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对簿公堂(1)
忽然被怜筝冰冷如剑的目光一望,吴能一惊,浑身发颤,双手趴跪在了地面。
“大人……大人……草民冤……”
死鸭子嘴硬是吧?
怜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说辞,道:“来人,将证人证物全部带上!”
十三早已将所有需要的物件都已备齐,莫冬青按照嘱咐一一送上。
堂外百姓看着送进来的证物,更是齐齐愣住了。
“吴能,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可记得你身前所属何物?身旁所跪何人!”
吴能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趴在地面,缓缓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咚’的一声,莫冬青和另外一名捕快将那沉重的证物猛然落在了吴能的面前。
吴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面色恍若白纸。
“青萝,你方才所言,听过之人大有晟王可替你作证,你无需再重复多言,你只需告诉本官,你眼前之物是否在吴能家中见到的物件儿。”
青萝久不闻声,半响才点了点头:“回禀大人,确是此物。”
怜筝朝堂下示意,没等吴能开口伸冤,十三已经命人将碧草的尸首送上了大堂。
怜筝一伸手,将画有碧草背后花纹的尸单朝吴能面前一丢。
“吴能,死者碧草后腰的部分与你家中所物产生的花纹一致,你如何解释!”
吴能虚冷地望着距离自己的不远处,被尸布盖着的尸首,他咽了咽口水。
怜筝见状,朝十三轻抬下颌。
十三即刻领会了怜筝的意思,忽然伸手箍住了吴能的左手,将他朝尸首一拖。
吴能吓得连连后退,颤如秋风之落叶,“放开我!放开我!”
十三冷笑一声,“若你冤枉,她绝不会此刻来向你索命,你若杀了她,只怕……”
说时迟那时快,堂前一阵阴风,尸布一扬,掩住了拖至尸首边上的吴能。
“啊鬼啊,有鬼!”
吴能尖叫一声,肝胆俱裂,连滚带爬,拼了命地从尸布中挣扎开来,裤下已是湿热一片。
“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她,是夫人!夫人指使我杀了她!”
全场哗然,吴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惊吓之余,已说漏了嘴。
他瘫软在地,双腿发软,死死地望着堂上怜筝。
怜筝没耐心等他辩,怒笑道:“来人,即刻传唤杨林氏!”
“如此热闹,本王又如何不来凑个热闹,我倒是好奇堂堂贱籍女子如何问审!”
话音刚落,从那水泄不通的人墙之中,地挪开了一条通道。
首当其中的竟是董贵妃之子昱王卫高适,其后方是杨云笙正携杨林氏而来,一幅夫妻恩爱的模样。
杨林氏柔声行礼:“大人不必传唤了,民妇就在此。”
昱王手指轻勾,淡道:“赐座。”
府丞即刻起身,派人请来了三张椅凳,除昱王坐在怜筝之侧,其余两张在堂下依次排列。
“府丞大人怕是吩咐错了,昱王仅有一人而已,何至于三张椅凳?”
府丞一怔,下意识看向昱王(卫高适),思索该如何回话。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威风!”
“官职在身,必是不负皇上圣托,杨林氏既是嫌疑人,堂上疑案哪有就座之理,杨老板身为嫌疑人之夫,更是只得在堂下听审,敢问在座三位王爷,下官所言可有疏漏?”
卫风因忍住眼底的笑意,继续装作闲散无事的样子,啧了一声。
“四哥以为如何,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卫高适(昱王)冷眼一凝,没等开口,晟王抬手淡道:“言之有理,依次行事。”
卫高适狠剐了一眼怜筝,这才落了座。
“杨林氏,当堂为何不跪!若是不跪,拖出去即刻重打二十大板!”
区区下马威,又有何难?
三位王爷皆已落座,府丞将多余的椅凳命人撤下,杨云笙似笑非笑地朝外一站。
此话一出,杨林氏更是青了一张面。犹豫片刻,她才跪了下来。
怜筝压根不管卫高适,深看了一眼杨林氏,惊堂木一落,堂下一片寂静。
“杨林氏,吴能指证他杀害碧草乃你指示,你可认罪!”
杨林氏冷睨了一眼吴能,不屑地掩了掩鼻,“莫须有之事,民妇为何要认?”
“好。”怜筝柳眉轻竖,“吴能,你又如何解释?”
“你……你……大人,草民冤枉,确是碧草使计,夫人一向善妒,故而对区区一介青衣着实忍无可忍,她不仅鞭笞了碧草,还暗示草民可将碧草骗回家中……家中将其**……”
此话一出,堂下妇女皆露厌恶之色,更是一片唏嘘声。
怜筝连拍两下惊堂木,方才压住了那片嘈杂。
吴能这才颤声继续:“草民……草民一时色心起这才犯下了滔天大错……事后碧草怀孕,夫人前来寻我,追究其是否为老爷骨肉……夫人一时怒火攻心……命我将其带回家中……然后将其杀害……”
“胡说八道!”杨林氏脸色微微发白,十指攥紧,抬眸:“一切子虚乌有,民妇冤枉。”
“吴能,你说的一切可有物证人证?”
吴能哆哆嗦嗦,摇了摇头,再道:“鞭笞之事……府中小厮皆知……将碧草拖尸至城隍庙时,夫人也在身旁,四周空无一人,并无人证……”
“哦?你是说藏尸之时杨林氏与你一同去了这城隍庙?”怜筝看向杨林氏,回问。
吴能颤着肩,点了点头:“……夜色太黑,夜路难行……夫人还踩脏了鞋袜,是从绣娘庄定制的布面儿,说是昂贵难洗……咒骂了几句……”
“你可记得何色花纹?”怜筝问。
吴能惊色再显,苦苦思索:“看不太清,似乎是蓝色的鸳鸯戏水图?”
杨林氏冷笑道:“吴管家,素日里你时常跟在我身边处事,莫说是一双鸳鸯布面的鞋,怕是连我有几条绣了花样的衣裙都一清二楚,若是以此来栽赃陷害便能立罪,民妇不服!”
“此言有理。”怜筝点头。
“吴能,你栽赃陷害,可是临死还要再拖上一人,你毫无悔改之意,此罪当五马分尸!”
“草民不敢……大人草民冤枉那……草民确实遵从夫人吩咐将人**打晕,可草民当真没有杀害碧草,碧草是在城隍庙中醒来,这才被发现的夫人砸破了头死的……”
杨林氏厉声呵斥:“你胡说!”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杨林氏将碧草杀害呢?”
怜筝缓缓抬头:“毕竟口口声声说出碧草是被砸破头死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草民冤枉,我……我想起来了,我知晓砸死碧草的石台被丢弃在了何处!”
吴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颤着声儿,道:“在城隍庙不足一里处的杂草里,夫人……夫人出门时惊慌失措,便将那物件儿丢进了草丛!”
怜筝神色淡淡,朝十三示意。
十三走至身旁,听她咬耳了几句,转身下去吩咐。
“立刻带人四下去寻,要快。”十三朝捕快们道。
“大人,你只听他能说出具体之处,民妇却是知都不知,便可知晓他试图栽赃民妇!”
怜筝点了点头,却是心思难猜。
“我只问你,夜色深沉,你又如何知晓那是石台?”
“我见夫人手中有物,隐约是长形,庙中约有石台,便如此猜测,草民不敢肯定。”
“猜测岂能作数!”怜筝淡道:“杨林氏可安下心来,若当真寻到此物,您也未必有罪。”
杨林氏面露浅笑,低头一鞠:“大人明鉴!”
“但是…… 杨林氏,下官有一处不明,且向你请教。”
怜筝冷笑一声,将那衣纽命人呈上,“下官曾去过绣娘纺,才知晓此衣原是杨林氏您亲手为夫君所定,更是一式两件……”
“若当真是吴能将人杀害,此衣纽又从何而来,若你当真拿了物件儿杀了人,现身在城隍庙中,倒也解释的通了。”
杨林氏唇角一勾,“我以为大人是何等聪慧呢!吴管家若真想栽赃,只需从我府上偷取一枚,丢在城隍中即可。”
几个捕很快就从外头寻了东西回来。
那木盘之上似乎只有一个烛台、还有七七八八的各种零碎的物件儿。
“回禀大人,杂草附近有些沾了血迹的东西都在此处。”
怜筝将木盘端在膝上,外头的人看得并不真切,她一双柳眉拧得紧蹙。
除了怜筝一人,其他的人都偷偷朝怜筝瞄,想知道木盘之中到底有什么!
怜筝手握惊堂木,惊声一响,从木盘里丢出了一块玉色手帕。
“大胆杨林氏,此物上有你杨府之痕,上头染了血渍,你还敢说你并未有染?”
杨林氏一惊,猛然抬头望去,“不可能的!此物不是民妇的,定是他栽赃陷害!”
“事到如今,你定是与吴能一同计划杀了碧草,否则你的物件儿怎可能三番四次出现在案发现场,你以为下官愚蠢如厮吗?”
“大人,大人!是吴能用烛台砸死了碧草,与民妇当真无关!你且仔细看看,定是能证民妇的清白啊大人!”
怜筝忽然露了笑意,淡淡从木盘中取了一染血烛台。
她冷眸轻凝:“本官眼下是当真不信了,你又知晓吴能是用烛台杀害碧草了?”
092 对簿公堂(2)
“不可能是烛台的,不可能的……”
杨林氏一蒙,大脑一片空白,半响,惶然道:“民妇只是口误,一时说错……”
“吴能说是石台,只有你说了烛台,现场也只找到了烛台,杨林氏你还有何话要解释?”
“大人!”杨云笙见状不妙,即刻朝前现身,“其中定有误会。”
怜筝惊堂木一扬,“来人,将杨云笙给我驱出官衙。”
几个捕快上前将杨云笙反手扣住,杨云笙面色几番变化,却只得停了挣扎。
杨林氏惊慌失措,看着杨云笙被控,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吴能。
她眼含恨意,怒道:“大人,吴能当真是栽赃陷害,民妇从未见过什么烛台,分明是吴能用石台杀害了碧草,将凶器藏好,又寻了什么烛台来嫁祸于我!”
“现场只有烛台,来人,将杨林氏拿下。”两个捕快上前将杨林氏拿下。
“冤枉,分明是石台!你个狗官,是石台!吴能你个小人,你栽赃陷害!”
“等等。”怜筝忽然出声阻拦。
怜筝面色如常,示意捕快们先行停手,她淡淡一问:“杨林氏,当真是石台?”
杨林氏已如疯妇般头发散乱,朝堂前跪拜:“肯定是石台,民妇断没有用过烛台!”
“杨林氏……”怜筝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当真肯定?”
“民妇肯定!”
话已出口,杨林氏顿觉不对,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怜筝。
怜筝出声时,朝堂下百姓和捕快们都扫了一眼。
“杨林氏,本官问你,吴能都不敢肯定此物是否为石台,你又如何这样一口咬定?”
杨林氏咬紧牙关,再难有话出口,她无力的瘫软在地……
怜筝将木盘都端上桌面,心中冷笑。
“我从未命人去城隍庙中寻了那证物,只派人草草找了几个物件儿洒了点猪血。”
“我先用你私下带来的手帕染血,将矛头指向你,再让你见了这烛台,以你之口来堵你之嘴,为了脱罪你不惜推翻自己说词,你还想如何辩解?”
计中计。
众人顿悟,谁也没有想到怜筝如此来一手,将杨林氏的说辞牢牢套在了一处。
怜筝讽刺一笑,“难不成你还想再翻供吗?”
推翻一次可行,接二连三可就不成立了。
杨林氏双唇渐颤,她死咬下唇,竟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吴能都只敢说自己是推测,不敢肯定是石台,你杨林氏脱口而出便是他栽赃陷害,以烛台来作假,一口咬定自己并非用烛台杀死了碧草。”
“莫捕快,将证物呈上来。”怜筝面色微沉。
莫冬青将守城隍庙捉鬼之日,后来几个捕快在草丛中捡到的石台放在木盘上,这才是真正的物证,上头还染着几个带血的手指印。
“来人,立刻将他们二人的手用朱砂沾指,染上手印以作比较。”
捕快们即可取了两张宣纸,一左一右,箍住了杨林氏和吴能。吴能并无反抗,杨林氏挣扎未果,还是印下了朱色的手印。
两张纸一同呈上,怜筝将其互相与石台平放,朝三位王爷示意。
三个人这才上前,细细看了两眼。
“王爷们只看,女子之手纤长,加上杨林氏为江南人士,身段匀称,所以手指纤细。吴能身为男人,十指比较之下确实关节粗大且长了不少,且两端纹理不同,一眼之下便能分辨。”
“加上杨林氏方才的供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怜筝出声时扫了眼堂下,满堂寂静,人人屏息倾听。
“杨林氏乃是杀害死者碧草的真凶!”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杨林氏疯了一般地哭嚎。
“当然,吴能也难逃其咎!”
怜筝将其中一张尸单拍在桌面上,语气更寒。
“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有严重出血,说明她被人掐住了脖颈而无法挣扎。”怜筝道。
“能够控制死者的同时,还能够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掌力非常大,力量有悬殊!”
“杨林氏身高五尺一二寸,与死者相近,且身材匀称,绝不可能有此掌力。故而,是你吴能一手掐住了死者,这才让杨林氏举起了石台,砸死了死者。”
吴能脸色难看,已是辩无可辩,他颓然垂首。
怜筝没空看这些个人的脸色,朝着堂下的吴能望去,“此刻你还不速速招供?”
“究竟一切是否属实,你还不当堂说清?”
“说清?”杨林氏长笑尖锐,刺耳露恨,“如何说的清?”
杨林氏面色不似人色,却忽然恍若疯妇般哭笑起来。
“哈哈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区区一个贱婢,杀了她又何如!”
“东苑国法,以命抵命!因杨林氏如今尚不知悔改,本官本无轻饶之意,即判明日午时立刻处斩!”
杨林氏冷笑一声,从堂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手指阮怜筝,怒骂:“贱人!”
“大胆杨林氏!”怜筝蹙眉。
“我!林碧玉可曾怕过何人,我谁都不惧,更不惧你!”
杨林氏疯言疯语,对旁人之话仿若未闻。
“想要杀我,你做梦!”
杨林氏仰天长笑,笑声尖锐刺耳,她有几分凄凉地望向杨云笙。
“相公,来生我还愿嫁你为牛做马!”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突然朝一旁的石柱上疯子一般地冲撞了过去。
众人受惊,慌慌全部如乌鸦般倏然散开。
‘咚’的清脆一声,石柱上瞬间溅染了血迹。
杨林氏身子一软,太阳穴上额边血流如注。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来人,立刻将其……”
昱王打断怜筝的话,淡道:“不必救,不过是将死之人,看她是否还有脉搏,若是还有就丢进死牢,只等明日行刑,若是断了气,直接由亲人领尸去罢。”
“昱王!”怜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他。
“本王累了,府丞立刻让人散了,让本王的马车驶进来。”
府丞一听,忙恭敬起身,低头应下:“是,王爷。”
晟王并未多说什么,低着头,用杯盖去了去水面的沉浮的茶叶。
他轻轻吹了吹尚热的茶水,只淡淡瞥了一眼前头混乱的局面,佯装不见。
怜筝二话不说,从高座之上下了堂,将两手的袖口快速挽起。
“来,帮我!”怜筝看着堂下的十三,直接出手扶住了杨林氏。
昱王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堂下百姓纷纷侧目看向怜筝。
十三瞧着这场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在场的人,怕是除了十三不会有人再伸手帮她了。
可他不敢不听,毕竟这主子还在上头坐着,盯着他呢!
十三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帮忙。
怜筝在十三的帮助下,让杨林氏仰卧而下,在抬起她的下颌,助她呼吸。
“木兰提刑使这是在做什么?”昱王眼睛一眯,眼底迸出异色。
“王爷既然说她是明日行刑,那今日本官就可替她诊治。”
昱王啪的一声落下手里的茶盏,“怎么,难不成木兰大人还想救了杀人嫌犯不成?”
“下官不敢。”怜筝垂手起身。
“敢问王爷,天子脚下是否皆为子民?杨林氏尚有气息,为何不救?恳请昱王收回成命。”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口气,本王一言既出,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本王收回成命?”
昱王一脸戾气,砸了手上的茶盏,道:“区区……”
没等昱王发怒,忽听一旁的婢女惊呼出声。
“瑾王……瑾王流血了。”
怜筝明眸圆睁,正瞧见高座之旁,他懒倚在椅身里,手背之上不知何时被拉出一条血口,眼下正沿着手指,一滴一滴淌着血。
“三哥火头倒是大,砸了这茶盏,还伤了五弟。”
一直沉声未应的卫处尹终于出了声,面上渐生冷淡。
“来人,即刻去请御药司的御医来,若再耽误一刻,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直跟在风因身后的元九上前半跪在地,立刻听命出了这官衙,请御医去了。
怜筝面色沉沉,只见那伤口血流不止,就不可能是被昱王(卫高适)丢出一米远的茶盏碎伤着了。
难道……
风因眼神微亮,流转的视线却凝在了她的身上,目光一落,就瞧见了她染血的双手。
怜筝低下头来,心上仿若被他方才的眼眸重重一击,鼓捣得生疼。
到底,还是只有他,总会想着法儿护她。
瑾王在官衙受伤,请御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昱王在审判结束之后,更是怒而甩袖离堂,至于救不救这杨林氏,他人便也管不着了。
打理好一切,怜筝方才回去休息。
入夜之后,原已准备睡下的怜筝还是因为今日之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未有多久,门外传来响动,随后便有人推开了门。
灯盏未灭,那明晃的烛光之下唯有他一人而已。
“你倒是胆大,也不怕夜里来个登徒子轻薄了你,还敢不栓门。”
怜筝抬头望向他,问道:“这登徒子平日里都从窗儿过,今个儿稀奇,倒是改门了?”
“既是来送消息,自然走门为上策。”
怜筝听了这话,深看了他一眼,“何话?”
“杨林氏已死,失血过多,御医已是回天乏术。”
观其伤势,到底还是注定的。
怜筝淡淡一想,他特意来送信,怕是担心了她。
她‘嗯’了一声,眸中未有波澜,反而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明日设宴,晟王加了的我名字,不得推辞,故而我晚些与你同行,可好?”
风因眸底悠悠一怔,点头笑答。
“你若是愿意,再好不过。”
093 怜筝遇险(1)
怜筝这几日在背地里命捕快们私下打听,足足费了不少功夫才知晓西郊确有一座荒山。
当日怜筝离开北县后,萧北顾走访了北县、桃林镇等几个周边的县镇,也在慕清河的帮助下,将不少失踪人员的信息都收集成册,寻人快马加鞭送了来。
她看了好几日的册子,怜筝才发现失踪人口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
加上慕清河送来的信件,怜筝这才发现金猪酬神案中,事件似乎远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失踪人在名单上足足有数十人,失踪人皆以独居男性、地位低下却略有钱财的人居多。
大部分都是闲散的货郎或是东走西游的买卖人,没有固定居所。
另外,这些失踪者大部分没有家属,报官的人为数不多,若是没有人查,定是不会发现竟然有这样多的失踪者,一去秀都而不复返。
失踪人的路引一律指向了秀都,却未抵达秀都便没了信息,甚是古怪。
失踪者中少数凡有家属者,也不知失踪人去了哪里。
倒是有几个邻居反映,失踪者一律变卖了手头少有的家产,说是要去寻妻。
唯一一个家中留有兄长的失踪者,没有变卖了房屋,却是一去不复返,再未曾归来。
至于失踪的少数女性,倒是没有出现这些特征。
此事,她先瞒住了十三和风因,除了她,其余人一律不知晓。
仅仅是北县加上周围的小城镇就已经失踪了数十人,若是再查下去呢?
怜筝心底发寒,立刻修书一封,寄回北县,让萧北顾与慕清河拿个主意。
眼下暂且不知情况如何,必是秘密调查才更加保险。
那处未有结果,秀都案子已破,只等此次设宴过后,便可回一趟北县。
这次大宴,听闻六皇子身子已有所好转,加上回长京之日将近,董贵妃向皇上谏言,要好好大摆庆典。
三更天的时候,晟王便派了一行人,将今日的行头送来。
宴会在申时,时辰尚早.
怜筝不喜花费时间梳洗打扮,于是就差遣了十三驾着驴车带她去一处地方。
田家寡妇的名头不弱,可当真寻了那些有名的屠户,个个却都推脱不知住处。
那山就距城隍庙那座小山头的后山不足百米之处。
因为林子茂密,山高路险,时常有野猪出没,还有不少的坟头。
故而除了猎户,渐渐也就没人住在了那处。
十三将驴车停下,怜筝这才下了马车。
山脚下确实立着好几块墓碑,藏在那林子不足十米之处,还有一块看不清名头的石牌,确有几分像一块垮塌了的贞节牌坊。
十三从车上取了两根木棍,棍子的一头用木绳绑了镰刀。
他取了其中一根木棍递给了怜筝。
“若是主子知道我带你来了这样荒郊野壤之处,定是要数落我。”
十三拗不过怜筝的性子,只好听之任之。
“林子里蛇虫鼠蚁多,走路之前先用此棍辟路,也能有些防备。”
十三做事,也是心细,她倒是不曾想到这些。
怜筝也不多说,径直和十三上了山。
此山名为巫山,未经开垦,爬山有些许陡峭,加上山上荒树丛生,杂草交集,极不容易攀爬。
不过其中倒是人为地踩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两个人上山也不至于这样费尽。
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走到了山顶。
路上几乎没有住人之处,更别说是房屋,甚至是连人都没有。
从山顶往下看,另一边山石林立,隐约只能见到另一边的山脚下是湖泊。
若是想要从此处下去,却是难上了许多,不得不原路返回。
怜筝蹙了蹙眉,“看来今日是无功而返了。”
“倒是难为我白日无端又是驭驴又是爬山的,生怕你被蛇虫鼠蚁给叼走了。”
怜筝闻言一笑,在山顶的树下略作休息。
十三递来水囊,怜筝饮了几口水,挠了挠手背。
手背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有数个被蚊虫叮咬的红点。
怜筝抬眸之时,十三已抽出了腰间软剑,站在她的对立面。
没等她说话,十三以左手做噤声之势,微微侧身,示意她看向他的后方。
十三的后头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头猛虎。
与此同时,则距离怜筝脖颈不足一尺之处,正蜷挂着一条橘红黑信条纹的蛇,正幽幽对着怜筝吐着蛇信子。
怜筝余光已经察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三,以秀都的位置断断不可能存了这种蛇,附近有伏。”
十三皱着眉盯着她脖颈边的蛇,“我知道。”
怜筝将呼吸悠悠减弱,平稳着心率,努力冷静下来看着十三。
“十三,我数一二三,我蹲下就跑,两边都交给你。”怜筝道。
十三如被雷劈,瞪大双眸,“你是开玩笑的吧?”
“嗯,开玩笑的。”
怜筝淡淡勾唇,认真了几分,“我数一二三,我抓蛇,你杀虎。”
十三微微摇头,“猛虎不如猛蛇,你若是抓不住就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你冒险。”
“十三……”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处尖锐的哨声。
与此同时,猛虎和那头毒蛇,竟循声发起了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将剑成箭,直直射向了树枝上的毒蛇。
他猛然飞身上前,将怜筝推开毒蛇的攻击圈范围,而猛虎则发出嘶吼声,扑向了十三。
十三以手防御,手臂被猛虎狠狠咬在口中。
此虎迅猛,只一口便撕咬下了十三手边的衣物,再追击上前,一口就啃进了十三的手骨。
十三吃疼,挥手揪住了虎口,与之厮打开来。
怜筝摔出半米,正想起身。
可那原是平稳的地面,顷刻间因为她的动作,边缘的地面碎石纷落。
‘啪’的一声,地面竟成光滑之状断裂开来。
怜筝伸手抓不住攀藤之物,循着碎石朝山底下坠落。
十三一眼瞧见,扑身上前,骤然伸手抓住了半截树根,同时抓住了下坠的怜筝。
头上碎石纷落,黄泥碎落在眼中,刺得人生疼。
此次上山,必是中了埋伏,前有毒蛇,后有猛虎,竟是连地下的东西都动了手脚。
究竟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怜筝忽感脸颊有些温热,她摇了摇头,任由山风夹杂着湿润的眼泪,睁开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十三抓住树根的手正被猛虎撕扯着,浓重的血腥味染了他的衣袍,鲜血正沿着他的衣袖滴在她的面颊上。
若是他没有抓住她,以他一人的轻功,区区一头虎而已,逃跑又有何难?
“十三,山底下是湖泊,我坠下不会有生命之危。”
“闭嘴,我快没劲儿了,你莫要白白耗了我的气力。”
十三咬牙,一张脸已经苍白。
“十三,此次遇伏,再僵持下去,等人赶到都是死,我掉下去二人都有一线生机!”
十三摇头:“主子交代,我必须与你一处,你若是要下,我也定是随你一同下去。”
“十三!我可不想死,可你若执意抓住我,我们二人同时坠下,若是无人求救,大有困住之势。此刻,你若是当真想救我,需得你避开猛虎,唤人来寻我!”
她可不想上演什么牺牲自己的戏码,可若是两个人都掉下去了,谁去求救?
怜筝可不觉得自己能爬的上这么高的山,但是至少她会游泳,还不至于溺死。
“啊!”十三的手臂被猛虎撕咬得血肉模糊,若再下去这手便废了。
十三年岁本就小,身子只怕是比怜筝还要轻,以他一人之力,苦苦支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怜筝深呼吸一口气,道:“十三,我不想死,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一定要转达给他!”
十三皱眉,左手已麻木了,他扭过头,盯着抓住自己的怜筝。
“有什么话你不能自己说!”
她眸底浅浅含笑,朝他没好气道:“一会儿我们若都掉下去了,可就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十三喃喃自语,眼底有些湿润,“不行,我记不住,你自己说。”
“十三,我房内的枕头底下有本册子,这册子是从北县慕大人快马送来的。”
“我存了手写的备份,就在我房内的花瓶里,切忌交给别人,定要交给风因,只有他能懂我的意思。”怜筝唇无朱色,终于是交代好了。
十三紧咬牙根,眼眸酸涩如血,“我记住了。”
“十三,你可信我?”怜筝微微一笑,舒了口气。
“以此处的高度,我若坠下,不过区区重力而已,途中有这样多的树枝,我会落在这些树枝上,也摔不死的,更何况下面还有湖泊,你一定要活着来捡我。”
“我会活着,你也不能死!”
十三手上一痛,险些松了手,他咬紧了牙根,五指死死扯住了树藤。
“十三,你可信我,若是你愿意,再唤我一声长姐可好?”
十三眼底一片酸意,“不叫,若我能再见你,我定是服输。”
怜筝见十三块撑不住了,面色沉静,笑道:“十三,那我便等你来了,到时候可记得遵守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十三余光朝上看了一眼。
他扭头朝瞎看,怜筝眸光沉静,忽然笑开来。
“十三,你记着,一定要来找我。”
“别松手!不行……不行!”
怜筝松了手,十三的五指没了气力,她的手便渐渐滑出了他的掌心。
“不!”
094 怜筝遇险(2)
御沁园外,申时将至,各大官员的轿子已纷纷驻停在外,搭笑喧哗。
比不得上次大宴百官大多未注意到这瑾王已回秀都,此次隆重设宴,名册早已烂熟于心,所有的大臣不仅知瑾王已回秀都,更是有可能重回长京城。
昱王卫高适、晟王卫处尹华轿将至,长街之外两列侍卫、婢女全部跪迎,可见阵仗之大。
“四弟倒是来的早。”卫高适眯了眯眼,脸色便沉了。
卫处尹悠悠一笑,“三哥哪里的话,今日父皇嘱咐了本王要早些来大宴,好查一查是否有错漏之处,倒是三哥来早了,不如臣弟命人先将您钟情的梅花酒送了来。”
卫高适冷哼一声,“早也好,晚也好。总归日出日落,是有转换的时候。”
“三哥说的是,这日出而起,日落而下,若是乱了顺序可就不好了。”
卫高适怒目而视:“你!”
没等话说完,远处只听一马蹄声哒哒而行,扬蹄长啸而落。
瑾王卫风因竟是驾马而来,细细一看,那马居然是一匹战马,通体混白,充满灵性。
卫风因乌发高簪,四爪蟒龙长袍加身,一眼之下,气势清寒难挡,宛若仙人。
百官纷纷侧目,他跃马而下,视线轻扫,天色照着少年的眼,清冷慵懒。
这五官,倒当真不落了那弃妃盛颜的名头。
风因敛了那眼底的神色,牵着马朝卫处尹和卫高适而去。
“臣弟可是来迟了?”
“不迟,你今日如何想着驾马而来?”
卫处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风因身后的骏马。
风因轻轻一笑,拍了拍马身,“好玩而已。”
“成何体统,王爷在市井之上驭马而来,倒是让百姓们看了笑话!”卫高适讽刺道。
“若是众人不知,还以为堂堂瑾王不过一介武夫之相。”
风因眼神一深,勾唇而笑:“皇兄此话差矣,武夫如何,文官又如何,若是能为我东苑朝之将才,便是得重用,分不得文武。”
“五弟此言深得我心,为兄倒觉得皇弟甚好,当为之一帅才。”卫处尹眼眸明亮。
此话含义不深,在场三人皆能听懂。
风因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反驳。
见状,卫高适拧了眉,“卫处尹,你莫要得寸进尺。”
“那就全凭各自本事了。”卫处尹抬眼看向前路,朝身后的百官微微示意。
“本王要迟了先行一步,诸位大臣自行娱乐便是。”
“恭送晟王……”
昱王气得够呛,一脸的阴沉,更是没有和风因斗气之嫌,拂袖而去。
风因确实不急,他朝长街一凝,却并未等来约好的阮怜筝。
长街之外,忽有一华轿长入,她踏出轿子,只看了一眼,便向着风因而来。
只见那女子,湛蓝纱裙华贵雍容,精致的玉颜描了浓郁的桃花妆,雪白的肤色点缀着桃花粉,勾显出丝丝妩媚勾魂,那满身的浮华更是灿然绝色。
此人便是当朝项将军之女,项瑜君。
皇上曾经将赐于卫风因的王妃,却因边关战事吃紧而无完婚。后来的风因更是留守边关,从未回过长京城,这婚事便是一拖再拖。
听闻风因从边关回了秀都城,项家小姐更是赶来了秀都参加此次大宴。
“瑾王,小女项瑜君参加王爷。”
“项家小姐客气。”
项瑜君刚想多说上几句话,倏然只听见一阵骚乱之声掺杂着马蹄声搅乱了宫外的平静。
风因朝远处一看,正是十三驭着驴车被外头的侍卫长矛阻拦而下。
十三左臂已是鲜血淋漓,正试图闯进这御沁园内。
风因蹙眉,翻身上马,疾风而去。
十三一见风因驭马而来,双目通红,跌跌撞撞摔身下马。
十三半跪在地,跃入少年之眼的竟是那从未有过的清泪。
“主子,十三无能……她……她出事了。”
大宴已起,高座之上,却有两处空位。
卫华眉头深皱,侧首而问,“是谁未来?”
晟王卫处尹起身答话,“回禀父皇,五弟方才御马而来,说是旧伤复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这才又派了人来请辞,择了马车而去。”
“如此,那便照常举行,去御药司送了牌子,请个御医过去瞧瞧。”卫华眉眼皆淡。
“是,父皇。儿臣这就去办。”
另一处,十三不肯就医,亲自领路,将风因和元九带上巫山。
山顶之上,一头猛虎已被割下头颅,淌了满地的鲜血。
“阮姑娘就是从此处落了下去,陡峭之边树藤颇多,我眼睁睁看着她……”
十三哽咽。
“好了,剩下的事情元九来处理,你即刻前去养伤!”
“不,我要与你们一同去寻她,她说…… 让我一定带人来,我……”
“你若再执意留在这儿,只怕若是寻到了人,你也只剩半口气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元九今日倒是难得出声,弯下身,猛地将十三扛在了肩上,任由十三抵抗挣扎,也不吭一声。
风因深望山渊一眼,便能猜到怜筝从何处落下,寻着那断树残枝,也能推断几分。
筝筝,你可不能有事。
……
不知究竟昏睡了几日。
身上都是痛,四肢百骸全都发出了酸疼入骨,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
刚刚醒来,呼吸了两口,就连喉咙和鼻腔都充满了窒息感。
怜筝的意识缓缓清明,她渐渐想起自己坠入山下之后,似乎落进了湖泊。
背部和胸口都是被树枝撞击过后的麻木,导致落湖之后,无法游泳,一度沉入水中。
意识越是清晰,身上的痛楚就更明显。
怜筝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处草垛上。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胸口和肩膀都疼得无法动弹。
视线徐徐游移到了手腕上,双手被木绳捆绑,口中也被布团塞住,发不出声响。
她身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以木板为墙为瓦的屋子,草垛之下摆满了一地的酒酿,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酒窖之处,而头顶隐隐约约传来震动,还有一股难闻的猪粪味。
不知从何处听见了脚步声,有人踩着嘎吱的木板由上及下而来,停在了一处。
只听见‘嘎吱’一声,其中一块木板如门般被推开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端着一木盘进了门,正撞上怜筝的视线。
“哦,你醒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搁在地上,小步走过来,摘掉了怜筝口中的布团。
他忽然‘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是个女子?”
“我在哪里?”怜筝蹙眉问:“你们为何将我捆绑在此?”
小男孩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方才的东西端回她的面前,道:“你吃吧,吃完好上路。”
上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怜筝当即变了脸色,“你要杀我吗?”
没等小男孩答话,就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娘亲来了。”小男孩慌张地将木盘往怜筝面前推了几分,“你快吃吧!”
“阿正,你到现在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随着女子说话声响,小男孩一惊,手中的木盘都未端稳,失手打翻在地。
伴随着有规则的脚步声,门口缓缓走来一位女子。
她秀眉凤目,玉面樱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一般,双目艳艳,凛冽如冰。
她扎着素色的头巾,一身红色衣裙,秀美含英,昏暗之下,倒依旧显得肤白透亮,可见其保养之佳,只是那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纤细却粗糙。
“办点事儿都不利索。”
小男孩瑟瑟缩缩地跪在地面,一双小手将撒倒的稀粥揽到手心,再一点一点装回碗里。
“你是他们口中的田家寡妇?”怜筝拧了眉。
“我是倒是久仰大名呢,阮怜筝。”女子在门前略作停留,倚在门边轻笑。
“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我吗?不如换我来查查,你是如何从山顶坠下?”
耳边咯噔一声,怜筝的脑海有一根弦骤然绷断。
“据我所知,你想要藏着的是这本东西吧?”田岚从怀中取了一本册子,正是怜筝藏在枕头下的那本。
“你,到底是谁?”
怜筝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平静。
“若是你愿意,你大可唤我一声田岚,他们那低俗的叫法我可不太喜欢。”
怜筝敛了情绪,垂眸问道:“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以田岚这幅样子,怜筝可不觉得她会这样好心好意地放过她。
田岚忽然生了几分趣儿来,继而蹲下身,与躺在草垛上的怜筝平视。
“我原以为你会气急败坏,你倒是如他说的一般好玩的很。”
怜筝只觉得胸口呼吸都疼的很,她静静看着田岚,“连我枕下之物,你既都能所得,又何尝畏惧过我什么,不过是想看看我作何反应。”
“阿正,你去将猪喂了。”田岚扬了扬眉,将那叫阿正的男孩使唤了出去。
只等关了门,田岚将册子展平,“阮姑娘,你倒是说说这些人,你怎么看呢?”
“他们大多是独居男子,走南闯北的买卖人,如果失了踪迹,不会有怀疑的人,因为他们本就各地闯,去个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若是再变卖家产,不说清去处,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加上没有亲属,更不会有人报官。”
田岚甚为赞同,她鼓了鼓掌,眼底闪着光,笑道:“说的极好。”
“可见用心人之险恶,对着这些人下手,莫说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将人碎尸后喂给猪吃,毁尸灭迹,更是杀人如无形之间。”
怜筝说的认真,每说一句话,心口便痛上一分,仿佛有把利刃,正对着她心口划拉。
她咳了几声,胸口刺疼如刀剐。
看来是肋骨断了。
“你说的不错,那我只问你,若是有人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该如何处置呢?”
田岚明眸笑望,撩了撩怜筝的发,“你觉得呢?”
怜筝双眸沉沉:“我不知,我非你焉知你之意。”
095 怜筝遇险(3)
田岚迎了怜筝的眸,轻哂一笑:“总归会要了你的性命去,你如何想呢?”
怜筝躺在草垛上,身上疼归疼,脑子的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田岚既然不在秀都城中下手,寻找的一律都是货郎等不容易被发现失踪的嫌疑者,说明她都尽力避开了官府的察觉,依旧是存了不想被发现的心思。
“你在等他的消息吧?”怜筝轻咳了两声,肋骨一阵刺疼。
怜筝微微抬首,阖眼蹙眉,“如若不然,你又如何从我枕下能拿得到书册?他定是藏在了我身边,替你随时监视了我的一举一动。”
田岚轻声一笑,“你当真如他说的一般,一点即通。不如现在我们来赌上一局?”
“你想与我赌什么?”怜筝睁眼,声音低沉暗哑。
“我想与你赌一赌,你究竟能有多厉害?”田岚声音越发兴奋。
怜筝扬眸,胸腔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
“既然赌了,便有赌注,你想与我赌压什么?”
“你现在什么也没有,能与我赌的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田岚从容不迫地从她身上的草垛上拍了拍,寻了一处轻身坐下。
“赌输了,你能放了我?”怜筝凝住田岚的眸,自然是不信的。
“当然不能,若是你赢了,我便将人放了。”田岚轻轻一笑,双手合掌发出响动。
从房间的另一头,‘咕咚’一声,仿佛从哪儿摔下个人来。
一个男人被剥光了衣服,全身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了房外的板车上。
那被叫做‘阿正’的男孩吃力地推着板车,打开门,将人推进屋子。
他怯生生地站了一会儿,瞧着田岚的眼色,再次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男人双眸瞪圆,惊恐地望着田岚,哼哼唧唧地唔了几声,扭动着身子,动惮不得。
“怎么赌?不如三个问题,让我猜猜,他是谁如何?”
怜筝压下面上惊色,稳住心神,心里却盘算着胜算。
田岚一听,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不过换个玩法,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来答,若是得了我的心意,我便由你一问,若是不得我意……”
怜筝蹙眉,田岚并不愚蠢,她丝毫不给自己问答的机会。
田岚眯眼一笑,“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你想杀我。”怜筝抬眸望向她,她笑而不答。
田岚轻哼一笑:“你猜,我何时杀你?”
“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怜筝闭了闭眼。
她既然能得到册子,自然能清楚外头的动静。
田岚愉悦地鼓了鼓掌,“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我又如何杀你?”
怜筝淡淡地睁眸,望向她,“无论我答不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说的不错,你再猜,平日里我都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田岚瞧着怜筝满面苍白,心情甚是愉悦。
怜筝不作答,田岚长眸眯紧,笑道:“此次你若是猜对了,我便让他多活一刻,如何?”
田岚起身,垂首望向这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肩上,“可是,你若猜错,他便只能死了。”
田岚手中一翻转,亮堂的匕首已落进了掌心。
被捆绑在地的男人眼珠外凸,惊恐得连声儿都不敢吭。
怜筝以手捂住刺疼的胸口,微微半撑起身子,只得皱眉望去。
“怎么,不敢吗?若是不答,那他也只能死了。”
田岚微微一笑,轻道:“阿正。”
阿正从门外窜了头,将门推开,反身再拉扯着一个稍大的木桶进了门。
怜筝掌心出汗,深吸口气,垂了眼睫。
“你在此处养了这样多的猪,第一步必定先是放了人血,将血放尽。”
她不得不按照杀猪的流程来猜。
“说的不错。”田岚抿唇一笑,脚下却是将木桶踢了进来,“只是可惜了,并无何利…….”
没等怜筝反应过来,下一秒,田岚便扯住了男子的发,将他的脖颈对准了木桶上方。
顷刻间,尖锐的匕首瞬间没入了男子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怜筝的眸。
怜筝倏然侧过脸,抿唇闭了眼。
“为何不看,我听闻你从十岁起便能验尸,有何好惧?”
田岚淡淡一笑,将已没了气息的男子丢进桶里。
怜筝冷眼凝她,肃道:“你不守。”田岚分明是在作弄她!
“我说了……”田岚微微一笑。
“多活一刻!若是没有你,他可等不到现在,昨日在山顶设陷之后,也许该死了。”
怜筝笑不出来,一双眸眼藏了冷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他也问过我。你可知,他原是也该死的,可他跟你一样,见到我的时候不怕不惧,甚至,还能替我杀人……”田岚愉悦地转了个身,“我倒是好奇,你与他究竟同不同?”
“不同!”怜筝冷道:“我和他从里到外都不同!”
“依我看,你们倒是像得很。”田岚眨眼轻笑,轻巧地伸脚,霍地踩住了怜筝的伤处。
怜筝刹那间疼得面上直冒冷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你看,都是一样的嘴硬。”
田岚松开脚,回身去抓了那男人的头颅,从一旁提过了菜刀。
手上几个翻转,轻易地砍下了男人头颅。
怜筝不忍再看,避开了眼,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瞧着凶手当面杀人!
“听闻你剖尸一绝,不如我们来比上一场?”田岚忽然亮起了眼眸。
怜筝闭了眼,不想听她说话。
田岚目光瞟了一眼,站起身,满手的鲜血掀了怜筝的下颌。
“怎么,不想与我比较?”
怜筝吃痛,被迫睁了眼。
“我手上有两具尸首,我们来比比看,谁剖尸剖的利索!”田岚笑得癫狂,“想想就有趣。”
田岚狠狠拽住了怜筝头顶的青黛,将她从草垛上拖了下来。
怜筝倏然白透了一张脸,疼得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
脖颈霍地一凉,冰冷的匕首已贴近了她。
“不如,你替我将尸首剖了喂猪,也省了我的事儿。”
话音刚落,田岚已是笑开了怀,忽然又松了手。
怜筝跌落在地,撞在了那具无头男尸之上,身下更是染满鲜血。
田岚长笑一声,“阮怜筝,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了?”
“我逃不逃与你何干?”怜筝垂下眸来,眸底敛了痛意,“是他不准我逃了吧?”
她再度抬手,眼眸沁凉,回视了田岚。
“怎么,他又怕被我捉着了么?”
怜筝轻咳了两声,口中已尝出了血腥味来,她倏然抬眸,眉眼一跳,冷道:“因为又怕被我捉个正着,所以才如此畏了我。”
“是你又何妨,是他又何妨,左不过一个死字而已。”怜筝再道。
“你问问他,他想回去吗?”怜筝冷笑一声,“在这样落后的朝代,他怕是死也不想回去吧?在这里杀个人如同杀鸡一般简单,没有电子眼、没有dna,简直是犯罪天地!”
田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觉得究竟是他不想死,还是我不想死?啊,对了,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怜筝暗讽一声,竟是扶着那尸首,微微撑起身子来。
她长眉冷视,讽道:“听不懂吗?看来他该说的东西也没有说个完全,田岚,我奉劝你一句,他可比你危险的多,他说能杀我一次,便想再杀我一次,所以他不愿让你杀我吧?”
田岚眯起眼来,沉声未答。
“你可知他与我究竟有何瓜葛呢?”
田岚一听这话,忽然无声的笑了:“你以为我不知晓?”
怜筝笑着摇头,淡道:“那你可知他并非只喜好同性,你以为对了他的胃口,他便能如了你的意?若当真如此,你可大错特错了,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田岚强忍了满腔的怒意。
“想知道吗?”怜筝深呼吸一口,压住胸腔的痛意,眯眼含笑:“他告诉你了吗?”
“由得你猖狂!”田岚霍然伸手抓住了怜筝的发,摔在了一旁。
怜筝心头微微一跳,“怎么,恼羞成怒了?”
田岚已是什么气都忍不住了,听了这句话,却又强撑着隐了下来。
“但凡他告诉你了,你也不至于这样毫无安全感,田岚,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怜筝伸出自己的手,攥住了田岚的手。
“田岚,满手人命换不来男人,我可替你慌得很!”
一句话落,田岚已甩开了怜筝的手臂!
“他可让你杀我了?”怜筝冷讽一笑,“怕是他还想留着我吧?”
田岚的冷静已在顷刻间崩塌!
“阮怜筝!”
怜筝不畏迎上,挑拨道:“田岚,你可想过,他即是能够这样在此处活下来,事事由你替他担了职责,一旦事发,头一个替罪羔羊便是你!”
“你顶了杀人的名头,染满鲜血的人是你,杀人的是你,分尸的是你,他是否毫无错漏之处?你可曾想过,时至今日,为何至始至终你依旧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猪圈里?”
“他爱我!他爱我!”田岚嘶声吼道。
“别说笑了。”怜筝轻轻含笑,淡道:“你分明知道他不可能爱你。”
话音刚落,满屋寂静。
田岚一脸的苍白,站在原地,她阴冷一笑:“好你个阮怜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既是如此,我有何好避?”怜筝微微勾唇。
“田岚,你好好想想,他能算计别人,为何算计不得你?”
“他能杀数十人,为何杀不得你?”
怜筝眯眼挑拨道:“莫要如我当初一般,被他算计了去,后悔药可求不得!”
“他敢!”田岚已是动了真怒,恼得捶了门框。
“他敢不敢,你为何不亲口问问他?”怜筝挑眉。
田岚紧紧地顶盯住了怜筝的眸眼。
深思半响,她已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怜筝,忙转身离了这屋。
她是该好好问问
怜筝顿时全身瘫软下来,已是痛得浑身发颤,冷汗湿了整身的衣衫。
此刻,田岚暂且退了,怕是等她再来,便拖无可拖了
096 怜筝遇险(4)
这两日,山脚下已派人去过数次,遍寻不得,仿佛人从山顶上坠下去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竟是连尸骨都无存。
风因未来得及亲自下山去看,便得元九来报,十三说他有话要交代。
等风因赶去,十三的伤势已经包扎好需养伤,他将怜筝嘱咐的话说清楚,元九去过一趟,却只取回了花瓶中的备份。
枕头下的册子已经被人取走。
所幸花瓶中的备份仍在。
房中此刻仅有元九、十三,加他三人,内容也仅有他三人看过。
风因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心中便有了答案。
“元九,将秀都城中的屠户一律都带至西郊山前五百米处。”
他眉眼凛冽,眸底生了谨意,忽道:“调动城中影卫,不从者,抓。”
“另外,去蓬莱苑让倾欢寻个人来……”
元九点头,应下,出去办事。
半个时辰的功夫,所有人已被元九从城内悉数带去。
风因早已在山脚下候着,他骑着骏马,长袍如旗,在风中飒飒,眼刀割得人心底发凉。
“本王寻了你们,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好好答上一答,可对可错,你们自行拿捏分寸。”
秀都城中屠户不算多也不会少,约二十人。
眼下站在面前,映入他眼底的人,却是他生平头一次觉得扎堆的多。
风因朝元九示意,元九上前,问道:“在秀都城中居住十年以上的出列。”
“若是谁撒谎,被举报者证实撒谎,立即就地处死,举报者赏黄金百两。”
元九声如利刃,屠户们面面相觑。
分拨的人,很快就分成了前后两拨。
风因双腿夹马,朝两拨人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有的人瑟缩着不敢迈步,看着身后那一排出鞘的刀光,硬着头皮站队。
忽然有人出声举报。
“那个刘屠户,他撒谎!他住在此地比我还久,只看他手中的老茧,就知晓他断不可能没有十年。”
被举报者正是那刘屠户,他惊慌失措,一被揭发,顿时扭头就朝山脚边跑。
只见刀光一闪,被举报者胸口穿了一把刀,他捂胸倒下,流了一地的血。
风因的声冷如冰窖:“赐赏!”
闻言,屠户们身后的人忽然捧了一木盒,从中打开,金光闪闪,正是百两黄金。
他们的眼瞬间放光,窃窃私语。
“欺瞒者,当杀;举报者,当赏。赏罚分明,本王并非刻意为难,只要好好答了,事后出列者一律有赏!”
“在秀都城中年入五两者出列!”
“在家中曾养过三头猪以上者出列!”
……
几个问题下来,前面只站了两个人。
元九念完风因交代好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天已将暗,风雨欲来,风因骑在马上,火把光照之下,竟是不如男子眼眸生辉。
“认识田家寡妇者,出列!”
半响,一人出列,一人退后。
风因长声厉呵,一眼凝住了退后的那个人,冷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我冤枉,我冤枉!我不认识田家寡妇,何罪有之,为何……捉我?”
被抓之人,身材矮小健硕,身高约五尺,手背有创口,是被热油溅烫过的新旧疤痕。
风因低头望着被拿之人,冷冷一笑:“我只问你,你究竟知是不知!”
“我……我不知,我不知!”
被抓的人名叫黄七,原是一名小厨子,后面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行,赚了不少的银两。
黄七扭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神闪烁,“王爷为何诬陷于我,我……我不知道田家寡妇。”
“你只此一言便是谎话连篇!”
风因抬眸,问道:“听闻田家寡妇者一律举起手臂。”
在场之人无不举了手,黄七浑身发冷,说话磕巴:“只……只此一言又如何说我认识她!”
“元九!”风因对此话颇为不屑,元九上前,将一张白纸丢在了黄七不远处。
“你的身家买卖上面都记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你推脱撒谎便无一人可知晓?”
黄七心中彷徨,“草民并未……对这些做过隐瞒,请王爷明察。”
“你倒是抖机灵,知晓什么该瞒什么瞒不了,若不是那百两黄金,是怕你一开始便不会出列,可你关乎性命之答却尚有几分理智,百两黄金竟是引不住你。”
风因目光寒凉:“你来答上一答,本王如何放过你?”
黄七脸色苍白如雪,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田家寡妇。
“即便你改口说你认识田家寡妇,本王问你,你从厨师转行屠户,例银竟从一年二两银子到了一年二十两有余,从你未有名头开始,敢问可有人得你之数?”
黄七浑身打颤,“此……此是草民……生意有道,与……与他人何干!”
“好,那我再问你,你每隔几日便要途经巫山,来去几何,你可能解释?”
“草民来……山中挖些野草野笋闲卖……”
“黄七,本王可听闻你每隔月余便要去那蓬莱苑流连忘返,野草野笋?”
风因驭马绕在黄七身边,淡淡瞥了一眼。
“你的老相好可说你夸赞那田家寡妇貌美心狠,像朵带刺的野玫瑰!”
“草民并不敢欺瞒,敢问那纸上可有写什么田家寡妇,草民断不认识什么田家寡妇……”
风因淡道:“纸上确实没写。”
黄七愣住了,“那草民……”
“你可识字?”风因面冷如霜。
黄七一慌,低头去看,那纸上竟是一张白纸。
不过一使计,黄七便露了狐狸尾巴。
黄七耳边一凉,忽然有股温热之意从面颊边流淌而下。
他伸手一摸,左耳已是没了。
刺痛忽来,他手心已是鲜血淋漓。
“黄七,你若肯带路,白纸之上字字所言,本王皆可烧为灰烬,断不追究责任。”
“可你若再不说,等事发之日,便是你断命之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黄七跪在地上,痛得浑身发颤。
风因翻身下马,身手敏捷,刹那便已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
清俊的手上染了血,确是衬得更加梨白如玉。
“怕死,你不必怕,本王自是不会让你死了……”
“她若是活不下来,本王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犹如地狱之言,在周围的熊熊火把之中,凉如冰窖,拂耳而过,彷如穿心之言。
“王爷饶命,草民确实认识田家寡妇,草民愿意带路,求王爷饶命!”
风因一听这话,却是笑了。
那笑声沉沉,掺杂在风中,阴冷发凉。
“杀。”他眉眼淡淡,笑如鬼魅,如冰如霜。
元九神色不变,剑出鞘,刀光一闪,黄七已人头落地,血染黄土。
“卢裘。”风因低头清浅一笑。
元九冷眼上前,一把扯住方才出列的屠户,将他拖了出来。
卢裘已被黄七之死吓得瘫软在地,听这话只惊得险些要一头栽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我……我知道田岚不在这山脚下,她……她在湖泊对岸的山脚下……我……我能带路,求王爷饶命……”
卢裘忍不住朝风因看上一眼,只一眼便惊得他眼睛发直,双腿发软。
他傻子一般地忘记挪开视线,直勾勾地对上风因,以及不远处黄七颅身分离的尸首。
正所谓杀鸡儆猴,怕是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贱人,你敢骗我!”田岚从外头夺门而进,将房中的碗盏‘啪’的一声全数撂在地下。
溅裂的瓷碎洒了一地,迸射四散,刺了怜筝的面颊,刮出几道血痕来。
田岚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手中带来的药碗朝怜筝口中灌下。
她挣扎着避开,湿了衣襟,她偏头吐出被田岚灌入口中的混浊之水,朝地下呸了数口。
头发依旧死死扯在了田岚手中,脖颈被她用细长的手指大力箍住。
田岚盯着怜筝瞧了会儿,忽然从袖口划出一把刀,朝她的手腕切了一刀。
鲜血顿如泉涌,草垛刹那片鲜红。
“既然此处已是瞒不住了,我定要找个替死鬼来替我,正如他说的,你来的恰到好处。”
怜筝声音发颤,喉咙刺疼,她皱眉:“你想让我替你死?”
田岚阴冷一笑,“在睡梦中流血而亡,总好过烈火焚烧炙热难忍,我对你已是手下留情!”
门外,小男孩垂首小心地挪步进门,低着头颤巍巍道:“火已点好了。”
“将她从密道拖进去,剩下的事情你就和阿青自己看着办。”
田岚敷衍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里头有两串糖葫芦。
“一会儿和阿青在里屋,把糖葫芦吃干净了就呆在里头,不许出来。”
阿正怯生生地点了头,帮着田岚将草垛上的怜筝捆好再推下,丢进了木板车。
阿正抓住木板车的把手,吃力地朝外拖。
四个木咕噜嘎吱嘎吱地滑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怜筝脑中一片混沌,田岚却已经关上了大门,从她的眼底消失了。
头顶上还满是猪粪的臭味,身上的酸疼让她动弹不得。
要活着,要活下来!
怜筝咬牙,费尽全力翻了身,只等那木板车一停,她便滚了下去。
小男孩不去理她,只管自己朝密道的出口爬上去。他探了两眼,忽然抱住了地面上另一个男孩的小小身躯,小心翼翼道:“阿青……阿青……有糖葫芦吃了……”
浓浓的烟味窜着缝隙漫进地道,呛得人喘不上气。
怜筝咬了咬舌尖,疼得浑身发颤,她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撞在梯子上,忍着眩晕朝上蹬了两步,没等上去,头上的板子猛地一摔。
“阿正!阿正!让我上去!”她用力朝上撞了撞木板,却是无人应答。
怜筝皱眉,只得跌下,晃晃悠悠地朝反向跑,跑回方才的入口处,撞开大门,一头栽进不知名的水缸中,她顾不上臭味,大脑倏然清醒了几分。
她环顾四壁,门从外锁死,除了来时路,竟是没有出口!
097 尸骸百骨(1)
即将到达之时,隔着湖对岸正冒着火光,一眼就指明了方向。
“元九!”风因皱眉细瞧,“前方可是卢裘说的地方?”
元九将哆嗦不止的卢裘从后面拖出。
卢裘手指冒火之处,仰头难言,“正是那处。”
风因面色顿沉,“影卫听令,全部潜入,务必将火立刻浇灭。”
河岸边,数不尽的人影顷刻朝火光处飞身而去,那通体浑白的骏马,在火把照耀下如电光般疾驰而去,一跃而上。
屋栏之外,圈养了大片的秀乳猪,房屋却唯有几座,火已经将门都烧成了炭。
风因翻身下马,已是杀机顿生。
“主子,生还的可能性怕是……”
废墟里有人从一处房屋下找到了几具尸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找到了。”
风因忽怔,看着几个人将那几具焦黑的尸首抬出。
一大两小。
风因不瞧那尸首,他站在那儿,低头惨笑,喉口一甜,已是落了血色。
元九大惊,忙上前扶住了踉跄的风因,“主子!”
“去……将卢裘带来。”风因手抚胸口,唇角鲜红刺目。
元九眉头一皱,应声让影卫将卢裘押来。
卢裘看见那尸首,已是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啊,王爷……”
“我只问你,田岚家**几口人!”风因手指焦尸,“你可辩上一辩。”
“田……有……三口……一个寡妇……两个孩子。”卢裘磕头磕出血来,“王爷饶……”
话未说尽,卢裘已经人头落地。
风因声弱气浮,合了眼不想再看。
“主子,那尸首不一定是……”
元九忽然噤了声。
若不是阮姑娘的话,这火是谁纵的呢?
若是阮姑娘的话,这火就能解释的通是谁纵的了。
“元九……”
风因未睁眼,闭目沉声,他忽然皱了眉,“命人将所有的牲畜一律杀净。”
风因动了怒,影卫只管听令,刀光剑影,不过断断数秒,已将百头猪杀光殆尽。
呜呜的风声从空旷的地面呼啸而过,唯有那几不可闻的求救声从猪圈底下,一点一滴地沿着风,渗进了他的耳中。
风因面色泛冷,却是一时怔在了原地。
那隐隐气息娇微弱声,若有若无,当真让人如生幻觉,不敢相信。
风因黑瞳悠然,凝眸浅浅扫向了血流如注的屠场,“所有人屏息!”
所有影卫一律停止动作,除了将死之发出凄惨的哼啼声,他们连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
风因眉目如画,眉宇紧锁,却是忽然睁了眼,眸光摄人。
他不怕污秽之物,跨进了那肮脏不堪的猪圈,踩着满地的血色,一处一处寻着那轻微的响动,垂眸找到了一处可疑之处。
风因顾不上元九递来的工具,徒手将那淤泥掰扯着推开,这才瞧见了一扇木板门。
风因眉头皱得死紧,猛然用力将门从外拉开来,一条清晰的过道映入眼帘。
他快速下了过道,只走上数步,便瞧见了一张从外头锁着的门。
那玉色般清俊的手却在开门的刹那僵住了片刻。
他从外捡起石头,砸了那把锁。
那张清瘦白皙的玉颜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怜筝脸色煞白,面颊有伤,双手被捆,手腕下的血色更是殷红夺目。
风因清浅地喊了一声筝筝,如梦境中人一般,幽幽婉转,
怜筝一怔,眼前却骤然一黑,彻底失了意识。
她身子朝前一跪,风因将瘫软在他怀中的怜筝打横抱起,仿若怀中珍宝失而复得,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平地之上。
赛神仙早已被风因早早唤过来一路跟着,眼下正是派上了大用场。
“阮姑娘,醒醒?”赛神仙拍了拍怜筝的面,瞧其双目。
怜筝气息沉沉,手腕的割伤不浅,她用了不少的杂草将手腕围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止血。
她身上的衣裙衣布被撕得碎条状般,用以包扎伤口,在手腕扎了数圈。
“情况不佳,她失血过多,身上怕是还有其他伤口,需要让雪刺替她一一看过。”
风因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先止了她的血。
“立刻送她回客栈!”
怜筝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她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阮六杨带她初次验尸的场景。
小小的身体顶着她的灵魂,初次验尸,那是一具满是尸虫的腐蚀。
萧北顾尚十岁,比她略年长,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捂唇去了门外吐了一地。
阮怜筝双手叉腰,不仅帮忙验了尸,更是有模有样,一板一眼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入夜却是发起了高烧,高烧不退,将阮六杨在外寻大夫开门,更是折腾了一宿。
翌日一大早,高烧不退的怜筝烧得人都开始说了糊话,眼看就要不行了,不知从何处忽然来了个道士。
他分文不取,只取了一符咒烧了化在水里,将水碗灌进了怜筝口中。
道士说的话,怜筝记不得。
她只记得事后醒来,阮六杨正拧干一条手中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怜筝,你是跟了你娘的命。”
她挣扎着起身,那小小的身体却发软无力,怎么都起不来。
阮六杨将她挣开的被子再为她掖好,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他笑得有几分苦涩。
“这烧到底是退了……日后莫要再生病了,孩子,你可要好好的活。”
好好的活……
怜筝的耳边一遍遍地循着这句话,声音振聋发聩,刺得她难受。
要好好的活,她是替阮怜筝活下来的,要活着,要活着。
怜筝忽然脆生生地张嘴喊了他一声,“爹。”
阮六杨那一瞬怔在了那里,忽然双眸通红,半响,连连点头应下。
他哽着声,含笑答:“好孩子。”
“爹,我难受,我头疼……”
她彷如孩童般撒起娇,心疼这个年纪轻轻却丧妻又丧女的男人。
阮六杨笑着别过头,用手背拭去眼底的泪,从怀里变花似地取出一包蜜饯,摘了一颗送进她嘴中,笑道:“怪你非要跟着我去,染了风寒,要好几日都躺着,还得喝药呢!”
他的手布满老茧,揉捏着她的小手小脚,力道适中,将她当成掌中宝。
怜筝头晕的很,闭了眼,心里直发酸。
她何曾有过家人,又何曾有过父母?
“爹!”怜筝含着蜜饯,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阮六杨一怔,道:“诶!”
“爹!爹!爹……”她越叫越顺口,越叫越清晰。
阮六杨一声一声地应了,这一日叫的次数远比前面数年加起来要多得多。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应下……
屋子里很静,她不知叫了多久,阮六杨再没答声。
“爹……”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阮六杨还在不在身边,可是怎么挣扎,眼都睁不开,便昏沉沉地继续睡着。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将她扶起,她全身都疼,渐渐有股清凉之意涂抹在身上,四肢百骸渐渐起了暖意,将那疼浅浅地驱散开。
有药香在鼻尖萦绕,头疼便慢慢地舒缓开。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雪刺。
雪刺憔悴了许多,病怏的肤色透着几分黄气,唇角有些发青,脸色不佳。
“醒了?”雪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可还有疼处?”
怜筝摇了摇头,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连着睡了数日,需要缓上一阵,一会儿喝了熬好的药,不到一刻钟就能出声了。”
雪刺顿了顿,忽然斜睨她一眼,“这样都能活下来,你倒是命大。”
怜筝蹙眉。
她何时招惹过雪刺不成,怎么说话老夹枪带棒的?
“她若死了,可不就称了你的心,如了玉倾欢的意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赛神仙,一纸药方拍了雪刺一脸。
雪刺气恼,“师父!”
“去,给我抓药去!”赛神仙压根不理她,揪了她的耳就朝外撵。
雪刺被揪着耳朵不得不跟着,连跑带跳地被拽到了门口。
只听见赛神仙说道:“你的心肝儿醒了,还不快去瞧瞧。”
“师父!”雪刺吃痛,又‘啊’了一声。
只听门嘎吱一下,就撞上了,可房内却意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怜筝身上又疼又痒,手上更是酥麻难忍。
可她听着动静,心如擂鼓,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梨白似的玉手端了一碗汤药,他不似往日般轻漫,褪了一身的闲散慵懒,高绾冷束,藏在帘帐之外,只一眼便能瞧清那如画眉眼,如梦如幻,矜贵风华。
她柳眉轻蹙,一下子从床榻边坐起身来,却忘记了自己受的伤,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般钻心的疼。
怜筝疼得蜷缩成团,捂住了肋骨处,疼得冷汗涔涔。
“嗯,看来没伤到脑子,鲁莽倒是一点没改。”
风因脚下生风,进帐子倒快,只是这话却有些染了几分怒意。
这几日,雪刺不是上药就是换衣,风因都进不了帐子,没能好好看看她。
眼下看得是仔细,巴掌大的小脸,额头染着淤青,面颊带着各种细小的刮擦,面无血色。
怜筝小心看他,“你救我出来的?”
若不是他,只怕她在底下活活饿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风因气得发笑,却又心疼的不行。
他端着汤药,坐到一边,将已经放温的药汁舀了一勺,吹了吹,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怜筝尝了一口,苦得眉头皱成一团,差点没吐出来。
风因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怀里取了事先备好的蜜饯搁在一边,似孩子般哄道:“喝干净我就将它给你。”
怜筝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药吞下。
她想伸手去取蜜饯,手还没伸出去,肋骨钻心地刺了她一下。
她吃痛,连带着口中苦味都顾不上的哀嚎了一声。
“不如你将我打晕,再把药灌入我口中可好?”
098 尸骸百骨(2)
风因差点让她气笑了,用手指勾了勾她微耸的鼻尖。
“天冷,药凉的快。”风因轻抿了一口,递过去,道:“要快些喝干净。”
怜筝一张脸差点皱成一团。
这中药确实比胶囊和药粒要难吞咽许多,她偏还是个怕苦的主儿。
怜筝硬着头皮朝风因伸手,“我要一碗饮下去,若是一口一口的尝,这对我的舌尖是千刀万剐,我可愿意来个痛快。”
风因用手指轻揪了她的面颊,有几分无奈,“说的是什么话!”
“啊。”怜筝假意呼痛,风因的手倒是松得快。
怜筝伸手取过他端着的药碗,深呼吸一口,这才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下。
她皱着眉喝下一碗汤药,张嘴要吐出来的时候,冷不丁被他塞了一口蜜饯。
嘴里是满腔的苦药,舌尖上却传来淡淡的甜枣味,染了几分清甜。
怜筝等药味散尽,忽然想起一事来。
“田岚如何了?”
风因缓缓收拢了掌心的纸包,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徐徐将纸包收好,左手抚上她的玉腕,撩了她的衣袖。
怜筝这才瞧见自己的手腕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棉。
“你可知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风因抬眸,语音渐寒。
怜筝低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反正有那么点。”
怕是风因没少为她瞒着的这些事情奔波,眼下怕是动怒了。
“额角破损、面颊刮擦、胸骨有骨折和裂痕……”
他一处处说与她听,仿佛因为这些话,听得她浑身各处都莫名的发痛。
“我是否交代过凡事不能涉险,你是当真不要这条小命了?”
风因笑容微凉,说了这话,盯着怜筝的目光幽幽藏意。
他是有怒意,可更多的则是担心、懊悔和心疼。
没等怜筝辩驳,风因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怜筝瞪着,手上却不敢胡乱挣扎。
“我在地下之时,还见过两个孩童,一个叫阿正,另一个叫阿青,可是还在?”
怜筝一心挂着那里的事,倒是将风因的情绪破坏个干净。
风因气得笑出声,将手松开,撞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眸。
他暗叹一口气,将赛神仙备下的药膏从袖口取出,再倒入掌心,淡淡道:“死了。”
怜筝愣了一瞬,风因瞧在眼里,不多话,用手指揩了药膏,涂抹在怜筝裸露的伤处。
“屋里有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两个人死在一处,身上都烧融了,不好分开。”
“你又如何知晓他们就是我说的呢?”怜筝静下一会,又道。
风因凝着她,“他们身上都各自佩戴着玉石,刻着如你说的名儿一样的字。”
他知晓她心里会难受,无论到底发生过什么,若是提了,便是挂心了。
怜筝沉默了,她藏了眼底的酸涩,不让他瞧。
身上却任由风因替她擦拭药膏,她都不肯去接话。
半响,风因将药膏擦向她面颊的伤口。
他的指腹温热,揉捏的伤处**发麻,擦了药膏后清凉舒适,倒是止了几分痒。
“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风因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怜筝睁眸,对上他凉薄之眼,心里一惊,声儿骤然低弱,“就是想去看看……”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还嫌命不够硬?想去沾点晦气。”
“嗯。”怜筝低声点头。
风因原是生气的,她非要拖着这样一幅病体去瞧那忙院子的狼藉,不说沾了晦气,也得惦量几分自己的身子骨吃不吃得消。
可是转眼儿,他的气又消了。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不同意,也是绞尽脑汁地瞒着他出去,诳着他使计。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看着管着,还能安心着点。
“那便去。”他神色未变,上药的动作继续,只是声儿却柔了几分。
怜筝一怔,抬头瞧他,“当真?”
“当真。”他如她一般的轻声应下,眼底却含了几分宠意。
她诧色更深,仿佛因为他的回答而觉得不可思议。
那诧异落在风因眼里,惹得他更是好笑。
风因扳正了脸,一脸肃色,冷道:“若是没听清便算了,省得你日日夜夜心系外头,惹得我没一日有个安稳觉。”
“我听见了,不能不作数的。”怜筝露了笑意,唇边的伤口刺了一下。
她‘啊’的一声吃痛,却又忍不住勾唇,狼狈又可爱,逗得他一阵好笑。
风因的笑颜,仿佛白雪皑皑的清地之上绽了朵朵红梅,夺目且嫣红满地的妖。
灯烛绰绰,他的笑在光影里亮着,清俊矜华,当真是一副好相貌。
怕是天下女子都忍不住为之动心。
她想起年幼无知时的好玩,忽然倾身,轻点绛唇,印了他的皂角香。
她的耳根子透出几抹晶莹的粉色,等回过神,便知羞了。
怜筝低咳了一声,想着该说什么样的借口。
风因眸眼一亮,沉若深渊,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俯身下去,扣了她的后脑,吻了她柔软的唇。
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蜜饯的清甜,就连这清冽的吻都如她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思绪渐渐乱了,他闻见她身上清苦的熏香,这才清醒了几分。
他松开她的身子,深嗅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旁。
“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
“嗯。”怜筝面颊滚红,听不进什么话去。
门外传来响声,元九已叩门禀报:“主子,长京城中出事了,圣上急召几位王爷入宫,包括您在内。”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回身过来,抚了抚怜筝的发,再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门。
宫中事情复杂,步步为营,筹谋为上,怕是要忙上小半日。
所幸怜筝也是自得其乐,一心只惦记着其他事,倒也顾不上别的。
风因前脚刚走,后脚晟王便到了。
卫处尹进不得帐子,隔着一层纱帐瞧着怜筝躺在榻上。
他问候了几句,费不了多少功夫,这才离开。
怜筝觉得稀奇,这晟王府离御药司并不算近。
不过若是进宫,倒是顺路了。
“主子,为何绕了这样一圈赶来,却不与阮姑娘说一声?”
怜筝不清楚的是卫处尹却并非从晟王府中赶来。
卫处尹声音颇淡,敛了神色,道:“阿立,莫要多嘴了,安排进宫。”
主子嫌自己多话了。
阿立收了声,心里替主子抱不平,他日日都赶来御药司问话,也没见阮姑娘道上一句谢。
倒是这瑾王(卫风因)也日日来御药司,听闻那日是他将阮姑娘快马送来。
市井外头还谣传这阮怜筝怕是已经被瑾王瞧上了。
主子听见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夜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日便赶去了御药司看阮姑娘,却被赛神仙三推四阻地挡在外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阮姑娘也没说上几句好听的话。
阿立真是替自家的主子觉得不值当。
等卫处尹和阿立走远了,赛神仙便也放下心地将藏在桌下的酒坛拎上桌。
雪刺一恼,冷不丁劈手夺去,恼道:“喝哪门子的酒?”
“丫头,还不将酒还来,这可是我的百宝药酒。”
雪刺一笑,将酒坛塞子一打,这屋子顷刻便染了一股子女儿红的清香。
赛神仙打哈哈一笑,伸**过。
“嘿,你这丫头,这可是那臭小子给的好酒,莫要浪费了。”
“这样好的女儿红,也唯有倾欢能酿的出,偏浪费了一坛子的心意,白白喂了负心人。”
“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赛神仙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被雪刺夺了酒坛倒了一地。
赛神仙慌张伸手去抢,酒坛已被倒了大半。
雪刺见状,再不去抢,扭头就跑了。
“诶,可惜了,这样的好酒啊,你这丫头……你站住……”
赛神仙管不了她,只得自己又抱着小半坛女儿红回了屋子。
怜筝还未睡下,记着风因交代了她明日要外出。
赛神仙只觉得脑瓜子仁疼得慌,怎么一个个的没一个人省心的。
他饮了一口酒,热了热身子,扭头去看纱帐里的怜筝。
“我说丫头,你好端端的不去当个大家闺秀,偏要做个验尸的仵作,倒是很对老夫子我的胃口,我赛乾浪迹江湖这么多年,倒当真没见过手能抚尸的女子。”
怜筝知其话中有话,心下按捺不动,道:“前辈谬赞了。”
“风因这小子,一张脸倒能祸害了不少女子,你认识姜女吧?”赛神仙静了片刻,忽道。
“那丫头为人不错,倒是和老头子我有说有笑的,学了不少东西,她说想见你一面。”
怜筝双眸大睁,倏然从床榻上起身,肋骨处疼得险些窒息。
她咬牙忍下,急道:“姜女如今身子可好,心情如何?”
“身子恢复尚可,只是状态不好,见不了生人。”
“她可有何想对我说的,眼下她在何处?”怜筝捂住痛处,沉声追问。
赛神仙凝看她半响,喝了两口酒,笑道:“她呀,在瑾王的藏院里养着身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养了个妾室,徒留话柄,眼下看来倒是姑娘的意思。”
怜筝一愣,她只求了风因照顾了她,却没成想给他惹些麻烦。
“我说丫头,凡热心未必是好事,有时候徒惹是非,倒成多事。”
赛神仙眯了眼,寡淡一笑。
“验尸证是非不错,若多管了闲事,断错了案、牵错了线,便如同验错了尸能酿成大错。”
怜筝不清楚赛神仙究竟想说些什么,但他确实是在提点她。
“尸验错可复验,案断错可翻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晚辈恳请赛神仙指点小女错在何处。”
赛神仙将塞子装回酒坛,淡淡一笑:“此时倒是老朽多话了,阮姑娘明辨是非,一点即透,即便不明白老朽的用意,日后也未必有失。”
他一拍大腿,起身,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那臭小子让我照看的人太多,一时片刻忘记药备下没,老夫这就先行离开。”
099 尸骸百骨(3)
翌日一早,风因安排了元九和赛神仙找借口将怜筝从御药司扶了出来。
因为怜筝身上的伤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这疼也止不住,经不住马的颠簸,只能换了平稳的老驴车,车内还垫了不少的鸭绒来减缓。
原是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赛神仙跟了一路,坐在外头更是瞌睡连连。
风因坐在驴车内护着她,免得她粗心大意,再磕了哪里。
“十三的伤势如何?”
怜筝一早便只看见了元九,倒是没能见着十三。
“伤势不佳,若不是元九拦着,怕是拼了命爬着也要来见你。”
赛神仙撩了帘帐,嘿的一笑,“十三那小子倒是个硬骨头,半手的肉都只剩骨头了,上药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也亏得他前天夜里还想翻窗子跑了……”
赛神仙拍了拍元九的肩,哈哈一笑,“偏让这小子抓个正着。”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儿,让赛神仙说的倒是好玩得很。
“十三的手……”怜筝勉强勾了勾唇,有些担心。
如今想来,那时候当真是为难了他。
小小年纪,硬是让她逼到了那份上。
“好好调养能复原。”
风因瞧得见她的自责和担忧,温亮如暖玉般的玉掌忽然握住了她的。
怜筝低头看向那梨花般清俊的手,她抬眸看他。
风因正坐在窗边,一手抵了窗柩,眼眸含笑,一时之间她直愣愣地出了神。
怜筝眼底的犹豫和彷徨都落在他的眸间,分毫不差。
就在风因以为她要将手抽回之时,她竟意外地回握住了他的玉指。
那温香软玉般的手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略微有些冰凉。
她面无表情,却透了几分紧张,装作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倒是好笑的紧。
在风因的热情注视下,她的耳根子逐渐粉嫩,慢慢生了些羞恼,“喂!”
“筝筝,等事情处理好,怕是要即刻赶回长京城了。”
风因望着怜筝,将昨日之事都一一交代了。
这几日的事情,晟王卫处尹已抢在他之前向父皇呈上,功过相抵,功大于过。
如今,她的事迹在长京城里都是茶余饭后的话本子。
木兰提刑使的位置,怕是也只有她一人能做得,也唯有她能坐得稳。
风因定是要处心积虑护着她,晟王既将她推向了上位,必然有他要用的道理,卫处尹也定不能纵了这枚棋,他断没有白费功夫的理由,所以卫处尹与风因暂时算一条线上的蚂蚱。
卫高适已是处处想要将怜筝处之而后快,怕是留不得,也不能再心慈手软。
唯一最让人忌惮的是,低调处事、韬光养晦的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问了好几句,都没见风因回答。
怜筝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他勾了唇浅笑,“筝筝。”
“想什么这样出神?”怜筝见他英眉深蹙,怕是有烦恼事扰心了。
“依我看是想那边关的蛇窟妲己、异域之美吧,哈哈哈哈哈……”
赛神仙忽然从外头豪声大笑,元九闻言一惊,驴车险些被石子震得一晃。
怜筝蹙眉。
风因分不清是伤口痛了,还是听了这话不顺心了。
他拣了个东西朝外一砸,眉峰沉着,没好气道:“好好驾你的车!”
“哟,这年头还捡着银子扔,瑾王真是出手阔绰,请老朽我喝酒呢!”
怜筝抿唇笑了,忽扭头看他:“钱多的烧兜?”
这赛神仙,这张嘴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风因无奈挑眉,点头应下。
“那日后都存进钱庄,别白白惯坏了一张嘴。”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目光微转,“好。”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总归钱庄里他也各处都有存着。
驴车外忽然噤了声,只听见赛神仙噗嗤一下笑出声。
“老朽以为堂堂瑾王依旧是那叱咤战场的大好儿郎,最后还是栽在了小娘子手里……”
元九一听这话,额头直冒冷汗,他忙掩了赛神仙的嘴。
主子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调侃。
赛神仙被捂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片刻,驴车里却幽幽传来风因直言之声。
“能为筝筝效犬马之力,我生世不悔。”
马车外折腾的二人一时惊诧,顷刻便静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藏了笑意。
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求死的瑾王吗?
所幸,他当真是重新活过来了。
一路颠簸,到了一夜之间顷刻覆灭的农家院落。
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那股极臭的腐尸味和焦味,
一下驴车,眼前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猪尸遍地。
怜筝一下子惊着了,回头无声望向风因。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风因低咳了一声,元九立刻撂下手上的缰绳,看了两眼。
“主子当日为了救你,一气之下屠杀了所有的猪,故而……”
“嗯,我知道了,人的尸首在哪儿?”
怜筝撩了袖子,这才想起手上有伤,又惶惶放下。
风因眉眼不动声色,朝元九示意。
元九极快地领会了意思,带路朝前边走。
这几日下过雨,地上都带着湿意,元九走到一处,掀开尸布。
“尸身都未动,就是在这几处发现的。”
怜筝神色微变,那两具孩童的尸首都已经炭化,且位置……
她反复回忆着但是自己跌跌撞撞逃跑的位置,试图蹲下身,她捂住痛处,屏住呼吸,试图将一处的木头搬开。
元九忙伸手去帮忙,“阮姑娘,你且让开,我来即可。”
怜筝一愣,微微含笑:“多谢。”
元九上手利索,三两下便除个干净,他从焦黑的地下刨出一个手把,从上头打开,正是当日怜筝被困的密道出口。
风因让元九下去查探,而怜筝则去研究墙角的女尸去了。
“女尸的身高、身材看似与田岚相近,可田岚不可能死在此处。”
怜筝柳眉轻皱,“当日她从我所在的房间让阿正将我拖去这里,结果我逃回来,她人却不在了,我路上并没有撞见她,她又如何藏身在这里?一个可以逃脱的人,如此死在此处?”
赛神仙就在一旁瞧着,看着怜筝比划的去向也甚为认同。
“若是没有猜错,那么密道里定然还藏着一条。”
赛神仙指了指两处中央,回头看着那具焦尸,“若当真如此,那此处这尸首又是谁呢?”
只此一语便是大问题。
房内除了被烧死的阿正和阿青,若这尸首并非田岚,又会是谁?
怜筝忽然沉默了。
如果烧死的人当真是田岚,那么要杀了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先将尸首抬出去,送去义庄。”
元九从密道一跃而出,他神色寒凉,半跪在地:“主子,密道之下有些东西,怕是……”
风因淡淡蹙眉,朝怜筝看了一眼,问道:“何物?”
“怕是已死之人的遗物。”元九的神情严肃,怕是没这么简单。
风因和怜筝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人下了密道,一路来了元九看到的地方。
怜筝当时太过慌张,压根没注意密道的两边各有房门。其中一处眼下已经被封死打不开,而另一处却是一座锅炉焚烧之地,房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而门边的一方凹槽里却放了无数的衣物。
衣物染了血,有亵衣、鞋袜、草鞋、亵裤等等,堆积成一团高高的小山。
仅仅只是鞋便有几十双。
不知是谁低咳了一声,方才惊了众人。
等所有人从密道中出来,风因声凉薄,道:“吩咐下去,将所有的猪尸都焚了,将猪圈下头的淤泥一律铲开。”
此事尚未向朝廷禀报,影卫们得了令,只得手脚利索地做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猪圈下压着的混臭淤泥便让人掘开了。
院外风寒,萧萧风声刮得人遍体生寒,一点一点露出的白色骨头,让人脚下直生冷意。
“将所有的骨头都捡拾到一边,用湖水洗净。”
所有影卫有条不紊按照吩咐做事。
一弯清湖被搅乱,一桶一桶的骨头逐渐累积。
等从猪圈里整理出最后一根骨头后,湖泊边已摆了数十桶。
若说此处是猪圈,倒不如说此处是尸地。
烈烈寒风下,太阳照不暖人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将人杀害、分尸,再当做饲料喂了猪。
睡在这样幽幽的猪圈旁,夜半也不怕他们冤魂索命!
望着一地满桶尸骨,迎面而来的风藏着腐尸交缠的臭味,怜筝的头脑一片空白。
人心不易暖,寒心遍体寒。
地下藏着数不尽的死人衣物,地上埋了数不尽的死人骨头。
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让人遍体生寒。
这里曾是怎样的地狱?
如阎罗一般地让人失去了性命。
怜筝低下头,不知是被扎了眼,还是刺了心,眼下难受的胸口只堵得慌。
“将所有尸首送由我带走,我会努力将所有死者的骨头拼好,复原,找回身份。”
也许要花上数年的时间,也许还远远不够。
在信息落后的古代,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当然,她绝不相信田岚已死。
田岚一定与他有关,穿越过来的绝对不止她甄筝一人,他也来了!
她与他不死不休。
100 长京之乱(1)
闹市之上,几个小摊贩正说着热闹。
“你们可听闻那木兰女官进京了?”猪贩子将手中的刀撂在菜板上。
菜贩子嗤笑一声,用烂菜叶子砸了他一头。
“什么木兰女官,是木兰提刑使!听说原来是个仵作,如今得了万岁爷的赏,当官了。”
“仵作也能当官啊?还是个女子之身,笑掉大牙了,日后谁敢娶这么个母夜叉?”
“你懂什么?听说这木兰大人不但破了秀都的数条命案,还破了件天大的案子……”
菜贩子话还没说尽,被鱼贩子一口打断,“金猪酬神案,轰动东苑朝了,这阵子怕是没人敢吃秀乳猪。”
“我说呢,这猪怎么了,还吃不得是咋的?”
“你还不知道?有人拿人肉喂猪,就在秀都,正是秀乳猪……”
……
“上回说到提刑遇险,接上回说最终话……”
集市上热闹的不行,人人都在聊着怜筝破获的案子,隔了不远处的酒楼之上,当事者正在雅间里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听着说戏的聊到‘断案如神’。
十三无从楼下跑回来,将桌上的茶一口饮尽,“我说,你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
怜筝抬头瞧了一眼日晷,“不急,再等一刻钟,今天的话本子就完了。”
十三忍不住瞥了怜筝一眼,想起那几日她养着伤,赶了一路吐得直不起身子,这些天倒是好雅兴,日日穿着他的衣衫,跑了酒楼听话本。
怜筝听完了戏本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瓜子撂在桌面,“你们主子是闲得?”
十三眼神发直,弄不清这话的意思,一头雾水。
“将我的事儿弄成戏本子能赚多少银子?”还写的这么夸张,她都快成神了。
十三不明,“如今你得了圣上的重用,不仅改制了官服,接连升官,大有将提刑司交于你一手打理之势,还命你可多添些人手,这些难不成都是我们主子用银子砸出来的?”
怜筝叹了口气,“升官之事可不是你们主子愿意见到的,这事儿不是他做的。”
升官的事情怕是晟王卫处尹在背后一手安排的。
既然是一枚棋子,必然没有无用则弃的道理。
晟王的野心,怕是远比她想的要深的多。
此人处心积虑,卫华必然能懂,可他既然懂,却纵了卫处尹,她反倒也有些不懂了。
所幸,这些人手还是她自己挑选的,别人插不了手,她已想好了人选。
走神片刻,她忽然想起昨日风因命十三送来的药膏。
“最近住在晟王府,出入不便,不知你家主子近日可忙?”
怜筝受封,不得不跟着圣上前往长京城受封入职,自是回不去北县。
木兰提刑使又是新官上任,自然没有什么府邸可居住,晟王卫处尹便主动邀了她,推脱客栈的不便之处,三推四阻都让他顶了回来,怜筝就只得受命住了他的外宅。
那是晟王名下的一处宅子,四周都有守卫,风因潜入多有不便,只得时常约在了外头。
“主子近日连连进宫,府里不常呆,姜姑娘和塞老头如今都在府里,若是你去了,定是还要乱成一锅粥。”
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她去就乱成一锅粥了?
“姜女最近身子可好?”
“赛老头说调理的差不多了,伤口都好了,心情也欢快了不少。”
怜筝安心一笑,想来应该是好上不少了。
十三从怀里取出刚炸好的酥油饼递来,以手扶额,甚为头疼。
“你可别再找借口支开我。”十三顿了顿,声儿淡了,“省的再出事。”
距离上回的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十三伤好后,见到怜筝一句都未曾提起过,不知想了何事,却是不愿意提。
他不愿,怜筝也未多嘴过,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触及。
只是他今日是怎么了?
怜筝嗑了一口瓜子,笑道:“既已遵守承诺,我也好好在此,能出什么事儿?”
她朝外头正下起的雪花扬了扬下巴,“难不成我还能踩雪滑一跤还是从楼上摔下去?”
“呸,说这话也不忌讳,让主子听见,合着我还得受罚。”十三没好气道。
“事情查的如何?”怜筝想起一事,皱眉看他,“田岚可是有下落了?”
“主子已吩咐下去了,但是官道也好,黑道也好,都没人见过她,加上见过她的人不多,对她知之甚少,不易捉拿。”
怜筝皱了皱眉,十三这话没有说错。
“主子今日进宫了,要晚些回来,姜姑娘今日向主子求了想见你一面,主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可是要前去一起进晚膳?”
十三出去一趟,倒是顺手带回来件莲蓬衣,他取过,递给了怜筝。
“主子吩咐过的,只是你早上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主子进宫前让人送了来。”
怜筝摸了摸莲蓬衣上的风毛,倒是顺滑保暖。
她微微一笑,瞧了片刻,便围在了身上。
“去瑾王府。”
今日天气晴好,冬日里阳光照的身子骨暖洋洋的,不过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冷了。
怜筝捧着十三备好的汤婆子,正朝外头走着,她伸手朝路过的一个人拦下,给了些银钱。
“我有几句话,你替我送去晟王府,传给晟王。”
怜筝和声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听着路人背诵了一遍,方才安了心。
那人听着话,拿着银子,只得应下,眼睁睁看着怜筝上了车,走远了。
十三忍着笑,驾着驴车走远。
“你怎么偏要指这么个人?”
怜筝开了车窗,撩了车窗外的帐子,被冷风吹得头直疼,又放下,关了窗。
“谁让他今日跟了我一路,既然要跟不如多跑两趟,练练腿脚。”
那声音淡淡如和风细雨,说的话确实一点都不含糊,刀刀利索。
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瑾王府门口。
瑾王数十年未有人住过,里头原是还剩下管家打理着,眼下倒是比原来要热闹了许多。
怜筝刚踩稳脚,险些被人撞得一个趔趄。
伤口才养了一个月,被这样一撞,说不疼是假的。
十三气恼,连忙伸手扶住了差点跌跤的怜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娇俏声破口大骂。
“瞎了眼是怎么了,挡了我们马车不说,还敢撞了我们家的小姐。”
怜筝蹙眉,抬眸一瞧,这姑娘倒是有几分眼熟。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乃是当朝项将军之女,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怜筝一听,细细打量了几眼。
她家小姐观其姿色倒是不俗,谁成想手底下的丫头说话倒是不客气。
十三见怜筝皱了眉头,还以为她是认出了这人是谁,连忙悄声解释,“这项小姐是皇上赐的婚,并非是主子愿意的。”
怜筝这才想起,这项家小姐原来是风因名义上那尚未过门的王妃。
“在看谁家的狗没有管好,到处乱吠惹人心烦。”怜筝道。
“你……你骂谁,你敢骂我们家小姐……”那丫头气急败坏,上来就想与怜筝撕扯。
怜筝冷睨一眼,“我骂的是狗,不是你家小姐。”
项瑜君是有个眼力见的人,这莲蓬衣的风毛、布匹和样式,瞧上一眼便不是普通的衣物,能以这种打扮出现在瑾王府门口的人,绝非泛泛之人。
先不说十三在面前拦着,项瑜君厉声呵住了丫鬟,这才朝怜筝歉意一礼。
“是我对下人管教无方,请姑娘莫要生气。”
“小……姐?”丫鬟瑟缩了一声,冷不丁愣住了。
“阿兰,还不向姑娘谢罪!”项瑜君面色一寒,动怒般看着丫鬟阿兰。
阿兰一惊,忙鞠了躬福身,朝怜筝道歉。
怜筝淡淡应下,并未有其余的意思,反倒是这项瑜君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怜筝神色倏然一淡,原想转身就走了,可她还想着姜女还尚在府中候着她,又不好离开。
就凭阿兰的舌头,进了府,一会儿将姜女给骂了,再给她添了堵。
思来想去,还是避不开,怜筝只得抬步朝府里走。
瑾王府外守着的家奴并非普通的奴才,都是风因让元九带来的亲兵,向来只认了风因的令牌和为数不多的几人。
独独上回影卫们都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一位姑娘的脸。
那个被主子抱在怀里的姑娘。
怜筝进门的时候,侍卫们拦都没拦。
项家小姐项瑜君想跟进去的时候,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为何她能进去,我家小姐进不得,你可知她是谁!”阿兰沉声怒喝。
门口的侍卫不卑不亢,“姑娘是谁,卑职不清楚,可王爷只嘱咐了,今日唯有阮姑娘能进,除了她,任何人未经允许的人进去了,军棍一百杖。”
“大胆!什么叫未经允许的人?”阿兰气急败坏地去理论。
项瑜君拉住了阿兰,一双入鬓长眉微微蹙起,“阮姑娘?”
另一头的阮怜筝什么也没管,径直跟着十三进了瑾王府。
听闻这瑾王府在风因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就赐下了,虽说没能住上几回,好歹也是座在长京城能容身的大宅子。
十三也是头回来瑾王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地琢磨半天,找不到路。
没等十三找到路,正巧撞上从门口赶路过来的管家。
管家一见着怜筝和十三,连拍了几下大腿,“阮姑娘。”
怜筝停下步子,回身问候。
管家从门口急急忙忙反身回来,道:“外头晟王命人来通知,说是御药司那边出了命案,劳您过去一趟。”
怜筝一听这话,连忙朝管家点头,交代道:“那有劳您跟姜姑娘说一声,我今日怕是去不了,白费了她一番心意,我改日再来。”
“何必改日,我今日和你一同去不正好?”
身后,姜女的声儿雀跃着响了起来。
101 长京之乱(2)
足足月余未曾见过姜女,姜女一直由风因替她照顾着,眼下看来,确实是休养好了许多。
秀发尚未遮掩了她的容颜,额间乌发略略掩了几分淡粉色的疤口,脖颈处围着一条细细的长巾正藏在衣领,一身水蓝色的毛绒丝裙罩着小褂子,披着素色的莲蓬衣,倒是清丽动人。
怜筝敛了眼底的深笑,反身往回走了走。
姜女从莲蓬衣里伸出了白玉般的柔薏,握住了怜筝的手。
怜筝反手握住她的,将方才十三拿来的汤婆子送进她的掌心,“这样冷的天,偏还出来迎了我,难不成还想拖着这样的身子跟我去跑堂不成?”
姜女柔柔一笑,“许久不曾见你,能多见你一刻又何妨,冷或不冷,左不过都只是拖了这样一幅令人嫌弃的身子。”
“呸呸呸,这话听着寒心!”怜筝被这话扎了心,她轻舒一口气。
“你在府里好好养着,等我将手头的事儿处理了,入夜我就来。”
姜女低头敛眉,微微一笑,那雪白的面颊生了几分涩意。
半响,她点头应下:“好,你一定要来。”
“好。”怜筝迎着姜女的眸光,转身离了瑾王府。
怜筝刚离开瑾王府,都没等出了大门,晟王卫处尹的御驾就已停在了瑾王的门口。
见怜筝出来,那清俊的手撩了马车的帘帐。
怜筝一怔,卫处尹那遮了半边的容颜沉沉,眼眸晦暗不明猜不透情绪。
“进来。”仿佛一句话在喉咙中藏了许久,一句话,思半响。
卫处尹为何声势浩荡地来了瑾王府先不做解释,他近日的举动似乎有些异常。
怜筝不得不按捺不动,先跟着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便起驾行离了一段距离,轿撵未走远的项家小姐自然将这些都瞧在了心底。
“阿兰,立刻派人去打听,圣上从秀都带回来的女官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小姐。”
方才挨了骂的阿兰对着走远的怜筝恨恨地咬了咬牙。
马车之上,卫处尹与怜筝互相面对面坐着,怜筝晕马车,卫处尹上回已是见识过了。
怜筝尴尬了一小会儿才发现,马车上垫了不少名贵的驼毯。
脚下踩着都是软和的,就跟踩了棉花糖似的。
马车里更是放了一小盆上好的火炭,未有烟熏灼烧的难闻气味,烘得车内很暖和。
卫处尹将方才让阿立备下的汤婆子取出来,搁在了怜筝的掌心。
外头的风大,只怕她上了卫处尹的马车,十三眼下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要急得团团转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地朝马车外头看。
“今年的雪来得晚。”
这话题来得突然,怜筝一愣,随口答道:“是吗?”
卫处尹神色淡淡,视线却未离过她,“往年年时之前都早早来了,今年除夕怕是猜不透了,来得早晚,都不如来得早,让人早做好准备,省得措手不及。”
乍一听似乎确实在聊雪,可怜筝思来想去,这话大有不对,仿佛针对了风因似的。
“暴风雨前都是平静的,也许下雪也是一个理儿。”怜筝平静道。
“早晚都是老天爷做的决定,天的决定!谁也干涉不了。”
卫处尹闻言竟然也不气,眸底闪了几分笑意。
“古语有言,人定胜天,瞧着你说话的意思,倒不像了你的个性。”
“晟王与我接触不多,不能了解了下官的秉性也是应该,我为人苛刻挑剔,不懂为官之道,望王爷恕罪。”
“动不动就恕罪,倒显得本王严苛。”
卫处尹的笑意淡了几分,凌厉的眉眼柔了几分。
“晟王的拶刑下官不敢忘,还是恪守本分的好。”
怜筝紧了紧手上的汤婆子,掌心冒了汗。
“主子,到了。”阿立刚一出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怜筝二话不说,忙掀开下了马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马车里藏了一头猛虎。
她可刚下马车站稳了脚跟,卫处尹紧跟着也下了马车。
下马之处正是一府邸大门口。
“微臣参见晟王。”户部左侍郎郭贺跪迎。
“郭大人请起。”卫处尹微微侧身,抬眸看向怜筝,“这位便是木兰提刑使阮怜筝。”
怜筝虽然不清楚状况,却也先行了礼。
“长话短说,不如先进府详谈。”
简单寒暄了几句,走了个过场,一行人先进了户部侍郎的府邸。
户部侍郎为户部的副部,更是有左右两名,主要掌管全国的户籍赋税等工作。
郭贺正是户部左侍郎,他虽只是三品,可这郭贺在朝堂之上却是能说上不少话的人。
听闻这郭贺是状元出身,原是有婚配的,可惜三年前原妻命薄,享不了福气,刚进门便病死了。
后来未有多久,户部尚书就将嫡女嫁给了郭贺续弦,郭贺自此更是青云直上,从六品官爬到了如今的正三品,继承户部尚书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怜筝原是也不清楚长京城里的局势,所幸茶馆去得多,听得也就多了。
长京城的茶馆里处处都是这些个儿官员家府中的话柄,也难怪那些个豪门大户出了事总是藏着掖着,生怕被写成了话本子,成了这些碎嘴们口头上的戏段子。
怜筝四下打量,这郭贺怕也不是个清官,只瞧这些府邸里的摆设,心里便有数。
“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惊动了岳父大人,又怕去了提刑司难免一顿查问,这四下打听,倒是昱王荐了木兰提刑使,下官这才差人去请。”
说来说去,倒是让人糊涂。
如何又牵扯进来了昱王卫高适?
怜筝对他可真是半分好感也无。
郭贺又说了几句,非要将话说清过程,等解释清楚,怜筝已喝下了半盏茶。
“郭大人,阮某愚钝,不如您直言直语,怜筝好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莫要耽误了功夫。”
怜筝斜眼瞧了一下卫处尹,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杯盖撇着水中沉浮的绿芽儿。
他压根也没在听郭贺的废话,偏偏要让她出声打断。
郭贺眸眼生了几分不悦,看了一眼卫处尹,见他抬眸望来,连忙敛了情绪。
“不瞒木兰大人,算上今日,我家夫人已失踪了两日。”
郭贺的夫人正是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嫡女于文鸢,当年也是名扬长京城的才女。
只是这于文鸢太有来头,户部尚书的女儿,虽是续弦,但平妻已死,她便就是正室。
可这于文鸢多年无所出,本该是由她为夫君纳妾,但于文鸢善妒,竟不准他纳妾不说,更是连贴身丫鬟都不能有。
于世镜怕惹人闲话,不久前方才将其中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出女儿送过去为暖房丫头,希望为郭家后续香火,可没几日就被这于文鸢给逼得投井死了,弄得是满城风雨。
当年的才女之名,如今却落了个恶妻之首。
谁会想得到,这于文鸢竟好端端的失踪了?
“确实是失踪?并未去何处?”
怜筝手中饮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盏放了下来。
“确认,我已派人私下查找,并无线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卫处尹,他看着她,眼底藏笑,却是不说话,
“郭大人,请将详细失踪的过程告知与我。”他既然不说,那便由着她自己来吧。
郭贺看得出卫处尹的态度,只见他一句话都未插过嘴,就知晓他没有插话的打算。
他招手,将手底下的丫鬟叫来。
那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跪在堂下,怯生生地低着头:“老爷。”
“小菱,你且将那日的过程详细说来。”
小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忽听怜筝问道:“当日你家夫人为何出门?”
“夫人近日心情一直不佳,那日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忽然想回一趟娘家,说是想去找太夫人谈心,于是夫人便差遣奴婢去传来了车夫……”小菱惶惶不安地看了一眼怜筝。
“马车那日不知怎么半路的时候又坏了轱辘,折腾了一路都没能去成,等回来后夫人就闷闷不乐地呆在了房里,我在门外就打了瞌睡,夫人原是在房里的,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夫人就不在了。”
怜筝蹙眉,“周围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中途一直未曾醒过?”
“不是的,奴婢中途还曾经醒过,醒来的时候夫人的房内还有说话的响动,奴婢还去问了话,可夫人却没回答奴婢,所以奴婢就在门外守着,何况奴婢睡得并不久……”
“哦?”怜筝挑眉,问道:“你如何知道你睡得不久?”
“奴婢睡着的时候辰时已过大半,恰巧听见送菜来的菜贩子说今日有要事要在辰时之后去城东,我醒来的时候他刚搬完东西出来,奴婢便问了时间,不过一刻钟都未到。”
“那门口的小厮可见着你家夫人了?”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所以在你睡着的时间里,你家夫人从硕大的府邸里无一人见过的消失了?”
小菱着急了,她拼命地跪身上前,“奴婢没有撒谎,我真的不知道为何那日会那样困倦,坐在门外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可我真的没看见夫人从屋里出去了。”
看她急切的模样,确实非常的惊慌。
想要从户部左侍郎的府邸里将一个大活人带走,还无任何人看见了,这难度确实有点大。
外头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进门行了礼,这才急忙附耳在郭贺身边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别人尚且不知。
郭贺脸色大变,表情顷刻凝住,“你………你说什么?”
“怎么了?”卫处尹眉头微蹙。
“岳……岳母大人死了。”郭贺回过神,连忙说道。
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殁了?
102 长京之乱(3)
得到消息后,他们一路赶往了户部尚书的府邸。
于世镜的家中已是乱作一团.
等怜筝赶到的时候,于世镜身着官服,似乎刚从外头回来。
一个婢女昏死在地上,大腿根处染满了血色,应该是被杖责过后拖到了门口。
于世镜的夫人胡莞已躺倒在床,眼口紧闭,嘴唇紫绀。
她肤色正常,单手扶在胸前,身上正盖着锦被。
“……夫人的心疼病突然就犯了,我们来不及去请御医,就听见夫人房间里有动静,赶到的时候……夫人躺在床上指着外头的药瓶子。”
说话的人正是管家手底下的奴才阿房,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门槛边上解释。
“……没等到药瓶子里的药含进口中,夫人就……就……”
“混账东西!平日里要你们这些狗奴才何用,连夫人都看不好。”于世镜眉头皱得跟麻绳般紧,面颊已气得通红,“将这些大夫人房里的奴才丫鬟统统拉出去杖毙。”
“慢着。”不知是谁出声打断了于世镜。
于世镜面色一怒,回身,也是一怔,赶忙跪了下来。
“下官不知晟王来此,未曾迎…..”
“免了。”卫处尹双手扶起于世镜,“本王恰好在郭大人府中,故而听闻噩耗,特来告慰。”
“多谢王爷,内子怕是平日体弱,犯了心疼病……”于世镜连叹数声。
怜筝正站在尸首边上,沉声道:“我看不像。”
于世镜愣在原地片刻,才发现这说话的人,似乎跟刚才出声打断他的是一人。
怜筝不知何时进了房间,来回看了数圈。
她伸手掀了胡莞身上的锦被,低头详看着胡莞的尸体。
“大胆!你……”管家上前呵斥,忙伸手准备捉住怜筝握着胡莞掌心的手。
阿立极快地反手扣住了管家,冷道:“大胆,来人可是木兰提刑使,你有几个脑袋敢在此处撒野!”
于世镜一听这话,生了几分疑惑,这才望过去,疑道:“木兰提刑使?”
原来这就是那一月请病未上过朝,却得了皇上重用的女官。
“眼下已近正午,日头高晒,正准备用午膳的时间,夫人就准备歇息了?是身子不适?”
“她衣着凌乱,躺在床上又如何合衣躺下?她平日就有这样歇息的习惯?”
“另外,心疼病的人通常会将药物都贴身带着,这药瓶难不成平日就被随手搁在桌上?”
“夫人的发髻散乱,若是休息如何不拆发髻和朱钗,如此躺下岂不刺挠?”
怜筝一问数语,房内竟无一人作答。
等于世镜回过神来,他细细思索着怜筝的问话,心下也有了疑影。
“夫人的药瓶子,确实该贴身带着。从前夫人夜里犯过病,所以她若是入眠,这药定是藏在枕下,应该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管家也想不通了,“夫人平日极少在白日休息,大多时候会在小花园里散散步,即便身子不适,也甚少在白日时卧榻而憩。夫人因为担心老爷不知何时回来,说是多有不便。”
“那此处便说不通了。”怜筝直起腰,指了指桌面。
“药瓶搁在桌面,可她人却在床榻上,距离过远,这是其一。”
“平日不歇息的人,今日却合衣卧床,朱钗未除,这是其二。”
“其三,她双手手腕有握痕,指甲似有皮屑血污,推断死前应该和人有过争执。”
于世镜一听怜筝如妙语连珠般条条是道,愣道:“汝意为……我的夫人并非心疼病发?”
怜筝淡道:“是否因心疼病发,尚不清楚,但她的死因绝非如此简单,还需详细验过。”
“验尸?”于世镜脸色骤黑。
他可没少听说这木兰提刑使剖尸的传闻。
“对,若是要看是否因为正常的心疼病死因而致……”
于世镜皱眉:“如何看?”
怜筝思索片刻,道:“通常心疼病不正常发作就几种情况:一是剧烈运动导致心跳过速;二是作息不规律导致心脏功能紊乱;三是过度惊吓导致的心疼病复发,还有药物作用也有可能导致心疼病发作。”
怜筝看向外头的下人,问道:“夫人进房之前可有什么大的动作吗?”
下人们纷纷摇头,管家说道:“夫人喜静,最多就是平日里散步,并无其余喜好。”
怜筝用手背探了探胡莞的尸温。
刚死不久,余温尚在,并未有异常体温,确无什么额外的剧烈运动。
通常有心疼病的人,也不可能无端做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事情来。
怜筝又看向胡菀的面部,她肤质姣好,水润有光泽,也不像是作息不规律的。
那么就剩下了最后两种:一、惊吓;二、药物。
想要确认这两种,都需要剖尸来验验看。
“于大人,若夫人并非是正常的心疼病猝死,定是剖尸将夫人的心…….”
“绝不可剖尸!”于世镜厉声而断,连看都不想再看怜筝一眼。
“请木兰提刑使断了这样的念头,否则老夫便只得上折子请皇上做主了。”
怜筝微微扬眉,沉默不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儿戏!我家夫人乃当今丞相的义女,而非什么草野村妇,若剖尸过后亦无发现,敢问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于世镜脸色铁青,可见被怜筝气得不清。
确实,她在北县之时,大多尸首都是无人认领,剖了就剖了。
可在这长京城,这些达官显贵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若是不剖……
怜筝没有再多加劝说的念头,省得给自己添堵。
“正常仵作验尸,于大人想必不会阻拦了吧?”怜筝淡眉轻扫。
于世镜冷哼一声,他自然清楚新晋的女官是下等贱籍的出身,仵作乃本职。
怜筝听得出这声音的态度,不想与他多话,省的贴了人家的冷脸。
“出去。”她蹙眉将床帐两边的纱先放了下来。
于世镜远远看着,却是不肯离开。
怜筝冷道:“于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在未经您同意的情况下,尚自取了刀自做了主张,于大人若不放心,便留下。”
卫处尹是见过她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便率先朝外走了。
于世镜原是想留下的,见晟王离了屋内,只得犹豫着皱眉跟上。
“劳烦晟王将我的验尸官带来,我需要有人替我做详细记录。”
为了方便办事,怜筝早早便让风因将十三安插在了她的身边,验尸官之职最合适不过。
卫处尹笑意浅浅,藏在眼底,让阿立着手去办。
于世镜倒是看得意外,这女官竟敢指使了晟王?
怜筝先将房门关好,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验了胡莞的身子。
胡莞的服饰虽然凌乱,但是领口有被人拖拽过的痕迹,褶皱仍在。
怜筝在房内随手取过一支朱钗,用尖锐之处将胡菀指甲中的一处血污抠出。
怜筝微微揉搓,发现血污中隐约掺夹了些皮屑类的东西。
可她仔细看过后,倒也不完全是,一时半会儿让人分辨不出是何物件。
胡菀右手的指腹处还沾了朱红色的印迹,初步推断为是抓向某物的时候,一并揩上的。
怜筝将衣物的边角都谨慎审视过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解了胡莞的衣衫,。
袖口有茶渍和尘埃,说明她曾经摔过何处。
另外,胡莞的四肢、腹背处都未见什么明显的伤口。
其次,胡莞的腋下微微发红,有生活反应。
推断应该有人架住过胡莞的胳膊,将她拖去了床榻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怜筝低头,一眼就搜到了床脚下那双摆放整齐的鞋子。
她忙捡起,瞅了眼鞋后跟。
果然,有磨损!
最后,怜筝将胡莞的服饰一一再穿好,开始详看房内。
袖口有茶,说明她曾经应该在桌边逗留,不知因何原因打翻了茶杯,很可能摔倒在地。
后窗是开着的,化妆台上整齐并无凌乱。
桌面的茶还剩半壶,桌面留有一个空杯,桌布和地面都未有水渍。
难不成被人收拾过了?
胡莞之所以在床榻之上,很有可能是后来才被人拖过去的,但是线索之间明显存有矛盾。
“来人。”怜筝出声,将外头的人唤进屋。
于世镜闻言,正想推门进来。
等刚推开门,才张嘴问了一声:“查的如何?”
话都还未出口,怜筝就快步擦过他的肩,跨出了房门。
她站在门口,丝毫不管身后的于世镜,只朝外探了两眼:“方才回话的下人在哪里?”
阿房还在门外候着,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回话,“奴才在这。”
“你们进屋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夫人那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吗?”
阿房低头不敢看她,低声颔首:“回大人的话,门是关着的,夫人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地上有什么物件儿,后窗开着吗?”怜筝追问。
阿房怯懦地抬眸瞧了一眼于世镜。
“奴……奴才……进门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物件儿……后窗奴才没注意……”
“混账!要你何用!”于世镜连耳根子都气红了,一脚踹向阿房。
“老爷恕罪,奴才确实是什么也没看到…….”
后窗若是开着的,也许歹人从后面出去也说不准。
“于大人,胡夫人的死因确有几分蹊跷,不像是寻常病死,尸首暂不可下葬,只等本官定案之后,方可下葬。”
“木兰大人这话说得轻巧,好端端的人,还是我夫人,若是不得安葬,难不成你还要将她送去义庄不成!”于世镜气极反笑,眉眼皆狰。
怜筝淡淡点头:“正是。”
“我看谁敢!”于世镜气得面色一变,袖口一甩,“鄙人的夫人,谁敢强夺?”
103 断指认尸(1)
怜筝不惧,迎面而上,仿若火上浇油一般,正色道:“我敢。”
她不慌不忙,都没瞧于世镜的脸色,便道:“根据我东苑朝之历法九十六条,凡验尸有疑者,皆不可下葬,需以石灰封棺,待案件解决,方可由亲人领尸下葬,违者,杖责五十棍。”
于世镜狠狠皱眉,此法他确有耳闻,可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怜筝望向于世镜:“于大人若是担心我擅作主张,您大可相信我不会再有剖尸念头。”
“根据东苑朝历法九十一条,未经死者的亲人同意,擅作主张伤及死者发肤,一经发现同杖责五十棍,严重者一百棍。实话说,下官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定不会鲁莽行事。”
于世镜面色渐舒,倒是缓和了几分。
“相信于大人也希望胡夫人并非枉死,若胡夫人当真不明不白就死了,也定是要还她个清白。”怜筝此话一出,卫处尹扬眉朝怜筝扫了一眼。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否则也难为了于大人三番四次阻挠,怕是徒惹是非口舌。”
卫处尹的眉头一僵,目光呼啦啦地别开来,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她说话,哪有那样客气。
于世镜脸色顿白,瞪大双目,恨不得将怜筝一口就生吞活剥了。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笑话,难不成还怀疑他是杀害他夫人的凶手吗!
没等于世镜再说出互相要吵嘴的话,卫处尹立刻出声打断。
“木兰大人此言有理,故此户部尚书不妨稍作迁就,本王定是派了上等棺木将胡夫人请去义庄,必然不会有丝毫损伤。”他笑着出来打了圆场。
台阶也给了,于世镜的态度也得收敛几分。他对着卫处尹,口气已是软了许多。
“下官听凭王爷做主。”
吵嘴的这一会儿功夫,阿立已将十三带来。
十三背了平日里怜筝用的工具箱,不紧不慢地跟着阿立到了怜筝身旁,再跟进胡莞的房。
胡菀的房内并未有任何打翻东西的迹象,唯一可疑的就是桌面的一个空杯。
梳妆台上,香粉等物品都整齐摆放在桌面,一眼便可看出胡菀凡事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怜筝在房内仔细又搜找了一遍,依旧没发现其余线索。
“咦?”
不知是谁忽然出声,这一声诧异,引了屋内外人的所有视线。
怜筝蹙眉侧目,却发现是于世镜。
于世镜尴咳了两声,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疏淡地剐了一眼怜筝,朝梳妆台上指了指。
“有个我夫人平日里最喜爱的脂粉盒不见了。”
怜筝不明其意,走到梳妆台前,问道:“何种样式?”
“沉香锦盒,外头镶了金丝线,是鸢儿去年大寿时赠给我家夫人的贺礼。她向来喜欢,摆在梳妆台上未曾动过位置,今日却是不在原位了。”
鸢儿是于文鸢的小名,正是于世镜的女儿,也就是郭贺的夫人。
怜筝上下翻找了一遍,并无发现。
“在这里。”
十三出声,从床榻边上挪出个空处,伸手指了指胡菀枕下。
胡菀枕边正藏着半个沉香锦盒,盒子露在外头,细瞧花样与于世镜描绘的非常相似。
“于大人,盒中所放何物?”
于世镜立在门廊外,负手而立,一听这话,淡道:“鸢儿专门派人打造的金饰。”
怜筝戴了手套,将沉香锦盒伸手拿过,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看之下,柳眉已渐渐皱起。
锦盒之内并非什么金饰,相反,是一根白皙纤细的断指。
白森森的人骨裹在泛白的皮肉之中,切口处还有已经干涸的红色固渍。
于世镜抬首望去,便能察觉了怜筝神色的不对。
他皱着眉头,想着瞧上一眼便想拂袖而去。
可只有这一眼,他却倏然瞪大了双眸。
于世镜大步跨入房中,眯眼盯着锦盒中的断指看了半响,忽的转身走回门口,将门外的郭贺一把抓过,怒道:“我家鸢儿现在何处?”
一直避在门外廊下的郭贺是伸着脖子瞧着里头的,见着这个架势,像是忽然慌了几分神。
郭贺不清楚于世镜究竟看到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提起了于文鸢。
“夫人今日身子不佳,在府中休息……”
郭贺勉强露了笑意,“岳丈大人莫要担心。”
于世镜松开手,将他狠狠一推,“你立刻去派人将她给我请来,即便是身子不适,抬也给我抬来!”
郭贺的额头直冒冷汗,“这……这…….”
于世镜一把扯过郭贺的领子,死死攥在手里。
“不如我现在即刻前往你府中,我倒要看看鸢儿究竟是怎么了!你若敢撒谎欺瞒我,我明日就上书朝廷,奏你一本,我只瞧着你的大好前程和我家鸢儿究竟熟轻熟重!”
“岳父大人,岳父……鸢儿……鸢儿不在府上……”
院子里的人都瞧着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吵嘴的画面,却是无人敢插嘴阻拦。
“怎么,于大人,难不成这盒中的断指乃是你女儿的?”
断指?
听了半响,怜筝没了耐心,她取着沉香锦盒中的断指,快步迈出了门房。
门外的人只瞧这她握着一根断指就出来了,就连阿立都被她举着从面前过的断指,下意识惊了一跳,蹙眉退了一步。
院子里的呼吸声迭起,下人们纷纷脸色苍白,倒退了几步,纷纷避开。
十三险些没笑出声来,没想到堂堂晟王的守卫也能这般。
怜筝可不管这些人,她走到郭贺和于世镜二人的旁边,语气并不好。
“你二人若想吵嘴,不如改日挑个好时辰换地儿吵去,眼下究竟能不能确定是谁的?”
郭贺的嘴差点没气歪了。
脖颈上的领子还被于世镜掐在手里挣不开不说!
好端端的没来个拦架的,倒来个火上浇油的!
郭贺气恼,却一眼看到了怜筝手中的断指。
他脸色一白,身子软倒,一下子松开了想拽回领口的手。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瘫软下身子的郭贺。
于世镜脸色铁黑,将郭贺朝地上一抛。
“你只说说,这断指如何解释!”
说来说去,这两个人还真是没有一个说到正题的!
郭贺浑身发冷,软倒在地,不可置信道:“那是……那是我夫人的断指……”
“何以见得?”怜筝沉声问。
“此断指上有颗细小的黑痣,这位置与我家夫人右手拇指上的一模一样。”
于世镜脸色铁青,“在大拇指节弯曲正中央处,那原不是颗痣,只是个起了包后不疼不痒的小疮口,不知怎么就成了黑痣,所以位置独特,印象深刻。”
怜筝闻言,低头看了看,位置也确实如于世镜所说。
好端端的人,从户部侍郎的府邸中凭空消失了不说,这断指竟然送来了户部尚书府?
若是并未猜错,胡菀应该是看到了这枚断指,这才受惊,复发了这心疼病。
两者关联处,都在这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之间,并无额外针对他人。
“敢问郭大人和于大人,近日可有招惹过什么人,也许与两位夫人都有与谁起过争执口角,或者是平日里有无何人往来不睦?”怜筝问道。
“我夫人为人和善,从未有过什么不睦,更别说是起过争执。”
于世镜面沉如铁,不知是气的还是惧的,浑身发颤。
郭贺被下人从地上扶起,面色苍白,微微张嘴,却是欲口难言。
怜筝见状,先将锦盒用工具箱里的布好好包起,藏进了袖口。
众人皆汗颜,这姑娘还真是胆子够大,竟然还敢将一截死人的断指如此放在身上。
怜筝转身朝下人交代了几句,再由十三安排剩下的事端。
随后,嘱咐了人要将胡菀的尸首小心送去义庄。
“郭大人,方才在您府中所商议之事未完,不如再另做打算?”
郭贺听声,视线看向怜筝,她似乎还有话要与他说,便点头应下了。
卫处尹陪着怜筝出了户部尚书府,阿立牵来马车,一行人又重回了郭贺的府中。
郭贺一进门,便沉沉瘫在椅座里,半响都缓不过神。
“郭大人莫要太过伤心了,于夫人也许尚未毙命,尚还有希望。”
怜筝拧着眉头,将郭贺从神游之状惊呵回来。
她再道:“更何况王爷尚还在此,郭大人莫要失了礼。”
“下官失仪。”郭贺一愣,起身朝卫处尹连连作揖,见他摆手,这才扭头看向怜筝。
“不知木兰大人方才所说的话何意?”郭贺追问。
卫处尹来回一趟,早有些乏了,坐在位置上轻饮清茶,听着他这话,不由得抬眸望过去。
他也着实好奇,断指已在,人又尚未找到在何处,她又如何说于文鸢可能还活着?
“人活着和人死了切下来的断指切口是不同的。”
怜筝从袖口里取出方才用布包着的锦盒,打开重新将断指露了出来。
她指着手指的切口,详细解释道:“切口并不圆滑利索,说明并非是一次斩断的,切口有断层,很可能一次没有切断,数次用力才能造成这种伤口。”
“人若是活着的时候被切下,手指的细胞还有活性,所以会有愈合的状况出现;人若是死的时候被切下,人不会出现愈合的情况。”
“只看这手指周围有愈合的情况,鲜血有凝固的痕迹,所以于夫人在被切下手指之前,尚且活着,并非是死后才被人切断。”
怜筝脸色不见缓和,再道:“当然,这不能说明她一定还活着,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
郭贺的脸色一黯。
“敢问郭大人可否让人带我前去夫人失踪的地方查看一二?”
104 断指认尸(2)
郭贺进府门便先去更衣了,于是差遣了下人送怜筝去了于文鸢失踪之处。
卫处尹刚好找到个由头能免了这些可有可无的官僚之礼,跟着怜筝四处转悠。
怜筝嫌卫处尹跟着碍事,却碍于地位不便开口说。
十三倒也机灵,直接将事情交给了阿立,自己脱了身跟在了怜筝的身边。
眼下就唯有十三和卫处尹还在怜筝身旁候着。
于文鸢失踪房间的位置倒是有些蹊跷。
堂堂户部尚书之女竟不在正妻的中堂大屋里略作休息,偏偏挑了一个僻静之所休憩?
中堂大屋通常就在屋主的书房近处,而她休憩的厢房不但距离书房较远,更是反而偏僻了一些,贴近市井墙边,是一处通常由下人住的房间,这点倒是稀奇的很。
“你们夫人嫁入门府的时候便住在此处吗?”怜筝忍不住开口询问。
带路的下人正是那时候回话的小菱。
小菱是于文鸢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情况最是清楚。
小菱听怜筝问话,不由得面露紧张,小心翼翼道:“夫人夜里睡在中堂暖馨阁,不住在此处,但是平日里小憩的时候,会喜欢来这里绣花作画。”
“为何要来这里?”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夫人说此处离门近些,平日在此处,方便老爷一进门便能迎得上。”
一个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户部侍郎的正妻,再娇纵跋扈怕也免不了要讨夫君欢心。
“你先带我一路看看。”
小菱按照怜筝的吩咐领路,先是将夫人住着的地方都瞧了一遍,再回到了失踪的住处。
怜筝眸光晦暗不明,问道:“我见另外一处还有一个空屋,是别人住过的吗?”
小菱绞了绞手指,犹豫道:“那是五小姐住的房间。”
“五小姐?”
“五小姐是派来继后香火的……可不知怎么就惹了脏病,后来……就死了。”
怜筝看了一眼小菱,“如何死的?”
小菱目光闪烁,低声道:“投井了……”
“夫人原进门的时候喜欢暖馨阁,可是老爷一旦不在身边就会发梦魇,所以老爷若未回府,夫人也会直接睡在了雅沁阁。”
这点必有古怪。
宁可睡在雅沁阁,也不睡在暖馨阁?
雅沁阁里外怜筝都细瞧了好几圈,窗纸未曾有破漏,不像是用过蒙汗药之类的药物。
怜筝让十三去前后门查看审问,再让小菱去将那日守门的人都传唤来。
卫处尹原来跟着她有些距离,眼下却是走过来,在离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郭贺近日颇得父皇赞许,与公孙家走得近,大有升官之势,区区户部尚书实则也很快就动他不得。”卫处尹道。
怜筝淡道:“升不升官与我何干?”
“他从六品爬到如今的三品,其原配夫人原就住在暖馨阁。如今的于夫人善妒名头远扬,替他耽误了不少与各大豪门富族扯上关系的机会。”
怜筝蹙了蹙眉,卫处尹忽然与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她怀疑郭贺吗?
“于文鸢的母亲胡莞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深宫富门里养出来的子女个个若是不争不夺便只能任人拿捏,其母女二人也绝非善类,若能将一条线都摸透了才更好拿捏。”
这话里似乎藏了别的意思。
“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我只在乎杀人凶手是谁。”怜筝淡道,对他说的话没了兴趣。
“阮怜筝,你只当以为你做好你的官,便能在朝堂里站稳脚跟了吗?你可知本王今日为何带你来了这郭府?”卫处尹瞧着她,眸底沉沉。
怜筝一旦完成了郭贺的初衷,他必然要授予人情,而人情是卫处尹得来的,无论对她有任何好处,卫处尹都绝对不会无利可图。
“王爷费心,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怜筝兀自装作不懂,转身去看了周边的东西,佯装找寻线索。
卫处尹看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得自己气得牙痒痒,真是枉费自己一片心意。
为了让她站在他的阵营里,保她安危,他可是费尽了心思,而她却丝毫不在乎。
真是一头白眼儿狼。
十三火急火燎地忙完跑回来,做贼般地窥了两眼。
晟王就坐在怜筝不远处,瞧着一幅柔情蜜意的模样。
怜筝仿佛压根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瞎忙活。
十三松了口气,好在没发生啥难向主子交代的事情。
他径直进门,将前后查问而来的话都重复给怜筝听,并无发现。
怜筝有些头疼,思来想去,笃定道:“一个人绝不可能无端从府里消失了。”
“若是武林高手,便能将人从府里偷偷将人带走。”十三眯眼道。
“武林高手若是想杀她,如蝼蚁般简单,又何必费力将人带走再动手?”
怜筝摇头深思,“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她现在依旧在这府邸里,或是藏在了一处我们不知晓的地方。”
从走廊边上正带人回来的小菱,刚一走近,一听这话,忽然‘呀’了一声,脸色顿白。
三人回过头来,她身后正跟着两个侍卫。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等小菱走近些,怜筝问。
“府里确实只有一处别人都不能进出,唯有老爷和夫人有钥匙的地方。”
小菱一时恍惚着,等回过神却是怯怯地避开了旁人的视线,支支吾吾着不敢说。
卫处尹坐在一边,眸底暗流汹涌:“难不成还要本王严刑逼供,断你一双腿方才肯说吗?”
“王爷饶命,奴婢不敢。”小菱吓得跪倒在地,连忙磕头。
“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在夫人进门之前,原来的那位住着的地方。”
话一说完,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下去。
“地方在哪?”怜筝转头,瞧了一眼卫处尹。
“从暖馨阁后面一个锁着的小门里进去,里头隐约看着有个不小的院子,老爷偶尔会进去,夫人回回都只站着远远看上一眼,便不会看了。”
“派人去取钥匙来。”怜筝这话是对着卫处尹说的。
卫处尹笑得意味不明,“你将本王身边的人都指使走了,还要指使本王不成?”
“劳烦王爷下令,自然会有人替王爷去办事。”怜筝可不傻,这点当也上不得。
卫处尹一笑,笑得深沉,有几分狐狸般狡猾的姿态。
“你可知承了本王的情,可是要还的?”
“我只知王爷既然想利用了我,不如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怜筝不闪不避,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听这话,卫处尹的笑意顷刻间淡了。
“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肯了?”
怜筝不想扯谎,沉默着回望。
卫处尹悠悠起了身,朝她走过来,站定,眸光清幽。
“阮怜筝,你可知这是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
不等怜筝开口,他忽然后退了一步,浅笑轻勾。
“事儿本王替你办了,话便等你三思而后行,莫要叫本王等久了。”
话说完,卫处尹回身,从阁楼长廊间扬长而去。
“十三,他今日可会回府?”怜筝微微偏头,侧身在十三耳边低语。
十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谨慎地点点头,“我会派了人去通知元九。”
怜筝松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小菱,淡道:“立刻带路,我们去那处地方看看。”
小菱惶恐地点头,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膝盖的泥灰,却不急着走在前头。
等几人都刚到了暖馨阁,外头便有人受了晟王的命令送来了钥匙。
门锁有些陈旧,所幸钥匙还能轻松打开。
大门刚开,里头就窜出了一股灰尘,染了满院子的霉味。
怜筝连忙让人都守在外头,先和十三进了这院子探上一探。
院子的陈设摆放极其简单。
唯有一棵黄败了的枯树、一口干涸了的水井、一张落了雪的木桌。
怜筝走到桌旁,随手用手指揩了揩桌面的雪,她下意识瞧上一眼,却发现指腹并无灰尘。
她一怔,柳眉缓缓蹙起。
这院子灰尘这样重,今年的雪又是刚来的。
这桌子在室外,怎么可能半点灰尘也无?
她俯身,将桌上的雪除干净,再低头仔细查看桌面的痕迹。
桌角处有几个凹槽,仿佛是被匕首等这样的工具刺砍过后,留下的刀痕。
“十三,找人将附近的雪扫了,再去取点米醋来。”
十三连忙从身上背着的工具箱里取出米醋和碗,按照怜筝教的比例兑了适当水。
等人将雪扫干净后,十三才小心将调配好的米醋倾洒在桌面和附近地面。
片刻功夫,桌面有刀痕的位置和桌下的地面冒出了细小的白色泡沫。
有血迹反应。
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
怜筝朝一旁的水井里看了一眼,意外的是,这口干井已填上了一半,上头还有余雪堆积。
她低头瞧了一会儿,从井边上拨开点点积雪,捡了起散落的泥土,用指腹微微揉搓。
这土有八成新,不像是很早以前就填的井。
“十三,去找根棍子来。”怜筝察觉不对,认真地思忖着下一步。
十三一怔,眉头拧成麻花。
这一天天的,不是找火炭就是找锯子,现在还要带棍子。
他不敢埋怨,只得挠了挠头,转身跑出了院子。
半响,不知从哪折了根树枝或是刨了根竹棍,敲敲打打地递了过来。
怜筝二话不说,夺过棍子就探进井底。
她轻轻寻了一处,将雪拨了拨开,等下头露出几分土色,再小心翼翼地将棍子伸进土里头,对着下头轻轻搅了搅。
天冷,这土也冻了几分,搅动得特费力。
倏然,竹棍似乎杵到了点东西,微微发硬,她稍微挑了挑,勾出了点东西来。
东西埋在土里,颜色相近,从上头瞧得不真切。
怜筝不得不伸头进去,看了片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人手。
四根手指并排插在黄土里,指甲上的丹蔻已花,指尖微微倾斜,仿佛要破土而出一般。
那是断了根大拇指的右手!
105 井底女尸(1)
醉仙坊外。
醉仙坊的坊主从长廊小桥上袅袅前行,上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此马车非富即贵,旁人不敢打听也不敢瞧。
生怕瞧了一眼便可能被剐了眼。
谁也未曾注意,这马车前后头又分别来了一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没了影子,两辆马车同时一左一右朝外行驶。
监视着醉仙坊的探子即刻分头跟着两方马车追了出去。
元九确认引出来的尾巴都已经走远,这才与一人快步进了醉仙坊。
上了二楼厢房,在一处的房中开启机关,从床榻之下进了密道。
方才上了马车的醉仙坊坊主,竟如分身术般依旧尚在密道口等候,并无离开。
三人通过密道进了一处房间,房间摆设与外头宛如天壤之别。
“主子,昱王已经在四下打听你的军机辛秘,就连将长京城里的那些晟王的细作都要搜罗出来下手,只怕这样,连我们的探子也未必能幸免。”
坊主摘下面具来,此人正是玉倾欢。
她不过是换了一张人面,举手投足间依旧魅惑入骨,就连眼神都带着妩媚。
玉倾欢看向已进了门的元九以及身后的人,半跪在地。
“如今昱王已加强了府中的防守,对客栈、醉仙坊等处都进行了监视,杨云笙虽已灭口,但不知他究竟说了多少,主子此刻若依旧不争,怕是也藏不住多久了。”
玉倾欢身前跪着的男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卫风因。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身上穿着士族般公子哥的打扮,眼下一瞧,倒是英俊的很。
如今局势紧张,董贵妃借着朝堂的势力对父皇施压,试图剥夺风因的兵权。
朝堂之上昱王借文官之势又压了风因一头,朝堂之下更是对晟王、晋王百般防备。
卫华也并非没有预料到,他正是担忧了眼下的局面,才早早便将项瑜君赐给了风因,让武将之势替他挡了一时的危机,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今长京城局势错综复杂,昱王卫高适及其母妃董贵妃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各处笼络朝臣,怕是卫华也留不得他了。
卫华处心积虑,弑父杀兄换来的皇位,又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刻,越是想争,越是要低调。
如同晋王卫宗纪和晟王卫处尹一般,低敛行事方是上上之策。
卫高适处事高调,必然适得其反、
加上晋王卫宗纪尚未出手,风因此刻若是扳倒了昱王卫高适,怕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给了别人由头,罢了他的兵权。
此时,一旦兵权离手,他便是彻底站不稳脚跟了。
所幸边关如今尚有战事,还有依仗风因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父皇也不敢收了他的兵权。
风因与娘亲用命换来的平安符,他若是强行取了,怕也烫手的很。
“按兵不动,将原来的所有棋目撤回,入夜后会派元九送来新的。”
春眸凉了几分,玉倾欢垂首:“主子,近日有密探送信,席贵妃想要见您一面。”
风因轻轻垂下眼帘,“不见。”
“近日,市井之上有谣言渐起,似乎有人想将主子与旱灾捆绑在一起,以天时地利来污了主子的名讳。”玉倾欢忽想起一事来。
进京不过尔尔之月,这些人便是等不及了。
风因深眸晦涩,“且看罢。”
“她在何处?”风因朝倾欢一望,那隐隐的烛光染了几分柔色,“可与姜女用上晚膳了?”
玉倾欢心中一痛,低了眼,藏了情绪,淡道:“晟王差人将她指走了。”
风因笑意浅淡,嗯了一声,转身朝外离去。
“主子。”玉倾欢忽然抬起头来。
元九眸色一顿,倏然掩了倾欢投射的视线。
“晟王有意栽培阮怜筝,主子……定要设防。”
风因眉眉眼淡淡,沉默着转身从密道原路回去。
元九跟着风因一路出了醉仙坊。
“主子,倾欢只是担心……”元九沉声道。
“我知道。”风因并非是担心怜筝会有反叛之意,他是担心,她替他惹了个情敌。
这一月都与晟王住在一处府邸,虽然是住在别院,可朝堂之上的人都以为怜筝已成了晟王府的禁腐,怕是以为这一手培养的女官是晟王的势力。
风因上了深巷边布好的马车,倚在窗边,撑住额角,淡道:“她在何处,去看看。”
元九微微点头,跟着上了马车,驭车离去。
郭府。
另一处,怜筝已发现了井底的尸首。
她微微皱眉,指着井里的手,肃道:“找人把尸体从井底小心挖出来。”
不知从何时出现的卫处尹,正负手而立,站在院子外的长廊边。
他望着不远处的怜筝,眸底晦暗不明。
卫处尹辨不清楚,眼下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认真之时的眉眼竟比那些千金郡主要令人为之动容的多。
那一颦一笑,竟不知从何时开始牵动了他的情绪。
“主子。”阿立办完了事,已紧跟回了户部左侍郎府。
“她忙活了一日,外头风寒,回府吩咐厨房煮些温热暖胃之物。”
卫处尹远远望着她,眼底冷意渐散,缓缓酿了暖意。
阿立眸含异色,却是应下,回头办事去了。
另一头,卫处尹已派了人去帮她的忙。
数人从井底将那具尸首谨慎地启了出来。
郭贺赶来之时,尸首恰好被抬出,平放在了地面。
周围是卫处尹派来的人手,四人以布为顶,各执一角,掩遮住尸首上方飘落的雪色。
挖出来的尸首面颊被刀子划了数刀,看不清五官,且四肢、衣衫全都是黄泥沙。
尸体尚未腐烂,死了约莫一日的左右。
郭贺一怔,脸色一变,却是强作镇定,并未退怯。
他站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郭贺徐徐靠近,低头觑了一眼,“面容已毁,瞧不清,可我夫人颈上有一处朱色胎记。”
按其所说,怜筝去查看尸首的脖颈,确有胎记。
这具尸首是户部尚书之女于文鸢?
怜筝忽然生了几分的怀疑。
尸首的身上穿着素布麻衣,其余首饰全无,头上的朱钗尽数除去,只剩了一双锦鞋。
这丝毫不像是堂堂户部左侍郎的夫人应有的打扮。
小菱原是跟在了郭贺身后进了院子的,她只低头瞅了一眼,便是惊慌失措地瘫软在地。
她面无人色般指着于文鸢的尸首,顿时结巴:“鬼……鬼……”
怜筝也不是不信鬼,毕竟她自己也算半个鬼。
上回城隍庙就捉了个假鬼,即便是真鬼,难不成还能在青天白日下现了身?
“胡说八道什么!”郭贺厉声一喝,眼神凶狠地凝住了小菱。
“……她……回来索命了……索了夫人的命……”
小菱吓得差点连眼白都翻过去了,双腿直蹬,慌张地翻过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外头爬去。
十三一手提起了这丫头的领子,揪住了小菱的臂弯,让她逃也逃不得。
“十三,让人先将小菱送去提刑司,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十三点了头,亲自去寻人将小菱关押。
“木兰大人,这小菱是我府上的人……”郭贺皱眉。
“既是王爷派我来寻人,人已寻到,虽死却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有劳郭大人体谅了。”
怜筝断不会将人放回,朝十三做了个手势,他便快手扯了人出去。
不管如何,总要等小菱缓过神,才能细细查问,决不能让郭贺横插了一手。
目前看来这郭贺还是瞒了些不该瞒的话。
人总会撒谎,说话避重就轻,远不如尸首给的证据来的痛快。
怜筝有几分气恼,没了审话的心思,远远瞥了一眼郭贺,不去理会。
郭贺站了片刻,不知如何想法,竟是靠了过来,低声问她:“我夫人可是被活埋致死?”
郭贺这话问的稀奇,寻常人若是见到此情此景,定是悲伤或是惊怒。
他不悲不怒,平静异常,倒像是知道几分的样子,徒惹了人怀疑。
他若不是凶手,这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冷漠至厮。
“怎么说?”怜筝不答反问。
郭贺怔住,犹豫道:“我见夫人口唇头发内都有黄泥沙,所以……”
怜筝淡淡颔首:“郭大人所言不虚,尸体呈痉挛状,手呈爪状,面颊头发皆布满大量的黄泥沙,确有几分像是被活埋窒息致死,但是……”
怜筝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眼皮,随后又掰开尸首的牙关。
“死者面部虽有黄泥沙,但是死者的口唇、鼻腔,耳门深处都相对干净。”
“你见她双手手指的指甲间充满沙子,但是你且看……”怜筝将那断指之处举起。
“人在死前将手指切下,伤口会有愈合状,若是活着被推下,根据愈合的时间来看,死者应该还处于大量出血的情况,周围的血迹会黏连不少泥沙,可伤口周边尚未过度沾染,可见死者也有可能是死后才被埋入了这井中。”
郭贺只瞧这姑娘一身莲蓬衣在风中微微飞扬,眉目温婉,却没想过她仅仅这样的年龄,竟敢对着尸首这般详细查看。
郭贺听了这话,眼眸似有震惊,“故而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活埋的?”
“想要确认真正的死因,将人剖开验尸方能更加仔细。郭大人若当真希望知晓夫人的死因,大可派人来通知我,若是不愿,我也可以仅从尸体表面来推断,并不强求。”
郭贺有些惊愣。
剖尸?
怜筝再不去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朝院子外头一看。
一群下人围着院子不敢进来,偷偷摸摸地伸长脖子踮着脚地偷看。
怜筝朝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个下人,被指着的下人愣神地指了指自己,见怜筝淡淡点了头,两个人才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十三,设网。”十三点头。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十三拿了不知从哪里的渔网,朝井下一撒,上头勾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你二人谁能想办法将对方从井上推下去,有赏。”怜筝淡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却犹豫着没能动手。
“谁若能推下,本王赏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两个下人仅怔了片刻,下一秒两人倏然眼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