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与君相识(1)
乡间小路上,捕快正赶往不远处的县城,身后跟着一妙龄少女,两个人急匆匆地赶着路。
“桃叶,要是让你爹知道你偷摸跟着我出来请仵作,一会儿非跟我计较起来不可。”
桃叶正是林家的姑娘,生在捕快世家,方才正是桃林镇里出了命案,她千打听万追问,这才半路拦住了张叔叔,携了她趁机出来寻仵作。
“听说北县的阮仵作能闻死人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来瞧瞧。”
跟着张捕快脚程极快,姑娘家倒也没喊累,紧赶慢赶聊着天也在一个时辰内走到了北县。
熟知的人都晓得阮仵作就在县外半山腰的义庄边上,有个小破落宅子。
远远看着半山腰的黑瓦,周围除了树林就是杂草,连只动物都没见着,一点儿人烟都没有,走着走着就下意识抖落一身寒毛。
隔着义庄,朝里头瞧上一眼,密密麻麻的恐惧像是顺着眼睛爬进身体,令人心惊肉跳。
张捕快带着桃叶走到义庄边上,距离不过几十米的破落宅子,十分落魄倒也不至于,比传说中的鬼屋,还更像一座衰败了的破庙宇,这要赶上夜里头,随便来个人,能把路过的吓疯都不算吹。
他走上前,握环敲了敲,又拍了拍门,却没人应声。
桃叶跑了几步,随手一推,‘嘎吱’一声,门反倒就开了。
“请问阮仵作在家吗?”
四周无人应声,静得连心跳声都如擂鼓。
她刚一进门,一脚踏在一张金黄却皱巴的冥纸上,皱了皱眉,只觉得晦气。一抬头,浑身都冷了起来,屋里构造奇怪,不知从哪儿刮的内堂风森森穿过她身后大门,发出呜呜的怪声。阴沉的大堂中央,直直地对着正门口摆放着一副上好的楠木灵柩,周围挂着白色冥帘,地上飘忽着纸钱碎屑,刮擦着戚戚的响动。
桃叶跟在张捕快的后头,不自觉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现下只觉得脚底心都凉透了。
旁边就是义庄,满满的死尸,就连这宅院都阴森得可怖。
“张叔叔,这有……人吗?”
“我不是人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倒是关的飞快。
猛地一股劲风撞上了大门,桃叶反射地闭上眼,吓得死死揪住了张捕快的后腰。
张捕快回过身,愣了愣,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笑了笑,拍拍身后的桃叶:“桃叶,这是阮姑娘,不必惊慌。”
桃叶这才一点一点试探地睁开眼,装起胆子朝棺材处瞧了一眼。
那人站在棺材边上,一袭素服乌发,白衣长袖,水布环腰,三千发丝垂落腰间,露出点点侧颜,怏白的肤色,当真像书中写的那些个半夜勾魂的女鬼。
若不是知道是人,定要以为是鬼。
满地的纸钱碎屑,身旁还躺着个灵柩里的尸体,不远处还有着满厅子的死尸,荒山野岭的,这要换做正常姑娘家,就算真是人也早就吓晕成真鬼了。
好端端的,既不绾发,又着白衣,真真是吓人。
“二位既是来寻阮仵作……”女子声音清冷,听起来倒是高傲,“他月前已经殁了,请回。”
“这下糟了,现在回去,脚程定是要慢上一些,再过一个时辰,到那时再去南县也来不及了,桃林镇离北县更近一些,去南县来回四个时辰,只怕天儿都黑得透透的了。”桃叶一想到自己方才偷溜出来,要是没请到人,当真是什么也没捞着好。
张捕快心里也是着急,可性子倒也沉稳,他朝身前的姑娘抱拳:“请问阮姑娘,北县可还有其他可用的仵作,我们镇上出了件案子,仵作也恰好回乡,急着验尸。”
“北县暂无请新的仵作,但……”声音徐徐,阮姑娘倒是转过身来了。
一身孝衣,脸色病怏,但五官确刹那足以令人惊艳。
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倒是皮肤像常日不晒阳光,白得透亮,约莫这几日赶回来守孝有些疲倦的缘故,这才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五官端正,眉眼带笑,美则美,却是眼角下的泪痣坏了模样,好在也喜庆,不像声音般生人勿近的样子,含笑的模样添了几分俏丽和随性。
她顿了顿,“……若是当真着急,等我换身衣服,随你们去一趟。”
“你……行吗?”桃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我不行你还有别的办法?”阮姑娘倒也没生气的意思,回身直视张捕快。
张捕快立刻作了作揖,“桃叶不懂事,阮姑娘别介意,那便麻烦你了。”
阮姑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身前的布袋子,片刻就去了旁间。
“张叔叔,你怎么让个姑娘家去验尸,她会吗?一会儿不行,爹爹就该生气了。”桃叶眨巴着大眼睛,对大门内的棺材还是有些胆怯,方才那阮姑娘似乎在给棺材做什么。
张捕快站得笔直,对桃叶却也耐心,“北县阮仵作人人都知道,但是北县最出名的是阮仵作的女儿阮怜筝,她十岁便验尸一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她肯,倒还请不动她。”
“她是阮怜筝?”桃叶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她姓阮,方才都吓糊涂了!”
北县阮怜筝赫赫有名,听闻是阮仵作丧妻,其妻死后临盆,竟在棺材中破了羊水,阮仵作以剖尸助其亡妻诞下一活死婴,这活死婴却不知怎么又好好活了过来,被阮仵作如常人似抚养长大。
阮仵作对其女百般疼爱,阮怜筝年幼之时跟在阮仵作的身边,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他从未推拒过阮怜筝对检尸的兴趣,更是年满十岁便能验尸,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豆蔻之年,美貌闻名全县,却无人敢上门提亲,十岁能验尸,谁敢娶她为枕边人?
“好了,走吧。”
男装打扮,添了几分俊朗,不过细看几分,也是个姑娘家,只是省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上,桃叶的问题倒也多,只是赶着回程,怜筝对于她的问题总是粗浅答过。
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桃林镇,怜筝二话不说就催着张捕快带她去客栈。
客栈的一楼大厅已经站了十几个人,被围在中央,客栈外有几名捕快把守着,因为不清楚案件如何,暂时将住在客栈的人都禁止出入了。
怜筝跟在张捕快的身后,将帽檐压低了一些,随着他小心谨慎地上了楼,转弯的时候,却撞见大厅中央,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品着茗,饶有兴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002 与君相识(2)
阮怜筝以袖遮面冷眼睨了那人一眼,脚下也不停顿,速速朝上走。
林捕头见了人,愣了片刻,神色却也无恙,想来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阮怜筝也不多问,上了走廊便能闻见些许尸体有些腐烂的臭味,臭味夹杂着其他,也不是很好闻。她面不改色地行至房间,双门大开,一男人口吐黄水趴在桌面,双目紧闭,头背对着大门,朝天花板侧趴,双手单向摆放。
林捕头跟在怜筝身后,将方才收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死者李二虎,五十五岁,生前在一家富人府邸做护院,已经派人询问过,近期雇主因其年岁见长,准备补贴他三个月的工钱,辞退他,让他准备返乡,他不愿就辞,所以雇主这才安排其暂住在客栈。”
张捕快从身后将店小二说的话,一一整理过后,回到现场,将话详细交代:“死者前两日便没有出门,因为这几日走廊有点味道难闻,有客人反映有恶臭要换房间,掌柜的就让店小二来看情况,就发现了尸体,李二虎生前和人发生过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李二虎醉酒在大厅耍酒疯,砸了一桌客人的菜肴。这客人就和他拌了几句口角,其实也算不上口角,客人并不是很愿意和李二虎缠闹,只是李二虎一味地闹了。”
“嗯。”怜筝简单地应了,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主要看是否有线索。
怜筝入门前,低头查看了地面,并没有可疑的足迹。房间内确有恶臭,却不完全是尸臭,桌上桌下处处扔满酒瓶,隔夜的酒臭味更是让人反胃。
怜筝皱了皱眉,用巾帕包了手,从桌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碗,碗里黑黢黢的还有一些,她闻了闻,又放下来,伸手去颠了颠桌面的茶壶,茶水还剩个壶底。
死者侧趴在桌面,脸部朝东,口唇发紫,右颊有淤,怜筝伸手探了探眼球,布满血丝。
“把他平放下来。”
两个个捕快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摊在地上,却忍不住恶臭,死死屏住呼吸。
怜筝伸手从袖口取了一些细细黑黑的药丸,递给了林捕头:“点燃可以辟除尸臭,如果还受不了,再撒些醋,生姜切片含在口中。”
交代完话,怜筝方蹲下身,仔细查验着死者的衣物痕迹,随即再一一检查四肢,摁了摁腹部,口角有透明液体流出,。
张捕快在门口看得心焦,问:“阮…仵作,请问是否凶杀?”
“死者坐北朝南,初步推测是饮酒过量,窒息而死。”
“怎么会是饮酒过量?他身上和口唇都泛紫,不应该是中毒吗……”
桃叶趴在门框外,多嘴问了一句,被林捕头一瞪,悻悻地闭了嘴。
也难怪桃叶要生疑,就连张捕快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阮仵作,我们原以为死者浑身发紫,加上身上有伤痕,应该是被人灌毒死的。”
怜筝松开摁压死者腹部的双手,摇了摇头:“死者生前既为护院,那么身上有伤痕一点也不会奇怪,加上死者的指甲里没有皮屑,死前应该没有和人缠打过,你们来看……”
她抬起死者的右臂,撩开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伤口。
“伤口有旧有新,最新的伤口也已经成淤红色,说明有一段时间了,身为护院有这些伤口并不奇怪。加上死者身形壮硕,如果要灌他的毒,至少要三个人,但眼下客栈里能起争执的人又不尽熟,并不会因为要杀一个人而聚在一起,如果当真是三个人同时进入房间,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可能完全没人有印象,这样似乎也不合情理。”
“那他口唇泛紫……”
“你们要说中毒死,理解为酒精中毒也对。”
“酒精中毒?”古代人大概还没有这个词,怜筝皱了皱眉也不想多解释。
“就是喝酒太多喝死的。”怜筝看了看周围,各种酒瓶堆满了小半个房间,她环顾一圈,停在酒瓶碎片附近:“喝酒过量的人,初期会出现眩晕、兴奋、恶心,昏睡后脸部发白、皮肤湿冷,口唇发紫,严重会大小便失禁等等。”
她从桌面端过方才闻过的瓷碗,再从桌子附近看到死者的呕吐物。
“死者酗酒,方才摁压他的腹部,腹部松软,气有酒臭。碗有茶叶,酗酒之人,若是饮酒过量,此时喝茶,茶利尿,非但不解酒,反而加剧肾脏的毒性,但死者面部有淤,不排除死前几日与人起过争执。”
林捕头细细一想,问:“那么应该李二虎无他杀嫌疑,可以结案了?”
怜筝闻了闻死者的口腔,拧了眉:“不,尸体初步检验不代表结果,我还没能完全确认,现在需找个合适的位置,让我查尸详验,请把尸体送回义庄,确认无误后,我再通知您。”
她刚要站起,身形一顿,忽的又蹲了下来:“林捕头?”
“有发现?”
“死者身边的衣袖上有个浅色足印,印迹很新,重心在中段。这衣服不像是没洗的样子,拿纸将足印大小花纹画下。”怜筝用手指点了点足印上的泥巴,“泥巴是普通的黄泥,没什么特别的……先送回义庄,片刻后待我彻底查验好尸体,再将结果告诉您。”
林捕头点了点头,示意几个捕快将尸体用白布覆好,从客栈抬去义庄。
“桃叶,给阮仵作带路。”
怜筝也不多话,跟在桃叶的身后默默朝桃林镇的义庄走。
早点验完尸首,也好早点回去。
一下楼梯,别人的视线就纷纷投射了过来。
桃叶早有准备,将怜筝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加上林捕头的巡视,自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瞧。
可偏偏就是有几道视线灼热地停在了怜筝的身上。
怜筝蓦然朝周围看,不过是一些散客和站在走廊上的捕快。
可是。
聚焦而来的视线中,有一道分明异常的兴奋。
这种兴奋令她紧张、不安却又忐忑。
似故人相识。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不会有什么故人。
她从现代法医穿越而成仵作,在现代时她才初入法医职位,尚未有经验,只因自己忽然想起关联的线索,于是亲至案发现场,不料撞上了真凶,阴差阳错被杀穿越,来了一个架空的世界。无论刚来的时候,有什么想法,消耗了十几年的时光,她早就对回去不再抱有希望。
003 与君相识(3)
两个捕快手里抬着尸体尚未走远,便接到了义庄的通知。
“义庄前阵子被碎石压塌了,暂时还没有修葺好,尸首如今不好安顿,怎么办?”
两个捕快又从门外大步流星地退回来,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那抬架的白布上。
林捕头淡道:“那就先放回原处。”
掌柜的一脸苦瓜相,这下以后生意可就彻底难做了。
“天色将晚,可能来不及复验了,先去别的客栈给你选间房,住上一晚,明日验尸后,再派张捕快送你回去,可行?”桃叶听爹爹说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扭头看向正走神的怜筝。
怜筝缓过神,朝林捕头点了点头:“不必麻烦了,我在这家客栈住下来便是。”
简单的安顿,几个嫌疑人自然是不能离开,可也不愿意再回二楼和尸体共住了,便让掌柜的安排几间一楼的厢房,凑活睡一晚上,二楼就只剩下怜筝和那具尸体住在一层。
怜筝本是不介意直接和尸体共处一屋,只是那满屋子的酒味,实在是难闻,就去了旁间。
整个二楼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沐浴后闲来无事,天也尚未完黑,不如亮盏灯再验?
有了这想法,阮怜筝二话不说,燃了盏灯就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撩了李二虎的尸布。
这几日正是入秋,雨季刚过,夜间气温偏低,所以尸体腐化的速度也仅仅是两天的程度,但是尸僵已经退去,说明至少死了三天。死者的身上除了四肢的旧伤痕,也没有额外搏斗的新迹象,可是衣服上是如何踩上的脚印呢?
脚印花纹平整,应该是死者躺在地上或者是衣物落在地上的时候,才能踩上去的。
怜筝将烛灯放在地上,低头看他双臂的伤口,这才发现众多的淤痕里,虎口有个细细小小的圆弧状浅紫印,若不细看倒分辨不出来,像是牙印,斑迹很浅,应该是新造成的。
怜筝来回翻看几次,一一阅过,确定没有再多出其他。
这就奇怪了。
进门时是坐姿,尸斑应沉淀在腰臀部分,如果死前和人争执过却无缠斗,那牙印怎么解释,许是有其他遗漏了?
她伸手准备解开死者的衣服,看看后腰部分是否有尸斑。
“谁?”
门外骤然传来喊声,惊了怜筝,她惊慌地想要伸手去抓灯台,却伸去烧了自己的手指头。
她只觉得手上一痛,失手打翻了蜡烛和酒壶,火苗迅速沿着滴落的酒水燃上了她的袖口。
怜筝瞬间有些慌了神,左手烫地生疼,她下意识退开,尽可能退远死者的尸身。
她慌里慌张地滚了一圈,手上沾酒的衣袖已经瞬间没了半边。
火势丝毫不见小,眼看头发都要着了,短短数秒,火光却恍如隔世。
下一秒,只听见木盆打翻的声音,一盆水倾头而下,浇得彻底。
一件披风蒙头甩下,极快地扑灭了她手边的火苗,呲呲几声熄灭,随着袅袅白烟浮现。
“你在这做什么!”浓浓的怒意扑面而来,顺势的凉风落在怜筝身前只剩下阴影。
怜筝只觉得手上又疼又烫,其他什么也顾不上,可没等她回过神,便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我送你去医庐。”他的声音低沉清浅,却出奇的好听,落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麻。
“主子……”
怜筝透过衣缝朝后看,正有一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空了的木盆,朝着他们张望。
她这才借着光,撩开遮住半面的衣袖,转过脸看向抱着她的人。
五官在斑驳的影里仅半点侧颜,剑眉入鬓,有棱有角,是位清隽的公子。
“大半夜没事蹲在那倒是吱个声,鬼鬼祟祟得还翻了烛火,差点走水。”
这人可真有意思……要不是他突然喊一声,能吓到她?换谁突然被喊不惊一跳?!
“你放我下来!”怜筝挣扎了几下,反而被箍得更紧了。
他穿过大堂,几个捕快正坐在那嗑瓜子,一看这情况,面面相觑,倒也没人阻拦。
眼看反抗求救无果,怜筝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是舒服地被抱着,她也没吃多少亏。
没一会儿,他反而就慢了脚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低低沉沉地看她:“你这女子倒也稀罕,夜半三更去看尸体也不害怕,方才挣扎得厉害,现在却又这幅德行。”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举了举半截滚红的手腕,“快走!我手疼。”
卫风因抱着阮怜筝就近去了回春堂,医庐尚未打烊,大夫细细看了怜筝的伤势。
“伤势不重,未触及根本,有点轻微烫伤,这两日切莫触水,等我敷好药膏,再开几幅药方,服下后,要忌口,等手上被灼烧的红热退却,便无大碍了。”
卫风因看着怜筝白嫩的皓腕上斑斑红红灼了一大片,蹙眉再问:“确认无碍吗?”
“不妨事,救得及时,未伤及过重,只是伤了面上的东西。”
他倒松了口气,可不就他担了全责吓了人家,还好没事。
阮怜筝现下倒是借着回春堂的灯光,彻底看清了身旁站着的这个人。
乍眼看上去,身材颀长,五官棱角分明,长相俊美,剑眉英挺,一双桃花眼勾着眉角,挑唇笑的痞坏样,想来足以乱人的心神,倒是副能拈花惹草的好相貌。
“公子贵姓?”
“卫风因。”
他回望着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全落在眼底。
她验尸的时候,他就站在楼梯的拐角。
这女子眉眼里的风采,举手投足的凌然,与寻常女子完全不同,一言一行也别有风韵,当真是奇女子也。
“卫公子。”怜筝耐着性子深呼吸一口气。
他挑眉:“嗯?”
“挡路了。”
这女人真是……
“……”
寻常女子不是应该先道谢,再来以身相许什么的吗?这怎么不按戏本子走?
回去的路上,阮怜筝也不多话,卫风因也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他:“卫公子,你刚在客栈二楼做什么?”
“我原是住在旁间,上来拿衣物换洗,没想到惊了你……”
怜筝径直打断,切入重点:“你住在二楼,多久前见过李二虎?”
“约莫三四天前,他醉酒闹事。”风因皱了皱眉,显然不太高兴:“掀了我的桌。”
怜筝蹙眉深思,如此这般,死亡时间便能确认了,可分明有什么关键线索遗漏了。
“走水了走水了……”
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人敲锣打鼓地扯着嗓子咧喊。
冲天而上的火光蹿着瓦片冒得炙热,原本凉爽的温度被橘红的光炙烤得滚烫,来来回回的人提着水桶从井边打着水,又一个一个来回跑着往内里洒水,试图扑灭大火。
朝走水的房顶一看,那不正是客栈所在的位置吗?!
“糟了。”
004 与君相识(4)
客栈周围两屋的瓦房被烧了半间,所幸邻居掀了另半间屋子的瓦,没有让火引子烧过来,护住了整排楼房。然而,客栈却已经烧得焦黑,二楼的门廊都化作了灰烬,几根东倒西歪的台柱子还噼里啪啦地炸开几道响声,二楼的那具尸体所幸还剩下大半个人形焦黑的炭块。
闻信赶来的其余捕快,都还在不停地从井里打水,反复浇着地上的火星,生怕再燃着一点半点,就那焦尸,还是几个人从炭块底下想尽办法刨出来的。
“怎么样了?”怜筝站在线外,身上披着风因的外衫,扫视了几眼烧得一片狼藉的客栈。
林捕头的脸色铁青,颧骨还烘着几片炙烤的焦黑气,衣袖湿了半身,手里还提着木桶。
“客栈几乎都烧光了,尸体受损毁。当时几个守夜的兄弟都在楼下,火光是从后院子先燃起来的,他们分明是扑灭了后院的火,可不知怎么的二楼却突然就着起了大火,火势汹涌,一下子就点燃了整个小院,我在这时候才刚赶来,客栈里已经乱成一团乱了。”
“二楼火势汹涌,是因为李二虎的房间里有不少的酒壶,所以一旦有人纵火,火势迅猛难以阻挡。所有人都去扑火,趁乱再混入走水的队伍,纵火的人便能逃了。看来这件案子并没有想的这样简单,如果只是醉酒身亡,不至于引来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怜筝听着解释,不由抬头扫了一眼卫风因,柳眉轻竖:“你倒是不嫌事儿大?”
“嫌事儿大我就趁乱跑了,先点火的不是你吗?”风因挑了挑眉,一副无辜样。
怜筝也不应他,只是皱眉想了好一会,“林捕头,方才我在给李二虎验尸的时候,在李二虎的右手虎口位置看到一个极浅印记,像是咬痕,但因为一些原因没来及看清。迟则生变,我即刻验尸。”
几个捕快给焦尸重新蒙上一块白布,将尸体从已经扑灭的火场里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给我一间空房、足够的蜡烛和放下尸体的台子。”怜筝淡淡地看向卫风因,“另外,除了我和他,谁都不能在旁边守着,更不许进来。”
她虽然能剖尸,但是越少人看见越是避免忌讳,有些凶手会找各种理由阻挠她剖尸,到时候反而麻烦。她向来先斩后奏,剖尸后再详细缝合尸体,加以遮掩,一旦验明了真相,到那时候的家属反而不会过多指责。
为死者鸣冤,于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风因沉默片刻,神色似笑非笑:“你要让我看你验尸?”
“不敢?”
“那倒不是……”
“这就行了。”
“……”
这用的是哪门子激将法?
偏说完这句话后,所有的捕快都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林捕头最后还是将尸体送去了义庄,在义庄尚未修葺的左偏屋整理了一小片的地方,将尸体抬去后,只留下了卫风因和阮怜筝两个人。
阮怜筝安安静静地用火折子点亮为数不多的几盏油灯,张捕快还送来了火盆和不少的蜡烛,几乎所有能有些光亮的东西都送来了,最后还送来了怜筝带来的东西。
为数不多的工具,都是怜筝根据现代的记忆,让铁铺花费了不少时间特意制作的。
眼下被火烧尽了外面的木盒,刀具送去打铁铺,请师父重新打理了一下,所幸并未损毁。
尸体被火烧过之后的味道有点像隔夜肉饼烧糊的味道,不算太难闻。
不过怜筝还是惯性往火盆里丢了几粒小黑丸,这才撩开了李二虎尸布。
尸体本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硕大的眼珠子仿佛融化一般透着斑驳的黑孔,红红黑黑的头部皮肤灼烧后像是隔夜作呕出的秽物,尸体几乎都融成了炭块,却依旧非常刺激眼球。
风因拧了拧眉,却见怜筝回眸,清寡地凝了他一眼,递来了纸和笔。
“帮我记录我说的话。”她举了举手腕,眼里藏笑:“就当是将功赎过。”
他望着怜筝左手背上露出的红痕,边看边喃喃自语,心甘情愿地伸手接过:“你倒是头一份敢使唤我……”
怜筝打开林捕头用布袋子装着的刀具,正式开始验尸。
她低头贴近李二虎的胸膛,闻了闻:“死者李二虎,头东脚西,根据先前的判断,死者死了约莫三天,应该是在大前天申时到酉时,其余体表证据因火烧全部损毁。焦尸躯干已经炭化了,应该尸体本身就是起火点。尸体上带有浓郁的酒味,初步怀疑是被人朝躯干洒酒后再助燃了火苗,属于蓄意纵火。”
“你辩的不完全。”风因停下手里的笔,书卷上写的字清秀凌然,颇有几分气节。
怜筝一虑,脑海里过了一遍,蹙眉:“哪里?”
风因清扫了一眼尸首,“他身上的是绍兴酒味,不奇怪吗?”
怜筝低头回想,白日里她让张捕快都好好验了验李二虎房间里的酒壶,基本都是白干,而且确确实实是只有白干,她对酒不甚了解,却也疑惑:“李二虎的房间里没有绍兴酒。”
“那么,这是凶手带来的?”风因凝视着怜筝:“如果是凶手带来的,他要么是不熟识李二虎,要么就是存了旁的想法,若换做我是凶手,就地取材再好不过,何必多此一举。”
怜筝点头。
如果是熟识李二虎的人,来回较多,自然会清楚他房间里都是白干;如果是杀死李二虎的人,自然更加清楚,他是因醉酒而死,更找不到理由取别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带来绍兴酒,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绍兴酒和白干都是酒馆里时常买卖的酒种,桃林镇制酒小有名气,酒铺子林林种种多不胜数,怕是有些大海捞针了。
体表已经炭化,没有其他的生活反应能带来线索,怜筝便准备直接剖尸。
原是费力气的活,但骨骼被烧得很脆,相对简单地打开了李二虎的胸腔和头颅,待她细细察看后,继续道:“呼吸道没有烟灰碳末,无一氧化碳中毒征象,确实是死后烧伤的痕迹,气管灼烧受损,存有水性肺气肿,有溺死的痕迹。”
“肺部也无烟灰,无过多胃内容物,但…李二虎枕骨下有骨折,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头部像有外伤,初步判断是跌倒撞伤了后脑。”
溺死?撞伤?
风因只抬头看了一眼,偶尔问几句不甚明白的词句,便低头详细记录着怜筝口述的话语,可方才眼里的红红白白,只怕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大失风度了。
怜筝整理完尸首,一一缝合,正打算脱下手上戴着的布套子,可摘左手的时候却皱了眉。
风因放下手里的纸笔,叹了口气,上前轻攥她的手腕,三两下便摘了下来。
“一个姑娘家,却偏是做了仵作,不怕吗?”
他俯视着她,从上至下,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
风因的双手圈住她,将她禁锢在怀,却又隔了距离。
他那锐利的眸光仿佛要将她从眼底一眼望尽。
“你怕?”
清透的眼粼粼波光,如古墓般平淡无奇,清扬婉兮,美目流转。
清浅却探不至波澜。
他看不透。
005 与君相识(5)
突然从外推开的门,就是硬生生要关也来不及了。
“阮姑娘……咳咳…..”
张捕快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停在外头,眼下尴尬地不知道是该踏进来呢,还是应该收回去,倒是眼珠识相地转向了别处。
风因的双手抵在怜筝的身旁,像是将她圈在了胸膛,耳鬓厮磨,看起来说不明的暧昧。
张捕快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个人谈起情爱来怎么也不分场合,无足轻重的……
怜筝猛地一跺脚,虽有几分被撞破的羞恼,可那清透的眸底倒也酿满了玩笑意味。
风因的脸瞬间涨红,抿紧了唇,慢慢弯下了腰,别开了身子,单脚跳离了怜筝的周身。
这丫头,下脚的力道倒是够狠……
“尸体已经验过,有其余的线索,但是今夜已经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再前去衙门详细交代。”怜筝从拿过风因一一记录明细的纸卷,小心叠好,放进了袖口,“我先保管着,等细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再上交大人。”
“好的,阮姑娘,今晚安排你暂住在县大人的府邸,可好?大人正让我带您前去。”
怜筝妙眸一顿,就有了几分的想法。
桃林镇的民风淳朴,这大人放着这好好的官衙不住,居然还有擅自建造了府邸?
怜筝略一思索,心里拿不定主意,可眼下却不好推拒。若是明目张胆地拒绝了,只怕没有给这大人留足了面子,是要招惹麻烦,可若是当真去了,怕是又要沾惹了其他人。
“犹豫什么?”风因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瞄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握住她纤细的右手腕子,朝怀里牵扯了两下,“张捕快,我也一起,麻烦您前方带路。”
张捕快笑了笑,倒是痛痛快快地大步转身走了。
阮怜筝徐徐抬头瞧他一眼,所有捕快都不敢拦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倒像是有点身份的人。
方才思虑的有些多,眼下这人倒是直接替她拿了个主意,好在这主意也没拿定错,倒是她自己儿想得太多。这桃林镇的大人压根没将一个小仵作放在眼里,只是晚上事情闹得这么大,左不过需要个安排暂住下来,才只整理一间了小屋勉作休息。
这也好,果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怜筝松了口气。
一间小小的门面客房,张捕快简单说明了洗漱的地方和茅厕的位置,距离鸡鸣也没几个时辰了,怜筝便请张捕快忙回去歇息,就自顾自地找地方打水洗脸去。
“你还没走?”
张捕快早就离开了,以至于怜筝都从小院落的井打了盆水上来,都端回房间了。可就这会儿子功夫,没想到有个人竟还厚着脸皮堵在这屋门口。
“大夫不是嘱咐你不能沾水吗?偏等我一晃神你就没了影儿……”
他站在门廊边上,不知道怎么就换了身衣服回来,踩着风劈手夺了她的木盆,放进里屋,将擦脸的帕子浸湿,再扭干,递了过来,歪头笑笑:“……脚步到快。”
“夜深露重,卫公子与我孤男寡女只怕于理不合,多惹是非。”
话虽是这么说了,怜筝却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毛巾。
“说的你倒也不像是拘礼的女子,想来我是看走了眼。”风因只觉得好笑,却也出了门,只是没走远,靠在了窗台上,推开窗户,隔着窗棂喊话:“一个手能握刀,身担仵作的女子,还真看不出你还能有怕的时候。”
“卫公子说的是。”怜筝眼含了盈盈笑意,“要么你让我试试手,今日我的手倒还生着呢。”
风因做出一副忙要避开的样子,脚下却怎么也没动,他喊道:“可不要了,我惹不起姑娘,还躲不起吗?”满面的温柔,唇角的笑竟是怎么都化不开。
“想来也是,女仵作,手执一刀,只盼你日日莫要招惹了闲人,若是日后躺在我刀下,我可真不与你客气。”怜筝垂下眸子,纤纤玉手将帕子擦过脸颊,这才露了笑意。
风因悠悠眯眼:“好你个小小女子,我定要想个法儿好好治你一治。”
怜筝将帕子丢回架上,伸个懒腰,随后舒服地朝床榻上一躺,迎上风因戏谑的笑眼,不由得玩笑一想:“卫公子,你可甭忘了,我这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还赖上我了是吧。”挤眉弄眼夸张,到底是藏不住眼里的笑,“也不知道我送人去医庐的时候,是谁哭着闹着非要让我放她下来。”
哭着闹着?
“我还真不认识这么个人。”
怜筝闭了眼,舒舒服服的凉风顺着窗柩爬进来,倒是凉爽。
静了片刻,风因再朝怜筝望去,她的手垂落在床榻边缘,已然沉沉睡去。
这几日本就疲倦,眼皮下一小团乌黑,又是连赶了路,撞上这么些个事,着实累了。倒也不曾想,刚闭了眼就沉沉地睡了。
难为风因还想多说几句话,床榻上的人自顾自睡得香甜。他飞身跃坐在窗台上,朝里头轻轻巧巧地望着,光线不亮,却也足够看清那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怜筝本就不喜涂脂抹粉,脸颊毫无粉黛,洗了脸,几缕沾湿了的发梢勾在唇边,男装的领口又难免有些大,露了几分锁骨线,修长的白嫩玉颈,真是忍不住让人火辣辣地贪看着。
这样的美色,也不知能否与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齐名?
区区一小小女子,手抚尸,命执刀,就已经为自己这一生想好了打算,嫁与不嫁,名或声,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飘忽的话。难不难听,也听不进她的耳朵。
在这样的年代里,有几个女子胆敢这样做,单凭这点,风因就知道自己没找错。
比起她的绝色艳姿,这样的心气才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只可惜内衫的盘扣那样紧,方才又在门口和窗边逗留,想来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要是当真推门进去了,只怕她就该惊醒收拾他了。
风因又是欣慰又是叹气。
这小小女子,当真是好玩得紧。
006 初试身手(1)
寅时时分,天还方蒙蒙亮,院子阴沉沉地还笼着半点影子,却稀稀疏疏起了动静。
房间的窗上忽然戳破了一个小洞,伸进来一根小木管,白烟儿飘了几圈,幽幽地飘进了房里。随即,便有人推开了门,迈着步子跨了进来,一脚就压在了怜筝备好的铃铛线上,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睡梦中的怜筝下意识惊醒,睁开眼,身子软绵绵的却使不上劲儿。
抬了抬手腕,可又瘫软地落在了床褥上。
有人走了进来,黑衣黑裤蒙了脸,看不清样子。
怜筝粉唇微动,想说些话,可什么声儿都没有。
动不了,说不了,除了清醒着,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站在那盯了一会儿,将她抱起,一个用力扛在了肩上。
昨日什么也没吃,也就喝了些水,眼下胃部正顶在这男人的肩上,真是抵得生疼。所有血气朝头顶涌,只觉得头昏目眩。
他开了门,一步一步走得倒稳,还没过院子里的拱桥,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阮姑娘?”
背着她的男子顿了一顿,转过身便开始跑。怜筝费劲了气力抬头去瞧,追上来的人倒像是刚来那日,站在二楼台阶上的捕快,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脚程也快,紧跑慢赶追了上来。
怜筝垂首想了想,使了大劲朝前腾,一个顺势张着嘴撞向这人的后腰。尽管牙关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倒是顶得怜筝的脑门嗡嗡直响。
黑衣人扬了扬头,将背上的怜筝使劲一甩,想来是磕着了。他跑得极快,撩起的蒙面巾下,像是在嘴里咬着一根绳线,这样即便是做了什么,都会死咬不吭声。
道上的人有这么一条死规矩,偷便是偷,出了声便是抢。看来是道上的人接了这么一单子生意,也不白白被人糊弄了这么一圈,大费周章地只想绑了她。
在几个小院儿里来回绕了两圈,倒是将身后的捕快甩开了,可却绕了远,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没过了一会,身后就有了动静,黑衣人扛着怜筝便躲进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屋子。
屋里热气腾腾的,屏风后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黑衣人背着她,堵在这屏风后头,外面是出不去了,可里面却也进不得。
他转身去防着那捕快顺着进了这院落,却白白让怜筝透着屏风往里头对上了一双冷眼。
凌冽的冷意在盯着怜筝的那一瞬硬是愣了一下,却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这是唱得哪出?是跑我房里来唱大戏了?”
话音刚落,屏风被一脚踹开,在半空撞至房梁碎裂,风因单手抓住怜筝的肩,反被黑衣人反手成爪,翻身拖拽了起来。
短短数秒,两个人已经是几个来回,黑衣人既要防着风因的攻势,又要避着怜筝不让她落在别人的手上,回回一避开,风因的攻势反就成了杀招,险险避开却又白白吃了几个暗亏。
房外听着房间里有了动静,屋外的人正朝房间赶来。
一旦连捕快也进来了,腹背受敌,只怕是避不开。
眼看处于下风,门外的捕快已经推门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毫不恋战,将怜筝朝里一抛。自己撞向木窗,七零八落依旧不哼一声,滚身便蹿跑了,捕快随即追赶了出去。
风因伸手却没能抓住怜筝,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溅起大片的水花。她沉了下去,也没见她挣扎,水面上咕噜噜冒出水泡泡,风因这才赶忙跨过去,拽着衣服边角,拉着怜筝拖出浴桶来。
她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青丝万缕倾泻而下,轻薄的衣服都贴着玲珑的曲线。
“好一幅美女出浴图。”
她贴在他的身上,瘫软着使不上劲儿,也不说出话,只能一幅没好气的样子盯着他。
他光着膀子,身上的肌理倒是健硕,腰腹上还有几条浅细的疤痕,就这么和她亲近着,怜筝倒也没见出几分羞涩来,反倒风因生了尴尬,捡了擦身的帕丢在她脸上。
打横抱起怜筝,放在内榻上,用被子盖住她的身子。正想走,可又觉得不对劲,扭头回来,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说不出话就眨眨眼,我好分辨你到底是怎么了?”
怜筝眨了眨眼,瞧着方才追出去的捕快回到了里屋,朝她歉意地摇头:“抱歉,阮姑娘,拐了个弯就没了影子,我没追上。”
“莫捕快,请你差人去趟医庐请个大夫回来,再找位姑娘帮忙换个衣衫,她的里衣都湿透了。”风因从旁的物件儿上摘回自己的内衬,简单地披了衣物,“另外,阮姑娘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现下说不出话。”
来人名为莫冬青,恰好是风因脑海里认识不多的一个捕快。
莫冬青点了点头,话也不多,转身就出了屋子。
风因思索片刻,从内屋拾掇个锦囊出来,再掏了一颗东西,拎进屋里的灯火烧着再端出来,让药味一点一点散开,转身再静静侃着怜筝:“要换我说,你莫不是招惹了山大王,非要绑了你做哪个山头的压寨夫人不成?”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水眸清浅,到底是半分情绪也没看出来。
“若是因为那具焦尸,换做旁人进屋直接就将你杀了。可来人讲究规矩,只算偷绑不算抢,一回不成还有二回,若真没个打算,我自然也别插手坏了一门好事。”
这张嘴可真是欠得慌,却也没让怜筝生了防备。
风因性格倒好,一边手上没闲着,嘴上也风趣,虽没听见人回话,但也缓解了尴尬。
等药味慢慢散开了,怜筝身上回了一些劲儿,她轻轻咬了咬唇,有了些痛感,说话还有点费劲,她试了试手腕上的劲,抬起了一会,又软软耷拉在了坐一旁正为她薰药的风因身上。
风因愣了一下,这手倒是不偏不倚,偏偏落在了一处。
“阮姑娘。”
莫冬青的脚程也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请了大夫回来。进了屋却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神色如常,气氛却搅和得古里古怪的,难不成他来的不是时候?
大夫可不管旁的,闻了闻房间里的味道,再看这榻上的姑娘,从药箱里捡起帕子,搭在她手腕间,一一诊脉:“这姑娘的药性不过是一些曼陀罗花萃取后点燃极少的毒汁子,分量很轻,并不严重,加上毛果种子熏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倒是这姑娘烧伤手怕是有的折腾了……”
风因蹙了蹙眉,一双清亮的眸渐渐敛了光。
007 初试身手(2)
大夫留了好一会儿,又是煎了药,又是擦了膏,别的人倒显得多余了。莫冬青也没停留,直接回了官衙,风因去了旁间,将衣物换好。
他独自呆了片刻,听见屋外有细微的响动。
“元九叩见主子。”
“进来回话。”
屋外的人倒是稳当,二话不说进了门跪拜在风因的身前,恭敬且谦卑:“主子。”
“早上来迟了。”风因皱了皱眉,半眯了眼,回头瞧了一眼合紧的门,“现在有何事?”
“主子,四爷在赶来的路上了。”他抬头回话,视线却也警惕,“眼下……”
“不碍事。”风因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四爷心思向来也不放在旁人身上,这次倒也难得,舍得逃了。不过其他几位爷也没缠住他吗?难为他竟也能溜出来,不管他打算去哪儿,现下叫人跟着,千万别出了事。”
来人疑虑片刻,垂首难为了一阵子:“四爷交代不允说出口,他手头下的奴才口风也很紧,但是十有**是朝主子这儿来了,正四处打探爷的消息,上午正是旁的交代多了些,方才属下才迟了,主子恕罪。主子可是要属下继续放出假消息蒙蔽四爷,再即刻启程离开?”
“他来便来罢,他来我跑什么,总不能难为他一路辛劳,四处打探。”风因敛了眉,轻轻朝远处看了,天将白,“总不能称了那些个背后撺掇的人的心意,路上担待着,莫要让四爷有任何闪失,却也别让他这么快就寻来了,难得出来一趟,好好体会游玩的乐趣才好。”
“是,主子。”
束好腰带,风因记起一事:“上午那黑衣人你可瞧见了。”
元九想了想,道:“过了几招,守着道上的规矩,属下没下杀手。”
风因落了座,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来路可摸清楚了?”
“上午有个捕快还在紧跟着,过了招只知道是乞偷那派,还没来得及去深究。不过……”元九顿了顿,看了风因的眼色,徐徐说道:“属下觉得他并不是前来挑事儿的,反倒是试探出了什么,得到了目的便罢手了。”
风因摆了摆手:“嗯,前后夹击,也不恋战,扭头就抛了。”
“主子,几位爷都得了信儿,派了人各处探听消息,那爷现在找的这姑娘……”
“不是要找的人,别让这些人将心思藏到她身上。另外……虽然没坏了道上的规矩,可也不是杀不得。元九,你就想点法子让那人坏点规矩,再找由头除了便是。”
“是。”元九叩首:“属下遵命。”
一大早就不得安生,足足拖延到了日上三更的日头,怜筝才恢复了气力,卫风因更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自己拿着检尸记录,来到了官衙内堂。
几个捕快都围在一处聊着天,桌上还盘着一碟瓜子,莫冬青正说着话,倒一眼就看见了入门的怜筝,忙站起身,把衣袍上的瓜子壳拾掇干净,率先打了招呼。
怜筝颔首道谢:“多谢莫捕快白日的帮忙,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哪里,我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巡视了一圈,恰好撞见,还好姑娘没事。”
张捕快正从茅厕回来,上午就已经听莫冬青说过发生的事情了,却也没理出个思绪来。正好看见阮怜筝,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阮姑娘,身子可还好?”
怜筝眼看这群捕快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摆了摆手:“我不碍事,这件事与案子无关,烦请林捕头立刻来一趟,复验尸首有了别的线索,这件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
“他杀?”几个新来的小捕快正躲在后头念叨:“昨日里还说是喝酒喝死的,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他杀了。”
“他确实是因为酒死的,不过不是自己喝酒喝死的,而是失去意识以后,让人往嘴里倒了酒,死者本就有喝酒多饮的习惯,所以经常呕吐也不稀奇。酒意上头,起了作用,这时候要有人往他的口鼻灌酒,他的鼻口都会是酒渍,就是为什么凶手分明将酒浇灌在死者的躯干上,可是死者的口鼻灼烧程度不亚于躯干的原因。”
“阮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朝李二虎的嘴里灌了酒,活活将他灌酒灌死了?”张捕快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一听这话,更是满头雾水:“李二虎身形体壮,要灌他的酒不是件易事。”
“对!”怜筝点头,断断续续要说个明白,“李二虎的枕骨有骨折的迹象,是跌倒摔伤的痕迹,如果他喝醉了酒,又跌伤,此时此刻,有人再给他灌酒灌茶便容易了许多。”
莫冬青看了一眼新来的几个捕快,几个捕快想来是不服气,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是诸多质疑:“如果灌酒,定是要掐面的印痕,可是李二虎的脸上毫无指印,只是有与人起了争执的淤痕,这又怎么解释?”
“你们谁还记得当日李二虎的房间里,东西的陈设可有哪出不对?”
怜筝的话题转得突然,几个捕快都眉头紧蹙,像是寻思不出来这忽然问话的含义在哪里。
“李二虎的房间,桌子椅子摆放都是中规中矩,满屋子酒瓶,被单都凌乱不堪,就是一个中年酒鬼的房间,烦请姑娘赐教。”莫冬青看了看旁人,到底是没人应声,便出声求教。
怜筝柳眉轻挑,没等她出声,林捕头便跨阶进门来,身边正跟着那个不知踪迹的‘卫公子’,眼下不忘对着怜筝风雅一笑,“阮姑娘,又见面了。”
怎么阴魂不散的?
怜筝淡淡一笑,却没什么好眼色。
最先开口的是林捕头:“房间确有异样,摆放得异常整齐的脸盆和几条毛巾,纤尘不染的桌面,还有当日的足印。”
“对,李二虎所有的东西都是凌乱的,必然不可能费尽心思去整理,却偏偏只这几处是干净的,那么最正常不过的便是最不正常的。”莫冬青认真一想,倒是明白了几分。
“凶手趁着李二虎跌伤昏厥,以酒打湿脸巾覆在了李二虎的面上,再隔着面巾灌着黄汤,死者昏厥呼吸如常,导致鼻口皆有酒气,肺部会有了酒水,从死者的溺水性肺水肿就可以看得出来,加上死者口唇微张,也是灌了不少酒,所以死后酒精中毒的症状便显了出来。”
“那么嫌疑最大,必定是与李二虎相识,深知他嗜酒如命的人!”
008 初试身手(3)
李二虎生前所在的何府内院。
门外传来敲门声,铜镜前的女子放下正在簪花的手,勾了唇,将白嫩的玉肩露了出来,朝镜后的男人递了个眼色,便起身朝门口光着脚跑了过去。
“老爷……”娇滴滴的声音妩媚动听,被喊了一声简直能酥麻了男人的心神。
“今个儿怎到了这个点还未曾洗漱,整日衣衫不整做什么样子给下人看!”
躲在衣柜的男人并未如预期听见老爷的回话,倒是听见了夫人的声音,距房内有好一段。
“夫人管得到也宽,老爷今日过十五,不是去夫人房中吗?既不来我房里,我洗漱了又有何用。夫人前两月初九不是让老爷纳了新的妾室,为的不就是来分我的宠,老爷足有三四日不来了,现在又何必虚情假意地来问。”她翻个白眼,没了几分娇媚,市侩地转了身便走。
魏氏向来最看不惯院落里的莺莺燕燕,可最让其动怒的便是这个蓉儿。她本就放浪形骸,出自烟花柳巷,偏偏经商的时候被老爷买了回来,收作了小妾,换作旁的便也算了,偏偏升了二夫人,事事都要和她过不去,心里不舒坦,更不让旁人舒心去。
魏夫人愠怒地瞪着林蓉:“李护院在外头的客栈出了事,官衙的人说是他杀,今日会派人来府里传话询问,到时候别是这幅不干不净的下作样,丢了老爷的脸面。”
“我这样就不干不净了?”林蓉心中不由冷笑:“感情谁伺候老爷不用张腿儿?有本事别绑着初一十五才见着老爷,好早早再来几个妹妹,替老爷生个孩子,我就算再不济,也是有过孩子的人,比谁也比不能生养强!谁落了我的胎谁自己心里有数!”
“是不是老爷的孩子,你摸摸良心说话!老爷在外那么久,回来没两个月就有了,你这孩子来快去得快,别自己害了孩子眼巴巴遭报应还栽我身上,我没你这样肮脏。”魏夫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人,摔了门便走。
林蓉冷着脸,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气急了的样子,她前去关好了门,斜眼看向衣柜:“我说老相好,也不知道这样蠢货是怎么当上夫人的?”
衣柜里的男人扒着门推开笑了,“夫人打从进门就是专宠,偏你来了以后,老爷就少进她的房,你又说人家不能生养,夫人可不就恼了。”
“她恼了,我还恼了。”林蓉抬起那鹅蛋般的小脸,“你个死鬼,偏叫人坑害了我。如果不是落了胎,老爷的家产都尽数落在我手里了,如果不是她下了药,那还能有谁?”
“我已经处处都留意了,那日的药却也稀奇,都说是厨房派人送了来,可来的却是个面生的主儿。话说回来,你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陈家福双手搭上林蓉的肩,亲吻着玉颈,“我看你与那死去李二虎平日里也没少来往,当日他说的那样难听,若不是我……”
林蓉心里轻轻地咯噔一下:“我说陈老鬼,整个院子来我这最勤快的不是你还有能有旁人?李二虎他拿捏着我的把柄,说的话你要是信了,我也不解释,反正这孩子死了,也不能为了做什么滴血验亲,你最好眼巴巴看着我被捕快抓住去,好拷打一番证一证我的清白”
“你当真没杀李二虎?”陈家福的手不规矩了起来,可嘴上却也没歇。
林蓉看似真恼了,一把推开陈家福的手,将衣衫扯了回来。
“是我,你快去满街敲锣打鼓,好让咱俩一同让捕快忙抓了去。”
“我的小姑奶奶哟,那天的事是咱俩一起去的,我这也是关心关心你。”陈家福将林蓉搂进怀里,“前几日老爷不是偷摸着晚上来你房里了,这几日我们定要好好温存温存,好赶忙再怀个孩子。”
“瞧你这点出息……”林蓉妩媚一笑,闭了眼。
可没等片刻,门外又传来了洗漱丫头的动静:“二夫人,大堂来了捕快,交代是要问话。”
“知道了。”林蓉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身后的陈家福,“你还不快走,一会儿老爷找不着你,四处追问,漏了底细,要是生了疑心就麻烦了。”
“只要对了词,当天咱们都是有证人的,那些捕快也不会发现的。”
何府大堂,林捕头正带了莫冬青和怜筝来府里查问些事情。
“何老爷。”
林捕头双手握拳朝何时共点头示意。
何时共原是一个码头上管事儿的小包工头,攒了些碎银后,就倒腾起了商业的买卖,最后从货郎突然就做成了大买卖,成了桃林镇的富商之一。只是年岁渐长,当年恩爱的大夫人却不能生养,为何时共这几年也纳了不少妾室,可直至知命之年却依旧膝下无子。
听说去年带了个怀孕的妾室回来,升做了二房,却莫名地流了两次产,便没了音信。
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除了妇人们嚼嚼舌根子,倒也没几个人当了真。
这些个话本是不该说的,可消息偏偏一路上倒也七听八听凑了个全。怜筝向来是安安静静站在身后也不说话,到底是后头跟了拖油瓶,碍了她的兴致。
偏是卫风因说个闲来无事的由头,林捕头也不拦着,让他跟着屁股后头颠颠儿地追来了。
“这是我的内人,魏舒雅。”
何老爷坐在上位,魏夫人恰好端着茶盏袅袅伊人地从内庭出来了。
魏夫人的样貌不过也四十刚出头,保养极佳,与寻常三十的女子相差并不会很大,眼角有点细纹,雍容大方,只是观其气色却不是很好。
“林捕头。”魏夫人朝林捕头颔首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管家,“给客人们看座。”
桃林镇的人自然认识林捕头,无论有多看不起府衙的人,至少林捕头的面子是该给的。
“哟,我道是谁呢,这么兴师动众地上门来,是什么风把林捕头给吹来了?”
一听这酥进骨头里的声儿,便知道是谁来了。
原是含着笑的魏夫人,那强撑着的笑意便彻底冷了下来。
009 初试身手(4)
风因偏过头,窝在怜筝的耳后,洒然一笑:“这大夫人怕是与这升了房的妾室过不去,你瞧这魏夫人的手都气颤了,看来何老爷是疼惜这妾室的。”
怜筝低头闻了闻管家递上的茶盏,勾了勾眉头:“市井皆传这二夫人出身烟花柳巷,只闻这脂粉味便是了。”
管家走近了风因,递上茶盏。风因却意外地挑了眉,“倒是有好戏要看了。”
“蓉儿,你来晚便罢了,还不快点落座。”何老爷从魏夫人手里接过茶盏,倒是没半点意思让夫人坐下,随之而来地便是纤腰款款直接抢了位置,坐在老爷旁边的二夫人了。
魏夫人脸色一变,却也难看了起来,“老爷……”
“再去让下人备点小点心来,别失了体面。”何老爷也没看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林捕头,李二虎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您具体有什么要问的,何某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时常不在家中,管家对这些事想来比我熟悉,家福,你来回他们的话。”
魏夫人没了插嘴的余地,只得狠狠剐了一眼林蓉,有些不甘心地离了大厅。
“是的,老爷。”管家陈家福毕恭毕敬地颔首,走至中央。
“听闻李二虎是有家室的,我们已经按照登记在册的地址去派人寻他的家人。这些日子,听说您是要派遣他回老家?”莫冬青拿出备好的纸笔。
陈家福毫不犹豫道:“因为我们请的护院,年龄皆二十至四十的青壮年,李二虎年过半百,也该回乡养老了,老爷便安排将那些过了年纪的护院给了些安家养老的碎银以作遣返。”
“那为何李二虎还居住在客栈?”莫冬青有些不解:“遣返回乡,那居住在客栈做什么?”
“李二虎不愿意回乡,可我们又请了新的护院,新的护院只能照常入住,所以……”陈家福犹豫了一下,“……起了些口角,但是我直接去账房多支了银子先安顿了他,他却不依不饶地偏要老爷再给两倍之数,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怜筝的视线落在了管家身上,盯着他:“李二虎平日里为人如何?”
“李二虎这人性子急,又酗酒,平日喝醉了就爱生事,如果不是老爷留他做护院,就那副臭脾气,早该逐出去了,换做旁人,是断断不能留。”想来是真的不满意,陈家福说起李二虎,眼底都是轻蔑和厌恶。
“这些事,何老爷您怎么看?”
何时共倒是没想到怎么突然就问到了他的身上,“我平日不常在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夫人和管家打理,早几年遇见李二虎时,在码头上搬货做事挺卖力,我便请了他做护院。”
“四日前可是有什么人出了府与李二虎打了交道?”
管家仿佛思索片刻,忽的认真一垂手:“想起来了,当日我从账房上划了银子,送去了客栈,与李二虎便是千说万说,劝他不要再闹了,安心回乡,说话的时候掌柜的在楼下还送来了茶点,可以为我作证的。”
莫冬青细细记下,朝林捕头点了点头,再问:“可还有旁的?”
“那日我也出府进了点香脂粉末,那日可是老爷陪我出府买的,跟了两个做事儿的丫头。可是要把丫头也叫来问话吗?”这二夫人整个人都倚靠在座位上,水蛇细腻的腰间只差全然躺倒在这老爷怀里头。
何时共这么一提倒是想了起来:“……我当日确实陪蓉儿去水榭轩买了首饰胭脂,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回来的时候还去酒馆买了桃花醉,在蓉儿那过的夜。”
这样一来,几个人都是出了府,至于这些证词再一一核实即可。
“陈管家,请问我能去趟茅房吗?”
风因放下手里的茶盏,挑眉望过去。
陈家福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随我来。”
“既然如此,若是有事,林某再来登门拜访,多谢何老爷和二夫人的帮忙。”林捕头站起身,作揖,“若是想起什么,定要派人来通知一声。”
“一定。”
莫冬青跟着林捕头转身就走了,风因还坐在位置上,抬眼望过去:“不劳何老爷和夫人照顾,我在这喝着茶等阮同僚出来一同回客栈。”
“好。”
他们只认识林捕头和莫捕快身上的装扮,自然是看不透风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嘱咐了手下奴才,记得添水,莫要怠慢就是,接着便也自顾自地办事去了。
整个大厅便只留了风因和一个丫头作伴。
何府外,林捕头和莫冬青已经出了府,停在了门口。
“头儿,将阮姑娘和卫公子留在何府,会不会生了变故?”莫冬青抬眼朝回看,“李二虎在桃林镇认识的人不多,想来凶手最有可能便是何府里的人。”
林捕头没急着出声,定定地看了两眼:“当务之急,是将他们的证人证词都一一核对,我们分头行事,至于他们二人,会自己小心的,等有了消息,自然会回官衙来。”
“头儿,这卫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住在大人的府邸里,难不成是上面的人?”莫冬青一直对风因的身份奇怪,想来当日应是嫌疑人的身份,却偏是让大人作保,思来想去,也不是简单的人。
“无论卫公子是什么身份,都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白白添了麻烦。酒铺子那边先跑一趟,问问这些日子,李二虎到底去了哪家,买这么多的酒,总有一家才是。”
何府后院,怜筝找了个理由进来,现下正跟在管家的身后。
“陈管家,这何府可真大呀,一个茅厕都能绕了好几个院子。”
陈家福倒是笑了,“何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近的都是几个夫人的房间,不敢让你去,所以走得稍远了些,一会顺着地上的鹅卵石路就能走回来。”
“管家这是有事儿要忙了?”怜筝低着头,斜眼四周打量着:“我怕一会儿要是走错了,闹了笑话,虽然我如厕的时间稍长些,但是管家您还是等我会儿。”
“这可不行,老爷方才交代了要给二夫人去买些补身子的药材,我得去账房支银子,怕是老爷要赶着出门,你一会儿出来在门外候着,我且找个人来带你。”
“那就有劳管家了。”
010 初试身手(5)
怜筝从茅房出来的时候,管家果然已经走了,不过已妥帖地安排了丫鬟在茅房外候着。
“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怜筝细细打量一下,笑道:“听闻桃林镇花美人娇俏,果真是名不虚传,何府连丫鬟都长得这样俊俏。”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
“莫要打趣我了,管家交代要带您出院子,这里可不能留太久,跟我来吧。”这丫鬟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性子倒也和顺:“不知道您是打哪来的?”
“我是跟着林捕头请去给那尸体入殓的师傅,只是赶着上茅房,怕是要耽误了。”怜筝打个马虎眼笑了笑:“不止这里是哪房夫人的屋,建得这样漂亮。”
丫鬟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回话变得小心翼翼:“这里只是别房,我们下人用的,几位夫人的房都在东边,这里离二夫人的院稍微近一些。”
“管家为人这样好,就连厕所都是亲自带我来的,想来平日在府里也是办事尽心机。”
丫鬟听见这话,却也不回答,只是面上笑了笑:“他是管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怜筝心下一定,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走到半路,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娇俏丫鬟端着食盘子,上面摆着一些糕点,看见她们,连脚也没停下。领路的丫鬟却眼巴巴地追了上去,“丁香姐姐,那盘绿豆糕是连云姐姐方才嘱咐大夫人让我备下……”
“二夫人现在想要吃糕点,自然是我从厨房取来的,王妈也没人说是有人定下的。你若是有意见,便随我去和二夫人说话辩上一辩。”被称作是丁香的女子,娇俏却也跋扈,甩了脸就走了。
“师傅,接下来您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走回大堂,现下我怕是要先回厨房去。”丫鬟看着已经走远的丁香,垂下头,“若是晚了,我就要受到责罚了。”
话才刚说完,又是一个大丫头拐了角,正巧看见了她们。一身浅绿衣裙,皱着眉头就朝她来了,“素荷,刚我去了厨房,夫人交代的绿豆糕你还没做吗?”
她连忙摇头:“不是,方才丁香说二夫人要,所以拿走了……”
“怎么,你个小蹄子也敢分主子说话了。”一听别人的名,连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光子扇了下来,“二夫人是个什么货色,即便再受宠也轮不到你个丫头在这捡了盘子来挑,你跟我走,让夫人立刻打发了你去。”
素荷的脸颊红了起来,眼底便也含了泪:“连云姐姐你别生气,我这就重新做了送去。”
连云冷不丁横着扫了一眼怜筝,“闲事儿倒做得勤快,糕点立刻做出来,夫人今晚可是与老爷一同进食,若是存了半点失误,定是要把你和那丁香一同打发到醉香楼去让人作践。”
“好姐姐,你莫要生气,我立刻去做。”
听完这话,连云才像一只斗胜的战鸡,昂着头便去了。
怜筝不是府里的人,这些事自然也不好插嘴动手,眼睁睁看了素荷被闹了这么一出。
素荷一点一点擦掉眼泪,面上微微调整了情绪,勉强笑了两下:“让你看笑话了。”
怜筝从怀里取了帕子递过去:“怎的连一盘点心,下人都要争抢。”
“我方才跟王妈说了绿豆糕是大夫人要的,许是王妈分不清丁香和连云是哪房弄错了。”
怜筝心下想了想,装作不清楚的样子,问:“换作旁人就算了,怎是下人也能随随便便欺负你?”
素荷忍着哭腔:“服侍的主子们不痛快了,自然要拿下人出气。谁能在老爷面前得宠,就更有地位些。二夫人进府晚,虽住的不好,但来了以后多与大夫人争宠,后来又来了几位夫人,但是都没有二夫人怀孕的福气……”
“何府的事情我外头也有听说,那李二虎不原是何府的护院吗,你见过他吗?”怜筝没得巴巴说了好几个由头,这才拐了个弯问到点子上。
素荷闻言,虽然惊诧,却也实诚,她认真地犹豫了一会:“护院应当是不能进内院的,但是李二虎是老爷特意请来给二夫人出门时做保镖的,所以我也撞过几回,不甚熟悉。若是换做二夫人身边的丁香,比我见得多,应该更清楚些,你这是怀疑……”
“倒也不是怀疑,都说李二虎是喝酒喝死的,能怀疑什么?”怜筝眨眨眼,忽的张嘴讶异:“喔…难不成你怀疑……”
“呸呸呸,我都不认识他能怀疑什么,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素荷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撅了嘴,不像是在撒谎,“管家私底下都交代过这事丢了何府的脸面,不许在府里提,若是让人听见,我肯定白白挨了板子,我不与你说了。”
“我也没得坏心,这不随口说说就撞这茬子上了,我道歉,你倒别当了真。”
“素荷,这丫头杵在这儿做什么?”一声轻呵,惊得素荷差点丢了手里的帕子。
在这府里头可是少嚼舌根,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王妈,我这就来。”素荷垂了头,只是看了眼怜筝,下巴轻抬,示意顺着鹅软石路走就好了,转个身将帕子送进了怜筝手里,小声道:“多谢。”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你倒是叫我好找,上个茅房,都快去了小半柱香了,再喝一壶子茶去,只怕要叫人眼巴巴看着我,以为我是来骗茶喝的。”风因从身后绕过来,一胳膊耷拉在怜筝的肩上,低了头,倒是贴得近:“你来说是不是?”
“闹什么呢?没个正经的。”怜筝蹙了眉,留心抬脚便朝后踩。
偏得这回风因长了记性,收回了右脚,没让怜筝踩着,又笑闹起来:“这大姑娘踩起人来倒是正正经经的,回回踩右脚。”
怜筝冷哼一声,“我是来打探消息的,你都以为跟你一样藏在院子里喝茶了。”
“这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满街人人都知道,偏得还要来探听消息?”风因耸了耸肩,“要我看这管家倒更像是和李二虎有过节的。”
怜筝收了声,有些话到底是不方便在何府的宅子里说话,忙拉着风因的手,顺着朝外走:“生怕别人听不见你这张嘴,先出去再说。”
风因垂首看着那细瘦的腕子,长眉一扬,反手拉过,用力握住,十指牵着怜筝:“走。”
她一怔,对上他灼人的眼,面颊却热了起来。
011 祸不单行(1)
出了何府门,外面便是热热闹闹的大街,来回的小巷都满是货郎。
两个人沿着路,直至下了台阶,离何府远远有上一段距离,怜筝这才如释重负。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从风因的掌心抽了出来,朝上挥了挥,作势要打他:“你倒是吃豆腐吃上瘾了,像个登徒子一般,小心我让林捕头捉了你去。”
卫风因只是愣了一瞬,眼底仿佛秒过了什么情绪,很轻,却又无谓地笑了笑,伸出手,掌心朝上:“罢了,大不了我吃点亏,让你抓回来,给你。”
风因又是一副左不过你能奈我何,嘻嘻笑笑地逗弄她,便觉着有趣。
“你这副厚脸皮,也不怕真让人抓了你当采花大盗去。”怜筝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放在心上,将头帽压得低些,将袖口挽起来,“现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倒觉得这管家和何府二夫人有点鬼祟。”
风因顺手从身旁正巧走过的糖葫芦靶上摘了两根,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递过去,转手再塞给怜筝一根,低头含了一口,徐徐道:“管家送茶的时候,身上的脂粉味和那二夫人用的可是如出一辙。若李二虎在客栈拖了一段时间只是为了钱财,那要是他猜到了这些……”
怜筝将糖葫芦喂进嘴,嚼着糖心,抬眼看他:“那后院的丫头说李二虎是在二夫人那里做护院,倒真是有机会看见什么,若当真如此,挟此作为要挟,那么管家的杀人动机便有了。”
“但是有一点说不通。”风因囫囵吞枣灭了小半串,“管家是唯一出入过客栈的,这样便是将杀人的嫌疑顶在了头上,懂得以毛巾掩面灌酒来避免留下指痕的凶手,倒不像这样没半点藏着嫌疑的样子。”
“不知林捕头他们查酒铺查的如何了。”怜筝吃完糖葫芦,将木签一放,往风因身上瞧了一眼,“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风因挑眉看她:“倒是难为你开口请我去,不过爷还有事,倒是可以送你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再或者是个和官衙有些关系的人,一向是轻浪的公子样,忽然眉梢有了几分认真,倒是看着多了稳妥谨慎。
今天是十五,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里更多,几乎都是刮擦着肩。不知不觉两个人并排走着却也近了不少,街上的喧嚣味夹杂着怜筝独特的香,风因便侧脸望过去。
怜筝依旧是一身男装,松松垮垮的袖口和裤口都挽了好几个圈,如同那些个非要套了大人衣衫的孩子。帽子压得很低,半张侧颜却依旧嫩白,那样好的皮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他从没少见过女人,娇滴滴白花花的比比皆是。就算在军营里光着膀子打赤膊,见不着女人的时候,也从没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能有多金贵。
可他就是这么瞧了,而且瞧上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不过倒要看怎么瞧了,那天看着她安安稳稳地睡着,能让人看得浑身都燥热难耐。可若看她剖尸,仿佛在夏日炎炎忽然拂面而过的凉风,养得火气凉滋滋的。
偏就是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女子,竟然能让人个个都上赶着来请。
怜筝走着走着,发现风因愣了神,停在了路中央,忙上前在面上摆了摆手,眼看他还没反应,便去拽他的衣角。
他回过神,怜筝正对着他的正面白嫩纤长的手指在眼前明晃晃地摆动。
那副令人垂涎欲滴的俏脸蛋子离他不到五公分。
一根手指杵向她的额正中,忙不迭将她远远推出去一丈远。
他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反倒没了登徒子的德行,道:“作甚?”
怜筝头朝后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你停在路中央走了神,我好心叫你半响,没声谢也就算了,倒是一点没个客气。”
“客气就算了,要换做旁人,这么贴上来,定是以为美人投怀送抱来了。”风因凝了神瞅她,嬉皮笑脸:“本公子不蹭嗟来之食,贴热脸,送上门来的反倒没劲了。”
阮怜筝心里一个咯噔,想歪了去。话说古时候的男子也并非都爱美人,豪人富户不也都爱玩点别的,难不成这人还是个喜好娈童的,只是拿了自己来做掩饰?
怜筝别别扭扭地咳了几声,眼睛却亮了起来,唇角带着笑,却也没个生气的样子了,只是不管不顾地又钻酒铺子去找林捕头。
满大街的人,酒铺子开得倒是不比人少,人那样多,一时半会儿,不熟路倒是难找起来。
一道冰冷的视线忽然从人群里锁在了她身上,冰凉的凝聚在她身上,让人不舒坦。
她浑身僵硬,停了下来,屏住呼吸,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了。
这种视线,怜筝经历过一次。
在现代,临死前的那五分钟。
荒凉的野外,布满了黑暗。她的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抖,却傻站在原地,能百米赛跑的双腿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地上,连逃跑都顾及不上,连动都动不了,一步都挪不了。
因为他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后,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脖颈,死死地掐住了她。
“方才没笑话够,故意打趣着我来了?学得还有模有样,要不要打赏你一锭银钱?”
头顶被风因轻巧一拍,本就宽大的帽子歪了歪,塌在了鼻梁上,遮住了小半个头。
怜筝没好气地侧过脸,扶起帽子,苍白了一张脸,斜眼看他,却没晃过神。
“林捕头和莫捕快在那里。”风因朝前面一指,怜筝顺着方向望过去。
一家路口酒馆,挂着金字的匾额‘满香楼’,陈设高雅,想来不像是李二虎这样的身份可以去的,可偏偏林捕头和莫冬青正巧在满香楼外问着话,店小二正点着头,不知道跟在身后还在回应些什么。
两个人快步赶过去,刚走近就听见店小二笑吟吟地回话。
“林捕头,您方才问的李二虎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您说前阵子买了许多白干,倒是何府的管家,连着来买了好几回,除了白干,还进了些的绍兴黄酒,因为与他平日里来买的不甚相同,所以留心了。”
012 祸不单行(2)
酒楼小二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为了证明自己个儿确实没有记错,店小二还向掌柜的说明了情况,掌柜的这才拿出了账本,翻了几页,将陈家福购买的记录一条条都划了出来。
结过的银两上会划上红圈,未结的便是黑字白纸,涂涂画画的账本倒是看得人头疼。
卫风因瞧了一眼怜筝,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门口,白了一张脸朝门外看得出神。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身后,方才有人窥视他们,他自然是感觉到了的。只是他不清楚是不是元九在附近的缘故,没料想到怜筝的反应竟这样敏感。
走了两步,将她推去一张靠门的桌,就近坐下。
林捕头看了两眼账本,一下子觉得有些头大,而莫冬青更是尴尬地觑了两眼。
风因略挑了下眉,只好独揽下这么一桩事。
原算是出来游山玩水,没想到玩到半途,倒是他眼巴巴地上赶着非要摊上这么一堆事儿。
李二虎的账目全都是用红圈画好,每一条都是当天就结账带走,为了方便后续查看,风因更是用纸笔一条一条都抄了一遍,按照日期排列顺序,一眼便能扫个大概。
约莫花了小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就整理好了账目。
“这里好像有古怪。”风因将手中额外摘抄的册纸放在桌面。
林捕头正色看他,忙拿起那张纸细细观了一遍:“从前月初起每隔四天左右,陈管家就会来买酒,可是出事隔日就进了一批绍兴黄酒。李二虎的房间里大部分的酒瓶都是尚未开封喝尽的,若是隔四日定是不会攒了这样多的酒,还有奇怪的一点陈管家买黄酒又做什么?”
“头儿,去何府查问陈管家吗?目前来看陈管家的嫌疑是最大的。”莫冬青提起茶壶给林捕头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又分别给风因、怜筝和自己倒了一杯。
“问是必然要问的,但是我们还没有查仔细。他买了黄酒用在了哪里,隔几日中间的白干又是谁来买的?如果陈管家先前都为李二虎买白干,又何必突然多此一举买了绍兴黄酒,反而引人注目,将嫌疑往身上招揽,倒不像凶手那样谨慎小心。”
林捕头接过莫冬青的茶杯,饮了一口,又摇了摇头。
怜筝听着林捕头这么一说,自然是在理,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放火烧尸后,尸体体表的证据全毁,甚至连牙印都没来得及拓印下来,如果不是自己马虎了,也不至于没多少线索可查。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何府的情况弄清楚。”风因放下手里的茶杯,“想要弄清宅院里的事情,自然是让那些碎嘴的丫头自己吐个干净。”
“只是桃林镇的人口不算太多,忽然要找个面生的人进去,怕是不那么容易。”
“你是要找个面生的姑娘混进去打探消息?”怜筝本是宛转蛾眉,此刻眼睛一亮,倒是有了主意:“若当真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何府里外若是通了气,自然问不出什么话来,想撬开这些丫头的嘴,怕是官府的人办不了,必须要找个脸生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林捕头颇有些无奈:“可是桃叶这性子怕是全镇的人都晓得,找个完全没干系的姑娘就只能靠阮姑娘推荐了。”
“莫捕快,劳烦您让衙门的兄弟找一位去北县,与我交好的有一位姜姑娘,她住在北县四方街云归客栈,若是问了,便答她是怜筝请她来的。若是要对暗号的话……”怜筝咳了咳,有些尴尬,起身走去莫捕快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莫捕快弯了眉梢,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连连点头,“这件事怕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姑娘放心,我必定将姜姑娘尽快请来。”
“什么暗号竟是要撇了我和林捕头都不能听,难不成还是戏文子…别是牡丹香?”风因眉毛挑的老高,眼看着林捕头一口茶水差点就溅了出来。
“胡说什么呢?”怜筝脸上一红,忍不住瞪了一眼卫风因。
牡丹香哪是这个年代尚未出阁的姑娘们能看的戏文子,让怜筝只想起牡丹亭。
这话要是认定了,她以后的脸往哪儿搁去。
他又慢慢悠悠道:“难不成是西厢戏?”
莫捕头呛着了,脸都咳红了,林捕快倒是还好,是个识趣儿的,给怜筝留面儿了。
“我说卫公子,说的那样多是自己个儿看过了吧?”
“你非听着我不入流的暗号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我给你做了媒人,把相好的姑娘搭给你?”怜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只是眉眼那样好看,倒是媚眼如丝。
其实风因倒也没多大兴趣,两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暗号,只是逗弄怜筝玩,看着她那股古怪的精灵劲儿,有趣得紧。
“对了,林捕头。”怜筝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林捕头隔得远,便不动声色地附耳过去,她这才继续道:“何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就连底下的丫头都是针锋相对的,我便趁吵嘴的功夫听了几句来。李二虎原先是何老爷请来在二夫人的院子里做护院,卫公子又觉着管家和她有私,这点便需从旁佐证,许是与案子有关。”
林捕头一听,便是有了思路,极快地明白了他们的怀疑。只是要证明这管家和二夫人有私,只怕是比从丫头嘴里打听些话来要更费心思。
两个人既然能在何老爷眼皮子底下偷情,做事必然要谨慎小心,滴水不露。
近日何老爷又在府中常住,只怕是更要偷偷摸摸。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这法子有点不入流,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莫冬青犹豫了一下,看他们都望了过来,这才缓缓道:“何老爷刚从外经商回来,必然要在府邸里呆上一段时日,只要隔上几天的时间,再趁机请了何老爷出来,那时候再动点手脚,也许……”
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方法到底不入流在哪里…….
“这事还是要……”
“张岭!”林捕头猛地站起身,所幸他们本就距离门口近,他一喊,正从酒馆门口匆匆路过的张捕快便停下了脚步,扭头看过来。
张捕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急忙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张捕快的脸晒得通红,想必在外奔波了小片刻。
“怎么了?”
“何府的陈管家死了!”
013 祸不单行(3)
眼下情况紧急,莫冬青连忙赶去北县去请姜姑娘,剩下的人先跟着张捕快赶往何府。
方才还极尽热闹的何府门外,摊贩子不知什么缘故都被打发走了。大门紧闭,冷清了不少。林捕头上前敲了门,看门的小厮刚拉开门环,府里便是闹哄哄的一团乱。几个扫门的丫头围在角落里直嘀咕,看见来了捕快,忙噤了声。
现下也顾不上旁的,林捕头忙问了小厮,带路去看出了事的陈管家。
陈管家的尸体被抬放去了大堂,用白布盖着,上位围坐着脸色都不太好的何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旁边惊出了几个没见过的妾室。十几个丫鬟小厮被先前赶来的几个捕快围挡在外,想来这件事几乎将府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了望林捕头,蹙眉道:“林捕头,尸体被移动了,第一现场应该不在这里,他们擅自移动了尸体,怕是会破坏了原本的证据和线索。”
这些林捕头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尸体已经被动了,何府不比寻常的宅门大户,只怕是挪动了尸体,也追究不到哪里去!
林捕头抬眼看着那几个捕快,他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就知道了情况。
林捕头举手作揖,躬了躬身:“何老爷,这尸体是刚抬到这里来的吗?陈管家先前是死在了哪里,劳烦带我们的捕快去封锁位置。”
何老爷的脸色发青,狠狠剐了一眼二夫人林蓉,铁青着脸扭过去。
“他就是死在了这里,不过是陈管家先前就有宿疾,向来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突然就病死的而已,我打发了一幅棺材,再补贴其家人一些银两就是了,怎么好意思劳烦了林捕头带着捕快们兴师动众地来了。”
何时共这么一说,大有不愿意交代的意思。
怕是这陈家福死得不干净,才遮遮掩掩地不愿意让人来验。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有不验的道理。
“林捕头,劳烦您安排人手,将整个何府的人都有秩序的整理起来,我先验尸体,再和你们一起去寻第一现场。”怜筝挽起衣袖,抬眸望了望风因。
风因倒是明白了怜筝的意思,朝外望了望,让个小厮送来纸笔。
怜筝走进大堂,自然是不顾及何老爷和那些个夫人的,与她而言,尸体方是最重要的。
“因病致死的人,通常面色蜡黄、指甲灰黑。”她撩开掩尸体的白布,仔细地翻看了陈家福的四肢和面部,再摁了摁他的腹部,“且死者腹部柔软,并无胀实,并非是病死的人。”
“你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在我何府撒野。”大夫人突然拍桌而起,满脸怒红,食指直指怜筝:“林捕头,带了一名女子我便不好说什么,但是区区贱籍竟然也敢在此指手画脚!”
“何夫人,若是不服,您大可让衙门再多请几个别的仵作来亲验。”
怜筝面无怒色,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何老爷,笑了笑:“请林捕头务必要从北县请来那位最有名的阮仵作,听说他验尸一绝,当之无愧。最好再请一请南县和迎河镇的那些个仵作,那可都是闻名的仵作。一旦破案,能被说书的人在大街小巷传颂小半年,直至街知巷闻都不为过,也是,这哪是我一个小小仵作能比较的。”
言下之意,这哪是谦虚,分明就是威胁。
你若是怕闹大了,越是想藏着掩着,那么我就给你使劲朝外鼓捣,弄得你身败名裂,人人皆知,就看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何时共如狼似虎般生盯了怜筝半响,怜筝毫不退怯,回望对视,丝毫没有动摇。
片刻,他才将死死攥紧的拳松开来,垂首:“不劳林捕头劳累,眼下……甚好。”
若是当真藏不住,也不至于闹得街知巷闻。
他到底是男人,要存得住面子。
“那便最好。”林捕头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交代下去:“让所有的人都去别的后堂看守着,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去房间休息即可,让仵作好好验尸。”
何老爷复杂地看了看陈家福的尸体,轻叹口气,觑了一眼林捕头,“有劳林捕头了。”
“哪里的话,林某人应该做的。”
越少的人知道验尸结果越好,凶手一旦在中间,被发现线索,毁尸灭迹只能徒惹麻烦。替何老爷稍微遮掩下悠悠众口,这并非林捕头的原意,只是何老爷这样又能藏得住多久。
风因等小厮从书房取了纸笔送过来,怜筝侧眸示意,风因随即点头。
怜筝细细察看了尸体的周边,查过尸体的头部、背部、四肢等等,这才徐徐道:“尸斑还未生成,根据尸僵,死了约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面色泛紫,身上和四肢并无异状,加上其他的症状,应该是中毒死。死者的指甲里存有皮屑,但是自己身上并无伤口,在争执的时候可能抓伤了旁人,无论是不是凶手,在陈家福死的时候定有在身旁的人。”
“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
“他的口舌附近没有秽物,但是舌根下有白色的呕吐物痕迹,死的时候有呕吐反应,身上暂时没发现伤口,如果不是用了针之类的,毒应该是从口入,要剖尸看看陈管家的胃,看他曾经吃过什么东西,再做推测。如果当时身旁有人,那么他不仅看着管家死,甚至有人替他把嘴角的呕吐物都擦拭了,唇周都非常干净。所以在擦拭的过程中,可能抓伤了对方。”
“眼下天气转凉,方才那些丫鬟小厮,包括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是长袖衣裙,若是要抓伤,定是抓在了没有衣袖没能遮掩的位置。”风因放下纸笔,淡淡含笑:“方才,我看何老爷的手背上倒是有几道刚刮擦的伤痕,遮遮掩掩地藏着,倒也没看个仔细。”
“这件事,就要有劳林捕头了,许是要商量一下该如何决断?”
想来他们是无权对何老爷搜身的,但是这些个宅门大院的好歹会给林捕头几分薄面。
一个捕快匆匆忙忙跑进大堂来打断了几个人的商量,神情慌里慌张。
“头儿,何府的二夫人刚才在房间里上吊了。”
014 祸不单行(4)
好端端的,没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上了吊?
林捕头一路上详细问了安排,大夫人、二夫人和何老爷都是呆在了自己的房间,而那些个丫鬟小厮都被安排在了后院,谁也没料到二夫人怎么就突然上了吊。
所幸守在门外的小捕快听到椅子翻倒的声音,便立刻敲门来问,只是怎么敲也没人做声,这才忙叫了几个捕快一起将门撞开了,险险地救了这何府二夫人的命。
林捕头赶到的时候,何老爷已经铁青着脸站在了二夫人的侧房。大夫人没敢硬闯,依旧被关在自己的房间看管着,原本看守何老爷的捕快,看见林捕头,愧疚地垂头丧气。
林捕头拍了拍小捕快的肩,便快步朝里走。
怜筝更是二话不说径直走向床榻上昏厥不醒的二夫人,看了她的脖颈,再脱了二夫人的鞋袜,侧身挡住外人的视线,细细查了脚踝。
她皱了皱眉,回头去看房梁上的布绫。布绫还打成结扣悬挂在高梁之上,捕快救人的时候应该是抱住了二夫人的下半身,将她从布绫里拖了出来。
怜筝转身去捡起地上翻倒的椅凳,对准头顶布绫的位置放在正下方,一脚踩在椅凳上,端正身子比划了一下布绫的绳索。
“你又做什么?”风因紧跟着进入房间,看见怜筝的举动,忍不住想将她摁在怀里好好教训一番,真是一点都不让省心的丫头。他抬眼幽幽道:“这是想不开也想随着一起去了?”
怜筝斜过头,小心翼翼地探他一眼,指了指布绫的位置:“你试试,抱我上去,看看能不能够得到……”
风因眯眼细思:“我说,阮仵作,你这下倒是不怕外人说闲话,说你好好地被人打击了想要上吊自尽,上吊也好歹找个干净利索的地方,非挑个人多的,救你挑了一堆人的麻烦。”
风因自然一听便能够明白怜筝的意思,林捕头也是能反应过来的人,但是这番话又是点了一些人,自然又撇了些男女之间不必要风传的干系。
只是男女之间,还是存了些忌讳,所以风因到底还是给怜筝递了眼色。
你自己倒是真真要想好,这些话我虽然都说了,可是别人说得怎么难听,这嘴到底长在别人的脸上,他怎么能全都管得住。
怜筝自然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才特意找了他来,若是换做旁人,免不了要害了人家,所幸这个平日里就风流惯了,想来他也不应该怕什么骂名。没想到平日里闹闹趣,逗逗她倒是信手拈来,到动了真格儿的时候,这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总归是你人好,所以我才邀了你来帮我罢。”怜筝笑眯眯地盯着他,心里的潜台词自然是,给你台阶就赶紧下,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你还。
风因瞅着是不情不愿的,身体倒是早早就迈了步子过去,怕是别人不开眼抢了他的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因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只担心了她女子的名声,若她都不怕,自己倒也没什么再婆婆妈妈的,省得一会儿她再翻了脸。
手上一个用力,怜筝便恰好够着了布绫能够套进脖子的位置,心里便有了主意。她低头朝风因打了个手势,风因忙将她放了下来,轻巧的在椅凳上落稳。
怜筝踩了两脚,低头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印,可是林蓉脚边翻倒的那张椅凳上并没有脚印。
怜筝拧了拧眉,回头瞧了一眼何老爷,何时共只青着脸瞪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二夫人,自然是顾不上她的,于是她再朝林捕头道:“林捕头,麻烦您请人拿个梯子过来,找人上去看看,房梁上的布绫是不是有多处刮擦的痕迹。”
林捕头应下,便差遣人去寻木梯来。
风因瞧见了什么,朝后面的门廊上望了望,走过去,有个透气的后窗,双门是关好的,却没有挂上木栓。他伸手推开,轻抬头朝外瞟了一眼,便回头朝怜筝示意。
怜筝会意,忙咳了几声,作势要来看二夫人,从何老爷的身后桌边擦过,走到了风因的身旁。他朝外头指了指,怜筝却有些矮了,瞧不见,斜眼怒视。
风因便不由得笑了,指了指窗台上,“自己蹦。”
切。
怜筝转身便打算走了。
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她羞恼地推了推他的肩,“喂。”
风因痞痞一笑:“这么重,还不赶紧瞧,一会再把你摔了。”
这人,方才还抱得不情不愿,三请四推的,这会儿子倒流氓了。
也顾不上旁的了,她侧过脸趴过去瞧,窗台上确实踩了半个脚印纹,外面是草坪,留不下鞋底的花纹,留了个浅浅的凹印。
“可以放下来了!”怜筝看完,忙推他放下来。
刚一落地,林捕头恰好捡了副木梯进来,怜筝道:“林捕头,窗台上有个脚印子。”
张捕快正端着木梯的后半副,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是个高的去看。于是,林捕头就朝那边去了,张捕快则继续端了梯子爬上去看看房梁上的痕迹。
房梁上有落灰,所以布绫的周围确实有几道刮擦的明显痕迹,只是幅度不是很大。
怜筝想,风因和林捕头的身高约八尺,自然能看得见,她的身高一眼是看不见的,更何况是爬上去呢?
林捕头皱眉:“这半个脚印的花纹与李二虎身上的脚印像极了……”
张捕快从房梁上爬下来,简单交代了上面的痕迹,怜筝便更加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二夫人并非是自己上吊,是被人强行抱上去做成了上吊姿态。”怜筝走到二夫人的身边,“她的脖颈上有两条粉淤痕,应该是被人先勒晕失去自卫,再抱了上去,许是二夫人惊醒了,于是凶手再抓紧了她的脚踝两侧,造成了指痕,只是为什么椅凳会被踢翻?。”
“二夫人的身高与你相近,所以她是够不到地面的。如果在上吊之前就踢翻了,那么无疑是增加了凶手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是在上吊之后,凶手踢翻了椅凳。”
风因含笑看了她半响,走到方才她捡起椅子的位置:“这个位置,距离窗台近,为了爬上窗台,凶手不得不借此站上去,可是为了避免让人注意到窗台,所以必须试图踢开椅凳,这就需要单腿半蹲,双手握台边,勾脚尖去踢,这才留下了脚印。”
张捕快想了想,去看了地上翻倒的椅凳,一瞧便皱了眉:“凳子上为何没有留下?”
“凶手能看见的地方自然会记得处理。”怜筝并不意外,她方才就去瞧过了。
“所以,二夫人并非是自杀,而是被人陷害!”
015 祸不单行(5)
自古以来,从商的人总有需要,一路上用银两用以认识打点为交际手段,怜筝即便是自小跟着阮仵作去了不少的县衙,想来认识的官员加起来都不及他认识的三分之一。
就凭这一点,旁人自然是不敢对何老爷做些什么,只是纷纷能避则避。
可风因却丝毫不怯,不但不怯,更是毫无邪念地走到何老爷的身边,攥住他的手腕,举起了他的手背。
手背上四道狰狞的抓痕,伤口不深,面积却大。透着血丝儿,已经结了浅浅的红色痂口。
“何老爷,请问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林捕头朝张捕快使了个眼色,几个捕快也意会,包围了过来。
何时共绷着脸,甩开了风因的手,怒斥:“我怎么受的伤还需要和你们做解释?”
“何老爷。”怜筝上前,柳眉轻扬:“陈管家的指甲里有新污皮屑,定是有抓伤了死时在身边的人。何老爷,您当真不愿意说吗?”
“说又如何,不说又当如何。”何时共盯着怜筝,却也没了恼意。再看向二夫人林蓉的眼神已经寡情如水,已全然没了上午看见时的疼惜宠溺。
想来也是不会说了。
风因也不说旁的,倒是干干脆脆地拿来纸来,非推了一把何老爷,踩了个脚印子。何老爷怒得横眉竖眼,风因却也不管不顾,忙完了便乐哈哈地跑一边自顾自喝茶去了。
话虽这样说,风因确实帮了一个大忙,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要费上好一顿功夫。
闹了小片刻,何老爷也乏了,大夫也已经赶到了何府。
林捕头和张捕快分别站在了何时共的身周,林捕头皱了皱眉:“请何老爷随我们回衙门。”
何时共收回看向林蓉的视线,负手而立,倒是爽快,随着几个捕快出了门。
不知怎么的,怜筝总觉得,何老爷也不远远像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说的那样薄情寡义。她倒觉得,何老爷对二夫人,却是带了点感情的,若非如此,又何必眼巴巴地等着大夫来。
林蓉虽然上吊后被救得及时,但是事实上上吊和电视剧里往往大不相同。
林蓉脖颈上的勒痕极深,若非凶手手脚仓促了,差了那么一分两分,只怕早早就死了。
上吊极易使人的脊椎受损,严重的能让人全身瘫痪或者声带受损,再者,因为大脑缺氧,可能不会苏醒或者成为植物人,上吊带来的危险远比现代电视剧上演的要厉害得多。
勒得那样深,二夫人也不知能不能醒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才想要杀了李二虎、陈家福和林蓉呢?”从一开始的杀人,到如今已经是两具尸体了,这件案子却依旧没有个头绪。
几个捕快的讨论声倒是惊醒了怜筝,她忙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几个人正在门外比较几张白纸,上面正是前几日和今日的脚印。
“何老爷的脚印和这两幅不一样。”
林捕头方才找人画下了窗台上的半个脚印,再派人去了官衙,取来了李二虎衣服上的脚印画卷。这两张确实极为相似,但是风因让何时共踩下的脚印,却远与前两张大相径庭。
有个面生的小捕快,挠了挠头:“就不能是何老爷跳下去之后,换了一双鞋再来吗?”
“阿三,如果是你,你跳下来的同时,能立刻回到房间换了鞋,再将鞋藏好,然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喊那个小捕快的人也是新来的,但是却沉稳了许多,大家都叫他小赵。
被叫阿三的小捕快愣了愣,板着手指比划半天算不出个时间来。林捕头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脑:“上椅凳,跑上一遍就有了数。”
说做就做,几个捕快很快就忙活了起来。阿三首当其中扮演了跳台的凶手,不但跑去林老爷房门口模拟了换鞋,生怕被人找到,藏了好一会的功夫,跑回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耗了半柱香的功夫。
阿三跑回来的时候,张捕快、林捕头以及那个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仵作正坐在一个公子哥儿的身边,听他回来的时候,那人扫了一眼香柱,公子哥便摇了摇头:“太慢。”
“何老爷来的时候,是香刚点燃,甚至都没等落灰的时候就来了。也就是说一有了动静,他几乎立刻就来了。”张捕快点头,抬头看阿三:“你不是亲眼看着何老爷从小赵阻拦的时候就出来的吗?他可有藏的机会?若是又要翻窗台进去,这耗费的时间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阿三听着这话确实也有道理,他确实就在小赵身旁,也没见何老爷有什么机会这样躲躲藏藏地进房间,一听人说二夫人上吊了,他几乎立刻推开房门就出来了。
“头儿,搜过了何老爷的房间,没有找到这种花纹的鞋底。”小赵手里提了一双黑靴,翻面递了过来:“不过都是这种,花纹都没什么特别的。”
鞋底翻过来与桌上的几张脚印做了对比,确实差异很大,又感觉很怪异。
“等等。”风因忽然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宣纸上的鞋纹,“林捕头,你画的时候,鞋头便是方正的吗?”
林捕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二虎身上的脚印是踩在衣服上的,因为黄泥的印记才有了些花纹,踩的人重心偏颇靠后,所以印记有深有浅,而二夫人窗台上的脚印只有半个,没有鞋头,所以画的时候,林捕头下意识是先画了外框,再去描鞋纹。
风因倏然站起身,朝二夫人林蓉的房外的草坪后走,正正地走到了屋内窗台下的位置,蹲下身来细看草坪上的痕迹。
怜筝自然是跟着的,张捕快和林捕头不明就里,只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这才忙追了上去。
草坪上虽然没有鞋印,但是因为落下的距离相对高,加上前几日雨季刚过,地面都是松软的状态,所以留下了浅浅的凹槽,而凹槽的鞋头,却是圆头的!
“看来一直以来大家都没能弄清一点。”风因站起身,指向草坪上的凹印:“凶手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