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井底腐尸(3)
怜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十三,你下井捞尸的时候,尸体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姿势?”
十三想皱眉想了想。
“头部朝北,面着天,双脚顶在井边,有点像躺着的姿势……”十三挠了挠后脑。
“……但是那个姿势有点怪异。”
怜筝微笑问他:“你觉得哪里奇怪?”
“因为矮井并不大,如果失足掉井,睡在井下,换做是我也需要蜷缩身子,而那个姿态躺在井底,反而像是被人丢下井的。”十三有些不确定。
怜筝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
怜筝将头顶部的创口周围的皮肤钳起,“死者主要的死因是后脑的颅脑损伤,但是顶部也存在钝物撞击,这几个小创口与石头的撞击伤较为吻合。”
“这几个创口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所以死者是死后被人丢入井底。”
怜筝继续仔细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肌肉,她谨慎地看向死者的深层肌肉,意外地有了发现。
“死者的颈部深层肌肉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颈部有过软物压迫。”
十三眼神有点变了,他可看不懂那红红黑黑的肉有啥压迫。
“所以死者生前被人用手掐住过脖子?”
怜筝对头,非常认可,道:“对,一定被掐过。”
“虽然死者的尸首高度腐烂,但是从骨骼长度以及肌肉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生前可能为轿夫,那么相对气力也不会小。”
“轿夫的力气一般比常人要大,能够掐住过轿夫的人,基本可以推断为青壮年男性。”
原是一直沉默着记录的风因,忽然瞧了一眼怜筝,从边上起身过来。
“两个男人打架,如果势均力敌,掐住他的脖子对方就一定会反击。”
风因朝十三招了招手,作了几个动作:“如果两个人势均力敌,那么掐住他的脖子不是为了掐死他,应该是为了制服他。”
怜筝点点头,觉得风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她按照这个方向,看向死者后颈的肌肉组织。
风因推断的非常有道理,死者的后颈部也有出血。
“那么我们可以推断为,凶手掐脖子不是为了掐死死者,是为了固定他的体位,方便抓住凶器来打击死者。”
怜筝取过死者的衣物,指了指衣服的位置。
“这样就能够解释死者为什么肩膀和胸前会沾染了大面积的血迹。”
怜筝思索片刻,为了确保验证无误,她必须遵照另一个的流程去核实。
她需要把死者的脊椎肌肉组织打开看看。
“如果死者是死后丢下井,那么他的椎管内不会有血。”
“如果死者是摔下井死的,那么他的椎管内就会出血。”
怜筝一点一点分离了死者颈椎附近的组织,在十三的帮助下锯开了死者脊椎骨。
“果然。”怜筝将结果告诉他们二人。
正如他们的推断,死者的椎管内没有出血,脊髓完整,非常干净。
死者确实是死后才被推下井的。
“如果连轿夫都能够一只手控制得住,就不太可能是女人,并且凶手应该非常健硕。”
怜筝认同十三的说法,一般女子不太可能有能控制一名成年男性的气力,更何况死者的气力并不小。
怜筝低头检查后背的其余部分,“死者后背的浅层肌肉有挤压形成的痕迹。”
“结合胸口和脖颈的出血反应,说明死者曾经被人掐住脖子压在类似墙壁这种地方。”
她将四肢的肌肉组织一一查看。
“死者的双手手肘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反应,基本上是抵抗伤。”
怜筝走到足部的位置,将方才的发现一一指出。
“死者的右腿腿骨有骨折迹象,这是他在搏斗当中失去抵抗力的主要原因。”
风因忽然起身,朝怜筝身旁走过,却没停下。
经过她去了门边木桌旁,倒了一杯水,片刻后拿着水碗递给了怜筝。
怜筝验了半日,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接过便喝了几口。
风因将喝净的水碗顺手搁到一旁,这才继续让怜筝验尸。
四肢已经检查完毕了,怜筝继续检查死者的阳峰,盯着那档位置认认真真地看。
十三瞧她验的认真,心里看得只别扭,不好意思地扭头去看主子。
风因眼眸晦暗不明,却也没丝毫要阻她的意思。
“死者与凶手应该有非常严重的私人恩怨。”怜筝才确认了阳峰部结果。
怜筝皱着眉,用手指向死者的阳峰部。
“死者被人阉了。”
“切口非常整齐,从切口上来看应该是用锐器割断的。”
十三听这话,只觉得胯下一凉。
她自顾自地说:“这定是抢了凶手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风因见怜筝拢了她鬓边的发丝,她捏了捏额角。
“伤口边缘没有生活反应,死者应该是死后才被人阉了。死后做这些,属于过度伤害,死者与凶手一定有非常严重的私人过节。”
风因静静蹙眉,朝十三招了招手。
十三极快地领会了风因的意思,转身接过怜筝手里的事情,硬着头皮上前缝尸。
主子为了让他能帮上怜筝,背地里可没少拿死猪给他练手。
只是猪尸是一回事,头一回缝尸又是一回事。
风因走过来,双手替她揉捏着太阳穴。
他见怜筝阖上眼,这才淡淡道:“眼下便让捕快们去寻尸,丢了两个人,秀都城内不可能一无所觉。”
怜筝不认同,眉头拧成锁。
天底下人口这么多,谁能说得准。
风因不等怜筝辩驳,继续说。
“更何况死者的衣物都有些独特,并非多数人群,总能好寻的多。”
这话倒是有理,怜筝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尸体已经验完了,整个人松懈下来,怜筝这才觉得头晕眼花的厉害。
风因见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瞬间狠皱了眉头。
没等风因说话,怜筝低咳了两声,身子一软,没来得及扶风因的臂弯,忽然失去了意识。
风因眼明手快,掠过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
她昏倒在坏,他的心跳却突然就乱了节奏。
“十三!立刻去将雪刺寻来!”
十三的速度极快,加上元九,二人在蓬莱苑将雪刺带了回来。
人被押回,雪刺半跪在地,眼眸却无半分愧疚。
“主子,这药性与毒性相克,银针刺穴,为护她性命,难免需要伤了几分的元气。”
风因淡淡地低头瞧了她一眼,房内熏香清苦。
他沉默不语,确是当真动了怒。
“雪刺,你当真以为你做的事情,本王不知晓?”
风因侧脸看向床榻上的怜筝。
“你向来嗜毒如命,若当真为此本王也不怪你。”
元九伫立在旁,沉眸肃然,落了眼帘。
风因用手替怜筝掖好被角,冷然道:“可你若为了旁的,那么本王就不能再留你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的命是主子给的,若是不留自然也怪不着旁人。”
雪刺闭着眼,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本王既然不能留你,也断断不能留了始作俑者的人在身边。”
雪刺倏然睁眼,心头忍不住烧起了一团火,“主子!”
“你的命是本王让玉倾欢救的,你认得可不是本王,而是她。”
风因抬眸,眉眼淡然。
风因何尝不知晓玉倾欢在他身边留了这么多年,是何等的情谊。
雪刺既然对怜筝下了手,就必然有她下手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是倾欢。
“主子,倾欢属意您多年,您不该为了区区一个……”雪刺的话被人骤然打断。
“雪刺,玉倾欢于你而言有救命之恩,你为她应该。”
风因盯着雪刺,眉宇间染了霜色。
“可阮怜筝与本王而言亦有救命之恩!”风因脸色阴沉,“你为她可死,我亦然!”
十三突然从门外匆忙敲门,等元九开了门,道:“主子,晟王距离此处不及一里。”
风因敛了怒意,侧身去瞧怜筝。
怜筝挣俯卧在榻上,柳眉轻蹙,汗湿的碎发黏连额前,湿发散在两侧。
他轻轻用巾帕擦面,袖下那梨白似的玉指,驻住停留,指腹生香。
怜筝依旧还在睡着,衣衫都薄湿成片,仿佛刚沐浴过后一般。
她的身上还留着用药熏过的浅苦气味,让他闻着只觉得喘不上气。
“主子!”十三朝窗外看了一眼。
风因轻轻吻了吻怜筝的额,闭眼起身,身下的双足入灌铁水般难行,却不得不转身离去。
可正是此回让他痛彻心扉,才让他为了不重蹈覆辙,而剑芒出鞘。
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
风因如今眼下在秀都城并无势力,怜筝已在风口浪尖,若是与他搭上,怕是险之又险。
与其盲目试探,不如让卫处尹替代他,让宫中的御医世家试上一试,再顺入他的计划。
“主子,倾欢她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雪刺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血染江湖的凛冽,仿佛褪去一身傲气,剩了乞求。
“雪刺,若换做是你,你可愿为了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而舍了倾欢?”
雪刺从黄沙中被救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077 求神问药(1)
“你若愿悔,过了影卫的刑责,本王还愿信你,一切你怨不得别人,需你自承苦果。”
元九和十三都沉默不语,只觉得这句话如生铁般重重压在了雪刺心上。
玉倾欢虽救了她,但若没了主子的培养之恩,她又如何有今日的成就?
风因走得干脆,转眼就出了房间,元九和十三疾步跟上,雪刺却依旧跪在了地面。
没一会儿的功夫,卫处尹便进了客栈。
原是在门口先停留,却见房门开着,里头还有股药石熏香。
“阿立。”卫处尹低声道。
黑衣阿立立刻点头应下,先行进了门。
只瞧见那屋里,隐约用帐子隔着一层,阮怜筝似乎正在榻上躺着。
帐外有个眼熟的女子,仿佛是与阮姑娘一同乘坐马车的神女,隐约记得叫什么雪儿?
“哎哟!”雪刺身上端着一水碗,转身忽的见人藏在身后,作势吓得一哆嗦摔了水碗。
阿立皱眉,道:“木兰提刑使尚在休息?”
“什么木兰……吓死我了你快……”雪刺扶了扶胸,连连摇头:“她病了。”
“病了?”阿立问道:“什么病?”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病,我又不是大夫。”雪刺没好气地蹲下身捡碎片。
“你为什么不给她请大夫?”阿立皱眉。
“若不是瑾王丢了我在这客栈,我还用得着照顾她?我的银子不多了,谁给她请大夫?”
雪刺眸眼装了几分厌烦,抬眸看他,道:“无非就是风寒,能娇贵到哪里去!”
“一会儿再染了给我,我就更不受宠了!”雪刺碎碎念叨着,发怒又丢了碎片。
“大胆!”
阿立回身,卫处尹已经进了前厅。
卫处尹立身而伫,眸光温润谦和,却生了冷意。
“她如今已是木兰提刑使,位居官列,怎由得你放肆!”
雪刺已井,瑟瑟发抖,即刻跪倒在地,“晟王饶命,民女不过在此候着瑾王,心生厌烦,这才言语有失,求晟王息怒。”
“阮怜筝到底是什么病症?”卫处尹并未盲目进了帘帐,而是坐在外厅外问话。
雪刺低头道:“阮姑娘昨日便说了身子不适,可是并未有碍,等今日她从外头回来,躺倒便不省人事了,似乎是风寒却又不像风寒,民女也不甚清楚……”
“阿立。”卫处尹不抬头,右手转动着左手的扳指。
阿立点头应下,朝外示意,进了一名婢女,撩了帘帐进去。
片刻,婢女出帐,单膝跪地,“王爷,木兰提刑使看起来似乎是中毒。”
“中毒?”卫处尹眉头深锁,问:“何毒?”
婢女摇了摇头,并不像寻常女子畏缩,“未曾见过。”
卫处尹冷眉松开,起身,撩了那帘帐,进了里屋。
外头的动静大,怜筝已经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王……”
怜筝的声音很低,面色雪白如纸,声音呢喃着说了些什么,卫处尹听得并不仔细。
她玉肌白皙嫩滑,颈色生辉,香汗如珠,这一刻,如猫儿般娇弱,触了他的心房。
卫处尹下意识地伸手触了触怜筝的额,她浑身滚烫,让他心有不忍。
“阿立,找人为她换衣,立刻备车,送往御药司,取本王名牒传唤董韦庄。”
御药司是宫廷御医历年陪驾而赏赐的府邸,董氏董韦庄和孙氏孙坤是御医家族中的正副掌事,历年御医之中两家明争暗斗少不了隔阂,而今年董氏为正,这才随驾了。
怜筝的手忽然伸出锦被,揪了他一小团的衣角,细声柔语。
风因…….风因……
她的声音太轻,卫处尹并未听清。
可他的眸却因为这抹触手可得的温软掀起了滔天海波……
卫处尹亲自抱着怜筝,送去了御药司,御药司内阿立早已派人以晟王的名义传召等候。
怜筝被卫处尹抱进了御药司,守候在御药司外的十三即刻前往回禀了风因。
一切都按照风因的计划进行。
方才身上滚烫着的怜筝,此刻在卫处尹的怀里已然冻成了冰块。
她面颊冰冷,口唇发青,昏睡不醒。
董韦庄候在门外,卫处尹一将人送到御药司备好的床帐上,白蔓遮下,这才开始把脉。
半响,董韦庄以手扶须,“这病症古怪,敢问晟王可知其症状。”
“本王不知,一路上她的体温骤冷骤热,热时大汗淋漓,冷时冰凉如霜。”
董韦庄眉头紧锁,道:“此姑娘身子阳气亏损,气血两失,只是身上的几处穴位被封锁逆气而行,从加重的病症来看应该是中毒。”
卫处尹一惊,“董韦庄!可能救她?”
“此毒蹊跷,见所未见,不知如何入手。”董韦庄连连摇头,生平头一回被为难住了。
“此刻父皇所需的城隍尸案尚未破解,董韦庄,她若死了,你难逃罪责!”
卫处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眼眸里的杀意却震慑住了董韦庄。
董韦庄倏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晟王,御药司共十三科,可这毒药当真非老朽所长,若当真要救这姑娘…...”
阿立眉眼一冷,直接问:“若要保住你的项上人头,还不速速回了晟王的话。”
“听闻东苑朝有一位赛神仙,只是这赛神仙素来云游四海,但是这毒术却名满天下。”
董韦庄见卫处尹沉默着,他只得抹了把冷汗,继续道:“这赛神仙原是秀都原民,只是他为老不尊,时常采花引碟四处下毒,十几年前就被人驱离了秀都……”
“听闻他曾与瑾王有过一面之交,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否回了这秀都城。”
“若是不在这城中……董韦庄,你的命就看天留不留了……”
卫处尹冷眉轻抬,那剑锋般的眸盯住塞韦庄,笑得发凉。
将御药司内的事情都吩咐交代好,由塞韦庄先行将阮怜筝守着,卫处尹自会寻找办法。
出了御药司,卫处尹凝眉,回身问道:“阿立,五弟近日在何处?”
“在秀都城蓬莱苑。”阿立如实回禀。
蓬莱苑正是秀都城中最大的勾栏院,东苑朝内所有闻名遐迩的青楼神女皆被送往了蓬莱苑和醉仙坊,醉仙坊则是开在了长京城。
“替我找套平民衣衫,莫要让人知晓我去了蓬莱苑。”卫处尹皱眉。
“瑾王的行踪都在追踪下,主子从后门入掩人耳目,三楼绣房里便是瑾王了。”
卫处尹淡淡地应了一声,上了马车。
卫处尹直奔蓬莱苑,带着阿立上了三楼绣房。
他安慰自己,此番大费周折,并非一心只为了这阮怜筝。
只是眼下这阮怜筝于他而言还有大用处,若是这样白白就死了,便圆了卫高适的心愿。
当初父皇曾经提起过着北县的仵作,听口气颇有好感,若是将此人拉到自己名下,怕是大有裨益。
更何况,这阮怜筝女子身男儿心,事事有能人之才,不可谓不用。
这样想着,卫处尹才宽了那心里的焦虑。
推开门的时候,眼前的隐晦奢靡,当真是让卫处尹没有失望。
只是这满屋子的春光酒色,并非只有这瑾王一人。
还有个白胡子老头正喝着酒,怀抱美人,酒不离手,与卫风因调笑。
一见外头来了人,白胡子老头醉醺醺地呸了一声,“是谁扰了我,我若想要弄死你们,一个手指头就够了,美人……”
卫风因虽有醉意,神色却依旧清明,“四哥?”
“你真是越发胡闹了,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还躲来了这样的地方!”
卫风因不急不慌,“四哥……”
“此时还有要紧事,你随我去寻那赛神仙,你可知他身在何处?”卫处尹直入主题。
卫风因耸了耸肩,揽了卫处尹的肩,笑道:“四哥你可是醉了?那塞神仙不就在这儿吗?”
那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地支起身子,“谁喊我,是谁喊我……”
风因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又是你小子,刚刚都不算,你定要陪我醉上三天三日……三天三日……”
风因蹙了蹙眉,道:“我四哥找你有事,你先别喝,办完事儿再说。”
“天王老子的事儿我都不干,别找我。”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将酒瓶子砸了一地。
阿立怒视:“大胆!”
“阿立。”卫处尹伸手止住了阿立的上前。
“赛神仙,我有一友人中了不知名的毒,想请您出手一救。”卫处尹认真道。
“不救!”白胡子老头将酒坛又捞过一壶,倒进嘴里,用手一抹。
“世间死人那样多,要是人人都救,谁又救得过来?”
风因忍着眼底的晦涩,露几分醉意,笑道:“四哥,他就这德行。”
“你可记得阮姑娘,正是她中了毒,眼下他若不去……”
“姑娘?”风因眼染几分醉醺醺的笑意,转身一踢那老头,“是个姑娘你得救。”
那白胡子老头吃痛,恼道:“救了给你能当媳妇儿啊?”
“行啊,你若能救,娶……娶就娶……”
卫处尹听这话,不由得锁死了眉头。
“是你小子的我答应了,答应了!”白胡子老头一股脑将手边的酒喝尽。
他打了个酒嗝,“明日再说,再说……”
话音刚落,白胡子老头一偏头睡着了。
风因的眉头拧成锁,不是吩咐不能让他喝太多,眼下当真耽误了事儿。
卫处尹对阿立道:“去取醒酒汤,给他灌进去,将人抬去御药司!”
“四哥……”风因眸光生醉,手上还拿着神女的纱巾。
“请瑾王一同去御药司,找人给他醒酒。”卫处尹见此叹了气。
原以为这瑾王爷也是敌手之一,可眼下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他都丝毫没有半分想要争夺皇位的意愿,也许这样,能让他们俩联为同盟?
可这卫风因手握兵权,无论他争或者不争,若父皇要他争,他就不得不争!
078 求神问药(2)
赛神仙早就藏身在这秀都城中,风因花了不少气力将他找出来,吩咐了玉倾欢让赛神仙在此处等他带着怜筝回来。
可若偷偷摸摸地救,只怕不少的药材难寻,不如借了这卫处尹的势。
卫处尹当日在大宴上明目张胆地利用了阮怜筝,那么自然他已经发现了怜筝与父皇的瓜葛。
无论卫处尹猜对猜错,阮怜筝已经是一枚供他可用的棋子。
风因不能那这点冒险,却能利用这点救她。
赛神仙曾被驱逐出关,却又阴差阳错地让卫风因救下了。
就因为曾经在边关被风因救下了,赛神仙与风因就有了那么些情分。
赛神仙眼下醒酒,未必弄清了眼前的状况,却也能悟了几分。
这小子怕是有事要求他,这才匆匆来寻。
醒酒还有几分功夫,等婢女们喂完醒酒汤,这赛神仙眼含醉意拍了拍风因的肩。
“我说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好好边关不呆,回来凑什么热闹。”
赛神仙在秀都偷摸呆了几年,对眼下的朝廷争况也是知晓几分。
这六个兄弟,六皇子年幼,大皇子被贬黜。
若非接触过卫风因,赛神仙怕是也以为他赶着回来争抢皇位了。
风因眼底的那点醉意散尽,淡淡道:“并非自愿,却又不得不回、”
“你小子让我救的人可是那晟王要救的?”赛神仙喝是喝醉了,话却也记着。
他可忘不了,卫风因闯进门,那一脸微寒生急的神情。
赛神仙见风因眼下神情自若,嗤了两声。
他可是实打实喝了酒的,这小子倒是只进来凑了张脸,非要舔着脸装醉。
风因点头,“没错。”
“你小子可记得当初你救我,我说的那句话?”赛神仙草草一笑。
赛神仙做是向来是一码归一码,交情归交情,原则归原则。
他玩毒向来全凭喜好,若是人人中了毒都由他救了,便没什么乐趣了。
“记得。”风因应下,“所以,只此一次,你若能救她,往事一笔勾销……”
话未说完,赛神仙再问:“雪刺已是看过?”
“看过。”
风因抬头,眸光幽沉,“雪刺以针刺穴,只保半年无虞,可眼下……”
雪刺当日跟随赛神仙许久,虽未学及精髓,但也有大半根基。
连雪刺都难倒的毒,赛神仙倒当真来了兴趣。
赛神仙爽朗一笑:“好,那我便来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竟难了我的徒儿。”
半响后,卫处尹派人来请赛神仙,卫风因也跟着去了。
到了门外,纱帐掩面,瞧不清帐中人。
赛神仙可不管这些,他大手一挥,撩了那纱帐,一眼就瞧清了怜筝的真容。
阿立刚想上前制止,却被卫风因伸手阻拦。
卫处尹眼眸一深,已是波涛涌尽。
“你!”董韦庄正在帐外,手中尚还拿着诊脉用的锦布。
他一大惊,厉声呵斥:“大胆,女子的纱帐可是想闯就闯的!”
“不大胆老子能玩毒?”赛神仙嗤之以鼻:“你们懂医还讲究望闻问切,不望如何断诊?”
“你……女子纱帐清誉为重,你一身酒气……你你你……”
“老糊涂!我一未看其裸足,二未见其身子,三未触其香体,又有何毁清誉一说?”
赛神仙还没怼够,笑道:“要我看,这女子艳姿绝色,若非名花有主,看了又看了何妨!”
董韦庄已是脸都要气红了,赛神仙还非要喋喋不休。
“聒噪,还不快断诊!”
风因不得不出言提醒,心里盼着他莫要坏事。
“小子,我心里有数。”
赛神仙回头看向怜筝,摸着胡须笑道:“不错,是比我徒儿美上不少。”
卫处尹一语不发,只身站在纱帐外,悠悠盯着。
赛神仙好歹也有点眼色,贫嘴几句,就接过了董韦庄手里的锦帕。
不知多久,赛神仙的眉头舒展开,左手一拍大腿。
此毒是他久前随性而配,只是这下毒之人……雪刺怕是藏了许多话瞒着风因未说清。
雪刺以针刺穴反而是加速了毒液的渗透,这毒生生被加剧到了半年之寿。
这丫头,一心想圆了玉倾欢的愿,想以此要挟卫风因罢了。
别人不懂,赛神仙却懂得很。
这丫头对男子向来不上心,却对着玉倾欢用心的很。
赛神仙不能拆了这丫头的台面,故作不知,轻轻抬头道:“此毒要祛不难,却难防根本。”
“此毒虽能救,确实难防,我未曾见过此毒,却晓得此毒毒性。”
卫处尹终于出了声:“何毒?”
“黎毒。”赛神仙终于有了几分认真,“此毒稀有,从西域传来,在本土地区往往不能伤人性命,却能让人大病一场。”
卫处尹微怔:“难不成是那日从大宴上的用食中惹来的?”
赛神仙思了半响,缓缓道:“此毒有所改进,你只看她唇色自然,便知毒非从口入。”
“我只在这御药司住上七日便可研究透彻,只是我另有所求。”赛神仙笑眼摄人。
卫风因一愣,无奈地蹙了眉,
这赛神仙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确实无可奈何。
卫处尹温和儒雅,淡道:“不知赛神仙有何要求?”
无论是黄金万两、良田百亩,这些都皆可满足。
“这丫头我要了。”赛神仙将腰上的弯刀往榻上一放。
除了卫风因,在场所有的人脸色一变,不知此话何意。
“这丫头定是对老头子的胃口,若能收为徒弟倒也不错。”
卫处尹不接话,视线往榻上一瞧。
阮怜筝已是验尸能手,若是学了这赛神仙的毒术更是能为他所用,百利而无一害。
见卫处尹不答话,赛神仙眼珠子一转:“我说昨日你不说这是你小子的人吗?”
“答不答应一句话,你让我救的人,不答应就算了,省的我费力气。”
风因勾唇一笑:“人自然要救,其余的您老决定便好。”
话说完,风因与卫处尹对视一眼,卫处尹不为所动,淡淡一笑。
“一切听由五弟做主。”
若是需要担责的时候,倒是需要别人来扛。
风因的笑凉了下来,却是沉默了。
这就是他们的兄弟情谊。
真是可笑至极。
入夜,夜深。
除了房中留了一名赛神仙带来的丫头,卫处尹等人便都只能离开。
赛神仙说毒术不能外传,绝不让任何人观摩,他在房中摒弃众人足足鼓捣了一日。
“雪刺。”赛神仙等雪刺将药喂于阮怜筝后,这才出声唤她。
他肃声将雪刺叫出,等她出内房,这才淡道:“跪下。”
雪刺长眉轻落,低头跪下。
“做我的徒儿,只有一条规矩,你可还记得?”赛神仙摸了摸胡须,低头看她。
雪刺沉默不言,只是跪着。
“你心系玉倾欢,我懂你,可你要知晓,若无卫风因的口令,你的小命怕是也难保,更何况是玉倾欢。”赛神仙满脸肃冷。
“师傅!”雪刺试图出声辩驳。
“所幸!”赛神仙打断她的话,“你留手了,否则为师也救不了你。”
“师傅,若是她活着,倾欢就再无翻身之力了!”雪刺眸中含痛。
“她日日夜思苦等,只为了见他一面,可从这阮怜筝出现后,倾欢就再难如愿了。”
赛神仙动怒,“胡闹,情爱之事怎可儿戏为难,除了阮怜筝,天底下女子这样多,若他为负心薄情之辈,你为倾欢要杀尽天下女子吗?”
雪刺偏不惧,坚持道:“有何不可!”
“……可你若违师之道,莫说他不留你,我也断断留不了你。”
赛神仙气恼,见雪刺毫无悔过之意。
雪刺固执道:“我并无违你同门相残之规。”
“可我已在众人面前收阮怜筝为徒,你若再敢伤她,便彻底断了我与你的师徒情分!”
“师傅!”雪刺惊怒,起身,怒道:“你怎可如此!”
“我有何不可!”赛神仙终于彻底动怒。
“雪刺!我早早与你说过,玉倾欢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良善,她……”
雪刺顶嘴,“师傅!你若再这样说她,我……”
“如何,你还敢欺师灭祖不成!”赛神仙怒而起身。
雪刺目光一变,已是急火攻心,她不言不语,转身出了房间。
赛神仙暗叹口气,这个丫头性子倔,到底是听不进去多少。
雪刺负气离开未有多久,风因便潜入了,此时,赛神仙正坐在桌边悠闲的喝茶。
茶叶上下沉浮,正如他师徒二人,看似情分也在水中深深浅浅。
见风因从窗口暗自进门,赛神仙落了手上的茶杯,“怎么,我说这瑾王也有门不走非得爬窗的时候,倒是少见。”
“你个老贫嘴,快说,心血来潮胁了她作甚!”
风因没好气地从桌上接过他事先泡好的茶一饮而尽。
赛神仙哈哈大笑,“世间敢饮我泡之茶的人,除了你怕也没几个。”
他下毒无数,杀人无数,凡路经之处听闻赛神仙的名号,怕是无人敢近身。
“说吧,我可不信你当真要收徒。”风因笑得漫不经心,视线却并未停留在此处。
赛神仙只瞧了一眼,便知他心不在焉。
“你清楚便好,有些话多说无益,身边该留的人得留,该去的人得去。”
079 丫鬟谜案(1)
风因一听这话,懒洋洋的眸刹那精锐。
“我知道了。”
“既然这样,老朽也不在这耽误功夫了,你就替老朽看上一看吧。”赛神仙识相一笑。
风因也不推辞,抬头幽幽一笑:“甚好,既然如此,不如再去我府里替我看上一人。”
“你还真把老夫当御医使唤了,去去去不看。”赛神仙连连挥手打发。
“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若是没人品了,当真是可惜。”风因故作惋惜,连连啧声。
赛神仙更是动怒,“你个臭小子,天天用了这些来将我缚着,使得坏心……人在哪里?”
风因哑然失笑,将怀中备好的纸张和令牌都交给了赛神仙。
赛神仙看着这些东西,骂骂咧咧了几句只得从窗口出去。
风因撩开纱帐,床榻上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的面色红润了些,正蹙着眉,望向他,柔柔道:“你将我的大夫支去了哪里?”
风因坐在榻上,笑道:“你倒是不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自保?”
“姜女可还好?”怜筝并未被风因转移了话题,直直地望向他。
“不太好。”风因不想瞒她,更何况这些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怜筝闭了闭眼,她知道,姜女那日已是有抑郁症的倾向,抑郁症向来都难治根本。
“这赛神仙与你相识?”怜筝睁眼问他。
风因见怜筝眉目并无不悦,点头应下.
“可是舒服些了?”
风因上前,拿了个软被将它裹成团,将她扶起,垫在她的身后。
“嗯。”怜筝身子依旧有些乏。
她忽然想起一事。
“风因。”怜筝头有些眩晕,闭了闭眼,问他:“我此刻身在何处?”
“御药司。”风因见她神色不对,再问:“怎么了?”
怜筝皱眉睁眼,“我昨日送来时仍有印象,隐约看见了御药司的婢女,身上的服饰与那日在城隍庙中的女尸甚为相同。”
“你的意思是说,城隍庙中出事的女子是御药司的婢女?”
风因只听这话便皱了皱眉,若当真是御药司中的婢女,怎么可能失踪了却没有人知晓?
“我见其两者服饰相近,却并不完全,但是衣料华贵,甚为相同。”
怜筝并未看清衣服上的花饰,但是大概模样确实非常相像。
“大多数达官贵人家中的婢女服饰大多会模仿宫中婢女所用的服饰,你若说是与御药司所用婢女相近……”
风因略一沉吟。
“御药司婢女的的服饰由秀都城华艺布庄所出,明日上门一问,许是有答案。”
怜筝颔首,再道:“顺带查一查那轿夫的服饰,我总觉得这两案似乎有所关联。”
“从何说起?”风因见她说起这案子,眉眼就有了生气。
“城隍庙平日去的人就甚少,更何况知晓在同一处藏尸?”怜筝皱着眉头。
“……不过确实有一处奇怪,若是同一人杀的,为何不将尸首都丢在井底呢?”
藏在井底远远比藏尸城隍庙桌下要隐秘的多,不是吗?
这样看的话,似乎又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风因不急不缓,取了桌上的清粥小菜喂给怜筝。
她松了那眉头,一口一口饮了风因喂的粥。
怜筝一心记着案子,抬眸看他,忙嘱咐。
“明日先让十三去查了这御药司婢女服,若是有线索再来回我的话。”
风因无奈,眼含宠溺,回道:“好,都依你。”
原以为一切不会这么顺利,可实际上确是出乎意料得顺畅。
第二日,风因让十三去了专门制作御药司婢女服饰的布庄,意外的发现确有一款布料与死者当日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同一款布料,无论色泽还是材质都完全相近。
十三取了一块布料回去让怜筝略作研究,再按照怜筝的吩咐去取了义庄的死者衣衫。
十三扮作捕快的样子,与莫冬青一同来了御药司,来请怜筝共同商议。
怜筝拿了主意,硬是坚持要出了御药司去查案,所幸并没有人拦。
风因早就知道怜筝的性子,只是交代十三备好该准备的东西,其余的便由着她去。
赛神仙只是按照风因的吩咐跟着怜筝,确保她不会出事,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卫处尹曾阻拦过,却在得知是与案子有关后,这才同意了怜筝去查案。
眼下再去布庄,则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着实吓了布庄老板一跳。
加上卫处尹亲临,华艺布庄老板崔勇石连忙出来跪迎。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取了布袋子里的衣物递给跪在地上的崔勇石。
“你认真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布庄的布料,这服饰你可曾见过?”怜筝道。
崔勇石瞧着那破布头上还带着血,忍不住吓得退了两步,推开怜筝手里的布头。
“回禀大人,您放得太近,不如让草民自己来看上一看。”
崔勇石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回答,才能不惹恼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木兰提刑使。
怜筝一怔,露了歉意,“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
她忙退了两步,再把那布头一块一块地取出,让十三搬来一张桌子,再一块一块铺好。
崔勇石这才松了口气,细细地盯着那桌面的布头,研究了一阵。
“确实是我们布庄的布料,这是这服饰是略微仿了宫内的样式,不是宫里所用的。”
崔勇石摇了摇头:“也不是御药司这等官衙大臣的府邸里有的。”
怜筝略一失落,看来并不是御药司,怕是断了线索。
崔勇石忽然盯着那袖口的滚边研究了一阵,道:“这滚边的手艺却是绣娘庄出的。”
“绣娘庄?”怜筝皱眉,她并不知晓这绣娘庄又是何处?
卫处尹闻言瞧向怜筝,作解释。
“绣娘庄是专门为宫内和达官贵人赶制各类衣物绣样的绣娘纺。”
怜筝一听这话更是不明白,她看向崔勇石:“你不是说不是官衙大臣府邸里有的吗!”
“这……”崔勇石犹豫了一阵,道。
“大人,不是达官贵人却又出自绣娘庄的只有一户人家。”
怜筝盯着崔勇石,问:“何人?”
“秀都城首富杨云笙。”卫处尹先声夺人,抬眸对上了怜筝的视线。
得到了确切的线索,卫处尹便带了阮怜筝去了杨家拜访。
杨家即是秀都城的首富,府邸自然不会逊色,大门外虽平淡无奇,但进了这门,内里的装潢陈设,却丝毫不逊色于御沁园。
只是规模略小,摆设低调,就连杨府的所有匾额上都加印了杨云笙的文笔名鉴。
“听闻晟王来访,草民杨云笙叩见晟王和木兰提刑使。”
怜筝一瞧就有些头大,撇去下人不说,这杨云笙乌泱泱地带了一群人跪了一地,少则也有十几个人。
看服饰来猜,无非就是正妻妾室等女子,后头跪了几个娃娃。
“免礼平身。”卫处尹忽然扭头看她。
连带着杨云笙等人一起乌泱泱地盯着她。
怜筝不明所以,一愣,突然开口:“杨老板,你府邸的陈设摆饰都颇有讲究。”
“大人夸奖。”杨云笙不知怜筝的来意,看了眼卫处尹,道:“不如先去前厅就座?”
几个人随着杨云笙进了前厅入座,用茶。
怜筝忽然撑着半张脸,侧头看向对面的杨云笙,“杨府就连婢女的衣衫都格外别致呢。”
杨云笙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这些都有劳了我夫人平日里一手打理。”
“不知您的夫人是哪位?”怜筝问,抬眸去看已经起身的红衣主位。
杨云笙的夫人杨林氏正是一身正红裙,压了身边无数的妾室一头。
听见怜筝问话,杨林氏起身回礼,随后大气一笑:“民妇拜见木兰提刑使。”
“客气。”怜筝道,“不知夫人府上可是所有丫鬟的服饰都一致?”
这好端端的上门拜访,连晟王都还未说上几句话,这大人怎么这样呱噪?
杨林氏神色不变,道:“回禀大人的话,这服饰都是由绣娘庄亲自出品,我一手查过的,秀都城寻常百姓家绝无仅有。”
“夫人好本事,我寻一人难求,只得了她身上的衣物。此人若是能寻得,我定是要好好谢过夫人,再备上一份大礼酬谢。”
杨林氏朝杨云笙看了一眼,不露喜色,道:“大人客气,民妇自当竭尽全力。”
怜筝点了点头,问道:“那敢问此物可是夫人府上的?”
怜筝招手,示意十三将方才拼凑好的衣物送上。
死者衣服的滚边、花色等等皆与地上所跪丫鬟的服饰相差无几。
杨林氏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确是我们府上的,不知大人从何而得?”
“是就行了。”怜筝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是城隍庙碎尸疑案中女尸身上所穿的衣物!”
一听此话,杨云笙和杨林氏的脸色骤然一变。
卫处尹觉得好笑,她倒是厉害,非诳了人家上赶着贴上来的时候,忽然认了一桩罪名。
“既然是杨府里丫鬟的服饰,看来失踪的人许就是杨府里的丫鬟。”
怜筝顿了顿,细细擦看着杨云笙和杨林氏的神情。
杨林氏缓缓一笑,“大人怕是弄错了,我们府里并无人……”
“大胆杨林氏,你还不速速招来!”怜筝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
杨林氏一惊,跪倒在地,厅内已是寂静一片。
怜筝起身,手指着正跪倒在地的几个丫鬟,“你方才所说寻常人家绝无你们府里的衣衫。”
“那么,敢问这样的绣样不合宫制,更不可能出现在官宦人家,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并非你杨家之物?”
怜筝冷着脸,盯着地上的杨林氏。
杨林氏紧咬下唇,“大人明鉴,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定是杨家之物?”
阮怜筝眼露欣赏,这杨林氏胆大心细,短短数秒就拿了她言语的漏洞。
若换做神色有鬼的常人,怕是早早就吓得认供了。
“原来确实是没有证据的。”
怜筝认可杨林氏的质问,点头附和。
她勾唇一笑,望向杨林氏,道:“可是现在,你经手的衣物便是证据。”
080 丫鬟谜案(2)
“我方才看见杨府所有的匾额之上,左下角位都加印了文笔名鉴,敢问此鉴可是出自杨老板之手?”怜筝此话一出,杨林氏的脸便白了一分。
杨林氏不答话,杨云笙却是点了头,回话:“确是出自我手。”
怜筝也不嗦,直接朝地上跪着的丫鬟们过去,翻出丫鬟们衣袖的扣子。
“这衣衫的扣子着实特别,就连衣扭都是以名鉴为花,别具一格。”
十三受意,忙翻了手上碎布头的衣扭,所幸还留了一枚。
卫处尹定睛一瞧,确实是和杨云笙的文笔名鉴如出一辙。
“杨林氏,敢问你如何解释?”怜筝道。
杨林氏一见这碎衣,一听那衣物的主人,便矢口否认,那么她一定是猜到了几分,定是与这死者有所关联,才会试图避忌。
怜筝从一旁伸手拖来椅凳,往后一坐,坐在这杨林氏的面前。
“杨林氏,你口口声声说衣物一律由你过手,却在我说出城隍女尸之后,矢口否认……”
怜筝不紧不慢,将音调拉长,“莫非,人是你杀的?”
杨林氏故作镇定,抬起头来。
“民妇冤枉,方才并非见其衣纽,民妇眼花一时看错了,这确实是我府中衣物。”
“如此便是错怪你了。”怜筝松了话口,招手示意下人将杨林氏扶起。
杨林氏额头冒出了细汗,从地上起身。
怜筝忽的朝地上跪着两个丫鬟问话:“府中近日可有失踪的丫鬟、轿夫?”
杨林氏一愣,抬头去看,怜筝却没问她。
两个丫鬟左右一看,不敢回话。
“大人,府中近日打发了去一批……”杨林氏的话被怜筝打断。
“我没问你。”
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从椅凳上起身,伸手扶过地上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受宠若惊般从地上瑟缩着起来,面面相觑。
“这两个丫头甚是俊俏,我瞧着晟王府里倒是缺个体己丫头,不知晟王意下如何?”
被点了名的卫处尹一听,原是端在手里的茶盏顿了顿,放了下来。
卫处尹视线落下来,勾唇一笑,道:“你替我拿主意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阮怜筝一怔,“既然如此,那我就替晟王先谢过杨老板了,杨老板不介意吧?”
杨云笙是做生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怜筝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
他只见这姑娘颇有姿色,不惮不怯,便知其绝非池中物。
“若有晟王和大人能看上的,不过区区两个丫鬟,草民定当竭力。”
杨云笙微笑,招手唤来管家,“去取了绿竹和青萝的卖身契随晟王带走。”
怜筝可不是随便就指了人非要带走,她指的这两个丫鬟一看便是杨林氏的贴身丫头。
“绿竹、青萝,最近府里可有什么丫鬟被打发走的?”怜筝重新坐回椅凳问话。
路子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说还是不说便由你们自己决定。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这杨林氏抢了白。
“确实有一个丫鬟被我赶出府了。”杨林氏道。
话说完,杨林氏忽然抬眸看了一眼杨云笙。
杨云笙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沉。
“哦?”怜筝淡淡一笑,瞧着这两个人的反映,再问。
“不知这丫鬟姓什么名什么,可有什么特征?”
“丫鬟碧草。”杨林氏一说这名,眼角便生了恨意。
怜筝扭头问那两个丫鬟,“你们二人对碧草可是熟稔?”
两个丫鬟互相点了点头。
“十三,先带去别的地方。”怜筝早就交代好十三,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怜筝回头再问这杨林氏:“敢问夫人为何赶她出府?”
“这贱婢勾三搭四,做事不检点,这才被我赶出府了。”
杨林氏脸色沉沉,甚是不悦。
勾三搭四?做事不检点?
怜筝只听这话,便清楚几分了。
通常能让正妻对丫鬟生厌的,无非也就是这丫鬟勾搭上了老爷。
“那么您赶她出府的时候,她可是身怀有孕?”
这话问的是杨林氏,怜筝却注意到杨云笙却忽然变了脸色。
杨林氏紧闭双唇,抿了抿,看向左侧:“没有。”
“你撒谎!”怜筝一口拆穿。
“我没有!”杨林氏心乱如麻,被怜筝吐口咬定,眉头更是紧锁。
“杨府可有专门请的大夫?”怜筝忽然偏头去问了一旁的下人。
下人们被问的措手不及,连连点头。
怜筝传令下去,“去请。”
若这碧草当真怀了杨云笙的孩子,那杨林氏怎么会盲目就赶了这丫鬟出府,必定有所确认,才能下得了狠手。
杨林氏面上一白,险些跌坐在地。
杨云笙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他客气地笑了笑:“今日晟王难得前来与草民巡游,何必谈这些伤了和气。”
卫处尹面色不改,垂眸去看堂中坐着的怜筝,笑意浅浅:“今日本王随她来查案为主。”
杨云笙勉强笑了两下,又垂手退回。
怜筝不顾这些,只低着头看那杨林氏的脸越加苍白。
等大夫陈氏一到,怜筝当庭问案。
“陈氏,我问你,杨林氏可曾在府中召你为一名青衣女子诊脉?”怜筝道。
陈氏一听,侧眼看了眼杨林氏。
“东苑朝历法,若是做了假供,割舌剐眼剁手。”
卫处尹抿了一口茶,撑着脑袋,看了一眼陈氏大夫,温雅一笑。
“这大夫若是没了舌头倒还好,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没了手和眼珠子,倒是可惜了。”
怜筝一听这话,皱了皱眉。
卫处尹面上看着温雅谦和,是个谦谦君子,可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怜筝清楚这一点,可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倒也刺得慌。
“晟王饶命,草民确有为名叫碧草的丫鬟诊脉,且已有孕两月。”
怜筝望向陈氏,再问:“何时诊的脉?”
陈氏跪在地上回话:“三个月前。”
时间对上了。
城隍的那具女尸,腹中的孩子已有五月的身孕,推算下来确实无误。
怜筝起身,缓缓走到杨林氏的面前,“你还有何话要辩驳?”
杨林氏面容冷涩,露出一抹苦笑。
“她有孕又如何?不过是个贱婢!怀的也就是个贱种!”
怜筝安排将杨林氏、杨云笙等人全部分开问审。
绿竹和青萝则是分别被十三安排隔离在一处房间等候怜筝审问。
怜筝进了绿竹的房,四下看了一眼,并无特别之处,这才落座。
绿竹露了怯意,小心翼翼地斟了杯茶递到桌面。
怜筝见她这样小心,忙伸手去接茶盏,却意外地瞧见了她手腕上的淤痕。
绿竹见了怜筝的视线,连忙遮掩了两下。
怜筝皱低眸接了茶盏,佯装没有看见,让她不要这样紧张。
“绿竹,你平日与碧草交情如何?”怜筝问。
绿竹低着头,小声道:“以前是一批进来的丫鬟,说得上几句话。”
怜筝再问:“她为人如何?”
“碧草家中贫穷,我也是听她说过几次……”绿竹看了一眼怜筝,见她神色并无不耐烦,这才继续道:“她说她家境贫穷,父赌母病不得不将她卖进府里当丫鬟,她还说想要……”
话说到这里,绿竹犹豫片刻,“……成为老爷的妾室,拿些钱财贴补家用。”
怜筝挑眉,颇为意外,“所以碧草腹中的孩子是杨云笙的?”
绿竹慌张地摆手,“我没有这么说过,我只是说碧草曾经说过……”
“莫慌,你在此处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怜筝略作宽慰,绿竹才安下了心。
怜筝怕她紧张,可有可无地问了几个话题,才重新放松了她的戒备。
去了青萝处审问下来,两个人所说的话相近,并无特别。
怜筝也不急着去审那杨林氏,却是拐道去了杨云笙那儿。
杨云笙正与卫处尹在后院品茶,见了怜筝来,杨云笙笑着抬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杨云笙端了一杯刚泡好的差递了过来,“木兰提刑使,尝尝今年新供的新茶,滋味如何?”
怜筝喝了一肚子的茶,眼下皱了皱眉,却是不想再喝了。
“阮某不懂茶,可惜了这样一杯茶,不如让晟王点评。”
卫处尹听此话,掩了眸底的笑意,微微低头。
“我见木兰提刑使查案时行云流水,倒不像是不懂茶之人。”
“行云流水又有何用?眼下疑问连连……”怜筝将茶盏放下,扭头去看杨云笙。
“杨老板,阮某心直口快,敢问您可有意将那死去的碧草进府为妾?”
“大人客气。”杨云笙神色不变,并无任何惊慌,“说实话那日阴差阳错,不过是府中一介青衣,何谈妾室?”
“哪怕她腹中怀有孩子?”怜筝沉声道。
杨云笙缓缓品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婢女而已,如何能怀?”
怜筝勾眉,杨云笙此刻是在回避话题?
“那您的夫人隐瞒她曾有身孕,此事您如何看呢?”
杨云笙眼露轻蔑,“那么大人言下之意是,我的夫人杀了区区一个婢女?”
“区区一个婢女,腹中的胎儿经过我手验出的可是一个男胎……”
东苑朝重男轻女的封建迷信仍在,只见他出门迎接的那些孩子男孩不多,便知这杨云笙和他的夫人们定是为求子,费尽心思。
区区一个婢女若是怀了男胎,怎么可能会让她胎死腹中?
081 丫鬟谜案(3)
杨云笙的手微微一抖,茶水落了几滴,他并不勉强,反而笑道:“贱婢而已,何妨?”
怜筝心里有了答案,再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去审那杨林氏。
杨林氏看似已无什么可以隐瞒,便干脆交代。
碧草不过是借着她有一日身子不适,睡在了佛堂。
恰好当日是杨云笙回她的房,碧草算计了时日,阴差阳错,爬上了杨云笙的床。
翌日,杨林氏便好好处罚了碧草,从那以后,杨林氏对身旁的所有丫鬟都讳莫如深,对绿竹和青萝更是处处防备和责骂。
有一日,被打发去了厨房的碧草不知怎么在半路连连作呕,恰好被杨林氏窥见。
杨林氏这才发现,碧草已经不声不响地怀有身孕两个月了。
杨林氏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对怜筝说:“我只是罚她跪在房中一个时辰,后来就找管家将她打发出了府里,她来过几次,被家丁赶走后,就不知去向了。”
怜筝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她家中父母住在何处你可知?”
杨林氏点头,找来了管家,将先前记录在册的婢女资料都提供给怜筝。
杨林氏并非蠢笨之人,若当真非她所杀,又何必苦苦隐藏着,不过是不想让杨云笙知道,她将怀有身孕的碧草赶出了杨府。
“她只有父母,可是父母亲自将她送来了杨府卖身?”怜筝问。
杨林氏没有看她,面露了厌恶。
“嗯。这样下作的贱婢,兄长也是一样的作呕,都已经卖身来了杨府,签了卖身契,却还非要恶霸似得将人抢走!”
“若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将她留下,不如早早打发,或让那男人将她带走!”
怜筝一愣,皱眉问她:“什么男人?”
“他自称是碧草的长兄,贱命一条,还敢日日来敲,夜夜来问。”
杨林氏一想到这件事,就烦闷不已。
“你可知她长兄在何处?”
“不知。”杨林氏摇头。
“她卖身来时只有父母在旁,并未提及她有长兄,若非管家来报,我也不清楚此事。”
怜筝想了想,往椅凳里坐了坐,忽然想起一事,朝十三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布袋子取来。
“您见多识广,若连衣物都是由您过手的,那么敢问您是否看见过这种服饰?”
怜筝让十三取来了男尸身上的衣物。
杨林氏掩鼻,摆手不让十三靠近,十三皱眉冷看了她半响,远远举起了服饰。
“可曾见过?”怜筝问。
杨林氏看了两眼,摇头:“不曾见过。”
这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好在今日至少找到了女尸的身份。
“这衣服,我似乎见过。”
在门口扫地的家丁犹豫了两下,有些不太确定。
怜筝眼眸一亮:“在何处见过?”
家丁看了看杨林氏,不敢说话。
杨林氏没好气道:“你只管说罢,与我何干。”
家丁却依旧不敢说,十三只得将他带去一旁的花院。
家丁确认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道:“我见过一次,是老爷让我去接蓬莱苑神女的时候,那些轿夫穿的衣服。”
怜筝按照家丁所言,先将碧草的家人交代给了莫冬青等捕快去跑腿,而自己打算前往蓬莱苑。
她并未直接告诉卫处尹为何去,只是说了自己和十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风因刚回到秀都城,不知在忙些什么,总归是先要安身立命,她总是不想让他麻烦。
卫处尹一听这话,抬起眼来,目光悠悠凝住怜筝。
“你要去蓬莱苑?”
怜筝点头,“晟王可先行回宫,我办完了事情自然会回去。”
卫处尹不由得笑了一声,“本王可从未说过要回去。”
怜筝一愣,“晟王难不成还要随我一起去?”
“甚好,既然如此,便不推辞木兰大人的盛情相邀。”
卫处尹起身,示意阿立前去备着。
怜筝柳眉轻挑,她何时邀请过?
不过既然他要跟着便跟着罢,左不过是多个跟着的人,也添不了大乱子。
赛神仙一听这话,自然是乐意跟着。
几个人分头行事,怜筝这头便随着卫处尹的安排,去了蓬莱苑。
在杨府耽误的功夫不少,等到了这蓬莱苑,蓬莱苑已经开了门。
门外悬挂着不少的彩灯琉璃盏,与寻常神女院不同的是,阁楼小亭上不会有衣着暴露的姑娘来回招客。
唯有匾额高挂亭阁而已。
进了蓬莱苑,便是数座藤桥架空在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涓涓溪流上,别有小桥流水的韵味。
过了藤桥,进了正门,华玉高阁,玉台上正有数名姑娘表演,或抚琴、或雅舞、或作画、或提字等才艺展示。
“不知姑娘可是来寻俊郎作伴?”
门口迎客的龟公见了怜筝,迎了上来。
卫处尹扬起头来,阿立上前递过名帖。
龟公一见这名帖,恭敬地弯曲下身,“这边请,姑姑已经在二楼厢房候着了。”
阿立在前头开路,怜筝原是应该候着由卫处尹先行,他却忽然用手送了她前去,自己在她的身后护着。
怜筝回头看卫处尹,他只是笑了笑,让她先行。
怜筝没有多心,便跟着带路的人上了楼,赛神仙自顾自地跑去别处快活了。
十三跟着后头,看着卫处尹动作,颇为意外。
他暗暗记下,过后定是要禀报给主子,当然,包括赛神仙的临时跑路。
上了楼,进了房,房内坐着一位女子。
怜筝刚踏进门槛,忽然有一抹白影闪过,她一惊,缩回脚,却绊住了自己的脚。
她一个站不稳,跌进了卫处尹的手间。
卫处尹稳稳地扶住了怜筝的双肩,她蹙眉,忙回身避开。
“多谢晟王。”
卫处尹手中一空,掌心余香尽数散去。
十三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主子交代了,任何与他人的肢体接触务必汇报。
房内的女子转身,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倒是让怜筝觉得眼熟。
她思索片刻,一时半会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姑姑,贵客迎到。”龟公尊敬地回了话,等几人都进了门,再将门带上。
卫处尹进了门,淡淡一笑:“好香的茶,宫里有的怕是蓬莱苑竟也有。”
被唤作‘姑姑’的女子甜甜一笑,起身行礼。
她行过礼,咯咯一笑:“晟王好灵的鼻子,这是瑾王今日才命人送来的君山银针。”
卫处尹藏着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蓬莱苑自父皇在秀都城中建了御沁园起便有了。
人人都知晓其为烟花柳巷之首,却不知究竟是谁建的蓬莱苑,又受命何人。
从不知不觉间,蓬莱苑的势力范围内就已经扎根在了秀都城,达官贵人无一不差。
这女子正是日常打理蓬莱苑的老鸨,没有什么名字,人人都称作姑姑。
以往也不常见,唯有名贵显赫出现之时,偶能窥其真容。
怜筝可等不及他们要聊什么名茶。
“此时前来有要事想问。”怜筝没那么多闲功夫和过场要走,直接切入主题。
怜筝招手,示意十三将另外一件衣服取出。
她递过前去,问道:“请问这服饰可是蓬莱苑的轿夫所有?”
姑姑看了眼十三那衣物,眼中唯有淡漠,她瞥了一眼,确是不答话。
卫处尹见状,微微侧过脸朝阿立看了一眼。
阿立立刻受意,从怀中掏出钱袋,里面有上千两的银票。
卫处尹接过钱袋,将银票压在桌面上。
姑姑勾唇一笑,这才道:“确实是蓬莱苑抬夫的服饰。”
抬夫?
怜筝略一皱眉。
姑姑见其神色,看了眼银票。
“蓬莱苑大多恩客不会在此处过夜,若是需要蓬莱苑的姑娘们相陪,必须先递上名帖,姑娘们愿意出楼,入了夜会有专门的抬夫送她们前去,翌日也必须得再原路接回。”
“敢问这些抬夫中可有失踪的男子?”怜筝问。
姑姑微微一笑,将钱袋里的银票收进怀中,抬眸:“有。”
怜筝有些不悦地蹙眉,“何人?”
“不知。”
卫处尹亮声一笑,眸光渐凉,“看来这银票是白花了。”
阿立闻言,从腰上抽出了佩剑。
姑姑抬高下颚,却是不害怕。
“晟王,蓬莱苑事事由我过手,区区一名抬夫,多的是人想要抢着来做,我又如何记得?”
“若是记得了,怕是这些恩客们也是要了我的性命呢……”
姑姑半撑住脑袋,呵呵一笑:“若是看我记不记得,怕是要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卫处尹不动声色地估量着,倒也笑了,“无论何事本王就当没有听见过。”
“这可不成,若真要民女记得,我只能偷偷摸摸地说不记得,晟王觉得呢?”
这话说的深。
“不知姑姑何意,不如直来直往?”卫处尹何尝不明白她话里有话的意思。
“晟王能应下自然最好,这些我们私下再商谈……”
姑姑笑着将视线凝向怜筝,道:“失踪的人我确实不清楚,但是我可以找人带你去查清,再让人带你去他日常所住的地方,松子。”
从门外推门而进一名女子,她的模样甚为不同,双唇仿佛被人撕开一般的皮肉黏连在一起,粉粉白白的,可怖吓人。
“带他们去找找有无失踪的抬夫,看其所住何处。”
松子点头,怜筝心下疑惑,见卫处尹并未有动身的意思,便识趣地告辞。
没等松子带他们去找那抬夫,莫冬青便火急火燎地来寻了怜筝。
他连气都没喘匀,急道:“出事了!又死了两个人!”
082 双尸疑凶(1)
怜筝想方设法才劝了十三先留在松子的边上,将那抬夫四周的情况打量清楚,这才自己跟了莫冬青去了出事的地方。
出事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正是莫冬青沿着碧草双亲的地址去寻来的。
没想敲了许久的门却是没人开,原以为是没人在家的,却从那破落的门缝里隐约闻见了一股熟悉的腐臭味。
莫冬青当下翻墙进屋,将门打开。
几个人进到院子里,这臭味便更浓郁了。
他这才小心谨慎地迈到门口,将里屋的门推开,地上已是横尸两具。
一路上来找怜筝的莫冬青对着她详细说了案发现场的状况。
出事的那间屋子,隔壁有两家邻居。
因为恶臭的缘故都已经搬走了,所以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去过。
周围的其他邻居也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往来不多,并不熟识。
怜筝赶到的时候,外面已经被捕快用绳索简单地围了起来。
她进了线绳,外院很整洁,并无打斗的痕迹。
周围的邻居见状,纷纷在线绳外指指点点。
“我就说这阵子总是有股臭味,那味道进了屋好几日都驱不散,连被褥都臭得慌。”
“可不是嘛,我等着日头好了还拉出来晒晒,可回来的时候那股味道还散不掉。”
“真是晦气啊,不知道是谁死了?”
“都说死了好几个人呢,是不是这一家三口全死了?”
怜筝闻言,朝周围的一个小捕快嘱咐了几句。
让他们去多问问邻居,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
小捕快得令,立刻去办。
没过一会儿,外围的人群纷纷躁动。
没等怜筝转身,就听见外面人挤人的,差点冲撞了那线绳。
不知是谁赶来凑热闹,拼了命往里头挤。
“里头是谁出事了?是那一家三口……出事了?”
几个捕快纷纷拖拽住线绳,将外面的人驱散开。
那人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追问怜筝:“听说死了好几个人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怜筝一头雾水,却冷眼看那老太太。
“擅闯案发现场,怎么,你想见见死人的尸首?”
那老太太一愣:“真……真死了?全死了?”
怜筝见她迅速红了一双眼眶,蹙了蹙眉:“你与这屋子的屋主相识?”
老太太摇头,又气又恼,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此屋乃住了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女儿,那妻子生不出儿子后继无人,又领养了个儿子,他们一家人,男的好赌,女子体弱,连女儿被他们卖去了杨府当丫鬟……”
卖去杨府?
“他们的女儿可是叫碧草?”怜筝偏头去看她。
“那些达官贵人取的名字我一个不识丁的人叫不来,他们欠了我三两银子,可是我半生的积蓄,这下可得去找他们那养子来偿了!”
三两银子确实是穷人家的大钱财了。
老太太已失了耐心,转身就要离开。
怜筝见她知道些东西,连忙让捕快们找个地方先将她安抚下来。
若误打误撞地丢了线索,就糟了。
几个捕快费了些气力才将老太太好言相说,劝去了官衙。
眼看外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怜筝这才进了里屋。
屋子里有打斗的迹象,桌子是歪斜的,椅凳被撞翻。
一具尸首躺在里屋的门槛儿边,另外一具尸首与其位置相反,则是仰面躺在桌子脚边上。
从服饰上来看,伏在门槛上的是女尸,另外一具是男尸。
怜筝蹲下身,细细查看。
女尸的身上并无其余外伤,唯一的一处伤口在后脑,脑后有破口,与门槛上发黑的血迹对的上,地面更是一片浓黑。
怜筝找捕快取来了醋,用米醋兑了水,洒在地面,确认这黑色的斑块都是血迹。
这样大面积的斑块,足以让怜筝初步推断女屋主应该是撞在门槛上失血致死。
男尸的体表上也暂时没发现出血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的破口,加上尸体已经腐烂发黑,体表证据不明,需要送去义庄详验。
十三从另一处查看完,紧紧攥着一样物件儿找急忙慌地找来。
见了怜筝,才将怀里的物件儿递给了她看。
“那抬夫李氏的家中有一两件女子的衣物,那衣物与女尸身上的相同,另外还有一物。”
十三示意怜筝看看这物件儿。
怜筝将掌心的物件翻出来一瞧。
那是一块不怎么值钱的碎玉,玉上简易地刻了两个字。
碧草。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答案。
城隍庙的两具尸首果然是有关联的。
“城隍庙的两个人可是同一个杀人凶手?”十三与怜筝想到了一处去。
怜筝并未点头,“暂且断定不了,两起案子还有不同之处。”
“来的时候遇到了莫捕快,他说此处是碧草的父母?”
怜筝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十三环顾四周:“可有嫌疑人选?”
“方才在外面遇到个老太太,她说碧草的父母还有过一个养子,可是家中出了这些事,父母和妹妹都失去联系,却不闻不问不知晓?是不是有些古怪?”
从一具尸首,如今变成了四具,而且全都是与碧草有关的人出了事,难免让人联想到一处去,可怜筝说不上到底何处不对,却又有说不上来的地方。
“好好问问碧草的哥哥,她究竟是从何时失踪的?追查下落。”
“好。”十三认真地应下。
不容怜筝多想,她看向十三,道:“十三,先将这两具尸首送回义庄。”
没等十三应下,门外突然长入了几位太监打扮模样的人。
怜筝放下手里的物件儿,这才抬头去看那几位小太监。
太监倒不像电视里演得身姿摇曳,面容也颇为清秀,身上的太监服立齐平整,交叠在身前的尾指微微翘着兰花指。
为首的太监朝怜筝稍稍躬身,微微一笑。
他细声细气道:“木兰提刑使,万岁爷听闻秀都城如今已出了四条命案,掌事公公特意交代了让奴才来请您去一趟,万岁爷要见你。”
“敢问公公,皇上可是动怒了?”十三手下一动,朝为首的太监手里送了点东西。
太监嘴角不自觉弯曲,手上一伸,收了十三的银子。
“万岁爷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估量的,大人去了便知。”
十三横眉,这太监倒是好大的本事,收了银子还敢不办事。
“十三,你替我将这些事情处理好。”怜筝道。
十三鼻子紧皱,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大人请。”
太监们分成两列,先等怜筝出了门,才不紧不慢地追随身后排上前去。
在秀都城耽误了已有数十天,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满了半月.
到时候天气变冷,皇上也到了该起驾回长京城的时候。
太监们并没有将怜筝带去御沁园,反而在马车上三绕四绕,差点将她绕吐了,才停在了一处农家小院。
普通的砖瓦房,木头栅栏做的门,门外还有一只土狗正咬着骨头警惕地看着她。
怜筝忍着头晕和恶心,跟着太监们进了农院。
她一眼就瞧见了院子中央,那黄袍加身的卫华。
卫华头发已半白,凛冽的眉眼敛了几分肃意。
他坐在那石桌边上,往地面撒着米粒,瞧着一院子里的小鸡仔吃食玩闹。
“民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华连头也未回,将手中的米粒撒尽,低咳道:“朕不是已赐封了你为木兰提刑使吗?”
怜筝这才想起,又改口:“微臣参见……”
“免了。”卫华掸了掸手上的灰,扭头笑道:“你倒是比小时候规矩了不少。”
“当年朕还记得你以幼童之身来官府,抱着那锣槌摇摇欲坠,非要击鼓鸣冤。”
“小小孩童却有如此胆识,硬是将那县衙名下断错案的仵作给罢了。”
怜筝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尽管藏在这小小的孩童身上一点一点的长大,但是总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过依旧调皮捣蛋,一点也没少给阮六杨惹事。
阴差阳错,那时候的卫华因为在朝中被奸佞诬陷,被太上皇打发去南方治水。他途经北县遇见了阮六杨,更是机缘巧合,让年幼就跟在卫华身边的风因遇见了阮怜筝。
当年随驾之人遇危,当衙仵作为免惹人口实,草草验尸,断错了案。
怜筝击鼓,当庭与仵作对峙他验尸之错漏,后来正是因此,验尸官之职才交由阮六杨验的尸,后来阮六杨带着怜筝入府查案,更是让怜筝对卫华有了一些印象。
卫华在朝中的地位不稳,局势动荡,幼时的怜筝仗着童言无忌,将当今的天下一顿批判。
对古代的验尸制度更是骂的体无完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时的太上皇昏庸无道,压榨民脂民膏建摘月楼,更是民怨沸腾。
卫华空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势。
若非怜筝,今日也许这东苑朝早已在当日便败了,也轮不到他来坐着皇位。
即便他弑兄杀父,谋夺了这皇位,可是这天下,却已握在了他的手中。
“微臣年幼无知,那些话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怜筝摸不准这皇帝为何忽然传召了她来,见状,他并非为了那些案子来寻她。
“朕能夺得这天下江山,自然不会凭了几句幼童之言。”
卫华目光炯炯,抬眸看她。
“以你所见,朕如今这六个儿子,该立谁呢?”
083 双尸疑凶(2)
怜筝当下将主意在心里转了个遍,笑道:“皇上身子健硕何来立子,鼎盛春秋何必早早立了国本,若是当真立了国本,怕是要让这后宫动荡了。”
“哦?”卫华静默良久,转头看向怜筝,“此言何理?”
“请皇上先行宽恕微臣的死罪,微臣方才敢言。”怜筝半跪在地,双手作揖。
“小安子。”卫华伸手,“拟旨赐予木兰提刑使一枚免死金牌。”
被点名的小太监略一犹豫,“万岁爷,这……”
“朕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是吗?”卫华咳嗽数下,眼眸一冽,太监们纷纷伏地而跪。
“皇上息怒……”
卫华沉声再问:“你现在可敢说了?”
免罪金牌从东苑朝成立之初便有了,可是从未有人动用过,如今这卫华亲赐了一枚免罪金牌,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让朝堂一片哗然。
“微臣不敢。”怜筝垂首。
“朕看你小时候胆子倒是大得很。”
卫华倏然回眸窥她一目,笑道:“莫不是你以为让瑾王装病离队之事,能瞒得住朕吗?”
“微臣不敢。”
“罢了,如今秀都城中纷乱,城隍一案你尽早破了去,朕也该启程回长京了。”
怜筝这才抬眸,却一眼瞧见了那农房外用土泥浇筑的猪笼。
她心中一震:“皇上,敢问这猪舍里的猪是谁人所养?”
卫华不知,身旁的太监见状出来解释,道:“此屋只是方便安排随手买下的,那猪不过是市场里任意买来的。”
“何事?”卫华颇感意外,他可不认为怜筝会无缘无故对猪感兴趣。
“回禀陛下,此猪与微臣在北县金猪酬神祭祀上的猪相近。”
怜筝一顿,“金猪以人肉喂食,胃有人骨,因为数量不多,所以一直查不到究竟失踪几人,也追查不到这金猪的来源。”
“微臣不清楚究竟只是这几头猪还是有人以人肉为饲,任由这些金猪在市面上流通。若当真如此,东苑朝下的百姓怕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已担了食人之罪。”
“大胆!”卫华一怒,连咳数句,“何人胆敢如此猖狂!”
“回禀皇上,微臣研究过此类猪种,北县养殖的为白梨猪,其体大匀称肌肉发达,金猪虽外形相近,但杂交的品种尚未分明,若是有多头供微臣研究,查到来源便是最好不过。”
“小安子,立刻去秀都城中将这猪的来源查清楚!”
“遵旨。”小安子惶惶不安,立刻按照卫华的指令去追查这些猪的来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安子已得了消息回来。
“回禀万岁爷,这猪是从秀都城中的养猪大户徐屠户家购来的,如今人已派了府丞将人全部扣押。”
卫华看了一眼怜筝,止了咳声,却是意味深长:“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去做。”
“微臣遵旨。”
“务必尽快将这四起命案和这金猪之事彻底交代清楚,好在朕回长京之前,定一定秀都百姓的民心。”卫华道。
怜筝这才有些明白,今日这皇帝究竟为何唤了她前来。
怕是有试探,也有警告。
她若是在六位皇子之间择木而栖,择错了,头一个容不下她的只怕会是这皇帝。
怜筝一身素色,低头敛绪,跪答:“微臣遵命。”
太监们再带着怜筝上了马车,驶离这农家小院。
怜筝却比来时之心要更沉了些,四尸命案加上金猪之案,若是破不了,怕是她的项上人头也会在皇帝前往长京城前便落了地。
可她算计不清楚,到底是有人在背后算计着,还是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风因才刚回长京城,便闹了这么一出,她想帮他,却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卫处尹谋心算计,她分不明究竟是算风因还是算了她。
怜筝眉头成锁,连马车停了都没回过神。
小安子出声提醒,怜筝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他们已将她送来了义庄。
十三已在门外候着了,怜筝朝太监们道过谢,转身去了义庄。
十三没有多问,一切已经备好,怜筝也不想多说,径直开始验尸。
没等她取刀,就听见有人从窄室里轻轻步出。
“听闻筝筝今日红杏出墙?”风因端着一碗小米粥,转眸探了过来。
怜筝一听这话,横眼看向十三。
一天到晚打小报告,跟个监视器似的。
十三连忙抬头看天状,咳了两声,躲开怜筝追究的视线。
他慌张地跑去了别处,顺带查查周围有没有什么人,省的吵了这两人。
“忙了一日,也没看你吃了多少,先喝些粥养养胃,验完尸再去吃些管饱的。”
风因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将小米粥端上前。
怜筝低头瞧了瞧自己已经戴上的手套,准备伸手摘下。
没等她动手,嘴边忽然送来了一勺温热的米粥。
她抬眸,撞进他温软的眼底。
“我今日去了见了你父皇。”怜筝凝眸看他。
风因将米粥喂进怜筝的嘴,浅浅一笑:“所以呢?”
他知道她要说,也藏不了什么,不如干脆摊开来。
“你想当皇帝吗?”怜筝将粥咽下,一双星眸璀璨如光。
风因手中的勺微微一顿,他无奈看她,“你觉得呢?”
“若是不想,请旨回关。”眼下,唯有避开这些人的计划,才算是掩了这些算计。
风因将脸凑上前,俊颜在眼前放大数倍,目光却罩住了怜筝。
“筝筝可是担心我了?”
怜筝一恼,险些一巴掌呼在他面上。
她斜侧避开对视,恼道:“我在与你说正事儿!”
“我在说正事儿!”风因一本正经,宠溺道:“筝筝的事儿就是头等的正事。”
“卫风因!”他怎么就不能与她好好说话。
见她真有几分恼了,风因这才放下手里的粥碗,叹道:“筝筝,莫要担心我。”
“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无论请不请旨,这圣旨都不会颁下来。”风因的眸渐渐冷了。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猜对了几分。
“父皇召我回来,心里就已经拿好了主意。”他的笑渐渐淡了,多了几分凉薄。
风因气息一窒:“你当真以为他会这么轻易放我走吗?”
从卫华传召怜筝前去之时,风因的把柄就已经彻底被拿捏到了实处。
“风因……”
“人人都以为我手握兵权,有几分拥兵自重的权势,可这些权势落在了皇帝的眼里,不过是十分之一,想处理干净不过是费了点心思。”
“可皇位不是,若想要安安稳稳地拿到皇位,多的是人需要成为垫脚石。”
“而我,是父皇算计好的垫脚石之一。”
为了让这块垫脚石踩得更加稳妥,他甚至不惜花费了数年的功夫去打磨。
怜筝瞧着他眼底的痛,心里揪得生疼。
“你可知晓我的母妃?”风因终于愿意开口谈起了她。
怜筝屏息,点头,道:“秦皇贵妃。”
“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妃子,可那又有何用?”
风因嘲讽一笑,笑意浅凉:“在父皇的权势面前,有何不能舍?”
“父皇当年夺位,弑兄杀父,区区一名妃子而已,为了皇位和权势有何不可舍?”
她和他的母妃,从宫中活着的那一日起,就早早被算计成了一枚棋子。
“你问我,可愿当皇帝。”风因抬眸。
“我不愿。”风因的声越发生冷,“我不愿被囚在高位,君不君,夫不夫,子不子。每走一步路,处心积虑;每布一枚棋,费尽心思。”
怜筝咬了咬下唇,垂眸生疼,“我知道了。”
风因瞧见了她眼底的愧疚和歉意,微微一顿:“话说多了,这粥都凉了。”
“不碍事。”怜筝忙握了风因想去热粥的手。
怜筝目光紧紧凝住了他:“我都饿了,你快些喂我。”
风因只觉得好笑,怕是怜筝觉得自己踩了他的痛楚,想安慰他罢了。
还想再逗逗她。
风因起了玩心,眼眸掩了那笑意,故作失落,将碗圈在掌心。
怜筝有些急了,纠结了小片刻,面颊渐红,直至耳根子都粉了起来。
她忽然倾身上前,小啄了他的面颊。
风因眼波盈盈,这才抬眸看她。
怜筝倾城之颜仿佛浇了一面的胭脂,若是贴上了,仿佛就能染了一身红。
她看着他眼底的玩笑,这才发现自己是上了当。
“我要验尸了!不与你说话。”怜筝羞恼,慌忙起身避开他。
风因挑眉,微微停顿,眼下是攻城略地还是徐徐图之?
瞧着她娇嗔羞怒的样子,还是别惹恼了她。
风因眸底笑意溢出,拣了桌面的纸笔,这才出声将十三喊来。
门槛上的女尸后脑有破口,查验过后却无其他外伤,的确是死于后脑的创口。
男尸身上却有不同之处,因为他的体表并无伤口。
怜筝快速下刀,剖开男尸,“死者年约六十,门牙断了半颗,胸部几处肋骨骨折,肺部组织被断裂的肋骨刺入,另外一处肋骨折断向内刺破胸膜,最后导致窒息死亡。”
“人这几处肋骨位于人的脊柱处,如果朝内作用,应该是有外力所致,多出骨折加上胸腔的皮下组织来看……”
“死者的肌肉组织有多处出血反应,有被反复多次殴打的痕迹。”怜筝道。
“从死者左右手的手肘肌肉组织来看也有生活反应,属于抵抗伤。”
风因一一记下,问道:“所以男子是被打死的,而女子是意外?”
怜筝听见这话,略一沉思。
“也有可能都是意外,从姿势来看,两个死者都在门边,从跌落的姿态来看,仿佛是在试图阻挡人出门,所以凶手可能是在愤怒的时候推开了女死者,再殴打男死者以求脱身。”
十三想了想,“为什么不能是两个死者想要逃跑,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是在门边?”
怜筝欣赏地看了十三一眼,“说的不错,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假设女死者在逃跑的过程中都会出现抵抗或者挣扎,这些会有相对应的抵抗伤,但是尸体上完全没有。”
怜筝忽然想起,问道:“今日来的那个老太太呢?”
十三回道:“莫捕快问清她口中碧草哥哥的住址后,已经将她先送回去了。”
“立刻随我去那碧草哥哥家中问一问,定是能问出些话来!”
084 双尸疑凶(3)
怜筝将验尸的大概结果通知府丞,经由府丞简单地草拟了一份公文呈交由皇上审阅。
莫冬青与那老太太聊了一段时间,将碧草的义兄资料都摸个详细。
此人在城郊菜市为贩,没有姓名,仅仅跟了一个姓氏,于是周边邻里就称呼他为陈屠户。
怜筝去的时候正值晚市,市场的人来来往往,一眼就能瞧见在入口处卖肉的陈屠户。
陈屠户的摊子非常简陋,几块遮风的破布,甚至没有任何驱赶苍蝇的举动。
一张陈旧的破木桌上,摆满了红红白白的猪肉,旁边还圈了两头猪。
周边多的是吆喝的摊贩,可陈屠户只管低着头自顾自地杀猪切肉,毫不招揽生意。
陈屠户性子冷淡,卖肉的时候却从不短秤,做生意实在,故此也有不少的老主顾。
怜筝和风因走在前头,将步子停在他的肉摊边上,陈屠户才顿了手里的刀,抬眸揽客。
“怎么,买肉吗?”
陈屠户余光瞧见跟在后头的莫冬青和十三,他们身上还穿着捕快服。
说时迟,那时快。
他一手掀了摊上的木板,扭头撞进后头的门,踉跄着摔了跟头,也不吭气,爬起来便跑。
风因反身将背遮在怜筝身前,拦了那些朝她翻下的血沫肉块。
莫冬青和十三二话不说当下就追了上去。
怜筝伸手反握他的肩:“你可受伤了?”
风因摇了摇头,“没有。”
十三和莫冬青已经去追了,怜筝也不急着自己去追,只是连忙伸手将风因身上的那些肉块拾掇干净。
“只是些肉块,又不是刀枪,何必非要替我挡了,我再娇情也不至于这样。”
风因故作叹气:“为娘子已经脏了一身,定是要娘子亲手替我洗上一洗才能安慰了我。”
“贫嘴。”怜筝睨他一眼。
跟随而来的几个捕快已经在周围圈出了一块空地,将他们圈在其中。
怜筝将风因背上的肉沫一点一滴地摘下放在掌心,忽然蹙了眉。
风因重新把打倒的木桌重新搬起来。
怜筝细细揉捏着手上的碎肉,再将那些肉搁置在桌上。
怜筝从地面将那些肉块一一拣起来,反复细看,深吸一口气。
“这肉似乎和酬神时的金猪肉是一样的。”
原本受惊吓跑的几头猪已被捕快们追捕了回来,怜筝忙蹲下身,隔着被踩了几脚有些破碎的笼子看着这几头猪,其中有两头比另外一头的体态格外小上一些。
从花色上来看确与北县的白梨猪相似,但是体型却小了不少。
“这猪是什么品种?”怜筝扭头问向附近的摊贩。
小摊贩被这么大的阵仗吓了一跳,正拾掇摊子准备收工,冷不丁被这么一问。
周围的捕快视线直勾勾地投射过来,他更是惊慌失措。
“秀……乳猪……”摊贩瑟缩往后靠,“大人……这些与……我无关的…….”
“莫怕,我只是想问您,您清楚什么样的猪能混出类似白梨猪,但是肉质却比白梨猪更肥腻,且嘴鼻细长,体型小上一些。”
摊贩摇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但是街尾有一家赵屠户,他许会知道……”
“多谢。”怜筝回头朝捕快们吩咐道:“立刻去请。”
没一会儿的功夫,捕快就找来了赵屠户。
捕快们请得急,他手上连血点子都没来得及洗干净就来了。
怜筝将问题重复一遍,那赵屠户便拧眉答:“这猪是秀乳猪,因为秀都城中饲养猪的贩子越来越少,从商之人却变多了,而食猪之客却分毫未减。”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钱买猪肉的,但是秀乳猪可以。”
“何理?”怜筝虚心问道。
风因略一思索,皱眉道:“难不成是因为秀都城外的野场吗?”
赵屠户点头,“正是。”
秀都城如今为圣上避暑之地,自然会设一些寻常骑射玩耍之地,可正因为如此,放逐出去的野物并非全都一网打尽。
这秀乳猪正是野外大多数自行繁殖的野猪,由于体型等各种原因,猎人更是易抓取好养活,将它与其他种类的猪杂交出新的品种,容易繁殖也好养活。
“这种秀乳猪以秀都城为首,换做别处的野猪养不出这种秀乳猪来,故而这种猪在秀都城反而吃了香,价格渐渐比其他猪要贵上一些。”
供不应求。
这个道理怜筝懂。
“你们这些猪通常从何处购来?”
赵屠户想了想,粗声粗气道:“秀都城郊有几处猎户家,以王寡妇家的猪最多。”
此时,十三与莫冬青已经捉拿了陈屠户回来。
陈屠户已被五花大绑地捆做一团。
“莫捕快,你带上几个得力的熟识捕快跟着赵屠户去那城郊的养猪人家走上一走,尤其是王寡妇的家,去寻上一寻,看看是否有异样,再来回禀。”
莫冬青才刚抓了陈屠户回来,分不清明这与案子有何关系。
他愣了一阵儿,挠了挠脸,点头去找了几个捕快。
十三便押着陈屠户去了官衙。
怜筝跟进来的时候,陈屠户正被关在审讯牢外,手脚都用绳索困在椅凳上。
陈屠户仿佛困兽一般,依旧在做徒劳无用的挣扎。
怜筝从身后提了一张椅凳,正坐在他面前,
她面沉如水,温婉的眼敛了几分柔色,倏然锐利如鹰,勾住了陈屠户的神儿。
“陈氏,你可知罪!”她厉声一喝。
陈屠户一听,眼神刹那间如血通红,“我何罪有之!”
怜筝轻轻搭在扶手上,淡道:“陈氏,杀人犯法,你见到捕快就逃,不是心中有虚又是为何?”
陈屠户闻言扬长脖子一笑。
“有证据吗?”他抬眸冷冷盯着怜筝。
“十三。”怜筝回头,十三受意,立刻提着一个木箱上前,取了一把木头尺,将陈屠户困起来的手摊开,一指一指的测量。
怜筝靠在椅凳上,单手托在一旁,半撑住脑袋,眼眸含笑。
“你可知人的手和人的脚都有不同的指距和纹路?”怜筝落了眼睑。
“你杀的人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迹便是最好的证据。”
陈屠户一惊,“不可能!”
“有何不可,我凭着这点抓住了北县的数起连环采花案,抓个区区的你而已,又何妨?”
陈屠户挣扎着自己的手指,拼了命地试图不让十三量准他的指。
十三潦草作数,面上的神情却严肃,道:“与死者身上的痕迹吻合。”
“你胡说!”陈屠户的脸突然涨红,“李黑子不是我杀的。”
怜筝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哦?我可没说李黑子一案。”
陈屠户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怜筝,“你诈我?”
“做贼心虚者我又何须诈你?”怜筝定定地凝了一眼十三。
十三继续将陈屠户的鞋子脱下,他掩了掩鼻子,朝外深呼吸一口,这才回头继续脱了陈屠户的鞋袜,用木尺丈量。
“脚的尺寸与死者陈氏身上的淤青印迹长度相同。”十三得了数,连忙撤开。
这陈屠户的脚,味道也忒大了。
十三没来得及起身,就见怜筝蹙了蹙眉,站在她身后的风因立刻朝十三瞥了过来。
“……”十三暗叹,只得扭头回去将陈屠户的鞋袜粗鲁套上。
“陈氏,我有人证,证明你在上月曾出入过死者陈氏夫妻的家中,自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陈氏夫妻出入。”
莫冬青从邻居那得来的证词,用白纸黑字一一记下,此刻已在怜筝手中。
怜筝将证词一张一张摊开,轻声道:“邻居曾亲耳听见过你在院中与陈氏夫妻有过口舌之争,证明你们曾经有过冲突和打闹,争吵激烈,时日与死者的死亡时间吻合。”
陈屠户眼神霎那发狠。
怜筝再道:“杀人动机、时间全都对上了,再加上你的足长,留在现场的脚印,你还有何借口逃了你的杀人罪名。”
“我没有杀人。”陈屠户低下头去,藏了眼底的恨。
“李黑子和陈氏夫妇皆为你一人所杀,所以本官最后再问你一次。”
怜筝微微眯起眼来,“杀害碧草、李黑子、陈氏夫妇共四人的罪名,你可认?”
“我不认!”陈屠户猛地抬头,奋力挣扎,撕声咧喊,“你修要治了我的罪!”
“十三,将狗牵来。”
十三转身出了牢门,随后将城隍庙矮井中所救的那条狗犬给牵了过来。
那条狗一见到陈屠户,便连连后退,犬吠不断,充满攻击性和戒备心。
十三怕伤了人,又将狗犬给牵了出去。
“狗通常在寻常情况下,只有在保护主人和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根深铭记,此狗在城隍庙矮井里被发现,却在此处仅对你一人如此吠叫……”
陈屠户不屑一笑,“一条狗而已,杀了都不足一锅肉。”
怜筝面露晦色,这陈屠户大有咬死不认罪之嫌。
原是在一旁闲看的风因,忽的将袖口一收,坐在了怜筝不远处的凳面上。
“听闻许久之前有个皇帝将战败的帝国之后纳入后宫为妃,处处宠之爱之,其妃诞下一女,被封为明珠公主。这个皇帝的儿子公孙霖即位后却对这位明珠公主视若珍宝……”
怜筝不知其何意,却按捺不发声,听他继续。
十三将茶盏端上前去,风因轻茗一口,这才继续徐徐说下。
“有一日宠臣向公孙霖赐婚,求赐明珠公主,却引来了天子雷霆之怒,公孙霖不但将其五马分尸,更是诛连了九族。”
085 双尸疑凶(4)
风因抬眸,冷冷凝住了陈屠户铁青的脸。
“后来,这公孙霖还逼娶明珠公主为妃,为天下人所不齿。明珠公主借兄长朝臣之力逃出宫中,却被这公孙霖处处追捕,最后自尽而亡。”
怜筝柳眉轻蹙,她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陈屠户……
“陈氏,李黑子与碧草已有夫妻之实,你与她不过兄妹之情,却是杀父弑妹,视人命如草芥……”
“你胡说!”陈屠户怒目圆睁,“我何来弑妹!”
“陈氏,城隍庙一案你还不速速供来。”怜筝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屠户皱眉,恍若隔世般思了许久,倏然瞪目。
他哆嗦着双唇,唇已发白,他死死盯住了怜筝,问:“城隍庙里的那具女尸……是谁……”
“是碧草。”怜筝一怔,眸色渐凉,“也就是你的妹妹陈姊。”
“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陈屠户发狂般撕扯着手上的绳索。
剧烈的争执让椅凳翻倒在地,连带着陈屠户都一并摔在地面。
陈屠户的脸嗑在地面,迅速擦出了血痕,他却仿若未觉,拼了命地疯狂嘶喊。
“我妹妹在哪里?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里?”
十三和莫冬青连忙将椅凳从地面扶起。
怜筝道:“你妹妹的尸首在城隍庙供桌下被发现。”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陈屠户满眼通红。
“那日我见她大着肚子在街上买药,这才知晓她已经怀孕数月,我回家去寻那该死的陈老头,他却拉扯着我,让我别去搅了陈姊的好事。”
陈屠户失声裂笑,笑得满眼含泪:“我跟踪之下才知道,他们以为的好事不过是跟了一个蓬莱苑的下等抬夫而已,算什么好事!”
“我与她没有兄妹血缘,为何我不能与她一起!”
“可是她也不愿意吧?”
怜筝沉声道:“所以你因爱生恨杀了她,再将李黑子、陈氏夫妇也一同灭了口?”
陈屠户不答话,闭了眼眸,心如死灰。
半响,他轻声道:“我是想杀了她,可我舍不得,我去寻了那李黑子,让他放过我妹妹,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怜筝沉默着未答话,陈屠户却倏然睁眼,眼底酿满着撕皮吞骨的恨意。
“他说是我妹妹求着要嫁给他,若不是瞧着她漂亮,谁愿意捡了一双破鞋!”
“我从小到大视若珍宝的妹妹,却任由着别人糟践和践踏,这一切都要怪那该死的陈氏夫妇。要不是养父输尽家财,又何必将我妹妹卖进杨府,又怎么会发生这些!”
陈屠户咬牙忍下,盯着怜筝,早已不管不顾。
“我是杀了陈氏夫妇和李黑子,他们藏着陈姊不让我见她,就连她腹中怀了骨血都不愿让我知晓,若非偶然撞见,她惊慌失措之下失言,我又如何得知!”
“我为何恨不得,杀不得!”
风因瞥了一眼陈屠户的脸,眸底沉色。
“陈氏,我只问你一句。”风因眯眼凝视陈屠户。
陈屠户忽然顺着这话,盯着那方才举了公孙霖和明珠公主之例的男人。
“你当真没有杀了你妹妹陈姊?”
牢房里死寂一片,陈屠户眸眼生痛,悲恸阖眼。
“我若是舍得杀她,又如何苟活至今日,为你们所缉拿……”
“让我认了杀李黑子和陈氏夫妇之罪不难,但求一事而已……”
缉拿杀害她妹妹的真凶!
陈屠户当日撞见陈姊(碧草)在药铺买坐胎的药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足足三月未见,一见却恍如隔世。
自己深爱的人未婚先孕,嫁的不过是一个神女院的下等抬夫,他又如何能忍?
陈姊(碧草)受惊,慌慌地避开陈屠户,又藏身去了杨府。
他遍寻不得,气恼之下回了陈氏夫妇家中,要求养父和养母将碧草下嫁于他。
陈氏夫妇从陈屠户年幼之时便发现他对亲生女儿念头不对,这才在他成年之后,将他赶出家门,避免荼毒女儿。
可即便如此,陈屠户却日日夜夜都来看她寻她,无奈之下,便半藏半卖将女儿送去杨府。
当日,陈屠户返回陈家,找不到陈姊(碧草),却受到养父的追打,甚至吐露了李黑子即将迎娶碧草之事,惊怒之下,甩开拉扯着他的养母。
养母摔倒,磕在地面,昏厥不醒。
养父见状,更是怒从心起,与陈屠户扭打在了一起,陈屠户一怒之下,下了重手。
他狠狠踹了数脚,踹到养父不在拉扯着他的足腕,这才扭头出了大门。
陈屠户怒气未散,更是在半路撞见了送完客回来的李黑子。
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审完了陈屠户,他已招供了杀害李黑子和陈氏夫妻的罪名。
可是,杀害碧草的凶手,却依旧没有线索。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碧草身上的那个圆形痕迹。
碧草的后背有一处圆形的痕迹,是被凸出的物体多次且反复摁压、撞击才造成的淤痕。
看着怜筝又是蹙眉,又是叹气,风因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他抬眸凝了她,带着劝慰:“莫急,总会找到凶手的。”
揉散了她的眉,他已然含笑,梨白似的俊手将她的柔薏握在掌心。
“我再陪你去上城隍庙寻上一寻,许是有什么线索遗漏了。”
十三还在后头跟着呢,怜筝脸颊渐热,她垂着头,小女儿似的娇羞,扯了扯手指。
风因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十三,你随莫捕快将城郊附近的养殖猪户查上一查。”
十三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没等嘱咐他就已然转身推着莫冬青跑了。
风因牵着怜筝的手上了驴车,车外已是元九驾着。
“筝筝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风因微微一笑,风吹过窗,他的手抚了她的。
怜筝没好气地拍掉他的爪子,这吃豆腐还吃上瘾了!
“我做了什么需要解释的事情吗?”怜筝道。
风因回眸,淡道:“今日一早你只吃了一碗米粥,不过一个时辰就随卫处尹去了杨府,期间共饮了五杯茶……”
一字一句,详详细细,甚为清楚。
就差连她如厕,走到厕门的步数都要念清了。
怜筝双眸之间燃起一团小火苗,“十三这个天杀的。”
从小就学着打小报告,真是一点儿都不学好!
“听闻某人连路都走不好,撞进旁人的怀里数次,倒也没见何时有美人跌我怀中。”
风因这话听着一股醋溜梅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怜筝忍着笑意,高高抬起下颌,“何时没有,我都记得着呢!”
“哦?”风因眼含笑意,配合着她,佯装不知:“何时?”
“既然瑾王记性不佳,那我也不提用火烧了我的那个混小子了。”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没好气道:“你说的那个混小子可亲自抱你去了,还日日上药,悉心照料。”
“嗯,看来瑾王记性甚佳,这些民女可是半分都没记下。”
“你个小白眼儿狼!”风因反而气笑了,伸手去挠了她痒痒。
怜筝怕痒,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驴车都晃了不少。
元九在外,默默念着佛经。
城隍庙说远不远,玩笑了一会儿的功夫,眨眼也就到了。
元九默默提醒自己莫要乱看,生怕主子盯了自己的一双眼。
怜筝下了驴车,风因也在身边陪着。
捕快们还在外面看守,可是都已经知晓阮怜筝是木兰提刑使的身份,又有谁敢阻拦?
怜筝和风因快步进了城隍庙。
除了几日下来的尘埃让他们捉鬼当日踩下的几个足印淡了些,其余一切如旧。
“根据陈屠户的口供,他将李黑子抛尸入井,城隍庙当时并没有人,所以他也不曾躲藏过,更没必要藏在这供桌下。”
怜筝蹲下身,撩开供桌上的黄布,扇了扇扬起的灰尘。
如果陈屠户没有藏身的打算,那么藏在此处的就是另外一个凶手了。
“如果我杀了人需要藏尸,知道在哪里藏尸,我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危险,重新返回案发现场呢?”怜筝喃喃自语。
桌下的痕迹并不完全成整体,反而有一道一道弯弧般的痕迹。
她思索着,望向桌子底下,忽然弯身躬进了桌下。
她半跪半趴在地面上,看着变浅的印记,似乎并不是躺在这儿造成的痕迹。
如何能在灰面上造成一绺一绺拖沓扫过的痕迹呢?
头发吗?
怜筝着实想不明白,她并未看过这种痕迹,自然也推断不出是什么物件儿。
风因低下头,撩开挡了眼的黄布,稍稍弯下身,朝她伸出手。
“可是找到些线索了?”
怜筝朝他看,摇头,却见一香囊正挂在他的腰间。
香囊的下方坠着穗子,一绺一绺,顺着身体的动作能够扬起弧度。
“香囊……”怜筝从桌下搭住风因的手爬出。
“杀害怜筝的凶手非富即贵。”怜筝指了指风因腰间的香囊,道:“通常普通人家或者贫苦人家,腰间佩戴的大多是钱袋子,能够镶穗的只有达官贵人的香囊。”
“从地面上刮擦的痕迹来看,他应该是在找什么物件儿。”
怜筝二话不说,蹲在地面,四处寻找是否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凶手宁愿冒险也要回来找的东西,必定是重要的物件儿!
风因低头凝四处乱撞的怜筝,瞧着她沾了一手的灰。
她忽然兴奋地转过身,抬眸朝他伸了伸手,那灰扑扑的掌心攥了一枚纽扣。
这枚纽扣与碧草衣裙上的衣纽不同,衣纽中间的花色是以金线缝制的青萝图案。
怜筝轻声道:“终于找到了!”
086 另有凶手(1)
因为涉及人群不同,怜筝不安心将证据交给他人,于是听凭风因的嘱咐将衣纽交给元九。
由元九替她去各大布庄寻上一寻,查查是否有线索,首当其冲的便是杨府常去的布庄。
眼下四人命案已经解决了三人,可是最初的城隍一案确悬而未决。
怜筝叹了口气,先将注意力放在了北县酬神的猪源上。
根据十三派人传回的消息,他与莫冬青各分两头,其余捕快再分作两队,各自到秀都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城郊搜寻。
十三轻功厉害,查个东边而已,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已经搜完了所有的屠户。
几家屠户,包括那王寡妇家都并无异常。
又过一个时辰左右,莫冬青和其余捕快一律无功而返。
怜筝在府丞大人的官衙里与风因一同等着。
瑾王在此,府丞又岂敢悠哉悠哉地放肆,只敢小心谨慎地坐在一旁伺候着。
所有人无功而返,怜筝也只能打道回府,先回客栈在说。
元九来报了一些消息,风因将她送回客栈,交代入夜再来,便先离开了。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十三今日跑了一日,怕也劳累,怜筝交代着他在房内好好休息。
十三偏是个愚忠之辈,非守着风因的命令不肯撤了。
怜筝只好强调自己在他房间窗下的摊子上吃些肉汤面就回房休息,他这才勉强坐在了窗台上盯着她。
摊子今日的生意好,于是也没了多少肉汤,只剩下一些馒头。
怜筝累乏了,随意买了馒头和稀饭,就着一碟小酱菜就坐在摊子上吃了。
“客官面生,怕是刚从外地来?”
老板已经打烊,一边洗着碗一边抬头看着怜筝唠嗑。
怜筝喝了两口稀饭,夹一筷子小菜下馒头,点头:“老板,你家的馒头味道清甜,好吃。”
“那是。”老板放下手里的抹布,笑道:“这面可都是我亲手和的,可惜你来晚了,不然还有几个肉包子让您尝尝。”
她现在可不敢在这秀都城吃肉包,谁知道里头用的是不是食人的秀乳猪呢?
怜筝这话没说出口,只是笑笑,咬了一口馒头。
“我们秀都城的秀乳猪,那可是物美价廉,你瞧瞧那些酒楼里,各个点了整头的秀乳猪来串烤,那味儿可能绕梁三天,香的很!”
怜筝望着老板,喝了一口粥:“不知秀都城里秀乳猪要去哪儿能买上好的?”
老板将洗好的碗筷放入清水,“你可是想尝上一尝,不如明日再来吃上几个肉包子!”
“我从北县来,想买上几头送去酬神。”怜筝停下手上的筷子。
老板略一思索,“酬神的话定是要用些好的,你不如去那田家寡妇那问问,她家的猪又多又肥,只是……”
“田家寡妇的相好死得早,她一直没再嫁,养了两个儿子,府丞大人还曾给她立过贞节牌坊,若非相熟的人,她倒是不卖,明日你去找上一找,看看能不能要上几头?”
怜筝意外,将口中的粥和酱菜咽下,“为何不卖?”
“她性格孤僻,住在城郊的那片林子里,不常出来。”
老板摇了摇头:“一个寡妇带了两个儿子,这日子理应也难过……”
理应?
怜筝神色微动,将粥喝干净了,追问道:“她为人如何?平日里可是会宰些肉去卖?”
“不曾见她来过,具体的样貌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要我说你不如去市场上那些屠户身边,将那些个秀乳猪买了,更省事儿。”
怜筝问:“难不成买她家的猪还有规矩不成?”
老板哈哈一笑:“还真让你说准了!”
“说来也奇怪,除了一些老主顾,寻常男子若是想去,连门儿都进不了,面儿都看不见,就被田寡妇骂走了。”
“不过她一个寡妇,大家只当她是为了贞节牌坊,也没跟她计较的。”
怜筝心里有了答案,没有再追问。
明日,必是要去上一趟,听起来着实有些古怪。
不知不觉馒头下肚,已裹了腹,正想解决最后一个剩余的馒头,对面却突然坐下了一人。
“阮大人倒是随性,坐在街头倒是不用本王再费了力上楼寻你。”
怜筝瞧着卫处尹不知何来的兴致,忽然闹了哪一出?
“我不过是裹腹而已,让晟王见笑了。”
怜筝声音颇淡,未抬眼,自顾自地取了馒头。
看着她的动作,卫处尹一时有些好笑:“还怕本王抢你馒头不成?”
“王爷说笑了,抢馒头的是狗,晟王又岂能和畜类相提并论。”
偏偏这句话不像是夸他的,这话说得也确实在理。
卫处尹静瞅着对面的阮怜筝,问道:“本王何时得罪过你不成?”
“下官不敢。”怜筝咬了口馒头,细细咀嚼。
“但说无妨。”这副德行,可一点都不像是不敢的样子。
怜筝不接话,他是没少得罪她,但她可没傻到这样就说了。
卫处尹细细一想,目光微转,“可是御沁园大宴那日……”
“晟王,你无事可做吗?”怜筝盯着卫处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卫处尹被这话问的一愣,摇了摇头。
怜筝柳眉微竖,道:“那为何此刻在此处闲耗功夫?”
阿立站在卫处尹的身后,一听这话,眉头皱得跟老头似的。
偏主子在这,不气不恼,倒是饶有兴趣。
卫处尹着实觉得稀奇,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没眼色的女子?
换做旁人,如此抬举,若是这幅德行,怕是祖先都要气得从坟里诈尸了。
卫处尹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这阮怜筝除了于他有用之外,令他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本王倒觉得,与你在一块有趣的紧。”
怜筝一听这话,不去搭茬。
卫处尹抬眼细瞧她的眉眼,眉宇的笑淡了几分。
“听闻你近日与瑾王走得颇近,后日宫中设宴,你可随……”
“下官身子有恙,便推脱不去了。”
怜筝可不想凑这些个热闹,省得添了人家的晦气,还自找没趣。
看来卫处尹此番来拉近关系为次要,试探为主。
她就知道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至于瑾王……”怜筝柳眉紧蹙,落了眼睑,眸底却佯装几分愁色。
怜筝惶惶起身,摸了几文钱放在桌面,咳了两声。
“……无论晟王替他说什么,我已有心上人,做不了他的妾室,替下官谢过瑾王美意,下官先行告退。”
怜筝唯恐避之不及,行礼后,转身便跑,逃之夭夭……
卫处尹闻言一怔。
这五弟难不成是调戏她了?
十三坐在房间的窗口边上,对着回来的怜筝甚为不满。
“还舍得回来!”十三没好气道,一幅将她捉奸在床的表情。
怜筝不当回事儿,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淡道:“早知道我就该跟晟王回御药司去,省的听你叨叨个没完。”
十三眉宇间怒火更浓,“怎么,我还耽误你的好事不成?”
“你才知道?”怜筝将水饮尽,又道:“我怕你再大点声,晟王等会就该来接我了。”
“我……”十三简直要将自己活生生气死。
这个女子,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
“刚打听点消息回来,你听不听?不听就出去。”怜筝道。
十三:“……”
僵持片刻,十三服软,走过来想倒杯水,一爪子被怜筝拍落。
十三炸毛,起身:“你……”
怜筝挑眉,“不想听了?”
“……”我忍,我忍,我忍。
“面摊的老板说城郊林子里住了位田寡妇,家中饲猪繁多,加上为人孤僻,拜访的人并不算多,不是熟主顾,也不肯卖,非常惹人怀疑。”
十三蹙眉问:“东南西北门外都有一片林子,具体是哪一片?没人说过林子里还住人。”
“无论是哪一片,现在就去问问那陈屠户,看他知是不知。”
十三看着怜筝,忽然反应过来,问:“为何与我说这事?”
怜筝望着十三眨了眨眼,“本想着明日说让你明日再去,你既听了便现在去一趟。”
所以才特别说了这件事,要他现在往那臭气熏天的死牢跑一趟?
十三气笑,道:“我若是不去呢?”
怜筝并不担心,将杯子放在桌上,眯眼一笑:“随你高兴,不去就不去。”
“只是,风因今夜会来上一趟,我这嘴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茬才能不惹他生气。”
她格外在后面五个字上升高了语调。
十三:“……”
败给她了。
元九从外回来,怜筝尚未合衣睡下,一听见动静,便从床榻上起了身,亮了灯。
她朝周边看了看,却没瞧见风因的身影。
元九察觉到怜筝的视线,忽然想着解释一句:“主子正在朝此处赶来。”
怜筝一听这话,却蹙了眉,“你有话要与我说?”
“如何得知?”元九颇为意外,望着纱帐中那模糊的面容,不紧不慢。
“你既是风因的护卫,通常不会先于主子太多到达目的地,以防主子在半路遇袭。”
怜筝思索片刻,目光从纱帐中清冷透出。
“你做事处处谨慎,必定也派人顶了你现下的位置,才能不引了他的注意。”
元九望着她,他们自然都清楚这个人是谁,可是谁也没说破。
087 另有凶手(2)
怜筝见他不语,继续道:“你与我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交集,唯一之事,便是今日我委托你去查的那枚衣纽,你如此匆忙,怕是已经有了线索……”
“……可你不愿让他知道,那么这话定是他不会对我说的,你为凶手而来?”
一番谈论,句句说到实处。
元九无心隐瞒,望着她点了头。
“你查到了衣纽主人的身份却不愿意告诉我,是与风因挂钩吧?”
凶手绝不会是堂堂的瑾王,莫说月余前他是否出入秀都城,若当真是他,又怎么可能帮她解了围,更何况若是他,元九只怕早早就来杀她灭口了。
“卑职愚钝,有个不情之请,城隍女尸一案但求姑娘莫要追查。”
元九半跪在地,男儿般的脊背如翠竹般挺直。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却跪了一个与他毫无干系且地位低下的贱籍仵作,还是个女子!
怜筝撩了那纱帐,披着单衣便出了内房。
她走至元九的面前,伸手将他扶起,轻声道:“你且起身,有话细细说来,若是这样跪来跪去,怕是耽误功夫。”
元九起身,瞧那少女孤坐桌边,将灯盏落下,为他斟了一杯水。
夜里烛火分明,照亮她半边侧颜,元九忽然有几分明白,主子为何将她视若珍宝。
这样的气韵,他从未在主子身边任何女子身上瞧见过。
“我若说此人与主子而言不可或缺,你能否放过他?”
元九端握杯身,却是一口未尝,视线紧紧勾了怜筝的面。
怜筝垂眸,目光在幽暗的烛光下瞧不真切。
“是谁?”怜筝利眸轻扫,凝住了元九的脸颊。
秀都城如今局势不明,长京城里更是豺狼虎豹横行无忌。
卫风因必然要在私下里四处建立各大消息站,加上手握兵权,即便无心谋夺皇位,至少这兵权落到了实处,才能得以明哲保身,权势不被动摇。
在北县的时候,卫风因就能有罢黜官员之权,这权必定是皇上放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能够罢黜贪官污吏,而非查无所收,那必定是建立了庞大的关系库。
卫风因身在边关大漠,又何来的资金供应这些关系库,那么他至少需要一个商人。
怜筝听着窗外冷风过街,忽然起身朝外打开了窗户。
“元九,那人是杨云笙吧?”
元九怔了片刻,半响没有出声。
怜筝着实想不到别人,可是碧草在杨府为婢,若是身怀有孕,杨云笙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云笙是秀都城的富商,他若能帮了卫风因,着实省了不少心思。
“你若是查,此人必定不保,他若走漏了风声,主子危机四伏!”
“那碧草你该当如何?”
怜筝回身一瞧,元九已经从位置上站起,复杂一笑:“你不肯?”
“她不过是区区婢女,即便与那抬夫李黑子生下了杨云笙的孩子,杨云笙也不会让这孩子跟了杨氏的姓,所以不过是个贱籍。”
“杨云笙即便是杀人凶手,可他一旦富可敌国,比起区区贱婢更为有用,是吗?”
男尊女卑,等级分明,这才是东苑朝所有人的固定思维模式。
“可是元九,与我而言,人人平等。”
怜筝话音起,眸光冷意渐生。
“她虽是一介婢女,可在我眼里,她与当今皇上的性命等同!”
“陈茵茵和欧阳硕的尚可不查,为何不能放过杨云笙?”
怜筝无声抬眸,望向元九:“不是不查,只是未到时机。”
元九向来沉稳的性子,不知为何竟生了几分焦虑。
他草草打断:“碧草已死,若能推到陈屠户身上,苦的不过他一人。你若非要揪住凶手不放,你不但会害了主子,你更是害了无数的人叠成尸海!”
刹那间,房内寂声一片。
元九这话说的不错。
怜筝虽然不清楚风因手下涉及了多少人,但是……
碧草牵扯出来的人是杨云笙,一旦牵扯了风因,缉拿被查,其余几位对兵权虎视眈眈的王爷是断断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他,更何况已经处心积虑在试探风因的当今皇上呢?
“她只管查便是。”
元九仍站在怜筝身前,一双眼刀倏然落下。
怜筝身后的窗,不知何时,风因已然半落在窗柩之上,面色微沉。
“元九,你去外面候着,让雪刺先回了御药司,回了赛神仙的话。”
元九抬眸看了怜筝一眼,却是再也没多话。
风因看着擦身而过的元九,淡淡道:“下回,你若再擅离职守,军纪处罚。”
元九道:“是。”
等元九离了房间,风因回身,将窗户关上。
那被风儿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火,终于稳住了一些,照亮了怜筝的眉眼。
方才怜筝说的话,他听得真切。
元九的用心,他自然明白,可这些话,怕是失了她的心。
“筝筝,元九的话你不必当真,若当真是杨云笙,你只管抓便是,无论什么后果,我都能护得住。”风因走过来,怜筝却并不转身。
风因的手伸过来,怜筝肩头一颤,惶惶避开。
“我今日累了,你且回去罢。”
怜筝苍白的脸色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犹豫和彷徨。
她却什么都不想再听,无论是什么话,什么解释,她对着他,只会心乱如麻。
怜筝吹灭了身前的烛台,转身回了纱帐,合衣躺下了,闭上眼,面对床内。
风因沉默着立在纱帐之外,没再解释,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怜筝这才睁了眼,夜色朦胧里只瞧见他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地又去了。
她何尝不知道他从御沁园赶来要费多少功夫?
她何尝不知道他又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思?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无法面对他。
怜筝闭了闭眼,心如乱麻,斩不断的情丝和理智纵横交错。
她若是放过了杨云笙,她又如何面对碧草?
可她若是不放过杨云笙,正如元九所说,她害得人又何止风因一个……
风因已上了回程的车马,元九随之而行。
许久,沉默着的风因忽然在一处幽巷之外翻身下马,元九只得紧跟而下。
“元九,你可知你犯了大错?”
元九随他数十年,已早早是风因的左右手。
元九半跪在地,垂首:“卑职甘愿受罚,今夜自去军工营领罚。”
风因袖手而立,回头看他,眼眸如电光慑人。
“我可说要罚你?”
风因见元九疑惑,从旁看着,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觉得杨云笙除不得?”
“主子……”元九一时无话,不知该答不该答。
“你只管说。”风因淡淡地朝远处看了一眼。
元九见状,这才抬眸回话:“杨云笙与主子在各地设的回音阁有所挂钩,他财大气粗,这些年更是往边关送了不少的供给,此时若是除了,那袁将军的军饷……”
“元九,杨云笙是有作用,但是此刻,他是留不得了。”
风因凉薄地收回视线,“如今四哥来了这秀都城,他虽不敢明目张胆,却是借机揽了不少人脉,怕是杨云笙因此案之故已倒戈偏向了晟王。”
元九蹙眉,忍不住出声,惊望抬头,问道:“他若是倒戈,那么边关……”
风因转身看他,眼眸生冷:“所以我说他迟早留不得,你可明白了我的意思?”
“属下知道。”元九心里咯噔一声,若当真如此,今晚怕是多此一举了。
“若此刻入牢,即便损失惨重,不过区区白银几十万两,所有的回音阁也能暂时顶上空缺,可他若是入了晟王麾下,一旦他的嘴封不牢,那么……”
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风因的声音颇冷,一双凉眸清冷,已是渐渐染上了血腥。
可若是不如此,他又如何在这龙潭虎穴,努力活下,只愿有一日,今日所作所为,断不要派上用场……
元九急欲起身,“属下这就去和阮姑娘解释。”
“不必了。”风因低头,声音染了几分涩意。
“即便不是你,这样的问题也终究会出现,这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风因再没将话说出口,翻身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元九看着风因决然而去的背影,夜风低吹,吹得他心生彷徨。
翌日一早,十三便打了洗漱水来催促怜筝起身,今日可是府丞大人特意邀了她,虽不清楚是何事,但如此兴师动众,总归要正视一些。
意外的是,平日都早早起了床的怜筝,今日依旧躺在了床榻之上,阖眼休息。
“我今日不去,替我称病,回了府丞大人的好意。”
十三一怔,忙丢下手里的脸盆,紧张道:“何处不适?”
是不是该给主子飞鸽传书?
“无不适,只是累乏。”
原是背对着他的怜筝转过身,坐起,道:“去请赛神仙来一趟,总要走个过场,好叫人信服。”
做戏做全套?
十三这才突然看见,怜筝眼下的淤青黑得快成两个用毛笔画下的印子了。
“你昨日难不成学猫捉耗子去了?”十三觉得好笑。
怜筝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便好了,第一个拿下的便是眼前这只多话的耗子。”
十三:“……”这拐着弯骂人的本事真是一日日见长。
“不如直接去趟御药司,住进御药司岂不更名正言顺,反正赛神仙如今就在折腾你这些个药丸子,日日找人给你送来。”
怜筝柳眉轻竖:“我瞧他在御药司中与御医斗嘴倒是上瘾,何必住在那儿给他惹事儿做。”
“更何况,我也不想住在那。”怜筝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些人这些事,就觉得头疼。
十三有些弄不清楚状况,道:“可是明日的招宴依旧是要……”
“不去。”怜筝蹙眉,想起一事来。
“昨日让你去问的陈屠户,如何?可是问出话来了?”
十三忽然想起此事来,摇了摇头:“陈屠户昨日在牢中自尽了。”
088 另有凶手(3)
怜筝一惊,立刻翻身下了床榻,“何时?”
“昨日我前去地牢的半个时辰前。”
十三垂手替她拧了帕子:“狱卒们皆说他意志消沉,只是去取个饭的功夫,人便没了。”
“人在哪里,即刻去查!”怜筝一双眉锁成绳拧。
十三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道:“昨日连夜就送去了义庄。”
“胡闹,我尚未初验过现场,怎可将人直接送去了义庄!”
“因为确实是自杀迹象,捕快们没有怀疑,就将人送去了义庄。”十三挠头。
等怜筝洗漱出门赶到义庄的时候,陈屠户的尸首正在门口的木台子上摆着,连尸布都没得及盖上。
一见这尊瘟神又来了,守庄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路,道:“大人。”
“尸体期间可有人碰触过?”怜筝蹙眉。
“不曾,从昨夜送来至今,除大人外暂无人来问询。”
怜筝点了点头,连身都未回,顾不上燃炭,直接接过从十三手里递来的手套戴上。
十三已然知晓怜筝的意图,一边去燃了炭,一边徐徐道来。
“昨夜到的时候,陈屠户正悬在木梁上,他解了自己腰间的布腰子,穿了那木梁,这才上了吊,死的时候口舌吐露两三分,周围并没有同狱之人。”
怜筝立在尸体身侧,双手探了探死者的头顶,暂无发现,她再看向尸体的五官。
陈屠户双目紧闭,舌尖确如十三所说,露出了两三分。
她细看陈屠户的喉咙,有一条紫红色绳索痕迹,直达左右耳后边的发际线,确实是悬挂勒死的,并非被人从身后勒住。
观其手足,双手双脚都朝下垂直,从尸体上来看,整体确实是上吊自尽的迹象。
“可有发现?”十三见她停下,“有什么怀疑之处?”
怜筝眼眸黑白分明,摇了摇头:“没有。”
如果人是被强制悬挂在梁上,不愿就死的人必定会有挣扎,挣扎之下,喉咙的勒痕等等都会出现不同的迹象,但是陈屠户身上都没有出现过。
难不成陈屠户当真是自杀?
这就奇怪了,若是不知晓杀害碧草的人是谁,陈屠户又怎么会安心就死?
“十三,剖尸。”怜筝不死心。
花了数个时辰验尸,体内没有出现药物致死,更没有其余值得怀疑的地方。
“府丞已派来小厮找寻你,眼下已派人前往义庄禀报,说是晟王已在官衙等候。”
怜筝落了眼帘,淡道:“知道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怜筝已然将陈屠户的尸首整理干净。
她忽然想起什么,朝十三的耳边嘱咐了两句,十三脸色便渐渐难看了起来。
怜筝与十三搭乘驴车慢悠悠地晃至官衙前,却意外地发现官衙外已是停了数辆马车。
既来之则安之。
怜筝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正坐高位之上的卫处尹,身侧之下,正是那杨云笙。
他眉眼带笑,仰着头正与卫处尹说着什么话。
秋姿飒爽,可那一刻,即便身背沐光,站在堂外的她却是浑身发凉。
“木兰大人到了,来人……赐座……”卫处尹瞧着她站在堂外。
清浅的光耀着浅浅的金色,霎那落在眼底,原是素衣淡妆,却是清姿卓色。
怜筝敛了眼底的情绪,不苟言笑地进了门,行了礼,独自冷坐一旁。
府丞大人的招呼被莫名的忽略了,眼下生了几分尴尬,咳嗽两声,只得搭话。
“提刑大人,皇上听闻您已缉拿了真凶,破了数人之案,城隍庙一事已定了百姓之心,皇上深感欣慰,已命人即日将您在长京城的府邸备……”
“府丞大人可是要听下官禀告公事?”怜筝淡道。
府丞一愣,没等说话,便被怜筝清浅打断。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公事公办了,来人将尸首从外头拉进来。”
此话一出,几位堂上之人倏然静默。
卫处尹瞧着怜筝并无半分说笑的意思,噙着笑凝她,倒觉得稀奇的恨。
外头的捕快早已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打好的招呼,听见这声,便将尸首依次抬了进来。
四具尸首,盖着尸布横在大堂之上,大早上的看得人只觉得晦气。
“木兰提刑使,好端端的日子何必今日选在晟王在时来禀……”府丞的额角冷汗涔涔。
怜筝从椅凳上起身,静静抬眸。
“回禀晟王,正是今日您也在,好听一听下官的断案之能,定是不负皇上的重用。”
卫处尹听这话觉得好笑,却是忍着,缓缓道:“此言有理,大人只管做便是。”
晟王既无反对,堂下官员更是哑巴吃黄连。
不等别人发话,怜筝唰的一下掀开了那盖在尸体上的布。
四具尸首皆已腐烂数月,青黑之臭,其余众人倏然别了眼,胃里一阵翻滚。
卫处尹眯了眯眼,只是瞧着怜筝蹲在地上,对着尸首将发现一一说明。
当说到最后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时,她忽然停手,站起身,看向大堂中央的那些个官员。
怜筝顿了许久,道:“这具女尸,在城隍庙中捡拾到了其余的线索,故而我推测许是有别的线索错漏了,而女尸腹中怀有肉骨,下官想要圆了这女尸遗愿。”
府丞气恼,作呕声不断,眼前黑黑一片,只觉得恶心的很。
“木兰提刑使,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人已死,又非将死之人,何来圆梦一说!”
“莫要胡闹了,赶快将这些尸首都送回义庄去!”
怜筝半跪在地,自是不会瞧上那些官员一眼,她抬眸,凝向卫处尹。
“晟王可知,社稷百姓除仵作之外便以青衣为贱,贱籍女子都望能嫁得郎君,盼子女脱去贱籍,此婢女已死,更是胎死腹中,下官想为其腹中骨肉寻找生父。”
卫处尹放下了手中茶盏,眸光一凝。
这话着实让他意外。
为死人腹中的死胎寻找生父?
卫处尹低头瞧着那跪在地面的怜筝,缓缓一笑:“本王倒是好奇,你又如何查呢?”
“下官在城隍庙中查得一物,只是下官人微言轻,不足以有所见识,所以想请晟王一鉴。”
怜筝昨日就想的很清楚,若是她查,只怕朝堂之上,官商勾结的不止是一人,怕是别人也绝不会让她轻而易举地拉了杨云笙下马。
她不能害了风因,断也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放过了杨云笙。
怜筝抬眸,凝住了正侧眼望过来的杨云笙!
卫处尹自是不会错过这两人奇怪之处,却也颇不在意。
“哦?”卫处尹似笑非笑地倚在椅凳之上,忽然低头一笑:“呈上来。”
怜筝起身,将袖中之纽放入掌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堂上呈去。
杨云笙自然在位,下意识朝其手中一望,怔住了。
“此物似乎为在下之物?”杨云笙皱眉。
怜筝此刻还没将衣纽交到卫处尹的手中,对着他此番自白颇为意料。
杨云笙似乎并不避讳,当堂一语道破。
这和怜筝原先的设想并不同。
“大人可否让我细细看过,好辨别一二?”杨云笙微微一笑,放下茶盏。
怜筝静默片刻,望向他,神情泠然,“自然。”
杨云笙拿过那衣纽,查看片刻,这才抬头回话:“回禀晟王,此物确为我所有。”
卫处尹命人在官衙的偏厅召来了杨云笙,私下由阮怜筝审问。
杨云笙直言了当,此事为私,若是当堂问话多有不便,卫处尹这才来了偏厅。
卫处尹位坐上座,撂下一堂的官员,非要跟来这偏厅。
于他而言,听她问案,可比外面那些大臣的虚言热络要有趣得多。
“下官敢问杨老板,您的衣纽为何会出现在城隍庙中?”
怜筝往一旁的椅凳一坐,直言了当,双目如刀,眸光慑人。
城隍庙乃杀人藏尸之地,在此地落了此物,没有直言拆穿,而是拐弯抹角的寻那死婴之物,让杨云笙更是心里猜不透这女子。
杨云笙神情含笑,却是圆滑之人。
“大人,此物为我所有,可我并未出现在城隍庙中。”杨云笙道。
他说话时,目光直视怜筝,毫不避忌,更是直言了当此物为他所有.
这话怜筝信了一两分。
“月余前,我在南下的买卖出了问题,故而离开了秀都城一些时日,敢问大人,您可要去查查尸首出事当日,我是否已出了城中,自可证了我的清白。”
怜筝点了点头,“下官自会查明,定是好好还杨老板的清白,只是……”
杨云笙见怜筝并未说出口,微笑道:“大人可是想问,这贱婢腹中骨肉与我有何干系?”
这贱婢之称,让怜筝皱了皱眉。
怜筝虽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但这杨云笙着实通透人心,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嫌疑撇得干净。
秀都城中的富人家,莫说是区区青衣,哪怕是个破落门户家的小姐,都是上赶着去,何况一个区区的婢女而已,若当真怀有身孕,又何必落得杀人灭口。
昨日是被元九激了几分怒意,这才乱了分寸。
现下细细想来,确有不少破漏之处。
“只因那贱婢使了点伎俩,以为便能落得了我杨家的门户,不过区区贱婢而已,若是当日让我夫人打死了,无非是费些银两,至于这腹中肉骨,大人若是有疑,怕是疑心错了人。”
089 拶刑问话(1)
杨云笙连声解释道:“我与她虽有床底之私,可翌日我便差人灌了她汤药,又何来怀孕一说,大人若当真不信,自可滴血验骨,我杨某人并不惧此。”
“至于那衣纽,我确不知为何出现在城隍庙中,这点就要有劳大人明查。”
杨云笙朝怜筝微微作揖,很快便起了身。
他谋事多年,不过一女子仵作为官而已,做个形式,倒也已是他处事圆滑之故了。
“看来杨老板有备而来,倒是我唐突了。”
怜筝中途一句话未明,可这杨云笙却当着卫处尹的面,将所有话都说了个干净。
她可不信,若他对风因当真有用,此人此刻出现在此地,就已是值得生疑了。
杨云笙微微一笑,对这话并不否认。
“既然如此,下官先行告退。”怜筝起身,向卫处尹告辞。
卫处尹也不拦,便由着她甩袖去了。
他可不觉得能出言留得住她,更何况外面躺着四具尸首,还得由她处理了去。
怜筝离了府丞官衙,上了驴车,这才将话细细想过。
古人皆信滴血认亲或是滴血验骨,实则这在法医学上并不完全苟同。
她虽能用这滴血验骨信了这杨云笙,可实则尸骨骨头上的骨膜未损,这血可未必能验真。
可若不是杨云笙,又是谁将杨云笙的衣纽丢在了城隍庙中?
怜筝左思右想,着实想不明白。
“十三,碧草的验尸单可还在?”
十三应下,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着的验尸单,递入车中。
怜筝将碧草的尸单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疏漏了一点。
碧草的背部腰间存在出血痕迹,这痕迹呈弯曲圆点状,且中央有缺口.
这些都说明了碧草的腰部位置在相对规则有中断的地方,被挤压形成的。
怜筝抬头,略有思索。
“十三,花纹你可有拓印下来?”
“就在这些尸单下压着。”十三指了指那沓宣纸。
“做得好。”
十三心细,即便她未嘱咐,他就记得将她验过的那些纹路都一一画下了。
怜筝翻了数张,终于找到了一张画着那些纹路的宣纸。
这花纹确实有些奇特,圆弧凸起状,从外至内由浅入深,如圆球一般。
她曾去过城隍庙数次,并未看见过任何半圆弧有凸点的地方。
这样便能推断出,城隍庙只是藏尸之所,并非就是碧草的出事之地。
如果杨云笙所说属实,他的确没有去过城隍庙,是有人将他的衣纽刻意丢在了城隍庙,却也根本说不通。
如果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又何必去寻了那衣纽呢?
若不是为了杨云笙,又是为了谁?
怜筝目光顿沉,朝车外的十三喊道:“十三,原杨府的那两个丫头,绿竹和青萝如今可是在晟王府中?”
十三晃晃悠悠地荡着驴车,道:“晟王翌日便接进府了,虽然只在柴房等地方打打杂,但是总比在那杨林氏身边如伴虎般生活要好得多。”
“派人替我向晟王送名牒,我想要问问她们一些事。”
十三顿惊,将驴车停下,撩开帘帐,问道:“你要去晟王府?”
怜筝眉眼轻抬,敛了眸光,淡道:“也许,我遗漏了一些线索。”
晟王还在府丞官衙尚未回府,小厮来报说府中木兰提刑使已达,他这才怔住了。
怜筝被迎入大堂,坐等晟王回府,期间她便交代给了晟王府中的管家,让其将绿竹和青萝两个丫头传唤来大堂。
等人到了,阮怜筝已在大堂等候多时。
怜筝转身,将方才的花纹图纸展开在桌面上,回头问道:“你们可在杨府里见过此物。”
绿竹和青萝瞧上片刻,若有所思。
“圆形物状,均匀分布有规则的半圆弧的东西。”怜筝眸光略急。
绿竹摇了摇头,并不知晓是什么。
青萝意外地退了一步,紧咬住下唇,避开视线,垂首不语。
怜筝和十三都同时看向的青萝,青萝若有所觉,忽然惊慌失措地摇头,双手挥舞,惊慌道:“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青萝,我无需你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这花纹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半分都不知情。”青萝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怜筝并未出声紧逼,抬手示意十三端了杯热茶来。
她轻轻用手安抚着青萝的情绪,将热茶送进了青萝的手中,“不急,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青萝颇为意外,松了已泛出血色的下唇,双眸含泪凝住了怜筝。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怜筝示意十三将绿竹和其余之人全部屏退。
怜筝缓缓坐在她身旁的椅凳上,笑道:“你若是一直站着,难为我也站着,我可是刚从外头赶来,双腿乏得很,此时眼下无人,你坐下可好?”
青萝怯生一望,却摇了摇头。
怜筝看着青萝的神色,只得站起身来,叹道:“那我便随你一同站着。”
“大人赎罪,奴才不敢,怎能让大人站着?”青萝惶惶不安,差点跪倒在地。
怜筝蹙眉,忽道:“那你便得陪我坐着,那便无罪。”
青萝犹豫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轻轻沾了两分椅凳之边,左右探了两眼,抱着手里的暖茶杯,眼神闪烁。
“青萝,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没了,只有我一人。”青萝眼眸一黯。
“碧草家中如今已是父母双亡,你可知她去世时腹中还有五月成型的男胎?”怜筝道。
青萝紧闭双唇,十指死死攥紧了杯身,闭口不言。
“胎儿还小,若非腹中脏器还在,只怕那男婴也成了禽兽口中之食。”
青萝不敢抬眸,听着这些话,头颅越垂越低。
“碧草已死,凶手却尚未捉拿……”怜筝声音清浅,眉头渐拧。
“我无需你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这花纹与碧草的死有关……”
青萝的泪滴落在手背,她紧抿着唇,拼命地摇头。
也许,还是太勉强了。
“本王回府便见得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你倒是说说,这木兰大人可是为难你了?”
话音从大堂外传来,卫处尹的御驾已早早停在了门外,眼下已在大堂不足一米之处。
青萝一惊,慌张起身,碎了手中的暖茶杯,浸湿了一身,狼狈地跪倒在地。
“王爷恕罪。”
卫处尹缓缓进门,眸光深沉,徐徐落在了这满地碎片之上。
怜筝脚下的那双布鞋也被溅上了不少水渍。
晟王已走至面前,怜筝只得行礼。
“大胆贱婢!竟沾湿了木兰大人的鞋袜,即刻拖出去杖毙!”
随身进门的管家顺着卫处尹的视线,一眼就瞧见了,厉声呵斥。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青萝拼命磕头叩首。
那暖茶溅了满地,早已冰冷殆尽,可眼下却是比人命还要珍贵。
卫处尹轻抬玉指,身后的管家即刻噤声。
他薄唇轻勾,轻步落座,雍容之姿,丝毫不受影响。
“你若是交代了木兰提刑使需要的东西,本王便可饶了你。”
青萝额头已经破皮出血,闻言轻微一愣,又连磕数头,“王爷饶命……”
卫处尹眸中凝笑,笑意却凉了,“来人,动拶刑。”
堂内目光刷的集中到青萝身上,跟进门的绿竹上前跪倒:“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晟王!”怜筝出声,却被骤然打断。
“本王管教下人,木兰提刑使莫要费心了。”卫处尹深望怜筝一眼。
怜筝眼神渐冷,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管家很快就送来了上刑的工具,手脚利索地给青萝上了刑具。
“本王最后再问一遍,你说是不说?”卫处尹目光落在怜筝紧蹙的眉头之上,生了打量。
青萝浑身发颤,看着手指之间的已染了血色的刑棍,猛然惊醒。
“我……我说…..说……”青萝痛苦地闭眸,泪湿脸颊。
卫处尹半倚在椅凳之上,微微一笑,“太慢了,行刑。”
青萝双眸惊绽,没等回过神,十指仿若被生铁根根碾断般刺疼。
“啊”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整片大堂。
“晟王!”
怜筝不忍直视,一脚踹开左右两旁两个行刑的奴仆,颤抖着解开青萝手上的刑具。
卫处尹眸中依旧凉笑浅浅,“木兰大人是怜香惜玉之辈,那本王就多几分耐心,听听看。”
青萝浑身抖若冬日里的落水之猫,跪趴在地,颤颤巍巍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你若再不说,本王这杯茶怕是要凉了……”
卫处尹掌心微翻,一杯茶已覆了那桌面,水渍沿着桌边渐渐滴落。
青萝慌忙磕头,连哭带爬扑倒在晟王不远处,“是杨府管家!他在城郊的私宅里有此物,他的书房内有一物件儿……正如这圆弧状的东西一般……”
卫处尹华袖一拂,直起了身子,“你又如何得知他的私宅在城郊,且有此物呢?”
青萝倏然抬头,又羞愤难当,她浑身颤抖却难以启齿。
卫处尹缓缓道:“若是当真不愿说,阿福将她与那绿竹都用上大刑……”
管家应声,将拶刑用具重拾而上。
顷刻,绿竹便被双手扣押,被怜筝踹开的两人将她强行摁倒在地。
青萝一惊,连忙求饶,见卫处尹伸手示意停下,她方才颤颤悠悠地闭眸流泪。
她心如死灰,闭眼而答。
“奴婢曾被他带去私宅……多次**……而那用具也是因此才知晓的……”
090 拶刑问话(2)
话审到了,可结果却并非怜筝之意。
卫处尹并未因此放过了青萝,而是淡淡看了一眼绿竹,目光慑人。
“那你们可知这碧草腹中骨肉生父所谓何人?”卫处尹眯起眼来:“是杨府管家?”
怜筝一惊,怒意渐渐从心底冒出。
难不成这卫处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帮那杨云笙,才如此动刑的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审问这两个丫鬟,才继续命人将她们留在了府邸中,做些可有可无的杂货,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她若与风因挂钩,他怕她不查这杨云笙之案,定要替她揭一揭她也许故意解不开的线索;她若不与风因挂钩,他更是需要她去笼络杨云笙之意,当务之急便是替杨云笙洗脱嫌疑。
因此,无论何种,严刑拷打都是在他算计之下必须要做的。
青萝脸色煞白,“奴婢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知?”卫处尹冷眼而视,轻手一拂,冷道:“阿福,动拶刑。”
“等等!”
怜筝半跪在地,清冷之眸已是染了几分红,“晟王,重刑拷打必有冤狱,下官认为……”
“木兰提刑使,本王可并非替你审案。”卫处尹柔唇轻勾。
他抬眸,堂外日光清冷,照得她楚楚动人。
忽惊醒几分,顿下的话语这才缓缓说道:“本王只是在管教下人,望大人莫要再插手。”
再?晟王是在警告她方才踹开那两个小厮的举动吗?
怜筝蹙眉,忙道:“晟王!”
“阿福!”卫处尹薄眉轻抬,淡淡望了一眼堂下。
管家阿福忙将两个丫鬟拖出大堂,试图上刑。
青萝连忙与绿竹二人抱做一团,哭诉求饶:“王爷,奴婢们当真不知……”
“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怜筝一口怒气简直堵到了嗓子眼儿,所有脏话都堆在了肚子里,偏是骂不得!
“四哥这儿今日可当真热闹!”
堂外,那慵懒轻沉的声儿徐徐传来。
堂内众人更是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只见那堂外,堂阁高匾之下,卫风因缓步而来,一身蟒袍华丽逼人,衣袖滚边金丝镶龙,只见那四爪蟒龙璀璨夺目。
男子眉目清俊,眸藏深海,如携光而来,竟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晟王并未起身,眉眼敛了几分情绪。
“五弟今日如何有空来我府中闲玩,外头的奴才倒是不懂事,瑾王前来竟也不知通传禀报,赐劓刑。”
风因慢悠悠地进了大堂,懒散道:“四哥这可是要错怪这些奴才了,那便是怪了臣弟。”
“哦?”卫处尹悠悠一笑:“何解?”
“臣弟不识路,原是让通传的人送臣弟进来了,又何必赐了劓刑?”
原是通传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大堂门下,匍匐跪倒:“王爷恕罪。”
卫处尹轻扫一眼,“既是如此,那便算了,退下吧。”
“多……多谢王爷。”通传的小厮连磕三个响头后,方才退了出去。
“四哥,你这里拿着刑具做什么,跪倒满地的人,这些个儿清姿卓色的丫鬟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意。”卫风因薄唇浅笑,朝怜筝伸了手。
“木兰提刑使也在此处,何事将你也招来了?倒是叫本王难找。”
卫处尹闻言,此刻竟是沉默地看向了堂下。
怜筝倏然抬头,视线撞进风因晦暗不明的眸底,却是分不清他的来意。
可眼下,能帮她且她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怜筝并未搭上他的手,而是自顾自地起了身:“不劳王爷挂心。”
眼看怜筝拂了他的好意,风因挑眉,转身拂袖上了这大堂侧座。
“四哥,你府里的丫头倒是个个楚楚可怜,倒比我从那北县接来的女子要强得多。”
卫处尹淡道:“你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四哥,此话当真?”
卫风因眸露雀意,笑道:“正好来秀都城身边没几个贴身丫鬟打理,那便多谢四哥了。”
“只是……你也瞧见了,这两个丫鬟现下身子骨弱,怕是要好生休养,若是身体调适得当后,我再派人给你送去。”卫处尹道。
怜筝怒心已起,而此刻卫处尹却扮起了好人。
他的意思是将绿竹和青萝都送去厢房好生休养,可若如此,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风因也不急,懒懒朝堂下跪着的丫鬟身上瞥了两眼。
他勾唇一笑:“四哥怕是舍不得了吧?你只瞧这两个丫鬟,一个受了伤另一个可好得很!”
卫处尹望向堂下,那绿竹和青萝,确实只有一个丫鬟动了刑具。
“若是要好生休养,不如先将其中一个先送与我,若是腻味了我再将人亲自送回来。”
卫处尹虽不知这卫风因是真风流还是假潇洒,可如此神情完全看不出演戏之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薄面自然要给。
毕竟卫风因要走的那个丫鬟,并不是他要严审之人。
卫处尹笑了声,道:“五弟若是喜欢,今日便带走一个,受伤的婢女留下即可。”
“如此,臣弟怕是没有白来。”风因唇边噙着笑,起身,“人已赐下,那臣弟先行告退。”
这卫风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不完全像是奔着阮怜筝来的。
卫处尹眉宇间喜怒难辨,只见着卫风因让下属将绿竹带走了。
绿竹一走,青萝颓然坐在地面之上,已心如死灰。
“来人,先将这丫鬟关去柴房。”
两名小厮拽住青萝的胳膊和头发,撕扯着将她从堂上如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怜筝心生痛意,闭了眼,不忍直视。
“王爷,下官身子不爽,先行告退。”
怜筝冷然出声,转身欲走。
“等等。”
卫处尹不紧不慢,从椅凳上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阿立,将东西取来。”
怜筝蹙眉,不言。
半响,黑衣阿立将一木盘上的物件儿端至怜筝面前。
“官印、官服、官靴。”阿立一一将物件说清楚,送至怜筝手里。
卫处尹神色淡淡,忽然笑道:“明日设宴,你已在名册之上,若是不来,罪可问斩。”
怜筝的手在木盘边上捏着,指端青白,恨不得将这木盘上的物件儿都变成臭鸡蛋,一股脑都倒在这晟王的脑门上。
她硬生生忍了下来,面色微沉,道:“下官明白,谢过王爷。”
怜筝与十三以雷霆之速查抄了杨府管家的私宅,在其中找到了青萝所说之物。
随后,二人即刻回了官衙,带了莫冬青等几名捕快,连着十三一同赶往了杨府。
刚到了杨府大门,正巧撞上那杨府管家吴能。
吴能眼神闪烁不定,瞧着捕快们正跟在怜筝身后朝杨府而来,摩挲着手,笑了两下。
“木兰提刑使今日可是来寻老爷的,老爷目前尚未回府。”
怜筝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上了台阶,忽然转身,面色沉如深渊,手往吴能背后一推。
吴能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朝那群捕快身上摔了过去。
莫冬青等人已快速将他的左右手拿下。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吴能脑中的弦儿倏地绷断。
“吴能,我已有人证物证,证据都指向你在私宅中杀害碧草,再移尸城隍庙,你可要继续交代,你的同伙是谁!”
吴能惊得双目圆睁,微张的唇舌,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她……她如何得知?
“来人,先将其押回官衙大牢!”
怜筝见吴能眼神闪烁,此刻却不是上好的问话之地。
原是双手双脚都瘫软,被捕快们拖拉着的吴能,突然骤然发力,趁着周围捕快不注意,狠狠推开了身旁的捕快,一个劲儿的朝前逃窜。
怜筝沉声道:“拿下!”
杨府之外还有一条小摊贩铺着的街,吴能虽不会武,但力气却大,翻了不少摊贩的小摊子,试图阻了十三追击的路。
十三原是慢悠悠地跟在捕快们身后跑,偏是吴能朝他们丢了一篮子鸡蛋。
前面的捕快看见都躲开了,独独十三险险避开,可那鞋面上却溅上了鸡蛋清。
十三挑眉怒了,一跃而上,踩人之肩,如雷电之势将逃窜的吴能踹翻在地。
吴能刚一倒下,被追逐赶上的莫冬青等人摁压在地,将手反面扣住,再也动惮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怜筝赶上来,淡道:“冤枉你跑个什么劲儿,押去公堂。”
秀都城当街缉拿嫌犯,已是在秀都城百姓口中炸了天。
听闻陈屠户并非城隍女尸一案的凶手,便是说此案另有嫌疑人。
短短数日,这原不被看好的女提刑使,竟是连破了四尸命案,已在秀都城中打响了名声。
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木兰提刑使可是已名扬了秀都之城。
官衙殿前的那长街之上,百姓人人站在外头,挤得水泄不通。
堂上,竟是生平头一遭瑾王和晟王都位列两侧观案。
长风起,堂上威武,堂下跪着已被缉拿的吴能。
吴能面色青白,穿堂风刮着他的衣袖,即便人声鼎沸,可此时他却是遍体生寒。
怜筝已换上官服,素发高阁,英气凛冽,高坐堂上。
惊堂木一落,堂外已寂声一片。
怜筝甚至没多嘴问上他们一句,直接开门见山,直接审案。
“大胆吴能,今日两位王爷都在此列,你还不速速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