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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全文阅读

作者:六罗喜雁     一品仵作妃txt下载     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品仵作妃全文阅读

001 与君相识(1)

    乡间小路上,捕快正赶往不远处的县城,身后跟着一妙龄少女,两个人急匆匆地赶着路。

    “桃叶,要是让你爹知道你偷摸跟着我出来请仵作,一会儿非跟我计较起来不可。”

    桃叶正是林家的姑娘,生在捕快世家,方才正是桃林镇里出了命案,她千打听万追问,这才半路拦住了张叔叔,携了她趁机出来寻仵作。

    “听说北县的阮仵作能闻死人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来瞧瞧。”

    跟着张捕快脚程极快,姑娘家倒也没喊累,紧赶慢赶聊着天也在一个时辰内走到了北县。

    熟知的人都晓得阮仵作就在县外半山腰的义庄边上,有个小破落宅子。

    远远看着半山腰的黑瓦,周围除了树林就是杂草,连只动物都没见着,一点儿人烟都没有,走着走着就下意识抖落一身寒毛。

    隔着义庄,朝里头瞧上一眼,密密麻麻的恐惧像是顺着眼睛爬进身体,令人心惊肉跳。

    张捕快带着桃叶走到义庄边上,距离不过几十米的破落宅子,十分落魄倒也不至于,比传说中的鬼屋,还更像一座衰败了的破庙宇,这要赶上夜里头,随便来个人,能把路过的吓疯都不算吹。

    他走上前,握环敲了敲,又拍了拍门,却没人应声。

    桃叶跑了几步,随手一推,‘嘎吱’一声,门反倒就开了。

    “请问阮仵作在家吗?”

    四周无人应声,静得连心跳声都如擂鼓。

    她刚一进门,一脚踏在一张金黄却皱巴的冥纸上,皱了皱眉,只觉得晦气。一抬头,浑身都冷了起来,屋里构造奇怪,不知从哪儿刮的内堂风森森穿过她身后大门,发出呜呜的怪声。阴沉的大堂中央,直直地对着正门口摆放着一副上好的楠木灵柩,周围挂着白色冥帘,地上飘忽着纸钱碎屑,刮擦着戚戚的响动。

    桃叶跟在张捕快的后头,不自觉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现下只觉得脚底心都凉透了。

    旁边就是义庄,满满的死尸,就连这宅院都阴森得可怖。

    “张叔叔,这有……人吗?”

    “我不是人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倒是关的飞快。

    猛地一股劲风撞上了大门,桃叶反射地闭上眼,吓得死死揪住了张捕快的后腰。

    张捕快回过身,愣了愣,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笑了笑,拍拍身后的桃叶:“桃叶,这是阮姑娘,不必惊慌。”

    桃叶这才一点一点试探地睁开眼,装起胆子朝棺材处瞧了一眼。

    那人站在棺材边上,一袭素服乌发,白衣长袖,水布环腰,三千发丝垂落腰间,露出点点侧颜,怏白的肤色,当真像书中写的那些个半夜勾魂的女鬼。

    若不是知道是人,定要以为是鬼。

    满地的纸钱碎屑,身旁还躺着个灵柩里的尸体,不远处还有着满厅子的死尸,荒山野岭的,这要换做正常姑娘家,就算真是人也早就吓晕成真鬼了。

    好端端的,既不绾发,又着白衣,真真是吓人。

    “二位既是来寻阮仵作……”女子声音清冷,听起来倒是高傲,“他月前已经殁了,请回。”

    “这下糟了,现在回去,脚程定是要慢上一些,再过一个时辰,到那时再去南县也来不及了,桃林镇离北县更近一些,去南县来回四个时辰,只怕天儿都黑得透透的了。”桃叶一想到自己方才偷溜出来,要是没请到人,当真是什么也没捞着好。

    张捕快心里也是着急,可性子倒也沉稳,他朝身前的姑娘抱拳:“请问阮姑娘,北县可还有其他可用的仵作,我们镇上出了件案子,仵作也恰好回乡,急着验尸。”

    “北县暂无请新的仵作,但……”声音徐徐,阮姑娘倒是转过身来了。

    一身孝衣,脸色病怏,但五官确刹那足以令人惊艳。

    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倒是皮肤像常日不晒阳光,白得透亮,约莫这几日赶回来守孝有些疲倦的缘故,这才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五官端正,眉眼带笑,美则美,却是眼角下的泪痣坏了模样,好在也喜庆,不像声音般生人勿近的样子,含笑的模样添了几分俏丽和随性。

    她顿了顿,“……若是当真着急,等我换身衣服,随你们去一趟。”

    “你……行吗?”桃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我不行你还有别的办法?”阮姑娘倒也没生气的意思,回身直视张捕快。

    张捕快立刻作了作揖,“桃叶不懂事,阮姑娘别介意,那便麻烦你了。”

    阮姑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身前的布袋子,片刻就去了旁间。

    “张叔叔,你怎么让个姑娘家去验尸,她会吗?一会儿不行,爹爹就该生气了。”桃叶眨巴着大眼睛,对大门内的棺材还是有些胆怯,方才那阮姑娘似乎在给棺材做什么。

    张捕快站得笔直,对桃叶却也耐心,“北县阮仵作人人都知道,但是北县最出名的是阮仵作的女儿阮怜筝,她十岁便验尸一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她肯,倒还请不动她。”

    “她是阮怜筝?”桃叶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她姓阮,方才都吓糊涂了!”

    北县阮怜筝赫赫有名,听闻是阮仵作丧妻,其妻死后临盆,竟在棺材中破了羊水,阮仵作以剖尸助其亡妻诞下一活死婴,这活死婴却不知怎么又好好活了过来,被阮仵作如常人似抚养长大。

    阮仵作对其女百般疼爱,阮怜筝年幼之时跟在阮仵作的身边,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他从未推拒过阮怜筝对检尸的兴趣,更是年满十岁便能验尸,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豆蔻之年,美貌闻名全县,却无人敢上门提亲,十岁能验尸,谁敢娶她为枕边人?

    “好了,走吧。”

    男装打扮,添了几分俊朗,不过细看几分,也是个姑娘家,只是省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上,桃叶的问题倒也多,只是赶着回程,怜筝对于她的问题总是粗浅答过。

    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桃林镇,怜筝二话不说就催着张捕快带她去客栈。

    客栈的一楼大厅已经站了十几个人,被围在中央,客栈外有几名捕快把守着,因为不清楚案件如何,暂时将住在客栈的人都禁止出入了。

    怜筝跟在张捕快的身后,将帽檐压低了一些,随着他小心谨慎地上了楼,转弯的时候,却撞见大厅中央,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品着茗,饶有兴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002 与君相识(2)

    阮怜筝以袖遮面冷眼睨了那人一眼,脚下也不停顿,速速朝上走。

    林捕头见了人,愣了片刻,神色却也无恙,想来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阮怜筝也不多问,上了走廊便能闻见些许尸体有些腐烂的臭味,臭味夹杂着其他,也不是很好闻。她面不改色地行至房间,双门大开,一男人口吐黄水趴在桌面,双目紧闭,头背对着大门,朝天花板侧趴,双手单向摆放。

    林捕头跟在怜筝身后,将方才收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死者李二虎,五十五岁,生前在一家富人府邸做护院,已经派人询问过,近期雇主因其年岁见长,准备补贴他三个月的工钱,辞退他,让他准备返乡,他不愿就辞,所以雇主这才安排其暂住在客栈。”

    张捕快从身后将店小二说的话,一一整理过后,回到现场,将话详细交代:“死者前两日便没有出门,因为这几日走廊有点味道难闻,有客人反映有恶臭要换房间,掌柜的就让店小二来看情况,就发现了尸体,李二虎生前和人发生过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李二虎醉酒在大厅耍酒疯,砸了一桌客人的菜肴。这客人就和他拌了几句口角,其实也算不上口角,客人并不是很愿意和李二虎缠闹,只是李二虎一味地闹了。”

    “嗯。”怜筝简单地应了,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主要看是否有线索。

    怜筝入门前,低头查看了地面,并没有可疑的足迹。房间内确有恶臭,却不完全是尸臭,桌上桌下处处扔满酒瓶,隔夜的酒臭味更是让人反胃。

    怜筝皱了皱眉,用巾帕包了手,从桌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碗,碗里黑黢黢的还有一些,她闻了闻,又放下来,伸手去颠了颠桌面的茶壶,茶水还剩个壶底。

    死者侧趴在桌面,脸部朝东,口唇发紫,右颊有淤,怜筝伸手探了探眼球,布满血丝。

    “把他平放下来。”

    两个个捕快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摊在地上,却忍不住恶臭,死死屏住呼吸。

    怜筝伸手从袖口取了一些细细黑黑的药丸,递给了林捕头:“点燃可以辟除尸臭,如果还受不了,再撒些醋,生姜切片含在口中。”

    交代完话,怜筝方蹲下身,仔细查验着死者的衣物痕迹,随即再一一检查四肢,摁了摁腹部,口角有透明液体流出,。

    张捕快在门口看得心焦,问:“阮…仵作,请问是否凶杀?”

    “死者坐北朝南,初步推测是饮酒过量,窒息而死。”

    “怎么会是饮酒过量?他身上和口唇都泛紫,不应该是中毒吗……”

    桃叶趴在门框外,多嘴问了一句,被林捕头一瞪,悻悻地闭了嘴。

    也难怪桃叶要生疑,就连张捕快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阮仵作,我们原以为死者浑身发紫,加上身上有伤痕,应该是被人灌毒死的。”

    怜筝松开摁压死者腹部的双手,摇了摇头:“死者生前既为护院,那么身上有伤痕一点也不会奇怪,加上死者的指甲里没有皮屑,死前应该没有和人缠打过,你们来看……”

    她抬起死者的右臂,撩开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伤口。

    “伤口有旧有新,最新的伤口也已经成淤红色,说明有一段时间了,身为护院有这些伤口并不奇怪。加上死者身形壮硕,如果要灌他的毒,至少要三个人,但眼下客栈里能起争执的人又不尽熟,并不会因为要杀一个人而聚在一起,如果当真是三个人同时进入房间,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可能完全没人有印象,这样似乎也不合情理。”

    “那他口唇泛紫……”

    “你们要说中毒死,理解为酒精中毒也对。”

    “酒精中毒?”古代人大概还没有这个词,怜筝皱了皱眉也不想多解释。

    “就是喝酒太多喝死的。”怜筝看了看周围,各种酒瓶堆满了小半个房间,她环顾一圈,停在酒瓶碎片附近:“喝酒过量的人,初期会出现眩晕、兴奋、恶心,昏睡后脸部发白、皮肤湿冷,口唇发紫,严重会大小便失禁等等。”

    她从桌面端过方才闻过的瓷碗,再从桌子附近看到死者的呕吐物。

    “死者酗酒,方才摁压他的腹部,腹部松软,气有酒臭。碗有茶叶,酗酒之人,若是饮酒过量,此时喝茶,茶利尿,非但不解酒,反而加剧肾脏的毒性,但死者面部有淤,不排除死前几日与人起过争执。”

    林捕头细细一想,问:“那么应该李二虎无他杀嫌疑,可以结案了?”

    怜筝闻了闻死者的口腔,拧了眉:“不,尸体初步检验不代表结果,我还没能完全确认,现在需找个合适的位置,让我查尸详验,请把尸体送回义庄,确认无误后,我再通知您。”

    她刚要站起,身形一顿,忽的又蹲了下来:“林捕头?”

    “有发现?”

    “死者身边的衣袖上有个浅色足印,印迹很新,重心在中段。这衣服不像是没洗的样子,拿纸将足印大小花纹画下。”怜筝用手指点了点足印上的泥巴,“泥巴是普通的黄泥,没什么特别的……先送回义庄,片刻后待我彻底查验好尸体,再将结果告诉您。”

    林捕头点了点头,示意几个捕快将尸体用白布覆好,从客栈抬去义庄。

    “桃叶,给阮仵作带路。”

    怜筝也不多话,跟在桃叶的身后默默朝桃林镇的义庄走。

    早点验完尸首,也好早点回去。

    一下楼梯,别人的视线就纷纷投射了过来。

    桃叶早有准备,将怜筝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加上林捕头的巡视,自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瞧。

    可偏偏就是有几道视线灼热地停在了怜筝的身上。

    怜筝蓦然朝周围看,不过是一些散客和站在走廊上的捕快。

    可是。

    聚焦而来的视线中,有一道分明异常的兴奋。

    这种兴奋令她紧张、不安却又忐忑。

    似故人相识。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不会有什么故人。

    她从现代法医穿越而成仵作,在现代时她才初入法医职位,尚未有经验,只因自己忽然想起关联的线索,于是亲至案发现场,不料撞上了真凶,阴差阳错被杀穿越,来了一个架空的世界。无论刚来的时候,有什么想法,消耗了十几年的时光,她早就对回去不再抱有希望。

003 与君相识(3)

    两个捕快手里抬着尸体尚未走远,便接到了义庄的通知。

    “义庄前阵子被碎石压塌了,暂时还没有修葺好,尸首如今不好安顿,怎么办?”

    两个捕快又从门外大步流星地退回来,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那抬架的白布上。

    林捕头淡道:“那就先放回原处。”

    掌柜的一脸苦瓜相,这下以后生意可就彻底难做了。

    “天色将晚,可能来不及复验了,先去别的客栈给你选间房,住上一晚,明日验尸后,再派张捕快送你回去,可行?”桃叶听爹爹说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扭头看向正走神的怜筝。

    怜筝缓过神,朝林捕头点了点头:“不必麻烦了,我在这家客栈住下来便是。”

    简单的安顿,几个嫌疑人自然是不能离开,可也不愿意再回二楼和尸体共住了,便让掌柜的安排几间一楼的厢房,凑活睡一晚上,二楼就只剩下怜筝和那具尸体住在一层。

    怜筝本是不介意直接和尸体共处一屋,只是那满屋子的酒味,实在是难闻,就去了旁间。

    整个二楼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沐浴后闲来无事,天也尚未完黑,不如亮盏灯再验?

    有了这想法,阮怜筝二话不说,燃了盏灯就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撩了李二虎的尸布。

    这几日正是入秋,雨季刚过,夜间气温偏低,所以尸体腐化的速度也仅仅是两天的程度,但是尸僵已经退去,说明至少死了三天。死者的身上除了四肢的旧伤痕,也没有额外搏斗的新迹象,可是衣服上是如何踩上的脚印呢?

    脚印花纹平整,应该是死者躺在地上或者是衣物落在地上的时候,才能踩上去的。

    怜筝将烛灯放在地上,低头看他双臂的伤口,这才发现众多的淤痕里,虎口有个细细小小的圆弧状浅紫印,若不细看倒分辨不出来,像是牙印,斑迹很浅,应该是新造成的。

    怜筝来回翻看几次,一一阅过,确定没有再多出其他。

    这就奇怪了。

    进门时是坐姿,尸斑应沉淀在腰臀部分,如果死前和人争执过却无缠斗,那牙印怎么解释,许是有其他遗漏了?

    她伸手准备解开死者的衣服,看看后腰部分是否有尸斑。

    “谁?”

    门外骤然传来喊声,惊了怜筝,她惊慌地想要伸手去抓灯台,却伸去烧了自己的手指头。

    她只觉得手上一痛,失手打翻了蜡烛和酒壶,火苗迅速沿着滴落的酒水燃上了她的袖口。

    怜筝瞬间有些慌了神,左手烫地生疼,她下意识退开,尽可能退远死者的尸身。

    她慌里慌张地滚了一圈,手上沾酒的衣袖已经瞬间没了半边。

    火势丝毫不见小,眼看头发都要着了,短短数秒,火光却恍如隔世。

    下一秒,只听见木盆打翻的声音,一盆水倾头而下,浇得彻底。

    一件披风蒙头甩下,极快地扑灭了她手边的火苗,呲呲几声熄灭,随着袅袅白烟浮现。

    “你在这做什么!”浓浓的怒意扑面而来,顺势的凉风落在怜筝身前只剩下阴影。

    怜筝只觉得手上又疼又烫,其他什么也顾不上,可没等她回过神,便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我送你去医庐。”他的声音低沉清浅,却出奇的好听,落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麻。

    “主子……”

    怜筝透过衣缝朝后看,正有一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空了的木盆,朝着他们张望。

    她这才借着光,撩开遮住半面的衣袖,转过脸看向抱着她的人。

    五官在斑驳的影里仅半点侧颜,剑眉入鬓,有棱有角,是位清隽的公子。

    “大半夜没事蹲在那倒是吱个声,鬼鬼祟祟得还翻了烛火,差点走水。”

    这人可真有意思……要不是他突然喊一声,能吓到她?换谁突然被喊不惊一跳?!

    “你放我下来!”怜筝挣扎了几下,反而被箍得更紧了。

    他穿过大堂,几个捕快正坐在那嗑瓜子,一看这情况,面面相觑,倒也没人阻拦。

    眼看反抗求救无果,怜筝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是舒服地被抱着,她也没吃多少亏。

    没一会儿,他反而就慢了脚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低低沉沉地看她:“你这女子倒也稀罕,夜半三更去看尸体也不害怕,方才挣扎得厉害,现在却又这幅德行。”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举了举半截滚红的手腕,“快走!我手疼。”

    卫风因抱着阮怜筝就近去了回春堂,医庐尚未打烊,大夫细细看了怜筝的伤势。

    “伤势不重,未触及根本,有点轻微烫伤,这两日切莫触水,等我敷好药膏,再开几幅药方,服下后,要忌口,等手上被灼烧的红热退却,便无大碍了。”

    卫风因看着怜筝白嫩的皓腕上斑斑红红灼了一大片,蹙眉再问:“确认无碍吗?”

    “不妨事,救得及时,未伤及过重,只是伤了面上的东西。”

    他倒松了口气,可不就他担了全责吓了人家,还好没事。

    阮怜筝现下倒是借着回春堂的灯光,彻底看清了身旁站着的这个人。

    乍眼看上去,身材颀长,五官棱角分明,长相俊美,剑眉英挺,一双桃花眼勾着眉角,挑唇笑的痞坏样,想来足以乱人的心神,倒是副能拈花惹草的好相貌。

    “公子贵姓?”

    “卫风因。”

    他回望着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全落在眼底。

    她验尸的时候,他就站在楼梯的拐角。

    这女子眉眼里的风采,举手投足的凌然,与寻常女子完全不同,一言一行也别有风韵,当真是奇女子也。

    “卫公子。”怜筝耐着性子深呼吸一口气。

    他挑眉:“嗯?”

    “挡路了。”

    这女人真是……

    “……”

    寻常女子不是应该先道谢,再来以身相许什么的吗?这怎么不按戏本子走?

    回去的路上,阮怜筝也不多话,卫风因也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他:“卫公子,你刚在客栈二楼做什么?”

    “我原是住在旁间,上来拿衣物换洗,没想到惊了你……”

    怜筝径直打断,切入重点:“你住在二楼,多久前见过李二虎?”

    “约莫三四天前,他醉酒闹事。”风因皱了皱眉,显然不太高兴:“掀了我的桌。”

    怜筝蹙眉深思,如此这般,死亡时间便能确认了,可分明有什么关键线索遗漏了。

    “走水了走水了……”

    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人敲锣打鼓地扯着嗓子咧喊。

    冲天而上的火光蹿着瓦片冒得炙热,原本凉爽的温度被橘红的光炙烤得滚烫,来来回回的人提着水桶从井边打着水,又一个一个来回跑着往内里洒水,试图扑灭大火。

    朝走水的房顶一看,那不正是客栈所在的位置吗?!

    “糟了。”

004 与君相识(4)

    客栈周围两屋的瓦房被烧了半间,所幸邻居掀了另半间屋子的瓦,没有让火引子烧过来,护住了整排楼房。然而,客栈却已经烧得焦黑,二楼的门廊都化作了灰烬,几根东倒西歪的台柱子还噼里啪啦地炸开几道响声,二楼的那具尸体所幸还剩下大半个人形焦黑的炭块。

    闻信赶来的其余捕快,都还在不停地从井里打水,反复浇着地上的火星,生怕再燃着一点半点,就那焦尸,还是几个人从炭块底下想尽办法刨出来的。

    “怎么样了?”怜筝站在线外,身上披着风因的外衫,扫视了几眼烧得一片狼藉的客栈。

    林捕头的脸色铁青,颧骨还烘着几片炙烤的焦黑气,衣袖湿了半身,手里还提着木桶。

    “客栈几乎都烧光了,尸体受损毁。当时几个守夜的兄弟都在楼下,火光是从后院子先燃起来的,他们分明是扑灭了后院的火,可不知怎么的二楼却突然就着起了大火,火势汹涌,一下子就点燃了整个小院,我在这时候才刚赶来,客栈里已经乱成一团乱了。”

    “二楼火势汹涌,是因为李二虎的房间里有不少的酒壶,所以一旦有人纵火,火势迅猛难以阻挡。所有人都去扑火,趁乱再混入走水的队伍,纵火的人便能逃了。看来这件案子并没有想的这样简单,如果只是醉酒身亡,不至于引来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怜筝听着解释,不由抬头扫了一眼卫风因,柳眉轻竖:“你倒是不嫌事儿大?”

    “嫌事儿大我就趁乱跑了,先点火的不是你吗?”风因挑了挑眉,一副无辜样。

    怜筝也不应他,只是皱眉想了好一会,“林捕头,方才我在给李二虎验尸的时候,在李二虎的右手虎口位置看到一个极浅印记,像是咬痕,但因为一些原因没来及看清。迟则生变,我即刻验尸。”

    几个捕快给焦尸重新蒙上一块白布,将尸体从已经扑灭的火场里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给我一间空房、足够的蜡烛和放下尸体的台子。”怜筝淡淡地看向卫风因,“另外,除了我和他,谁都不能在旁边守着,更不许进来。”

    她虽然能剖尸,但是越少人看见越是避免忌讳,有些凶手会找各种理由阻挠她剖尸,到时候反而麻烦。她向来先斩后奏,剖尸后再详细缝合尸体,加以遮掩,一旦验明了真相,到那时候的家属反而不会过多指责。

    为死者鸣冤,于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风因沉默片刻,神色似笑非笑:“你要让我看你验尸?”

    “不敢?”

    “那倒不是……”

    “这就行了。”

    “……”

    这用的是哪门子激将法?

    偏说完这句话后,所有的捕快都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林捕头最后还是将尸体送去了义庄,在义庄尚未修葺的左偏屋整理了一小片的地方,将尸体抬去后,只留下了卫风因和阮怜筝两个人。

    阮怜筝安安静静地用火折子点亮为数不多的几盏油灯,张捕快还送来了火盆和不少的蜡烛,几乎所有能有些光亮的东西都送来了,最后还送来了怜筝带来的东西。

    为数不多的工具,都是怜筝根据现代的记忆,让铁铺花费了不少时间特意制作的。

    眼下被火烧尽了外面的木盒,刀具送去打铁铺,请师父重新打理了一下,所幸并未损毁。

    尸体被火烧过之后的味道有点像隔夜肉饼烧糊的味道,不算太难闻。

    不过怜筝还是惯性往火盆里丢了几粒小黑丸,这才撩开了李二虎尸布。

    尸体本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硕大的眼珠子仿佛融化一般透着斑驳的黑孔,红红黑黑的头部皮肤灼烧后像是隔夜作呕出的秽物,尸体几乎都融成了炭块,却依旧非常刺激眼球。

    风因拧了拧眉,却见怜筝回眸,清寡地凝了他一眼,递来了纸和笔。

    “帮我记录我说的话。”她举了举手腕,眼里藏笑:“就当是将功赎过。”

    他望着怜筝左手背上露出的红痕,边看边喃喃自语,心甘情愿地伸手接过:“你倒是头一份敢使唤我……”

    怜筝打开林捕头用布袋子装着的刀具,正式开始验尸。

    她低头贴近李二虎的胸膛,闻了闻:“死者李二虎,头东脚西,根据先前的判断,死者死了约莫三天,应该是在大前天申时到酉时,其余体表证据因火烧全部损毁。焦尸躯干已经炭化了,应该尸体本身就是起火点。尸体上带有浓郁的酒味,初步怀疑是被人朝躯干洒酒后再助燃了火苗,属于蓄意纵火。”

    “你辩的不完全。”风因停下手里的笔,书卷上写的字清秀凌然,颇有几分气节。

    怜筝一虑,脑海里过了一遍,蹙眉:“哪里?”

    风因清扫了一眼尸首,“他身上的是绍兴酒味,不奇怪吗?”

    怜筝低头回想,白日里她让张捕快都好好验了验李二虎房间里的酒壶,基本都是白干,而且确确实实是只有白干,她对酒不甚了解,却也疑惑:“李二虎的房间里没有绍兴酒。”

    “那么,这是凶手带来的?”风因凝视着怜筝:“如果是凶手带来的,他要么是不熟识李二虎,要么就是存了旁的想法,若换做我是凶手,就地取材再好不过,何必多此一举。”

    怜筝点头。

    如果是熟识李二虎的人,来回较多,自然会清楚他房间里都是白干;如果是杀死李二虎的人,自然更加清楚,他是因醉酒而死,更找不到理由取别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带来绍兴酒,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绍兴酒和白干都是酒馆里时常买卖的酒种,桃林镇制酒小有名气,酒铺子林林种种多不胜数,怕是有些大海捞针了。

    体表已经炭化,没有其他的生活反应能带来线索,怜筝便准备直接剖尸。

    原是费力气的活,但骨骼被烧得很脆,相对简单地打开了李二虎的胸腔和头颅,待她细细察看后,继续道:“呼吸道没有烟灰碳末,无一氧化碳中毒征象,确实是死后烧伤的痕迹,气管灼烧受损,存有水性肺气肿,有溺死的痕迹。”

    “肺部也无烟灰,无过多胃内容物,但…李二虎枕骨下有骨折,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头部像有外伤,初步判断是跌倒撞伤了后脑。”

    溺死?撞伤?

    风因只抬头看了一眼,偶尔问几句不甚明白的词句,便低头详细记录着怜筝口述的话语,可方才眼里的红红白白,只怕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大失风度了。

    怜筝整理完尸首,一一缝合,正打算脱下手上戴着的布套子,可摘左手的时候却皱了眉。

    风因放下手里的纸笔,叹了口气,上前轻攥她的手腕,三两下便摘了下来。

    “一个姑娘家,却偏是做了仵作,不怕吗?”

    他俯视着她,从上至下,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

    风因的双手圈住她,将她禁锢在怀,却又隔了距离。

    他那锐利的眸光仿佛要将她从眼底一眼望尽。

    “你怕?”

    清透的眼粼粼波光,如古墓般平淡无奇,清扬婉兮,美目流转。

    清浅却探不至波澜。

    他看不透。

005 与君相识(5)

    突然从外推开的门,就是硬生生要关也来不及了。

    “阮姑娘……咳咳…..”

    张捕快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停在外头,眼下尴尬地不知道是该踏进来呢,还是应该收回去,倒是眼珠识相地转向了别处。

    风因的双手抵在怜筝的身旁,像是将她圈在了胸膛,耳鬓厮磨,看起来说不明的暧昧。

    张捕快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个人谈起情爱来怎么也不分场合,无足轻重的……

    怜筝猛地一跺脚,虽有几分被撞破的羞恼,可那清透的眸底倒也酿满了玩笑意味。

    风因的脸瞬间涨红,抿紧了唇,慢慢弯下了腰,别开了身子,单脚跳离了怜筝的周身。

    这丫头,下脚的力道倒是够狠……

    “尸体已经验过,有其余的线索,但是今夜已经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再前去衙门详细交代。”怜筝从拿过风因一一记录明细的纸卷,小心叠好,放进了袖口,“我先保管着,等细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再上交大人。”

    “好的,阮姑娘,今晚安排你暂住在县大人的府邸,可好?大人正让我带您前去。”

    怜筝妙眸一顿,就有了几分的想法。

    桃林镇的民风淳朴,这大人放着这好好的官衙不住,居然还有擅自建造了府邸?

    怜筝略一思索,心里拿不定主意,可眼下却不好推拒。若是明目张胆地拒绝了,只怕没有给这大人留足了面子,是要招惹麻烦,可若是当真去了,怕是又要沾惹了其他人。

    “犹豫什么?”风因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瞄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握住她纤细的右手腕子,朝怀里牵扯了两下,“张捕快,我也一起,麻烦您前方带路。”

    张捕快笑了笑,倒是痛痛快快地大步转身走了。

    阮怜筝徐徐抬头瞧他一眼,所有捕快都不敢拦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倒像是有点身份的人。

    方才思虑的有些多,眼下这人倒是直接替她拿了个主意,好在这主意也没拿定错,倒是她自己儿想得太多。这桃林镇的大人压根没将一个小仵作放在眼里,只是晚上事情闹得这么大,左不过需要个安排暂住下来,才只整理一间了小屋勉作休息。

    这也好,果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怜筝松了口气。

    一间小小的门面客房,张捕快简单说明了洗漱的地方和茅厕的位置,距离鸡鸣也没几个时辰了,怜筝便请张捕快忙回去歇息,就自顾自地找地方打水洗脸去。

    “你还没走?”

    张捕快早就离开了,以至于怜筝都从小院落的井打了盆水上来,都端回房间了。可就这会儿子功夫,没想到有个人竟还厚着脸皮堵在这屋门口。

    “大夫不是嘱咐你不能沾水吗?偏等我一晃神你就没了影儿……”

    他站在门廊边上,不知道怎么就换了身衣服回来,踩着风劈手夺了她的木盆,放进里屋,将擦脸的帕子浸湿,再扭干,递了过来,歪头笑笑:“……脚步到快。”

    “夜深露重,卫公子与我孤男寡女只怕于理不合,多惹是非。”

    话虽是这么说了,怜筝却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毛巾。

    “说的你倒也不像是拘礼的女子,想来我是看走了眼。”风因只觉得好笑,却也出了门,只是没走远,靠在了窗台上,推开窗户,隔着窗棂喊话:“一个手能握刀,身担仵作的女子,还真看不出你还能有怕的时候。”

    “卫公子说的是。”怜筝眼含了盈盈笑意,“要么你让我试试手,今日我的手倒还生着呢。”

    风因做出一副忙要避开的样子,脚下却怎么也没动,他喊道:“可不要了,我惹不起姑娘,还躲不起吗?”满面的温柔,唇角的笑竟是怎么都化不开。

    “想来也是,女仵作,手执一刀,只盼你日日莫要招惹了闲人,若是日后躺在我刀下,我可真不与你客气。”怜筝垂下眸子,纤纤玉手将帕子擦过脸颊,这才露了笑意。

    风因悠悠眯眼:“好你个小小女子,我定要想个法儿好好治你一治。”

    怜筝将帕子丢回架上,伸个懒腰,随后舒服地朝床榻上一躺,迎上风因戏谑的笑眼,不由得玩笑一想:“卫公子,你可甭忘了,我这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还赖上我了是吧。”挤眉弄眼夸张,到底是藏不住眼里的笑,“也不知道我送人去医庐的时候,是谁哭着闹着非要让我放她下来。”

    哭着闹着?

    “我还真不认识这么个人。”

    怜筝闭了眼,舒舒服服的凉风顺着窗柩爬进来,倒是凉爽。

    静了片刻,风因再朝怜筝望去,她的手垂落在床榻边缘,已然沉沉睡去。

    这几日本就疲倦,眼皮下一小团乌黑,又是连赶了路,撞上这么些个事,着实累了。倒也不曾想,刚闭了眼就沉沉地睡了。

    难为风因还想多说几句话,床榻上的人自顾自睡得香甜。他飞身跃坐在窗台上,朝里头轻轻巧巧地望着,光线不亮,却也足够看清那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怜筝本就不喜涂脂抹粉,脸颊毫无粉黛,洗了脸,几缕沾湿了的发梢勾在唇边,男装的领口又难免有些大,露了几分锁骨线,修长的白嫩玉颈,真是忍不住让人火辣辣地贪看着。

    这样的美色,也不知能否与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齐名?

    区区一小小女子,手抚尸,命执刀,就已经为自己这一生想好了打算,嫁与不嫁,名或声,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飘忽的话。难不难听,也听不进她的耳朵。

    在这样的年代里,有几个女子胆敢这样做,单凭这点,风因就知道自己没找错。

    比起她的绝色艳姿,这样的心气才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只可惜内衫的盘扣那样紧,方才又在门口和窗边逗留,想来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要是当真推门进去了,只怕她就该惊醒收拾他了。

    风因又是欣慰又是叹气。

    这小小女子,当真是好玩得紧。

006 初试身手(1)

    寅时时分,天还方蒙蒙亮,院子阴沉沉地还笼着半点影子,却稀稀疏疏起了动静。

    房间的窗上忽然戳破了一个小洞,伸进来一根小木管,白烟儿飘了几圈,幽幽地飘进了房里。随即,便有人推开了门,迈着步子跨了进来,一脚就压在了怜筝备好的铃铛线上,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睡梦中的怜筝下意识惊醒,睁开眼,身子软绵绵的却使不上劲儿。

    抬了抬手腕,可又瘫软地落在了床褥上。

    有人走了进来,黑衣黑裤蒙了脸,看不清样子。

    怜筝粉唇微动,想说些话,可什么声儿都没有。

    动不了,说不了,除了清醒着,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站在那盯了一会儿,将她抱起,一个用力扛在了肩上。

    昨日什么也没吃,也就喝了些水,眼下胃部正顶在这男人的肩上,真是抵得生疼。所有血气朝头顶涌,只觉得头昏目眩。

    他开了门,一步一步走得倒稳,还没过院子里的拱桥,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阮姑娘?”

    背着她的男子顿了一顿,转过身便开始跑。怜筝费劲了气力抬头去瞧,追上来的人倒像是刚来那日,站在二楼台阶上的捕快,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脚程也快,紧跑慢赶追了上来。

    怜筝垂首想了想,使了大劲朝前腾,一个顺势张着嘴撞向这人的后腰。尽管牙关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倒是顶得怜筝的脑门嗡嗡直响。

    黑衣人扬了扬头,将背上的怜筝使劲一甩,想来是磕着了。他跑得极快,撩起的蒙面巾下,像是在嘴里咬着一根绳线,这样即便是做了什么,都会死咬不吭声。

    道上的人有这么一条死规矩,偷便是偷,出了声便是抢。看来是道上的人接了这么一单子生意,也不白白被人糊弄了这么一圈,大费周章地只想绑了她。

    在几个小院儿里来回绕了两圈,倒是将身后的捕快甩开了,可却绕了远,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没过了一会,身后就有了动静,黑衣人扛着怜筝便躲进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屋子。

    屋里热气腾腾的,屏风后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黑衣人背着她,堵在这屏风后头,外面是出不去了,可里面却也进不得。

    他转身去防着那捕快顺着进了这院落,却白白让怜筝透着屏风往里头对上了一双冷眼。

    凌冽的冷意在盯着怜筝的那一瞬硬是愣了一下,却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这是唱得哪出?是跑我房里来唱大戏了?”

    话音刚落,屏风被一脚踹开,在半空撞至房梁碎裂,风因单手抓住怜筝的肩,反被黑衣人反手成爪,翻身拖拽了起来。

    短短数秒,两个人已经是几个来回,黑衣人既要防着风因的攻势,又要避着怜筝不让她落在别人的手上,回回一避开,风因的攻势反就成了杀招,险险避开却又白白吃了几个暗亏。

    房外听着房间里有了动静,屋外的人正朝房间赶来。

    一旦连捕快也进来了,腹背受敌,只怕是避不开。

    眼看处于下风,门外的捕快已经推门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毫不恋战,将怜筝朝里一抛。自己撞向木窗,七零八落依旧不哼一声,滚身便蹿跑了,捕快随即追赶了出去。

    风因伸手却没能抓住怜筝,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溅起大片的水花。她沉了下去,也没见她挣扎,水面上咕噜噜冒出水泡泡,风因这才赶忙跨过去,拽着衣服边角,拉着怜筝拖出浴桶来。

    她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青丝万缕倾泻而下,轻薄的衣服都贴着玲珑的曲线。

    “好一幅美女出浴图。”

    她贴在他的身上,瘫软着使不上劲儿,也不说出话,只能一幅没好气的样子盯着他。

    他光着膀子,身上的肌理倒是健硕,腰腹上还有几条浅细的疤痕,就这么和她亲近着,怜筝倒也没见出几分羞涩来,反倒风因生了尴尬,捡了擦身的帕丢在她脸上。

    打横抱起怜筝,放在内榻上,用被子盖住她的身子。正想走,可又觉得不对劲,扭头回来,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说不出话就眨眨眼,我好分辨你到底是怎么了?”

    怜筝眨了眨眼,瞧着方才追出去的捕快回到了里屋,朝她歉意地摇头:“抱歉,阮姑娘,拐了个弯就没了影子,我没追上。”

    “莫捕快,请你差人去趟医庐请个大夫回来,再找位姑娘帮忙换个衣衫,她的里衣都湿透了。”风因从旁的物件儿上摘回自己的内衬,简单地披了衣物,“另外,阮姑娘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现下说不出话。”

    来人名为莫冬青,恰好是风因脑海里认识不多的一个捕快。

    莫冬青点了点头,话也不多,转身就出了屋子。

    风因思索片刻,从内屋拾掇个锦囊出来,再掏了一颗东西,拎进屋里的灯火烧着再端出来,让药味一点一点散开,转身再静静侃着怜筝:“要换我说,你莫不是招惹了山大王,非要绑了你做哪个山头的压寨夫人不成?”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水眸清浅,到底是半分情绪也没看出来。

    “若是因为那具焦尸,换做旁人进屋直接就将你杀了。可来人讲究规矩,只算偷绑不算抢,一回不成还有二回,若真没个打算,我自然也别插手坏了一门好事。”

    这张嘴可真是欠得慌,却也没让怜筝生了防备。

    风因性格倒好,一边手上没闲着,嘴上也风趣,虽没听见人回话,但也缓解了尴尬。

    等药味慢慢散开了,怜筝身上回了一些劲儿,她轻轻咬了咬唇,有了些痛感,说话还有点费劲,她试了试手腕上的劲,抬起了一会,又软软耷拉在了坐一旁正为她薰药的风因身上。

    风因愣了一下,这手倒是不偏不倚,偏偏落在了一处。

    “阮姑娘。”

    莫冬青的脚程也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请了大夫回来。进了屋却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神色如常,气氛却搅和得古里古怪的,难不成他来的不是时候?

    大夫可不管旁的,闻了闻房间里的味道,再看这榻上的姑娘,从药箱里捡起帕子,搭在她手腕间,一一诊脉:“这姑娘的药性不过是一些曼陀罗花萃取后点燃极少的毒汁子,分量很轻,并不严重,加上毛果种子熏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倒是这姑娘烧伤手怕是有的折腾了……”

    风因蹙了蹙眉,一双清亮的眸渐渐敛了光。

007 初试身手(2)

    大夫留了好一会儿,又是煎了药,又是擦了膏,别的人倒显得多余了。莫冬青也没停留,直接回了官衙,风因去了旁间,将衣物换好。

    他独自呆了片刻,听见屋外有细微的响动。

    “元九叩见主子。”

    “进来回话。”

    屋外的人倒是稳当,二话不说进了门跪拜在风因的身前,恭敬且谦卑:“主子。”

    “早上来迟了。”风因皱了皱眉,半眯了眼,回头瞧了一眼合紧的门,“现在有何事?”

    “主子,四爷在赶来的路上了。”他抬头回话,视线却也警惕,“眼下……”

    “不碍事。”风因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四爷心思向来也不放在旁人身上,这次倒也难得,舍得逃了。不过其他几位爷也没缠住他吗?难为他竟也能溜出来,不管他打算去哪儿,现下叫人跟着,千万别出了事。”

    来人疑虑片刻,垂首难为了一阵子:“四爷交代不允说出口,他手头下的奴才口风也很紧,但是十有**是朝主子这儿来了,正四处打探爷的消息,上午正是旁的交代多了些,方才属下才迟了,主子恕罪。主子可是要属下继续放出假消息蒙蔽四爷,再即刻启程离开?”

    “他来便来罢,他来我跑什么,总不能难为他一路辛劳,四处打探。”风因敛了眉,轻轻朝远处看了,天将白,“总不能称了那些个背后撺掇的人的心意,路上担待着,莫要让四爷有任何闪失,却也别让他这么快就寻来了,难得出来一趟,好好体会游玩的乐趣才好。”

    “是,主子。”

    束好腰带,风因记起一事:“上午那黑衣人你可瞧见了。”

    元九想了想,道:“过了几招,守着道上的规矩,属下没下杀手。”

    风因落了座,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来路可摸清楚了?”

    “上午有个捕快还在紧跟着,过了招只知道是乞偷那派,还没来得及去深究。不过……”元九顿了顿,看了风因的眼色,徐徐说道:“属下觉得他并不是前来挑事儿的,反倒是试探出了什么,得到了目的便罢手了。”

    风因摆了摆手:“嗯,前后夹击,也不恋战,扭头就抛了。”

    “主子,几位爷都得了信儿,派了人各处探听消息,那爷现在找的这姑娘……”

    “不是要找的人,别让这些人将心思藏到她身上。另外……虽然没坏了道上的规矩,可也不是杀不得。元九,你就想点法子让那人坏点规矩,再找由头除了便是。”

    “是。”元九叩首:“属下遵命。”

    一大早就不得安生,足足拖延到了日上三更的日头,怜筝才恢复了气力,卫风因更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自己拿着检尸记录,来到了官衙内堂。

    几个捕快都围在一处聊着天,桌上还盘着一碟瓜子,莫冬青正说着话,倒一眼就看见了入门的怜筝,忙站起身,把衣袍上的瓜子壳拾掇干净,率先打了招呼。

    怜筝颔首道谢:“多谢莫捕快白日的帮忙,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哪里,我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巡视了一圈,恰好撞见,还好姑娘没事。”

    张捕快正从茅厕回来,上午就已经听莫冬青说过发生的事情了,却也没理出个思绪来。正好看见阮怜筝,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阮姑娘,身子可还好?”

    怜筝眼看这群捕快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摆了摆手:“我不碍事,这件事与案子无关,烦请林捕头立刻来一趟,复验尸首有了别的线索,这件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

    “他杀?”几个新来的小捕快正躲在后头念叨:“昨日里还说是喝酒喝死的,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他杀了。”

    “他确实是因为酒死的,不过不是自己喝酒喝死的,而是失去意识以后,让人往嘴里倒了酒,死者本就有喝酒多饮的习惯,所以经常呕吐也不稀奇。酒意上头,起了作用,这时候要有人往他的口鼻灌酒,他的鼻口都会是酒渍,就是为什么凶手分明将酒浇灌在死者的躯干上,可是死者的口鼻灼烧程度不亚于躯干的原因。”

    “阮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朝李二虎的嘴里灌了酒,活活将他灌酒灌死了?”张捕快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一听这话,更是满头雾水:“李二虎身形体壮,要灌他的酒不是件易事。”

    “对!”怜筝点头,断断续续要说个明白,“李二虎的枕骨有骨折的迹象,是跌倒摔伤的痕迹,如果他喝醉了酒,又跌伤,此时此刻,有人再给他灌酒灌茶便容易了许多。”

    莫冬青看了一眼新来的几个捕快,几个捕快想来是不服气,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是诸多质疑:“如果灌酒,定是要掐面的印痕,可是李二虎的脸上毫无指印,只是有与人起了争执的淤痕,这又怎么解释?”

    “你们谁还记得当日李二虎的房间里,东西的陈设可有哪出不对?”

    怜筝的话题转得突然,几个捕快都眉头紧蹙,像是寻思不出来这忽然问话的含义在哪里。

    “李二虎的房间,桌子椅子摆放都是中规中矩,满屋子酒瓶,被单都凌乱不堪,就是一个中年酒鬼的房间,烦请姑娘赐教。”莫冬青看了看旁人,到底是没人应声,便出声求教。

    怜筝柳眉轻挑,没等她出声,林捕头便跨阶进门来,身边正跟着那个不知踪迹的‘卫公子’,眼下不忘对着怜筝风雅一笑,“阮姑娘,又见面了。”

    怎么阴魂不散的?

    怜筝淡淡一笑,却没什么好眼色。

    最先开口的是林捕头:“房间确有异样,摆放得异常整齐的脸盆和几条毛巾,纤尘不染的桌面,还有当日的足印。”

    “对,李二虎所有的东西都是凌乱的,必然不可能费尽心思去整理,却偏偏只这几处是干净的,那么最正常不过的便是最不正常的。”莫冬青认真一想,倒是明白了几分。

    “凶手趁着李二虎跌伤昏厥,以酒打湿脸巾覆在了李二虎的面上,再隔着面巾灌着黄汤,死者昏厥呼吸如常,导致鼻口皆有酒气,肺部会有了酒水,从死者的溺水性肺水肿就可以看得出来,加上死者口唇微张,也是灌了不少酒,所以死后酒精中毒的症状便显了出来。”

    “那么嫌疑最大,必定是与李二虎相识,深知他嗜酒如命的人!”

008 初试身手(3)

    李二虎生前所在的何府内院。

    门外传来敲门声,铜镜前的女子放下正在簪花的手,勾了唇,将白嫩的玉肩露了出来,朝镜后的男人递了个眼色,便起身朝门口光着脚跑了过去。

    “老爷……”娇滴滴的声音妩媚动听,被喊了一声简直能酥麻了男人的心神。

    “今个儿怎到了这个点还未曾洗漱,整日衣衫不整做什么样子给下人看!”

    躲在衣柜的男人并未如预期听见老爷的回话,倒是听见了夫人的声音,距房内有好一段。

    “夫人管得到也宽,老爷今日过十五,不是去夫人房中吗?既不来我房里,我洗漱了又有何用。夫人前两月初九不是让老爷纳了新的妾室,为的不就是来分我的宠,老爷足有三四日不来了,现在又何必虚情假意地来问。”她翻个白眼,没了几分娇媚,市侩地转了身便走。

    魏氏向来最看不惯院落里的莺莺燕燕,可最让其动怒的便是这个蓉儿。她本就放浪形骸,出自烟花柳巷,偏偏经商的时候被老爷买了回来,收作了小妾,换作旁的便也算了,偏偏升了二夫人,事事都要和她过不去,心里不舒坦,更不让旁人舒心去。

    魏夫人愠怒地瞪着林蓉:“李护院在外头的客栈出了事,官衙的人说是他杀,今日会派人来府里传话询问,到时候别是这幅不干不净的下作样,丢了老爷的脸面。”

    “我这样就不干不净了?”林蓉心中不由冷笑:“感情谁伺候老爷不用张腿儿?有本事别绑着初一十五才见着老爷,好早早再来几个妹妹,替老爷生个孩子,我就算再不济,也是有过孩子的人,比谁也比不能生养强!谁落了我的胎谁自己心里有数!”

    “是不是老爷的孩子,你摸摸良心说话!老爷在外那么久,回来没两个月就有了,你这孩子来快去得快,别自己害了孩子眼巴巴遭报应还栽我身上,我没你这样肮脏。”魏夫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人,摔了门便走。

    林蓉冷着脸,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气急了的样子,她前去关好了门,斜眼看向衣柜:“我说老相好,也不知道这样蠢货是怎么当上夫人的?”

    衣柜里的男人扒着门推开笑了,“夫人打从进门就是专宠,偏你来了以后,老爷就少进她的房,你又说人家不能生养,夫人可不就恼了。”

    “她恼了,我还恼了。”林蓉抬起那鹅蛋般的小脸,“你个死鬼,偏叫人坑害了我。如果不是落了胎,老爷的家产都尽数落在我手里了,如果不是她下了药,那还能有谁?”

    “我已经处处都留意了,那日的药却也稀奇,都说是厨房派人送了来,可来的却是个面生的主儿。话说回来,你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陈家福双手搭上林蓉的肩,亲吻着玉颈,“我看你与那死去李二虎平日里也没少来往,当日他说的那样难听,若不是我……”

    林蓉心里轻轻地咯噔一下:“我说陈老鬼,整个院子来我这最勤快的不是你还有能有旁人?李二虎他拿捏着我的把柄,说的话你要是信了,我也不解释,反正这孩子死了,也不能为了做什么滴血验亲,你最好眼巴巴看着我被捕快抓住去,好拷打一番证一证我的清白”

    “你当真没杀李二虎?”陈家福的手不规矩了起来,可嘴上却也没歇。

    林蓉看似真恼了,一把推开陈家福的手,将衣衫扯了回来。

    “是我,你快去满街敲锣打鼓,好让咱俩一同让捕快忙抓了去。”

    “我的小姑奶奶哟,那天的事是咱俩一起去的,我这也是关心关心你。”陈家福将林蓉搂进怀里,“前几日老爷不是偷摸着晚上来你房里了,这几日我们定要好好温存温存,好赶忙再怀个孩子。”

    “瞧你这点出息……”林蓉妩媚一笑,闭了眼。

    可没等片刻,门外又传来了洗漱丫头的动静:“二夫人,大堂来了捕快,交代是要问话。”

    “知道了。”林蓉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身后的陈家福,“你还不快走,一会儿老爷找不着你,四处追问,漏了底细,要是生了疑心就麻烦了。”

    “只要对了词,当天咱们都是有证人的,那些捕快也不会发现的。”

    何府大堂,林捕头正带了莫冬青和怜筝来府里查问些事情。

    “何老爷。”

    林捕头双手握拳朝何时共点头示意。

    何时共原是一个码头上管事儿的小包工头,攒了些碎银后,就倒腾起了商业的买卖,最后从货郎突然就做成了大买卖,成了桃林镇的富商之一。只是年岁渐长,当年恩爱的大夫人却不能生养,为何时共这几年也纳了不少妾室,可直至知命之年却依旧膝下无子。

    听说去年带了个怀孕的妾室回来,升做了二房,却莫名地流了两次产,便没了音信。

    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除了妇人们嚼嚼舌根子,倒也没几个人当了真。

    这些个话本是不该说的,可消息偏偏一路上倒也七听八听凑了个全。怜筝向来是安安静静站在身后也不说话,到底是后头跟了拖油瓶,碍了她的兴致。

    偏是卫风因说个闲来无事的由头,林捕头也不拦着,让他跟着屁股后头颠颠儿地追来了。

    “这是我的内人,魏舒雅。”

    何老爷坐在上位,魏夫人恰好端着茶盏袅袅伊人地从内庭出来了。

    魏夫人的样貌不过也四十刚出头,保养极佳,与寻常三十的女子相差并不会很大,眼角有点细纹,雍容大方,只是观其气色却不是很好。

    “林捕头。”魏夫人朝林捕头颔首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管家,“给客人们看座。”

    桃林镇的人自然认识林捕头,无论有多看不起府衙的人,至少林捕头的面子是该给的。

    “哟,我道是谁呢,这么兴师动众地上门来,是什么风把林捕头给吹来了?”

    一听这酥进骨头里的声儿,便知道是谁来了。

    原是含着笑的魏夫人,那强撑着的笑意便彻底冷了下来。

009 初试身手(4)

    风因偏过头,窝在怜筝的耳后,洒然一笑:“这大夫人怕是与这升了房的妾室过不去,你瞧这魏夫人的手都气颤了,看来何老爷是疼惜这妾室的。”

    怜筝低头闻了闻管家递上的茶盏,勾了勾眉头:“市井皆传这二夫人出身烟花柳巷,只闻这脂粉味便是了。”

    管家走近了风因,递上茶盏。风因却意外地挑了眉,“倒是有好戏要看了。”

    “蓉儿,你来晚便罢了,还不快点落座。”何老爷从魏夫人手里接过茶盏,倒是没半点意思让夫人坐下,随之而来地便是纤腰款款直接抢了位置,坐在老爷旁边的二夫人了。

    魏夫人脸色一变,却也难看了起来,“老爷……”

    “再去让下人备点小点心来,别失了体面。”何老爷也没看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林捕头,李二虎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您具体有什么要问的,何某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时常不在家中,管家对这些事想来比我熟悉,家福,你来回他们的话。”

    魏夫人没了插嘴的余地,只得狠狠剐了一眼林蓉,有些不甘心地离了大厅。

    “是的,老爷。”管家陈家福毕恭毕敬地颔首,走至中央。

    “听闻李二虎是有家室的,我们已经按照登记在册的地址去派人寻他的家人。这些日子,听说您是要派遣他回老家?”莫冬青拿出备好的纸笔。

    陈家福毫不犹豫道:“因为我们请的护院,年龄皆二十至四十的青壮年,李二虎年过半百,也该回乡养老了,老爷便安排将那些过了年纪的护院给了些安家养老的碎银以作遣返。”

    “那为何李二虎还居住在客栈?”莫冬青有些不解:“遣返回乡,那居住在客栈做什么?”

    “李二虎不愿意回乡,可我们又请了新的护院,新的护院只能照常入住,所以……”陈家福犹豫了一下,“……起了些口角,但是我直接去账房多支了银子先安顿了他,他却不依不饶地偏要老爷再给两倍之数,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怜筝的视线落在了管家身上,盯着他:“李二虎平日里为人如何?”

    “李二虎这人性子急,又酗酒,平日喝醉了就爱生事,如果不是老爷留他做护院,就那副臭脾气,早该逐出去了,换做旁人,是断断不能留。”想来是真的不满意,陈家福说起李二虎,眼底都是轻蔑和厌恶。

    “这些事,何老爷您怎么看?”

    何时共倒是没想到怎么突然就问到了他的身上,“我平日不常在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夫人和管家打理,早几年遇见李二虎时,在码头上搬货做事挺卖力,我便请了他做护院。”

    “四日前可是有什么人出了府与李二虎打了交道?”

    管家仿佛思索片刻,忽的认真一垂手:“想起来了,当日我从账房上划了银子,送去了客栈,与李二虎便是千说万说,劝他不要再闹了,安心回乡,说话的时候掌柜的在楼下还送来了茶点,可以为我作证的。”

    莫冬青细细记下,朝林捕头点了点头,再问:“可还有旁的?”

    “那日我也出府进了点香脂粉末,那日可是老爷陪我出府买的,跟了两个做事儿的丫头。可是要把丫头也叫来问话吗?”这二夫人整个人都倚靠在座位上,水蛇细腻的腰间只差全然躺倒在这老爷怀里头。

    何时共这么一提倒是想了起来:“……我当日确实陪蓉儿去水榭轩买了首饰胭脂,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回来的时候还去酒馆买了桃花醉,在蓉儿那过的夜。”

    这样一来,几个人都是出了府,至于这些证词再一一核实即可。

    “陈管家,请问我能去趟茅房吗?”

    风因放下手里的茶盏,挑眉望过去。

    陈家福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随我来。”

    “既然如此,若是有事,林某再来登门拜访,多谢何老爷和二夫人的帮忙。”林捕头站起身,作揖,“若是想起什么,定要派人来通知一声。”

    “一定。”

    莫冬青跟着林捕头转身就走了,风因还坐在位置上,抬眼望过去:“不劳何老爷和夫人照顾,我在这喝着茶等阮同僚出来一同回客栈。”

    “好。”

    他们只认识林捕头和莫捕快身上的装扮,自然是看不透风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嘱咐了手下奴才,记得添水,莫要怠慢就是,接着便也自顾自地办事去了。

    整个大厅便只留了风因和一个丫头作伴。

    何府外,林捕头和莫冬青已经出了府,停在了门口。

    “头儿,将阮姑娘和卫公子留在何府,会不会生了变故?”莫冬青抬眼朝回看,“李二虎在桃林镇认识的人不多,想来凶手最有可能便是何府里的人。”

    林捕头没急着出声,定定地看了两眼:“当务之急,是将他们的证人证词都一一核对,我们分头行事,至于他们二人,会自己小心的,等有了消息,自然会回官衙来。”

    “头儿,这卫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住在大人的府邸里,难不成是上面的人?”莫冬青一直对风因的身份奇怪,想来当日应是嫌疑人的身份,却偏是让大人作保,思来想去,也不是简单的人。

    “无论卫公子是什么身份,都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白白添了麻烦。酒铺子那边先跑一趟,问问这些日子,李二虎到底去了哪家,买这么多的酒,总有一家才是。”

    何府后院,怜筝找了个理由进来,现下正跟在管家的身后。

    “陈管家,这何府可真大呀,一个茅厕都能绕了好几个院子。”

    陈家福倒是笑了,“何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近的都是几个夫人的房间,不敢让你去,所以走得稍远了些,一会顺着地上的鹅卵石路就能走回来。”

    “管家这是有事儿要忙了?”怜筝低着头,斜眼四周打量着:“我怕一会儿要是走错了,闹了笑话,虽然我如厕的时间稍长些,但是管家您还是等我会儿。”

    “这可不行,老爷方才交代了要给二夫人去买些补身子的药材,我得去账房支银子,怕是老爷要赶着出门,你一会儿出来在门外候着,我且找个人来带你。”

    “那就有劳管家了。”

010 初试身手(5)

    怜筝从茅房出来的时候,管家果然已经走了,不过已妥帖地安排了丫鬟在茅房外候着。

    “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怜筝细细打量一下,笑道:“听闻桃林镇花美人娇俏,果真是名不虚传,何府连丫鬟都长得这样俊俏。”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

    “莫要打趣我了,管家交代要带您出院子,这里可不能留太久,跟我来吧。”这丫鬟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性子倒也和顺:“不知道您是打哪来的?”

    “我是跟着林捕头请去给那尸体入殓的师傅,只是赶着上茅房,怕是要耽误了。”怜筝打个马虎眼笑了笑:“不止这里是哪房夫人的屋,建得这样漂亮。”

    丫鬟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回话变得小心翼翼:“这里只是别房,我们下人用的,几位夫人的房都在东边,这里离二夫人的院稍微近一些。”

    “管家为人这样好,就连厕所都是亲自带我来的,想来平日在府里也是办事尽心机。”

    丫鬟听见这话,却也不回答,只是面上笑了笑:“他是管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怜筝心下一定,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走到半路,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娇俏丫鬟端着食盘子,上面摆着一些糕点,看见她们,连脚也没停下。领路的丫鬟却眼巴巴地追了上去,“丁香姐姐,那盘绿豆糕是连云姐姐方才嘱咐大夫人让我备下……”

    “二夫人现在想要吃糕点,自然是我从厨房取来的,王妈也没人说是有人定下的。你若是有意见,便随我去和二夫人说话辩上一辩。”被称作是丁香的女子,娇俏却也跋扈,甩了脸就走了。

    “师傅,接下来您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走回大堂,现下我怕是要先回厨房去。”丫鬟看着已经走远的丁香,垂下头,“若是晚了,我就要受到责罚了。”

    话才刚说完,又是一个大丫头拐了角,正巧看见了她们。一身浅绿衣裙,皱着眉头就朝她来了,“素荷,刚我去了厨房,夫人交代的绿豆糕你还没做吗?”

    她连忙摇头:“不是,方才丁香说二夫人要,所以拿走了……”

    “怎么,你个小蹄子也敢分主子说话了。”一听别人的名,连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光子扇了下来,“二夫人是个什么货色,即便再受宠也轮不到你个丫头在这捡了盘子来挑,你跟我走,让夫人立刻打发了你去。”

    素荷的脸颊红了起来,眼底便也含了泪:“连云姐姐你别生气,我这就重新做了送去。”

    连云冷不丁横着扫了一眼怜筝,“闲事儿倒做得勤快,糕点立刻做出来,夫人今晚可是与老爷一同进食,若是存了半点失误,定是要把你和那丁香一同打发到醉香楼去让人作践。”

    “好姐姐,你莫要生气,我立刻去做。”

    听完这话,连云才像一只斗胜的战鸡,昂着头便去了。

    怜筝不是府里的人,这些事自然也不好插嘴动手,眼睁睁看了素荷被闹了这么一出。

    素荷一点一点擦掉眼泪,面上微微调整了情绪,勉强笑了两下:“让你看笑话了。”

    怜筝从怀里取了帕子递过去:“怎的连一盘点心,下人都要争抢。”

    “我方才跟王妈说了绿豆糕是大夫人要的,许是王妈分不清丁香和连云是哪房弄错了。”

    怜筝心下想了想,装作不清楚的样子,问:“换作旁人就算了,怎是下人也能随随便便欺负你?”

    素荷忍着哭腔:“服侍的主子们不痛快了,自然要拿下人出气。谁能在老爷面前得宠,就更有地位些。二夫人进府晚,虽住的不好,但来了以后多与大夫人争宠,后来又来了几位夫人,但是都没有二夫人怀孕的福气……”

    “何府的事情我外头也有听说,那李二虎不原是何府的护院吗,你见过他吗?”怜筝没得巴巴说了好几个由头,这才拐了个弯问到点子上。

    素荷闻言,虽然惊诧,却也实诚,她认真地犹豫了一会:“护院应当是不能进内院的,但是李二虎是老爷特意请来给二夫人出门时做保镖的,所以我也撞过几回,不甚熟悉。若是换做二夫人身边的丁香,比我见得多,应该更清楚些,你这是怀疑……”

    “倒也不是怀疑,都说李二虎是喝酒喝死的,能怀疑什么?”怜筝眨眨眼,忽的张嘴讶异:“喔…难不成你怀疑……”

    “呸呸呸,我都不认识他能怀疑什么,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素荷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撅了嘴,不像是在撒谎,“管家私底下都交代过这事丢了何府的脸面,不许在府里提,若是让人听见,我肯定白白挨了板子,我不与你说了。”

    “我也没得坏心,这不随口说说就撞这茬子上了,我道歉,你倒别当了真。”

    “素荷,这丫头杵在这儿做什么?”一声轻呵,惊得素荷差点丢了手里的帕子。

    在这府里头可是少嚼舌根,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王妈,我这就来。”素荷垂了头,只是看了眼怜筝,下巴轻抬,示意顺着鹅软石路走就好了,转个身将帕子送进了怜筝手里,小声道:“多谢。”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你倒是叫我好找,上个茅房,都快去了小半柱香了,再喝一壶子茶去,只怕要叫人眼巴巴看着我,以为我是来骗茶喝的。”风因从身后绕过来,一胳膊耷拉在怜筝的肩上,低了头,倒是贴得近:“你来说是不是?”

    “闹什么呢?没个正经的。”怜筝蹙了眉,留心抬脚便朝后踩。

    偏得这回风因长了记性,收回了右脚,没让怜筝踩着,又笑闹起来:“这大姑娘踩起人来倒是正正经经的,回回踩右脚。”

    怜筝冷哼一声,“我是来打探消息的,你都以为跟你一样藏在院子里喝茶了。”

    “这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满街人人都知道,偏得还要来探听消息?”风因耸了耸肩,“要我看这管家倒更像是和李二虎有过节的。”

    怜筝收了声,有些话到底是不方便在何府的宅子里说话,忙拉着风因的手,顺着朝外走:“生怕别人听不见你这张嘴,先出去再说。”

    风因垂首看着那细瘦的腕子,长眉一扬,反手拉过,用力握住,十指牵着怜筝:“走。”

    她一怔,对上他灼人的眼,面颊却热了起来。

011 祸不单行(1)

    出了何府门,外面便是热热闹闹的大街,来回的小巷都满是货郎。

    两个人沿着路,直至下了台阶,离何府远远有上一段距离,怜筝这才如释重负。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从风因的掌心抽了出来,朝上挥了挥,作势要打他:“你倒是吃豆腐吃上瘾了,像个登徒子一般,小心我让林捕头捉了你去。”

    卫风因只是愣了一瞬,眼底仿佛秒过了什么情绪,很轻,却又无谓地笑了笑,伸出手,掌心朝上:“罢了,大不了我吃点亏,让你抓回来,给你。”

    风因又是一副左不过你能奈我何,嘻嘻笑笑地逗弄她,便觉着有趣。

    “你这副厚脸皮,也不怕真让人抓了你当采花大盗去。”怜筝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放在心上,将头帽压得低些,将袖口挽起来,“现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倒觉得这管家和何府二夫人有点鬼祟。”

    风因顺手从身旁正巧走过的糖葫芦靶上摘了两根,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递过去,转手再塞给怜筝一根,低头含了一口,徐徐道:“管家送茶的时候,身上的脂粉味和那二夫人用的可是如出一辙。若李二虎在客栈拖了一段时间只是为了钱财,那要是他猜到了这些……”

    怜筝将糖葫芦喂进嘴,嚼着糖心,抬眼看他:“那后院的丫头说李二虎是在二夫人那里做护院,倒真是有机会看见什么,若当真如此,挟此作为要挟,那么管家的杀人动机便有了。”

    “但是有一点说不通。”风因囫囵吞枣灭了小半串,“管家是唯一出入过客栈的,这样便是将杀人的嫌疑顶在了头上,懂得以毛巾掩面灌酒来避免留下指痕的凶手,倒不像这样没半点藏着嫌疑的样子。”

    “不知林捕头他们查酒铺查的如何了。”怜筝吃完糖葫芦,将木签一放,往风因身上瞧了一眼,“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风因挑眉看她:“倒是难为你开口请我去,不过爷还有事,倒是可以送你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再或者是个和官衙有些关系的人,一向是轻浪的公子样,忽然眉梢有了几分认真,倒是看着多了稳妥谨慎。

    今天是十五,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里更多,几乎都是刮擦着肩。不知不觉两个人并排走着却也近了不少,街上的喧嚣味夹杂着怜筝独特的香,风因便侧脸望过去。

    怜筝依旧是一身男装,松松垮垮的袖口和裤口都挽了好几个圈,如同那些个非要套了大人衣衫的孩子。帽子压得很低,半张侧颜却依旧嫩白,那样好的皮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他从没少见过女人,娇滴滴白花花的比比皆是。就算在军营里光着膀子打赤膊,见不着女人的时候,也从没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能有多金贵。

    可他就是这么瞧了,而且瞧上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不过倒要看怎么瞧了,那天看着她安安稳稳地睡着,能让人看得浑身都燥热难耐。可若看她剖尸,仿佛在夏日炎炎忽然拂面而过的凉风,养得火气凉滋滋的。

    偏就是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女子,竟然能让人个个都上赶着来请。

    怜筝走着走着,发现风因愣了神,停在了路中央,忙上前在面上摆了摆手,眼看他还没反应,便去拽他的衣角。

    他回过神,怜筝正对着他的正面白嫩纤长的手指在眼前明晃晃地摆动。

    那副令人垂涎欲滴的俏脸蛋子离他不到五公分。

    一根手指杵向她的额正中,忙不迭将她远远推出去一丈远。

    他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反倒没了登徒子的德行,道:“作甚?”

    怜筝头朝后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你停在路中央走了神,我好心叫你半响,没声谢也就算了,倒是一点没个客气。”

    “客气就算了,要换做旁人,这么贴上来,定是以为美人投怀送抱来了。”风因凝了神瞅她,嬉皮笑脸:“本公子不蹭嗟来之食,贴热脸,送上门来的反倒没劲了。”

    阮怜筝心里一个咯噔,想歪了去。话说古时候的男子也并非都爱美人,豪人富户不也都爱玩点别的,难不成这人还是个喜好娈童的,只是拿了自己来做掩饰?

    怜筝别别扭扭地咳了几声,眼睛却亮了起来,唇角带着笑,却也没个生气的样子了,只是不管不顾地又钻酒铺子去找林捕头。

    满大街的人,酒铺子开得倒是不比人少,人那样多,一时半会儿,不熟路倒是难找起来。

    一道冰冷的视线忽然从人群里锁在了她身上,冰凉的凝聚在她身上,让人不舒坦。

    她浑身僵硬,停了下来,屏住呼吸,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了。

    这种视线,怜筝经历过一次。

    在现代,临死前的那五分钟。

    荒凉的野外,布满了黑暗。她的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抖,却傻站在原地,能百米赛跑的双腿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地上,连逃跑都顾及不上,连动都动不了,一步都挪不了。

    因为他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后,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脖颈,死死地掐住了她。

    “方才没笑话够,故意打趣着我来了?学得还有模有样,要不要打赏你一锭银钱?”

    头顶被风因轻巧一拍,本就宽大的帽子歪了歪,塌在了鼻梁上,遮住了小半个头。

    怜筝没好气地侧过脸,扶起帽子,苍白了一张脸,斜眼看他,却没晃过神。

    “林捕头和莫捕快在那里。”风因朝前面一指,怜筝顺着方向望过去。

    一家路口酒馆,挂着金字的匾额‘满香楼’,陈设高雅,想来不像是李二虎这样的身份可以去的,可偏偏林捕头和莫冬青正巧在满香楼外问着话,店小二正点着头,不知道跟在身后还在回应些什么。

    两个人快步赶过去,刚走近就听见店小二笑吟吟地回话。

    “林捕头,您方才问的李二虎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您说前阵子买了许多白干,倒是何府的管家,连着来买了好几回,除了白干,还进了些的绍兴黄酒,因为与他平日里来买的不甚相同,所以留心了。”

012 祸不单行(2)

    酒楼小二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为了证明自己个儿确实没有记错,店小二还向掌柜的说明了情况,掌柜的这才拿出了账本,翻了几页,将陈家福购买的记录一条条都划了出来。

    结过的银两上会划上红圈,未结的便是黑字白纸,涂涂画画的账本倒是看得人头疼。

    卫风因瞧了一眼怜筝,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门口,白了一张脸朝门外看得出神。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身后,方才有人窥视他们,他自然是感觉到了的。只是他不清楚是不是元九在附近的缘故,没料想到怜筝的反应竟这样敏感。

    走了两步,将她推去一张靠门的桌,就近坐下。

    林捕头看了两眼账本,一下子觉得有些头大,而莫冬青更是尴尬地觑了两眼。

    风因略挑了下眉,只好独揽下这么一桩事。

    原算是出来游山玩水,没想到玩到半途,倒是他眼巴巴地上赶着非要摊上这么一堆事儿。

    李二虎的账目全都是用红圈画好,每一条都是当天就结账带走,为了方便后续查看,风因更是用纸笔一条一条都抄了一遍,按照日期排列顺序,一眼便能扫个大概。

    约莫花了小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就整理好了账目。

    “这里好像有古怪。”风因将手中额外摘抄的册纸放在桌面。

    林捕头正色看他,忙拿起那张纸细细观了一遍:“从前月初起每隔四天左右,陈管家就会来买酒,可是出事隔日就进了一批绍兴黄酒。李二虎的房间里大部分的酒瓶都是尚未开封喝尽的,若是隔四日定是不会攒了这样多的酒,还有奇怪的一点陈管家买黄酒又做什么?”

    “头儿,去何府查问陈管家吗?目前来看陈管家的嫌疑是最大的。”莫冬青提起茶壶给林捕头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又分别给风因、怜筝和自己倒了一杯。

    “问是必然要问的,但是我们还没有查仔细。他买了黄酒用在了哪里,隔几日中间的白干又是谁来买的?如果陈管家先前都为李二虎买白干,又何必突然多此一举买了绍兴黄酒,反而引人注目,将嫌疑往身上招揽,倒不像凶手那样谨慎小心。”

    林捕头接过莫冬青的茶杯,饮了一口,又摇了摇头。

    怜筝听着林捕头这么一说,自然是在理,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放火烧尸后,尸体体表的证据全毁,甚至连牙印都没来得及拓印下来,如果不是自己马虎了,也不至于没多少线索可查。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何府的情况弄清楚。”风因放下手里的茶杯,“想要弄清宅院里的事情,自然是让那些碎嘴的丫头自己吐个干净。”

    “只是桃林镇的人口不算太多,忽然要找个面生的人进去,怕是不那么容易。”

    “你是要找个面生的姑娘混进去打探消息?”怜筝本是宛转蛾眉,此刻眼睛一亮,倒是有了主意:“若当真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何府里外若是通了气,自然问不出什么话来,想撬开这些丫头的嘴,怕是官府的人办不了,必须要找个脸生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林捕头颇有些无奈:“可是桃叶这性子怕是全镇的人都晓得,找个完全没干系的姑娘就只能靠阮姑娘推荐了。”

    “莫捕快,劳烦您让衙门的兄弟找一位去北县,与我交好的有一位姜姑娘,她住在北县四方街云归客栈,若是问了,便答她是怜筝请她来的。若是要对暗号的话……”怜筝咳了咳,有些尴尬,起身走去莫捕快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莫捕快弯了眉梢,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连连点头,“这件事怕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姑娘放心,我必定将姜姑娘尽快请来。”

    “什么暗号竟是要撇了我和林捕头都不能听,难不成还是戏文子…别是牡丹香?”风因眉毛挑的老高,眼看着林捕头一口茶水差点就溅了出来。

    “胡说什么呢?”怜筝脸上一红,忍不住瞪了一眼卫风因。

    牡丹香哪是这个年代尚未出阁的姑娘们能看的戏文子,让怜筝只想起牡丹亭。

    这话要是认定了,她以后的脸往哪儿搁去。

    他又慢慢悠悠道:“难不成是西厢戏?”

    莫捕头呛着了,脸都咳红了,林捕快倒是还好,是个识趣儿的,给怜筝留面儿了。

    “我说卫公子,说的那样多是自己个儿看过了吧?”

    “你非听着我不入流的暗号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我给你做了媒人,把相好的姑娘搭给你?”怜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只是眉眼那样好看,倒是媚眼如丝。

    其实风因倒也没多大兴趣,两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暗号,只是逗弄怜筝玩,看着她那股古怪的精灵劲儿,有趣得紧。

    “对了,林捕头。”怜筝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林捕头隔得远,便不动声色地附耳过去,她这才继续道:“何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就连底下的丫头都是针锋相对的,我便趁吵嘴的功夫听了几句来。李二虎原先是何老爷请来在二夫人的院子里做护院,卫公子又觉着管家和她有私,这点便需从旁佐证,许是与案子有关。”

    林捕头一听,便是有了思路,极快地明白了他们的怀疑。只是要证明这管家和二夫人有私,只怕是比从丫头嘴里打听些话来要更费心思。

    两个人既然能在何老爷眼皮子底下偷情,做事必然要谨慎小心,滴水不露。

    近日何老爷又在府中常住,只怕是更要偷偷摸摸。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这法子有点不入流,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莫冬青犹豫了一下,看他们都望了过来,这才缓缓道:“何老爷刚从外经商回来,必然要在府邸里呆上一段时日,只要隔上几天的时间,再趁机请了何老爷出来,那时候再动点手脚,也许……”

    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方法到底不入流在哪里…….

    “这事还是要……”

    “张岭!”林捕头猛地站起身,所幸他们本就距离门口近,他一喊,正从酒馆门口匆匆路过的张捕快便停下了脚步,扭头看过来。

    张捕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急忙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张捕快的脸晒得通红,想必在外奔波了小片刻。

    “怎么了?”

    “何府的陈管家死了!”

013 祸不单行(3)

    眼下情况紧急,莫冬青连忙赶去北县去请姜姑娘,剩下的人先跟着张捕快赶往何府。

    方才还极尽热闹的何府门外,摊贩子不知什么缘故都被打发走了。大门紧闭,冷清了不少。林捕头上前敲了门,看门的小厮刚拉开门环,府里便是闹哄哄的一团乱。几个扫门的丫头围在角落里直嘀咕,看见来了捕快,忙噤了声。

    现下也顾不上旁的,林捕头忙问了小厮,带路去看出了事的陈管家。

    陈管家的尸体被抬放去了大堂,用白布盖着,上位围坐着脸色都不太好的何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旁边惊出了几个没见过的妾室。十几个丫鬟小厮被先前赶来的几个捕快围挡在外,想来这件事几乎将府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了望林捕头,蹙眉道:“林捕头,尸体被移动了,第一现场应该不在这里,他们擅自移动了尸体,怕是会破坏了原本的证据和线索。”

    这些林捕头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尸体已经被动了,何府不比寻常的宅门大户,只怕是挪动了尸体,也追究不到哪里去!

    林捕头抬眼看着那几个捕快,他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就知道了情况。

    林捕头举手作揖,躬了躬身:“何老爷,这尸体是刚抬到这里来的吗?陈管家先前是死在了哪里,劳烦带我们的捕快去封锁位置。”

    何老爷的脸色发青,狠狠剐了一眼二夫人林蓉,铁青着脸扭过去。

    “他就是死在了这里,不过是陈管家先前就有宿疾,向来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突然就病死的而已,我打发了一幅棺材,再补贴其家人一些银两就是了,怎么好意思劳烦了林捕头带着捕快们兴师动众地来了。”

    何时共这么一说,大有不愿意交代的意思。

    怕是这陈家福死得不干净,才遮遮掩掩地不愿意让人来验。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有不验的道理。

    “林捕头,劳烦您安排人手,将整个何府的人都有秩序的整理起来,我先验尸体,再和你们一起去寻第一现场。”怜筝挽起衣袖,抬眸望了望风因。

    风因倒是明白了怜筝的意思,朝外望了望,让个小厮送来纸笔。

    怜筝走进大堂,自然是不顾及何老爷和那些个夫人的,与她而言,尸体方是最重要的。

    “因病致死的人,通常面色蜡黄、指甲灰黑。”她撩开掩尸体的白布,仔细地翻看了陈家福的四肢和面部,再摁了摁他的腹部,“且死者腹部柔软,并无胀实,并非是病死的人。”

    “你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在我何府撒野。”大夫人突然拍桌而起,满脸怒红,食指直指怜筝:“林捕头,带了一名女子我便不好说什么,但是区区贱籍竟然也敢在此指手画脚!”

    “何夫人,若是不服,您大可让衙门再多请几个别的仵作来亲验。”

    怜筝面无怒色,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何老爷,笑了笑:“请林捕头务必要从北县请来那位最有名的阮仵作,听说他验尸一绝,当之无愧。最好再请一请南县和迎河镇的那些个仵作,那可都是闻名的仵作。一旦破案,能被说书的人在大街小巷传颂小半年,直至街知巷闻都不为过,也是,这哪是我一个小小仵作能比较的。”

    言下之意,这哪是谦虚,分明就是威胁。

    你若是怕闹大了,越是想藏着掩着,那么我就给你使劲朝外鼓捣,弄得你身败名裂,人人皆知,就看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何时共如狼似虎般生盯了怜筝半响,怜筝毫不退怯,回望对视,丝毫没有动摇。

    片刻,他才将死死攥紧的拳松开来,垂首:“不劳林捕头劳累,眼下……甚好。”

    若是当真藏不住,也不至于闹得街知巷闻。

    他到底是男人,要存得住面子。

    “那便最好。”林捕头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交代下去:“让所有的人都去别的后堂看守着,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去房间休息即可,让仵作好好验尸。”

    何老爷复杂地看了看陈家福的尸体,轻叹口气,觑了一眼林捕头,“有劳林捕头了。”

    “哪里的话,林某人应该做的。”

    越少的人知道验尸结果越好,凶手一旦在中间,被发现线索,毁尸灭迹只能徒惹麻烦。替何老爷稍微遮掩下悠悠众口,这并非林捕头的原意,只是何老爷这样又能藏得住多久。

    风因等小厮从书房取了纸笔送过来,怜筝侧眸示意,风因随即点头。

    怜筝细细察看了尸体的周边,查过尸体的头部、背部、四肢等等,这才徐徐道:“尸斑还未生成,根据尸僵,死了约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面色泛紫,身上和四肢并无异状,加上其他的症状,应该是中毒死。死者的指甲里存有皮屑,但是自己身上并无伤口,在争执的时候可能抓伤了旁人,无论是不是凶手,在陈家福死的时候定有在身旁的人。”

    “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

    “他的口舌附近没有秽物,但是舌根下有白色的呕吐物痕迹,死的时候有呕吐反应,身上暂时没发现伤口,如果不是用了针之类的,毒应该是从口入,要剖尸看看陈管家的胃,看他曾经吃过什么东西,再做推测。如果当时身旁有人,那么他不仅看着管家死,甚至有人替他把嘴角的呕吐物都擦拭了,唇周都非常干净。所以在擦拭的过程中,可能抓伤了对方。”

    “眼下天气转凉,方才那些丫鬟小厮,包括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是长袖衣裙,若是要抓伤,定是抓在了没有衣袖没能遮掩的位置。”风因放下纸笔,淡淡含笑:“方才,我看何老爷的手背上倒是有几道刚刮擦的伤痕,遮遮掩掩地藏着,倒也没看个仔细。”

    “这件事,就要有劳林捕头了,许是要商量一下该如何决断?”

    想来他们是无权对何老爷搜身的,但是这些个宅门大院的好歹会给林捕头几分薄面。

    一个捕快匆匆忙忙跑进大堂来打断了几个人的商量,神情慌里慌张。

    “头儿,何府的二夫人刚才在房间里上吊了。”

014 祸不单行(4)

    好端端的,没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上了吊?

    林捕头一路上详细问了安排,大夫人、二夫人和何老爷都是呆在了自己的房间,而那些个丫鬟小厮都被安排在了后院,谁也没料到二夫人怎么就突然上了吊。

    所幸守在门外的小捕快听到椅子翻倒的声音,便立刻敲门来问,只是怎么敲也没人做声,这才忙叫了几个捕快一起将门撞开了,险险地救了这何府二夫人的命。

    林捕头赶到的时候,何老爷已经铁青着脸站在了二夫人的侧房。大夫人没敢硬闯,依旧被关在自己的房间看管着,原本看守何老爷的捕快,看见林捕头,愧疚地垂头丧气。

    林捕头拍了拍小捕快的肩,便快步朝里走。

    怜筝更是二话不说径直走向床榻上昏厥不醒的二夫人,看了她的脖颈,再脱了二夫人的鞋袜,侧身挡住外人的视线,细细查了脚踝。

    她皱了皱眉,回头去看房梁上的布绫。布绫还打成结扣悬挂在高梁之上,捕快救人的时候应该是抱住了二夫人的下半身,将她从布绫里拖了出来。

    怜筝转身去捡起地上翻倒的椅凳,对准头顶布绫的位置放在正下方,一脚踩在椅凳上,端正身子比划了一下布绫的绳索。

    “你又做什么?”风因紧跟着进入房间,看见怜筝的举动,忍不住想将她摁在怀里好好教训一番,真是一点都不让省心的丫头。他抬眼幽幽道:“这是想不开也想随着一起去了?”

    怜筝斜过头,小心翼翼地探他一眼,指了指布绫的位置:“你试试,抱我上去,看看能不能够得到……”

    风因眯眼细思:“我说,阮仵作,你这下倒是不怕外人说闲话,说你好好地被人打击了想要上吊自尽,上吊也好歹找个干净利索的地方,非挑个人多的,救你挑了一堆人的麻烦。”

    风因自然一听便能够明白怜筝的意思,林捕头也是能反应过来的人,但是这番话又是点了一些人,自然又撇了些男女之间不必要风传的干系。

    只是男女之间,还是存了些忌讳,所以风因到底还是给怜筝递了眼色。

    你自己倒是真真要想好,这些话我虽然都说了,可是别人说得怎么难听,这嘴到底长在别人的脸上,他怎么能全都管得住。

    怜筝自然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才特意找了他来,若是换做旁人,免不了要害了人家,所幸这个平日里就风流惯了,想来他也不应该怕什么骂名。没想到平日里闹闹趣,逗逗她倒是信手拈来,到动了真格儿的时候,这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总归是你人好,所以我才邀了你来帮我罢。”怜筝笑眯眯地盯着他,心里的潜台词自然是,给你台阶就赶紧下,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你还。

    风因瞅着是不情不愿的,身体倒是早早就迈了步子过去,怕是别人不开眼抢了他的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因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只担心了她女子的名声,若她都不怕,自己倒也没什么再婆婆妈妈的,省得一会儿她再翻了脸。

    手上一个用力,怜筝便恰好够着了布绫能够套进脖子的位置,心里便有了主意。她低头朝风因打了个手势,风因忙将她放了下来,轻巧的在椅凳上落稳。

    怜筝踩了两脚,低头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印,可是林蓉脚边翻倒的那张椅凳上并没有脚印。

    怜筝拧了拧眉,回头瞧了一眼何老爷,何时共只青着脸瞪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二夫人,自然是顾不上她的,于是她再朝林捕头道:“林捕头,麻烦您请人拿个梯子过来,找人上去看看,房梁上的布绫是不是有多处刮擦的痕迹。”

    林捕头应下,便差遣人去寻木梯来。

    风因瞧见了什么,朝后面的门廊上望了望,走过去,有个透气的后窗,双门是关好的,却没有挂上木栓。他伸手推开,轻抬头朝外瞟了一眼,便回头朝怜筝示意。

    怜筝会意,忙咳了几声,作势要来看二夫人,从何老爷的身后桌边擦过,走到了风因的身旁。他朝外头指了指,怜筝却有些矮了,瞧不见,斜眼怒视。

    风因便不由得笑了,指了指窗台上,“自己蹦。”

    切。

    怜筝转身便打算走了。

    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她羞恼地推了推他的肩,“喂。”

    风因痞痞一笑:“这么重,还不赶紧瞧,一会再把你摔了。”

    这人,方才还抱得不情不愿,三请四推的,这会儿子倒流氓了。

    也顾不上旁的了,她侧过脸趴过去瞧,窗台上确实踩了半个脚印纹,外面是草坪,留不下鞋底的花纹,留了个浅浅的凹印。

    “可以放下来了!”怜筝看完,忙推他放下来。

    刚一落地,林捕头恰好捡了副木梯进来,怜筝道:“林捕头,窗台上有个脚印子。”

    张捕快正端着木梯的后半副,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是个高的去看。于是,林捕头就朝那边去了,张捕快则继续端了梯子爬上去看看房梁上的痕迹。

    房梁上有落灰,所以布绫的周围确实有几道刮擦的明显痕迹,只是幅度不是很大。

    怜筝想,风因和林捕头的身高约八尺,自然能看得见,她的身高一眼是看不见的,更何况是爬上去呢?

    林捕头皱眉:“这半个脚印的花纹与李二虎身上的脚印像极了……”

    张捕快从房梁上爬下来,简单交代了上面的痕迹,怜筝便更加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二夫人并非是自己上吊,是被人强行抱上去做成了上吊姿态。”怜筝走到二夫人的身边,“她的脖颈上有两条粉淤痕,应该是被人先勒晕失去自卫,再抱了上去,许是二夫人惊醒了,于是凶手再抓紧了她的脚踝两侧,造成了指痕,只是为什么椅凳会被踢翻?。”

    “二夫人的身高与你相近,所以她是够不到地面的。如果在上吊之前就踢翻了,那么无疑是增加了凶手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是在上吊之后,凶手踢翻了椅凳。”

    风因含笑看了她半响,走到方才她捡起椅子的位置:“这个位置,距离窗台近,为了爬上窗台,凶手不得不借此站上去,可是为了避免让人注意到窗台,所以必须试图踢开椅凳,这就需要单腿半蹲,双手握台边,勾脚尖去踢,这才留下了脚印。”

    张捕快想了想,去看了地上翻倒的椅凳,一瞧便皱了眉:“凳子上为何没有留下?”

    “凶手能看见的地方自然会记得处理。”怜筝并不意外,她方才就去瞧过了。

    “所以,二夫人并非是自杀,而是被人陷害!”

015 祸不单行(5)

    自古以来,从商的人总有需要,一路上用银两用以认识打点为交际手段,怜筝即便是自小跟着阮仵作去了不少的县衙,想来认识的官员加起来都不及他认识的三分之一。

    就凭这一点,旁人自然是不敢对何老爷做些什么,只是纷纷能避则避。

    可风因却丝毫不怯,不但不怯,更是毫无邪念地走到何老爷的身边,攥住他的手腕,举起了他的手背。

    手背上四道狰狞的抓痕,伤口不深,面积却大。透着血丝儿,已经结了浅浅的红色痂口。

    “何老爷,请问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林捕头朝张捕快使了个眼色,几个捕快也意会,包围了过来。

    何时共绷着脸,甩开了风因的手,怒斥:“我怎么受的伤还需要和你们做解释?”

    “何老爷。”怜筝上前,柳眉轻扬:“陈管家的指甲里有新污皮屑,定是有抓伤了死时在身边的人。何老爷,您当真不愿意说吗?”

    “说又如何,不说又当如何。”何时共盯着怜筝,却也没了恼意。再看向二夫人林蓉的眼神已经寡情如水,已全然没了上午看见时的疼惜宠溺。

    想来也是不会说了。

    风因也不说旁的,倒是干干脆脆地拿来纸来,非推了一把何老爷,踩了个脚印子。何老爷怒得横眉竖眼,风因却也不管不顾,忙完了便乐哈哈地跑一边自顾自喝茶去了。

    话虽这样说,风因确实帮了一个大忙,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要费上好一顿功夫。

    闹了小片刻,何老爷也乏了,大夫也已经赶到了何府。

    林捕头和张捕快分别站在了何时共的身周,林捕头皱了皱眉:“请何老爷随我们回衙门。”

    何时共收回看向林蓉的视线,负手而立,倒是爽快,随着几个捕快出了门。

    不知怎么的,怜筝总觉得,何老爷也不远远像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说的那样薄情寡义。她倒觉得,何老爷对二夫人,却是带了点感情的,若非如此,又何必眼巴巴地等着大夫来。

    林蓉虽然上吊后被救得及时,但是事实上上吊和电视剧里往往大不相同。

    林蓉脖颈上的勒痕极深,若非凶手手脚仓促了,差了那么一分两分,只怕早早就死了。

    上吊极易使人的脊椎受损,严重的能让人全身瘫痪或者声带受损,再者,因为大脑缺氧,可能不会苏醒或者成为植物人,上吊带来的危险远比现代电视剧上演的要厉害得多。

    勒得那样深,二夫人也不知能不能醒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才想要杀了李二虎、陈家福和林蓉呢?”从一开始的杀人,到如今已经是两具尸体了,这件案子却依旧没有个头绪。

    几个捕快的讨论声倒是惊醒了怜筝,她忙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几个人正在门外比较几张白纸,上面正是前几日和今日的脚印。

    “何老爷的脚印和这两幅不一样。”

    林捕头方才找人画下了窗台上的半个脚印,再派人去了官衙,取来了李二虎衣服上的脚印画卷。这两张确实极为相似,但是风因让何时共踩下的脚印,却远与前两张大相径庭。

    有个面生的小捕快,挠了挠头:“就不能是何老爷跳下去之后,换了一双鞋再来吗?”

    “阿三,如果是你,你跳下来的同时,能立刻回到房间换了鞋,再将鞋藏好,然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喊那个小捕快的人也是新来的,但是却沉稳了许多,大家都叫他小赵。

    被叫阿三的小捕快愣了愣,板着手指比划半天算不出个时间来。林捕头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脑:“上椅凳,跑上一遍就有了数。”

    说做就做,几个捕快很快就忙活了起来。阿三首当其中扮演了跳台的凶手,不但跑去林老爷房门口模拟了换鞋,生怕被人找到,藏了好一会的功夫,跑回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耗了半柱香的功夫。

    阿三跑回来的时候,张捕快、林捕头以及那个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仵作正坐在一个公子哥儿的身边,听他回来的时候,那人扫了一眼香柱,公子哥便摇了摇头:“太慢。”

    “何老爷来的时候,是香刚点燃,甚至都没等落灰的时候就来了。也就是说一有了动静,他几乎立刻就来了。”张捕快点头,抬头看阿三:“你不是亲眼看着何老爷从小赵阻拦的时候就出来的吗?他可有藏的机会?若是又要翻窗台进去,这耗费的时间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阿三听着这话确实也有道理,他确实就在小赵身旁,也没见何老爷有什么机会这样躲躲藏藏地进房间,一听人说二夫人上吊了,他几乎立刻推开房门就出来了。

    “头儿,搜过了何老爷的房间,没有找到这种花纹的鞋底。”小赵手里提了一双黑靴,翻面递了过来:“不过都是这种,花纹都没什么特别的。”

    鞋底翻过来与桌上的几张脚印做了对比,确实差异很大,又感觉很怪异。

    “等等。”风因忽然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宣纸上的鞋纹,“林捕头,你画的时候,鞋头便是方正的吗?”

    林捕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二虎身上的脚印是踩在衣服上的,因为黄泥的印记才有了些花纹,踩的人重心偏颇靠后,所以印记有深有浅,而二夫人窗台上的脚印只有半个,没有鞋头,所以画的时候,林捕头下意识是先画了外框,再去描鞋纹。

    风因倏然站起身,朝二夫人林蓉的房外的草坪后走,正正地走到了屋内窗台下的位置,蹲下身来细看草坪上的痕迹。

    怜筝自然是跟着的,张捕快和林捕头不明就里,只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这才忙追了上去。

    草坪上虽然没有鞋印,但是因为落下的距离相对高,加上前几日雨季刚过,地面都是松软的状态,所以留下了浅浅的凹槽,而凹槽的鞋头,却是圆头的!

    “看来一直以来大家都没能弄清一点。”风因站起身,指向草坪上的凹印:“凶手是女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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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介绍:
从现代法医穿成古代仵作 她是判冤屈、辩真相的东苑朝第一位女仵作 从继任皇子到阶下之囚 他是论逍遥,戏人间的风流倜傥的清闲王爷 她历经人生百态 剖死尸、受凌辱,让死人开口说话保其性命 他游历人间各处 避手足、戏仵作,与皇兄反目只为取她信任 她这辈子剖过无数死尸,可她怎么都剖不透的,是他的心……一品仵作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