且他抽出了长剑,与当年的姿势如出一辙。
银光耀过我眼,使我心头重重一震。都到何时了,我还在发呆,眼看那剑及至面门,我一个提气跃高到半空,旋即转身在空中掠行。立即底下就传来各种怒喊:“有刺客!”“快抓刺客!”“保护主上!”
身后强烈的存在感一直没消失,他在后疾行而追。当我空中掠行气力不继而落下时,劲风就到了脑后,我一个返身挥手将那长剑格挡,又打出一掌意在将之逼退。只是没想当我的掌挥出时他不退反进,将胸膛的空门露了出来,即便是我及时收了七分内力,右掌还是打在了他身前。突的,我想起当年那一剑,就是插进他这处的。
脖上一凉,我大惊失色地旋身避转,只觉脖颈处传来刺痛,伸手一抹发现有了血迹。心头凛然,当不能再走神了,他的武功本就不弱,剑法尤其厉害,以前当在我之上,即便是现下,我手中无刀也难有作为,若还这般连连走神,恐将性命丢于此。
敛了心神专心应战,手中无刀只能以掌为刀,黏字诀将其剑刃贴合在掌心,与之游走了数招之后就发觉他的剑术比起以前又精进了。心头暗暗叫糟,由于被他这一拖延,我们四周已经被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其中有两层还是弓箭手,回时路已经不可能再退离了。
我不能离他身侧太远!心中暗暗念想。因为一旦退离而开,那弓箭手必然掠空而射,恐怕我将变成刺猬被乱箭射死。形势已经落到最差的地步,假若主将不是他,我或还能咬牙与之一拼,将其抓住要挟敌军,或拼着一死也拉个垫背的,誓要将这南越军营搅它个天翻地覆。
可对着他,我如何能下得了这手?
正心思翻转间,突的江浔斥问:“你到底是谁?”那双幽黑而深邃的双眸射出冷凝的光,像钉子一般狠狠扎在我身上。我不能开口,即便是用那粗砺的嗓音,也怕被他察觉出什么来,尤其是这刻也不知是我心虚还是什么,直觉那道目光中有了怀疑。
当剑尖直指我面门时,我用两指夹住往肩后拽,身体则向后退。等退出一丈有余时对方就洞穿了我心思,唇角扬起讥嘲的弧度:“想跑?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言罢就挥掌向我面门,夹带着凌厉的掌风。
我不敢掉以轻心,侧头偏转而避,遂指尖用力。
“叮”的一声,将剑弹开。我的本意是想折断那剑,可是当气运手指用力时,发现这剑不知是用何金属制成,十分之坚硬。光靠我两根手指,还没到那力度。只能改换将其弹开在剑的中间部位切掌而入,这次剑应声而断。我快速抓住那断了的剑刃,不顾那断面仍朝我肩处刺进而反手一横,随着断面抵入我肩内我手中的断刃也横在了江浔的脖子上。
147.人质
不用低头也知肩膀被刺破了,但我拼着受这断剑一刺,终究还是走了下下策。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竟不顾我断刃之胁,硬是用内力将那把断剑穿过了我肩膀。我忍不住痛哼出声,原本两人都是在半空中激斗,此时我一口真气泄出身体疾坠而下,不过还是将他也一同扯着垂落于一顶帐篷之上。
抓握断刃的右手几乎要拿捏不住,肩膀犹如被撕裂开一般。但形势所逼,不容我有片刻迟疑,脚尖一点到帐篷,就挥起左掌拍开了他的手,并往后退过一步到他身后,反手断刃横在他脖上,并且左手扣住他琵琶骨双重保险,正式将其制住。
有意放粗了嗓要挟:“不要再乱动,否则我杀了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回眸狠狠瞪着我,寒光熠熠。
我不太敢与他对视,避转了视线看向四周,那些兵卫已经都围将过来,纷纷怒喝:“放开我主上!”但却因投鼠忌器而只敢叫嚣,不敢真正对我们射箭。我沉目不语,倾耳细听身后动静,视界范围内我都能凭眼睛直观来作出判断,唯独后背是个空门,就怕被放冷箭。
这时走出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先是看了眼江浔再看向掩身在他身后的我寒声而问:“你欲如何?”我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道出目的:“让开一条道,借你们主上送我一程,待我安全离开了必完璧归赵!”
将领在迟疑,可是我身前的人却从齿缝中迸出四字:“痴人说梦!”
我将断刃往他脖上压了压,印出一条血痕,意为警告。可是他却依旧狠盯着我闲凉而道:“你闯入我军营还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不将我十万大军放在眼里了吧。”
我重重一震,十万大军?!之前我一直估略是几万人,居然有十万,而景城只有五千。现在从他和楚服对谈中得知还不知景城虚实,万一知道了,恐怕立即就挥军直下,强攻城门了。到那时,景城要如何办?
这时他又开口了:“想解景城之围?试试杀了我是否能让我大军撤退呢。”
惊骇不已,我的想法被他窥看了去?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带了残意的冰冷笑容。就在这时,又是一声震响传来,他蹙起了眉终于不再盯着我,而是转眸去问那将领:“那边发生了何事?有谁过去探过回来?”
那将领立即汇报:“暂时还不知,头领已经赶过去了。应当是刺客分成几批来扰我军营。”说话时还有意瞧了我一眼,意味分明指我与那边动乱处是一伙的。
“再去探,有消息立即回报。”江浔令。
见他一副旁若无人状,根本就没将我的威胁放在眼底。而我的右肩疼到已经麻木,勉强才能抬起右臂来握那断刃,一发狠左手指扣入他琵琶骨用力,使其感到疼痛。可看他眉眼未动,无论我如何加重力都好似不觉痛意,而我的双指已经抠破衣料,指尖有了粘腻。
我心有难言之苦,咬紧牙根低喝:“不要逼我杀你!”
“逼你?”他笑得无边讽凉,“你尽管杀啊,何人阻你?”
此刻我终于认知到,当是走了一步最差的棋!自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杀?杀不得。放?也不能放。我已经骑虎难下,而这虎偏偏还在激将我。
换成以前的我,恐怕早受不住激而做了冲动之事。而现在的我,仍然还在愁思如何脱困之计,这就是历练之后的改变。
僵局被打开时令人措不及防,当察觉脚踩的帐篷顶一软时,我就拽住江浔掠空而起了。随之一道娇柔身影从帐内疾飞而出,一声娇喝传来:“放开我主上!”长剑已然朝我疾刺而来。我眼也未眨,只将江浔反了个身朝那剑尖而迎,就见那身影急退开。
我在心中叹气,竟然又是一位故人。秦玉。
她一招撤离并未罢休,剑尖撩起一个剑花,又从侧方向攻过来。我如法炮制,再次将人当成盾牌,投鼠忌器的功效始终有效。而这次,我左手极快出击,等秦玉的剑抵制时一个反手而夺。她到底不如江浔,一招间就被我把剑夺下并代替了断刃,而我的右手也得以放下。实在是右肩的剧痛让我无法再坚持住一直抬着手臂了。
我再次怒喝:“再不让出道来,就一起死吧。”
秦玉大惊失色,居然越俎代庖而喊:“快让开啊!主上不能有事。”那些围堵的士兵可能见形势不对,竟真的让开了一条道。我心头一喜,知道时机来了。
而身前的江浔面色沉变,怒喝:“秦玉,谁给你的权利来指挥?”
尽管正在退让的士兵闻言而停顿,我也揪准了机会提起他衣领朝那空处掠飞。只听秦玉在后怒喊:“将我主上留下!”但我身形如电,并屏住了一口真气,一个飞掠就是数丈,若非还带了个人这一拼足内力的跃飞能更远。
一下子就已飞出了包围圈,而由于人全围聚在那处,在包围圈外反而兵卫不多。与来时方式一样,籍由蓬顶为脚撑,起起落落朝着黑暗深处掠进。
但是两个人终究不比我单人而行轻松,更何况我还得提剑横在他脖颈不敢有任何分心。是故速度上到底不如来时,所以始终都难摆脱兵卫的追击。
就在这时,身后一直紧追不舍的秦玉扬声喊:“将我主上放下,换我做你人质。”我脚下一顿,她已到身后与我游缠,心头计量而过有所定,乘着她飞来一击时我松开拽住江浔的手,改为擒拿手捏住秦玉的手腕,让她与江浔相撞后又再借势将人推出。
一来一去间已经换了人,江浔受我掌力而推朝地面坠落而下。籍由这空隙时间,我又觅得了机会再次拔高而飞,到底秦玉要比江浔轻很多,带了她我轻松不少,而且也比较容易制住,不用怕她反击。
拔高而飞是为脱出众人视线到黑暗里,不让人察觉出我逃跑路线。而我在行此法时已经有了主意,就是反其道而行: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往那方位逃窜,不如返回主帐那边。
果然此计极好,几乎军营变成了空营,我来去自如。一个伏低而下跃落地面,拉着秦玉钻进了一顶帐篷。目光环视一圈不由心中直呼运气,那处角落堆放了两套兵卫盔甲。我松开秦玉走上前快速穿戴起来,身后询疑声:“你是何人?”
手上动作顿了顿,我头也没回地道:“你走不走?如果走就赶紧来换。”
掌风而至,往侧旁让开一步反手剑指,秦玉神色变了几变仍坚持问:“你到底是谁?”我凝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定要这时来讨论这事吗?出去了再说。”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将我打量,突的似有所觉,眼睛逐渐睁大,“你...你是金......”我一个眼神使过去,她遏止了声,脸上却抑制不住惊愕的表情。
半刻之后,我与秦玉堂而皇之地穿着兵士盔甲走在军营里。偶有遇见兵士,对方也都来去匆匆地在跑着,并没留意到我们。没过一会,我们就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军营。
谁也没开口,只闻脚下沙沙声,没多久就进入了那片树林。
等到喧嚣不再时,秦玉停下了脚步侧首来看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会来南越军营?”我微仰起头看,透过树影看黑暗的星空,答非所问:“秦玉,他的伤......”有些事,我问不出口。
秦玉轻叹了口气,低声而述:“那个夜晚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在你将断剑插入他心口而你也重倒而下时,他用力拔出了那断剑,却抚着自己的心口跪倒在你面前,伸出的手只到一半,没能碰及你他就泯灭了意识也倒下了。”
明知这时他未死,可是我的心却觉万分疼痛。
秦玉顿了顿后又道:“幸亏江渚来得及时,将他带走,并用内功护住了他的心脉,才保住了最后一口气。但即便这样,他的这场伤也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痊愈。金无悔,你一定不知道伤他有多深,有形的伤口或许会愈合,但无形的却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他在这几年性情大变,冷酷、不苟言笑,杀伐决断在弹指之间。”
我闭了闭眼,将酸意逼回眼眶,使声音变得淡漠:“在他那个高位,或许本来就是这样。”
哪知秦玉突的扬声而怒:“金无悔,你没有心吗?你知道他心口的伤为何要长达半年才痊愈?那是因为他的伤口好了又裂开,迟迟都不能愈合!有一次被我发觉竟然是他生生将那伤口撕裂的,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说,只有这样才会知道什么是痛。而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会做噩梦,梦里却时常唤你的名字,直到这一两年,才总算平静下来。”
眼眶刺痛,几年的时间变得不光是我,曾经的三人都变了。而于我煎熬的岁月,对他们又何尝不是煎熬?
只是,我轻声问:“秦玉,你已经跟了他吗?”虽然是疑问,但口吻却肯定。她所述的这些事,如若不是极亲近之人又如何能得知?
秦玉失语了,我转首而看,迷茫夜色里她的脸上一闪而逝慌乱。
148.凡事留余地
隔了良久她似咬牙点头:“对,我和他在一起了。有一夜他伤口溃烂而感染,导致高烧难退,我在旁照顾他,他...他将我当成了你!”
我定定看着她又再问:“那你现在心属哪一派?”
她别转开头,低声说:“对我而言无所谓江湖道义,也无所谓国仇家恨,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至于那边,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尽忠了,也是机缘巧合,居然救下的人是你,相信公子当不会再怪我。而若他知道是你,恐怕又会......”
这是她秦玉的忧思,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江浔已经认出我了。
面对一个敌国派来的刺客,他看我的眼神不该是那样。而听了秦玉刚才所述,我就明白了那眼神的涵义:他对我有恨!
至于到底是从何时认出的我不敢确定,有可能是在与我过招间认出了我哪怕极力掩藏也难盖以往招式的形迹,也可能是早到右肩的这一剑!如果真的是这般,那么我现在的伤口有多痛,他对我的恨就有多深。
换成以前,他如何可能会当真伤我?
想通之后也就能明白他何故不怕我手上的剑刃了,因为他早已从我的行为里看出,我对他有愧疚,以至于不可能真的杀他。另外,也或者他对我恨到不惜一切都要将我拿下吧。
耳旁秦玉言传:“你快离开吧,我也要回去了。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说完她就转身,但被我叫住:“秦玉,那时你为何肯效命于宋钰?”
她略惊讶地回头:“我以为你知道的。”见我面上无表情,她的嘴角泛出一丝苦涩:“因为公子许我兄弟可不死,又帮我把爹娘的尸骨给殓葬。老实说,他是我见过最深沉难测之人,却有那么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假若不是...算了,我走了,你保重!”
秦玉步履很急,没一会身影就没入黑暗中。当年察觉到她可能是宋钰安插在江浔身边的人,是从柳长空身上得到的启发。看似毫无交集点的两人,可却有个共通点他们都与宋钰深谈过一席。
柳长空因为与宋钰倾谈过后,毫无理由地就对他信服,并将柳州武林拱手想让。虽然内底里是因为宋钰对他有承诺,但他成为宋钰的人是不争的事实。
而秦玉,原本是阶下囚,按理她帮黑衣首领做事理当送官问斩,但她却被单独留下关押在名剑山庄。随后宋钰与她一席夜谈,第二日她就从千娇娘变成了秦玉,换了身份正式成为山庄护卫,这其中他们交谈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宋钰收服了她。
可能包括江浔在内,在当时并不觉得这种关系能有多牢固,不过是一席之谈,而本身秦玉曾受命于黑衣首领,是故江浔将之归在了他那一派,于是重用至今。殊不知,宋钰攻占的不是眼前利益,而是人心,他能朝夕之间让柳长空帮他,也就能让秦玉做同样的事。
所以那次我被江浔带回韩阳陈家,首先就去试探了秦玉。
那时,她对江浔其实已经动了情,但仍将忠义放在前。所以我曾在小县发狂杀人的消息,在韩阳的境况,被江浔带回青灵山的事,她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宋钰。
这也是宋钰能够人在青灵山,却将全盘棋局都掌控的原因。
我甚至推断,柳长空带了我隐匿韩阳城这件事就是由宋钰传达给秦玉,再借由秦玉隐晦地让江浔知道,包括回青灵山,都有他的推波助澜在。他一面要我回青灵山为我驱毒,一面则让江浔离开韩阳,使得韩阳群龙无首,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得了韩阳武林。
此谓一箭双雕。
而江浔,也并不是什么无能之人,他带我离开就可能猜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所以在青灵山下,他会提出用韩阳武林换我回心转意。
一个步步为营将我引回青灵山到他身边去,一个明知不可为依旧走到底,哪怕失去曾经得到的。但无论是宋钰还是江浔,他们都留了后招,江浔的目的恐怕不光是为了救我,还想借机将宋钰拿下,所以才会安排黑衣首领藏匿暗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猜到最终的结局会是那样。让原本铺好的棋局给全盘打翻。
从秦玉口中确认了,黑衣首领就是他们口中的江渚,具体与江浔的关系不得而知。秦玉只说江渚与别人不同,面对江浔时不用行礼,很多时候都能自行决策。
我猜,他们二人很可能是兄弟。
而今秦玉自曝与过往了断,这次是她最后一次对宋钰尽忠,日后她会一心一意跟着江浔。多少会令人有些惆怅,昔日同伴如今泾渭分明,可能它日再见就成为了敌人。
敛转心神回到当下,我刚才有意没将秦玉带往与两名护卫约好的碰头地点,实则心中已然对她有了疑心。因她刚才看到江浔被我制住时,眼中焦急和紧张是真,而她以己换人质的行为除去是想助我脱困外,也是不想我真的伤了江浔。
流浪江湖这些年,明白一个道理:凡事留余地,多留一个心眼,不会有坏处。
在确认秦玉不会去而复返后,我才疾步朝着原来地点而行。可是等我赶到时,却发现两名护卫已经不在,又在四周寻了一圈,依然无果,不由想难道之前军营中的那两声巨响真的是他们为帮我吸引注意而弄的?那这时岂不是他们还被困在军营?
来时三人同行,我不可能抛下他们二人独自离开,即便右肩因失血过多而整条手臂都麻木了。没有贸然再闯军营,沿着外围绕到之前响声传扬的方位,隐匿在草丛中望那火光明亮的营地,似乎纷扰已经平息,士兵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突见士兵们都停顿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我心觉有异。然后居然从人缝中又一次看到了江浔,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间,看到被押过来两人,我眯眸细看,心中一沉,看装束很像是在外等我的护卫。
脑中快速翻转,愁思要如何救他们,突觉身后异动,我头也没回往侧旁闪避,随后本欲反手而击掌,但我忘了自己右手臂根本抬不起来,于是动作慢了一下,眼前金光闪翼,凌厉的刀锋擦着我鬓旁而过,重重劈进地面。
回首而过,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异。最后我被拉进了树林深处。
等到离军营极远时,怒沉高大的身影就回过头来对我恼问:“你为什么会在这?还有你身上这身盔甲是从何而来?”
我凝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之前那巨响是你弄出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他瞪眼:“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我朝他翻翻白眼:“你不会先回答我的嘛。”对着小刀,即便是一张黑脸我也都不惧,而且没来由的就想和他对着干,但主要也是忧心之前的异动情况以及他荼小刀为何也会出现在敌营附近。
他拿我没办法,只得黑着脸道:“没错,是我带人潜入敌营。说起来还得怪你,谁让你给公子的那个什么烟弹居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害得我们全都曝露了形迹。不过那东西倒还算有用,易燃、火头旺,总算此行有所收获。”
我眯起眼问:“你们干了什么?”
“两军对仗,以粮为根本。我这次领了人过来,将敌军的粮仓烧毁了三座,不过敌军狡诈,粮仓分散而置,没能全部烧毁。”
心中讶异,居然他的念头与我动到了一处。但是,我眉宇蹙起:“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他答:“我们是分成两批人分头行事的,刚才很惊险,差一点就被困在敌营里,后来应该是另一边引去了注意,将兵力给分散了,我和部下才得以逃脱。先让人回去跟公子禀报了,我留下等其余的人。”话到尾处,他挑了下眉语气不善地道:“这下可以说说你为何这一身打扮在这了吧。”
无意瞒他,直接道出了我与两名护卫此行的目的。等听我说完时,他眯起了眼语声危险地问:“你刚才躲在那暗处在看什么?我的那两个兄弟呢?”
我的眼神一暗,“刚才敌营中好似有两个身影像他们。”
小刀狠狠瞪着我,将拳握的咯嘣响,但最终都一言未发。静默沉凝里,谁也没有开口,只默默等候,但是直到天边吐了白,也没等来任何一人。
“走吧。”小刀冷着声说。
我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面色依旧很沉,浓黑的眉紧蹙在一起,不禁而问:“去哪?”
“送你一程路。”
我下意识地摇头,可他突的就爆发了:“金无悔,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了?公子将你送走就是为了免除后顾之忧,假如昨夜你被南越贼兵抓住绑上三军阵前,你是要让公子杀你还是不杀?你可有想过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我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如果会有那一天,不用他为难,我会先结束自己性命。”
“哈!”他阴阳怪气地笑出声,“你当你有选择?难道没听说这次南越大军连下几城是靠了楚服的巫术吗?假若她给你种个恶心的虫子,看你还有没有底气说那话。还有你一个女人,可知被敌军抓了后是何下场?万一把你献给他们的主将什么的,能让你生不如死地脱层皮,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浔不可能会这么对我!”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只是当感觉到右肩的疼痛时又不那么确定了。我认识的是当初的他,那时他对我呵护备至,而今,他可毫不眨眼就伤我,焉能确定拿下我后不将我如寻常奸细一般审讯,或者推至阵营前去要挟宋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