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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全文阅读

作者:六罗喜雁     一品仵作妃txt下载     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对簿公堂(1)

    忽然被怜筝冰冷如剑的目光一望,吴能一惊,浑身发颤,双手趴跪在了地面。

    “大人……大人……草民冤……”

    死鸭子嘴硬是吧?

    怜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说辞,道:“来人,将证人证物全部带上!”

    十三早已将所有需要的物件都已备齐,莫冬青按照嘱咐一一送上。

    堂外百姓看着送进来的证物,更是齐齐愣住了。

    “吴能,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可记得你身前所属何物?身旁所跪何人!”

    吴能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趴在地面,缓缓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咚’的一声,莫冬青和另外一名捕快将那沉重的证物猛然落在了吴能的面前。

    吴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面色恍若白纸。

    “青萝,你方才所言,听过之人大有晟王可替你作证,你无需再重复多言,你只需告诉本官,你眼前之物是否在吴能家中见到的物件儿。”

    青萝久不闻声,半响才点了点头:“回禀大人,确是此物。”

    怜筝朝堂下示意,没等吴能开口伸冤,十三已经命人将碧草的尸首送上了大堂。

    怜筝一伸手,将画有碧草背后花纹的尸单朝吴能面前一丢。

    “吴能,死者碧草后腰的部分与你家中所物产生的花纹一致,你如何解释!”

    吴能虚冷地望着距离自己的不远处,被尸布盖着的尸首,他咽了咽口水。

    怜筝见状,朝十三轻抬下颌。

    十三即刻领会了怜筝的意思,忽然伸手箍住了吴能的左手,将他朝尸首一拖。

    吴能吓得连连后退,颤如秋风之落叶,“放开我!放开我!”

    十三冷笑一声,“若你冤枉,她绝不会此刻来向你索命,你若杀了她,只怕……”

    说时迟那时快,堂前一阵阴风,尸布一扬,掩住了拖至尸首边上的吴能。

    “啊鬼啊,有鬼!”

    吴能尖叫一声,肝胆俱裂,连滚带爬,拼了命地从尸布中挣扎开来,裤下已是湿热一片。

    “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她,是夫人!夫人指使我杀了她!”

    全场哗然,吴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惊吓之余,已说漏了嘴。

    他瘫软在地,双腿发软,死死地望着堂上怜筝。

    怜筝没耐心等他辩,怒笑道:“来人,即刻传唤杨林氏!”

    “如此热闹,本王又如何不来凑个热闹,我倒是好奇堂堂贱籍女子如何问审!”

    话音刚落,从那水泄不通的人墙之中,地挪开了一条通道。

    首当其中的竟是董贵妃之子昱王卫高适,其后方是杨云笙正携杨林氏而来,一幅夫妻恩爱的模样。

    杨林氏柔声行礼:“大人不必传唤了,民妇就在此。”

    昱王手指轻勾,淡道:“赐座。”

    府丞即刻起身,派人请来了三张椅凳,除昱王坐在怜筝之侧,其余两张在堂下依次排列。

    “府丞大人怕是吩咐错了,昱王仅有一人而已,何至于三张椅凳?”

    府丞一怔,下意识看向昱王(卫高适),思索该如何回话。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威风!”

    “官职在身,必是不负皇上圣托,杨林氏既是嫌疑人,堂上疑案哪有就座之理,杨老板身为嫌疑人之夫,更是只得在堂下听审,敢问在座三位王爷,下官所言可有疏漏?”

    卫风因忍住眼底的笑意,继续装作闲散无事的样子,啧了一声。

    “四哥以为如何,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卫高适(昱王)冷眼一凝,没等开口,晟王抬手淡道:“言之有理,依次行事。”

    卫高适狠剐了一眼怜筝,这才落了座。

    “杨林氏,当堂为何不跪!若是不跪,拖出去即刻重打二十大板!”

    区区下马威,又有何难?

    三位王爷皆已落座,府丞将多余的椅凳命人撤下,杨云笙似笑非笑地朝外一站。

    此话一出,杨林氏更是青了一张面。犹豫片刻,她才跪了下来。

    怜筝压根不管卫高适,深看了一眼杨林氏,惊堂木一落,堂下一片寂静。

    “杨林氏,吴能指证他杀害碧草乃你指示,你可认罪!”

    杨林氏冷睨了一眼吴能,不屑地掩了掩鼻,“莫须有之事,民妇为何要认?”

    “好。”怜筝柳眉轻竖,“吴能,你又如何解释?”

    “你……你……大人,草民冤枉,确是碧草使计,夫人一向善妒,故而对区区一介青衣着实忍无可忍,她不仅鞭笞了碧草,还暗示草民可将碧草骗回家中……家中将其**……”

    此话一出,堂下妇女皆露厌恶之色,更是一片唏嘘声。

    怜筝连拍两下惊堂木,方才压住了那片嘈杂。

    吴能这才颤声继续:“草民……草民一时色心起这才犯下了滔天大错……事后碧草怀孕,夫人前来寻我,追究其是否为老爷骨肉……夫人一时怒火攻心……命我将其带回家中……然后将其杀害……”

    “胡说八道!”杨林氏脸色微微发白,十指攥紧,抬眸:“一切子虚乌有,民妇冤枉。”

    “吴能,你说的一切可有物证人证?”

    吴能哆哆嗦嗦,摇了摇头,再道:“鞭笞之事……府中小厮皆知……将碧草拖尸至城隍庙时,夫人也在身旁,四周空无一人,并无人证……”

    “哦?你是说藏尸之时杨林氏与你一同去了这城隍庙?”怜筝看向杨林氏,回问。

    吴能颤着肩,点了点头:“……夜色太黑,夜路难行……夫人还踩脏了鞋袜,是从绣娘庄定制的布面儿,说是昂贵难洗……咒骂了几句……”

    “你可记得何色花纹?”怜筝问。

    吴能惊色再显,苦苦思索:“看不太清,似乎是蓝色的鸳鸯戏水图?”

    杨林氏冷笑道:“吴管家,素日里你时常跟在我身边处事,莫说是一双鸳鸯布面的鞋,怕是连我有几条绣了花样的衣裙都一清二楚,若是以此来栽赃陷害便能立罪,民妇不服!”

    “此言有理。”怜筝点头。

    “吴能,你栽赃陷害,可是临死还要再拖上一人,你毫无悔改之意,此罪当五马分尸!”

    “草民不敢……大人草民冤枉那……草民确实遵从夫人吩咐将人**打晕,可草民当真没有杀害碧草,碧草是在城隍庙中醒来,这才被发现的夫人砸破了头死的……”

    杨林氏厉声呵斥:“你胡说!”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杨林氏将碧草杀害呢?”

    怜筝缓缓抬头:“毕竟口口声声说出碧草是被砸破头死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草民冤枉,我……我想起来了,我知晓砸死碧草的石台被丢弃在了何处!”

    吴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颤着声儿,道:“在城隍庙不足一里处的杂草里,夫人……夫人出门时惊慌失措,便将那物件儿丢进了草丛!”

    怜筝神色淡淡,朝十三示意。

    十三走至身旁,听她咬耳了几句,转身下去吩咐。

    “立刻带人四下去寻,要快。”十三朝捕快们道。

    “大人,你只听他能说出具体之处,民妇却是知都不知,便可知晓他试图栽赃民妇!”

    怜筝点了点头,却是心思难猜。

    “我只问你,夜色深沉,你又如何知晓那是石台?”

    “我见夫人手中有物,隐约是长形,庙中约有石台,便如此猜测,草民不敢肯定。”

    “猜测岂能作数!”怜筝淡道:“杨林氏可安下心来,若当真寻到此物,您也未必有罪。”

    杨林氏面露浅笑,低头一鞠:“大人明鉴!”

    “但是…… 杨林氏,下官有一处不明,且向你请教。”

    怜筝冷笑一声,将那衣纽命人呈上,“下官曾去过绣娘纺,才知晓此衣原是杨林氏您亲手为夫君所定,更是一式两件……”

    “若当真是吴能将人杀害,此衣纽又从何而来,若你当真拿了物件儿杀了人,现身在城隍庙中,倒也解释的通了。”

    杨林氏唇角一勾,“我以为大人是何等聪慧呢!吴管家若真想栽赃,只需从我府上偷取一枚,丢在城隍中即可。”

    几个捕很快就从外头寻了东西回来。

    那木盘之上似乎只有一个烛台、还有七七八八的各种零碎的物件儿。

    “回禀大人,杂草附近有些沾了血迹的东西都在此处。”

    怜筝将木盘端在膝上,外头的人看得并不真切,她一双柳眉拧得紧蹙。

    除了怜筝一人,其他的人都偷偷朝怜筝瞄,想知道木盘之中到底有什么!

    怜筝手握惊堂木,惊声一响,从木盘里丢出了一块玉色手帕。

    “大胆杨林氏,此物上有你杨府之痕,上头染了血渍,你还敢说你并未有染?”

    杨林氏一惊,猛然抬头望去,“不可能的!此物不是民妇的,定是他栽赃陷害!”

    “事到如今,你定是与吴能一同计划杀了碧草,否则你的物件儿怎可能三番四次出现在案发现场,你以为下官愚蠢如厮吗?”

    “大人,大人!是吴能用烛台砸死了碧草,与民妇当真无关!你且仔细看看,定是能证民妇的清白啊大人!”

    怜筝忽然露了笑意,淡淡从木盘中取了一染血烛台。

    她冷眸轻凝:“本官眼下是当真不信了,你又知晓吴能是用烛台杀害碧草了?”

092 对簿公堂(2)

    “不可能是烛台的,不可能的……”

    杨林氏一蒙,大脑一片空白,半响,惶然道:“民妇只是口误,一时说错……”

    “吴能说是石台,只有你说了烛台,现场也只找到了烛台,杨林氏你还有何话要解释?”

    “大人!”杨云笙见状不妙,即刻朝前现身,“其中定有误会。”

    怜筝惊堂木一扬,“来人,将杨云笙给我驱出官衙。”

    几个捕快上前将杨云笙反手扣住,杨云笙面色几番变化,却只得停了挣扎。

    杨林氏惊慌失措,看着杨云笙被控,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吴能。

    她眼含恨意,怒道:“大人,吴能当真是栽赃陷害,民妇从未见过什么烛台,分明是吴能用石台杀害了碧草,将凶器藏好,又寻了什么烛台来嫁祸于我!”

    “现场只有烛台,来人,将杨林氏拿下。”两个捕快上前将杨林氏拿下。

    “冤枉,分明是石台!你个狗官,是石台!吴能你个小人,你栽赃陷害!”

    “等等。”怜筝忽然出声阻拦。

    怜筝面色如常,示意捕快们先行停手,她淡淡一问:“杨林氏,当真是石台?”

    杨林氏已如疯妇般头发散乱,朝堂前跪拜:“肯定是石台,民妇断没有用过烛台!”

    “杨林氏……”怜筝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当真肯定?”

    “民妇肯定!”

    话已出口,杨林氏顿觉不对,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怜筝。

    怜筝出声时,朝堂下百姓和捕快们都扫了一眼。

    “杨林氏,本官问你,吴能都不敢肯定此物是否为石台,你又如何这样一口咬定?”

    杨林氏咬紧牙关,再难有话出口,她无力的瘫软在地……

    怜筝将木盘都端上桌面,心中冷笑。

    “我从未命人去城隍庙中寻了那证物,只派人草草找了几个物件儿洒了点猪血。”

    “我先用你私下带来的手帕染血,将矛头指向你,再让你见了这烛台,以你之口来堵你之嘴,为了脱罪你不惜推翻自己说词,你还想如何辩解?”

    计中计。

    众人顿悟,谁也没有想到怜筝如此来一手,将杨林氏的说辞牢牢套在了一处。

    怜筝讽刺一笑,“难不成你还想再翻供吗?”

    推翻一次可行,接二连三可就不成立了。

    杨林氏双唇渐颤,她死咬下唇,竟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吴能都只敢说自己是推测,不敢肯定是石台,你杨林氏脱口而出便是他栽赃陷害,以烛台来作假,一口咬定自己并非用烛台杀死了碧草。”

    “莫捕快,将证物呈上来。”怜筝面色微沉。

    莫冬青将守城隍庙捉鬼之日,后来几个捕快在草丛中捡到的石台放在木盘上,这才是真正的物证,上头还染着几个带血的手指印。

    “来人,立刻将他们二人的手用朱砂沾指,染上手印以作比较。”

    捕快们即可取了两张宣纸,一左一右,箍住了杨林氏和吴能。吴能并无反抗,杨林氏挣扎未果,还是印下了朱色的手印。

    两张纸一同呈上,怜筝将其互相与石台平放,朝三位王爷示意。

    三个人这才上前,细细看了两眼。

    “王爷们只看,女子之手纤长,加上杨林氏为江南人士,身段匀称,所以手指纤细。吴能身为男人,十指比较之下确实关节粗大且长了不少,且两端纹理不同,一眼之下便能分辨。”

    “加上杨林氏方才的供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怜筝出声时扫了眼堂下,满堂寂静,人人屏息倾听。

    “杨林氏乃是杀害死者碧草的真凶!”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杨林氏疯了一般地哭嚎。

    “当然,吴能也难逃其咎!”

    怜筝将其中一张尸单拍在桌面上,语气更寒。

    “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有严重出血,说明她被人掐住了脖颈而无法挣扎。”怜筝道。

    “能够控制死者的同时,还能够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掌力非常大,力量有悬殊!”

    “杨林氏身高五尺一二寸,与死者相近,且身材匀称,绝不可能有此掌力。故而,是你吴能一手掐住了死者,这才让杨林氏举起了石台,砸死了死者。”

    吴能脸色难看,已是辩无可辩,他颓然垂首。

    怜筝没空看这些个人的脸色,朝着堂下的吴能望去,“此刻你还不速速招供?”

    “究竟一切是否属实,你还不当堂说清?”

    “说清?”杨林氏长笑尖锐,刺耳露恨,“如何说的清?”

    杨林氏面色不似人色,却忽然恍若疯妇般哭笑起来。

    “哈哈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区区一个贱婢,杀了她又何如!”

    “东苑国法,以命抵命!因杨林氏如今尚不知悔改,本官本无轻饶之意,即判明日午时立刻处斩!”

    杨林氏冷笑一声,从堂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手指阮怜筝,怒骂:“贱人!”

    “大胆杨林氏!”怜筝蹙眉。

    “我!林碧玉可曾怕过何人,我谁都不惧,更不惧你!”

    杨林氏疯言疯语,对旁人之话仿若未闻。

    “想要杀我,你做梦!”

    杨林氏仰天长笑,笑声尖锐刺耳,她有几分凄凉地望向杨云笙。

    “相公,来生我还愿嫁你为牛做马!”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突然朝一旁的石柱上疯子一般地冲撞了过去。

    众人受惊,慌慌全部如乌鸦般倏然散开。

    ‘咚’的清脆一声,石柱上瞬间溅染了血迹。

    杨林氏身子一软,太阳穴上额边血流如注。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来人,立刻将其……”

    昱王打断怜筝的话,淡道:“不必救,不过是将死之人,看她是否还有脉搏,若是还有就丢进死牢,只等明日行刑,若是断了气,直接由亲人领尸去罢。”

    “昱王!”怜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他。

    “本王累了,府丞立刻让人散了,让本王的马车驶进来。”

    府丞一听,忙恭敬起身,低头应下:“是,王爷。”

    晟王并未多说什么,低着头,用杯盖去了去水面的沉浮的茶叶。

    他轻轻吹了吹尚热的茶水,只淡淡瞥了一眼前头混乱的局面,佯装不见。

    怜筝二话不说,从高座之上下了堂,将两手的袖口快速挽起。

    “来,帮我!”怜筝看着堂下的十三,直接出手扶住了杨林氏。

    昱王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堂下百姓纷纷侧目看向怜筝。

    十三瞧着这场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在场的人,怕是除了十三不会有人再伸手帮她了。

    可他不敢不听,毕竟这主子还在上头坐着,盯着他呢!

    十三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帮忙。

    怜筝在十三的帮助下,让杨林氏仰卧而下,在抬起她的下颌,助她呼吸。

    “木兰提刑使这是在做什么?”昱王眼睛一眯,眼底迸出异色。

    “王爷既然说她是明日行刑,那今日本官就可替她诊治。”

    昱王啪的一声落下手里的茶盏,“怎么,难不成木兰大人还想救了杀人嫌犯不成?”

    “下官不敢。”怜筝垂手起身。

    “敢问王爷,天子脚下是否皆为子民?杨林氏尚有气息,为何不救?恳请昱王收回成命。”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口气,本王一言既出,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本王收回成命?”

    昱王一脸戾气,砸了手上的茶盏,道:“区区……”

    没等昱王发怒,忽听一旁的婢女惊呼出声。

    “瑾王……瑾王流血了。”

    怜筝明眸圆睁,正瞧见高座之旁,他懒倚在椅身里,手背之上不知何时被拉出一条血口,眼下正沿着手指,一滴一滴淌着血。

    “三哥火头倒是大,砸了这茶盏,还伤了五弟。”

    一直沉声未应的卫处尹终于出了声,面上渐生冷淡。

    “来人,即刻去请御药司的御医来,若再耽误一刻,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直跟在风因身后的元九上前半跪在地,立刻听命出了这官衙,请御医去了。

    怜筝面色沉沉,只见那伤口血流不止,就不可能是被昱王(卫高适)丢出一米远的茶盏碎伤着了。

    难道……

    风因眼神微亮,流转的视线却凝在了她的身上,目光一落,就瞧见了她染血的双手。

    怜筝低下头来,心上仿若被他方才的眼眸重重一击,鼓捣得生疼。

    到底,还是只有他,总会想着法儿护她。

    瑾王在官衙受伤,请御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昱王在审判结束之后,更是怒而甩袖离堂,至于救不救这杨林氏,他人便也管不着了。

    打理好一切,怜筝方才回去休息。

    入夜之后,原已准备睡下的怜筝还是因为今日之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未有多久,门外传来响动,随后便有人推开了门。

    灯盏未灭,那明晃的烛光之下唯有他一人而已。

    “你倒是胆大,也不怕夜里来个登徒子轻薄了你,还敢不栓门。”

    怜筝抬头望向他,问道:“这登徒子平日里都从窗儿过,今个儿稀奇,倒是改门了?”

    “既是来送消息,自然走门为上策。”

    怜筝听了这话,深看了他一眼,“何话?”

    “杨林氏已死,失血过多,御医已是回天乏术。”

    观其伤势,到底还是注定的。

    怜筝淡淡一想,他特意来送信,怕是担心了她。

    她‘嗯’了一声,眸中未有波澜,反而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明日设宴,晟王加了的我名字,不得推辞,故而我晚些与你同行,可好?”

    风因眸底悠悠一怔,点头笑答。

    “你若是愿意,再好不过。”

093 怜筝遇险(1)

    怜筝这几日在背地里命捕快们私下打听,足足费了不少功夫才知晓西郊确有一座荒山。

    当日怜筝离开北县后,萧北顾走访了北县、桃林镇等几个周边的县镇,也在慕清河的帮助下,将不少失踪人员的信息都收集成册,寻人快马加鞭送了来。

    她看了好几日的册子,怜筝才发现失踪人口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

    加上慕清河送来的信件,怜筝这才发现金猪酬神案中,事件似乎远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失踪人在名单上足足有数十人,失踪人皆以独居男性、地位低下却略有钱财的人居多。

    大部分都是闲散的货郎或是东走西游的买卖人,没有固定居所。

    另外,这些失踪者大部分没有家属,报官的人为数不多,若是没有人查,定是不会发现竟然有这样多的失踪者,一去秀都而不复返。

    失踪人的路引一律指向了秀都,却未抵达秀都便没了信息,甚是古怪。

    失踪者中少数凡有家属者,也不知失踪人去了哪里。

    倒是有几个邻居反映,失踪者一律变卖了手头少有的家产,说是要去寻妻。

    唯一一个家中留有兄长的失踪者,没有变卖了房屋,却是一去不复返,再未曾归来。

    至于失踪的少数女性,倒是没有出现这些特征。

    此事,她先瞒住了十三和风因,除了她,其余人一律不知晓。

    仅仅是北县加上周围的小城镇就已经失踪了数十人,若是再查下去呢?

    怜筝心底发寒,立刻修书一封,寄回北县,让萧北顾与慕清河拿个主意。

    眼下暂且不知情况如何,必是秘密调查才更加保险。

    那处未有结果,秀都案子已破,只等此次设宴过后,便可回一趟北县。

    这次大宴,听闻六皇子身子已有所好转,加上回长京之日将近,董贵妃向皇上谏言,要好好大摆庆典。

    三更天的时候,晟王便派了一行人,将今日的行头送来。

    宴会在申时,时辰尚早.

    怜筝不喜花费时间梳洗打扮,于是就差遣了十三驾着驴车带她去一处地方。

    田家寡妇的名头不弱,可当真寻了那些有名的屠户,个个却都推脱不知住处。

    那山就距城隍庙那座小山头的后山不足百米之处。

    因为林子茂密,山高路险,时常有野猪出没,还有不少的坟头。

    故而除了猎户,渐渐也就没人住在了那处。

    十三将驴车停下,怜筝这才下了马车。

    山脚下确实立着好几块墓碑,藏在那林子不足十米之处,还有一块看不清名头的石牌,确有几分像一块垮塌了的贞节牌坊。

    十三从车上取了两根木棍,棍子的一头用木绳绑了镰刀。

    他取了其中一根木棍递给了怜筝。

    “若是主子知道我带你来了这样荒郊野壤之处,定是要数落我。”

    十三拗不过怜筝的性子,只好听之任之。

    “林子里蛇虫鼠蚁多,走路之前先用此棍辟路,也能有些防备。”

    十三做事,也是心细,她倒是不曾想到这些。

    怜筝也不多说,径直和十三上了山。

    此山名为巫山,未经开垦,爬山有些许陡峭,加上山上荒树丛生,杂草交集,极不容易攀爬。

    不过其中倒是人为地踩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两个人上山也不至于这样费尽。

    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走到了山顶。

    路上几乎没有住人之处,更别说是房屋,甚至是连人都没有。

    从山顶往下看,另一边山石林立,隐约只能见到另一边的山脚下是湖泊。

    若是想要从此处下去,却是难上了许多,不得不原路返回。

    怜筝蹙了蹙眉,“看来今日是无功而返了。”

    “倒是难为我白日无端又是驭驴又是爬山的,生怕你被蛇虫鼠蚁给叼走了。”

    怜筝闻言一笑,在山顶的树下略作休息。

    十三递来水囊,怜筝饮了几口水,挠了挠手背。

    手背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有数个被蚊虫叮咬的红点。

    怜筝抬眸之时,十三已抽出了腰间软剑,站在她的对立面。

    没等她说话,十三以左手做噤声之势,微微侧身,示意她看向他的后方。

    十三的后头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头猛虎。

    与此同时,则距离怜筝脖颈不足一尺之处,正蜷挂着一条橘红黑信条纹的蛇,正幽幽对着怜筝吐着蛇信子。

    怜筝余光已经察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三,以秀都的位置断断不可能存了这种蛇,附近有伏。”

    十三皱着眉盯着她脖颈边的蛇,“我知道。”

    怜筝将呼吸悠悠减弱,平稳着心率,努力冷静下来看着十三。

    “十三,我数一二三,我蹲下就跑,两边都交给你。”怜筝道。

    十三如被雷劈,瞪大双眸,“你是开玩笑的吧?”

    “嗯,开玩笑的。”

    怜筝淡淡勾唇,认真了几分,“我数一二三,我抓蛇,你杀虎。”

    十三微微摇头,“猛虎不如猛蛇,你若是抓不住就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你冒险。”

    “十三……”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处尖锐的哨声。

    与此同时,猛虎和那头毒蛇,竟循声发起了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将剑成箭,直直射向了树枝上的毒蛇。

    他猛然飞身上前,将怜筝推开毒蛇的攻击圈范围,而猛虎则发出嘶吼声,扑向了十三。

    十三以手防御,手臂被猛虎狠狠咬在口中。

    此虎迅猛,只一口便撕咬下了十三手边的衣物,再追击上前,一口就啃进了十三的手骨。

    十三吃疼,挥手揪住了虎口,与之厮打开来。

    怜筝摔出半米,正想起身。

    可那原是平稳的地面,顷刻间因为她的动作,边缘的地面碎石纷落。

    ‘啪’的一声,地面竟成光滑之状断裂开来。

    怜筝伸手抓不住攀藤之物,循着碎石朝山底下坠落。

    十三一眼瞧见,扑身上前,骤然伸手抓住了半截树根,同时抓住了下坠的怜筝。

    头上碎石纷落,黄泥碎落在眼中,刺得人生疼。

    此次上山,必是中了埋伏,前有毒蛇,后有猛虎,竟是连地下的东西都动了手脚。

    究竟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怜筝忽感脸颊有些温热,她摇了摇头,任由山风夹杂着湿润的眼泪,睁开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十三抓住树根的手正被猛虎撕扯着,浓重的血腥味染了他的衣袍,鲜血正沿着他的衣袖滴在她的面颊上。

    若是他没有抓住她,以他一人的轻功,区区一头虎而已,逃跑又有何难?

    “十三,山底下是湖泊,我坠下不会有生命之危。”

    “闭嘴,我快没劲儿了,你莫要白白耗了我的气力。”

    十三咬牙,一张脸已经苍白。

    “十三,此次遇伏,再僵持下去,等人赶到都是死,我掉下去二人都有一线生机!”

    十三摇头:“主子交代,我必须与你一处,你若是要下,我也定是随你一同下去。”

    “十三!我可不想死,可你若执意抓住我,我们二人同时坠下,若是无人求救,大有困住之势。此刻,你若是当真想救我,需得你避开猛虎,唤人来寻我!”

    她可不想上演什么牺牲自己的戏码,可若是两个人都掉下去了,谁去求救?

    怜筝可不觉得自己能爬的上这么高的山,但是至少她会游泳,还不至于溺死。

    “啊!”十三的手臂被猛虎撕咬得血肉模糊,若再下去这手便废了。

    十三年岁本就小,身子只怕是比怜筝还要轻,以他一人之力,苦苦支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怜筝深呼吸一口气,道:“十三,我不想死,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一定要转达给他!”

    十三皱眉,左手已麻木了,他扭过头,盯着抓住自己的怜筝。

    “有什么话你不能自己说!”

    她眸底浅浅含笑,朝他没好气道:“一会儿我们若都掉下去了,可就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十三喃喃自语,眼底有些湿润,“不行,我记不住,你自己说。”

    “十三,我房内的枕头底下有本册子,这册子是从北县慕大人快马送来的。”

    “我存了手写的备份,就在我房内的花瓶里,切忌交给别人,定要交给风因,只有他能懂我的意思。”怜筝唇无朱色,终于是交代好了。

    十三紧咬牙根,眼眸酸涩如血,“我记住了。”

    “十三,你可信我?”怜筝微微一笑,舒了口气。

    “以此处的高度,我若坠下,不过区区重力而已,途中有这样多的树枝,我会落在这些树枝上,也摔不死的,更何况下面还有湖泊,你一定要活着来捡我。”

    “我会活着,你也不能死!”

    十三手上一痛,险些松了手,他咬紧了牙根,五指死死扯住了树藤。

    “十三,你可信我,若是你愿意,再唤我一声长姐可好?”

    十三眼底一片酸意,“不叫,若我能再见你,我定是服输。”

    怜筝见十三块撑不住了,面色沉静,笑道:“十三,那我便等你来了,到时候可记得遵守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十三余光朝上看了一眼。

    他扭头朝瞎看,怜筝眸光沉静,忽然笑开来。

    “十三,你记着,一定要来找我。”

    “别松手!不行……不行!”

    怜筝松了手,十三的五指没了气力,她的手便渐渐滑出了他的掌心。

    “不!”

094 怜筝遇险(2)

    御沁园外,申时将至,各大官员的轿子已纷纷驻停在外,搭笑喧哗。

    比不得上次大宴百官大多未注意到这瑾王已回秀都,此次隆重设宴,名册早已烂熟于心,所有的大臣不仅知瑾王已回秀都,更是有可能重回长京城。

    昱王卫高适、晟王卫处尹华轿将至,长街之外两列侍卫、婢女全部跪迎,可见阵仗之大。

    “四弟倒是来的早。”卫高适眯了眯眼,脸色便沉了。

    卫处尹悠悠一笑,“三哥哪里的话,今日父皇嘱咐了本王要早些来大宴,好查一查是否有错漏之处,倒是三哥来早了,不如臣弟命人先将您钟情的梅花酒送了来。”

    卫高适冷哼一声,“早也好,晚也好。总归日出日落,是有转换的时候。”

    “三哥说的是,这日出而起,日落而下,若是乱了顺序可就不好了。”

    卫高适怒目而视:“你!”

    没等话说完,远处只听一马蹄声哒哒而行,扬蹄长啸而落。

    瑾王卫风因竟是驾马而来,细细一看,那马居然是一匹战马,通体混白,充满灵性。

    卫风因乌发高簪,四爪蟒龙长袍加身,一眼之下,气势清寒难挡,宛若仙人。

    百官纷纷侧目,他跃马而下,视线轻扫,天色照着少年的眼,清冷慵懒。

    这五官,倒当真不落了那弃妃盛颜的名头。

    风因敛了那眼底的神色,牵着马朝卫处尹和卫高适而去。

    “臣弟可是来迟了?”

    “不迟,你今日如何想着驾马而来?”

    卫处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风因身后的骏马。

    风因轻轻一笑,拍了拍马身,“好玩而已。”

    “成何体统,王爷在市井之上驭马而来,倒是让百姓们看了笑话!”卫高适讽刺道。

    “若是众人不知,还以为堂堂瑾王不过一介武夫之相。”

    风因眼神一深,勾唇而笑:“皇兄此话差矣,武夫如何,文官又如何,若是能为我东苑朝之将才,便是得重用,分不得文武。”

    “五弟此言深得我心,为兄倒觉得皇弟甚好,当为之一帅才。”卫处尹眼眸明亮。

    此话含义不深,在场三人皆能听懂。

    风因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反驳。

    见状,卫高适拧了眉,“卫处尹,你莫要得寸进尺。”

    “那就全凭各自本事了。”卫处尹抬眼看向前路,朝身后的百官微微示意。

    “本王要迟了先行一步,诸位大臣自行娱乐便是。”

    “恭送晟王……”

    昱王气得够呛,一脸的阴沉,更是没有和风因斗气之嫌,拂袖而去。

    风因确实不急,他朝长街一凝,却并未等来约好的阮怜筝。

    长街之外,忽有一华轿长入,她踏出轿子,只看了一眼,便向着风因而来。

    只见那女子,湛蓝纱裙华贵雍容,精致的玉颜描了浓郁的桃花妆,雪白的肤色点缀着桃花粉,勾显出丝丝妩媚勾魂,那满身的浮华更是灿然绝色。

    此人便是当朝项将军之女,项瑜君。

    皇上曾经将赐于卫风因的王妃,却因边关战事吃紧而无完婚。后来的风因更是留守边关,从未回过长京城,这婚事便是一拖再拖。

    听闻风因从边关回了秀都城,项家小姐更是赶来了秀都参加此次大宴。

    “瑾王,小女项瑜君参加王爷。”

    “项家小姐客气。”

    项瑜君刚想多说上几句话,倏然只听见一阵骚乱之声掺杂着马蹄声搅乱了宫外的平静。

    风因朝远处一看,正是十三驭着驴车被外头的侍卫长矛阻拦而下。

    十三左臂已是鲜血淋漓,正试图闯进这御沁园内。

    风因蹙眉,翻身上马,疾风而去。

    十三一见风因驭马而来,双目通红,跌跌撞撞摔身下马。

    十三半跪在地,跃入少年之眼的竟是那从未有过的清泪。

    “主子,十三无能……她……她出事了。”

    大宴已起,高座之上,却有两处空位。

    卫华眉头深皱,侧首而问,“是谁未来?”

    晟王卫处尹起身答话,“回禀父皇,五弟方才御马而来,说是旧伤复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这才又派了人来请辞,择了马车而去。”

    “如此,那便照常举行,去御药司送了牌子,请个御医过去瞧瞧。”卫华眉眼皆淡。

    “是,父皇。儿臣这就去办。”

    另一处,十三不肯就医,亲自领路,将风因和元九带上巫山。

    山顶之上,一头猛虎已被割下头颅,淌了满地的鲜血。

    “阮姑娘就是从此处落了下去,陡峭之边树藤颇多,我眼睁睁看着她……”

    十三哽咽。

    “好了,剩下的事情元九来处理,你即刻前去养伤!”

    “不,我要与你们一同去寻她,她说…… 让我一定带人来,我……”

    “你若再执意留在这儿,只怕若是寻到了人,你也只剩半口气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元九今日倒是难得出声,弯下身,猛地将十三扛在了肩上,任由十三抵抗挣扎,也不吭一声。

    风因深望山渊一眼,便能猜到怜筝从何处落下,寻着那断树残枝,也能推断几分。

    筝筝,你可不能有事。

    ……

    不知究竟昏睡了几日。

    身上都是痛,四肢百骸全都发出了酸疼入骨,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

    刚刚醒来,呼吸了两口,就连喉咙和鼻腔都充满了窒息感。

    怜筝的意识缓缓清明,她渐渐想起自己坠入山下之后,似乎落进了湖泊。

    背部和胸口都是被树枝撞击过后的麻木,导致落湖之后,无法游泳,一度沉入水中。

    意识越是清晰,身上的痛楚就更明显。

    怜筝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处草垛上。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胸口和肩膀都疼得无法动弹。

    视线徐徐游移到了手腕上,双手被木绳捆绑,口中也被布团塞住,发不出声响。

    她身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以木板为墙为瓦的屋子,草垛之下摆满了一地的酒酿,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酒窖之处,而头顶隐隐约约传来震动,还有一股难闻的猪粪味。

    不知从何处听见了脚步声,有人踩着嘎吱的木板由上及下而来,停在了一处。

    只听见‘嘎吱’一声,其中一块木板如门般被推开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端着一木盘进了门,正撞上怜筝的视线。

    “哦,你醒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搁在地上,小步走过来,摘掉了怜筝口中的布团。

    他忽然‘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是个女子?”

    “我在哪里?”怜筝蹙眉问:“你们为何将我捆绑在此?”

    小男孩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方才的东西端回她的面前,道:“你吃吧,吃完好上路。”

    上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怜筝当即变了脸色,“你要杀我吗?”

    没等小男孩答话,就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娘亲来了。”小男孩慌张地将木盘往怜筝面前推了几分,“你快吃吧!”

    “阿正,你到现在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随着女子说话声响,小男孩一惊,手中的木盘都未端稳,失手打翻在地。

    伴随着有规则的脚步声,门口缓缓走来一位女子。

    她秀眉凤目,玉面樱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一般,双目艳艳,凛冽如冰。

    她扎着素色的头巾,一身红色衣裙,秀美含英,昏暗之下,倒依旧显得肤白透亮,可见其保养之佳,只是那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纤细却粗糙。

    “办点事儿都不利索。”

    小男孩瑟瑟缩缩地跪在地面,一双小手将撒倒的稀粥揽到手心,再一点一点装回碗里。

    “你是他们口中的田家寡妇?”怜筝拧了眉。

    “我是倒是久仰大名呢,阮怜筝。”女子在门前略作停留,倚在门边轻笑。

    “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我吗?不如换我来查查,你是如何从山顶坠下?”

    耳边咯噔一声,怜筝的脑海有一根弦骤然绷断。

    “据我所知,你想要藏着的是这本东西吧?”田岚从怀中取了一本册子,正是怜筝藏在枕头下的那本。

    “你,到底是谁?”

    怜筝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平静。

    “若是你愿意,你大可唤我一声田岚,他们那低俗的叫法我可不太喜欢。”

    怜筝敛了情绪,垂眸问道:“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以田岚这幅样子,怜筝可不觉得她会这样好心好意地放过她。

    田岚忽然生了几分趣儿来,继而蹲下身,与躺在草垛上的怜筝平视。

    “我原以为你会气急败坏,你倒是如他说的一般好玩的很。”

    怜筝只觉得胸口呼吸都疼的很,她静静看着田岚,“连我枕下之物,你既都能所得,又何尝畏惧过我什么,不过是想看看我作何反应。”

    “阿正,你去将猪喂了。”田岚扬了扬眉,将那叫阿正的男孩使唤了出去。

    只等关了门,田岚将册子展平,“阮姑娘,你倒是说说这些人,你怎么看呢?”

    “他们大多是独居男子,走南闯北的买卖人,如果失了踪迹,不会有怀疑的人,因为他们本就各地闯,去个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若是再变卖家产,不说清去处,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加上没有亲属,更不会有人报官。”

    田岚甚为赞同,她鼓了鼓掌,眼底闪着光,笑道:“说的极好。”

    “可见用心人之险恶,对着这些人下手,莫说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将人碎尸后喂给猪吃,毁尸灭迹,更是杀人如无形之间。”

    怜筝说的认真,每说一句话,心口便痛上一分,仿佛有把利刃,正对着她心口划拉。

    她咳了几声,胸口刺疼如刀剐。

    看来是肋骨断了。

    “你说的不错,那我只问你,若是有人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该如何处置呢?”

    田岚明眸笑望,撩了撩怜筝的发,“你觉得呢?”

    怜筝双眸沉沉:“我不知,我非你焉知你之意。”

095 怜筝遇险(3)

    田岚迎了怜筝的眸,轻哂一笑:“总归会要了你的性命去,你如何想呢?”

    怜筝躺在草垛上,身上疼归疼,脑子的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田岚既然不在秀都城中下手,寻找的一律都是货郎等不容易被发现失踪的嫌疑者,说明她都尽力避开了官府的察觉,依旧是存了不想被发现的心思。

    “你在等他的消息吧?”怜筝轻咳了两声,肋骨一阵刺疼。

    怜筝微微抬首,阖眼蹙眉,“如若不然,你又如何从我枕下能拿得到书册?他定是藏在了我身边,替你随时监视了我的一举一动。”

    田岚轻声一笑,“你当真如他说的一般,一点即通。不如现在我们来赌上一局?”

    “你想与我赌什么?”怜筝睁眼,声音低沉暗哑。

    “我想与你赌一赌,你究竟能有多厉害?”田岚声音越发兴奋。

    怜筝扬眸,胸腔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

    “既然赌了,便有赌注,你想与我赌压什么?”

    “你现在什么也没有,能与我赌的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田岚从容不迫地从她身上的草垛上拍了拍,寻了一处轻身坐下。

    “赌输了,你能放了我?”怜筝凝住田岚的眸,自然是不信的。

    “当然不能,若是你赢了,我便将人放了。”田岚轻轻一笑,双手合掌发出响动。

    从房间的另一头,‘咕咚’一声,仿佛从哪儿摔下个人来。

    一个男人被剥光了衣服,全身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了房外的板车上。

    那被叫做‘阿正’的男孩吃力地推着板车,打开门,将人推进屋子。

    他怯生生地站了一会儿,瞧着田岚的眼色,再次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男人双眸瞪圆,惊恐地望着田岚,哼哼唧唧地唔了几声,扭动着身子,动惮不得。

    “怎么赌?不如三个问题,让我猜猜,他是谁如何?”

    怜筝压下面上惊色,稳住心神,心里却盘算着胜算。

    田岚一听,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不过换个玩法,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来答,若是得了我的心意,我便由你一问,若是不得我意……”

    怜筝蹙眉,田岚并不愚蠢,她丝毫不给自己问答的机会。

    田岚眯眼一笑,“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你想杀我。”怜筝抬眸望向她,她笑而不答。

    田岚轻哼一笑:“你猜,我何时杀你?”

    “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怜筝闭了闭眼。

    她既然能得到册子,自然能清楚外头的动静。

    田岚愉悦地鼓了鼓掌,“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我又如何杀你?”

    怜筝淡淡地睁眸,望向她,“无论我答不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说的不错,你再猜,平日里我都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田岚瞧着怜筝满面苍白,心情甚是愉悦。

    怜筝不作答,田岚长眸眯紧,笑道:“此次你若是猜对了,我便让他多活一刻,如何?”

    田岚起身,垂首望向这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肩上,“可是,你若猜错,他便只能死了。”

    田岚手中一翻转,亮堂的匕首已落进了掌心。

    被捆绑在地的男人眼珠外凸,惊恐得连声儿都不敢吭。

    怜筝以手捂住刺疼的胸口,微微半撑起身子,只得皱眉望去。

    “怎么,不敢吗?若是不答,那他也只能死了。”

    田岚微微一笑,轻道:“阿正。”

    阿正从门外窜了头,将门推开,反身再拉扯着一个稍大的木桶进了门。

    怜筝掌心出汗,深吸口气,垂了眼睫。

    “你在此处养了这样多的猪,第一步必定先是放了人血,将血放尽。”

    她不得不按照杀猪的流程来猜。

    “说的不错。”田岚抿唇一笑,脚下却是将木桶踢了进来,“只是可惜了,并无何利…….”

    没等怜筝反应过来,下一秒,田岚便扯住了男子的发,将他的脖颈对准了木桶上方。

    顷刻间,尖锐的匕首瞬间没入了男子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怜筝的眸。

    怜筝倏然侧过脸,抿唇闭了眼。

    “为何不看,我听闻你从十岁起便能验尸,有何好惧?”

    田岚淡淡一笑,将已没了气息的男子丢进桶里。

    怜筝冷眼凝她,肃道:“你不守。”田岚分明是在作弄她!

    “我说了……”田岚微微一笑。

    “多活一刻!若是没有你,他可等不到现在,昨日在山顶设陷之后,也许该死了。”

    怜筝笑不出来,一双眸眼藏了冷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他也问过我。你可知,他原是也该死的,可他跟你一样,见到我的时候不怕不惧,甚至,还能替我杀人……”田岚愉悦地转了个身,“我倒是好奇,你与他究竟同不同?”

    “不同!”怜筝冷道:“我和他从里到外都不同!”

    “依我看,你们倒是像得很。”田岚眨眼轻笑,轻巧地伸脚,霍地踩住了怜筝的伤处。

    怜筝刹那间疼得面上直冒冷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你看,都是一样的嘴硬。”

    田岚松开脚,回身去抓了那男人的头颅,从一旁提过了菜刀。

    手上几个翻转,轻易地砍下了男人头颅。

    怜筝不忍再看,避开了眼,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瞧着凶手当面杀人!

    “听闻你剖尸一绝,不如我们来比上一场?”田岚忽然亮起了眼眸。

    怜筝闭了眼,不想听她说话。

    田岚目光瞟了一眼,站起身,满手的鲜血掀了怜筝的下颌。

    “怎么,不想与我比较?”

    怜筝吃痛,被迫睁了眼。

    “我手上有两具尸首,我们来比比看,谁剖尸剖的利索!”田岚笑得癫狂,“想想就有趣。”

    田岚狠狠拽住了怜筝头顶的青黛,将她从草垛上拖了下来。

    怜筝倏然白透了一张脸,疼得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

    脖颈霍地一凉,冰冷的匕首已贴近了她。

    “不如,你替我将尸首剖了喂猪,也省了我的事儿。”

    话音刚落,田岚已是笑开了怀,忽然又松了手。

    怜筝跌落在地,撞在了那具无头男尸之上,身下更是染满鲜血。

    田岚长笑一声,“阮怜筝,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了?”

    “我逃不逃与你何干?”怜筝垂下眸来,眸底敛了痛意,“是他不准我逃了吧?”

    她再度抬手,眼眸沁凉,回视了田岚。

    “怎么,他又怕被我捉着了么?”

    怜筝轻咳了两声,口中已尝出了血腥味来,她倏然抬眸,眉眼一跳,冷道:“因为又怕被我捉个正着,所以才如此畏了我。”

    “是你又何妨,是他又何妨,左不过一个死字而已。”怜筝再道。

    “你问问他,他想回去吗?”怜筝冷笑一声,“在这样落后的朝代,他怕是死也不想回去吧?在这里杀个人如同杀鸡一般简单,没有电子眼、没有dna,简直是犯罪天地!”

    田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觉得究竟是他不想死,还是我不想死?啊,对了,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怜筝暗讽一声,竟是扶着那尸首,微微撑起身子来。

    她长眉冷视,讽道:“听不懂吗?看来他该说的东西也没有说个完全,田岚,我奉劝你一句,他可比你危险的多,他说能杀我一次,便想再杀我一次,所以他不愿让你杀我吧?”

    田岚眯起眼来,沉声未答。

    “你可知他与我究竟有何瓜葛呢?”

    田岚一听这话,忽然无声的笑了:“你以为我不知晓?”

    怜筝笑着摇头,淡道:“那你可知他并非只喜好同性,你以为对了他的胃口,他便能如了你的意?若当真如此,你可大错特错了,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田岚强忍了满腔的怒意。

    “想知道吗?”怜筝深呼吸一口,压住胸腔的痛意,眯眼含笑:“他告诉你了吗?”

    “由得你猖狂!”田岚霍然伸手抓住了怜筝的发,摔在了一旁。

    怜筝心头微微一跳,“怎么,恼羞成怒了?”

    田岚已是什么气都忍不住了,听了这句话,却又强撑着隐了下来。

    “但凡他告诉你了,你也不至于这样毫无安全感,田岚,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怜筝伸出自己的手,攥住了田岚的手。

    “田岚,满手人命换不来男人,我可替你慌得很!”

    一句话落,田岚已甩开了怜筝的手臂!

    “他可让你杀我了?”怜筝冷讽一笑,“怕是他还想留着我吧?”

    田岚的冷静已在顷刻间崩塌!

    “阮怜筝!”

    怜筝不畏迎上,挑拨道:“田岚,你可想过,他即是能够这样在此处活下来,事事由你替他担了职责,一旦事发,头一个替罪羔羊便是你!”

    “你顶了杀人的名头,染满鲜血的人是你,杀人的是你,分尸的是你,他是否毫无错漏之处?你可曾想过,时至今日,为何至始至终你依旧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猪圈里?”

    “他爱我!他爱我!”田岚嘶声吼道。

    “别说笑了。”怜筝轻轻含笑,淡道:“你分明知道他不可能爱你。”

    话音刚落,满屋寂静。

    田岚一脸的苍白,站在原地,她阴冷一笑:“好你个阮怜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既是如此,我有何好避?”怜筝微微勾唇。

    “田岚,你好好想想,他能算计别人,为何算计不得你?”

    “他能杀数十人,为何杀不得你?”

    怜筝眯眼挑拨道:“莫要如我当初一般,被他算计了去,后悔药可求不得!”

    “他敢!”田岚已是动了真怒,恼得捶了门框。

    “他敢不敢,你为何不亲口问问他?”怜筝挑眉。

    田岚紧紧地顶盯住了怜筝的眸眼。

    深思半响,她已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怜筝,忙转身离了这屋。

    她是该好好问问

    怜筝顿时全身瘫软下来,已是痛得浑身发颤,冷汗湿了整身的衣衫。

    此刻,田岚暂且退了,怕是等她再来,便拖无可拖了

096 怜筝遇险(4)

    这两日,山脚下已派人去过数次,遍寻不得,仿佛人从山顶上坠下去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竟是连尸骨都无存。

    风因未来得及亲自下山去看,便得元九来报,十三说他有话要交代。

    等风因赶去,十三的伤势已经包扎好需养伤,他将怜筝嘱咐的话说清楚,元九去过一趟,却只取回了花瓶中的备份。

    枕头下的册子已经被人取走。

    所幸花瓶中的备份仍在。

    房中此刻仅有元九、十三,加他三人,内容也仅有他三人看过。

    风因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心中便有了答案。

    “元九,将秀都城中的屠户一律都带至西郊山前五百米处。”

    他眉眼凛冽,眸底生了谨意,忽道:“调动城中影卫,不从者,抓。”

    “另外,去蓬莱苑让倾欢寻个人来……”

    元九点头,应下,出去办事。

    半个时辰的功夫,所有人已被元九从城内悉数带去。

    风因早已在山脚下候着,他骑着骏马,长袍如旗,在风中飒飒,眼刀割得人心底发凉。

    “本王寻了你们,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好好答上一答,可对可错,你们自行拿捏分寸。”

    秀都城中屠户不算多也不会少,约二十人。

    眼下站在面前,映入他眼底的人,却是他生平头一次觉得扎堆的多。

    风因朝元九示意,元九上前,问道:“在秀都城中居住十年以上的出列。”

    “若是谁撒谎,被举报者证实撒谎,立即就地处死,举报者赏黄金百两。”

    元九声如利刃,屠户们面面相觑。

    分拨的人,很快就分成了前后两拨。

    风因双腿夹马,朝两拨人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有的人瑟缩着不敢迈步,看着身后那一排出鞘的刀光,硬着头皮站队。

    忽然有人出声举报。

    “那个刘屠户,他撒谎!他住在此地比我还久,只看他手中的老茧,就知晓他断不可能没有十年。”

    被举报者正是那刘屠户,他惊慌失措,一被揭发,顿时扭头就朝山脚边跑。

    只见刀光一闪,被举报者胸口穿了一把刀,他捂胸倒下,流了一地的血。

    风因的声冷如冰窖:“赐赏!”

    闻言,屠户们身后的人忽然捧了一木盒,从中打开,金光闪闪,正是百两黄金。

    他们的眼瞬间放光,窃窃私语。

    “欺瞒者,当杀;举报者,当赏。赏罚分明,本王并非刻意为难,只要好好答了,事后出列者一律有赏!”

    “在秀都城中年入五两者出列!”

    “在家中曾养过三头猪以上者出列!”

    ……

    几个问题下来,前面只站了两个人。

    元九念完风因交代好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天已将暗,风雨欲来,风因骑在马上,火把光照之下,竟是不如男子眼眸生辉。

    “认识田家寡妇者,出列!”

    半响,一人出列,一人退后。

    风因长声厉呵,一眼凝住了退后的那个人,冷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我冤枉,我冤枉!我不认识田家寡妇,何罪有之,为何……捉我?”

    被抓之人,身材矮小健硕,身高约五尺,手背有创口,是被热油溅烫过的新旧疤痕。

    风因低头望着被拿之人,冷冷一笑:“我只问你,你究竟知是不知!”

    “我……我不知,我不知!”

    被抓的人名叫黄七,原是一名小厨子,后面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行,赚了不少的银两。

    黄七扭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神闪烁,“王爷为何诬陷于我,我……我不知道田家寡妇。”

    “你只此一言便是谎话连篇!”

    风因抬眸,问道:“听闻田家寡妇者一律举起手臂。”

    在场之人无不举了手,黄七浑身发冷,说话磕巴:“只……只此一言又如何说我认识她!”

    “元九!”风因对此话颇为不屑,元九上前,将一张白纸丢在了黄七不远处。

    “你的身家买卖上面都记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你推脱撒谎便无一人可知晓?”

    黄七心中彷徨,“草民并未……对这些做过隐瞒,请王爷明察。”

    “你倒是抖机灵,知晓什么该瞒什么瞒不了,若不是那百两黄金,是怕你一开始便不会出列,可你关乎性命之答却尚有几分理智,百两黄金竟是引不住你。”

    风因目光寒凉:“你来答上一答,本王如何放过你?”

    黄七脸色苍白如雪,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田家寡妇。

    “即便你改口说你认识田家寡妇,本王问你,你从厨师转行屠户,例银竟从一年二两银子到了一年二十两有余,从你未有名头开始,敢问可有人得你之数?”

    黄七浑身打颤,“此……此是草民……生意有道,与……与他人何干!”

    “好,那我再问你,你每隔几日便要途经巫山,来去几何,你可能解释?”

    “草民来……山中挖些野草野笋闲卖……”

    “黄七,本王可听闻你每隔月余便要去那蓬莱苑流连忘返,野草野笋?”

    风因驭马绕在黄七身边,淡淡瞥了一眼。

    “你的老相好可说你夸赞那田家寡妇貌美心狠,像朵带刺的野玫瑰!”

    “草民并不敢欺瞒,敢问那纸上可有写什么田家寡妇,草民断不认识什么田家寡妇……”

    风因淡道:“纸上确实没写。”

    黄七愣住了,“那草民……”

    “你可识字?”风因面冷如霜。

    黄七一慌,低头去看,那纸上竟是一张白纸。

    不过一使计,黄七便露了狐狸尾巴。

    黄七耳边一凉,忽然有股温热之意从面颊边流淌而下。

    他伸手一摸,左耳已是没了。

    刺痛忽来,他手心已是鲜血淋漓。

    “黄七,你若肯带路,白纸之上字字所言,本王皆可烧为灰烬,断不追究责任。”

    “可你若再不说,等事发之日,便是你断命之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黄七跪在地上,痛得浑身发颤。

    风因翻身下马,身手敏捷,刹那便已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

    清俊的手上染了血,确是衬得更加梨白如玉。

    “怕死,你不必怕,本王自是不会让你死了……”

    “她若是活不下来,本王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犹如地狱之言,在周围的熊熊火把之中,凉如冰窖,拂耳而过,彷如穿心之言。

    “王爷饶命,草民确实认识田家寡妇,草民愿意带路,求王爷饶命!”

    风因一听这话,却是笑了。

    那笑声沉沉,掺杂在风中,阴冷发凉。

    “杀。”他眉眼淡淡,笑如鬼魅,如冰如霜。

    元九神色不变,剑出鞘,刀光一闪,黄七已人头落地,血染黄土。

    “卢裘。”风因低头清浅一笑。

    元九冷眼上前,一把扯住方才出列的屠户,将他拖了出来。

    卢裘已被黄七之死吓得瘫软在地,听这话只惊得险些要一头栽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我……我知道田岚不在这山脚下,她……她在湖泊对岸的山脚下……我……我能带路,求王爷饶命……”

    卢裘忍不住朝风因看上一眼,只一眼便惊得他眼睛发直,双腿发软。

    他傻子一般地忘记挪开视线,直勾勾地对上风因,以及不远处黄七颅身分离的尸首。

    正所谓杀鸡儆猴,怕是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贱人,你敢骗我!”田岚从外头夺门而进,将房中的碗盏‘啪’的一声全数撂在地下。

    溅裂的瓷碎洒了一地,迸射四散,刺了怜筝的面颊,刮出几道血痕来。

    田岚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手中带来的药碗朝怜筝口中灌下。

    她挣扎着避开,湿了衣襟,她偏头吐出被田岚灌入口中的混浊之水,朝地下呸了数口。

    头发依旧死死扯在了田岚手中,脖颈被她用细长的手指大力箍住。

    田岚盯着怜筝瞧了会儿,忽然从袖口划出一把刀,朝她的手腕切了一刀。

    鲜血顿如泉涌,草垛刹那片鲜红。

    “既然此处已是瞒不住了,我定要找个替死鬼来替我,正如他说的,你来的恰到好处。”

    怜筝声音发颤,喉咙刺疼,她皱眉:“你想让我替你死?”

    田岚阴冷一笑,“在睡梦中流血而亡,总好过烈火焚烧炙热难忍,我对你已是手下留情!”

    门外,小男孩垂首小心地挪步进门,低着头颤巍巍道:“火已点好了。”

    “将她从密道拖进去,剩下的事情你就和阿青自己看着办。”

    田岚敷衍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里头有两串糖葫芦。

    “一会儿和阿青在里屋,把糖葫芦吃干净了就呆在里头,不许出来。”

    阿正怯生生地点了头,帮着田岚将草垛上的怜筝捆好再推下,丢进了木板车。

    阿正抓住木板车的把手,吃力地朝外拖。

    四个木咕噜嘎吱嘎吱地滑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怜筝脑中一片混沌,田岚却已经关上了大门,从她的眼底消失了。

    头顶上还满是猪粪的臭味,身上的酸疼让她动弹不得。

    要活着,要活下来!

    怜筝咬牙,费尽全力翻了身,只等那木板车一停,她便滚了下去。

    小男孩不去理她,只管自己朝密道的出口爬上去。他探了两眼,忽然抱住了地面上另一个男孩的小小身躯,小心翼翼道:“阿青……阿青……有糖葫芦吃了……”

    浓浓的烟味窜着缝隙漫进地道,呛得人喘不上气。

    怜筝咬了咬舌尖,疼得浑身发颤,她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撞在梯子上,忍着眩晕朝上蹬了两步,没等上去,头上的板子猛地一摔。

    “阿正!阿正!让我上去!”她用力朝上撞了撞木板,却是无人应答。

    怜筝皱眉,只得跌下,晃晃悠悠地朝反向跑,跑回方才的入口处,撞开大门,一头栽进不知名的水缸中,她顾不上臭味,大脑倏然清醒了几分。

    她环顾四壁,门从外锁死,除了来时路,竟是没有出口!

097 尸骸百骨(1)

    即将到达之时,隔着湖对岸正冒着火光,一眼就指明了方向。

    “元九!”风因皱眉细瞧,“前方可是卢裘说的地方?”

    元九将哆嗦不止的卢裘从后面拖出。

    卢裘手指冒火之处,仰头难言,“正是那处。”

    风因面色顿沉,“影卫听令,全部潜入,务必将火立刻浇灭。”

    河岸边,数不尽的人影顷刻朝火光处飞身而去,那通体浑白的骏马,在火把照耀下如电光般疾驰而去,一跃而上。

    屋栏之外,圈养了大片的秀乳猪,房屋却唯有几座,火已经将门都烧成了炭。

    风因翻身下马,已是杀机顿生。

    “主子,生还的可能性怕是……”

    废墟里有人从一处房屋下找到了几具尸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找到了。”

    风因忽怔,看着几个人将那几具焦黑的尸首抬出。

    一大两小。

    风因不瞧那尸首,他站在那儿,低头惨笑,喉口一甜,已是落了血色。

    元九大惊,忙上前扶住了踉跄的风因,“主子!”

    “去……将卢裘带来。”风因手抚胸口,唇角鲜红刺目。

    元九眉头一皱,应声让影卫将卢裘押来。

    卢裘看见那尸首,已是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啊,王爷……”

    “我只问你,田岚家**几口人!”风因手指焦尸,“你可辩上一辩。”

    “田……有……三口……一个寡妇……两个孩子。”卢裘磕头磕出血来,“王爷饶……”

    话未说尽,卢裘已经人头落地。

    风因声弱气浮,合了眼不想再看。

    “主子,那尸首不一定是……”

    元九忽然噤了声。

    若不是阮姑娘的话,这火是谁纵的呢?

    若是阮姑娘的话,这火就能解释的通是谁纵的了。

    “元九……”

    风因未睁眼,闭目沉声,他忽然皱了眉,“命人将所有的牲畜一律杀净。”

    风因动了怒,影卫只管听令,刀光剑影,不过断断数秒,已将百头猪杀光殆尽。

    呜呜的风声从空旷的地面呼啸而过,唯有那几不可闻的求救声从猪圈底下,一点一滴地沿着风,渗进了他的耳中。

    风因面色泛冷,却是一时怔在了原地。

    那隐隐气息娇微弱声,若有若无,当真让人如生幻觉,不敢相信。

    风因黑瞳悠然,凝眸浅浅扫向了血流如注的屠场,“所有人屏息!”

    所有影卫一律停止动作,除了将死之发出凄惨的哼啼声,他们连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

    风因眉目如画,眉宇紧锁,却是忽然睁了眼,眸光摄人。

    他不怕污秽之物,跨进了那肮脏不堪的猪圈,踩着满地的血色,一处一处寻着那轻微的响动,垂眸找到了一处可疑之处。

    风因顾不上元九递来的工具,徒手将那淤泥掰扯着推开,这才瞧见了一扇木板门。

    风因眉头皱得死紧,猛然用力将门从外拉开来,一条清晰的过道映入眼帘。

    他快速下了过道,只走上数步,便瞧见了一张从外头锁着的门。

    那玉色般清俊的手却在开门的刹那僵住了片刻。

    他从外捡起石头,砸了那把锁。

    那张清瘦白皙的玉颜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怜筝脸色煞白,面颊有伤,双手被捆,手腕下的血色更是殷红夺目。

    风因清浅地喊了一声筝筝,如梦境中人一般,幽幽婉转,

    怜筝一怔,眼前却骤然一黑,彻底失了意识。

    她身子朝前一跪,风因将瘫软在他怀中的怜筝打横抱起,仿若怀中珍宝失而复得,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平地之上。

    赛神仙早已被风因早早唤过来一路跟着,眼下正是派上了大用场。

    “阮姑娘,醒醒?”赛神仙拍了拍怜筝的面,瞧其双目。

    怜筝气息沉沉,手腕的割伤不浅,她用了不少的杂草将手腕围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止血。

    她身上的衣裙衣布被撕得碎条状般,用以包扎伤口,在手腕扎了数圈。

    “情况不佳,她失血过多,身上怕是还有其他伤口,需要让雪刺替她一一看过。”

    风因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先止了她的血。

    “立刻送她回客栈!”

    怜筝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她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阮六杨带她初次验尸的场景。

    小小的身体顶着她的灵魂,初次验尸,那是一具满是尸虫的腐蚀。

    萧北顾尚十岁,比她略年长,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捂唇去了门外吐了一地。

    阮怜筝双手叉腰,不仅帮忙验了尸,更是有模有样,一板一眼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入夜却是发起了高烧,高烧不退,将阮六杨在外寻大夫开门,更是折腾了一宿。

    翌日一大早,高烧不退的怜筝烧得人都开始说了糊话,眼看就要不行了,不知从何处忽然来了个道士。

    他分文不取,只取了一符咒烧了化在水里,将水碗灌进了怜筝口中。

    道士说的话,怜筝记不得。

    她只记得事后醒来,阮六杨正拧干一条手中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怜筝,你是跟了你娘的命。”

    她挣扎着起身,那小小的身体却发软无力,怎么都起不来。

    阮六杨将她挣开的被子再为她掖好,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他笑得有几分苦涩。

    “这烧到底是退了……日后莫要再生病了,孩子,你可要好好的活。”

    好好的活……

    怜筝的耳边一遍遍地循着这句话,声音振聋发聩,刺得她难受。

    要好好的活,她是替阮怜筝活下来的,要活着,要活着。

    怜筝忽然脆生生地张嘴喊了他一声,“爹。”

    阮六杨那一瞬怔在了那里,忽然双眸通红,半响,连连点头应下。

    他哽着声,含笑答:“好孩子。”

    “爹,我难受,我头疼……”

    她彷如孩童般撒起娇,心疼这个年纪轻轻却丧妻又丧女的男人。

    阮六杨笑着别过头,用手背拭去眼底的泪,从怀里变花似地取出一包蜜饯,摘了一颗送进她嘴中,笑道:“怪你非要跟着我去,染了风寒,要好几日都躺着,还得喝药呢!”

    他的手布满老茧,揉捏着她的小手小脚,力道适中,将她当成掌中宝。

    怜筝头晕的很,闭了眼,心里直发酸。

    她何曾有过家人,又何曾有过父母?

    “爹!”怜筝含着蜜饯,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阮六杨一怔,道:“诶!”

    “爹!爹!爹……”她越叫越顺口,越叫越清晰。

    阮六杨一声一声地应了,这一日叫的次数远比前面数年加起来要多得多。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应下……

    屋子里很静,她不知叫了多久,阮六杨再没答声。

    “爹……”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阮六杨还在不在身边,可是怎么挣扎,眼都睁不开,便昏沉沉地继续睡着。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将她扶起,她全身都疼,渐渐有股清凉之意涂抹在身上,四肢百骸渐渐起了暖意,将那疼浅浅地驱散开。

    有药香在鼻尖萦绕,头疼便慢慢地舒缓开。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雪刺。

    雪刺憔悴了许多,病怏的肤色透着几分黄气,唇角有些发青,脸色不佳。

    “醒了?”雪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可还有疼处?”

    怜筝摇了摇头,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连着睡了数日,需要缓上一阵,一会儿喝了熬好的药,不到一刻钟就能出声了。”

    雪刺顿了顿,忽然斜睨她一眼,“这样都能活下来,你倒是命大。”

    怜筝蹙眉。

    她何时招惹过雪刺不成,怎么说话老夹枪带棒的?

    “她若死了,可不就称了你的心,如了玉倾欢的意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赛神仙,一纸药方拍了雪刺一脸。

    雪刺气恼,“师父!”

    “去,给我抓药去!”赛神仙压根不理她,揪了她的耳就朝外撵。

    雪刺被揪着耳朵不得不跟着,连跑带跳地被拽到了门口。

    只听见赛神仙说道:“你的心肝儿醒了,还不快去瞧瞧。”

    “师父!”雪刺吃痛,又‘啊’了一声。

    只听门嘎吱一下,就撞上了,可房内却意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怜筝身上又疼又痒,手上更是酥麻难忍。

    可她听着动静,心如擂鼓,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梨白似的玉手端了一碗汤药,他不似往日般轻漫,褪了一身的闲散慵懒,高绾冷束,藏在帘帐之外,只一眼便能瞧清那如画眉眼,如梦如幻,矜贵风华。

    她柳眉轻蹙,一下子从床榻边坐起身来,却忘记了自己受的伤,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般钻心的疼。

    怜筝疼得蜷缩成团,捂住了肋骨处,疼得冷汗涔涔。

    “嗯,看来没伤到脑子,鲁莽倒是一点没改。”

    风因脚下生风,进帐子倒快,只是这话却有些染了几分怒意。

    这几日,雪刺不是上药就是换衣,风因都进不了帐子,没能好好看看她。

    眼下看得是仔细,巴掌大的小脸,额头染着淤青,面颊带着各种细小的刮擦,面无血色。

    怜筝小心看他,“你救我出来的?”

    若不是他,只怕她在底下活活饿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风因气得发笑,却又心疼的不行。

    他端着汤药,坐到一边,将已经放温的药汁舀了一勺,吹了吹,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怜筝尝了一口,苦得眉头皱成一团,差点没吐出来。

    风因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怀里取了事先备好的蜜饯搁在一边,似孩子般哄道:“喝干净我就将它给你。”

    怜筝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药吞下。

    她想伸手去取蜜饯,手还没伸出去,肋骨钻心地刺了她一下。

    她吃痛,连带着口中苦味都顾不上的哀嚎了一声。

    “不如你将我打晕,再把药灌入我口中可好?”

098 尸骸百骨(2)

    风因差点让她气笑了,用手指勾了勾她微耸的鼻尖。

    “天冷,药凉的快。”风因轻抿了一口,递过去,道:“要快些喝干净。”

    怜筝一张脸差点皱成一团。

    这中药确实比胶囊和药粒要难吞咽许多,她偏还是个怕苦的主儿。

    怜筝硬着头皮朝风因伸手,“我要一碗饮下去,若是一口一口的尝,这对我的舌尖是千刀万剐,我可愿意来个痛快。”

    风因用手指轻揪了她的面颊,有几分无奈,“说的是什么话!”

    “啊。”怜筝假意呼痛,风因的手倒是松得快。

    怜筝伸手取过他端着的药碗,深呼吸一口,这才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下。

    她皱着眉喝下一碗汤药,张嘴要吐出来的时候,冷不丁被他塞了一口蜜饯。

    嘴里是满腔的苦药,舌尖上却传来淡淡的甜枣味,染了几分清甜。

    怜筝等药味散尽,忽然想起一事来。

    “田岚如何了?”

    风因缓缓收拢了掌心的纸包,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徐徐将纸包收好,左手抚上她的玉腕,撩了她的衣袖。

    怜筝这才瞧见自己的手腕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棉。

    “你可知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风因抬眸,语音渐寒。

    怜筝低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反正有那么点。”

    怕是风因没少为她瞒着的这些事情奔波,眼下怕是动怒了。

    “额角破损、面颊刮擦、胸骨有骨折和裂痕……”

    他一处处说与她听,仿佛因为这些话,听得她浑身各处都莫名的发痛。

    “我是否交代过凡事不能涉险,你是当真不要这条小命了?”

    风因笑容微凉,说了这话,盯着怜筝的目光幽幽藏意。

    他是有怒意,可更多的则是担心、懊悔和心疼。

    没等怜筝辩驳,风因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怜筝瞪着,手上却不敢胡乱挣扎。

    “我在地下之时,还见过两个孩童,一个叫阿正,另一个叫阿青,可是还在?”

    怜筝一心挂着那里的事,倒是将风因的情绪破坏个干净。

    风因气得笑出声,将手松开,撞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眸。

    他暗叹一口气,将赛神仙备下的药膏从袖口取出,再倒入掌心,淡淡道:“死了。”

    怜筝愣了一瞬,风因瞧在眼里,不多话,用手指揩了药膏,涂抹在怜筝裸露的伤处。

    “屋里有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两个人死在一处,身上都烧融了,不好分开。”

    “你又如何知晓他们就是我说的呢?”怜筝静下一会,又道。

    风因凝着她,“他们身上都各自佩戴着玉石,刻着如你说的名儿一样的字。”

    他知晓她心里会难受,无论到底发生过什么,若是提了,便是挂心了。

    怜筝沉默了,她藏了眼底的酸涩,不让他瞧。

    身上却任由风因替她擦拭药膏,她都不肯去接话。

    半响,风因将药膏擦向她面颊的伤口。

    他的指腹温热,揉捏的伤处**发麻,擦了药膏后清凉舒适,倒是止了几分痒。

    “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风因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怜筝睁眸,对上他凉薄之眼,心里一惊,声儿骤然低弱,“就是想去看看……”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还嫌命不够硬?想去沾点晦气。”

    “嗯。”怜筝低声点头。

    风因原是生气的,她非要拖着这样一幅病体去瞧那忙院子的狼藉,不说沾了晦气,也得惦量几分自己的身子骨吃不吃得消。

    可是转眼儿,他的气又消了。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不同意,也是绞尽脑汁地瞒着他出去,诳着他使计。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看着管着,还能安心着点。

    “那便去。”他神色未变,上药的动作继续,只是声儿却柔了几分。

    怜筝一怔,抬头瞧他,“当真?”

    “当真。”他如她一般的轻声应下,眼底却含了几分宠意。

    她诧色更深,仿佛因为他的回答而觉得不可思议。

    那诧异落在风因眼里,惹得他更是好笑。

    风因扳正了脸,一脸肃色,冷道:“若是没听清便算了,省得你日日夜夜心系外头,惹得我没一日有个安稳觉。”

    “我听见了,不能不作数的。”怜筝露了笑意,唇边的伤口刺了一下。

    她‘啊’的一声吃痛,却又忍不住勾唇,狼狈又可爱,逗得他一阵好笑。

    风因的笑颜,仿佛白雪皑皑的清地之上绽了朵朵红梅,夺目且嫣红满地的妖。

    灯烛绰绰,他的笑在光影里亮着,清俊矜华,当真是一副好相貌。

    怕是天下女子都忍不住为之动心。

    她想起年幼无知时的好玩,忽然倾身,轻点绛唇,印了他的皂角香。

    她的耳根子透出几抹晶莹的粉色,等回过神,便知羞了。

    怜筝低咳了一声,想着该说什么样的借口。

    风因眸眼一亮,沉若深渊,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俯身下去,扣了她的后脑,吻了她柔软的唇。

    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蜜饯的清甜,就连这清冽的吻都如她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思绪渐渐乱了,他闻见她身上清苦的熏香,这才清醒了几分。

    他松开她的身子,深嗅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旁。

    “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

    “嗯。”怜筝面颊滚红,听不进什么话去。

    门外传来响声,元九已叩门禀报:“主子,长京城中出事了,圣上急召几位王爷入宫,包括您在内。”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回身过来,抚了抚怜筝的发,再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门。

    宫中事情复杂,步步为营,筹谋为上,怕是要忙上小半日。

    所幸怜筝也是自得其乐,一心只惦记着其他事,倒也顾不上别的。

    风因前脚刚走,后脚晟王便到了。

    卫处尹进不得帐子,隔着一层纱帐瞧着怜筝躺在榻上。

    他问候了几句,费不了多少功夫,这才离开。

    怜筝觉得稀奇,这晟王府离御药司并不算近。

    不过若是进宫,倒是顺路了。

    “主子,为何绕了这样一圈赶来,却不与阮姑娘说一声?”

    怜筝不清楚的是卫处尹却并非从晟王府中赶来。

    卫处尹声音颇淡,敛了神色,道:“阿立,莫要多嘴了,安排进宫。”

    主子嫌自己多话了。

    阿立收了声,心里替主子抱不平,他日日都赶来御药司问话,也没见阮姑娘道上一句谢。

    倒是这瑾王(卫风因)也日日来御药司,听闻那日是他将阮姑娘快马送来。

    市井外头还谣传这阮怜筝怕是已经被瑾王瞧上了。

    主子听见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夜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日便赶去了御药司看阮姑娘,却被赛神仙三推四阻地挡在外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阮姑娘也没说上几句好听的话。

    阿立真是替自家的主子觉得不值当。

    等卫处尹和阿立走远了,赛神仙便也放下心地将藏在桌下的酒坛拎上桌。

    雪刺一恼,冷不丁劈手夺去,恼道:“喝哪门子的酒?”

    “丫头,还不将酒还来,这可是我的百宝药酒。”

    雪刺一笑,将酒坛塞子一打,这屋子顷刻便染了一股子女儿红的清香。

    赛神仙打哈哈一笑,伸**过。

    “嘿,你这丫头,这可是那臭小子给的好酒,莫要浪费了。”

    “这样好的女儿红,也唯有倾欢能酿的出,偏浪费了一坛子的心意,白白喂了负心人。”

    “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赛神仙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被雪刺夺了酒坛倒了一地。

    赛神仙慌张伸手去抢,酒坛已被倒了大半。

    雪刺见状,再不去抢,扭头就跑了。

    “诶,可惜了,这样的好酒啊,你这丫头……你站住……”

    赛神仙管不了她,只得自己又抱着小半坛女儿红回了屋子。

    怜筝还未睡下,记着风因交代了她明日要外出。

    赛神仙只觉得脑瓜子仁疼得慌,怎么一个个的没一个人省心的。

    他饮了一口酒,热了热身子,扭头去看纱帐里的怜筝。

    “我说丫头,你好端端的不去当个大家闺秀,偏要做个验尸的仵作,倒是很对老夫子我的胃口,我赛乾浪迹江湖这么多年,倒当真没见过手能抚尸的女子。”

    怜筝知其话中有话,心下按捺不动,道:“前辈谬赞了。”

    “风因这小子,一张脸倒能祸害了不少女子,你认识姜女吧?”赛神仙静了片刻,忽道。

    “那丫头为人不错,倒是和老头子我有说有笑的,学了不少东西,她说想见你一面。”

    怜筝双眸大睁,倏然从床榻上起身,肋骨处疼得险些窒息。

    她咬牙忍下,急道:“姜女如今身子可好,心情如何?”

    “身子恢复尚可,只是状态不好,见不了生人。”

    “她可有何想对我说的,眼下她在何处?”怜筝捂住痛处,沉声追问。

    赛神仙凝看她半响,喝了两口酒,笑道:“她呀,在瑾王的藏院里养着身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养了个妾室,徒留话柄,眼下看来倒是姑娘的意思。”

    怜筝一愣,她只求了风因照顾了她,却没成想给他惹些麻烦。

    “我说丫头,凡热心未必是好事,有时候徒惹是非,倒成多事。”

    赛神仙眯了眼,寡淡一笑。

    “验尸证是非不错,若多管了闲事,断错了案、牵错了线,便如同验错了尸能酿成大错。”

    怜筝不清楚赛神仙究竟想说些什么,但他确实是在提点她。

    “尸验错可复验,案断错可翻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晚辈恳请赛神仙指点小女错在何处。”

    赛神仙将塞子装回酒坛,淡淡一笑:“此时倒是老朽多话了,阮姑娘明辨是非,一点即透,即便不明白老朽的用意,日后也未必有失。”

    他一拍大腿,起身,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那臭小子让我照看的人太多,一时片刻忘记药备下没,老夫这就先行离开。”

099 尸骸百骨(3)

    翌日一早,风因安排了元九和赛神仙找借口将怜筝从御药司扶了出来。

    因为怜筝身上的伤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这疼也止不住,经不住马的颠簸,只能换了平稳的老驴车,车内还垫了不少的鸭绒来减缓。

    原是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赛神仙跟了一路,坐在外头更是瞌睡连连。

    风因坐在驴车内护着她,免得她粗心大意,再磕了哪里。

    “十三的伤势如何?”

    怜筝一早便只看见了元九,倒是没能见着十三。

    “伤势不佳,若不是元九拦着,怕是拼了命爬着也要来见你。”

    赛神仙撩了帘帐,嘿的一笑,“十三那小子倒是个硬骨头,半手的肉都只剩骨头了,上药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也亏得他前天夜里还想翻窗子跑了……”

    赛神仙拍了拍元九的肩,哈哈一笑,“偏让这小子抓个正着。”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儿,让赛神仙说的倒是好玩得很。

    “十三的手……”怜筝勉强勾了勾唇,有些担心。

    如今想来,那时候当真是为难了他。

    小小年纪,硬是让她逼到了那份上。

    “好好调养能复原。”

    风因瞧得见她的自责和担忧,温亮如暖玉般的玉掌忽然握住了她的。

    怜筝低头看向那梨花般清俊的手,她抬眸看他。

    风因正坐在窗边,一手抵了窗柩,眼眸含笑,一时之间她直愣愣地出了神。

    怜筝眼底的犹豫和彷徨都落在他的眸间,分毫不差。

    就在风因以为她要将手抽回之时,她竟意外地回握住了他的玉指。

    那温香软玉般的手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略微有些冰凉。

    她面无表情,却透了几分紧张,装作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倒是好笑的紧。

    在风因的热情注视下,她的耳根子逐渐粉嫩,慢慢生了些羞恼,“喂!”

    “筝筝,等事情处理好,怕是要即刻赶回长京城了。”

    风因望着怜筝,将昨日之事都一一交代了。

    这几日的事情,晟王卫处尹已抢在他之前向父皇呈上,功过相抵,功大于过。

    如今,她的事迹在长京城里都是茶余饭后的话本子。

    木兰提刑使的位置,怕是也只有她一人能做得,也唯有她能坐得稳。

    风因定是要处心积虑护着她,晟王既将她推向了上位,必然有他要用的道理,卫处尹也定不能纵了这枚棋,他断没有白费功夫的理由,所以卫处尹与风因暂时算一条线上的蚂蚱。

    卫高适已是处处想要将怜筝处之而后快,怕是留不得,也不能再心慈手软。

    唯一最让人忌惮的是,低调处事、韬光养晦的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问了好几句,都没见风因回答。

    怜筝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他勾了唇浅笑,“筝筝。”

    “想什么这样出神?”怜筝见他英眉深蹙,怕是有烦恼事扰心了。

    “依我看是想那边关的蛇窟妲己、异域之美吧,哈哈哈哈哈……”

    赛神仙忽然从外头豪声大笑,元九闻言一惊,驴车险些被石子震得一晃。

    怜筝蹙眉。

    风因分不清是伤口痛了,还是听了这话不顺心了。

    他拣了个东西朝外一砸,眉峰沉着,没好气道:“好好驾你的车!”

    “哟,这年头还捡着银子扔,瑾王真是出手阔绰,请老朽我喝酒呢!”

    怜筝抿唇笑了,忽扭头看他:“钱多的烧兜?”

    这赛神仙,这张嘴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风因无奈挑眉,点头应下。

    “那日后都存进钱庄,别白白惯坏了一张嘴。”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目光微转,“好。”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总归钱庄里他也各处都有存着。

    驴车外忽然噤了声,只听见赛神仙噗嗤一下笑出声。

    “老朽以为堂堂瑾王依旧是那叱咤战场的大好儿郎,最后还是栽在了小娘子手里……”

    元九一听这话,额头直冒冷汗,他忙掩了赛神仙的嘴。

    主子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调侃。

    赛神仙被捂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片刻,驴车里却幽幽传来风因直言之声。

    “能为筝筝效犬马之力,我生世不悔。”

    马车外折腾的二人一时惊诧,顷刻便静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藏了笑意。

    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求死的瑾王吗?

    所幸,他当真是重新活过来了。

    一路颠簸,到了一夜之间顷刻覆灭的农家院落。

    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那股极臭的腐尸味和焦味,

    一下驴车,眼前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猪尸遍地。

    怜筝一下子惊着了,回头无声望向风因。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风因低咳了一声,元九立刻撂下手上的缰绳,看了两眼。

    “主子当日为了救你,一气之下屠杀了所有的猪,故而……”

    “嗯,我知道了,人的尸首在哪儿?”

    怜筝撩了袖子,这才想起手上有伤,又惶惶放下。

    风因眉眼不动声色,朝元九示意。

    元九极快地领会了意思,带路朝前边走。

    这几日下过雨,地上都带着湿意,元九走到一处,掀开尸布。

    “尸身都未动,就是在这几处发现的。”

    怜筝神色微变,那两具孩童的尸首都已经炭化,且位置……

    她反复回忆着但是自己跌跌撞撞逃跑的位置,试图蹲下身,她捂住痛处,屏住呼吸,试图将一处的木头搬开。

    元九忙伸手去帮忙,“阮姑娘,你且让开,我来即可。”

    怜筝一愣,微微含笑:“多谢。”

    元九上手利索,三两下便除个干净,他从焦黑的地下刨出一个手把,从上头打开,正是当日怜筝被困的密道出口。

    风因让元九下去查探,而怜筝则去研究墙角的女尸去了。

    “女尸的身高、身材看似与田岚相近,可田岚不可能死在此处。”

    怜筝柳眉轻皱,“当日她从我所在的房间让阿正将我拖去这里,结果我逃回来,她人却不在了,我路上并没有撞见她,她又如何藏身在这里?一个可以逃脱的人,如此死在此处?”

    赛神仙就在一旁瞧着,看着怜筝比划的去向也甚为认同。

    “若是没有猜错,那么密道里定然还藏着一条。”

    赛神仙指了指两处中央,回头看着那具焦尸,“若当真如此,那此处这尸首又是谁呢?”

    只此一语便是大问题。

    房内除了被烧死的阿正和阿青,若这尸首并非田岚,又会是谁?

    怜筝忽然沉默了。

    如果烧死的人当真是田岚,那么要杀了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先将尸首抬出去,送去义庄。”

    元九从密道一跃而出,他神色寒凉,半跪在地:“主子,密道之下有些东西,怕是……”

    风因淡淡蹙眉,朝怜筝看了一眼,问道:“何物?”

    “怕是已死之人的遗物。”元九的神情严肃,怕是没这么简单。

    风因和怜筝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人下了密道,一路来了元九看到的地方。

    怜筝当时太过慌张,压根没注意密道的两边各有房门。其中一处眼下已经被封死打不开,而另一处却是一座锅炉焚烧之地,房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而门边的一方凹槽里却放了无数的衣物。

    衣物染了血,有亵衣、鞋袜、草鞋、亵裤等等,堆积成一团高高的小山。

    仅仅只是鞋便有几十双。

    不知是谁低咳了一声,方才惊了众人。

    等所有人从密道中出来,风因声凉薄,道:“吩咐下去,将所有的猪尸都焚了,将猪圈下头的淤泥一律铲开。”

    此事尚未向朝廷禀报,影卫们得了令,只得手脚利索地做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猪圈下压着的混臭淤泥便让人掘开了。

    院外风寒,萧萧风声刮得人遍体生寒,一点一点露出的白色骨头,让人脚下直生冷意。

    “将所有的骨头都捡拾到一边,用湖水洗净。”

    所有影卫有条不紊按照吩咐做事。

    一弯清湖被搅乱,一桶一桶的骨头逐渐累积。

    等从猪圈里整理出最后一根骨头后,湖泊边已摆了数十桶。

    若说此处是猪圈,倒不如说此处是尸地。

    烈烈寒风下,太阳照不暖人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将人杀害、分尸,再当做饲料喂了猪。

    睡在这样幽幽的猪圈旁,夜半也不怕他们冤魂索命!

    望着一地满桶尸骨,迎面而来的风藏着腐尸交缠的臭味,怜筝的头脑一片空白。

    人心不易暖,寒心遍体寒。

    地下藏着数不尽的死人衣物,地上埋了数不尽的死人骨头。

    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让人遍体生寒。

    这里曾是怎样的地狱?

    如阎罗一般地让人失去了性命。

    怜筝低下头,不知是被扎了眼,还是刺了心,眼下难受的胸口只堵得慌。

    “将所有尸首送由我带走,我会努力将所有死者的骨头拼好,复原,找回身份。”

    也许要花上数年的时间,也许还远远不够。

    在信息落后的古代,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当然,她绝不相信田岚已死。

    田岚一定与他有关,穿越过来的绝对不止她甄筝一人,他也来了!

    她与他不死不休。

100 长京之乱(1)

    闹市之上,几个小摊贩正说着热闹。

    “你们可听闻那木兰女官进京了?”猪贩子将手中的刀撂在菜板上。

    菜贩子嗤笑一声,用烂菜叶子砸了他一头。

    “什么木兰女官,是木兰提刑使!听说原来是个仵作,如今得了万岁爷的赏,当官了。”

    “仵作也能当官啊?还是个女子之身,笑掉大牙了,日后谁敢娶这么个母夜叉?”

    “你懂什么?听说这木兰大人不但破了秀都的数条命案,还破了件天大的案子……”

    菜贩子话还没说尽,被鱼贩子一口打断,“金猪酬神案,轰动东苑朝了,这阵子怕是没人敢吃秀乳猪。”

    “我说呢,这猪怎么了,还吃不得是咋的?”

    “你还不知道?有人拿人肉喂猪,就在秀都,正是秀乳猪……”

    ……

    “上回说到提刑遇险,接上回说最终话……”

    集市上热闹的不行,人人都在聊着怜筝破获的案子,隔了不远处的酒楼之上,当事者正在雅间里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听着说戏的聊到‘断案如神’。

    十三无从楼下跑回来,将桌上的茶一口饮尽,“我说,你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

    怜筝抬头瞧了一眼日晷,“不急,再等一刻钟,今天的话本子就完了。”

    十三忍不住瞥了怜筝一眼,想起那几日她养着伤,赶了一路吐得直不起身子,这些天倒是好雅兴,日日穿着他的衣衫,跑了酒楼听话本。

    怜筝听完了戏本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瓜子撂在桌面,“你们主子是闲得?”

    十三眼神发直,弄不清这话的意思,一头雾水。

    “将我的事儿弄成戏本子能赚多少银子?”还写的这么夸张,她都快成神了。

    十三不明,“如今你得了圣上的重用,不仅改制了官服,接连升官,大有将提刑司交于你一手打理之势,还命你可多添些人手,这些难不成都是我们主子用银子砸出来的?”

    怜筝叹了口气,“升官之事可不是你们主子愿意见到的,这事儿不是他做的。”

    升官的事情怕是晟王卫处尹在背后一手安排的。

    既然是一枚棋子,必然没有无用则弃的道理。

    晟王的野心,怕是远比她想的要深的多。

    此人处心积虑,卫华必然能懂,可他既然懂,却纵了卫处尹,她反倒也有些不懂了。

    所幸,这些人手还是她自己挑选的,别人插不了手,她已想好了人选。

    走神片刻,她忽然想起昨日风因命十三送来的药膏。

    “最近住在晟王府,出入不便,不知你家主子近日可忙?”

    怜筝受封,不得不跟着圣上前往长京城受封入职,自是回不去北县。

    木兰提刑使又是新官上任,自然没有什么府邸可居住,晟王卫处尹便主动邀了她,推脱客栈的不便之处,三推四阻都让他顶了回来,怜筝就只得受命住了他的外宅。

    那是晟王名下的一处宅子,四周都有守卫,风因潜入多有不便,只得时常约在了外头。

    “主子近日连连进宫,府里不常呆,姜姑娘和塞老头如今都在府里,若是你去了,定是还要乱成一锅粥。”

    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她去就乱成一锅粥了?

    “姜女最近身子可好?”

    “赛老头说调理的差不多了,伤口都好了,心情也欢快了不少。”

    怜筝安心一笑,想来应该是好上不少了。

    十三从怀里取出刚炸好的酥油饼递来,以手扶额,甚为头疼。

    “你可别再找借口支开我。”十三顿了顿,声儿淡了,“省的再出事。”

    距离上回的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十三伤好后,见到怜筝一句都未曾提起过,不知想了何事,却是不愿意提。

    他不愿,怜筝也未多嘴过,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触及。

    只是他今日是怎么了?

    怜筝嗑了一口瓜子,笑道:“既已遵守承诺,我也好好在此,能出什么事儿?”

    她朝外头正下起的雪花扬了扬下巴,“难不成我还能踩雪滑一跤还是从楼上摔下去?”

    “呸,说这话也不忌讳,让主子听见,合着我还得受罚。”十三没好气道。

    “事情查的如何?”怜筝想起一事,皱眉看他,“田岚可是有下落了?”

    “主子已吩咐下去了,但是官道也好,黑道也好,都没人见过她,加上见过她的人不多,对她知之甚少,不易捉拿。”

    怜筝皱了皱眉,十三这话没有说错。

    “主子今日进宫了,要晚些回来,姜姑娘今日向主子求了想见你一面,主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可是要前去一起进晚膳?”

    十三出去一趟,倒是顺手带回来件莲蓬衣,他取过,递给了怜筝。

    “主子吩咐过的,只是你早上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主子进宫前让人送了来。”

    怜筝摸了摸莲蓬衣上的风毛,倒是顺滑保暖。

    她微微一笑,瞧了片刻,便围在了身上。

    “去瑾王府。”

    今日天气晴好,冬日里阳光照的身子骨暖洋洋的,不过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冷了。

    怜筝捧着十三备好的汤婆子,正朝外头走着,她伸手朝路过的一个人拦下,给了些银钱。

    “我有几句话,你替我送去晟王府,传给晟王。”

    怜筝和声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听着路人背诵了一遍,方才安了心。

    那人听着话,拿着银子,只得应下,眼睁睁看着怜筝上了车,走远了。

    十三忍着笑,驾着驴车走远。

    “你怎么偏要指这么个人?”

    怜筝开了车窗,撩了车窗外的帐子,被冷风吹得头直疼,又放下,关了窗。

    “谁让他今日跟了我一路,既然要跟不如多跑两趟,练练腿脚。”

    那声音淡淡如和风细雨,说的话确实一点都不含糊,刀刀利索。

    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瑾王府门口。

    瑾王数十年未有人住过,里头原是还剩下管家打理着,眼下倒是比原来要热闹了许多。

    怜筝刚踩稳脚,险些被人撞得一个趔趄。

    伤口才养了一个月,被这样一撞,说不疼是假的。

    十三气恼,连忙伸手扶住了差点跌跤的怜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娇俏声破口大骂。

    “瞎了眼是怎么了,挡了我们马车不说,还敢撞了我们家的小姐。”

    怜筝蹙眉,抬眸一瞧,这姑娘倒是有几分眼熟。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乃是当朝项将军之女,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怜筝一听,细细打量了几眼。

    她家小姐观其姿色倒是不俗,谁成想手底下的丫头说话倒是不客气。

    十三见怜筝皱了眉头,还以为她是认出了这人是谁,连忙悄声解释,“这项小姐是皇上赐的婚,并非是主子愿意的。”

    怜筝这才想起,这项家小姐原来是风因名义上那尚未过门的王妃。

    “在看谁家的狗没有管好,到处乱吠惹人心烦。”怜筝道。

    “你……你骂谁,你敢骂我们家小姐……”那丫头气急败坏,上来就想与怜筝撕扯。

    怜筝冷睨一眼,“我骂的是狗,不是你家小姐。”

    项瑜君是有个眼力见的人,这莲蓬衣的风毛、布匹和样式,瞧上一眼便不是普通的衣物,能以这种打扮出现在瑾王府门口的人,绝非泛泛之人。

    先不说十三在面前拦着,项瑜君厉声呵住了丫鬟,这才朝怜筝歉意一礼。

    “是我对下人管教无方,请姑娘莫要生气。”

    “小……姐?”丫鬟瑟缩了一声,冷不丁愣住了。

    “阿兰,还不向姑娘谢罪!”项瑜君面色一寒,动怒般看着丫鬟阿兰。

    阿兰一惊,忙鞠了躬福身,朝怜筝道歉。

    怜筝淡淡应下,并未有其余的意思,反倒是这项瑜君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怜筝神色倏然一淡,原想转身就走了,可她还想着姜女还尚在府中候着她,又不好离开。

    就凭阿兰的舌头,进了府,一会儿将姜女给骂了,再给她添了堵。

    思来想去,还是避不开,怜筝只得抬步朝府里走。

    瑾王府外守着的家奴并非普通的奴才,都是风因让元九带来的亲兵,向来只认了风因的令牌和为数不多的几人。

    独独上回影卫们都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一位姑娘的脸。

    那个被主子抱在怀里的姑娘。

    怜筝进门的时候,侍卫们拦都没拦。

    项家小姐项瑜君想跟进去的时候,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为何她能进去,我家小姐进不得,你可知她是谁!”阿兰沉声怒喝。

    门口的侍卫不卑不亢,“姑娘是谁,卑职不清楚,可王爷只嘱咐了,今日唯有阮姑娘能进,除了她,任何人未经允许的人进去了,军棍一百杖。”

    “大胆!什么叫未经允许的人?”阿兰气急败坏地去理论。

    项瑜君拉住了阿兰,一双入鬓长眉微微蹙起,“阮姑娘?”

    另一头的阮怜筝什么也没管,径直跟着十三进了瑾王府。

    听闻这瑾王府在风因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就赐下了,虽说没能住上几回,好歹也是座在长京城能容身的大宅子。

    十三也是头回来瑾王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地琢磨半天,找不到路。

    没等十三找到路,正巧撞上从门口赶路过来的管家。

    管家一见着怜筝和十三,连拍了几下大腿,“阮姑娘。”

    怜筝停下步子,回身问候。

    管家从门口急急忙忙反身回来,道:“外头晟王命人来通知,说是御药司那边出了命案,劳您过去一趟。”

    怜筝一听这话,连忙朝管家点头,交代道:“那有劳您跟姜姑娘说一声,我今日怕是去不了,白费了她一番心意,我改日再来。”

    “何必改日,我今日和你一同去不正好?”

    身后,姜女的声儿雀跃着响了起来。

101 长京之乱(2)

    足足月余未曾见过姜女,姜女一直由风因替她照顾着,眼下看来,确实是休养好了许多。

    秀发尚未遮掩了她的容颜,额间乌发略略掩了几分淡粉色的疤口,脖颈处围着一条细细的长巾正藏在衣领,一身水蓝色的毛绒丝裙罩着小褂子,披着素色的莲蓬衣,倒是清丽动人。

    怜筝敛了眼底的深笑,反身往回走了走。

    姜女从莲蓬衣里伸出了白玉般的柔薏,握住了怜筝的手。

    怜筝反手握住她的,将方才十三拿来的汤婆子送进她的掌心,“这样冷的天,偏还出来迎了我,难不成还想拖着这样的身子跟我去跑堂不成?”

    姜女柔柔一笑,“许久不曾见你,能多见你一刻又何妨,冷或不冷,左不过都只是拖了这样一幅令人嫌弃的身子。”

    “呸呸呸,这话听着寒心!”怜筝被这话扎了心,她轻舒一口气。

    “你在府里好好养着,等我将手头的事儿处理了,入夜我就来。”

    姜女低头敛眉,微微一笑,那雪白的面颊生了几分涩意。

    半响,她点头应下:“好,你一定要来。”

    “好。”怜筝迎着姜女的眸光,转身离了瑾王府。

    怜筝刚离开瑾王府,都没等出了大门,晟王卫处尹的御驾就已停在了瑾王的门口。

    见怜筝出来,那清俊的手撩了马车的帘帐。

    怜筝一怔,卫处尹那遮了半边的容颜沉沉,眼眸晦暗不明猜不透情绪。

    “进来。”仿佛一句话在喉咙中藏了许久,一句话,思半响。

    卫处尹为何声势浩荡地来了瑾王府先不做解释,他近日的举动似乎有些异常。

    怜筝不得不按捺不动,先跟着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便起驾行离了一段距离,轿撵未走远的项家小姐自然将这些都瞧在了心底。

    “阿兰,立刻派人去打听,圣上从秀都带回来的女官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小姐。”

    方才挨了骂的阿兰对着走远的怜筝恨恨地咬了咬牙。

    马车之上,卫处尹与怜筝互相面对面坐着,怜筝晕马车,卫处尹上回已是见识过了。

    怜筝尴尬了一小会儿才发现,马车上垫了不少名贵的驼毯。

    脚下踩着都是软和的,就跟踩了棉花糖似的。

    马车里更是放了一小盆上好的火炭,未有烟熏灼烧的难闻气味,烘得车内很暖和。

    卫处尹将方才让阿立备下的汤婆子取出来,搁在了怜筝的掌心。

    外头的风大,只怕她上了卫处尹的马车,十三眼下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要急得团团转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地朝马车外头看。

    “今年的雪来得晚。”

    这话题来得突然,怜筝一愣,随口答道:“是吗?”

    卫处尹神色淡淡,视线却未离过她,“往年年时之前都早早来了,今年除夕怕是猜不透了,来得早晚,都不如来得早,让人早做好准备,省得措手不及。”

    乍一听似乎确实在聊雪,可怜筝思来想去,这话大有不对,仿佛针对了风因似的。

    “暴风雨前都是平静的,也许下雪也是一个理儿。”怜筝平静道。

    “早晚都是老天爷做的决定,天的决定!谁也干涉不了。”

    卫处尹闻言竟然也不气,眸底闪了几分笑意。

    “古语有言,人定胜天,瞧着你说话的意思,倒不像了你的个性。”

    “晟王与我接触不多,不能了解了下官的秉性也是应该,我为人苛刻挑剔,不懂为官之道,望王爷恕罪。”

    “动不动就恕罪,倒显得本王严苛。”

    卫处尹的笑意淡了几分,凌厉的眉眼柔了几分。

    “晟王的拶刑下官不敢忘,还是恪守本分的好。”

    怜筝紧了紧手上的汤婆子,掌心冒了汗。

    “主子,到了。”阿立刚一出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怜筝二话不说,忙掀开下了马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马车里藏了一头猛虎。

    她可刚下马车站稳了脚跟,卫处尹紧跟着也下了马车。

    下马之处正是一府邸大门口。

    “微臣参见晟王。”户部左侍郎郭贺跪迎。

    “郭大人请起。”卫处尹微微侧身,抬眸看向怜筝,“这位便是木兰提刑使阮怜筝。”

    怜筝虽然不清楚状况,却也先行了礼。

    “长话短说,不如先进府详谈。”

    简单寒暄了几句,走了个过场,一行人先进了户部侍郎的府邸。

    户部侍郎为户部的副部,更是有左右两名,主要掌管全国的户籍赋税等工作。

    郭贺正是户部左侍郎,他虽只是三品,可这郭贺在朝堂之上却是能说上不少话的人。

    听闻这郭贺是状元出身,原是有婚配的,可惜三年前原妻命薄,享不了福气,刚进门便病死了。

    后来未有多久,户部尚书就将嫡女嫁给了郭贺续弦,郭贺自此更是青云直上,从六品官爬到了如今的正三品,继承户部尚书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怜筝原是也不清楚长京城里的局势,所幸茶馆去得多,听得也就多了。

    长京城的茶馆里处处都是这些个儿官员家府中的话柄,也难怪那些个豪门大户出了事总是藏着掖着,生怕被写成了话本子,成了这些碎嘴们口头上的戏段子。

    怜筝四下打量,这郭贺怕也不是个清官,只瞧这些府邸里的摆设,心里便有数。

    “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惊动了岳父大人,又怕去了提刑司难免一顿查问,这四下打听,倒是昱王荐了木兰提刑使,下官这才差人去请。”

    说来说去,倒是让人糊涂。

    如何又牵扯进来了昱王卫高适?

    怜筝对他可真是半分好感也无。

    郭贺又说了几句,非要将话说清过程,等解释清楚,怜筝已喝下了半盏茶。

    “郭大人,阮某愚钝,不如您直言直语,怜筝好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莫要耽误了功夫。”

    怜筝斜眼瞧了一下卫处尹,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杯盖撇着水中沉浮的绿芽儿。

    他压根也没在听郭贺的废话,偏偏要让她出声打断。

    郭贺眸眼生了几分不悦,看了一眼卫处尹,见他抬眸望来,连忙敛了情绪。

    “不瞒木兰大人,算上今日,我家夫人已失踪了两日。”

    郭贺的夫人正是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嫡女于文鸢,当年也是名扬长京城的才女。

    只是这于文鸢太有来头,户部尚书的女儿,虽是续弦,但平妻已死,她便就是正室。

    可这于文鸢多年无所出,本该是由她为夫君纳妾,但于文鸢善妒,竟不准他纳妾不说,更是连贴身丫鬟都不能有。

    于世镜怕惹人闲话,不久前方才将其中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出女儿送过去为暖房丫头,希望为郭家后续香火,可没几日就被这于文鸢给逼得投井死了,弄得是满城风雨。

    当年的才女之名,如今却落了个恶妻之首。

    谁会想得到,这于文鸢竟好端端的失踪了?

    “确实是失踪?并未去何处?”

    怜筝手中饮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盏放了下来。

    “确认,我已派人私下查找,并无线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卫处尹,他看着她,眼底藏笑,却是不说话,

    “郭大人,请将详细失踪的过程告知与我。”他既然不说,那便由着她自己来吧。

    郭贺看得出卫处尹的态度,只见他一句话都未插过嘴,就知晓他没有插话的打算。

    他招手,将手底下的丫鬟叫来。

    那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跪在堂下,怯生生地低着头:“老爷。”

    “小菱,你且将那日的过程详细说来。”

    小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忽听怜筝问道:“当日你家夫人为何出门?”

    “夫人近日心情一直不佳,那日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忽然想回一趟娘家,说是想去找太夫人谈心,于是夫人便差遣奴婢去传来了车夫……”小菱惶惶不安地看了一眼怜筝。

    “马车那日不知怎么半路的时候又坏了轱辘,折腾了一路都没能去成,等回来后夫人就闷闷不乐地呆在了房里,我在门外就打了瞌睡,夫人原是在房里的,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夫人就不在了。”

    怜筝蹙眉,“周围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中途一直未曾醒过?”

    “不是的,奴婢中途还曾经醒过,醒来的时候夫人的房内还有说话的响动,奴婢还去问了话,可夫人却没回答奴婢,所以奴婢就在门外守着,何况奴婢睡得并不久……”

    “哦?”怜筝挑眉,问道:“你如何知道你睡得不久?”

    “奴婢睡着的时候辰时已过大半,恰巧听见送菜来的菜贩子说今日有要事要在辰时之后去城东,我醒来的时候他刚搬完东西出来,奴婢便问了时间,不过一刻钟都未到。”

    “那门口的小厮可见着你家夫人了?”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所以在你睡着的时间里,你家夫人从硕大的府邸里无一人见过的消失了?”

    小菱着急了,她拼命地跪身上前,“奴婢没有撒谎,我真的不知道为何那日会那样困倦,坐在门外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可我真的没看见夫人从屋里出去了。”

    看她急切的模样,确实非常的惊慌。

    想要从户部左侍郎的府邸里将一个大活人带走,还无任何人看见了,这难度确实有点大。

    外头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进门行了礼,这才急忙附耳在郭贺身边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别人尚且不知。

    郭贺脸色大变,表情顷刻凝住,“你………你说什么?”

    “怎么了?”卫处尹眉头微蹙。

    “岳……岳母大人死了。”郭贺回过神,连忙说道。

    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殁了?

102 长京之乱(3)

    得到消息后,他们一路赶往了户部尚书的府邸。

    于世镜的家中已是乱作一团.

    等怜筝赶到的时候,于世镜身着官服,似乎刚从外头回来。

    一个婢女昏死在地上,大腿根处染满了血色,应该是被杖责过后拖到了门口。

    于世镜的夫人胡莞已躺倒在床,眼口紧闭,嘴唇紫绀。

    她肤色正常,单手扶在胸前,身上正盖着锦被。

    “……夫人的心疼病突然就犯了,我们来不及去请御医,就听见夫人房间里有动静,赶到的时候……夫人躺在床上指着外头的药瓶子。”

    说话的人正是管家手底下的奴才阿房,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门槛边上解释。

    “……没等到药瓶子里的药含进口中,夫人就……就……”

    “混账东西!平日里要你们这些狗奴才何用,连夫人都看不好。”于世镜眉头皱得跟麻绳般紧,面颊已气得通红,“将这些大夫人房里的奴才丫鬟统统拉出去杖毙。”

    “慢着。”不知是谁出声打断了于世镜。

    于世镜面色一怒,回身,也是一怔,赶忙跪了下来。

    “下官不知晟王来此,未曾迎…..”

    “免了。”卫处尹双手扶起于世镜,“本王恰好在郭大人府中,故而听闻噩耗,特来告慰。”

    “多谢王爷,内子怕是平日体弱,犯了心疼病……”于世镜连叹数声。

    怜筝正站在尸首边上,沉声道:“我看不像。”

    于世镜愣在原地片刻,才发现这说话的人,似乎跟刚才出声打断他的是一人。

    怜筝不知何时进了房间,来回看了数圈。

    她伸手掀了胡莞身上的锦被,低头详看着胡莞的尸体。

    “大胆!你……”管家上前呵斥,忙伸手准备捉住怜筝握着胡莞掌心的手。

    阿立极快地反手扣住了管家,冷道:“大胆,来人可是木兰提刑使,你有几个脑袋敢在此处撒野!”

    于世镜一听这话,生了几分疑惑,这才望过去,疑道:“木兰提刑使?”

    原来这就是那一月请病未上过朝,却得了皇上重用的女官。

    “眼下已近正午,日头高晒,正准备用午膳的时间,夫人就准备歇息了?是身子不适?”

    “她衣着凌乱,躺在床上又如何合衣躺下?她平日就有这样歇息的习惯?”

    “另外,心疼病的人通常会将药物都贴身带着,这药瓶难不成平日就被随手搁在桌上?”

    “夫人的发髻散乱,若是休息如何不拆发髻和朱钗,如此躺下岂不刺挠?”

    怜筝一问数语,房内竟无一人作答。

    等于世镜回过神来,他细细思索着怜筝的问话,心下也有了疑影。

    “夫人的药瓶子,确实该贴身带着。从前夫人夜里犯过病,所以她若是入眠,这药定是藏在枕下,应该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管家也想不通了,“夫人平日极少在白日休息,大多时候会在小花园里散散步,即便身子不适,也甚少在白日时卧榻而憩。夫人因为担心老爷不知何时回来,说是多有不便。”

    “那此处便说不通了。”怜筝直起腰,指了指桌面。

    “药瓶搁在桌面,可她人却在床榻上,距离过远,这是其一。”

    “平日不歇息的人,今日却合衣卧床,朱钗未除,这是其二。”

    “其三,她双手手腕有握痕,指甲似有皮屑血污,推断死前应该和人有过争执。”

    于世镜一听怜筝如妙语连珠般条条是道,愣道:“汝意为……我的夫人并非心疼病发?”

    怜筝淡道:“是否因心疼病发,尚不清楚,但她的死因绝非如此简单,还需详细验过。”

    “验尸?”于世镜脸色骤黑。

    他可没少听说这木兰提刑使剖尸的传闻。

    “对,若是要看是否因为正常的心疼病死因而致……”

    于世镜皱眉:“如何看?”

    怜筝思索片刻,道:“通常心疼病不正常发作就几种情况:一是剧烈运动导致心跳过速;二是作息不规律导致心脏功能紊乱;三是过度惊吓导致的心疼病复发,还有药物作用也有可能导致心疼病发作。”

    怜筝看向外头的下人,问道:“夫人进房之前可有什么大的动作吗?”

    下人们纷纷摇头,管家说道:“夫人喜静,最多就是平日里散步,并无其余喜好。”

    怜筝用手背探了探胡莞的尸温。

    刚死不久,余温尚在,并未有异常体温,确无什么额外的剧烈运动。

    通常有心疼病的人,也不可能无端做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事情来。

    怜筝又看向胡菀的面部,她肤质姣好,水润有光泽,也不像是作息不规律的。

    那么就剩下了最后两种:一、惊吓;二、药物。

    想要确认这两种,都需要剖尸来验验看。

    “于大人,若夫人并非是正常的心疼病猝死,定是剖尸将夫人的心…….”

    “绝不可剖尸!”于世镜厉声而断,连看都不想再看怜筝一眼。

    “请木兰提刑使断了这样的念头,否则老夫便只得上折子请皇上做主了。”

    怜筝微微扬眉,沉默不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儿戏!我家夫人乃当今丞相的义女,而非什么草野村妇,若剖尸过后亦无发现,敢问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于世镜脸色铁青,可见被怜筝气得不清。

    确实,她在北县之时,大多尸首都是无人认领,剖了就剖了。

    可在这长京城,这些达官显贵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若是不剖……

    怜筝没有再多加劝说的念头,省得给自己添堵。

    “正常仵作验尸,于大人想必不会阻拦了吧?”怜筝淡眉轻扫。

    于世镜冷哼一声,他自然清楚新晋的女官是下等贱籍的出身,仵作乃本职。

    怜筝听得出这声音的态度,不想与他多话,省的贴了人家的冷脸。

    “出去。”她蹙眉将床帐两边的纱先放了下来。

    于世镜远远看着,却是不肯离开。

    怜筝冷道:“于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在未经您同意的情况下,尚自取了刀自做了主张,于大人若不放心,便留下。”

    卫处尹是见过她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便率先朝外走了。

    于世镜原是想留下的,见晟王离了屋内,只得犹豫着皱眉跟上。

    “劳烦晟王将我的验尸官带来,我需要有人替我做详细记录。”

    为了方便办事,怜筝早早便让风因将十三安插在了她的身边,验尸官之职最合适不过。

    卫处尹笑意浅浅,藏在眼底,让阿立着手去办。

    于世镜倒是看得意外,这女官竟敢指使了晟王?

    怜筝先将房门关好,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验了胡莞的身子。

    胡莞的服饰虽然凌乱,但是领口有被人拖拽过的痕迹,褶皱仍在。

    怜筝在房内随手取过一支朱钗,用尖锐之处将胡菀指甲中的一处血污抠出。

    怜筝微微揉搓,发现血污中隐约掺夹了些皮屑类的东西。

    可她仔细看过后,倒也不完全是,一时半会儿让人分辨不出是何物件。

    胡菀右手的指腹处还沾了朱红色的印迹,初步推断为是抓向某物的时候,一并揩上的。

    怜筝将衣物的边角都谨慎审视过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解了胡莞的衣衫,。

    袖口有茶渍和尘埃,说明她曾经摔过何处。

    另外,胡莞的四肢、腹背处都未见什么明显的伤口。

    其次,胡莞的腋下微微发红,有生活反应。

    推断应该有人架住过胡莞的胳膊,将她拖去了床榻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怜筝低头,一眼就搜到了床脚下那双摆放整齐的鞋子。

    她忙捡起,瞅了眼鞋后跟。

    果然,有磨损!

    最后,怜筝将胡莞的服饰一一再穿好,开始详看房内。

    袖口有茶,说明她曾经应该在桌边逗留,不知因何原因打翻了茶杯,很可能摔倒在地。

    后窗是开着的,化妆台上整齐并无凌乱。

    桌面的茶还剩半壶,桌面留有一个空杯,桌布和地面都未有水渍。

    难不成被人收拾过了?

    胡莞之所以在床榻之上,很有可能是后来才被人拖过去的,但是线索之间明显存有矛盾。

    “来人。”怜筝出声,将外头的人唤进屋。

    于世镜闻言,正想推门进来。

    等刚推开门,才张嘴问了一声:“查的如何?”

    话都还未出口,怜筝就快步擦过他的肩,跨出了房门。

    她站在门口,丝毫不管身后的于世镜,只朝外探了两眼:“方才回话的下人在哪里?”

    阿房还在门外候着,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回话,“奴才在这。”

    “你们进屋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夫人那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吗?”

    阿房低头不敢看她,低声颔首:“回大人的话,门是关着的,夫人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地上有什么物件儿,后窗开着吗?”怜筝追问。

    阿房怯懦地抬眸瞧了一眼于世镜。

    “奴……奴才……进门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物件儿……后窗奴才没注意……”

    “混账!要你何用!”于世镜连耳根子都气红了,一脚踹向阿房。

    “老爷恕罪,奴才确实是什么也没看到…….”

    后窗若是开着的,也许歹人从后面出去也说不准。

    “于大人,胡夫人的死因确有几分蹊跷,不像是寻常病死,尸首暂不可下葬,只等本官定案之后,方可下葬。”

    “木兰大人这话说得轻巧,好端端的人,还是我夫人,若是不得安葬,难不成你还要将她送去义庄不成!”于世镜气极反笑,眉眼皆狰。

    怜筝淡淡点头:“正是。”

    “我看谁敢!”于世镜气得面色一变,袖口一甩,“鄙人的夫人,谁敢强夺?”

103 断指认尸(1)

    怜筝不惧,迎面而上,仿若火上浇油一般,正色道:“我敢。”

    她不慌不忙,都没瞧于世镜的脸色,便道:“根据我东苑朝之历法九十六条,凡验尸有疑者,皆不可下葬,需以石灰封棺,待案件解决,方可由亲人领尸下葬,违者,杖责五十棍。”

    于世镜狠狠皱眉,此法他确有耳闻,可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怜筝望向于世镜:“于大人若是担心我擅作主张,您大可相信我不会再有剖尸念头。”

    “根据东苑朝历法九十一条,未经死者的亲人同意,擅作主张伤及死者发肤,一经发现同杖责五十棍,严重者一百棍。实话说,下官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定不会鲁莽行事。”

    于世镜面色渐舒,倒是缓和了几分。

    “相信于大人也希望胡夫人并非枉死,若胡夫人当真不明不白就死了,也定是要还她个清白。”怜筝此话一出,卫处尹扬眉朝怜筝扫了一眼。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否则也难为了于大人三番四次阻挠,怕是徒惹是非口舌。”

    卫处尹的眉头一僵,目光呼啦啦地别开来,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她说话,哪有那样客气。

    于世镜脸色顿白,瞪大双目,恨不得将怜筝一口就生吞活剥了。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笑话,难不成还怀疑他是杀害他夫人的凶手吗!

    没等于世镜再说出互相要吵嘴的话,卫处尹立刻出声打断。

    “木兰大人此言有理,故此户部尚书不妨稍作迁就,本王定是派了上等棺木将胡夫人请去义庄,必然不会有丝毫损伤。”他笑着出来打了圆场。

    台阶也给了,于世镜的态度也得收敛几分。他对着卫处尹,口气已是软了许多。

    “下官听凭王爷做主。”

    吵嘴的这一会儿功夫,阿立已将十三带来。

    十三背了平日里怜筝用的工具箱,不紧不慢地跟着阿立到了怜筝身旁,再跟进胡莞的房。

    胡菀的房内并未有任何打翻东西的迹象,唯一可疑的就是桌面的一个空杯。

    梳妆台上,香粉等物品都整齐摆放在桌面,一眼便可看出胡菀凡事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怜筝在房内仔细又搜找了一遍,依旧没发现其余线索。

    “咦?”

    不知是谁忽然出声,这一声诧异,引了屋内外人的所有视线。

    怜筝蹙眉侧目,却发现是于世镜。

    于世镜尴咳了两声,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疏淡地剐了一眼怜筝,朝梳妆台上指了指。

    “有个我夫人平日里最喜爱的脂粉盒不见了。”

    怜筝不明其意,走到梳妆台前,问道:“何种样式?”

    “沉香锦盒,外头镶了金丝线,是鸢儿去年大寿时赠给我家夫人的贺礼。她向来喜欢,摆在梳妆台上未曾动过位置,今日却是不在原位了。”

    鸢儿是于文鸢的小名,正是于世镜的女儿,也就是郭贺的夫人。

    怜筝上下翻找了一遍,并无发现。

    “在这里。”

    十三出声,从床榻边上挪出个空处,伸手指了指胡菀枕下。

    胡菀枕边正藏着半个沉香锦盒,盒子露在外头,细瞧花样与于世镜描绘的非常相似。

    “于大人,盒中所放何物?”

    于世镜立在门廊外,负手而立,一听这话,淡道:“鸢儿专门派人打造的金饰。”

    怜筝戴了手套,将沉香锦盒伸手拿过,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看之下,柳眉已渐渐皱起。

    锦盒之内并非什么金饰,相反,是一根白皙纤细的断指。

    白森森的人骨裹在泛白的皮肉之中,切口处还有已经干涸的红色固渍。

    于世镜抬首望去,便能察觉了怜筝神色的不对。

    他皱着眉头,想着瞧上一眼便想拂袖而去。

    可只有这一眼,他却倏然瞪大了双眸。

    于世镜大步跨入房中,眯眼盯着锦盒中的断指看了半响,忽的转身走回门口,将门外的郭贺一把抓过,怒道:“我家鸢儿现在何处?”

    一直避在门外廊下的郭贺是伸着脖子瞧着里头的,见着这个架势,像是忽然慌了几分神。

    郭贺不清楚于世镜究竟看到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提起了于文鸢。

    “夫人今日身子不佳,在府中休息……”

    郭贺勉强露了笑意,“岳丈大人莫要担心。”

    于世镜松开手,将他狠狠一推,“你立刻去派人将她给我请来,即便是身子不适,抬也给我抬来!”

    郭贺的额头直冒冷汗,“这……这…….”

    于世镜一把扯过郭贺的领子,死死攥在手里。

    “不如我现在即刻前往你府中,我倒要看看鸢儿究竟是怎么了!你若敢撒谎欺瞒我,我明日就上书朝廷,奏你一本,我只瞧着你的大好前程和我家鸢儿究竟熟轻熟重!”

    “岳父大人,岳父……鸢儿……鸢儿不在府上……”

    院子里的人都瞧着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吵嘴的画面,却是无人敢插嘴阻拦。

    “怎么,于大人,难不成这盒中的断指乃是你女儿的?”

    断指?

    听了半响,怜筝没了耐心,她取着沉香锦盒中的断指,快步迈出了门房。

    门外的人只瞧这她握着一根断指就出来了,就连阿立都被她举着从面前过的断指,下意识惊了一跳,蹙眉退了一步。

    院子里的呼吸声迭起,下人们纷纷脸色苍白,倒退了几步,纷纷避开。

    十三险些没笑出声来,没想到堂堂晟王的守卫也能这般。

    怜筝可不管这些人,她走到郭贺和于世镜二人的旁边,语气并不好。

    “你二人若想吵嘴,不如改日挑个好时辰换地儿吵去,眼下究竟能不能确定是谁的?”

    郭贺的嘴差点没气歪了。

    脖颈上的领子还被于世镜掐在手里挣不开不说!

    好端端的没来个拦架的,倒来个火上浇油的!

    郭贺气恼,却一眼看到了怜筝手中的断指。

    他脸色一白,身子软倒,一下子松开了想拽回领口的手。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瘫软下身子的郭贺。

    于世镜脸色铁黑,将郭贺朝地上一抛。

    “你只说说,这断指如何解释!”

    说来说去,这两个人还真是没有一个说到正题的!

    郭贺浑身发冷,软倒在地,不可置信道:“那是……那是我夫人的断指……”

    “何以见得?”怜筝沉声问。

    “此断指上有颗细小的黑痣,这位置与我家夫人右手拇指上的一模一样。”

    于世镜脸色铁青,“在大拇指节弯曲正中央处,那原不是颗痣,只是个起了包后不疼不痒的小疮口,不知怎么就成了黑痣,所以位置独特,印象深刻。”

    怜筝闻言,低头看了看,位置也确实如于世镜所说。

    好端端的人,从户部侍郎的府邸中凭空消失了不说,这断指竟然送来了户部尚书府?

    若是并未猜错,胡菀应该是看到了这枚断指,这才受惊,复发了这心疼病。

    两者关联处,都在这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之间,并无额外针对他人。

    “敢问郭大人和于大人,近日可有招惹过什么人,也许与两位夫人都有与谁起过争执口角,或者是平日里有无何人往来不睦?”怜筝问道。

    “我夫人为人和善,从未有过什么不睦,更别说是起过争执。”

    于世镜面沉如铁,不知是气的还是惧的,浑身发颤。

    郭贺被下人从地上扶起,面色苍白,微微张嘴,却是欲口难言。

    怜筝见状,先将锦盒用工具箱里的布好好包起,藏进了袖口。

    众人皆汗颜,这姑娘还真是胆子够大,竟然还敢将一截死人的断指如此放在身上。

    怜筝转身朝下人交代了几句,再由十三安排剩下的事端。

    随后,嘱咐了人要将胡菀的尸首小心送去义庄。

    “郭大人,方才在您府中所商议之事未完,不如再另做打算?”

    郭贺听声,视线看向怜筝,她似乎还有话要与他说,便点头应下了。

    卫处尹陪着怜筝出了户部尚书府,阿立牵来马车,一行人又重回了郭贺的府中。

    郭贺一进门,便沉沉瘫在椅座里,半响都缓不过神。

    “郭大人莫要太过伤心了,于夫人也许尚未毙命,尚还有希望。”

    怜筝拧着眉头,将郭贺从神游之状惊呵回来。

    她再道:“更何况王爷尚还在此,郭大人莫要失了礼。”

    “下官失仪。”郭贺一愣,起身朝卫处尹连连作揖,见他摆手,这才扭头看向怜筝。

    “不知木兰大人方才所说的话何意?”郭贺追问。

    卫处尹来回一趟,早有些乏了,坐在位置上轻饮清茶,听着他这话,不由得抬眸望过去。

    他也着实好奇,断指已在,人又尚未找到在何处,她又如何说于文鸢可能还活着?

    “人活着和人死了切下来的断指切口是不同的。”

    怜筝从袖口里取出方才用布包着的锦盒,打开重新将断指露了出来。

    她指着手指的切口,详细解释道:“切口并不圆滑利索,说明并非是一次斩断的,切口有断层,很可能一次没有切断,数次用力才能造成这种伤口。”

    “人若是活着的时候被切下,手指的细胞还有活性,所以会有愈合的状况出现;人若是死的时候被切下,人不会出现愈合的情况。”

    “只看这手指周围有愈合的情况,鲜血有凝固的痕迹,所以于夫人在被切下手指之前,尚且活着,并非是死后才被人切断。”

    怜筝脸色不见缓和,再道:“当然,这不能说明她一定还活着,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

    郭贺的脸色一黯。

    “敢问郭大人可否让人带我前去夫人失踪的地方查看一二?”

104 断指认尸(2)

    郭贺进府门便先去更衣了,于是差遣了下人送怜筝去了于文鸢失踪之处。

    卫处尹刚好找到个由头能免了这些可有可无的官僚之礼,跟着怜筝四处转悠。

    怜筝嫌卫处尹跟着碍事,却碍于地位不便开口说。

    十三倒也机灵,直接将事情交给了阿立,自己脱了身跟在了怜筝的身边。

    眼下就唯有十三和卫处尹还在怜筝身旁候着。

    于文鸢失踪房间的位置倒是有些蹊跷。

    堂堂户部尚书之女竟不在正妻的中堂大屋里略作休息,偏偏挑了一个僻静之所休憩?

    中堂大屋通常就在屋主的书房近处,而她休憩的厢房不但距离书房较远,更是反而偏僻了一些,贴近市井墙边,是一处通常由下人住的房间,这点倒是稀奇的很。

    “你们夫人嫁入门府的时候便住在此处吗?”怜筝忍不住开口询问。

    带路的下人正是那时候回话的小菱。

    小菱是于文鸢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情况最是清楚。

    小菱听怜筝问话,不由得面露紧张,小心翼翼道:“夫人夜里睡在中堂暖馨阁,不住在此处,但是平日里小憩的时候,会喜欢来这里绣花作画。”

    “为何要来这里?”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夫人说此处离门近些,平日在此处,方便老爷一进门便能迎得上。”

    一个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户部侍郎的正妻,再娇纵跋扈怕也免不了要讨夫君欢心。

    “你先带我一路看看。”

    小菱按照怜筝的吩咐领路,先是将夫人住着的地方都瞧了一遍,再回到了失踪的住处。

    怜筝眸光晦暗不明,问道:“我见另外一处还有一个空屋,是别人住过的吗?”

    小菱绞了绞手指,犹豫道:“那是五小姐住的房间。”

    “五小姐?”

    “五小姐是派来继后香火的……可不知怎么就惹了脏病,后来……就死了。”

    怜筝看了一眼小菱,“如何死的?”

    小菱目光闪烁,低声道:“投井了……”

    “夫人原进门的时候喜欢暖馨阁,可是老爷一旦不在身边就会发梦魇,所以老爷若未回府,夫人也会直接睡在了雅沁阁。”

    这点必有古怪。

    宁可睡在雅沁阁,也不睡在暖馨阁?

    雅沁阁里外怜筝都细瞧了好几圈,窗纸未曾有破漏,不像是用过蒙汗药之类的药物。

    怜筝让十三去前后门查看审问,再让小菱去将那日守门的人都传唤来。

    卫处尹原来跟着她有些距离,眼下却是走过来,在离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郭贺近日颇得父皇赞许,与公孙家走得近,大有升官之势,区区户部尚书实则也很快就动他不得。”卫处尹道。

    怜筝淡道:“升不升官与我何干?”

    “他从六品爬到如今的三品,其原配夫人原就住在暖馨阁。如今的于夫人善妒名头远扬,替他耽误了不少与各大豪门富族扯上关系的机会。”

    怜筝蹙了蹙眉,卫处尹忽然与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她怀疑郭贺吗?

    “于文鸢的母亲胡莞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深宫富门里养出来的子女个个若是不争不夺便只能任人拿捏,其母女二人也绝非善类,若能将一条线都摸透了才更好拿捏。”

    这话里似乎藏了别的意思。

    “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我只在乎杀人凶手是谁。”怜筝淡道,对他说的话没了兴趣。

    “阮怜筝,你只当以为你做好你的官,便能在朝堂里站稳脚跟了吗?你可知本王今日为何带你来了这郭府?”卫处尹瞧着她,眸底沉沉。

    怜筝一旦完成了郭贺的初衷,他必然要授予人情,而人情是卫处尹得来的,无论对她有任何好处,卫处尹都绝对不会无利可图。

    “王爷费心,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怜筝兀自装作不懂,转身去看了周边的东西,佯装找寻线索。

    卫处尹看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得自己气得牙痒痒,真是枉费自己一片心意。

    为了让她站在他的阵营里,保她安危,他可是费尽了心思,而她却丝毫不在乎。

    真是一头白眼儿狼。

    十三火急火燎地忙完跑回来,做贼般地窥了两眼。

    晟王就坐在怜筝不远处,瞧着一幅柔情蜜意的模样。

    怜筝仿佛压根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瞎忙活。

    十三松了口气,好在没发生啥难向主子交代的事情。

    他径直进门,将前后查问而来的话都重复给怜筝听,并无发现。

    怜筝有些头疼,思来想去,笃定道:“一个人绝不可能无端从府里消失了。”

    “若是武林高手,便能将人从府里偷偷将人带走。”十三眯眼道。

    “武林高手若是想杀她,如蝼蚁般简单,又何必费力将人带走再动手?”

    怜筝摇头深思,“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她现在依旧在这府邸里,或是藏在了一处我们不知晓的地方。”

    从走廊边上正带人回来的小菱,刚一走近,一听这话,忽然‘呀’了一声,脸色顿白。

    三人回过头来,她身后正跟着两个侍卫。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等小菱走近些,怜筝问。

    “府里确实只有一处别人都不能进出,唯有老爷和夫人有钥匙的地方。”

    小菱一时恍惚着,等回过神却是怯怯地避开了旁人的视线,支支吾吾着不敢说。

    卫处尹坐在一边,眸底暗流汹涌:“难不成还要本王严刑逼供,断你一双腿方才肯说吗?”

    “王爷饶命,奴婢不敢。”小菱吓得跪倒在地,连忙磕头。

    “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在夫人进门之前,原来的那位住着的地方。”

    话一说完,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下去。

    “地方在哪?”怜筝转头,瞧了一眼卫处尹。

    “从暖馨阁后面一个锁着的小门里进去,里头隐约看着有个不小的院子,老爷偶尔会进去,夫人回回都只站着远远看上一眼,便不会看了。”

    “派人去取钥匙来。”怜筝这话是对着卫处尹说的。

    卫处尹笑得意味不明,“你将本王身边的人都指使走了,还要指使本王不成?”

    “劳烦王爷下令,自然会有人替王爷去办事。”怜筝可不傻,这点当也上不得。

    卫处尹一笑,笑得深沉,有几分狐狸般狡猾的姿态。

    “你可知承了本王的情,可是要还的?”

    “我只知王爷既然想利用了我,不如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怜筝不闪不避,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听这话,卫处尹的笑意顷刻间淡了。

    “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肯了?”

    怜筝不想扯谎,沉默着回望。

    卫处尹悠悠起了身,朝她走过来,站定,眸光清幽。

    “阮怜筝,你可知这是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

    不等怜筝开口,他忽然后退了一步,浅笑轻勾。

    “事儿本王替你办了,话便等你三思而后行,莫要叫本王等久了。”

    话说完,卫处尹回身,从阁楼长廊间扬长而去。

    “十三,他今日可会回府?”怜筝微微偏头,侧身在十三耳边低语。

    十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谨慎地点点头,“我会派了人去通知元九。”

    怜筝松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小菱,淡道:“立刻带路,我们去那处地方看看。”

    小菱惶恐地点头,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膝盖的泥灰,却不急着走在前头。

    等几人都刚到了暖馨阁,外头便有人受了晟王的命令送来了钥匙。

    门锁有些陈旧,所幸钥匙还能轻松打开。

    大门刚开,里头就窜出了一股灰尘,染了满院子的霉味。

    怜筝连忙让人都守在外头,先和十三进了这院子探上一探。

    院子的陈设摆放极其简单。

    唯有一棵黄败了的枯树、一口干涸了的水井、一张落了雪的木桌。

    怜筝走到桌旁,随手用手指揩了揩桌面的雪,她下意识瞧上一眼,却发现指腹并无灰尘。

    她一怔,柳眉缓缓蹙起。

    这院子灰尘这样重,今年的雪又是刚来的。

    这桌子在室外,怎么可能半点灰尘也无?

    她俯身,将桌上的雪除干净,再低头仔细查看桌面的痕迹。

    桌角处有几个凹槽,仿佛是被匕首等这样的工具刺砍过后,留下的刀痕。

    “十三,找人将附近的雪扫了,再去取点米醋来。”

    十三连忙从身上背着的工具箱里取出米醋和碗,按照怜筝教的比例兑了适当水。

    等人将雪扫干净后,十三才小心将调配好的米醋倾洒在桌面和附近地面。

    片刻功夫,桌面有刀痕的位置和桌下的地面冒出了细小的白色泡沫。

    有血迹反应。

    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

    怜筝朝一旁的水井里看了一眼,意外的是,这口干井已填上了一半,上头还有余雪堆积。

    她低头瞧了一会儿,从井边上拨开点点积雪,捡了起散落的泥土,用指腹微微揉搓。

    这土有八成新,不像是很早以前就填的井。

    “十三,去找根棍子来。”怜筝察觉不对,认真地思忖着下一步。

    十三一怔,眉头拧成麻花。

    这一天天的,不是找火炭就是找锯子,现在还要带棍子。

    他不敢埋怨,只得挠了挠头,转身跑出了院子。

    半响,不知从哪折了根树枝或是刨了根竹棍,敲敲打打地递了过来。

    怜筝二话不说,夺过棍子就探进井底。

    她轻轻寻了一处,将雪拨了拨开,等下头露出几分土色,再小心翼翼地将棍子伸进土里头,对着下头轻轻搅了搅。

    天冷,这土也冻了几分,搅动得特费力。

    倏然,竹棍似乎杵到了点东西,微微发硬,她稍微挑了挑,勾出了点东西来。

    东西埋在土里,颜色相近,从上头瞧得不真切。

    怜筝不得不伸头进去,看了片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人手。

    四根手指并排插在黄土里,指甲上的丹蔻已花,指尖微微倾斜,仿佛要破土而出一般。

    那是断了根大拇指的右手!

105 井底女尸(1)

    醉仙坊外。

    醉仙坊的坊主从长廊小桥上袅袅前行,上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此马车非富即贵,旁人不敢打听也不敢瞧。

    生怕瞧了一眼便可能被剐了眼。

    谁也未曾注意,这马车前后头又分别来了一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没了影子,两辆马车同时一左一右朝外行驶。

    监视着醉仙坊的探子即刻分头跟着两方马车追了出去。

    元九确认引出来的尾巴都已经走远,这才与一人快步进了醉仙坊。

    上了二楼厢房,在一处的房中开启机关,从床榻之下进了密道。

    方才上了马车的醉仙坊坊主,竟如分身术般依旧尚在密道口等候,并无离开。

    三人通过密道进了一处房间,房间摆设与外头宛如天壤之别。

    “主子,昱王已经在四下打听你的军机辛秘,就连将长京城里的那些晟王的细作都要搜罗出来下手,只怕这样,连我们的探子也未必能幸免。”

    坊主摘下面具来,此人正是玉倾欢。

    她不过是换了一张人面,举手投足间依旧魅惑入骨,就连眼神都带着妩媚。

    玉倾欢看向已进了门的元九以及身后的人,半跪在地。

    “如今昱王已加强了府中的防守,对客栈、醉仙坊等处都进行了监视,杨云笙虽已灭口,但不知他究竟说了多少,主子此刻若依旧不争,怕是也藏不住多久了。”

    玉倾欢身前跪着的男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卫风因。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身上穿着士族般公子哥的打扮,眼下一瞧,倒是英俊的很。

    如今局势紧张,董贵妃借着朝堂的势力对父皇施压,试图剥夺风因的兵权。

    朝堂之上昱王借文官之势又压了风因一头,朝堂之下更是对晟王、晋王百般防备。

    卫华也并非没有预料到,他正是担忧了眼下的局面,才早早便将项瑜君赐给了风因,让武将之势替他挡了一时的危机,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今长京城局势错综复杂,昱王卫高适及其母妃董贵妃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各处笼络朝臣,怕是卫华也留不得他了。

    卫华处心积虑,弑父杀兄换来的皇位,又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刻,越是想争,越是要低调。

    如同晋王卫宗纪和晟王卫处尹一般,低敛行事方是上上之策。

    卫高适处事高调,必然适得其反、

    加上晋王卫宗纪尚未出手,风因此刻若是扳倒了昱王卫高适,怕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给了别人由头,罢了他的兵权。

    此时,一旦兵权离手,他便是彻底站不稳脚跟了。

    所幸边关如今尚有战事,还有依仗风因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父皇也不敢收了他的兵权。

    风因与娘亲用命换来的平安符,他若是强行取了,怕也烫手的很。

    “按兵不动,将原来的所有棋目撤回,入夜后会派元九送来新的。”

    春眸凉了几分,玉倾欢垂首:“主子,近日有密探送信,席贵妃想要见您一面。”

    风因轻轻垂下眼帘,“不见。”

    “近日,市井之上有谣言渐起,似乎有人想将主子与旱灾捆绑在一起,以天时地利来污了主子的名讳。”玉倾欢忽想起一事来。

    进京不过尔尔之月,这些人便是等不及了。

    风因深眸晦涩,“且看罢。”

    “她在何处?”风因朝倾欢一望,那隐隐的烛光染了几分柔色,“可与姜女用上晚膳了?”

    玉倾欢心中一痛,低了眼,藏了情绪,淡道:“晟王差人将她指走了。”

    风因笑意浅淡,嗯了一声,转身朝外离去。

    “主子。”玉倾欢忽然抬起头来。

    元九眸色一顿,倏然掩了倾欢投射的视线。

    “晟王有意栽培阮怜筝,主子……定要设防。”

    风因眉眉眼淡淡,沉默着转身从密道原路回去。

    元九跟着风因一路出了醉仙坊。

    “主子,倾欢只是担心……”元九沉声道。

    “我知道。”风因并非是担心怜筝会有反叛之意,他是担心,她替他惹了个情敌。

    这一月都与晟王住在一处府邸,虽然是住在别院,可朝堂之上的人都以为怜筝已成了晟王府的禁腐,怕是以为这一手培养的女官是晟王的势力。

    风因上了深巷边布好的马车,倚在窗边,撑住额角,淡道:“她在何处,去看看。”

    元九微微点头,跟着上了马车,驭车离去。

    郭府。

    另一处,怜筝已发现了井底的尸首。

    她微微皱眉,指着井里的手,肃道:“找人把尸体从井底小心挖出来。”

    不知从何时出现的卫处尹,正负手而立,站在院子外的长廊边。

    他望着不远处的怜筝,眸底晦暗不明。

    卫处尹辨不清楚,眼下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认真之时的眉眼竟比那些千金郡主要令人为之动容的多。

    那一颦一笑,竟不知从何时开始牵动了他的情绪。

    “主子。”阿立办完了事,已紧跟回了户部左侍郎府。

    “她忙活了一日,外头风寒,回府吩咐厨房煮些温热暖胃之物。”

    卫处尹远远望着她,眼底冷意渐散,缓缓酿了暖意。

    阿立眸含异色,却是应下,回头办事去了。

    另一头,卫处尹已派了人去帮她的忙。

    数人从井底将那具尸首谨慎地启了出来。

    郭贺赶来之时,尸首恰好被抬出,平放在了地面。

    周围是卫处尹派来的人手,四人以布为顶,各执一角,掩遮住尸首上方飘落的雪色。

    挖出来的尸首面颊被刀子划了数刀,看不清五官,且四肢、衣衫全都是黄泥沙。

    尸体尚未腐烂,死了约莫一日的左右。

    郭贺一怔,脸色一变,却是强作镇定,并未退怯。

    他站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郭贺徐徐靠近,低头觑了一眼,“面容已毁,瞧不清,可我夫人颈上有一处朱色胎记。”

    按其所说,怜筝去查看尸首的脖颈,确有胎记。

    这具尸首是户部尚书之女于文鸢?

    怜筝忽然生了几分的怀疑。

    尸首的身上穿着素布麻衣,其余首饰全无,头上的朱钗尽数除去,只剩了一双锦鞋。

    这丝毫不像是堂堂户部左侍郎的夫人应有的打扮。

    小菱原是跟在了郭贺身后进了院子的,她只低头瞅了一眼,便是惊慌失措地瘫软在地。

    她面无人色般指着于文鸢的尸首,顿时结巴:“鬼……鬼……”

    怜筝也不是不信鬼,毕竟她自己也算半个鬼。

    上回城隍庙就捉了个假鬼,即便是真鬼,难不成还能在青天白日下现了身?

    “胡说八道什么!”郭贺厉声一喝,眼神凶狠地凝住了小菱。

    “……她……回来索命了……索了夫人的命……”

    小菱吓得差点连眼白都翻过去了,双腿直蹬,慌张地翻过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外头爬去。

    十三一手提起了这丫头的领子,揪住了小菱的臂弯,让她逃也逃不得。

    “十三,让人先将小菱送去提刑司,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十三点了头,亲自去寻人将小菱关押。

    “木兰大人,这小菱是我府上的人……”郭贺皱眉。

    “既是王爷派我来寻人,人已寻到,虽死却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有劳郭大人体谅了。”

    怜筝断不会将人放回,朝十三做了个手势,他便快手扯了人出去。

    不管如何,总要等小菱缓过神,才能细细查问,决不能让郭贺横插了一手。

    目前看来这郭贺还是瞒了些不该瞒的话。

    人总会撒谎,说话避重就轻,远不如尸首给的证据来的痛快。

    怜筝有几分气恼,没了审话的心思,远远瞥了一眼郭贺,不去理会。

    郭贺站了片刻,不知如何想法,竟是靠了过来,低声问她:“我夫人可是被活埋致死?”

    郭贺这话问的稀奇,寻常人若是见到此情此景,定是悲伤或是惊怒。

    他不悲不怒,平静异常,倒像是知道几分的样子,徒惹了人怀疑。

    他若不是凶手,这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冷漠至厮。

    “怎么说?”怜筝不答反问。

    郭贺怔住,犹豫道:“我见夫人口唇头发内都有黄泥沙,所以……”

    怜筝淡淡颔首:“郭大人所言不虚,尸体呈痉挛状,手呈爪状,面颊头发皆布满大量的黄泥沙,确有几分像是被活埋窒息致死,但是……”

    怜筝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眼皮,随后又掰开尸首的牙关。

    “死者面部虽有黄泥沙,但是死者的口唇、鼻腔,耳门深处都相对干净。”

    “你见她双手手指的指甲间充满沙子,但是你且看……”怜筝将那断指之处举起。

    “人在死前将手指切下,伤口会有愈合状,若是活着被推下,根据愈合的时间来看,死者应该还处于大量出血的情况,周围的血迹会黏连不少泥沙,可伤口周边尚未过度沾染,可见死者也有可能是死后才被埋入了这井中。”

    郭贺只瞧这姑娘一身莲蓬衣在风中微微飞扬,眉目温婉,却没想过她仅仅这样的年龄,竟敢对着尸首这般详细查看。

    郭贺听了这话,眼眸似有震惊,“故而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活埋的?”

    “想要确认真正的死因,将人剖开验尸方能更加仔细。郭大人若当真希望知晓夫人的死因,大可派人来通知我,若是不愿,我也可以仅从尸体表面来推断,并不强求。”

    郭贺有些惊愣。

    剖尸?

    怜筝再不去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朝院子外头一看。

    一群下人围着院子不敢进来,偷偷摸摸地伸长脖子踮着脚地偷看。

    怜筝朝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个下人,被指着的下人愣神地指了指自己,见怜筝淡淡点了头,两个人才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十三,设网。”十三点头。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十三拿了不知从哪里的渔网,朝井下一撒,上头勾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你二人谁能想办法将对方从井上推下去,有赏。”怜筝淡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却犹豫着没能动手。

    “谁若能推下,本王赏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两个下人仅怔了片刻,下一秒两人倏然眼红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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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介绍:
从现代法医穿成古代仵作 她是判冤屈、辩真相的东苑朝第一位女仵作 从继任皇子到阶下之囚 他是论逍遥,戏人间的风流倜傥的清闲王爷 她历经人生百态 剖死尸、受凌辱,让死人开口说话保其性命 他游历人间各处 避手足、戏仵作,与皇兄反目只为取她信任 她这辈子剖过无数死尸,可她怎么都剖不透的,是他的心……一品仵作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