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金玉无悔TXT下载金玉无悔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金玉无悔全文阅读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     金玉无悔txt下载     金玉无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9.缺了警惕心

    没留意小刀听完我话后的表情,只听他突的放轻了声音在询:“你刚才说谁?”

    抬起头,见他一脸震惊状。我沉敛了下应答:“江浔。”

    “他没死?”

    见我摇头后他回首往营地方向看了看,严肃而道:“金无悔,我不能送你了,必须得把这讯息尽快告诉公子。你多想想我刚才的话,假如你不想陷自己于绝境和陷公子于不义,就赶紧离开吧,战争这浑水你别来淌,有多远走多远。”

    看他步履匆匆而离,我正寻思下一步该如何办,却见他又去而复返。眼神懊恼而口中念念有词,到得跟前就来拽我胳膊:“你这笨蛋那么冲动,我一个转身你可能就又跑进去以卵击石想救人了。还是跟我先回景城再说,要是让公子知道我把你丢这不顾,回去我准没好果子吃。”不料他好死不死地刚好抓得是我右臂,本已麻木了的臂膀顿时一抽,我痛呼出声。

    他吓得一缩手,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你叫什么?”

    我抿唇不语,他的视线落到我的右肩上,被他刚才那一扯,原本止血的伤口又裂开了,显然血汩汩而冒,立即就从盔甲里渗出来了。

    他沉怒地喊:“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我想说没事,可是这一伤上加伤尤外疼,强忍住再哼出声来,很快额头就冒出了冷汗。小刀走上前一步莽撞地伸手:“让我看看。”我往旁避让开,伤在肩上,除非要把盔甲和外衣都脱下,露出那块肌肤来才能看到的,这如何能给他看?

    总算他也察觉自己不方便,跺了跺脚又急问:“那你能撑得住吗?有没有中毒什么的?”边说边从兜里摸出一个瓶子来,“这是金创药,你自己能上药吗?”

    我点了下头,也只能如此了。等我接过药瓶后,小刀就背转了身。但我不想麻烦,直接就将金创药洒在了肩处,有些药粉从盔甲的缝隙里落至伤处,疼得揪心。咬牙忍过去后深吸了口气,将额头的汗擦去再唤了小刀,他也不忸怩,将药瓶接过去后看了看我脸色,浓眉深皱地说:“再忍一忍吧,等回去了再让军医替你包扎。”

    之后两人再无言,大步流星往景城后城门赶。进到树林前小刀对我嘱咐:“跟紧了我,这林子已经布下迷阵了,要是跟丢了没时间来寻你。”

    我没作声,只紧步跟在小刀身后,并且观察四周环境,记下这迷阵的路线以备后需。不一会出了树林,后城门在即,而城楼上人影髯动,当是派在那守查的人。

    果然,到得城门下小刀学了两声布谷鸟叫,城楼上立即应对,城门开启。等我们一入内,城门就立即紧闭了,小刀无暇再顾我,边跑边问身边的部下:“大司马何在?”

    “在城守府,他让你一回来立即去见他。”

    当跟着走进城守府时,我的心头开始忐忑起来,想着再过一会被他看到我时会是什么表情。而事实上是我多虑了,到议事厅门外我就被拦了下来,若不是有小刀在恐怕还因我这一身敌军盔甲而被当成敌国奸细论处。小刀压低声在我耳边嘱咐:“这几人都是原本景城的守将,公子让我不得对他们无礼,你别乱走,待我进去请示了公子后再来。”

    小刀进了议事厅,我站在院内很觉不自在。因为即便有了小刀的保释,那几名将领还是把我像防贼一样盯着,眼中始终犹疑不定。等得片刻,仍不见小刀出来,倒是时有城将进进出出,也不知里头在密谋什么。

    彻夜未睡,又失血过多,等得时间长了就觉困乏,不免打起了呵欠。我也不顾左右目光,径自走到角落里坐下,将背抵靠在墙。起初还能强撑着往那议事厅的门处看,后来就渐渐半阖起了眼,不知不觉晃神了过去。

    是被痛醒的。突然肩膀上剧痛又起,我从恍惚的意识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发觉灰蒙蒙的,眨了两下后才意识到天色竟然暗了。不由一惊,我与小刀是天亮后回到景城的,居然我坐在这地上睡到黄昏了。议事厅那边没了声息,院内那几名将领也不见了,四周静悄悄的,不用说肯定议事完了。突的想到什么,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南越大军在城外,昨儿夜间休战,今日白天定然要攻城,这会儿不会人全都去城楼上了吧。

    右肩又传来钝钝的疼,忍不住伸手去捂,可刚视线一敛转就整个人定住。

    在我的左侧,浑暗的偏角里的石椅上居然坐了一个人。只消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而从刚才醒来到这会起码有半刻钟的时间,我居然毫无所觉。

    是他的气息太轻了还是我因伤而缺了警惕心和耳力?

    我不知该如何办,定定地僵站在那。而他似乎也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清冷的目光却始终凝在我身上,不知他这样看了有多久。想及刚才自己的睡相以及朦胧醒来的傻样,就觉窘迫之极。

    熬不住这沉滞的气氛,我轻了轻嗓子开口而询:“你怎...怎么没有去城楼?”一出口就觉懊恼,何至于紧张到口吃啊。静默流转,以为他仍是不会启口而打算再出声打破僵局时,清幽的声音如细流般传来:“小刀说你受伤了。”

    我怔愣地应:“嗯。”想等他下文,却是再度陷入沉寂。

    转眼刚刚还是灰蒙蒙的天,立即就全黑下来,由于屋内没点灯,而这院子更不会有灯盏,于是我和他就都沉浸在黑暗里,只依稀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

    终于,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抵来,随后他轻唤:“过来。”

    我迈出步子,缓缓走了过去,到他一步之遥处顿住。由于他是坐在石椅上而我是站着,相对的我要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于是我俯凝看过去。但因院中太黑,即使这么近距离也难看清他的样子。倒是气息浮动,只觉左腕上一凉,我被他轻拽了过去跌在他身上,再腰间一揽而安坐在了他旁边。

    耳边是低声轻令:“将你身上这副盔甲给脱了。”

    被他突然这般对待,脑路有些缓转不过来,还出于怔愣中,又听他道:“还是你想我亲自动手?”等反应过来他意思后我的面上不由发烧。

    空落的院中只有我盔甲解落声,盔帽还在刚才坐着睡着的地上放着。等我将盔甲都脱放到石桌上后,又听他令:“把外衣也解了吧,露出右肩来。”

    我默了下,轻问:“是小刀和你提了?”

    “不用他说,我有眼睛会看。”淡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来,但我能感觉出他有不快。本还在迟疑,他清冷而言:“天色已经浑黑了,你即便全身都脱光了我也看不到什么。”

    我没料他会突然吐出这般露骨的话来,一时发懵顿在原处。

    是他的手伸至我领口处才愕然惊醒过来,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了。”却听自己的语音小到犹如蚊蝇,这时我是不光面上发烧,连耳根都红了。等我领口的盘扣解开,外衣松了后想要去拉下右肩的内衫,但发觉因时间太长血凝固住,已经将我的内衫和伤口给粘在了一起,此时去拉疼得不行,彷如在伤处撕开一层皮一般。

    我的手被他带了微凉的掌按住,随而他的指尖探入我外衣底下沿着内衫轻抚而过伤口。不知是否我心理作用,好似觉得被他带了凉意的指尖划过处,痛也被消去了。

    但听他突的低咒:“该死的荼小刀!”

    我微微一愕,不明白他何故突然骂起小刀,又不敢开口问,只惴惴地顿在那。隔了片刻,他恢复淡然:“你忍着点,必须得把这衣料撕开。”

    到这时自然也明白他是想要看我的伤,准确地说是想为我治伤包扎,所以轻应了声。只是没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将内衫给撕拉而下,火辣辣的一片疼,让我倒抽着凉气也没忍住泪从眼眶里涌出。

150.本来也没多好看

    突觉剧痛里生出一抹清凉,快速缓解了那痛。隔了片刻才发觉是他用手指抹了药膏在涂伤口,但当他手指摸到后肩时顿住,气息骤然而冷:“你被刺穿了肩膀?”

    显然他已发觉我的伤口是前后都有,只需摸下就能知道是刃口长度。所以沉冷的声音又在问:“是断剑刺穿的?是谁?”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的心思是何等玲珑,加上之前小刀肯定已经向他汇报了,于是下一瞬就听他口中吐出两字:“江浔。”

    不是疑问口吻,而是肯定的。他整个人坐得笔直,由于近在咫尺我依稀能看到他黑眸中的星光,气息彷如冰凌一般。我平白生出了慑意,怕他下一句话就会是讽刺之言。

    但星眸闪动,最终他没再开口,只默然继续为我涂抹伤药。从那轻柔的指法和力度,可以感觉到他涂得很认真。等伤口反反复复被抹好后,一股清凉的药香味飘至鼻间,这药当是要比小刀之前给我的金创药要好上许多,几乎立即就不太觉得痛了。

    有风吹来,我半裸的肩在外觉得有些凉意,想要伸手去拉上外衣,却被他给捏住了掌。

    一个天旋地转人横躺而下,被他揽抱而起了大步而行。出了院子,走过回廊,到得一扇门前他用脚踢开,几步就走至了床边将我放下。

    我发现到了他身边就脑袋儿转不过来,时常走神,如坠云端般懵懂。等到他取来一件白色单衣坐于床沿,黑眸凝向我来时才觉有异。目光一转就见床侧点燃了一盏油灯,而我这时衣装不整,右肩袒露于他视线之下,本该是羞意难却地去遮掩,但我如被定身了般,竟任由他盯着看,心底里冒出一种涩涩苦苦的委屈来。

    终还是瞥转过头,抽走他手中的那件男式单衣盖在了自己肩上,然后涩然问:“你看什么?”他眸光敛转,淡淡说:“我看你打算顶着这张雌雄难辨的脸要多久。”

    呃,我全身僵住......

    都忘记自己还是易容成男人的样子脸上灰黑的了,然后想起刚才我那些羞涩状,与这张脸一联系起来,顿时有想死的心。哪里有地缝,赶紧让我钻了去!

    他又端详了片刻问:“能洗掉吗?”

    我默了下答:“寻常的清水洗不了,得用特殊的药水。”

    “什么药水?”他顿了顿又问:“你的包袱呢?”以他敏锐的心思立即想到药水肯定是在我包袱里,只是,我那包袱原本是留给那两名护卫帮拿的,现在他们可能已被南越军给抓了,包袱自然也就遗失了。

    我这寻思什么无需多言,只见那道好看的眉微蹙了蹙道:“药方给我,我让人去配。”

    不由惊奇:“你咋知道还有药方?”

    他一脸平静地说:“这是很寻常的江湖术数。”

    我讷讷地报出药方,见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了门。屋外并无甚动静,刚刚一路过来也未见有人,想他去传令应当有一会,于是就半坐而起了单手去除身上的内衫。

    右肩膀上药后虽然不再觉得痛,可是整条胳膊都变得没知觉了,单靠左手脱衣倒还好,要再换上那件干净的内衫就有些费力。总算换好后,鼻间闻到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心底某处不由变得柔软。

    朝着门处看了看,还不见他回转,我的目光溜向那边的橱柜。反正连他贴身的内衫都穿了,也不在乎多穿一件他的外袍吧。心随念动我就下了床,走至橱柜前拉开橱门,见里头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一股子薄荷清香味。

    很快就在橱柜的角落里找到一个香囊,那薄荷清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看那香囊绣工精致,蓝色绸缎上头绣了几朵红梅,不奢华很是雅致。

    若是以前,自当不会有别的想法;而今,他贵为大司马,位高权重,心中难免起了念:这应该不是他做的吧......

    某处起了涩意,赶紧将香囊放下,打算随便取一件衣物出来,哪想我抽出一件外袍后就被最底下的一抹红色给凝住了视线。掀开堆放在上的衣物,逐渐那鲜红的色泽袒露于眼帘下,而我思绪飞转,回到了那一年。

    “你要购置新衣吗?”

    “一年到头可旧衫将就,唯大年初一得着新衣。帮我瞧瞧哪件好看。”

    “是不是我给你选中哪件你就穿哪件啊?”

    “你选就是了。”

    ......

    鲜红新衣裹身,他的眉眼轮廓都像抹上了红妆,桃花纷飞的艳色里我眉开眼笑:“子渊,你这样穿真好看。”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晶亮的黑眸平平缓缓、铺天盖地。抬手轻触我的鬓旁,说:“无悔,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后来,我的一场恶作剧演变成了假戏真做的一场婚礼;后来,我与他在厅内红烛下拜堂;后来,夫妻交拜时我垂倒在地,匍匐在他脚下;后来,一切事都改变了轨道,往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流转。

    手背上突觉凉意,低头,湿了的泪花开在了上面。

    红衣洗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有血迹留下,我没想到居然这许多年,他将这两套礼服还收藏着。低低的嗓音从门处飘来:“谁允许你翻我衣橱的?”语调不惊不怒,轻轻悠悠的。

    我的心头却是猛然一跳,拽着红衣的手一颤,扭转过头,只见刚刚走出去的人已去而复返,站在门边靠在那,神色安静平缓,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缩回了手无措地望着他,哪里会想到去翻他衣柜被抓个正着。当看到他大步走来时,我越加惧了,往后退了一步抵靠在墙。眨眼他就到了跟前,云淡风轻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向衣橱,不用说痕迹显然,我刚碰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浅白外袍,抖落开后为我披上并一一落扣。我站那一动都不敢动,现在是他说话和不说话都让觉得发怵。完了他朝衣橱又飘了一眼,伸手取了什么出来往我腰间挂,我闻着是那薄荷香味,低头而看发现是那个蓝色的锦囊。

    见他给吊挂在了我的腰带上,因着心头膈应过,总觉得垂在那处让我不是滋味。一个没忍住,我如实吐言:“这个别人给你做的,不太好吧。”

    他顿住抬眸,黑眸深不见底,盯了我一会又垂落,轻描淡写道:“起初那两身衣服怎么洗都还是散不去血腥味,就让小刀去成衣店里询问该如何处理,他带回来了这个香囊。里头的薄荷叶是专门找来去味的。”

    有时候自己的心情无法控制,我听了他的解释啊免不得暗嘘了口气。到底还是在意的,尤其是在他言明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后。没再遇他之前,我不敢有其余的念了,只想就这么安生地走在江湖,偶尔念及他时也只觉心口处钝钝在疼,于是越来越不想去碰触那一块。以为这一生可能就这么过了,哪里想到会爆发战争,会来景城,会再遇他。

    真的不想见他吗?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问。

    我没法否认。自从他走入朝堂后,能够见他的机会就没有了,这次他与云星恨奔走战场才会来到这个地方,若能得见也是鲜少的机会。而且,我原本的打算是站在街头的一角,远远地看一眼。哪料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趟入这条浑水,然后这刻又身在这里。

    最初得知真正身世的酸涩和难过,随着战乱而起都消散了。与他离得这般近,是我曾经再不敢奢求的事。静默轮回里不知该说什么,再闻那薄荷香味觉得特别沁人心脾。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就听到有人在汇报:“大司马,您让配的药方拿回来了。”

    他转身走至门边很快又返回,轻撩了我一眼问:“要如何调配?”他的手上拿着一个药包,打开后是几小包分类包装的。我走至桌前取过,低着头边打开边道:“每种取半两搅合在一起融入水中即可。”

    “你脸上的东西有时效吗?”

    我点点头,“一般每隔一月就需要洗掉重新再弄一次。”

    “那材料呢?”

    “是一些特殊的泥浆调和而成的。”

    他顿了顿,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后口吻专断:“以后不许再弄这种东西于脸上。”

    很快之前那个买药包回来的人又在屋外说话了:“大司马,您要的温水我给送来了。”宋钰也不让他送进来,径自走出门端了进来,并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等他搁在桌上时,我看到里头还放了一条湿巾。将我已经混合好的药粉都洒入了水中,原本清晰的水立即变成了黑色浑浊的。我本欲自己去绞那毛巾,却被他拦下,看着他撩起袖子绞干了水后就来擦拭我的脸,动作很轻,神情专注而认真。

    几次重复后,我从他那黑眸潋滟里就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渐渐恢复的本来面貌。

    其实相比从前,哪怕是易容背后的真实面目,皮肤也要粗糙黑了许多。这是风霜历练的痕迹。与他细白相比,我就更觉自惭形秽了。

    暗了双眸垂在桌面上定住一点,讷讷而问:“是不是我变丑了?”

    他的答案是:“本来也没多好看。”

    “......”想要张口说什么,被屋外给打断,还是那个人:“大司马,南越大军来攻城了,将军让我来向您禀报。”

151.何为运筹帷幄

    敛转眸看向那处紧闭的门,心头浮上一层阴霾。一时迷惘,都忘了迫在眉睫的战事还没消停,之前一晃过神就睡去了白日,不知是否已经打过一仗,而今夜显然南越军不再像昨夜那样休整,打算夜战景城了。

    宋钰微扬了声应:“知道了,我立即过去。”

    语落就见他大步往那边屏风后走,再出来时已经一身银色戎甲,与我之前在城楼上看到他时的模样一般。而他的神色已经一改刚才的浅淡变得肃穆,并没看我,只抛下一句:“你留在这别乱跑。”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寻思他意思是不让我也去城楼?可他走了后,这城守府安静地就像一座死城,让我独自呆在屋里当真是一种煎熬。

    等了很久,终于听到有人声传来了。我连忙起身走出屋循声而去,没想又来到那个议事厅的院落中,见里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好似发生了什么事。

    别的人我也不认识,刚好见着老三出来就上前拽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先是愣了愣,把我仔细看了看后惊异而道:“你...你...果真是参卫啊。”这不是废话嘛,我懒得和他争辩,又问了一次发生何事了。却听他懊恼地回:“军师中了敌军的冷箭。”

    我的心头一震,眯起了眼,“军师是哪个?”

    老三怔了下后解释:“是我一时喊顺口了,没转过弯来,应该改喊军师为大司马了。”

    我扭头就往议事厅里走,可却被守门的将士给拦下:“你是何人?”

    倒是忘了自己现在换回本来面目,即便穿得是他的外袍,但也一眼就看出是个女人。而显然对方不予放行。老三赶了过来:“这是......”他想跟那将士解释我身份,可是以前江湖上的名头如何能拿到眼前来说,于是他迟疑了半响也没找到由头,最后只能道:“她是大司马以前的江湖朋友,看能否通融下。”

    将士看我的眼神依旧冷漠:“议事厅为军事重地,江湖中人还是留步在外吧。”

    我的心火不由升起,身形疾闪就绕过了他们冲进厅内。不顾哗然声在后,左闪右躲着疾步在厅中,很快就到了最前方看到那处椅上坐着的人,正是宋钰。

    一支长箭刺在他右肩处,只剩了半截箭羽在外。一军医模样的人,正在用剪子剪开他伤处四周的衣料。几乎是立即的,他就发觉了我,目光幽然看过来。

    而我足下一顿就有将士提着剑上前,朝我怒喝:“你怎可擅闯?”

    “发生了何事?”轻轻寥寥的嗓音,带着莫名的威势传过来。

    将士一听不敢昝越,立即回首汇报:“禀大司马,此女子声称是您江湖朋友硬闯进了议事厅,属下应当如何处置?”

    视线再度飘向了我,幽幽浅浅的声一字一句抵进每个人的耳膜:“她不是我的什么江湖朋友。”原本听他如此说,我的心头难免沉暗,这般等于是否定了我,恐怕下一刻那将士就要将我赶出去了。可他的下一句话却是:“她是我的内子,你们说她能不能进来?”

    全场静寂,一道道目光全都射往我这处,就连我都傻在了当场。

    内子......

    然后,他像是全然不知自己抛下一个重磅消息般,依旧云淡风轻地开口:“还不过来?”愣神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唤我,不顾其余人的目光我立即快步上前。

    到得他身旁时就被他握住了手,然后也不看我,淡声而令:“拔箭吧。”

    军医迟疑了下道:“还没上麻药,这样拔箭恐会极疼。”

    但他仍然令:“无碍,拔吧。”

    军医遵了命,握住箭羽顿了下后就用力一拔。血从那伤处飚出,有些血珠溅在了我的白袍上。而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可是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吭一声,面色也始终如一的平静,只是他的额头有了薄汗,而握着我的手极紧,甚至是指甲抠进我掌心里的。

    我知道,对于疼,他比任何人都能忍受。因为他自小就开始承受蛊毒之痛了,有谁能像他那样还只是五岁就学会了挥刀割脉,引蛊入体呢?

    那支箭的箭矢是经过特别处理的,在头部有个倒钩的刺,所以刚才被军医那么一拔,连带着将他的肉都翻起了。血一时间难以止住,布被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整个过程中,他任由军医在那处理,目光却始终紧凝着我。

    终于军医如释负重地说:“血止住了,还好无毒。”

    后面就剩包扎了,原本军医拿起白色绷带正准备要缠,却听宋钰突然开口:“你们都下去吧。”军医不解:“伤还没有包扎呢。”他瞥了一眼自己肩处伤口,淡淡道:“让我内子来就可,她会的。”

    这下无人敢再开口,围聚的一干人都纷纷退避了出去,很快屋内就只剩了我们两人。

    我喏喏而问:“为何不让军医替你包扎好了?这事我没做过,不会的。”

    他挑眉看我,“有多难?不就是将绷带缠绕一下吗。之前是我给你敷药处理了伤口,现在换你。”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我也没理由拒绝。只得拿起绷带左右比了又比,咬牙动手,等到缠好后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实在是包扎得惨不忍睹。

    见他似不以为怪地拉上内衫,刚松了口气就听他道:“看来最简单的事对你而言也都是难的,是我高估了。”顿时把我窘得脸都涨红了。

    手上一紧,被轻拽着坐在了他身旁,然后听他低声道:“中箭时就如这些年许多次遇到刺客时的心情一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如若你在旁,定然又不要命地来为我挡箭。但随后我又庆幸你不在身旁,我是一城之首,所有人都在听我号令来抵挡强敌,要时刻保持理智。如若你替我挡箭而倒下的话,我会再难沉静下来。”

    说到此处他抬起了眸,悠远漫长的视线凝于我脸上,“这才是我要将你送走的原因,懂了吗?”我心头一个咯噔,忐忑地问:“你意思是还要赶我离开?”

    却见他摇头:“那是之前的念头,现在我不会再这般决定。与其让你在外头胡来,还不如留在身边拿根绳子系着来得安心。”

    我控制不住心头的喜意,嘴角扬起了弧度。但被他一个清撩眼神而刮,连忙抿起嘴角,只听他说:“你无需高兴的太早,南越大军将我景城围得密不透风,我将你留下未尝不是把你拖来当垫背。到时我马革裹尸,你也得为我陪葬。”

    想必这世上也就他宋钰能把战场生死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我听着刺耳还不能反驳他。只是因着对他的了解,总不免疑惑:“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吗?”

    “要不然呢?”他反问。

    我沉顿了下,说出心头疑惑:“云星恨呢?他为何不率领大军赶来支援我们?”

    “他自有他的事去办。”

    “可是......可是为何让他带走了全部军队,你却不带一兵一卒到这景城来啊?”

    他笑:“景城风光秀美,我赏景来了。”

    啊?赏景?看他淡笑不语,不由气恼地别转他,显然不是这原因,而他又有意不说,给我打这暗语。隔了片刻仍不听他开口,又忍不住偷偷瞅他一眼,不由怔忡。烛光下,眼眸湛然,面部轮廓说不出的柔和俊美,却又不失坚毅。

    相比曾经,他真的改变了不少。性情越发的寡淡,心思却又深敛了许多。

    偷飘的目光被他揪住,我刚要尴尬地移开,听到他低令:“附耳过来。”微微一怔,反应迟钝了一拍才凑耳上前,轻轻浅浅的气息伴随着语声抵入耳膜,若不是他轻述的讯息令我震撼,恐怕我早就被他那清浅气息给扰得丢了心神。

    听完后不敢置信,脑子钝钝地想:他实在是......太大胆了!

    可是这就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任何事都在他意料之中,哪怕有所偏差,他也能扭转乾坤,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杜绝在摇篮里。

    后来他因伤而困顿地闭上眼沉睡,空间也静了下来。凝着他的睡容,没有忽略刚才他说这些年许多次遇到刺客,即使明知他每次都化险为夷了,人也安然在我身旁,可还是难免觉得后怕。万一有那么一次被刺客成功了,那我这一辈子岂不是都再见不到他?那条向上的道路,荆棘遍地,尤其是随着他的位置越高,危险也就越多。

    否则,以他尊贵之身如何会要以身犯险执行那计策。

152.无所畏惧的根源

    不免又要去想关于他和云星恨会来景城的讯息传扬而开,除去他那本身的目的外,是否也夹藏了引我入瓮之计?前面几年我那看似潦倒的江湖生活,或可能是他暂且手下留情,让我且逍遥安顺些年,因为他要一心扑在朝堂之上,不能让我在他身边分心。

    而至当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终还是将我诱来了景城。

    他之玲珑心思,我如何能斗得过啊。

    对于目前还在城楼之上的战役我倒是没了多大担心了,刚刚已经从他口中得了对敌军的分析。第一日,南越大军不管是否号称十万大军实则只有几万,整支军队一路赶到景城之外,必当疲惫不已,是故那第一战定然只是试探,不会持续太久;随而夜里,他派小刀领人前去火烧粮仓扰乱敌军,是为不让他们得到充分休眠,也能在粮草上有所耗损;于是,南越军营整个白天都在整顿,并未急着来进攻,一直到了夜间才如预料中的开始攻城。

    虽说敌军气势汹汹,但景城有地利之便,加上宋钰来景城虽没带一兵一卒,却也不是空手而来。他带来了改良后的连弩与万箭,虽我还没见过那连弩的样子,但从他自信的表情里可获知那武器一定非常厉害。

    而且他说我还立了一功,就是先前我给他用作发信号的烟弹,被他安排给锻造师研究,找出其成份来源后加入了硫磺于内。原本是给小刀带了去敌营以作放火用的,但听小刀回来后报说那威力大的惊人,不但可点燃火焰,都可炸伤人。于是在白天技师们赶制出了百枚改良后的烟弹,刚刚迎敌时已经试用在了敌军身上,可谓效果显著。

    三日,他说只要再守三日,南越军必乱!

    对,所有都是他说,我全然信服。暗暗发誓,定要助他守下这三日。

    此战行至半夜,终于南越军偃旗息鼓退离三里以外了。一干将领回来时都很兴奋,一扫之前的沉重,纷纷向宋钰汇报战况。

    我站在角落里看他沉静的脸,发觉似乎他并没有被众将领的情绪感染。最后就只是安抚了几句,责令加强戒备后就让大伙散了。到底还是小刀跟了他时间长,等人都散去后就问:“公子,是有何问题吗?”

    宋钰垂首,过了片刻才道:“此战不能算胜,敌军只是不防我们出奇招,而且,”他抬起眼,眸光清冷而看向厅外,“楚服未动。”

    这也正是我忧思的,楚服在南越军中已是无疑,而从江浔与之对话来看,楚服似乎本就是南越人。二十五年前她被派往我汉室,祸乱宫廷,而今她随军而征,擅使巫术,早有传言因她之巫蛊而连下我们几城。现南越军包围景城两日,楚服还仍未出招,不得不防啊。有时候,明知对方要使诡计,宁可立即放出来了好应对,也不希望这般吊着不知何时会出阴招。

    尽管有所防,还是没料楚服的毒计来得如此快,且乱了我军阵脚。

    原本对仗至半夜,南越军偃旗息鼓退回阵营了。不料过了一个多时辰,正值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机,就有人回报说敌军又来犯。但这次来犯的敌兵好像有些异常,一个个被射中了箭居然还勇猛无敌地往城楼冲,城将下令如先前一般使烟弹。

    顿时城下火光四起,看清那突围而来的敌兵,已然满身插满箭羽,却仍双目凸瞪着未死。城将见此状立即派人回来汇报,我听后就心中咯噔,这情形很像是中邪了。

    等一干人赶至城楼上时,喧嚣似乎已经平息下来,只看到守兵们在来来回回地视察。今夜是老三职守,看到我们立即迎上来汇报:“军师,刚刚来犯敌兵已经全部伏诛,只是......”

    “只是什么?”小刀在旁接口而问。

    老三道:“军师,头,你们跟我来看。”

    于是跟着他走到城楼前,只见城楼下的地面躺了很多具尸体,基本每一具都被射了有数十箭扎满了全身,就跟个刺猬一样。

    老三说:“这些人就跟没知觉的僵尸似的,从老远起就被我军发现了射杀,可还一直冲到这里才倒下。我怀疑是被下了邪术,可又瞧不出来这邪术究竟有何用。”

    小刀猜测了问宋钰:“公子,会不会是对方在作一次试验,看看这种僵尸兵的战斗力如何?现在就这么几十具,假若来个几千人,恐怕难防啊。”

    小刀的顾虑确实有道理,几十个这种难杀的僵尸兵都能冲到城楼下了,如若几千人乃至上万来攻城,我们有奇招也不好应付。就好比对阵迎敌,怕的不是对方武功高,怕的是对方不怕死或者不会死。但是,我直觉没这么简单。

    宋钰始终都未发一言,黑眸沉沉凝着底下那许多具尸体。我们都不再说话,知道他定是在思索其中玄机,突的他问:“之前南越兵的尸体是如何处置的?”

    老三与小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明其意。但以为他是因为中箭而中途退回城守府,不知后情而询。于是老三回道:“我们至今城门都未开启过,南越兵的尸体也都是他们在撤离时被带回去的。”

    我和小刀的脸色都一变,就连老三说到后面也露出了疑惑而道:“奇怪,这次南越兵怎么就任由尸体横在城下而不将之收回呢?”

    “立即点亮四周城墙。”宋钰扬声而令。

    老三不敢有误,立即传令了下去,很快城楼上火光四起,照得城上城下都很清晰。而等看清那许多具尸体时全都吃了一惊,那一张张脸居然全都是乌黑的,就像是中毒了一般。我越加肯定是楚服在其中做了文章,心中刚掠动,就听小刀请命:“公子,我下去查探下尸体吧。”见宋钰颔首,小刀一跃而下,我正也想开口却被他低斥:“你给我留在上面。”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得闭嘴。

    没料小刀刚跃至城下就传来惊呼:“不好,公子!尸体变异了。”

    城楼有数十丈,小刀跃下时可无所依凭,上来时却得借助绳索。老三放了绳子下去将人拉了上来,却见小刀一脸煞白地对宋钰道:“那尸体竟然已经生出了黑蛆向四周爬散而开。”

    我的心头一震,嘴巴刚一张就被宋钰回眸而瞪,眸光泛着冷凌,只听他一字一句扬声而令:“谨防有变,对外城墙和尸体浇上火油将其烧毁。”

    火油是先前就准备着的,为守城而用。所以很快兵卫们就把火油都淋落了点火,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火光将天都染红了。所有士兵因为我们几人沉默肃对,也不敢出声,于是四下静寂,只闻火烧的噼噼啪啪声。

    足足烧了有半个多时辰,火势渐渐熄灭下来,而原来那地上的尸体也都化成了灰烬。

    虽见如此,我的心头却仍阴霾不散。

    当小刀说尸体生出黑蛆四散而爬时,我就知道那其实并不是黑蛆,而是楚服的蛊虫。恐怕这些人都是楚服制作的人蛊,多半还是用之前战死的南越兵尸体制作的。显然不是单单只为了作一次试验!

    这些尸体本就已经死过一次了,无所谓再死一次之说,之前“无所畏惧”向城楼冲过来,分明就是他们体内的蛊虫在作祟。到得城楼前倒下,实则也不是被乱箭射死,而是楚服所使巫术的安排。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蛊虫能够更近距离的接触到城楼。

    之前被表面现象一时迷惑而耽误了时间,等到宋钰发现尸体有问题时,蛊虫已经破开人体纷爬出来。它们或钻入土中,或爬上城楼,往着有人气息的地方钻。

    小刀经历过那年丁家地下层里的巫蛊事件,自然识得蛊虫。而他跟宋钰汇报时说是黑蛆,是怕“巫蛊”一提扰乱军心。而之后用火烧的法子也是效法上次歼灭蛊虫的方式,但我仍有忧虑,蛊虫已散开,爬至城楼或还在尸体内的或能被火烧死歼灭,但是钻入土中的呢?一具尸体就可衍生出数以万计的蛊虫或者虫卵,它们无孔不入,若钻入地缝后未被烧死,一路穿爬进到了城内要如何办?

153.天生的王者

    我能想到的,显然宋钰先一步都想到了,他让人在城内的城门前挖坑灌注入水。又让城将带人挨家挨户去让百姓存储水源,声称防止敌军派来奸细对水源投毒。又将城内医馆里的大夫和江湖郎中都齐集一堂,以备后用。

    只是防范做得再好,仍然还是防不胜防地出事了。

    第一个倒下的是一名守城的士兵,当时我与宋钰正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棚屋内,与一干行医者商量敌军再来犯时的紧急应对措施。那士兵就倒在棚外,叫声凄惨。

    我见宋钰面色未动地叫人把那士兵抬进来,此时军医都在,众医者都一脸跃跃欲试状,欲图在大司马面前表现一番。只是当士兵抬进来后,有人正欲上前搭脉诊断,被宋钰一声轻喝:“休碰他!”众人惊愕顿在原地,宋钰朝小刀使了个眼色,就见小刀上前抽出金刀对着士兵疾速挥舞,刀速极快,只闻士兵的惨叫声,众人都吓得面色发白。以为宋钰不问缘由,让小刀直接就将人给砍杀了。

    但等片刻小刀退下时,见士兵仍然在地上翻搅嘶喊,只是身上的盔甲与衣裳尽数被劈斩而开掉落地面。有人惊骇而问:“那是什么?”只见士兵光裸的背上出现了一个蠕动的黑印。

    宋钰开口:“有谁敢上前将那黑印挖除,务必要手起刀落,不能让血溅至自己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我想我是可以的,小刀的刀法也能办到,但既然宋钰并没让我动手,必然有其深意。这时走出一位江湖郎中道:“我来试试。”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走上前就将惨呼的士兵牢牢按压在地,牙一咬就动手了。动作不能说好看,但也非常迅速,伴随着士兵的痛呼,一条黑虫被挑至了地上,而士兵伤口处喷射出来的尽都是黑血。黑虫有一寸多长,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从众人眼中看到了惊骇,就连那自告奋勇上前挖出黑虫的郎中,眼中也是后怕。他绝然没想到被自己挖出来的居然会是一条这么大的虫子。

    后来我就明白宋钰此举之意了,因为接二连三有人被送来草棚。而那些大夫和郎中从最初的惧怕,到后来全都捋起袖子手持了刀,随时准备下一个被送来的伤者。

    起初都只是士兵,渐渐的开始有了老百姓。私下里我从宋钰那得知,蛊虫即使钻入了人体也需要一个蛰伏期,长成一定大小后才开始蚕食人的骨血,从而被发现。还有一种症状更严重的,那是个中年男人,被送来时面孔已经发黑有气出没气进,整个人都在抽搐。

    医师们翻遍他身体各处也未见到有黑印,正束手无策时宋钰下令开膛破肚。中年人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然而,等开膛破肚后,众医师都惊骇地叫出了声。这个人的身体里居然爬了无数条黑虫,比之前挖出的要小,却数量多得惊人。而他的五脏六腑也都已被黑虫蚕食得差不多了,最终都摇头,此人无救了。

    而宋钰的令是立即将其烧毁!使得众人都惊异在当场。

    这次之后,所有医师再看宋钰的目光中均都有了惧意。先前虽知他是大司马,一城之首,可看他温文尔雅,多少有些轻慢之念。谁也没想到他手段果断而又残酷,杀伐决断在秒瞬之间,再看草棚外严守的兵士,全都心底冒出了寒意。

    情形未见好转,有日益恶化的趋势。而我私下问过宋钰关于那名中年人身体里为何有这许多蛊虫的原因,他说,那是吃进了虫卵所致。

    也就是说,尽管一开始就责令所有百姓储备水源,但还是有人不听。而城中的水域已经被蛊虫给污染,有多少人曾食用过或者仍在偷偷食用的,不得而知。只能等灾役爆发后才知道,那户中年男人一家都已被格离,但当天那一家人就都有了同样的症状,最终都不得而治。

    随着事态的恶化,已然不可能再严守住讯息,城中百姓开始惶然,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了景城上空。宋钰当机立断让人传布下去,敌军借用巫蛊祸害我城民,蛊毒已经侵入水源、土质,家中备下火种,见有虫则立即火烧,并杜绝再有人不听城令误用水源、误食地里种植的食材。且但凡有人发现身体异常,当立即赶至城楼下的临时医馆诊治。

    确实事已如此,还不如明朗化,即便会动摇军心,但也比一个个接连因无知而死去的好。

    五千兵卫被招集至城楼下,宋钰站在高处,不用呼扬沉喝,用最安稳人心的语调悠扬而言:“南越敌军进犯我朝,几万大军都攻不破我城门,就使下这阴毒之计。二十五年前,巫蛊之祸乱我宫廷,二十五年后,巫蛊之祸又乱我边境土地。你们怕吗?”

    “不怕!”众兵齐喊。

    宋钰又道:“敌军有几万士兵,你们怕吗?”

    “不怕!”

    “那敌军再来强攻,你们当如何?”

    “杀!杀!杀!”

    我想,宋钰天生就是个将领奇才,他或者没有武功,但是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引领众人对他折服。也或者,他就像太祖皇帝,是天生的王者,能省将用人。

    先前因巫蛊死伤的低迷气氛,瞬间就被点燃了。就连百姓也都围聚到了后方,凝目看向他,那眼神里全都是崇敬之意。

    当敌军再来袭时,各士兵都勇猛异常,一批接着一批顶上。而我也亲眼见识到了连弩的威力,无论是出箭速度还是箭羽射出的威力,都要比之寻常的弓箭厉害数倍。

    无疑,南越军这次想以楚服的巫蛊来扰乱我军军心一计以失败告终。但也正式拉开了两军交锋的序幕,这场战从午时开始一直打到天黑都没止歇。即使没有被南越军攻破城门,但我方守兵也死伤无数。

    我倍感忧虑,先前是江浔不知我景城实际有多少兵力掩藏着,才迟迟没有正面攻击,而是缕用迂回战术来攻打。但接连数日,景城的城门都未开与之应战,显然已经曝露了我方实力,假若他们以车轮战方式一批一批来攻城,景城的士兵们即便不战死也得累死。

    另外更让人忧心的是,无论是南越军死伤的,还是我军被箭射中倒落城楼的,尸体一律都被敌军给带走了。就怕深夜再来一轮昨夜的招数,而这次来袭的“僵尸兵”将会更多。

    总算我第一个忧虑并没有成真,天黑之后南越军强攻了一个多时辰就退兵了。可是却没人敢再大意,所有兵士都依旧严守城楼,谨防“僵尸兵”再犯。

    如此可大致能猜到敌军的攻城策略,今天强攻了一整个下午都未将城楼攻下,他们士兵退回营地休整,夜里由“僵尸兵”来骚扰我军,务必让我军士彻夜难眠。这般到了明日再来攻城,两军的士气就截然不同了。南越打的算盘是不耗费太多兵力,誓将景城收入囊中。

    小刀沉不住气了,他向宋钰请命再入敌营一趟,这次势必要将楚服抓获或者斩于刀下。可宋钰却没应,上一次在南越军未做好全然防备时偷偷入营烧其粮仓,还损兵折将数人,这次南越军营怎可能不加强戒备?若小刀真的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可是...小刀跺了脚烦躁而道:“那现在我们难道就在这等死吗?”

    我不知道宋钰的“三日之限”小刀知道否,但看目前情形,恐难撑到后日啊。今夜不说还有一场硬战要打,明日南越军定当一早就来攻城,到那时我军疲乏之极,兵力也逐渐递减,不知能守到几时?忍不住也迈前一步提议:“要不我与小刀一同前往,楚服的营帐在哪我还记得,或能直取其营将之斩杀。”

    没料被宋钰冷冷盯了一眼,警告:“你俩都给我消停了呆在城楼之上,后面自有用你们之处。尤其是你,”突的语锋一转,将矛头特意指向了我,“你肩膀上的伤好了?整条胳膊都不能动,还敢妄称取楚服首级。”

    被他如此一呵斥,我哪敢再有异议。右肩的伤虽然没先前痛了,但是想要正常持刀使剑恐怕还不行。等到私下里乘着他不注意,小刀将我拉至一旁了道:“现在公子就是这样的,不怒而威,我都挺惧的。”

    不管是不是安慰,我都嘴角牵动了下表示了解。

154.楚服必在

    但是前忧没成真,后忧却如期而至,一到深夜城楼外的暗处就有了动静。很快比昨夜多了数倍的“僵尸兵”入了视界之内,自然我军也有了准备,宋钰已经命人将箭矢都浸上火油与燃着的火箭同射。很多僵尸兵在被射中之后立即就燃着起来,而蛊虫怕火是我们早知道的,几乎顷刻间那僵尸兵就崩裂而开。

    而城楼前一丈之外也被浇上了火油,等遗漏的僵尸兵抵至边缘处,火箭就射向地面,火焰冲天而起,将所有僵尸兵都包裹在了里面。原本此举可堵截僵尸兵的来袭,也可将他们体内的蛊虫尽数灭在火海中,可就在这时,突的从火海里疾射出一支箭羽来。

    我面色大变,那支箭是射向宋钰的!

    本能的闪身要去挡,可是我没想到宋钰比我还快,反而拉了我侧身避转。那支箭擦着身旁掠过,我心头剧跳着反应过来,他已经跟我学会了轻功,再不用像以前那样一有危险我就得拼命去救。而且刚才他那身形掠转,速度快得惊人,当是不比我慢。

    “小刀!”耳旁传来宋钰的沉令,就觉眼前一闪,小刀已然跃下城楼。

    我一个箭步上前,趴在城楼上凝目而看。刚才箭从僵尸兵中出来就心生惊疑,那些僵尸兵都不过是被楚服用蛊虫驱使的行尸走肉,严格说来只是个盾牌,是没有自主能力和行动力的。那么那支箭从何而来?显然是有人混迹在僵尸兵中,欲图出其不意来刺杀宋钰!

    所以小刀被命令跃下城楼,要将那混迹其中的敌兵揪出来。可是,当火光摇弋里有身影极蹿而出,且笔直朝着城楼而来时,我的心头惊跳不已!那方小刀追击在后,而他身后还有数道身影,一看这情形就知混迹僵尸兵中的来敌不止一人。而最前方的那人速度奇快,目标是老三搁下本欲拉小刀上城楼的绳索。

    我再顾不得宋钰之前的吩咐,左手夺过旁边士兵的刀就是凌空一砍将绳索先砍断。

    老三惊呼:“绳子断了,头儿要怎么上来?”

    我目光一厉,体内真气运转正要飞掠而起,右臂被后抓住,回过头就见宋钰抿唇狠狠看我。咬了下牙,压低声对他道:“我必须去把小刀带回来,他不是他们对手的。”

    刚刚冲在最前的那道人影我已经认出是老劲敌黑衣首领了,以小刀一人之力与他对峙都难,更何况他还带了手下。

    宋钰眉宇蹙起,突的凑近到我耳边低语了一句,我心头一震。等他终于松开时牙关紧咬,踪跃而下!手起刀落,沉重的大刀横断在小刀身后,将其后追击的人阻截,但我与小刀背靠背后并不急于迎敌,而是目光横扫各处。

    刚刚宋钰在我耳边说了四字:楚服必在。

    他意思是楚服这次也混在僵尸兵里,个中缘由只消粗略一想就能明白。昨夜前计已施,这次再以雷同方式进击我城楼,以江浔对宋钰的了解,必然能猜到我方定有对应之策。是故,僵尸兵仍作前锋,意在迷惑我军心,实则其中暗藏杀招。黑衣首领的随机刺杀是其一,楚服潜伏其中见机行事则是根本。

    楚服必然还有更阴毒的邪术留待对付我们,黑衣首领率领的这帮人与其说是为了刺杀,不如说是为楚服做掩护。所以我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楚服来。

    但无论是楚服,还是已然专一归顺江浔的秦玉,都是易容的高手。她要易容成另外一个人,一点都不成问题。人的相貌能够改变,声音也能改变,甚至连体型和身高都能有所藏匿,唯一不能变的是......人的气息。

    下一刻,我出招了。

    既然分辨不出,那不如手底下见真章。楚服以巫邪为长,拳脚功夫并不太高。只要被我逼到绝地,她必然忍不住要出手。

    我与小刀配合着,他攻前,我断后,将刀法使得虎虎生威。只是苦于我用的是左手持刀,并不如右手来得那般方便。显然被黑衣首领江渚看出了端倪,他与手下换了方位,开始专攻我右路。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弓,而手中持着长剑。交手过多次,知道他的剑法超群,我不敢怠慢。可虽然我刀法比剑法厉害,但在内力上还是输了一截,加上现在又用左手使刀,所以几次都险象环生。我不知道那时候意识模糊时自己是如何人刀合一又如何厉害,但现下我意识清醒,并不觉体内真气勃发,与江渚对阵也较感吃力。

    发现就连江渚本人眼中也露出困惑,定是奇怪为何我与那年小县院中时大不同了。

    我也感到无力,这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有时候可能反而是不存在意识时,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并且真气贯通潜能超常吧。

    另外我并不专心,心神被某处牵引着。我发现围堵我和小刀的一干人,都是身形高大的,楚服即便改变了体型,身高上不可能增添多少。所以确定这些人里没有她。但既然宋钰会说“楚服必在”,那她就一定是在,所以我将注意力投注在火光洋溢里的那群僵尸兵身上。

    不难发现,几乎所有的僵尸兵一接触到那火,整个人就跟生了羊癫疯的病一样,身体扭曲不能再前进,只有一个居然迈过了火海,仍然以僵硬的姿态向这处缓慢而来。从他的身形来判断,与楚服极像。没有时间了,赌一把!

    我对身后的小刀低喊:“掩护我!”他二话没说就转身以金刀格挡江渚的剑,也不顾身后空门曝露于其它人的视线内,这种方式可谓是不要命的打法。

    我不能有任何迟疑,脚尖一垫拔地而飞,掠过所有人的头顶就朝那个火海前蠕动前行的僵尸兵横刀而向。僵尸兵没有人的意识,不存在畏惧,假如对方避闪就一定是活人。事实如我所料,就在我的大刀即将砍到对方头顶时,僵尸兵动了。欲图往右侧脱逃,我哪里会同意!反手一刀截断路,又再闪跃而至抬脚而踢。

    与江渚比,我可能功力在其之下,但是轻功,至今仍然自傲。

    志在不是杀人,几刀之后就将那“僵尸兵”给逼得退到火海边缘了,我嘴角一抿,喝道:“让你尝尝被火烧的滋味。”强提一口气,右掌出手如电拎起了对方的后领,一个四两拨千斤把人往火海扔了进去。火焰正旺,加上其余僵尸兵的焚烧,那身影一进去就倒地而滚,火苗却已蹿到了其身上。

    待人滚出火海时已经成了一火人,不用说要想活命,必然得将外面的伪装脱下。等人现出原型时,我眯起眼,从齿缝里迸出两字:“楚服!”

    她并未理我,张手不知撒了什么于空中,那些原本还在蠕动扭曲的僵尸兵居然立即冲天而飞,顷刻间都脱离了火海。楚服朝城门口奔走几步,又撒了东西出来,僵尸兵又飞掠向前。

    如此情形我若还不明白,当真是傻了。楚服手中定然有能吸引僵尸兵,或者准确地说吸引蛊虫的东西,她在引蛊入城。我怒不可竭,提刀追击上去。

    但眼前黑影一闪,黑衣首领江渚扔下小刀挡在了前,他势必要助楚服行那卑鄙巫邪之事。我也顾不得右肩的伤了,左手攻刀,右手推掌,但江渚的剑无所不在,总能化开我的招式并迫得我要避闪。眼见楚服即将跑至城门底下,我边打边急喊:“小刀,拦住最前面那个,她是楚服!”但往小刀那处一看,心就沉了,刚刚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已有多处伤,被江渚的那群手下围得死死的,如何能分得出手来拦楚服。

    不能再等了,我用力把牙一咬,横刀格挡开江渚刺来的一剑跃高而飞。必须籍由轻功优势来摆脱他,否则被他缠斗不下,若楚服接近城门,恐怕这次蛊虫会像蝗虫一般席卷景城,到那时,无需南越军来攻,景城也必亡。

    城楼上有宋钰在坐镇,他必然也看清了底下情形,是故有箭矢朝下而射,都是对准楚服的位置。但楚服狡猾,她让两名僵尸兵挡在身前做掩护,而僵尸兵本就是死人,即使全身被射满了剑也都无动于衷。

    没有用!我一边疾行飞掠一边想,突觉身后有异,像是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正排山倒海而来。我直觉抬头往城楼看了眼,只见火光映照里,我的子渊身着银色盔甲,可谓英姿凛人,好看之极。只是他凝看我的表情,从最常见的淡若清风变成了惊怒,他似张嘴在喊什么,城楼上的其余人也在喊,但是我只看到他们的嘴在蠕动,却听不清。

155.你知道深爱是什么感觉吗?

    黑茫的夜,视线的焦点总能在暗影中搜寻到那一点。

    宋钰上身前倾几乎冲出城楼,被老三死死拖住才没跌下来。他没有在喊什么,只是凉了双眸沉沉射掠而来,仿佛要把我整个身影都揉碎了按进那目光里。

    我不觉想笑,他真当自己轻功超群呢?除了步伐轻便、身形快一些,到底他还是没有内力的,哪可能像我这般如鸟儿一样来去自如,上飞下跃呢。

    是啊,如鸟儿一样。

    我突觉自己身形比原先快了一倍,心中大喜,是又找到感觉要发奇功了吗?由着这速度,我在转瞬之间就越过了楚服的头顶,反手就是一刀,没有半点犹豫。这时候我若还妇人之仁,那么付出的代价是全城人的性命。

    可能楚服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不仅人快,刀也快,更又重又狠!出手残酷劈开遮挡她身前的僵尸兵,刀刃之力势如破竹,带出的劲力连带着将她从头划拉而下,她凸瞪着双眼,死死看着我。

    我心说:你终于可以去死了!

    这么多人的仇恨,子渊的、我的、宫中那对姐妹的、万千战士的,等等所有被你残害的人,这么多年,该是因果循环,用命来抵还的时候了。

    亲眼目睹着楚服在我视界内倒下,我想牵起嘴角欢悦,子渊,终于我为你报了这仇!但是却发现自己疾行向前的身形没有停止,还在朝着城门而去。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没有再提真气了啊。就算是急跃过头而刹不住,也当不会还漫延这许多距离。

    我想止住这势头,强转过身,但是又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我倒退着掠行,砰的一声响,我的后背竟重重撞在了城墙之上。然而,我的身体却没落下,双脚腾空着。终于意识到不对,缓缓低头,入目首先是长长的箭羽,而箭矢入了我身体里。到这时,剧痛才从那一点化开,源源不绝地抵入神经。

    那让我无法控制身形掠行的重力,是江渚射出的箭,前后各两支!

    第一次遇见他,就知道他以箭为长,而我也真正体味到了个中滋味。刚刚还自傲是自由飞行的鸟儿,这刻就如纸片一般被两支箭钉在了城墙之上。

    而几丈之外的他,正架起弓,抽出了第三支箭。

    从我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这个人都是我唯一的劲敌,让我恐惧让我奔逃也让我踏入地狱之河......

    我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欲夺我命的箭被架在了那把黑弓之上。余光中,小刀在拼命想冲过来,可是他受了伤,被四五个人缠住;而城楼上箭雨如飞,却被江渚身旁的两人屡屡挥落。绝境,我走投无路!

    这样的位置,就算想再看一眼城楼上的那个人都不能,只能等待着死亡降临。

    子渊,子渊......心中声声唤着那名字。

    你的刀是用来自保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的......

    是爹在说话!

    可是我的刀呢?眼睛四下寻找,发现刀掉落在了脚下,我没有刀了。

    刀在人心,只需心中有刀,就可无刀胜有刀。天地纵横,幻化阴阳,眼前闪过一幕幕刀光剑影的画面,我仰起头望暗黑天际,无声呐喊:我有刀,我就是刀!

    不管天翻地覆,不管风起云涌,我对天嘶鸣,是刀欲向天的渴望与召唤。箭羽穿过身体,我冲天而起,淋漓的血溅落四方,但是感官、知觉统统被忽略,只成为一把冰冷的刀。它的矛头指向的是敌人,刀落人亡,熟悉的声音在喊:“金无悔,接住我的金刀。”

    听风辨物,扬手而抓,我用得是右手。当金刀在握时,如鱼得水,斜劈、横砍、蹂身而上,所到之处尽是杀戮,挡我者死。

    我要为我爱的人谋一片生存的空间,要为我关心的人占一方寸土得以逃生,要为我自己赢回性命。所以我不死,就是欲杀我、害我者死。

    刀落那瞬,惊喊传来:“金无悔,是我。”手中一顿,改为另一手抓拽,口中喝:“起!”将人往城楼方向抛掷,小刀的怒吼声在传来:“让我帮你。”

    我微笑向天:“荼小刀,你回去保护他就是帮我。”

    他安然而在,我就有赢天下的决心,也不轻易言生死。用尽所有力量来力保自己和想保护的人,这是爹自小就灌输给我的理念。

    依稀间似听到有人在喊:“开城门救人!”“头,接住绳子。”

    但转而又有更多的杂乱声此起彼伏:“不好,敌军来犯了,快快关城门!”“不行,大司马夫人还在城楼下!”“大局为重!”

    对,大局为重!我的汉室好男儿们,景城有你们在,绝对能守住。

    南越军又来了吗?我眯起眼看向远处,迷蒙的视线里似有漫天的火光在闪烁。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子渊,就让我为你劈开这条景城的生路吧。

    舍了身前的诸人,我如穿行的凌空之箭一般,朝着那火光之处掠飞。身后有震天的吼声:“拦住她!”拦住谁?我吗?哼,我讽笑,真是异想天开。普天之下,谁能拦得住我?脚下纵云梯人拔高三丈,空中腾飞,我的目标是最高点、最中心。

    象征至高无上的锦旗高挂的位置。

    到了,一切在目。那方身影齐齐,如何挡得住我这把刀?金刀挥舞着扬起、再落下,凝定那屹立不动的人,是了,目标就在那。

    尖锐的呼喊伴随着我的手起刀落霎那,深深刺进耳膜,也直击进心脏。

    浑身震颤,我的视线渐渐清晰,目光焦距汇聚,秦玉惊骇的表情、凸瞪的眼、抓住我刀刃的双手,一一呈现于视线底下。还有,金刀的那一头,沉沉劈进的肩膀。

    沿着那肩膀视线慢慢上移,最终对上那张俊逸的脸,和冷然的眸。

    那双眸内没有当初的不敢置信,只剩平静如死水般的沉寂,他寒着声问:“你要再杀我一次吗?”

    我重重一震,心神间某处断裂,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秦玉凄喊:“无悔,他被你杀死过一次了,你不可以再杀他。”

    他被我杀过一次了......

    断了的刀刃刺进他的心口,不敢置信的眼,颓然而倒的影。

    身体里的痛开始浮上来,层层漫延,凝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我喃喃问:“你愿意退兵吗?”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除非我死!”

    剧痛成殇,我的眼睛在充血,加重了手上的力量,使得刀刃又下了几分。秦玉哭着求我:“无悔,求你不要杀他。”

    我凝着她握刀的双手,鲜血淋漓,再看那双始终无动于衷的黑眸,垂了眼低声问:“江浔,你知道深爱是什么感觉吗?”他不语,我又字字句句轻语:“就像是,天突然黑了,我不是去找灯,而是去找他。你懂吗?”

    “我不懂。”江浔沉冷开口,“明明是我先遇见你,为什么你说深爱的人是他?”

    我摇头:“没有先与后,也没有对与错,只是他触及了我的心。”江浔不懂,或许早前我曾有可能会喜欢上他,只是时间的轮轴就是那样,子渊...如细水流淌进心底,缓缓慢慢就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然后,我可以尽己所能的,对他,倾尽所有。

    这些我没法与江浔说得清楚,他的执念里只认为我该是衷情于他的。

    沉闭上眼,低喃:“对不起......”这是我对他最后的忏悔,也是我对他最残忍的告别,因为下一刻,我要为深爱的人除“敌首”,保家国。

    刀欲落,却不防后颈传来剧痛,视线迷离。寒风千里,空白的世界,扭曲了的空间。江浔的那张脸从我的视界里变近又变远,像触到了时光的逆鳞,回到最初相见的那一刻。只是不过转瞬,一切都化为灰烬。

    我蜷缩在地上,婴儿的姿势,倒在了他的脚下。

    最终,失去了意识。

156天山行

    我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中,每次睁眼都脑中空白,隔了片刻就又继续意识消沉下去。

    等到真正清醒的时候,身旁坐着低头看书简的白衣男子。我第一眼触及那白时,心情激越,可当看清了对方的脸时,深深的失落感,彷如一块大石坠入湖心。

    原来那白只是因为穿着单衣。

    他头也没抬地开口:“醒了?”

    我目光环转了一圈,问:“去哪?”声音沙哑如老妪,自己都吓了一跳。而意识清楚后立即就发现这里并非他的军帐,而且还在行进中,应当是辆宽敞的马车。

    “你知你晕了几日吗?”

    “景城怎样了?”

    他终于敛转视线来看我,因为自我醒来两人各问各话,谁也没搭理谁的问题。黑眸一片沉静地看了我半响,他牵起了嘴角:“如果我说景城破了,你信吗?”

    我直觉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宋钰未带一兵一卒赶赴景城,只靠五千兵马想与我十万大军周旋,你觉得他是妄自尊大呢还是不自量力。”

    原来他知道了景城只有五千士兵!

    我没有动怒,只低声道:“都不是,他是胸中有丘壑,自当可以五千兵力来定乾坤。”

    江浔听了我的挑衅之词也没怒,淡淡道:“你倒是将他看得重。只不过,再有经纬之才,也终敌不过我南越的铁蹄横扫。”我仍坚持:“不会。”

    他顿了顿,问:“何以见得?”

    “因为我在这。”我抬起眼帘,直视向他,“假如景城破,你当该长驱直入继续北下,而不是返程往南。我以己身作赌,赌得就是时间,而今景城应当已经解围,云星恨率兵来救援了吧。”

    到此,他的眸中终于有了火光,语声危险:“以身作赌?”

    我不语,以他的聪颖当能立即想透。果然,片刻之后,他怒声问:“你冲进我军中时并未完全神志不清?”冷怒的目光刮过我脸后又道:“你是故意把自己送至我跟前,引我为你的伤搁延攻城,只为替他争取云星恨赶来的最后一日。金无悔,你当真是该死!”

    最后那句话他是咬牙切齿低吼出来的,转瞬,他的眼中闪过狼狈与自嘲,嘴角牵扬,笑意不及眼底:“你拼了命保他、为他,可有想过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在于我觉得。”

    砰!他一掌激在桌面,书简滚落而下。外头传来惶恐的询疑声:“主上,是否有事?”

    但他狠狠瞪着我,口中吐:“无事,继续前行。”

    外头没了声息,马车四平八稳地缓慢而行。我突然觉得不对,假若整军回程,即便是在马车内也能听到外头的步伐声,为何我听见的只有马车轱辘运转的声音?

    而在我沉念时,江浔也恢复了冷静,他将滚至脚边的书简捡起丢于桌上,然后道:“你尽管惹怒我,哪天等我受不住了就索性把你杀了,一了百了。”见我不语,又道:“你昏迷了五日,离开景城四日,如你所想但也不如你所料,云星恨没有赶来景城,赶来的只是云部的两万大军。他有否告知你,在这之前云星恨去了哪吗?”

    我不知,沉默着看他,不明白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何意。心头也疑虑万分,怎么不是云星恨来的,两万大军就能解景城之围吗?南越有十万啊。

    只听江浔说:“他的心有多大,你定然是蒙在鼓里。他以汉朝大司马之职手握兵权,明面上与云星恨一同出征,实则在景阳道上就分道扬镳,他领一干江湖人士赶往景城,而云星恨绕道汉城,走秦路,直取我南越京都许平。”

    这讯息听得我震动不已,宋钰让云星恨去攻打南越京都了?好一招“围魏救赵”之计!可是这计谋未免也太险了吧,假若云星恨失败呢,岂不是景城全军覆灭?不对,假若云星恨成功了,那不就是南越国破了?那江浔何以还是一副沉定模样并不着急呢?

    我之疑惑尽显脸上,被他一眼就瞧出。他轻轻一笑:“你当我南越朝懦弱无能之国?即便举国大半兵力被我带出,还有一小半镇守京都呢,云星恨即使围京,要想轻易破城也不易。宋钰布的局是赌人心,他赌我朝会急派人来召我率领大军回京援救,但若我坚持将景城攻下再回京,当也赶得上,所以他用尽各种方法拖延,为的是等那两万汉兵赶回,至此,我无法数日之内将城攻下,又不能弃京都不顾,唯一的选择就只剩班师回朝。”

    我听他分析,只觉步步为营、惊险之极,这其中只要算错了哪一步,或未能按照预定的计划在走,都将功败垂成。可是......“为何只有我们一辆马车在走,你的军队呢?”

    江浔眸中精光闪翼,“你现在的耳力倒是越来越好了,伤得这般重,还能听到外面的情况。”倒是没了方才的怒,反而有点奚落的意味,见他讽笑了下后又道:“既然他跟我下了一盘棋,那我就回敬他一盘。云星恨围了我京都不退,必当等他前往与我朝谈判罢战之和平条约,此战属我南朝失利,到时割据的疆土定然也归属于他。”

    我不懂,他说得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与这时我们不在南越军营又有何干系?

    本以为他会立即为我解惑,哪料他语锋一转突问:“你这些年在外流浪在江湖,目的是什么?”我微僵:“哪有什么目的?就是游历四方罢了。”

    他笑,并不理会我的答案,径自分析:“若说你在避开他,应当可以随便找一处避居,哪怕他再一手遮天也难从中原这片土地上找到一个有心避离的人。你之所以游走四方,是在寻人吧。”悠悠缓缓,不惊不闹的扔出了一块石头,将我心湖震得动荡不已。而他下一句话却是:“你无需否认,我大约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你说什么?”我差一点惊坐而起,如果可以的话。只是身体只略晃了晃,未能起得来,可是呼吸蹙紧了逼视着他。

    “最大的可能,他们在天山。”

    仿佛有道白光袭入我脑中,恍惚中钝钝地划过那两字。

    天山......

    我不是没想过那个地方的,但都被打听来的讯息给推翻了。

    人人都说,天山之险已非人力可攀登,尤其是前些年雪崩之后,山道都封了。绵延数里都渺无人烟,很多未知而危险的深坑都掩埋在雪层底下。

    甚至,甚至我都到过天山脚底下,可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带我上去,抬头遥看,一片苍白,那时想:他们当不会在那的。

    “为什么你会说他们在天山?”

    他道:“我派人调查过,据传他们的行踪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天山脚下的小镇。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所以...你要带我去天山找他们?”转而我就眯起眼,询疑而问:“你有别的什么目的?”经历了这许多,我再不会天真的以为事情如表面那么单纯。

    果然,江浔也不看我,径自而道:“天山与我南越京都是南辕北辙,我们来看看你与这江山天下相比,在他心中到底孰轻孰重。”

    我惊瞪了眼,“你要将他引来天山?”

    他转眸看我,烟波流转,“既然我们开始于江湖,那就也从江湖结束。只不过,你觉得他会来吗?”他问得很轻,彷如一块极小的石子投入了我心湖,没有激起太大的波动,却是沉进了心底深处。

    一路往北,气温越来越低。行程不紧不慢,避开了城镇而行,马车成了起居之地。自那日醒来后,江浔与我就交流很少,倒是我身上的伤并没耽误,同行中有着老熟人路百川。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人,当年的名剑山庄一干护卫似乎割据两方,一部分归属了宋钰那边,一部分则归属在江浔门下。

    其余随行者就还有两人,武功当是不弱。

    有一次我试探地问江浔那黑衣首领江渚为何没有随行,当时他本低头在看书简,听了我问后飘来一眼,看那表情以为他不会回我,却道:“你倒是对他挺上心的。”

    顿觉无语,对那人我有什么上心不上心的,只是交涉太多次对他最是忌惮,这次我的伤重成这样也是拜他那两支箭所赐,后来冲杀进南越军营刀砍江浔,虽有我的顾虑在,但最终将我劈昏的定然也是他。试问对这个人,我如何可能不去关心下他的行踪。

    我正兀自沉思,突听江浔道:“既然我将重担卸了,他自当得替我回京援朝了。”闻言我动了动嘴,但没开口,被他瞧去后就说:“想问什么就问,无需吞吞吐吐。”

    于是我问:“他与你是兄弟吗?”

    江浔失笑:“我与他是长得像呢还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呃,好像不太像。江浔面容俊朗,眉眼之间有股浑然天成的英气,只是隔了几年再见,气息里凭添了几分冷然。至于那江渚,容貌只能算是普通,倒是萧杀气息极浓。当时我猜想他俩可能是兄弟,也就是因为听秦玉说他叫江渚,再觉江浔对他的态度有所不同。

    “他其实算是我的族兄。”江浔一语定论,“自小就被挑选上成为我的替身,在我成年后,我就将他带出了南越,一直潜伏于汉室以备后需。”

    我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在南越,是什么身份地位?”听军中诸人都称他为主上,早前称他是少主,我只猜测他的身份定然不凡,王公贵族是必然,甚至有可能还是那皇室中人。可是他气定神闲地对我道:“其实你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你有两次机会都没把握住。”

    我不懂他意思,只听他又道:“第一次你夜探我军营,将我扣为人质,这时你但可以杀我,你却觉即便杀了我也至多是少了主将,不能影响大局;第二次你于万军丛中冲到我跟前,如罗刹一般横刀砍我,你也能杀我,而你选择以己身来拖延时机。你可知,如若我死了,南越大军会如何吗?”

    我沉默不语,直直盯着他,知道他必有后文。

    他轻吐几字:“南越军必退!”

    “为什么?你军中不可能没有其余将才,主将殁,但可副将上,那样群情愤慨会更激扬军队斗志。更何况还有江渚在,以他的权威也当能堪当大任。”这就是我宁可使计,也不能真的将他杀死的原因。匹夫之勇我但可逞,但关系到景城的命运。

    他笑了笑说:“你说得情形只针对寻常的疆场之战,但是这次却不同。因为我一旦死了,就代表...君殁国殇。”

    我重重一震,等反应过来那意思时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置信:“你......你是......”

157.何以还能天真

    茫茫一片尽是苍白。

    这是我对天山的初见印象。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别的原因,总觉得从外到内都寒意涔涔。江浔在路上的时候就给我买了冬衣棉袄外加斗篷,几乎是将我都给包裹起来了。

    心中存着两个忧思:一是惴惴不知他们是否真的在这里;二是...他可会赶来?

    在进天山之前,江浔做了充足的准备。在临近的小镇上预先找了一位当地向导,又带上了工具,马车行到不能再进的位置我们就都下了车。有路百川的诊治,我的伤不能说痊愈,但至少已经能走动了,只是身前、后心都还隐隐作痛。

    至于小刀的那把金刀,我看到是被同行的其中一人一直拿在手上的。其实以我现在的情形,别说使刀了,就是走得太久都会吃不消。所以江浔还让那向导找了两名年轻力壮的村民,为我做了个简易抬轿。有得舒服,我自然不会选择硬要自己走,也乐得轻松。

    但就是每隔两日,江浔都会收到一只白鸟送来的讯息,他看完后总面色深沉也不会告知我内容。这种情形下会令人感到心焦烦躁,因为想也知道那传递的讯息必然是从他南越国那边来的,忍不住去想:到底宋钰的选择是什么?

    说实话,心情不被影响是不可能的。从大局来讲,觉着宋钰选择进南越都城并没有错,国与我,定然是国要比我大。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我是那么的喜欢、深爱这个人,愿以己身为他牺牲谋生机,自然也想他能将我放在心尖第一位。这个想法很自私,但于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何来大义情结?只想自保以及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罢了。

    想及这些就难免惆怅,而有时候你越不想什么可能就会越来什么。

    当我们进入天山走了半日左右时,信鸟又一次找来了。我在观察江浔看那讯息的表情,之前他每次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状,而这次几乎是在他视线触及那帛布时就眸光有了波动,心不由漏跳了一拍。

    所以当他转眸看向我时,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走到我跟前,竟然直接将那布帛递了过来,“你等的消息有答案了。”我心头紧了紧,还是伸手接过布帛,低头而看,上面写了很小的一排字:人已抵许平。

    我将布帛默默地拽进了手中,垂着头不语。

    耳边的询声在我听来带着明显的嘲意:“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我轻笑:“很满意,理当如此。”他问:“你到底爱他什么?可知我这传出去的消息是你伤重将不治,这样他都将权利放在你前面。”

    我头也不抬地道:“既然选择爱他,后果我自当承担。”

    一声极其讽凉的嗤笑,他再没开口,后面一路脸色都很不好。到了傍晚时分,向导就提议不要再前进了,雪路难行,到了夜里会更加危险。因为之前雪崩过,哪里是坑哪里不能走,夜里视线不明会瞧不出来。所以一干人就在原地扎蓬夜宿。

    听向导说,其实我们还没正式爬天山,还只是在天山脚下的范围走动。夜间比白天还要冷,我将斗篷包得严严的,还是在颤抖。主要还是因为受伤的原因,内力有损,无法使用真气来暖身。抬起头,白日看来苍白的雪山到了夜里变成了灰白一片,沉寂的让人感觉心凉。

    有什么朝我劈头丢过来,下意识伸手而接,微愣,是江浔的斗篷。

    转过头就见他坐在离我几尺远外,一身清冷,面色沉肃。我想了想将斗篷给丢了过去,低道:“夜寒,你还是穿着吧。”没料他将斗篷丢在了雪地里,然后质问:“你是要与我划清界线吗?”我心沉了沉答:“你我非同族,划清界线也应当。”

    “你......”他沉沉怒视着我,“明知宋钰已舍你不顾,你还心向于他,真不知道该赞你一句痴心一片,还是说你甘愿痴傻被骗。”

    “江浔,”我唤了他名字,直直看进他眼中,“首先,他没有骗我,你无需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背后对他垢言;其次,你莫说他什么为了权利将我舍弃的话,与他相比,你也并不如表面来得坦然。你敢说你走的这一步棋,不是在利用我将他拉入深渊之境吗?”

    江浔脸上的愤怒在转瞬间消失了,代替的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又道:“我的羊皮卷在你那吧,以你的睿智定然已经猜到楚服事件背后的一些隐情,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他并不像你生来就有光环在身,他是一步步登上现在大司马的位置的,其中的艰辛我不知道,你可能也体味不出来,但是那一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我承认,得知他没有来我很失望,但是当我想到假若要他拿所有的一切来换我,我会心疼。所以我没有骗你,对那个答案很满意,理当如此。”

    在说这些时,我是心平气和的。不管他会如何想,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隔了五年,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江浔、金无悔和宋钰了,你身在王权,他身在高位,而我浪迹江湖,你们都有你们的责任在肩上。所以,你要是说你的这趟天山之行有多纯粹,根本不可能。不想拿他与你作比较,但是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恨,所以在利用我这件事上你只会不遗余力。他如果选择赶来天山,这条路上的险难一定很多吧,很可能你会让他死在路上,然后呢,你对我说他没来?”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失笑了。为什么现在的我能将现实看得这般清楚呢?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让我感到如坠深渊。下午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那个布帛上的信息是真还是假?想到最后,我反而希望是真的,宁可宋钰选择去南越京都也不要来这天山,因为江浔既然以我诱他前来,说要以江湖方式作了结,那么江湖险恶就必然存在。

    江浔看我的眼神明明灭灭,最终变成冷寒,“你真的变了不少。”

    我冲他微微一笑,“经历过那么多,何以还能天真?”

    假若现实可以不变,那么天真自然也可不变。可是现实早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奠定了之后我坎坷的一生,后来的纯真不过是被包装了的假象,当有一天明明白白彻彻底底时,我如何还能保留那份天真,而不变?

    江浔移转开视线,语调也变冷:“那你最好祈祷他真的不要来。”

    我想再对他笑,哪怕是讽笑也好,但是我笑不出来。他无疑承认了这个事实:宋钰若来,沿路凶险万分。而我与他,自从那年有分歧开始,就再不可能回到当初,每一次都是已不欢而散收场,甚至兵戎相见。

    夜,难寐。

    我睡在帐中听着呼呼的风声,觉得裹得再紧都抵不住那寒意。闭上眼,都是那般人影在晃动,所以我还是睁开了没有焦距地凝于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似有人起来了,踩在雪地里沙沙的脚步声在走。光听这,我大约可判断应当是向导或村民中的一个,因为脚步沉重,毫无内力。应当还没到天明的时候,这人起来是要作什?起夜吗?

    隔了片刻,我就知道这人一定不是起夜。因为他脚步声并未走远,是一直就在四周环绕。反正也睡不着,我就坐起了身挑开帐子一角,外头并不是漆黑一片,雪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视线并未来得及掠转,被就在不远处的江浔给凝住。一行人,除了我有帐篷可睡,其余人都是就地而躺了休息,他是靠坐在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上的。此时却与我一样,双眸清明、并无睡意,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我先移转开,但立即眉宇就蹙了起来。

    先前确实没判断错,在不断走动的人正是向导。只是他的行为很是诡异,时而望天,时而又低头看脚下,来来回回地走显得很焦虑。

    莫名的,空气中弥漫了一丝不寻常。

    忽地眼前一黑,被遮挡了视线。凝眸而看见是江浔已然起身朝那向导走过去,但当他到对方身后伸手去轻拍时,那人猛的跳起旋身,一脸的惊恐状,像是受到了极端的惊吓。

    见状我也忍不住走出了帐篷,迈前两步时又顿住,因为江浔的右手朝后而摆,在制止我上前。突的那向导大喊起来:“不好了,要雪崩了!”

    我浑身一震,有些不能相信地环视四周,但见周围静寂并无任何异状,抬头看那雪山,也不见有反常。这边动静如此大,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纷纷围聚过来,有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向导仍在惊惶大吼:“快快,我们快逃,要雪崩了。”

    这话听进众人耳中,首先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惶四看,转而都与我一般的想法。因为虽然我们没经历过雪崩,但是以习武之人的耳力去听,方圆可视距离内并无任何异状的。至多就是风吹过,带动树影摇弋,偶有沙沙声。

    这时,与向导一同来的抬轿的其中一人叹气:“唉,阿牛哥自从几年前经历过那场大雪灾后,就常常会犯病,他总说能感觉到雪在落的声音。真不知道当年他是如何能逃出来的,一整个队的人,就他一人生还了。”

    闻言我松了口气,看他行为这般反常原来是历险过后的后遗症,一场虚惊。

158.恨意

    向导被同伴给拉着坐回了原地安抚,其余人也回坐,只是谁都睡不着了。索性架火煮水,准备早膳,可是当火刚刚点燃,向导阿牛突然就冲了过来,一脚踢开火架,嘴里大声嚷嚷:“不能点火,不能点火,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不能点,你们就不听,然后触怒了山神,雪融了,山也塌了,人全死光了。”

    我们面面相觑,看情形这阿牛真的病得不轻,即使从那场灾难里逃生了,依然也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没经历过,也无从想象那个画面,只是对黑蒙里的雪山多了一层敬畏。

    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有事发生。

    天刚蒙亮我们就启程了,只是阿牛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发病,整个人都显得呆滞。当向导自然是不可能了,幸好那两个抬轿的也是当地人,虽然并没有专门做向导,但这雪山里还是会有机会跑,地形也是熟悉的。

    可是到中午时分,我们发现错了。那两人领着我们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找到上山的路口,反而绕到了一处冰河,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江浔令大家停下来休息,面对那两人惭愧的道歉,他只是摆了摆手将人打发到一边去。

    发现冰河的存在倒并不意外,一般冰川,冰与川就是并存的,只是这条冰河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是引流到哪里去。深山之中温度极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能听到底下水流动的声音。不由想,是不是哪处的冰化开了些,导致水都往那边流呢。

    向导阿牛的发作完全毫无预警,谁都没有想到已经安静下来的他会突然又跳起来,然后竟一头砸进了冰河里,发出好大一声“咚”。等到大伙手忙脚乱把人给拉上来时,发现阿牛的头都破了。

    江浔似乎已经失了耐心,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对阿牛道:“不要再给我找事了,假如你还不能清醒过来,我会直接把你丢在这自生自灭。”

    却没料阿牛坐起来,一脸的焦急而道:“公子,我没疯,我真的没疯,是这里,就是这里。六年前,我们也是来到这里,听到了水流声,然后天塌了,雪崩了。”

    我蓦然一愣,什么时候?之前打听,只知道这片雪山曾在几年前发生过雪灾,从而阻断了道路,但具体什么时候也不从得知,这次来也没有细问。可当听到阿牛说六年前时,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年流浪闯荡应该是五年,然后我从青灵山下来有一年,加起来差不多是六年。然后,老修说我第一次下青灵山后,爹与娘也离开了;江浔说最后得到关于他们的讯息是天山脚下。前后算起来,也是六年。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阿牛的胳膊急问:“六年前你带人进天山,带得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是我的突然发问,还是我急迫的态度吓到他了,只见他圆睁着眼看我,眼神很无助。而我被心头的焦虑磨的没有办法,扯住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恨不得破开他的脑袋看看当年的场景来确定不是我心中所害怕的那般。

    肩上被轻按,我惶然回头,只见江浔蹙紧了眉道:“你别胡思乱想,让我来问。”我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他。但他在询问前又对我道:“他的神智并不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一定就是真的。”

    勉强点头,理我懂,但是当听到阿牛在江浔的引导下形容出当年让他带队进雪山的人时,我的腿软了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牛说,别的人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带头的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男人,他还带了自己的夫人。原本男人是将夫人安排在村子里的,但是夫人怎么都不同意,一定要跟着一同前来。阿牛又说,这不是第一次男人来天山了,在二十几年前也来过,那会阿牛还小,是他爹带着一起进天山里头的。

    我坐在地上,瞪视着阿牛,一字一句问:“那个男人,身边是不是有一把很大的刀?他是不是姓金?”阿牛困惑地挠了挠头说:“并没有见他拿什么大刀啊。”我刚缓过一口气,却听他又道:“倒是他的夫人有一把很小的佩刀,一直是挂在腰间的。”

    我心头重重一震,茫然四看,就近抽出江浔腰间的剑,被他拽住了胳膊沉问:“你要干什么?”我不理他,挣脱开他的手,在雪地里勾画,然后抬头问:“那把小佩刀是不是这个样子?”四周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阿牛身上。

    他低下头只看了一眼,就眼露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夫人带的是这刀?”

    我脑中的一根弦断了,所有害怕的、不被期望的、担心的,都发生了。恍然中听到有个声音在问:“六年前,你带的那对夫妻去了哪?”怔然后发现,这个声音是我。

    没有人应我,静得只觉空茫而荒寂。

    抬起头时,是抬轿的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阿牛是…是那场雪崩灾难的唯…唯一生还者,其余人都…都被雪埋了。”

    雪埋了……

    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从身体的某处涌出,转瞬那酸与涩突然就汇聚成了痛。然后那痛再层层化开,在我心里破成了洞。这些年流浪江湖,即使潦倒困苦到无家可归,但总觉得至少还有个目标,想着或许终有一日能够找到他们,不管...不管他们是否是我的亲生爹娘,从小到大的亲情抹杀不了。

    而今却告诉我,那个孜孜以求的目标,在我下山的那一年,就被这雪掩埋了。

    我将脸埋进了雪里,刺骨的凉,冷进我心底深处。那年,以为自己下青灵山,不过是个转身的距离,哪里想到竟是永别。眼泪在雪里化蛹成蝶,无声无息地哇哇直流。

    爹,娘,无悔不孝!

    头顶传来忧虑的唤声:“无悔。”

    可就在这声唤间,突的“咯嘣”一声异响格外的清晰。我仍沉浸在无比悲恸的情绪里,即使听到了,也没有抬起脸来。然而,下一瞬就听到阿牛的惊呼:“不好了,要雪崩了。”

    我哭着笑着,又是这句:要雪崩了!为什么不真的来?六年前这天山将我爹娘吞噬,六年后来啊,朝着我来啊!

    猛然抬起头,泪还滚在眼中,看这天地都带了恨意。

    苍天如此不公,让我从出生起就遭临苦难,被楚服侵害,受蛊毒之苦半生,唯有青灵山上爹娘对我的温情厚爱是真的,老天爷却偏偏要将他们夺走。到底,我做错了什么?

    那雪山的一角,就是在我带了恨意的视线里,如倾倒的楼台般坍塌。一声声的脆响在耳边环绕,待我眼波流转才发觉那是冰河里冰层碎裂的声,然后我被一只手从地上拖拽而起。不等我作任何反应,人已经给夹抱而起在狂奔。

    相比起所有人的惊惶,我有种如释负重的解脱感。或许这就是命运的轮回吧,六年前爹娘来到这条冰河旁,发生了雪崩被掩埋在底下,六年后我也来到这里,同样发生雪崩了。

    **于世二十余载,该是还给老天爷的时候了。

    只是......我不希望同行的他们也身遭劫难,尤其是抱着我在狂奔的江浔。

    总要做点什么才行!我沉默凝眸看那层层坍塌的雪,明明并不狰狞却像席卷而来的浪,要将渺小的我们给吞噬。虽然掠行的速度飞快,但是雪山的坍塌带动了地层的震动,导致冰河崩裂,而整个地质表面也在塌陷。

    江浔抱着我还无所阻碍,但是阿牛与两个村民却明显跟不上,只听阿牛惊惶交加地不断在喊:“快找岩石掩护,快找岩石掩护!”

    大约明白当年他就是靠这方式而逃生的,只是地面雪层在塌陷,全部滑入冰河中,显然这方法不成行了。我深吸一口气,在江浔的手肘处重重一击,使得他送了怀抱,乘机脱出他夹制,并蹂身而上跃到了空中。

    低头而见江浔惊怒交加地看过来,他定猝不及防我会突然发难,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老实说,我这样强行运转真气,伤口处的疼在蔓延而开,唇齿轻启,对他无声说了句话就掠转回头。在众人的眼中我的行为是不要命的,因为我在逆向朝着雪倾轧而来的方向而飞。

    你的刀是用来自保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的。

    自保我已不需要了,那么就将最后的力量留给后者吧。这些人里,有我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我们早已反目成仇,哪怕我们兵戎相见,哪怕他对我有利用。

    手中无刀,就让自己变成刀吧。

    在刚才我就已经想好了,冰河虽然因水流而动在崩裂而开,但是到底冰层累积得极厚,需要一层层雪的倾轧才可能将之完全破开。我要做的是,以人为刀,在雪层倾轧吞噬人之前将冰河彻底破开,这样就形成一条裂口,或能终止如猛兽般汹涌的雪。

    江浔有疾追在后,即使赶不上我可也落下不多,我没有办法,只能凌空朝他挥去一掌,用足了八成功力。本以为他定然会避闪,哪料他怒目瞪视于我完全不避不闪,硬是受了我那一击。他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如断线的风筝般急坠而下。

    我心头重重一震,几乎就要飞掠过去拉他,但见他随行的部下口中惊呼着喊“主上”,全都急赶上来。深知他不会有事,即便是吃我一掌受了重伤也还有路百川在。

159.另一个世界

    咬咬牙扭头而继续掠飞,眼看崩塌的雪山就在眼前,我如离弦的箭笔直而下。当接近冰河面时,我横转而过化身为刀,狠狠劈下冰层。这是凝聚了我全身功力的一击,几乎是瞬间我就听到了“咯嘣”巨响,下一刻伴随着惊急的呼喊:“无悔!”我遁入了冰层之内。

    刺骨的寒是最先感受到的,但我不能僵硬了不动,必须要让这个豁口足够大,才能扼制住雪的倾轧。所以破开冰层后,我首先是用掌去劈,但发现冰层太厚,速度太慢了。一咬牙,从水中冲天而出,如法炮制刚才的方式,偶尔的回眸看到那不远处的场景。

    阿牛三人,路百川等都停下来惊愕地看着我,唯独江浔如发了疯一般想要冲过来,但是他的部下死死地拖住他不让他向前,只能听到他嘴里一声声的怒吼。依稀可辨:“金无悔,你给我回来!”

    我微笑着,如此从容。

    何能有幸识百年,终不悔。江浔,保重!

    在第三次坠入冰河后,我再没有力气破出水面了,也感觉到翻天覆地的黑暗倾轧而下。认知到倾塌的雪将天光都已覆盖,我被雪山埋在了冰河之内。

    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在水中往有空隙的地方钻,而不是就此沉沦到底在等死。

    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除了第一次劈入冰河中时感觉冷得无法忍受,后来两次下来都好似水温没那么寒了。我想可能是被冻得麻木了吧。

    水下无空气,我在几度用身体来劈开冰层后,已经无法屏息太久。所以试图往上顶,但是无论我怎么换位置,都只觉沉沉的彷如泰山压顶。渐渐的,我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胸腔也因为憋气太久而感到刺痛,加上伤口的剧痛,意志在顷刻间就瓦解。

    我放任了身体缓缓下沉,也放任了那些痛苦慢慢将我沉没,终究...还是逃不过。

    可是,似乎天无绝人之路,当我即将沉到河底时,突的哗啦一声响,眼前豁然而亮。紧随着我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给冲了出去,跌在了雪堆里,但又随着冰水的推浮又往前滑出一大段距离,竟将雪冲出了一个洞,而这洞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大约明***崩塌直接座落下来一大块,将冰河的某一段给全部沉埋了。等同于一堵极厚的雪墙将冰河给在中间拦断,也将极速而流的冰水给截断,于是在冰层底下的我被水浪冲出。由于雪刚刚坍塌还是松软的,这时水浪就如锋利的水柱在冲击雪墙,所以有了现在的情况。也因为雪将冰河与地面接轨了,水浪冲击了一阵就会朝着四面八方流淌,缓和了冲击力,等到水浪退去时,我看着摇摇欲坠的雪洞心惊胆颤。

    我没有动,也没法动,这时候可能再轻微的震动都会导致头顶的雪层压下来,然后,彻底将我掩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身上结了一层薄冰,松动的雪洞也逐渐因为冰冻而变得坚固。天逐渐蒙黑了下来,我尝试着动了动,幸而薄冰结的不厚,还不至于把我给冰封在里面。就是身上的衣衫因为浸水的原因,被这么一冻全都**的。

    原本我打算出去,但是一到雪洞边缘就被呼呼的寒风给吹得缩回来了。我将自己抱紧了缩成一团,钝钝地想:这个雪洞倒是天然屏障,至少还能替我挡风避寒。要不然我全身都湿的,出去外面连带了伤势恐怕躲过了雪崩,却熬不过这个晚上。

    只不过即便躲在雪洞里,这个夜晚也很难熬。不知道是否之前耗尽了内力还是什么原因,想运转真气来回暖,但都气息不继,体内没有一丝内力。到了夜深时,我就感觉头昏目眩,身体阵阵恶寒,一直在簌簌发抖。

    人终有脆弱时候吧,触及了某个点,情绪紧绷到某种情况下那根弦就会断。

    而我,就是到了那个极限。

    脑中回想曾经过往,从儿时到成年,每一幕都温馨又美好,哪怕爹曾对我严厉呵斥,也觉得很开心;成年后的闯荡江湖,遇见了的他们,一幕幕都彷如昨日重现。

    想到最后,就只剩一个人的身影在盘旋,挥之不去。

    泪滑落了框,难以言语的凄茫感在心底泛滥,子渊,你在哪?你为什么不来?以你的睿智,哪怕江浔沿路设下重重险难,也定然阻挡不了你寻来的步伐的。

    生与死之间,只隔了一道线,我已经快没有求生的意念了,好想就这么闭上眼,闭上眼...

    阖眼迎接黑暗的一瞬,轻喃在嘴边。

    子渊,你...爱过我吗?

    三三两两的片段在梦中不断被重复上演,到最后全幻化成伶仃身影缩在雪洞里随夜风瑟瑟颤抖的画面。绝望吗?是的,无比绝望。从出生的那刻起,命运就被改写了,然后一路按着老天爷给的剧本在走,我毫无选择。到最后,我即将这样伶仃死去,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那几年漂泊的日子,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感觉流浪的岁月永无尽头,不知今归何处,不知明往何方。可是人总是这样,畏惧水的深度,又迷恋水的味道,是让我窒息却又止不住的靠近。我想穿过夹层去最深的海底探究,却又害怕那令人无法呼吸的心痛。

    到这里,我又念起了他,子渊。

    陡然睁开眼,浑噩的脑子一片空白,好长一会都不知身在何处,也对周遭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感觉那湛蓝的天空在移动,我的眼珠才一点点地转动,当流转的视线倒向触及苍白的身影时,我想我是还没醒来,还在梦中吧。

    有人告诉我:迷梦,是另一个世界。

    每一个人在里面,诸多欲念都可以成真。有人想官拜卿相,有人想妻美妾娇,有人想奴仆环绕,而我只想能够梦中有他。所以,我就进来了,也不想再出去。

    它似乎是幻象,但只要我当它是真,它便是真。

    看,头顶这个颠倒的身影多么的真实啊。还衍生出这么一副场景来,我躺在一个担架上,担架的这头用绳索绑定了背负在他双肩,他在拖着我连同担架一起前行。

    对了,我身上还盖了一件狐狸毛麾,好暖和。

    觉得冷就有遮盖,想念他就见到人,当真是梦境可以满足我一切所愿。

    我痴痴倒凝着,目光一眨都不眨,生怕眨眼间梦醒人散变离别。终于他拖得累了,停下来休息,一回首对上我的视线,怔了一下就蹲下身来,伸出掌抚我颊,低低轻喃:“无悔。”

    一侧头,就有泪滴落在他掌心,无限依恋地唤:“子渊,你在这真好。”

    “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我哭着笑着点头,泪由他轻轻拭去。察觉到我的微颤,他蹙了蹙眉就俯身而来,整个人侧躺在雪地里,然后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我想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连怀抱都是有他的气息在。

    贪婪的呼吸着,希望能够多记住这一刻,那么即使梦碎了我还能再借助气息来重新缔造另一个空间的梦。

    贴近的唇抵靠在我耳畔:“无悔,这一生我从未怕过什么。哪怕曾经面对楚服的巫蛊,面对现实的残酷,面对人心的卑劣。可是那天站在城楼上,看着你远去的身影,我感到深深恐惧。觉得你就像凋零的叶被风卷起,飘向了我触摸不到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觉得害怕,第二次是当我赶来天山,看到苍茫的雪在翻天覆地,我竟无法控制自己颤抖惊怕!第三次...”他重重吻了下我的耳朵,把唇贴得更紧,“第三次,看到你缩在那个雪洞里无声无息,我连迈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察觉了不对,想要侧转脸去将他看清,但是他死死扣着我的后脑不让我动,就把我的脸紧紧压在他的胸前。冰冷的液体从我的耳根后滑落,沿着脖颈顺延而下。

    时光的漏沙苍白的站在岁月的渡口,黯然成殇。

    终于了解到,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我的子渊来了。

    毫无理由地开始痛哭,从抽噎到失声,我紧紧拽着他身前的衣襟,任由眼泪翻飞,也任由嘴里的哭声酝出。他没再说话,细碎的吻时时轻啄在我的耳旁,满是怜惜。

    天与地,用雪接轨在一起。我与他就这么躺在雪地里,紧紧相拥,将所有绝望和困苦宣泄。等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痛哭失声变成了相隔时长时短的抽噎,我哑着嗓子问:“你怎么赶来了?”

    他说:“江浔用你作赌注与我下棋,我怎可能不来?”

    “可是,他收到消息说你带军去了南越都城。”

    “那自然是障眼法,我让人扮成了我,暗地里与小刀偷偷潜往这处而来了。”

    “那...小刀呢?”为何周遭不见小刀人影,反而只有他一人在?

    却见他的眼眸一暗,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他说:“不知道。雪崩时我利用移行换步的轻功朝着山里飞跑,他没有跟上来。”

    这潜在的意思是...小刀很可能被那崩塌的雪给掩埋了?悲凉从心而起,到底因为我要牺牲多少人?并不知道在我破开冰层是否有将坍塌而滚下来的雪截断在冰河内,假如没有成功,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而江浔他们也终难逃一劫。

160.醉了

    耳边传来问:“你在想什么?”

    我抬了头凝看于他,关于那些事不想告诉他了,这般寒冷的天气,他将毛麾给了我,自己却单薄的彷如纸片一样。他的脸色显得尤其苍白,念及某处立即询问:“你来的路上可有遇到危险?”虽然他人在这,代表即使有危险也都被他规避开了,但也还是想知道。

    他轻眯起眼,语声浅淡了道:“江浔沿路都有安排卡防,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晚,要不然我定能赶在你们进山前就找到你,也就不会让你遭遇危险了。”

    我听他话意似有隐情,即便是他真的赶来,我们也还是会进天山的啊,这场天灾怎么可能避免。紧接着他的解释就为我解了惑,原来当年他为沐神医所救后,彻底解掉巫蛊之毒正是在这天山之中。是借用这里面的寒气冰封蛊毒,然后由沐神医用银针一次又一次为他排毒。

    所以他对这天山,要比任何人都熟悉,自然也对潜存的危机更加敏锐。若他在,定然会在阿牛疯语说雪崩时就有了相同的定论,也就不会贸贸然地闯进来了。

    而他之所以能找到我,也是凭靠着对地理环境的熟悉。

    他告诉我天山的雪峰终年不化,被当地人称为“雪海”;在山腰上有一个“天池”,池中的水都是冰雪融化而成的。它集了天地之灵气,沐神医带他来这疗毒,也正是为了采集那天池水,很多名医为求研制圣药,就会历经万难来取水。

    还有,那条冰河也有名字,叫作楚河。是一条天山里内流的河,绵延到深山之中。

    他说因为雪崩的原因,后路肯定不能再出了,只能沿着冰河一路向前,穿过整座天山雪脉才能出去。然后出去后就立即带我去寻沐神医。

    听到此处我意识到不寻常,盯着他的脸轻声问:“我怎么了?”

    他说:“你没事。”

    我黯了双眸,其实他不说也清楚,醒来到现在,身体是一直都没有知觉的。痛或不痛,冷或不冷,我都感觉不到。似乎,随着那场噩梦一样的劫难,有些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走了。

    他没有用多余的话来安慰我,只是将唇轻印在我额头就从雪地里起了身。从袖间摸出一块干饼,捏碎了送到我唇边,待我张嘴而咬后,他又递来一个瓶子。我以为是水,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遂见他将那瓶子小心地收起,自己却是捧了一把雪去吃。

    看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和发紫的嘴唇,我阵阵心疼:“你把毛麾给穿上吧,反正我也没有知觉,盖了也是白盖。如果你冻病而倒了,我们谁都出不去。”

    “休得胡说,你现在感觉不到是因为你被冻伤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想移雪填覆多得是办法,居然把自己往冰河里扎,用了最笨的一种。我找到你时,你从头到脚都被冰给冻起来了,能不冻伤吗?”

    “还有什么方法?”

    “借冰河来压雪的法子你没想错,但是那河层只需釜底抽薪撕开中间的裂缝,断了中承轴,自然雪倾轧而下时就会覆没。”

    我并不太懂他所说的原理,就是听出比起我那笨办法,还有更好更简便的。而我还为之差点丢了命。闷闷地说:“当时哪里能想到那么多。”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如果他早一点在,该有多好啊。

    最后自然没能拗得过他,毛麾仍然盖在我身上,他拖着担架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向前。天地茫茫,唯我与他独在,清撩的步声是唯一的伴奏,世间纷扰尘嚣驱隔于外。如果不是这样的困境,我真希望能够和他就这么安宁地在一块。

    这夜,宋钰寻了一处狭缝与我窝在里面,只听狭缝外呼呼的风声,却丝毫没有刮进来。

    他将我揽抱在身前,让我依靠在他身上,那件毛麾盖在两人身上。我没有知觉不知道冷暖,但想这样他应当能够暖和一些吧。就着他手中的瓶子,又喝了几口水,见他与前次一样将瓶子盖好收了起来,不由问:“你为什么不也喝点呢?”用那地上的雪融化了来当水饮用,不说干净不干净吧,必然很冰啊。

    但见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喝酒。”

    我怔了下,他那瓶子里的是酒?转而心中就浮起疑惑:“你为什么不能喝酒?”遥远的记忆深处,有件事慢慢浮上表面。

    那是我与他差一点假戏真做拜堂成亲出事后的第二天,丁家与村长等人不怀好意地上门来查探究竟。期间那个陈家小子就提到过曾与他一同饮酒之事,后来我只当是楚服将**种在了酒里导致他当时身体发软,全身无力,意图控制他。但后来他又曾言道蛊毒对他已经无作用了,因为当年他所受的蛊毒远比任何一种蛊都要厉害,那么难道说,真正有问题的不是那**,而是酒?

    果然,他缓缓低语:“酒液会让我身体里潜伏未除尽的蛊毒滋长。”

    我听得重重一震:“你身上的蛊毒还没驱除干净吗?”

    他浅笑了下,“它生在我骨里血里了,哪里可能驱除得干净。不过也无碍,大多数时候都与常人一般,只是少有时候会比较虚弱一些,银针刺穴即可复原。另外,对于普通的蛊毒还具有抵制作用,是以当年楚服对我施那**根本就无用,毒到我体内就被吞噬而灭了。”

    原来他也想到了那时的事,所以真正让他伤到的其实是那酒?记得当初我还以为楚服害他,特意跑去逼问要解药呢。

    只觉他将我搂紧了些后道:“刚才给你喝的是药酒,能够起活血作用。你只是暂时受寒冻僵了没知觉,慢慢就会好的。”

    事实上无需他说,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体内有股热流在化开,随着渐渐有了知觉,身体各处的痛也随之而来。我默默忍着,不想被他发觉异状,连眉都不敢蹙一下。

    可是过去片刻我发觉不对,他的呼吸有些反常。回头而看,微弱的雪光里,他已阖上了眼。凑近一点,发觉他的双颊有微红,心中不由咯噔,莫不会是受凉了吧。立即用额头去抵,可是却没有本该出现的滚烫,反而冰凉一片。

    记得在来时路上,向导阿牛曾说过一句话:在这雪山里头最怕的不是雪坑,而是人体失温。着凉了导致人不舒服,一般都是高烧难退,可宋钰的情形是偏偏相反。

    我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他说大多数时候与常人一般,只是少有时候会比较虚弱,看来这“少有时候”就这么巧的被我碰上了。

    庆幸有那么几口酒让我身体有了知觉,否则我会心急如焚到死的。可即使有了知觉,我的动作也是缓慢的,手指僵硬的就像不是自己的。摸遍了他身,终于在外袍的内里找到了银针包,可是,虽然当初沐神医有演示过一遍我看那针法,但时隔五年之长,我如何还能记得清楚?那时沐神医也是说,要我学会了以备不时之需,就像预示了会有今天这种情形。

    我抽了银针,将他外袍与里衬脱去,又将毛麾搭在狭缝口,空间暖融,却迟迟不敢下手。

    就在这时,那双沉闭的眼突然睁开了。他的视线撩及我手中的银针以及我无措的脸后,低低了说:“无悔别怕,有我在呢。你只需按我说得做就行了。”

    无论是语调还是语声都暖慰人心,奇迹般的,我紧张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最终朝他一点头。然后听着他轻细如流水的嗓音低令,一步一步照着做,该刺哪个穴位,该下几分力,不敢有一丝懈怠。待针全部插完,我轻轻嘘了口气,发现额角有汗落下,抬手而抹,湿湿的一片,低眸就对上那双半阖的眼,浅浅星光从眸**出。

    我问:“你还好吗?”

    他定定看着我不答,好长一会,那星眸黯淡了,长睫覆盖,嘴里却轻喃:“不见汝兮,思之东墙,愿随汝兮,归故乡,与子携老兮,地老天荒。”

    我醉了。从不知情话是如此的让人心醉,没有一点准备,地老天荒的誓言就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我只觉心里的某处,缓缓慢慢,漾开温柔。转而轻扬嘴角,笑意漫天。

    守得时辰过后,我将银针一一拔出,擦拭干净了归置在那布袋里,本来想要放回他的外袍内,但是想了想还是收进了自己身上。以后我定与他长长久久在一起,这种活就无需他再操心,全由我来做就可以了。

    触了触他身上的皮肤,凉意已经褪去,体温正常了。看他呼吸清浅均匀,应当是已经睡着了。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掌,指纹薄削,又再靠进他怀中从后环绕住了他的腰。

    最终,安心地闭眼,伴随着雪山里的徐风,包枕全眠。

    无梦而醒,一睁眼就对上清明的目光,我怔了下,想要开口而询被他用手指点住唇。看到他的视线从我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了唇上,转而他的气息就迫近,就在以为他会吻上来时,却被他抵着额头低低叹:“无悔,终有一日我会......”

    他会什么?不知是我没有听清,还是他没有说出来。

161.除非

    将我轻轻抱之后,他就起了身,夹缝口的毛麾一揭下,立即就有光射进来。外头早已大亮了,而且今天还是个好晴天,阳光在头顶而照,微暖。

    原本我觉得身体不再没有知觉,自然就无需再用担架拖我行走了。但是宋钰坚持,说我能省一分力也都是好的,而毛麾依然还是披在我身上。有时候,他看着好说话,但固执起来却根本不会动摇己念。

    我也不躺着了,就背坐在担架上,任由他拖了行进。看那身后拖出长长的印子,看那雪白苍茫里留下属于我俩的痕迹,神思都不知道飘往哪里了。

    想那雪山上的树不知会有开花的时节,若有樱花纷飞而落,当是美不胜收吧。

    “无悔。”轻唤声将我从神游中拉回,这才发觉身下已经停止。我头也不回地问:“是要用午膳了吗?”说是午膳那么好听,其实就是累了休息,补充点水与口粮。

    但听他顿了顿后又道:“你回头看看。”

    闻声回眸,顿住,身体僵硬,时光在我身上风化。

    那偏远的视角里,有一个不该也不可能会在这雪山里出现的小屋。小屋的屋顶还冒着烟,而屋前那弯着腰在扫地的老人是如此熟悉。

    一别经年,我流浪天涯,居然,居然在这天山之内看到了故人。

    老修。

    老修似乎也察觉有异,直起了腰回转过身向这处看来,然后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我问:“当年我离开后,老修去了哪?”

    宋钰答:“他要求留在青灵山等你回去,我无意勉强他,就任由了他去。”

    我又问:“那为什么他会在这天山之内?”

    宋钰:“答案或许你亲自上前去问才清楚。”

    于是,他拖着我继续一步一步向前,就在离老修一丈距离外,突的老修一个箭步上前跪倒:“公子,是老奴有罪,不该欺瞒您说留在青灵山上。”他流转视线看了看我,又忐忑地问:“您把小姐找到了吗?怎么...怎么会到天山来?”

    宋钰轻轻浅浅地道:“这得问你了,你何故在这天山?”

    老修茫然,吱吱唔唔地回话:“我...我听闻天山...有天池,想着来这...”

    他话未说完,一道沉稳有力的语声从屋内传来:“老修,是谁来了?”听这声音我浑身一震,紧随着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担架上爬起来的,狼狈之极地越过老修冲往那屋子门,然后在屋门口站定,泪滚而落。

    屋内,斑驳的石墙,屹立的身影,我模糊的视线里开了河。

    咚!我膝盖着地,重重跪下,但是紧咬着双唇倔强地不发一言。伟岸的身影缓缓走入视界之内,然后我再次震动,他的头发......居然花白了。

    “无悔?”

    只听这一声询,我就忍不住崩溃的情绪,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起来:“爹......”

    六年,我从迷梦里走出来,洞悉过往,知道身世,或曾迷茫或曾不安,但最终都还是对他们有着依恋。于是踏遍千山万水去寻找,夜深人静时孤独的只剩回忆。然后,就在不久之前,从阿牛口中获知,我的回忆、我的梦全都覆灭,说他们葬身在了这雪山之内,早在六年前。正是如此,我才生了绝望求死的心,我才将自己度于生死之外。

    沉默,空白,穷途末路,皑皑的白雪天地间,这个人唤我无悔,如这许多年每一次唤我名字一般的语调。带着坚硬的,又有着独属于他的宠溺的,加上此刻的沧桑。

    他弯曲了腰,欲图将我从地上扶起,可我紧紧抱着他的腿不肯放,满腔的委屈倾诉不尽。终而,他任由我哭,只闻叹息声在耳畔。

    “渊儿?”突兀的声传来,切断我沉痛的情感,下意识敛转眸去看,可满眼都是泪也看不清,只见那方站了一个身影。但是身旁浅白越过,我立即反应过来,不由擦了泪去看。

    当是我糊涂,这世上会唤宋钰为“渊儿”的,除了沐神医还有谁?只是为何所有人都齐聚在这天山腹地之内?另外,我惶然四寻,娘亲呢?

    沐神医显得很意外:“渊儿,你怎会来此?”视线往我这处飘看了一眼,又问:“你找到这丫头了?”宋钰略一沉吟:“此事说来话长。”

    这时爹开口了:“那就都进屋再说吧,别又是跪又是哭的,多丑。”

    后面这话是对我说的,我擦擦脸上的泪痕,从地上爬起后就随爹进屋。但当循看屋内不见娘亲身影时,就忍不住问:“娘亲去哪了?”

    前头的背影似僵了僵,但回头时面无异色地说:“晚点再说,先将你们来天山的经过述来吧。”我看宋钰他们也都走进屋后,就简略地将沿途经过陈述。

    爹听完后并没急着开口,只是浓眉深锁着看我,良久沉沉叹了口气才道:“天意,终究是避不过。你先让沐神医为你断一下脉吧。”在我的怔愣中,他又转首对沐神医抱拳了道:“沐神医,还请为小女诊治。”

    我心头一酸,为那“小女”二字。在得知身世后,几度想不通今后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爹娘都非亲生,是要去找那生我之父母吗?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寻亲的**,因为脑子里满满都是过往岁月里爹和娘亲与我相处的画面。后来随着时间横流,渐渐想通了,何为亲生不亲生?生身父母不过是给与了我生命,真正抚育我长大成人的是他们,在我心里,爹娘一直都是他们。

    沐神医未开口,只是上前将指搭在了我脉上,没一会就摇了头道:“丫头,你这些年可真是将自己亏待啊,虽然那年余毒除清了,但是骨子里的寒气还需要调养才能复原。你这别说调养了,近日应当又屡屡受伤吧,不止元气大损,还伤及内腑。”

    爹迈前一步问:“可有解救之法?”

    沐神医抬眼,“逍遥兄,当年若你早些明示姓名,恐我也能早知她是你女儿,第一次谋面时就可能已经为她细致诊脉开药方了。而今,时隔五六年,她又几番耗损潜能运功,恕我无能为力啊。除非......”

    “除非什么?”这话是我爹与宋钰一同问出来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凝在沐神医身上。只听沐神医道:“除非还有当年我与你一同研制的天山雪丸,或还能补她元气。”

    话一出来我就失神了,居然天山雪丸是爹和沐神医一起研制的,那岂不是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刚才听沐神医唤爹“逍遥兄”,是后来在江湖上闯荡时听得鲜少有人提及爹年轻时候的别称为逍遥散人。

    我抬头去看爹,蓦的一震。只见他脸上浮出一种渺茫的沉痛,眼神也很哀凄,似叹息又似喃语在他唇边:“哪里求得到啊?天池水有,可是天山雪莲我在这山中寻了六年,都未曾寻到。”莫名的,听他这般说话,我感到阵阵难过。

    爹当年有三颗天山雪丸,只用了一颗就被柳长空给偷走了,后来柳长空给柳无双服用了一颗,余下那颗算是物归原主还给了我。而我却在不久后将之喂给了宋钰服用。

    而今听他意思来天山,本是想要再寻天山雪莲而研制那雪丸?等一等,那时几番听到娘亲身体不好的讯息,曾推断第一颗雪丸是被娘亲服用了,那么爹带了娘不远千里赶赴这天山,难道是因为娘亲的身体又不好了?

    我的身体里滋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那感觉让我恐惧,以至于出口而询时声音都在颤抖:“爹,娘呢?她在哪?”

    但见爹怔怔看着我,给我感觉像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说起来不知道是否是机缘,我与娘亲长得竟然这般相像,而娘亲每每将我抱在怀中都会称我是她的心肝宝贝。

    听到爹低低沉语:“你想见她吗?跟我来吧。”

    惶惶然地跟着爹背后走出门,突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被身旁伸来的手给扶住。我抬首,从宋钰晶亮的黑眸里看到无助而恐慌的自己,他改而坚定地握住我手,凑到我耳边低语:“别怕,有我在。”

    以往,有他在都能安抚我心,可唯独这一次,我心头的跳跃难以压抑。

162.三日

    当父亲的身影停顿住,我的视线慢慢落下时,眼睛模糊了焦点,像有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哪一根肋骨,滴着血。

    所有的害怕与恐慌都凝聚成了事实,爹带我来到了一块灰色墓碑前。

    极遥远的声音在低语:“影儿,无悔来看你了。”

    我感到了绝望,奔涌而来的悲恸溢满了每一滴血液。整个人是直直栽下去的,连带着宋钰都被我带跌在了地上,我挣脱开他的手,扒着雪地一点一点往那里爬。

    泪盈于框,我又将之逼了回去。我不要哭泣,我要看清那碑上的字,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几乎是带了卑恋的祈求爬到跟前,然而清晰的字体印入眼内:

    爱妻,

    花影重之墓

    双眼死死瞪着那墓碑后的土墩,不敢置信娘亲被埋在了这土下。头顶被大掌轻抚,爹沉暗的声音在道:“那年,她忍痛让我将你赶下青灵山,整整哭了一整夜,她时时刻刻都在念没了父母庇护的你,要如何能够在那江湖生存。事实上,听了老修回来说的后我很感欣慰和骄傲,我金错刀的女儿又怎会是无能之辈,只可惜你娘没有听到。无悔,你娘到死都不放心你。她央我留在这里,不要去寻你,不要将她病故的消息告知于你。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你会寻来这里,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无妨,该让你知道的还是知道。”

    他就在我身旁席地而坐,婉婉道来当年过往。原来娘亲早年在江湖上神偷技艺横行,但终有落难遇到强敌时,一次受了很重的伤为爹所救,此后结下不解之缘。但那次伤重导致的后遗症,侵害了娘亲一生,最严重的是她不能生育。

    此事也为娘一直耿耿于怀,甚至遍寻名医诊治。其中就曾找过路百川,但他虽医术高明,却也束手无策。这就是路百川第一次见我时冷漠,此后一直言及娘亲身体不好的原因。

    他定然看我与娘亲长得相像,以为我是娘亲的亲生女儿,于是就以为在他之后娘亲寻到了别的名医,将他没有医治好的疑难杂症给破了。是故,他对我有种难言的憎恨在里头。

    后来久治不愈,娘亲心死了,常年郁郁寡欢。我就是在这种时机下来到他们身边的。老修当年身负重伤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被刚好路过的爹娘遇见,娘亲几乎第一眼看到我就对爹惊呼:错刀,你看那孩子。

    她不曾道出的话藏在了心里,坚持将我与老修一同救下。后来更是将我当成亲生孩儿般抚养,只是,我并不如寻常孩童一般让人省心。

    爹当年为救娘亲远赴天山,遇上刚好来寻药的沐神医,两人一起找到了一颗天山雪莲研制成了三颗天山雪丸。回去之后就给娘服用了一颗,得以巩固元气,但没想到柳长空会将余下两颗偷走,等爹追查找到人时,柳长空称已将雪丸全部服用。是以爹一怒之下将柳长空逐出师门,回到青灵山只字不提。当时娘亲的身体还好,想着慢慢调养就是。

    不料因缘际会抱养了我,而我却身中楚服的蛊毒,且深入骨血。爹学的刚强之气的心法,对还数年幼的我不能负荷,所以唯有娘亲借以内力来为我驱毒,才能挽我这条命。

    在那漫长岁月里,我只知娘亲待我和蔼宠溺,爹待我苛刻严厉,殊不知这背后却隐藏了许多事。尤其是爹再往天山寻药无疾而终的那次,仇家得闻爹外出寻上门来,娘亲与老修二人独撑大局应对强敌,令她损及了心脉。当时若非我浑然忘我,使出磨刀心法将敌全部杀之,恐怕娘亲在当场就暴毙身亡了。

    在我下青灵山前夕,娘亲感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若再继续下去定然瞒不过我。于是就和爹商量,逐我下青灵山去江湖闯荡,又让老修如影随形保护我。而他们二人遣散家丁,离了青灵山奔赴这天山而来。

    再就是阿牛带队,遭遇雪崩。爹在万险之中带了娘逃出生天,到得这片山中腹地,当时娘亲与我一般受了严寒酷冻,身体已虚弱之极。

    娘亲逃过了雪崩的大劫,终没逃过生死劫。爹穷尽一切,甚至没日没夜地爬上天山去寻雪莲,可是每一次都空手而回。眼看着娘亲越来越虚弱,他也绝望了,到后来就是每日抱着娘亲从日出到日落,然后,他的头发渐渐白了。

    那个清晨,日出特别晚,好似连老天爷也体慰娘亲,想让她的生命能够再延长一点。只是即便如此,娘亲也在爹的怀中静静地离去了。

    光只想到那场景就觉悲恸不已,我从呜咽到痛哭失声。

    爹没有来安抚我,任由我把脸贴在墓碑上,泪落于脸庞,滴在碑前地上,没进了土里。我几乎将这一生的泪都化成了对娘亲的依恋,可是即便这样,也触及到娘亲的芳魂。我不愿离开,无论谁来劝都执拗地抱紧了石碑,这是我仅能与娘亲亲近的方式了。

    爹对我说了句话:“既然如此,你就守孝三日吧,三日后出山。”

    我是过了很长时间再回味这句话时才反应过来,转而内心惊惶不定,爹的意思是要赶我离开?不,他和娘亲都在这里,这一次我打死都不走。

    抱定了这个决心,我在墓碑旁安生下来。

    有听到爹唤宋钰离开,说这里是他亡妻墓地,不想被外人所扰。此时我没心思去争辩这个“外人”之说,只在扭回头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时投去抱歉的目光。他似有所感地回头,将我仔细看,目光从锐利变成了温柔。

    悲恸自不可能因他的眼神而抹去,但是感到安定,知道他会在那石屋等我。

    最后石碑前就剩了我一人,回忆往昔,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童年的趣事,仿佛娘亲就坐在旁边听我细说。甚至我都能想象她的表情一定是带着温和的笑,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宠溺。

    笑着、哭着,在夜深人静时,迷蒙着睡了过去。

    恍惚觉得娘亲回来了,在轻抚我的发。我将身体往她身边依靠,好暖,一头钻进她怀中,咕哝着唤:“娘亲。”甜甜地睡了过去。

    可是当睁开眼睛时,天地苍茫,只剩冰凉的墓碑在陪伴我。是梦吗?不,我宁愿相信是娘亲的魂回来看我了。因为那怀抱是那般让我依恋。

    老修送来了膳食,但我摇头不想吃,无论老修怎么劝都不为所动。老修叹着气走了,但没过一会又来了,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他说:“这是沐神医为你配的,老爷说你若想守足三日,就必须得喝药。”

    我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全灌进了嘴里。很苦,但没有我心里苦。

    我想不止要守三日,要守三年,日日夜夜在这里陪伴娘亲。这夜,迷迷蒙蒙中,又觉温暖相依,心想就说这不是梦了,是娘亲感应到我然后来我身边。好想看一眼娘亲,但是眼皮沉得像灌了铁,怎么都睁不开,最终还是模糊了意识。

    到了第三夜,我没有真的睡着。因为白天老修端来的那碗汤药乘他不注意时被我倒掉了,之所以这么做是我觉得想不通。第一夜因为爬山涉水,哭了很久太过疲乏睡着了,感觉娘亲回来也只当是梦;而第二夜我在已知娘亲的魂魄会回来找我时,必然是想与娘亲见一面的,但是困意却让我疲乏地睁不开眼;所以第三天醒来后我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沐神医在汤药里面加了安眠成份,倒不是觉得他会害我,这儿有爹在,有宋钰在,肯定是他们授意的,想让我能够守墓之余不要累垮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到这时我都还精神奕奕,但怕惊扰了娘亲的芳魂,是故我歪倒在墓碑前,还是装着睡过去了。

    到得夜深时,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我心中一紧。等感觉发上被轻抚时再忍不住眯开眼去看,但是下一瞬我便愣住,转而深深的失落。原来之所以觉得依恋,其实是宋钰在夜里悄悄的来,他的面庞很宁静,也并没有察觉我其实是醒着。将他身上的毛麾抖开后,他就侧躺在我身旁,将我轻揽在怀中后把那毛麾盖在了两人身上。

    天地悠悠,苍雪皑皑,相依偎的两具身体,彼此的温暖在传递。

    心渐渐平静下来,是他也好,这世上除去娘亲,也只有他能带给我安定的感觉了。闻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我放松了心绪,让自己沉淀,逐渐也遁入了梦乡。

163.尘世的纷扰

    很奇怪,前两夜的梦里都是娘亲的身影,而这夜却只有宋钰了。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自我与他相识的第一面起的一场戏,原来每一个画面我都记得这般清晰。他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无论是他面无表情的,还是嘴角浅弯的,甚至是鲜少有的愤怒的,都觉得好生喜欢。

    然而当我与他来到天山后,他的样子就逐渐变得模糊,我很焦急,拼命想要看清他。却只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从梦中倏然惊醒,白光潋滟,身旁早已没人。我伸手去摸地面,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好似昨夜真的是场梦,但是我嗅了嗅身上,那气息并没有散去。他离开的时间应该并不长。

    我没想到在醒来不久,就看到爹走了过来。三日未见,他的神色很冷凝,目光触及他那头上的白发就觉刺眼。他对娘亲的爱犹如洪涛之中的万水,哪怕从不言说,却深得不见底。不敢去想当年这个铮铮铁汉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娘亲香消玉殒,只从此刻的形消见骨就能窥知一半了。

    爹的视线从我脸上划到墓碑上,双眸黯淡了低语:“影儿,与无悔叙旧了三日,也了了你心愿,该放她离开了。”

    我心中一沉,握紧了拳指甲抠进掌心。

    只见爹转看向我肃声道:“无悔,起来吧,爹送你们出天山。”

    “我不出去。”我执拗地低着头不看他。

    但不料爹接下来的话让我心头重重一击:“我与你娘为了救你浮图半生,就不能让我们安生晚年吗?”我的心里生出万般恐惧,凄然抬头委屈地喊:“爹......”

    他说:“我金错刀承认有你这个女儿,但是不想再与世俗有任何瓜葛。假若你惦念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就让我和影儿在这里避居吧,别再将尘世的纷扰带进来了。”

    尘世的纷扰!

    心口在滴血,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害得娘亲早亡,也不得不承认我再多忏悔也挽回不了娘亲的命,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又将俗世的纷扰带来了这里。假若不是发生雪崩,江浔带着那一干人,恐怕要将这里变成江湖,变成战场。到那时,爹要如何?埋在地下的娘亲又当如何?我沉痛的闭上了眼,到底是从小养育我长大最至亲的人,一句话就戳中了我所有的殇。哪怕我再不愿,都无法再将那些带给他们了。

    我端正了姿势,毕恭毕敬跪在爹面前,头点地重重三磕,然后匍匐在地悲声说:“我知道这三个头还您养育之恩根本弥足轻重,也无以为报。恕无悔不孝,从今日起,你我断绝父女情缘,从此陌路天涯,永不相见。”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为泉下有知的娘亲做的,还他们一片安宁。

    “无悔......”悲叹在头顶,含着满腔的惆怅与沉痛。

    我不抬头,任由眼泪流进土里,也任由心如刀割。止不住的抽噎,压抑的哭声,最终还是放任了。在这个曾被我唤为父亲的男人眼底,我无需伪装坚强。

    等抬首而起时,我的眼中已无泪,即便脸庞上泪痕斑驳,但是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些微的晕眩与踉跄,但在那只宽厚的手掌伸来时我往后退了一步,眼敛微垂着道:“多谢,金...大侠。”

    视线以内,那具身体微微震动,却听呼吸沉重没有言语。我咬了咬牙,从他身旁掠过时低语了一句:“我走了。”

    从墓碑到石屋的距离并不远,我走得很快,转眼就看到了石屋,也看到石屋前笔直而站的身影。莫名的鼻子就酸了,我加快脚步上前,几乎是冲进宋钰的怀中,那早已干涩的眼睛没了泪,却仍有委屈,低低的控诉:“子渊,我没有家了。”

    以前觉得是有家不能回,后来是觉得无家可归,而这一刻,我没有家。

    因为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一个永埋地下,一个则断绝父女关系。我还剩什么?拽紧了他的衣襟,嗡着声说:“以后我只有你了。”是的,我还有子渊,从今往后,我就只剩他了。

    但好似在我说出那句话后,怀抱着的我的这具身体有轻微的一颤。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想刚才定是我的错觉。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转向后,我知道那儿是谁。不想回头,因为害怕再看一眼就后悔。

    只听沉暗的语音在道:“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等宋钰接口,我抢了先:“不用了,金大侠。我们会尽快离开的,以后...你保重。”

    沉默片刻,语声缭绕:“此处到青灵山路途遥远,老修会与你们一道走。”

    “我不回青灵山。”坚决的,一字一句的,表述我的态度。离了这,离了他和娘亲,我如何还能回青灵山?那儿满满都是回忆啊。

    但是震怒在后:“金无悔,你休要这般任性。不回青灵山你要去哪?继续浪迹江湖?胡闹!青灵山乃我和影儿悉心选择的一片净土,你如果还念在往昔的情谊就给我回青灵山守着,一辈子也好过你在外头漂泊,否则你娘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我从宋钰的胸前仰起头,看天空苍茫,往昔的那些熟悉的场景,终究,在凌晨的雾色中,成了灰白。轻轻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好,回青灵山,从此再不踏入江湖。

    你在天山守着娘亲的坟墓,我就在青灵山守着家,等你回来。

    一步、两步、三步......踏雪而行,将那道目光留在时光的倒影里。我庆幸这条离开的荆棘路上身边有宋钰,他从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紧紧的,不放。

    原本我想,假若有一天熬不过思念,那就央了宋钰带我一同来天山。可是没有想到就在我们走出数里开外时,突的身后轰隆阵阵巨响,我惊惶回头,只见那刚行过的道上滚落巨石与积雪。第一反应是又雪崩了,我撒开宋钰的手就往里头冲,但是被老修拖住。

    我朝他怒吼:“雪崩了,爹还在里面!”

    老修看我的眼神极度悲凉,他说:“小姐,你还不明白吗?老爷此生都将在这天山常伴夫人,不予任何人打扰。是他故意将这雪山腹地的山道给封了。”

    我以为我的泪早已干涸,可是听完老修的话,泪瞬间冲出了眼眶。

    挣脱开老修的桎梏,朝前狂奔百步,然后重重趴倒在地,冲天嘶吼出声:“爹!是无悔的错,你何苦要这般对自己?”你已为了娘枯守了六年,头发变白,现在你要将后半生都葬送在这雪山里吗?还是......还是待我一走,了却最后心愿,与娘共寝?

    这才是我最最害怕的!

    老修又来拖我,“老爷交代过,等山道一封就速速离开,因为此处震动巨大极可能引起山崖上的雪滑落,导致又一场雪崩。”

    我一把揪住老修的衣襟,“不,你在骗我。沐神医还没出来呢,爹不可能让沐神医也留在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进山的路?”这时宋钰走到跟前,低头认真看我,“无悔,起来。这是你爹的选择。先生在两天前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

    我是被宋钰背着离开的。因为预知的雪崩来得极快,在老修一声急喊后,宋钰就二话没说将我提起,然后命令老修帮忙将我绑在了他的肩背之上。

    此后我第一次见识到他习练轻功之后的速度,当可谓是移形换位脚下生风,就连习武几十年的老修都被他落在身后。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对天山里头的地形当真熟悉异常,居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狭缝的地方。

    担架依然还在,为避积雪倾轧,三人全都躲了进去。

    当雪覆盖而来的霎那,他割断绑绳用身体将我掩在身下。老修挡在另一侧,于是我被他们二人形成的保护圈围聚,不遭受一点风雪。虽说是雪崩,但却是因为巨大的震动导致山崖的积雪沉落,所以与之前由于天气原因所致的雪崩有着本质区别。面积不会很大,就是小范围的崩塌,所以没过多久,狭缝外就没了声息。

    老修先尝试着去顶开狭缝外的积雪,但厚厚一层,完全不为所动。只听宋钰在我身上开口:“有空气回流,必定有气孔,沿着石缝寻找看看。”

    确实如此,这个狭小空间被雪积压得已经不能动,按理没有空气进来,我们必定都会立即感觉到呼吸困难。很快就传来老修的语声:“公子,果真有条小缝。你们往后退退,我来划开它。”可话是如此说,哪里还有余地退?只能是他抱着我往里面又挤紧了一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老修即使找到了漏洞口处,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缓慢地将积雪一点点挖开,等到洞口变大的足可供人钻过时才停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348/ 第一时间欣赏金玉无悔最新章节!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所写的《金玉无悔》为转载作品,金玉无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金玉无悔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金玉无悔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金玉无悔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金玉无悔介绍:
什么是江湖?人即是江湖,恩怨即是江湖。
这个道理原本不懂,我向往的江湖是沧海高山,云雾缭绕,自由自在。
后来才知,这是一个没被叫醒之前的梦......
梦里,我年少不知愁,笑意恩仇怒剑云霄。他说:我们一起仗剑江湖,看这大好河山。
梦外,我站在那高楼之上对天发誓,今生都对身前这人誓死相随。
金玉无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玉无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玉无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