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前去秀都(1)
“玩笑而已,何来息怒?”风因伸出手,掌心朝上,递给了玉倾欢。
“边关生活自在,这秀都也好,长京也好,都是笑里藏刀的地方,能躲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他托着她起了身,“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求自保,闲云野鹤的生活才算是适合我。”
“主子,卑职多嘴了。”玉倾欢敛了眼底的难过。
他说的这样多,却还是为了她吧。
“主子,十三带着阮姑娘回来了。”
元九从窗外听见响动,只瞧了一眼,就能看见那个臭小子。
风因扬了扬眉,“这样快?还以为要等到明日日上三竿了才能想得起我。”
“元九,你去备些……”
“主子,我去即可。”玉倾欢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转身退了出去。
风因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元九,你与她一起去。”
元九明白风因的意思,点头出了门。
这头怜筝才刚刚上了楼梯,撞见了正下楼去小厨房的玉倾欢。
怜筝含笑而视,而玉倾欢却笑得极其勉强,点了头便下去了。
“元木疙瘩,主子起了吗?”十三追着刚下来的元九。
元九连话也没回,朝阮怜筝点头示意,便追下了楼。
“这气氛怎么奇奇怪怪的?”十三自说自话,也跟着朝下走,还不忘嘱咐怜筝,“你去瞧瞧主子,我看看热闹再送些吃食来。”
话一说完,十三一溜烟儿地跑了。
这轻功好,感情都是为了偷听墙角……
怜筝好笑地上了楼,那门却是虚掩着的,她敲了敲门,没有应答,便推开门进去。
屋里还是一股熏过药石的味道,比起昨日还浓了许多。
除了那虚掩的门,几扇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的。
风因还侧身躺在床榻上,闭着眼浅浅地睡着。
身上的锦被却是有些没有盖好,大部分的被褥都挪到了里侧,他身上倒没盖上多少。
怜筝刚一看见,下意识走过去,拈了那被角,朝外给他盖好。
手刚触到那软被,忽的被那双清俊的手抓了腕子,一个用力,她便倒进了那床榻内侧。
她的身下是早就铺垫好的锦被,痛是不痛,却是着着实实地惊了她一下。
怜筝有些气恼,蹬着小腿儿踹了好几脚,“你倒是不心疼,我穿着鞋儿踩脏了你这上好的锦被我可不管洗,还不快给我松开。”
“我知道,不用你洗。”风因忍住笑,手上倒是没松开。
这人真是……
怜筝腰上用力,想来个仰卧起坐翻身而出。
手腕子却被人用力朝下一拽,又是结结实实地落回了床榻上。
几个回合下来,她就是满身的汗,也没那个力气折腾了。
怜筝气得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上蹿下跳,我看着都挺累。”风因说罢,咳了两声。
怜筝:“……”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陪我躺会儿。”
风因眼底含笑,笑意里虽藏着戏谑,但着实没有动什么歪脑子。
“只是想和你这么躺上一会儿,若是在野外,大概会更好。”
风因松了手,将身子躺平,闭了眼,双手枕在脑后。
“你的风寒还未好。”怜筝终于没有再起来,用手扯了身下的锦被,朝他身上掩了掩。
半响,她才低低道:“等你好了,我可以陪你去城郊散步……”
他倏然睁了眼,眸光烨烨。
没等风因做些什么,元九从门外敲了敲门,通报道:“主子,四爷来了。”
卫处尹的速度倒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风因落了眼帘,可怜筝依旧瞧见了他眼底闪过的阴霾。
“元九,将筝筝去旁间,从暗道出去。”
风因起了身,侧身过来将手递给她,“来,让元九送你出去,十三会在楼下候着。”
怜筝抓着锦被,握住他的手,将腿儿伸出去,一脚踏在地上,抖落了两下。
“我回义庄验尸去了。”怜筝走了两步,想了想,回头答了一句。
风因依旧慵懒地横在床榻上,却因为这么句话眉眼俱笑,好看的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别回头。”
元九紧闭着唇,朝风因点了头,没等怜筝听话再转过身,元九忙关了门。
元九刚带走怜筝,门外就传来了玉倾欢领着人的招呼声儿。
“哎哟,晟王,您这来的也忒早了点,我们姑娘都尚未起身呢……”
“晟王,这房间里可是有人住着的呢……”
话音刚落,门已被人推开。
一身黑衣的阿立已替卫处尹推了那房门。
一眼瞧见去,只见榻上的人正肆意缠绵着。
身下的姑娘玉颈修长,斑斑驳驳的红点,仿若盛开的牡丹,尚未遮盖锦被的香肢更是嫩白玉滑。
“参见瑾王。”阿立单膝跪地,低头叩首。
卫风因十九岁起便跟了那威盛将军走南闯北,在外头混着的日子比在秀都还要久的多。
他立下的军功不计其数,良田、府邸、金银更是数不胜数,是受封赏最多,授爵最早的一位王爷。
人人都以为他年仅十九就被打发去了边关,故而不受宠,可六个兄弟,他们都将他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床榻上的人松了那美人蕉,怒了一张脸侧头望过来,冷眼盯着那跪地之人。
“阿立倒是长本事了,也敢闯了本王的屋。”
“五弟!”卫处尹踏了门进来,一眼就看尽了那床榻之上的玩意儿,拧了眉。
“一路巡游过来,倒是冷不丁地得到了你在这里的消息……”
“怎么,寻花问柳不也是本王的头等乐事吗?”
风因衣衫松垮,将美人揽入怀中,“皇兄可是也要赖上一夜,才得知那个中趣味?”
“五弟!你倒是越发活回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快收拾利整了。”
卫处尹坐在那桌上,却连茶壶都不愿碰上一下。
风因扬了扬眉,手上一用力,榻上的美人便滚了下去。
他懒散地瞥了一眼,踩着那美人一脚踢开,“皇兄,为何如此动怒,我再不济也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千里迢迢赶回秀都给六弟庆贺生辰的。”
“清楚就好,今夜随本王来县衙住着,堂堂瑾王却成日呆在勾栏成何体统!”
卫处尹朝阿立看了一眼,阿立即刻起了身,朝外办事去了。
风因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在那桌上,给自己添了杯茶,“皇兄啊皇兄,我依你便是。”
“你的随身侍卫呢?”
卫处尹可不相信,堂堂一个赫赫军功的男人只身一人便敢回了这秀都。
边关外赏金百万两黄金,想取其首级的敌手也绝对不少。
“瞧见你来了便撤了。”风因神色淡淡,倒是丝毫不在乎。
卫处尹眸深如夜,这下倒是真有点估不准他了。
父皇正值盛年的时候就将卫风因送出了长京城,朝廷百官都以为是为了盛宠之下远离了是非之地,不过尔尔就回来了,可没想到数年,都未曾召回。
朝廷百官又以为父皇厌弃这孩子,却又没想到连连加封赏爵,成了第一位受赐有封地的瑾王,又成了六子之中封赏最丰厚且唯一掌有兵权的皇子。
朝廷百官又以为这瑾王是父皇想要即位的人选,可这瑾王脱了一身军装,名声低下,流连花丛,肆意逍遥,游离各处,遍寻不得,实在是另人琢磨不透。
如今皇帝六子,撇去年龄最小的六皇子不说,也不算上被贬黜废爵的大皇子,唯一能争夺皇位的只剩下他们兄弟四人。
如今卫风因手握兵权,即便再不入流,也不得不防。
多年未曾接触过,原以为卫风因会处处忌惮于卫处尹。
卫处尹倒是没想到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一时半刻,卫处尹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秉性。
“既然如此,便于我一起御驾前往秀都,好见一见多年未见的父皇。”
卫处尹心中虽沉,面上却也是看不出来。
卫处尹皱着眉盯着风因连喝了两杯茶,站起了身,“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你我早去早回。”
风因手中一顿,见着卫处尹快步离了房间。
他晃了晃茶盏中余下的茶叶,玉倾欢得了指令,装腔作势地追了出去。
早去早回?
回哪去,又去哪儿回?
剩余的茶水他便是没再饮上一口……
怜筝终于如愿以偿地回了义庄,找遍了棺材都没找到陈茵茵的尸首,不由得恼了。
“十三,陈茵茵的尸首在何处?”
十三不紧不慢递了一封主子方才让元九交代的信件。
怜筝冷着一张俏脸,拆了这信封,粗略扫过。
“不去。”怜筝别开眼,冷盯他一眼。
十三一惊,道:“你敢?”
怜筝仰首怼上去,“你看我敢不敢!”
“你……”十三气得半死,却还真相信她会不去。
“你们在吵嘴?”
怜筝循声望过去,萧北顾正怀中抱着刀靠在大门上,看得眉开眼笑。
“找到养猪源了还是查到失踪的人了?”怜筝二话不说,一话似句冷刀射过。
萧北顾摸了摸鼻尖,感觉碰了一鼻子灰,“还没。”
“那还有何事?”怜筝奇怪地问:“有公务还舍得来爬坡?”
“这不办公事来了吗?”萧北顾笑了笑,从衣袖里取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还盖着公文的红玺,已被拆封过了。
怜筝摘了手里没用上的手套,伸手去接书信。
“慕大人已经阅过了,觉得此事别无二选,唯有你再适合不过,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书信上详细交代着秀都城外的城隍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腐烂,仵作虽已经验明尸身,却是找不出死者身份而被圣上怒罚,下了牢狱。
如此行径,别的仵作更是不敢接,就连那几个闻名的仵作,告老的告老,请辞的请辞,竟是无一人敢应下。
“秀都的尸请我去验?”
话毕,怜筝转头望向门外的不速之客。
062 前去秀都(2)
萧北顾听着她说话,见怜筝看向他的身后,不由得顺势转过头去看。
卫处尹竟是带着人站在了义庄外。
“卑职参见晟王爷。”萧北顾连忙回身行礼。
“免了。”卫处尹摆了摆手,怜筝倒也只是略福了福身。
卫处尹瞧着着义庄满房的棺材,便是没踏进那深处,一股子淡淡的酸醋味,也还算不难接受。
他略一思索,打算走得更近些。
阿立忙出言劝阻,“主子,义庄腐尸易伤圣体。”
怜筝一个冷眼,道:“说的不错,晟王莫要损伤圣体,小小义庄怎能污了您的鞋袜。”
这话听着刺耳,明面上是顺着阿立了,暗地里着讽意可丝毫都不少。
她说话,恨不得句句如划刀子一样,将人的脸面划个稀碎。
卫处尹闻言却也不生气,伸手拦了阿立。
这女人倒是有点意思,怎么对着他就好像处处出言讥讽?自己何时招惹过她?
十三背地里忍笑忍得辛苦,他是听着阮怜筝讽刺别人高兴,却没反应过来,这话于他主子而言,怕是也不算舒坦。
“前去秀都验尸,本王觉得你甚是合适。”
卫处尹沉声而上,“当日本王见你剔肉拼骨,绝非泛泛之辈,若你属意,本王可……”
“民女多谢王爷,愧对王爷抬举。”怜筝淡淡地打断,福身推拒。
“你可是怕了?”
卫处尹略一思索,小小女子定是也畏惧那牢狱之灾。
怜筝摇了摇头,转身去将手套收拾进工具箱里合上。
“若是不成本王替你担名头,若成了,于你而言便能顺势而上。既无不利,为何不去?”
“此事,民女从未说过不去。”怜筝提了笔去写了张纸,淡淡道。
卫处尹不动声色,不答也不问。
怜筝写完手头的东西,这才回身,朝着卫处尹点头答话。
“民女不为王爷而去,王爷无需亲临。只要慕大人相嘱,民女自会前去复命。”
阿立听着气恼,喝声而斥:“大胆!”
“此乃民女应尽的义务,不为任何人,只为那死人言。”
怜筝丝毫不退怯,抬眸直视卫处尹。
“说得好。”卫处尹赞赏一笑,对怜筝更加欣赏。
他转身扫了一眼阿立,阿立垂首,这才跟着卫处尹离开了。
“萧捕头。”怜筝心里还记挂着尚未找到的失踪人选,有些不放心。
萧北顾自然是清楚的,笑道:“我与你同路,另外经过打听,桃林镇有人失踪,所以桃林镇新任大人派了捕快来与我们交涉,若是顺利,还能再去几个邻镇打听。”
“慕大人会派人发告示,上书其他县城去查那金猪的来源,若是查到了,定是第一时间修信一份叫了你回,可安心了?”
怜筝点了点头,将方才写好的信纸对折交给了萧北顾,“将它交给慕大人。”
萧北顾将信放在袖口里藏好,再嘱咐了几句,迫不及待地离了义庄。
十三啧声上前,靠在椅凳上嘲笑,“你方才不是拒绝跟主子去秀都吗?”
“我是拒绝了。”怜筝毫不在意,应下,“我现在是去办公务。”
十三:“……”
方才那书信上,风因也是邀了她一同前去秀都,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至于陈茵茵的尸首,如今若是藏在义庄,怕是要惹来祸端,风因暂且将尸首收了,日后定是还能让她细细验来,眼下倒是她心急了。
只是他那信,怕是一看她就会拒绝的。
想了那内容,怜筝的脸都还滚烫着,见到他定是要好好地踩他一脚。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怜筝和十三正关了义庄的门儿朝宅子走,那宅子门口正站着一人。
白衣素色,倒是清爽。
他悠悠盯着十三,十三咽了咽口水,将头抬起,自动转身朝外走。
怜筝见状,简直好笑得紧,“十三,若是不来,晚饭可就没了。”
十三听见这话,忍不住停了脚步,可硬是忍着头没扭过来。
下山去惜玉楼蹭吃蹭喝吧,也好。
十三一边想,一边悻悻地走远了。
怜筝长叹一声,“瞧瞧,十三都叫你吓跑了,谁来替我生火。”
“这不站着个大活人吗?”
风因将自己的袖口挽起,眼底含笑,揽了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我替你做就好。”
“民女可请不起王爷,这才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倒是折了民女的煞了。”
怜筝挑眉不去看他。
风因听得好笑,怕是那阿立的话不中听,这妮子正拿话堵他呢。
“一口一个民女,若是再喊,本王让你预先尝尝王妃应尽的职责可好?”
怜筝一听这话就想起那信的内容,连忙见好就收,假意咳了两声,朝厨房走。
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子,看得风因又想笑又生气。
怜筝可不去管她,心大的很。
她先去了厨房取了打火折子递过来,自顾自地去了后院子挖土豆去了。
风因摇了摇头,认命地去门口砍了些柴来烧火炉子。
怜筝动作挺快,摘了些土豆和大白菜就回来了。
风因瞧着稀奇,看着她将蒜头切成沫,土豆洗净去皮切成丝儿,又将大白菜切成片。
“看着做得挺利索。”风因将锅炉烧热,侧头望着怜筝,满眼温柔。
“啊”这猪油刚下了锅,溅出的油点子就烫了怜筝的手背,惊得她退开来。
风因眸光一沉,雷速般揪了她的手,忙去了大堂将手浸在那水桶里,眉头拧成锁,“若是不会,逞什么强!”
“分明是你将炉子烧得太热了……”怜筝弱弱地还嘴。
风因又气又恼,瞧着她委屈的样子,收了怒声,淡道:“你在这儿坐着!”
话说完,风因转身去了厨房。
怜筝伸着脖子望了一会儿,将手从水桶里拎出来,忙跑去厨房观战。
他不能将她的厨房给烧了吧?
她定睛一瞧。
风因那清俊的手正握着锅铲,朝已经下锅的蒜沫和土豆丝翻炒了几个来回,蒜香味儿已经顺着风儿飘出来了。
风因炒着土豆丝儿,扭头看见了躲在门口偷看的怜筝。
他唇角清扬,“娘子一会儿可是要尝一尝为夫的手艺,为夫可是头回为了娘子下了厨房。”
二人窝在厨房好一阵折腾,准确来说只有风因在忙活,偶尔添点柴火,也没什么可干的。
“虽是头一回下厨,炒菜倒是挺利索的。”
怜筝洗了个西红柿,一边啃着一边打趣他。
风因将炒好的土豆丝和醋溜白菜做好,回身,瞧着怜筝又取了两个西红柿和鸡蛋。
风因挑眉:“一点儿荤菜没有?”
“我只种了点蔬果,养鸡养鸭的事情太折腾。”怜筝回话,将鸡蛋打进碗里搅和。
风因认命,将西红柿快手切开。
“刀工不错。”怜筝吃掉小半个西红柿,点头夸奖。
风因气得发笑,这用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的本事下厨倒也难得有一手。
怜筝还是极有眼力见儿的,看着他忙碌,便贴了上去打打下手。
没一会儿的功夫,石桌上就摆上了风因亲自炒的三个小菜。
元九和十三躺在屋顶上晒落日,瞧着下头的风景,十三忍不住啧啧出声。
真是难得瞧着主子一幅奴仆像,眼巴巴上赶着给人做菜。
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那手要是拿了菜刀。
十三光是想着就笑出了声。
元九冷眼瞥他,“小心点儿。”
“元木疙瘩,我笑都碍着你的事了?”十三不悦,用手肘推他。
元九挪了挪,隔了点距离,朝他示意。
十三低头朝下面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房间门口那剁在门板上的菜刀。
十三瑟缩地躲回脑袋,咳了两声,“今晚我还是睡这里,甚好。”
上头在寒风里值夜,下面风因与怜筝吃着小菜,倒是自在。
“你几日后启程?”风因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漫不经心地问她。
怜筝吃的津津有味,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风因挑眉,“也好,不去便不去了,省得本王炒一路的菜。”
怜筝差点笑出声,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也是,否则要看一路的兄友弟恭,累得慌。”
“为何改了主意?”
风因早就知道了她的选择,却也深知她只怕是留不下来。
秀都的那群人,怕是远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儿,他这才转了主意。
哪儿都不安全,将她搁在身边,终归是最安心的。
“秀都有件案子等我去办。”
怜筝又咬了一口土豆丝,“没人敢接,我便奉命去了。”
“这差事不好做。”风因望了一眼怜筝,皱了眉。
这案子他已经得到风声,赶着这节骨眼儿上,她就踩在了风头上。
一旦父皇动怒,他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什么事儿好做?”怜筝入了嘴的菜肴都没了胃口。
她忽然就想起了陈茵茵那日对她说的那些话。
怜筝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淡淡道:“有什么事能比你日日夜夜找人盯着我入睡更难?”
“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一日三餐?”
“还必须替我收拾检尸工具和验尸记录?”
十三捂着心窝子,只觉得这话听进了耳朵里,真是莫名的舒坦。
063 前去秀都(3)
“即便是这样,你还放不下心要时刻问我。”
怜筝抬眸,认真地盯着他瞧,“卫风因,你可中意我?”
风因一怔,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女子怎么没羞没躁地问出口了?
这不该是他主动的吗?
没等风因的回答,怜筝忽然就回嘴道:“莫要中意我,我不接受。”
风因面色一沉,“何意?”
“世间自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哪怕是王公贵族,正妃侧妃小妾数不胜数,我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怜筝将碗筷都收拾起来,“我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风因伸手扣住她的玉腕,“我可唯有你一人。”
“那你的父皇会允许你娶一贱籍女子为妃吗?”
怜筝轻叹了口气,“我无欲无求,此生已求终身不嫁,故此,你不用将心思全然放在我身上。”
她扯开了他的手,将碗筷尽数收走。
“我不明白。”风因站在石桌旁,头一回觉得女子的心思这样难猜。
她对他分明是有意,为何又拒绝了他?
“你无需明白。”怜筝走向厨房,“你与我本就不该。”
风因动怒:“阮怜筝!”
怜筝仿若未闻,进了厨房,转身关了门。
夜里也是自顾自地写完验尸单,就合衣而睡,丝毫不将他下午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沉沉睡着,连他进门都不清楚。
若说她无意,又怎么会连门栓都没插上就睡了?
风因着实是想不明白,她的心思看似简简单单,却又阴晴多变,他都没能好好地向她表白心意,还没说清那幼时的约定,她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天下女子这样多,有谁不想嫁入豪门贵族,唯有她说出这样的话。
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可也唯有她与他想得如出一辙。
他何尝不想让母妃拥有父皇一人,那又何必夜夜苦等,日日啼哭,最后换来了一丈白绫。
风因将她的被褥掖好,转身出了院子。
“十三,我和元九需同卫处尹一路先走,你需等着她的公文批下,护着她一路。另外,还有件事交给你办。”
十三侧耳过去,连连点头应下。
门外却不知怎么传来了谢娇娘的呼喊和敲门声,声音急促匆忙,将怜筝从屋内都惊醒了。
十三将门打开,谢娇娘更是粗略地只披了件外杉,披头散发就跑来了。
“阮姑娘,阮姑娘!”
谢娇娘慌不择路,四下呼唤,见着怜筝就抓了她的手。
怜筝不像往日似的,现下面色苍白,额头冒汗,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姜女、姜女出事了,你……你快快随我去趟县衙!”
怜筝安抚似地拍了拍谢娇娘的手背,随着她一路走出去。
“何来如此惊慌?”
谢娇娘一听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她以袖遮面,怎么都止不住哭声。
“此事我不敢告诉孩子她爹,生怕姜老头赶了我出门。我只说我们吵了嘴,姜女在气头上还留在县衙儿里,可是眼下……怕是瞒不住了,姜女……方才投河了。”
风因此时不便现身,不能和怜筝随行。
等怜筝和十三赶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客房的烛火通亮,慕清河、卫处尹等人都在门口。
卫处尹并非在意这些,怕是被惊动了,这才出来看看。
姜女九死一生,夜半深更,被打更的吴苕中救下了。
吴苕中也是个愣头,见人投湖,救了人后还四下呼救,引了不少人来,故此闹得沸沸扬扬的。
所幸姜女吃水不深,并没有性命之余,但是呛了不少水,怕是要病上一段时日。
慕清河得人来报,忙去请了郎中为姜女就诊,却还是惊动了不少的人。
怜筝冷着脸进了客房,那个小丫头正在吃力地换着姜女的衣服。
姜女身上的亵衣亵裤尚未套好,怜筝一眼就瞧见了今天白日里看不见的那些伤口。
她的双手手臂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指痕和抓痕,就连脖颈下方的锁骨部分,密密麻麻地淤青一片,大腿儿根处更是不忍直视。
陈茵茵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所有痛苦,都加诸在了姜女的身上。
怜筝是断断猜测不到,这些痛苦,实则为陈茵茵曾受过的半分苦楚都不到。
可这些伤势落在怜筝的眼里,她下意识的十指攥紧成拳。
姜女已是醒了,她躺在那儿,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血色,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被人摆弄,毫不抵抗。
“姜女……”
怜筝瞧着心疼,轻唤了她一声,上前扶住了她的背,和那丫头一同换她的衣服。
姜女侧头靠在她肩上,眼角的清泪沿着面颊滴落在怜筝的手背。
她低声呢喃,“为什么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怜筝眼里蓦然一热,抿住了唇。
姜女身上的伤即便是好了,可心里的伤又该如何治呢?
如今闹得这样大,怕是名声会有损,若是留在这儿,听了这些话……
可她这几日就要走了,又如何将姜女护在身边?
“你瞧,我赶来的着急,竟将你平日爱吃的糖葫芦儿都忘记给你带来了,我今日可是特意去市集里给你选了来,来的时候见你睡着,也没忍心吵你。”
“你再瞅瞅你,不过是三两串糖葫芦,就与我这样闹,你小心我上了火头不与你说话了。”
怜筝将丫头手上的亵衣取过,一手一手给她套好,嘴上没个停下。
姜女不搭话茬,怜筝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念叨着。
等将衣服换好了,怜筝才松了口气,把姜女抱在怀里,落放在榻上。
谢娇娘藏在一旁看着直抹眼泪,姜女虽不是自己个儿亲生的,却也是从小带大的。
姜女口口声声喊着谢娇娘,这娘字也是听进了心窝深处,怎么会不心疼?
谢娇娘去桌上倒了杯茶递过去,怜筝将姜女的被褥掖好了,这才朝外走,道谢接了茶杯,小口饮尽,她的嗓子眼儿都说干了。
“今夜莫要吵她,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怕是劝了也无用。”
怜筝轻声嘱咐了几句,便出了房门。
慕清河还在门外守着,见怜筝出来了,忙追问:“姜姑娘如何?”
“今夜有劳慕大人,她身子还好。”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卫处尹,福身问安。
卫处尹望了一眼阮怜筝,含笑道:“慕大人,阮姑娘已答应了会随本王一同去秀都,好断一断那城隍庙的案,倒是借了慕大人的光。”
“晟王客气,下官不敢当。”慕清河忙双手拜下,低下摇头。
怜筝不说话,沉声道别,快步告辞,离了那做作之地。
没等她走远,十三就从疙瘩拐角处拦出来,端着一碗不知从哪里来的汤,递给怜筝。
那碗里的水尚热,闻着古怪。
怜筝闻了一会,蹙眉,“必须要喝?”
十三用力地点了头,“一定。”
主子交代的事情,就算是掰开她的嘴,也要给她灌下去。
瞧着十三信誓旦旦,一幅你不喝我就灌你的表情,怜筝识相,乖乖地喝了。
雪梨炖百合汤。
这是怕她嗓子眼儿疼?还是让他下火顺带熬的?
怜筝喝了汤,眼眸微亮,勾唇一笑:“这汤不错,我必须当面道谢,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这是唱的哪出啊?
十三一脸懵,这晚饭时刚吵了嘴儿,现在这是给一巴掌再来颗蜜饯?
这女人心海底针还是一点都没说错。
“愣什么,快点的。”怜筝不管十三眸中的异色,只顾嘴上催促。
十三眼珠子一转悠,就有了那么个鬼主意,点头,“好,跟我来。”
怜筝跟着十三走了几个回廊,又穿了几道拱门,越过了两个小花园,这才到了一个院子。
十三站在院子门口,朝里头一指,“主子就在里头。”
“你不能陪我进去?”怜筝柳眉轻挑,见十三乖巧地摇头。
“他不会在沐浴吧?”怜筝又问,确认十三摇了头,这才将碗塞进他手里,就朝里走。
怜筝刚进了院子,元九就从门外现了身,“十三,你不怕主子收拾你?”
“我这不是帮忙了吗?”十三抱着碗,难得见元九有了怜悯的表情,盯着他瞧。
元九严肃地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你知道主子正在换药吗?”元九问他。
十三直勾勾地点头:“就是知道才让她来帮忙的。”
“你知道雪刺在屋里吗?”元九道。
十三愣愣地摇头:“……”
等怜筝去推了门,元九这才补刀,“那这就叫帮倒忙。”
十三:“……”这下死定了。
门是虚掩着的,怜筝伸手便推了门。
意料之外的时,推了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男人的裸背。
那背上还有数道结痂的刀伤,下腹背的伤口正被一个女人用干净的白色纱布刚围上。
风因手边是已经沐浴后的浴桶和一盆浑浊的水,水上还丢着刚换下来的纱布。
那女人抬头冷盯了一眼怜筝,手上忽然有了动作。
“雪刺!”
风因倏然冷声而斥。
没等怜筝反应过来,风因一跃而起,一掌将挡在身前的木桌推远,他反身将怜筝用力护进怀里,携着她朝右平移数圈,险险避开了对着怜筝直射而来的三根银针。
064 微光初熹(1)
风因揽着怜筝,将她护在怀里,不言不笑,只蹙眉瞧她,“可是伤着了?”
怜筝一抬眼,那视线冷飕飕如寒冰,刺进眼里。
风因心里咯噔一声,松开了手。
风因回头,雪刺已麻溜地收了东西跑了,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想不到这天还没深呢,郎才女貌倒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来的多余。”
怜筝冷不丁地开口讽刺,刺了一句只觉得味儿不对,恼了几分,转身就走。
风因忙抓住她的腕子,眸底电光摄人,“怎么,坏了好事就想走?”
“不然我还得将她找回来给你?”怜筝斜他一眼,不冷不热。
风因道:“那倒不必,眼前有更好的,何必费了心去寻她。”
怜筝不冷不热:“哦。”
风因半挑着眉,耐人寻味地凝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闻见没?”
怜筝皱着眉头,不答话。
“好大一股醋味儿。”风因从身后围住了怜筝的水腰,“倒是好闻的很。”
怜筝一本正经从袖口掏出一把攥着的解剖刀,抵住了某人的身体,“劳烦松开,谢谢。”
“我不松,有本事你就扎我一刀,你就得负责我的后半生,正好偿了你这债。”
怜筝啐了他一口:“想得美!”
“秀都湿气重,你可多备上几身衣服,若是晒不干,我可没银子买。”
“好端端的一位王爷倒是连银钱都没有,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怜筝没好气道。
风因欢笑着捉弄她,“我的银子都要攒着养我的夫人,不得省着点儿花。”
“都要养夫人的人还在这儿寻花问柳!”怜筝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风因轻声道:“我夫人不在我怀里了吗?”
怜筝闻言,柳眉倒竖:“我有银子,无需你养活。”
“筝筝这是允了我娶你做夫人?”风因眸光柔如春风,暖柔之极。
怜筝羞恼,“我何时允了,我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风因目光温柔,“我眼下说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定是不信。可你只等我做给你看便是,哪怕丢了这王爷之位,我也断断不负你半分。”
怜筝静了片刻,道:“天下皆传六子夺位……”
“那皇位于我半分干系也无,哪怕是为你,我也断不去争那皇位半步。”
怜筝眼底的冰寒化开,只问他:“你可想要?”
风因摇头,“高处不胜寒,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合家团圆和睦,也比在那皇墙之内生存,让妻妾算计、为弑兄杀父的皇位而勾心斗角来的自在。”
此话甚是有理,可又有几个人能懂得放下那眼前的无限权势……
怜筝一听这话,便知他过得不易,又何况他身上的那些伤呢……
“若有朝一日,我真成了闲散王爷,只能耕地喂牛,也不知你是否还愿意?”
风因瞧向怜筝,见她态度缓和,眼底含笑逗她,“那时候怕远不及验尸官的俸禄来得多。”
怜筝不应话,只是听了皱了皱眉头。
“你瞧瞧,我日后能替你跑腿替你养家,就是吃的多了些……”
风因绷住脸,佯装苦恼:“需要夫人日日相陪,最好是拿美色相陪才是上上之策。”
“呸,没个正经。”
怜筝试图一脚踩在风因脚面上,风因闪得快,藏笑退后,这才不得不松了手。
“如此,我便是当你同意了。”风因笑得欢快,看着她的神情已软了几分意思。
怜筝不去看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了什么来的。
她转身,开口问他:“姜女的事你可清楚?”
风因笑了笑,坐回椅凳上,颔首:“自然清楚,我会替你安排好。”
“她在欧阳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怜筝眉头一挑,径直走到风因面前坐下,质问他:“你为何不让我验陈茵茵的尸首,很多事情你都清楚,对不对?”
风因将用完药瓶放下,填好塞子,与她对视,点头:“对。”
怜筝不退怯,问:“我什么不能验?”
“你为何不问陈茵茵为何虐杀这些女人?”风因只看着怜筝,没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告诉你,她们受过的,陈茵茵都受过,而且欧阳佑即便无犯案,也脱不了干系。你若继续查下去,只会再惹上一门仇家,你此时羽翼尚浅,你可能自保?”
“姜女之事,已经让他们有所警醒和提防,这件事即便犯案的人是欧阳硕和陈茵茵,但是整个欧阳家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若细查,牵扯之人不下一手之数!”
“到时候莫说是你难以自保,就连慕清河都乌纱难保,你非但给不了陈茵茵想要的答案,还能将你身边的人全数搭进去!”
“你现在可还愿意继续查下去?”
怜筝不再说话,只盯着卫风因。
许久,她眸眼清明,问他:“你需要我。”
“对。”风因不想藏着掩着,她为人看似不在意,可却极其在意别人的态度。
哪怕他隐瞒了半分,只怕日后也断不会再换来她的信任。
“给我个理由。”怜筝将白玉药瓶抢在手里,动作停在半空,“你需要我的理由。”
“无论是我父皇还是兄弟,他们都试图将我处之而后快,设计陷害我也好,栽赃嫁祸也好,终有一日你能帮我。”
怜筝不解,“你现在就知我能帮你?”
“筝筝,你救过我一命。”风因轻叹一声,想来怜筝是早早就不记得了。
怜筝一愣,“何时?”
“年幼之时。”风因笑道:“我们还拜过天地。”
脑袋里一声轰鸣,怜筝忽然想起了刚穿越过来没多久的时候。
她当时才七八岁,还扬言要将小说里的逛青楼、泡美男都试个遍,当时还引诱了一个俊俏的小男孩拜拜天地,没少吃人家豆腐,后来为了去逛青楼,被阮六杨抓个正着回去罚站了。
“我……行李还没收拾好,我先走了,你慢慢上药……”
仅仅想起的那些记忆,虽然是七零八落的,但是也已经够荒唐的了。
怜筝一张脸窘得通红,放了手上的药瓶子,转身就要溜走。
“娃娃亲可是作数的,筝筝。”
怜筝一听这话,夺门而出,只留下风因兀自扬声长笑。
十三还站在门口,眼看怜筝狼狈地逃出来,忙去追问。
十三试探着开口问:“谢完了?”
怜筝盯着十三,一字一句道:“谢过了,连带你全家都谢了。”
话说完,怜筝没好气地甩手出了院子。
这么客气啊?
十三一脸茫然,抬头望向躺在屋顶的元九,问道:“这是感谢我的意思?”
元九看傻子一般地看了一眼十三,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又耽搁了几日,卫处尹和风因才安排得当上路,就连怜筝也恰好被慕清河安排在今日启程,好巧就赶在一块出发了。
为了不扰民,卫处尹特意选在了四更天的时候出发,他与风因各自两辆马车。
卫处尹正迈着踩脚凳上马车,便见了怜筝背着一个轻巧的行囊,慢悠悠地晃到县衙外。
“阮姑娘,慕清河大人此行安排了你去秀都查案,既是如此不如一同乘坐。”
卫处尹出言相邀。
“主子。”阿立想开口,却被卫处尹斜睨了一眼。
怜筝淡淡一笑:“王爷御驾,民女不敢,贱籍之身岂敢与王爷同坐,民女只求跟在马车后慢行,只求不要触了王爷霉头就好。”
这话分明是说她轻贱怕玷污了他的马车,怎么听起来就是这么不悦耳?
卫处尹一听,面上并无不妥,道:“区区马车而已,又有何干系?”
“我等仵作身上沾染了尸腐气,王爷身份尊贵,民女不敢。”
“本王不喜马车颠簸,不如自驭骏马清风,恰好有雪儿随我坐乘,你俩便一同坐罢。”
卫处尹微蹙,视线看向了正从县衙里垂眸而出的卫风因。
风因垂着眸,清冷容颜莫名的慑人,唇角的几分弧度看着又是人畜无害。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瑾王爷。”怜筝福身谢过。
元九牵了一匹浑身通白的骏马,停在县衙门口。
风因一跃而上,霎时威风凛凛。
一位扶风弱柳的女子被手下的丫鬟扶着出了县衙,那一身水柳似纤细的***摆动着弧度,粉嫩的纱裙沿风飘扬,这美人正是当日惜玉楼里床榻上的那一位。
卫处尹蹙眉,揽了幕帘进了马车,对风因之事已是不想再开口浪费口舌。
这样也好,无论他是不是装的,至少这些个事儿也能传进父皇的耳朵。
怜筝盯着那姑娘瞧,这不是当日在房里差点用暗器伤了她的人吗?
这姑娘盈盈轻咳,迈着踩脚凳攀上了马车,一副风吹就要倒的姿态。
怜筝也不想计较,快步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有她、雪刺和丫鬟。
怜筝方才没注意到那丫鬟,上了马车,总觉得何处不对劲。
定睛一瞧,怜筝的笑声差点没穿了马车的车顶。
这丫鬟竟是十三扮的!
两个辫子落在两边,少年郎似的清俊面颊,上了脂粉,倒也是标致。
加上十三年龄尚小,身材也不高大,扮个清秀的小丫鬟倒也是不引人注意。
十三黑着脸,又不敢扯了一大早雪刺给她戴的假发和妆容,“也不怕笑掉你的大牙。”
雪刺一进着马车就已抿着唇偷乐儿了,怕十三本地里撕了她的画本,又没敢笑。
怜筝可没什么把柄,手里紧紧抓着包袱带子,憋笑憋得差点背过气去,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声直穿了马车的车窗。
元九骑着马跟在风因的后头,风因又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边上。
听着这笑声,风因清扬唇角,眼底藏了宠溺,这样好的笑声,莫要浪费了。
065 微光初熹(2)
三个人在马车里,熟悉的快,很快怜筝就跟雪刺混了三分熟。
雪刺性子冷,为人极佳,对着怜筝也不拿架子,只是怜筝不知,若非是她,换做旁人,雪刺也是不理。
雪刺受命领任,自是要遵照风因的吩咐。
马车颠簸了小半日,到了晌午,就到了罗阳城。
马匹都需要进些草料,所有人也需要进食午饭,一切卫处尹都已命人安排妥当,找了一间客栈包下,进了午饭,小憩片刻便可启程。
风因跨下骏马,回头却瞧见十三先扶着怜筝出了马车。
雪刺虽是扮了柔弱,内里的手也是扶着怜筝,将她护下了车。
马车边上的元九见势,避开前方卫处尹的马车,牵马走至风因后头,道:“阮姑娘怕是马车太颠簸,胃里翻腾得厉害。”
风因望着怜筝白了一张脸,眸色深沉,眉头紧锁。
他快步走过去,赶上卫处尹正巧下了马,他停下,笑道:“四哥可是要与我一边去找家酒肆取点上好的酒酿随行?”
卫处尹冷峻的眉眼藏了那讽态,“五弟好兴致,为兄酒量不佳,就不奉陪了。”
风因挑眉,也不勉强,转身去牵了不远处的雪刺,“美人可是累了,先去楼上开间上好的房,本王即刻就来。”
“王爷,我与妹妹相谈甚欢,可是能择近而住?”
雪刺娇嫩一笑,掌心翻转,将密信递进了风因的袖口。
风因淡淡一笑,“美人高兴就好。”
“阮姑娘这是怎么了?”卫处尹自是一眼就能瞧见扶着马车的阮怜筝。
怜筝一张脸煞白,面无血色,扶着腰,微微躬着身,仿佛要呕吐一般。
“不碍事,旅途奔波,大概是昨日未休息好。”怜筝忍着恶心,勉强答话。
“妹妹,你且随我来,自是一辆马车,我定是要好好照顾了你去。”
雪刺背过身,掩了卫处尹看过来的视线。
卫处尹侧头看了眼阿立,阿立意会,即刻朝下安排了下去。
怜筝此刻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头晕恶心的厉害,勉强让十三搀扶着,去了一间房,倒头就躺下了。
风因带着元九去了酒肆,可没一会儿店小二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包东西。
行程无法耽搁,众人吃过午饭,稍作休息,怜筝就不得不重新上了马车。
从北县前往秀都的慢车行程有足足三日两夜,上午已经是忍着了,中午也没吃上几口饭,才刚上了马车,怜筝头晕目眩地坐都坐不住了。
十三忙将方才元九送来的东西递过去,“主子说,你若是恶心,便试试。”
怜筝忍着头晕,打开了那包东西。
里面是一堆切好的生姜片。
“主子交代,你先将姜片含在口里,若是还恶心,再取一片放在鼻尖闻那辛辣味儿。”
十三一边说,一边取了一片鲜姜片递给了雪刺。
雪刺握了怜筝的右手,撩开她的袖口,将姜片敷在了内关穴穴位上。
雪刺又从腰侧取了自己的手绢,在怜筝的手腕上系住了个花结,防止姜片掉下来。
“主子从大夫那儿问来的,说是这样能好些。”
怜筝愣神,从对窗窗口望出去,正撞上他扭头朝马车里看来。
马背之上,他轻轻低着头,眉宇舒朗,清澈的眸光幽深翻涌,却是难藏忧色。
她只觉得那温软跳动的心脏倏然被那视线刺穿,让她渐渐的在这抹温软中沉沦……
折腾了三天,终于最后的一晚歇在了距离秀都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怜筝虽然用了姜片,但是只勉强撑住了一阵,也撑不住太久。
等到了客栈的时候,她倒头就睡在了床上。
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有人扶住了她的身,轻轻浅浅地喊她的名儿。
“甄筝?”
“筝筝……喝点水……”
冰冰凉凉的水儿沿着唇角抿进来,口干舌燥的嗓子眼儿舒服了不少。
下午她吐了不少秽物,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嘴里苦得很,这水甜滋滋的,含着蜜饯儿的甜味儿。
“筝筝……”
她睁开眼,隔着华帐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桌椅,身后正依偎在别人的怀中。
她蹙了蹙眉,没力气说话,用鼻尖‘嗯’了一声。
风因将她从怀里放倒在床榻上,取了枕头给她垫高,又重新坐回床边,手上端了一碗东西,散着浅浅烫意。
“三日未好好进食,喝些清粥小菜。”
风因唇角含笑,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怜筝嘴边。
怜筝当真是饿极了,吐得整个人都快成仙儿了。
她连话都没力气说了,由着风因一勺一勺地喂干净了,闹腾的胃里才舒服了些。
“我让十三去买蜜饯儿了,若是累了,你再睡上一会儿,我等会再来。”
怜筝头晕目眩地闭了眼,应了一声,沉沉地睡了。
没过多久,只听见房里吵的很,她费劲儿地睁了眼,却是意外地看到了卫处尹。
“阮姑娘,已连夜为你请了大夫来,大夫已把过脉,阿立将药熬好了,起身喝药吧。”
卫处尹将药碗落在床边的木几上,“可需本王喂你?”
怜筝脸颊苍白,青黛洒肩却难掩姿色,她垂眸摇头,轻声而语。
“民女不敢,多谢王爷恩德,民女眼下还是作呕的厉害,稍晚些自行喝下即可。”
这样难喝的药,不如多嚼几片生姜来的管用……
怜筝心里已经笃定了要将这药倒了。
“阮姑娘,既然是本王的恩德,不如当着本王的面喝下,我心方能甚安。”
卫处尹盯着怜筝的神情,别有意味地笑了,“阮姑娘莫非是怕苦,不愿喝这药?”
阮怜筝垂下眼帘,撑着身子坐起来,“那便不负王爷的好意。”
那小半碗的药黑乎乎的一团,一口喝下去,怜筝便白了脸,吐了小半碗出来。
卫处尹没来得及躲开,秽物脏了他的鞋,他未闪避,反而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怜筝的后背。
“吐尽了,人能舒服些。眼下吐狠了,日后这眩晕之症也能好上不少。”
“主子!”阿立看着地上那惨不忍睹的一双鞋,一张脸黑成炭包。
怜筝不记得吵吵闹闹过后又何时安静了下来,那一碗药虽然是吐了,但是也喝了些进去,那腹中绞痛也确实轻了不少。
一夜睡得不好,三番两次无法入眠,头疼的厉害。
似乎又有人躺在她的身侧,那双手摁在她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徐徐替她揉捏着,仿佛幼时发烧头疼,阮六扬也时常会这样替她揉捏。
她迷糊地睁了眼,床榻旁是风因侧身而躺,双手正替她揉捏,指尖力道轻柔。
他眼底眸光如水,望之灼灼。
“卫风因……”怜筝闭了眼,难受地蹙了蹙眉,唤着他的名儿。
风因挑眉,声音低沉,“可是舒服些了?”
“我不难受,你莫要管我了。”
怜筝声音浅淡,眉心的结却怎么都化不开,“这样下去……赶明儿仔细你自己的手疼。”
风因晓得她的心思,道:“不累。”
“卫风因。”怜筝的声儿重了几分,似乎是真的不愿让他再揉捏下去了。
风因心中一动,手上却是没停,他笑道:“这手长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让它长你身上,那它指定能停。”
“那我不就长了四只手,都变妖怪了。”怜筝嗔怪睁眼,试图伸手让他停下来。
动作骤然一停,他的呼吸仿佛倏然就落在了眼前,此刻他与她仅仅只隔了一层锦被。
“你这样进了我的房,没人能见着?”
怜筝尴尬地咳了一声,问他。
她实际上是担心以风因现在的处势,恐于劣势,在秀都怕是站不稳脚跟。
卫处尹处处防备、压制,怕是只会派人死死盯着风因。
风因一听这话便知她心意,声音里夹带着欢喜,笑道:“若是有,也必然是个不长眼儿的,什么也看不见。”
门外的十三:“……”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
窗外的元九:“……”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人真是……
怜筝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才是那个不长眼儿的。”
“这话没理。”风因一本正经,笑声低沉:“若是我没长眼儿,怎么能瞧见这么个如花美玉的美人儿,定是眼力见真真的好,才能找得着你。”
十三:“……”
元九:“……”
这人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夸她的功夫还不忘记夸自己。
怜筝说不过他,不去跟他争执,眯着眼休息。
“早知你眩晕之症这样厉害,就不安排你一同赶着上路了。”
风因眼底露了几分心疼,用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想来她前几日使劲拖着耽搁着,不是为了路引之事奔波安顿,怕是为了错开和他们一同上路的时间,好让自己多花上好几日的时间,走去秀都罢。
早知道她晕的这样厉害,他事先就得先备好东西,也不会这样匆忙。
风因眼下可是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她昏沉沉地吐了一路,他在一旁看着她在马车上颠簸,更是操了一路的心。
话说完,风因的手又重新替她揉捏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头不疼了些,舒缓了不少。
怜筝瞅着风因替她捏的认真,心中一暖,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那双梨白的柔薏携着暖香揽了风因的腰,风因下意识收回手摁住了她的腕,“筝筝?”
“别动。”怜筝靠过去,将脸颊贴在他怀里,闭了眼,闻着他身上的薰香。
风因眸底坚冰化柔,彻底融化成了一滩碧波。
他将她深揽入怀,下巴抵住了她的头顶,吻了吻她的额。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翌日凌晨,怜筝迷糊糊地睡醒,朦胧中似乎隐约瞧见的有人,那便是躺在她身边的风因。
他眼眸含笑,声儿如春风,笑得愉悦。
“娘子睡得可好?为夫可是一宿未眠呢……”
066 微光初熹(3)
怜筝瞪着眼儿,一惊,一脚踹向他。
风因反应极快,躲开了,眉头直挑,“本王替你盖了一整晚的被褥,当了一夜的暖床枕头,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怜筝不答话,瞧着他戏弄她,扭过头,背过身去,睡个回笼觉。
“这可不成,本王觉得不如以身相许甚好,筝筝觉得呢?”风因眸中笑意深沉。
怜筝一股脑地转过身,面上却是红了,“呸,没个正经。”
“我今日要随卫处尹去回禀父皇,怕是回来的晚些,你若是今日身子还不舒服,便在客栈休息着,这几日官员们都忙着,应该不会急着让你办理公务。”
风因从门外将十三备好的清粥小菜都端来搁在桌上,将洗脸水打好,端到床边。
“若是不舒服,就再食些姜片,昨日卫处尹送来的药虽苦,却能下火。”
风因有些不放心,目光又沉了些,“若是头还疼着,就让十三拿着我的腰牌去请御医,现在才四更天,你再睡会,我得走了。”
怜筝落了眸,应了一声,闭眼不瞧他。
卫风因也不恼,欢笑着看了她片刻,将被子掖好,这才转身从窗口离了房间。
等风因走了,怜筝这才睁开眼,看着空荡的房间愣神……
“主子,瑾王还尚未梳洗……”
阿立自是不敢言明昨夜那从北县带来的神女还在那屋里过了一夜,这都快赶上天光亮了,卫风因只怕是还在美人窟洞中**,这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卫处尹正在梳洗,一听这话也明白几分,这卫风因的浪荡还真是明目张胆。
只是他一时间无法判断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卫处尹将口中的牙汤吐在丫鬟捧来的痰盂里,起身,道:“阿立,去,将他唤醒。”
阿立点头,退了出去。
卫风因的门外自然有元九看守,阿立被元九频频阻拦,却也不敢真上了手。
几番交手,也未能近了那门的时候,那房门儿却自己开了。
卫风因今日紫袍加身,金线四爪龙纹滚边,高冠束发,敛了那风流之色。
“瑾王,我家主子有请。”阿立皱紧了眉,跪下回话。
风因眉宇意态凉薄,却是唇角带笑,迎风而立,“带路。”
卫处尹杏黄衣袍由两个丫鬟同时一左一右穿上,将冠幅戴好。
风因携笑而来,“四哥让人扰我清梦,定是要今夜与我不醉不休。”
卫处尹闻言不语,目光打量,不动声色:“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今晚定是五弟逃不了了。”
风因眼眸沉敛如水,勾唇一笑,“四哥说笑,哪怕为弟酒量不佳,也定要一醉方休。”
当今圣上执政将近五十余载,共有六子,大皇子卫萧飒,二皇子卫宗纪,三皇子卫高适,四皇子卫处尹,五皇子卫风因,六皇子卫朝楠。
五位皇子已经封爵,除了如今被废除爵位的大皇子卫萧飒,还剩下四位。
大皇子赐号为景,二皇子赐号为晋,三皇子赐号为昱,四皇子赐号为晟,五皇子赐号为瑾。
二王爷为人低调内敛,心机深沉;三王爷为人心直口快,笑里藏刀;四王爷果敢正直,目光深远;六王爷年幼无知,却深受皇宠。
唯有这五王爷,年仅十九被圣上送出了宫,首封爵位,战功名扬天下。
这几年边关安康和乐,这五王爷却呆在封地,几乎从未受令回过长京城。
如今,继位之时,圣上却将这手握军权的瑾王召回秀都。
朝堂之上,怕是多少人一夜之间要难以入眠了。
世人皆传,如今圣上虽疼爱幼子,但皇位继任,难保是这位最有权势的瑾王。
他手握兵权,戍守封地,可攻可守,更是戍守东苑朝的边关之城,谁敢动他?
今日之宴,怕是鸿门宴,步步为营,需小心为上。
卫处尹和卫风因从客栈启程,分别乘坐马车前往如今秀都城中,最为热闹之地。
风因将十三留在了阮怜筝的身边,雪刺则受命去办了其他的事儿。
怜筝今日人好些了,便起身用了早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出门走走。
她住的位置在秀都城的城门边上,距离热闹的城区还要走上四五里的地,所幸距离她要办案的官衙却不算很远。
怜筝不紧不慢地在客栈一楼点了一壶茶,朝掌柜的问点话。
掌柜的自然晓得这位昨日可是跟着那些大人物来的,也不敢怠慢,连忙上了最好的茶点。
“掌柜的,我听说秀都城外出了事,死了个人?”怜筝拈了一颗瓜子嗑开。
掌柜的面色一变,打了个哈哈,“这事儿我不清楚,您还来点别的吗?”
“掌柜的,我可是上头的人,我想听的话若是听不着……”
怜筝一瞧这架势,是非得来点硬的了。
掌柜的忙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来,“您就别为难我了,当今圣上都动怒了,我要再说起这话让人听见了,小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十三没了耐心,将金元宝朝桌上一放,这才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大口。
掌柜一瞧,忙将金元宝藏进袖口,咳了两声,朝周边看了看。
这样一大早的,周围压根没什么客户,掌柜的这才弯了腰,悄摸着低头说话。
“城郊的那城隍庙里原是没什么人的,前两年那儿死了个道士,大家都觉得晦气,后来说闹鬼,就连乞丐都不敢住哪儿,夏天漏雨,冬日漏风的,阿猫阿狗都不朝那去。”
“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可邪乎的就是,那日忽然有只狗叼了个大块肉回了周猎户的家。周猎户以为是什么老虎狮子死在了哪儿,这才带狗去看看。”
“没想到,一进那城隍庙,那里头臭的跟什么似的,周猎户跟着那猎狗绕了几圈,才在城隍庙桌下找出那具尸体,都被咬得不成样子了,烂得叫人直恶心。”
怜筝啃瓜子的手都停了,似笑非笑地盯着掌柜的。
“您是去看过还是怎么着啊,我瞧您倒是去见过了……”
掌柜的尴尬一笑,将金元宝朝袖口深处又藏了藏。
“这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说,我这也是说给您听听,您听过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怜筝好笑地咽了嘴里的瓜子仁儿,点头打发了掌柜的。
“十三,走!”
十三将茶喝干净,抬眸问她,“去哪儿?”
“看热闹!”
十三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儿,这也叫看热闹?
热闹倒是挺热闹的,都是死人热闹的份儿,活人怕是要吓死了。
秀都城的义庄远比北县要来得阔绰,入目之余,除了棺材再没有其他。
唯有两个年老的夫妻住在此处看管义庄。
见怜筝出示了官衙公文,这才指了其中一处棺材,将尸体启出由怜筝查验。
棺材一打开,虽然已经覆了石灰,但是这股腐尸的味道却依旧还有些,散着味儿从棺材里飘出来,仿佛里头堆满了垃圾,飘着一股隔夜的酸臭味。
怜筝和十三都戴上手套,将遮掩的石灰稍微整理开一些。
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已经严重**了,目测来看,初步推断是一具女尸。
尸体已经残缺不全,手腕、腿骨等部位都有撕扯过的痕迹,肢体并不完整。
“半具尸体?”
怜筝扭头去看那老大爷,问道:“现在的尸体是拼凑起来的吗?送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的?”
老大爷低咳了两声,摇头:“尸体送来的时候也并非这幅样子,是装在麻布袋里送来的。”
“是一具碎尸,拼凑成这样的?”怜筝再问。
“是了,送来的时候,那味儿可是臭气熏天,我不敢看,只是捕快们说尸体不全,由得仵作将尸体拼好装在了棺材里,说是还拉了猎犬去找,也没找到剩下的尸首。”
“尸体身上的衣服呢?”
怜筝皱着眉问,“我瞧她身上几乎没什么遮体之物。”
老奶奶忽然想起来,从窄室里提着一个麻布袋出来。
“那尸首身上的布料都撕碎了,这碎片仵作都让捕快们去搜罗起来了。”
打开麻布袋子,那股腐臭味也并不淡,所幸这义庄里早已经燃炭浇醋,不然怕是这味儿三天都下不去。
从衣着布料、花色、款式来看是女性。
怜筝再问:“她头上可有什么绫罗珠翠或者金银玉钗?”
老大爷一惊,忙摆手,“我们可什么都没拿,送来的时候便是只有这么多。”
怜筝见老大爷心慌,倒不是被人识破了的慌张,像是生怕赖在了他们身上。
“我只是多嘴一问,您莫要担心。”
怜筝从麻布袋子里翻找了两圈,唯有一根折断的木钗,一对儿不值钱的耳坠子,以及那堆碎衣衫。
“十三,去找块干净的白布来。”
怜筝找了一张空的木桌,十三跟着老大爷去取白布。
老奶奶跟着怜筝,欲言又止。
怜筝不急也不催,等着老奶奶想说的时候再说。
十三取来了白布,平摊在木桌上。
怜筝这才将麻布袋里的碎衣布子倒在白布上,对十三说:“将衣服按照碎片拼起来”。
十三只要陪着十三将衣服的碎片一张一张理平整,再按照撕裂的创口,寻找吻合的位置,将那几堆碎衣料子拼凑在一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死者的衣物上就能看出雏形了。
“身着这件衣裙的人,可能是个丫鬟。”
067 城隍鬼声(1)
怜筝停下手中的部分,道:“虽然碎片不完整,但是不难看出是青色衣裙,青衣则为奴,从服饰花纹滚边等来看,初步推断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东苑朝在男女之上除了鞋头有分别,在衣服的颜色等级上更是对阶层有所确定。
庶民为麻,马夫为红,丧服为白,官奴、农奴等为青。
如今民风开放了些,上等阶级的达官贵人想如何穿都可以,但是位下者选择依旧不多。
普通百姓大多只得穿着素布衣衫,丫鬟奴婢大多为青衣,尤其是身为贱籍的奴隶更是被禁止身穿其他的艳丽的颜色。
如今,在东苑朝依旧是个“良贱不婚”的朝代。
这点,让怜筝极为厌弃。
一旦签了卖身契为大户人家的丫鬟,便签了一纸契约。
她们永世入为贱籍,不得与良人通婚,即便成亲也只能为妾,妾不入籍,不能为人正室。
这也是为何,怜筝始终想要与风因保持距离的缘故。
仵作在东苑朝依旧为贱籍,只要为过贱籍,风因就永远都无法娶她为正妻。
“奇怪。”怜筝蹙眉,“这丫鬟的衣裙倒是上好的布料,这布料难得,怕是要去找几家绸缎庄问上一问,也许能有线索。”
怜筝的衣物大多为素布衣衫,或是白衣,从未有过艳丽之色。
一则是东苑朝的阶级穿衣甚为麻烦,二则艳丽布料大多也唯有富裕之人能够买得起并时常穿戴,三则她素来喜欢白色或浅色。
士农工商向来想穿何种颜色也不会过多考虑,而贫贱之人却是从来不敢越界。
实际上,普通百姓穿得麻衣棉服远比起那些豪门富户穿着的锦服要吸汗舒适的多,可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的不同,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会将府里的丫鬟护院装扮华丽,以炫耀门楣。
这青衣上的布料可是上好的锦料,寻常丫鬟可买不起这样的衣衫。
十三点头,道:“这样能缩小范围,找找秀都城谁家府邸里会有穿同种衣服的丫鬟?”
“对,就是这个理儿。”怜筝认同,重新将注意力看向尸首。
“十三,取来纸笔,替我写检尸记录。”
怜筝想了想,又问:“你可会?”
十三瞥了她一眼,“主子已连夜吩咐交代过了。”
他办事向来是滴水不漏,可是他何时何地教的十三,她怎么没瞧见?
怜筝重新回到棺材边上,将尸首细细看了一遍。
碎尸摆放的位置不但没有错,而且尸体也尽可能在这几日里保存得非常完好,整理的仵作并非一无是处,又怎么会验不出死因?
怜筝从头部开始仔细查验,腐烂的头颅还粘附着打结的发丝,身体上的胸部软组织很明显还有两个**,再核对下肋骨数,确实是女性无误。
上身肢体软组织还算完好,但**膨胀得厉害,一只手比十三的双手加起来都要粗得多。
黑黝透绿的手臂上**地布着静脉网,清晰可见得如同一张蜘蛛网,让人看着,生怕从里头咬破皮囊爬出一只蜘蛛来。
死者身体的腹部被某种畜牲撕碎了腹腔,整个腹腔里的器官都乱七八糟地堆在里头。
所幸腹腔里的脏器还一应全在,没有缺心少肝。
肠子还白花花地拖在外头,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让人头疼。
怜筝将手伸进头颅的发梢里,摸了摸颅骨。
死者顶部的颅骨存了一个豁口,约莫四分之一不到的大小。
“十三,去找把锯子来。”怜筝回头瞧十三,十三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现在要去哪里找锯子……
十三自顾自地挠头,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锯子去了。
怜筝也不管十三,自顾自地先将尸体验了。
她撩开遮挡在死者额前的乱发,发丝黏连成一坨,脏兮兮的夹着泥点和灰尘。
头发下那头颅前方部分正是缺口前线。
缺口周围呈现着放射状的骨折线,颅内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
从颅部顶部周围的骨折线来看,不像是被畜牲咬碎的,倒像是被硬物击打致死。
怜筝打开死者的口腔,根据死者的牙齿来判断她的年龄。
死者应该在十七岁左右。
怜筝从工具箱取过解剖刀,死者的腹部已经破漏了,但是死者的颈部需要再检查。
“我说大人……您这是要……”老大爷看着怜筝手里的刀,眼神闪烁。
“上一位仵作已经为此下了牢狱,若是此案不破,您觉得我还能活吗?”
怜筝勾唇浅笑,手上下刀却极其利索。
她动手取出了死者的气管,“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软组织有出血。”
十三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锯子,将锯子放在桌面一边,拿起纸笔,将怜筝说的话写了下来。
后来,怜筝才发现,十三偶尔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还会取出一本小小的札记,翻找什么。
老大爷一瞧那锯子,正是平日里他做木工用的,可是上头已经被十三清理干净了。
他不敢言语,生怕一说话会遭什么罪过,闭了嘴,默认将锯子让他们征用了。
只是日后,怕是又要花上好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用这锯子做木工了。
十三可顾不上这些,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锯子,说什么也不能舍了。
怜筝忽然蹙了眉,道:“死者甲状软骨有骨折,初步推测曾经被人用手掐住颈部。”
“这是被人掐死的吗?”十三一边翻着札记,一边问。
怜筝摇头:“不是,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有出血,说明被人掐住了脖颈而无法挣扎,但是能够控制死者的同时,还能够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掌力非常大,力量有悬殊,推测是青壮年男子,但是不完全排除女子。”
“女子又何来大力?”十三不认同,哼了一声。
怜筝瞥了他一眼,“若是换做唐朝,来个百来斤的女子,莫说是掐死你,压死你都够了。”
“唐朝?”十三一愣,明显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问:“有这样的朝代吗?”
怜筝不看他,一口回绝:“有你也不知道。”
十三:“……”他这是上辈子得罪过她吗?
怜筝伸手拿起锯子,道:“十三,来,你帮我锯。”
十三一怔住,单手接住了另一边,“帮你……锯……锯哪里?”
怜筝将锯子拉到死者头颅顶部上方,微微一笑。
“锯颅骨,简单点说,帮我把她的头锯开。”
“……”十三脸色一僵,“我……我能拒绝吗?”
“不能。”怜筝十分笃定,半分都不退怯。
十三僵持片刻,终于还是撒手,将纸和笔都先搁在了一边。
人体的颅骨非常坚硬,在现代都是用电动颅锯的,哪里还用这么落后的设备。
可是此刻也要因地制宜了。
怜筝毕竟是女子,手上的气力小,所幸十三人小鬼大,两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彻底绕颅骨一圈,将颅骨锯开了。
怜筝有些气喘,只休息了片刻,就忍不住开始直接继续验尸了。
她取下尸体的天灵盖,将天灵盖拿到了门口定睛仔细瞧骨头周围的骨折断面。
“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死者生前头顶被用硬物打击过。”
“死者是颅脑损伤死亡。”怜筝拿着骨头从外面进来,简单概括:“死者被人用硬物砸头,砸死的。”
“这人不是被野兽咬破头死的吗?”
“不是,野兽一般情况下会攻击人柔软的部分,就算是咬头,死者颅骨顶部破损,但是张合对应着的是死者下巴处,此处却没有损伤,这不合理。”
怜筝思考片刻,将方才的衣物整理好放进麻袋,把那块白布取来,裹住了死者的腹部腔,避免死者的脏器因为翻身而倒出。
十三帮怜筝将死者的身体翻转过来,解剖死者的背部。
入目之处,死者的背部除了有地面的脏物,还有因为高度腐烂而冒出的气泡,看的人直恶心。
十三从工具箱里又取了一颗祛味丸丢进火炭盆里,口中含片生姜,试图驱散那股味道。
怜筝用解剖刀切开背部和腰部皮肤,背部和腰部的深层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变现。
“十三,记下来。”怜筝低头仔细看,“死者背部一处有圆形痕迹,是一处凸出的物体多次反复摁压造成的淤痕。”
十三认真地记下,抬头朝怜筝瞧的位置也探了一眼。
“腰部的出血痕迹呈弯曲圆点状,且中央有缺口,部分有颜**别,说明死者在一个腰部位置相对规则但有中断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挤压而形成。”
怜筝抬头,略有思索。
“从出血迹象来看,应该在一处半圆弧有凸点的地方,具体还无法判断是什么。”
十三一字一句记下,一抬头,刚好瞧着那老大爷看着锯子只叹气。
怜筝顾不上旁人,将其余部分都细细检查了一遍,奈何尸体的下半部分已经缺损,无法判断死者是否有被玷污的痕迹。
怜筝重新将尸体翻转回来,仔细查看死者的腹腔脏器,从中翻找出了死者的**。
她捧出死者的**,原是腐烂膨胀的**从中刺入解剖刀的那一刻,一股气味扑面而来,怜筝屏息,从中取出了一具发黑腐烂的小尸骨。
婴孩的肚脐还连着青乌的脐带,身无损伤。
怜筝取来长尺,测量孩童的身长,约有6寸。
她蹙眉望向十三:“死者怀有五月身孕,婴孩窒息而死。”
“无良鼠辈,竟是连孕妇都下得去手!”十三愤愤道。
怜筝淡淡地点头,回身继续查看其余部分,道:“死者为女子,年龄约莫十七岁,我原来推测她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可眼下却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极有可能是为人妾室。”
068 城隍鬼声(2)
十三摇头:“为人妾室者断不可能再愿身着青衣。”
为奴为婢者一旦能够攀附主子的恩宠,头等要事儿就是先将那青衣给换了。
怀有身孕却依旧只能身着青衣,莫不是嫁的为下等人,故而一边继续为奴一边产子?
可若是怀有身孕者,大户人家又有哪个愿意留着这样的丫头继续做工呢?
“不管如何,至少死者地位阶下,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
怜筝将尸体一一整理好,将弄脏的脏器都清洗干净重新装回死者的腹腔。
等尸体整理好了,怜筝才从麻布袋里取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衣服碎片,递给十三收好。
接着,才将尸首再用石灰封存好,最后把棺材板盖实。
怜筝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小张自己平日里剪得小窗花,沾了些浆糊,贴在了棺材板接触的背面,若是有人重新打开了棺材,定是会撕毁这张窗花。
这样也能保证了证据的确实性。
怜筝将义庄里的事情都嘱咐给老大爷,这才和十三离开了义庄。
验个尸体的功夫,就耗费了一上午,眼下肚子倒真的是饿了。
怜筝就近选了一家面摊,和十三各自来了碗阳春面。
老板的客人多,原是简单的一碗阳春面也煮了小半段的时间。
这家面摊虽然在义庄的山脚下不远处,但是这条路倒是往来城郊和城区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数确实不少,坐在这儿喝茶吃面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就等面的这会儿功夫,隔壁桌就来了三个汉子,正在那聊着当今的局势。
“你们可曾听说,如今除了那被贬黜的大皇子,其余五位皇子都已经齐聚秀都城了。”
“这下怕是有好戏看了,听闻那堂堂战神瑾王数年未受诏回都,这会儿来了怕是咱圣上心里有了继位的人选。”
另外有个汉子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圣上将这瑾王送出宫,不是为了避免他遭受残害呢,这些年在外替咱们百姓打仗立功,就凭这军工,能坐上皇位也是理所当然。”
“此言差矣。”黑衣男子摇头,“听闻当今圣上宠爱幼子,这六皇子可是席贵妃的孩子,谁又知晓圣上不是唯独将秦皇贵妃的孩子送离了,舍大保小呢?”
“也是,不好说不好说,战场又岂是儿戏之处,一不小心就丧命了,若当真心疼皇子,怕是谁也不敢将年仅十九岁的孩子就送去了那样血腥之地。”
一个大汉将一碗酒水干尽,呸了一声,“你们知道什么,能够继任皇位的皇子必定要能够有一己之力护国,不是那些臭墨史书还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什么也的吗?”
老板忽然在桌上端放下几碗面,“客官们,面来了。”
“大家吃面吃面吃面,管他是谁继位,咱能赚到银钱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话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怜筝的耳朵,怜筝忽的扭头看向十三。
“你家主子可是交代了今晚何时回来?”
十三将筷子在掌心来回搓动,搓掉木刺递过去,“主子未曾交代,只嘱咐跟着你就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又不能走丢,跟什么跟!
“他临走前还嘱咐了些什么?”怜筝接过筷子,甚感不安。
“没有。”十三心虚地低头给自己剔掉木刺,摸了摸鼻尖。
“你撒谎。”怜筝定定地盯着十三,“人撒谎的时候,鼻尖的海绵体会发痒,你刚下意识就摸了摸鼻子,所以他一定嘱咐了些话,但是我不能听,是还是不是?”
十三将手从鼻尖上缩回,尴尬地咳了两声,“是。”
既然骗不过,不如就认了,反正只要不讲内容,也无所谓。
“客官,面来了。”老板将面送上,打破了十三的尴尬氛围。
十三差点将脸都埋进面碗里了。
怜筝坐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吃面。
既然有些话不能告诉她,她又何必非要听,这么一想,怜筝也就释然了。
“吃碗面先去打听点消息,去趟城隍庙看看,再去官衙。”怜筝低声细语。
十三嘴里还含着面,疑惑道:“为何不直接去官衙找人带了我们去?”
“如今圣上动怒,此案必定人人避之不及,怕是能不沾惹就躲开,谁愿意带了我们去也不敢多说上几句话,不如自己打听来得强,也许还能知道遗漏了什么线索。”
十三似懂非懂地点头,将面一股脑地拨进嘴里。
怜筝不管他狼吞虎咽,起身去老板那儿聊了几句话,又取了点醋和辣椒,美美地吃上了这几日最饱的一顿,空荡荡的胃终于舒服了许多。
等面吃完了,饭点的功夫也差不多过了。
周围的人散了不少,老板也开始腾出功夫,在一边洗碗。
怜筝又倒了杯凉水解辣,一边瞧着老板,喊话道:“老板,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的城隍庙该怎么走?”
老板听见这话,放了手里的碗,用抹布擦了擦手,起身走过来。
“哟,客官,你是外乡人吧?”
老板打量了几眼,“这城隍庙现如今可是不能去呢?”
十三撑着脑袋配合怜筝演戏,道:“这又是何理由?”
“您有所不知,前半个月这城隍庙发现了一具尸首,仵作验不出具体死因,又查不到人,被圣上一怒之下关进了大牢,现在那块地方还封着呢!”
“封了?”怜筝意外地挑眉,“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命令?”
“对,是圣上的命令,就算如今你们去了也是进不去的,四周有人把守着。”
“那最近这秀都城可是有什么人失踪了?不然这好端端的,死了个人,怎么可能会没人知道?”怜筝浅浅一笑,“听说是个女子?”
“不晓得,听说城隍庙现在正闹鬼呢,大家也猜是个女子,夜夜啼哭,哭的人不得安生。”
十三一听,愣住了:“闹鬼?”
“听那边守夜的官爷们说,那里一到了夜里就有鬼声啼哭,吓死个人了。”
怜筝一听,竟是笑了,“有点意思。”
十三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哪里有意思?”
怜筝撑着半边脑袋,回头看他:“我在‘家’都没见到过鬼,倒是好奇得很。”
“这位客官,您倒是风趣。”老板笑了笑,不当真,扭头给刚来的客人煮面去了。
怜筝起身,道:“十三,走,先去趟衙门,夜里还有活儿要干呢!”
十三怔住了,“干什么?”
怜筝微微一笑。
“捉鬼去!”
衙门的人找了个车夫给怜筝和十三带路,官衙里的府丞大人今夜不在府里,所以怜筝也没遇上这正三品大人的招待。
车夫大概说明了位置,沿着道儿将路都指清楚了。
怜筝命十三记下后,两个人重新又回了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怜筝忽然想起些什么,跑去杂货铺子买了点东西。
耗了小半天的功夫,回到客栈的时候,太阳都已经下了山。
好在今日忙活了小半天,也算是没白忙活,至少尸首已经验完了。
至于这捉鬼嘛,定是要等月色高照的时候才好玩着呢。
怜筝在客栈和十三准备着入夜的事情,而卫风因和元九已经进了秀都最为繁华的中心。
秀都城已仅次于长京城,因为当今圣上时常南下的缘故,如今秀都城也发展得异常繁华。
秀都城内为圣上建造了东苑朝最大的御沁园,正是圣上南下之时,时常携带妃嫔皇子居住的地方。
今夜,正是在这御沁园,开了一场晚宴。
卫风因突然在秀都城现身,除了与之同行的(四皇子)晟王卫处尹知晓之外,(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和(三皇子)昱王卫高适虽然先前并不清楚,却也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应变态度。
如今六皇子卫朝楠尚年幼,年仅七岁,自是不清楚这些。
卫处尹与风因是最先抵达了御沁园。
“四哥!”
卫处尹闻声而望,正瞧见六皇子卫朝楠从不远处的花园带着嬷嬷拐进了大宴。
卫朝楠如今虚七岁,个子也不算高大,他眼眸含着兴奋,朝卫处尹走了过来。
卫处尹微微一笑,“六弟倒是比走时似乎长高了一些。”
“四哥,你又笑话我。”卫朝楠对着卫处尹比划了两下,颓然撇嘴,“走之时就在你腰头晃荡,眼下更是分毫未涨,四哥,你又诳我。”
“傻小子,总会长的,我见你倒是壮实了不少。”卫处尹揉了揉卫朝楠的脑袋。
卫朝楠略一丧气,忽的就注意到了卫处尹身后的卫风因,小心谨慎地侧头问:“这位是?”
“六弟,快,这是你五哥。”卫处尹笑着转身,那笑却没入眼底。
“五哥?”卫朝楠小心忐忑地望过去,有几分生怯。
“我走时见你,你还尚在襁褓,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倒是长成了毛头小子。”
风因笑意渐浓,瞧着这孩子清澈的眼底,似夜空明月。
“我从未见过五哥,倒是失了礼,五哥莫要计较,晚些时候,弟弟定是好生赔罪。”
卫朝楠依旧保持了些距离,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一时半会儿也熟络不起来。
风因也不介意,只是浅浅点头一笑。
069 城隍鬼声(3)
卫朝楠难得在秀都许久方才见到了卫处尹,眼下欢喜得很。
他拉着卫处尹去了大宴之上的礼桌,只是恰好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卫风因。
卫朝楠自幼被圣上宠爱,卫处尹从大皇子被废黜爵位之后,便一直帮着打理朝政,两个人自然走得亲近些。
这一切落在风因眼底,他又何尝不希望能有这样亲密的兄弟之情。
“既是六弟愿意,那便将我的桌让于你了,我坐何处都无妨。”
风因在卫朝楠的位置落了座,干脆地让出了自己的桌。
卫朝楠欢喜的很,连连道谢,连带着对风因都有了几分好感。
“哟,瞧瞧,这是谁?”卫高适(三皇子)携着王妃前来,王妃正低头对着风因行礼。
“南宫氏参见瑾王(卫风因)。”
风因即刻回礼:“皇嫂客气。”
“三哥。”风因朝那卫高适笑着作揖,卫高适上前,用手拍了拍卫风因的肩。
他用力捏了捏,忽然一笑:“瞧瞧,当年最为瘦弱的五弟,如今这肩上如同那铁疙瘩一般,真是没少为东苑朝的天下在战场上厮杀,真不愧为我东苑朝边关的将士首领。”
这话一听,卫朝楠凝眉望了过来,卫处尹却是不动声色地饮了杯中酒。
风因不接茬,由着他松了手,便自顾自坐下来,用手掸了掸肩头的衣衫。
卫高适原是话头上占了便宜,扭头坐下时,见着风因的动作,眯了眯眼。
“莫不是谁在哪儿喝醉了酒才来的,不然怎么一进门就是这样大的酒味。”
卫朝楠忽然就开了口,用手扇了扇鼻头,做出一副臭熏熏的表情。
风因回头看向卫朝楠,他对着风因做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你呀你。”卫处尹笑着叹了口气,递过去一颗葡萄,“就是闲不住你这张嘴!”
“六弟这嘴皮子倒利索,有那闲功夫不如多喝点羊奶长点个子。”
“你!”
卫处尹头疼地开口:“行了。若是父皇来了,定是又要生气了。”
卫朝楠对着卫高适,背地里做了个鬼脸。
这些年,卫朝楠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卫高适,父皇也向来不疼爱卫高适。
卫高适的母妃是太上皇亲赐的董贵妃,董贵妃出身高贵,性子却也跋扈些,没少废黜了父皇疼爱的妃嫔,到后来生了卫高适,就再也没有承宠过。
董贵妃为人跋扈尖酸,在宫里也是四处树敌,对如今正受宠的卫朝楠(六皇子)的母妃席贵妃更是处处针对,卫朝楠自然连带着不喜欢董贵妃和卫高适。
风因身后的奴婢上前,翩然跪地,那半透的衣衫更是风姿尽显,俯倒为他添了一杯酒。
“五哥。”卫朝楠从旁桌举了举他的杯,里头倒着的是白花花的羊奶,朝他一敬。
风因长眉轻挑,勾唇一笑,举起了手中的杯,一饮而尽。
元九从长门低头而进,立在了风因的身后。
片刻,近了风因的声,低头私语。
风因听得仔细,低头敛住了笑意,他将杯中酒饮尽,“知道了。”
元九垂手,离去。
这丫头,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可惜啊,今日二哥确是来不了了,听闻二哥染了风寒,这才没机会来见一见这五弟。”卫高适声笑面不笑,盯着风因,眼神冷厉。
看来,阻了他的计划,还是将他得罪透了。
风因浅浅一笑,阻了丫鬟斟酒的手,“三哥这话有趣,为弟又不是只呆上一日半日的,总能再见,四哥觉得呢?”
卫处尹手中的酒杯一紧,垂下眼帘,笑道:“五弟此言有理,三哥定要罚酒一杯。”
身后的婢女上前跪地倒酒,卫高适心生不快,打翻了婢女手中的酒壶。
“哪来不懂事的婢子,也敢污了本王的鞋,拖下去杖毙。”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风因伸手添满了杯中酒,却是没再饮下。
他不动声色,全然仿若一副不曾看见的样子。
此刻,他若是心软。
日后,死的人便必定会是他!
辰时刚过,怜筝打趣着十三,非要去会上一会这闹鬼的城隍庙。
十三倒是无所谓,只是入了夜,此刻她若出去,怕是不安全的多,而她身边仅有他一人,十三生怕会出现主子交代之外的意外。
没等十三开了门,门外便传来了敲门三两声。
十三蹙眉,停了拉开门栓的手,将怜筝朝后护住,伸手做了嘘声动作。
“阮姑娘,我是晟王的随从,晟王有请。”
眼下都已经巳时初了,这个点,卫处尹要请她去哪里?
怜筝尚未出声,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动静大了些,“阮姑娘,我们晟王有请。”
“我眼下已洗漱过后准备就寝,请问晟王此刻来请,有何要事?”怜筝问。
“今夜御沁园大宴,六皇子宴会中毒,此时圣上动怒,可毒却查无此证。晟王便请了姑娘去查上一查。”
今夜正是风因刚抵达秀都前往相聚的首日,如此大宴,出了差错,只怕是龙颜大怒,此刻来请她前去探查,如同虎穴摸须,险之又险。
“我乃仵作出身,验尸为主,毒物之事我不甚清楚。”
“晟王朝皇上谏言,阮姑娘冰雪聪明,定是能够找出下毒者谋害六皇子的证据。”
这晟王口口声声请了她来,此刻随从已在门口,怕是不好推脱。
怜筝蹙眉,朝十三示意,让他藏身。
十三侧身躲进了幕帘后头,怜筝前去开了门。
门外正是晟王的随从阿立带着两个侍卫候在门外,眼看怜筝这才开了门,阿立上下打量。
“阮姑娘,请您换上正装随我们走一趟。”
“姑娘家梳妆打扮至少要小半个时辰,你可耽误得了?一旦耽误了,这罪责可是你能承担的了的吗?”怜筝冷眼而望。
“这……”阿立犹豫片刻,这与主子交代的不同,可眼下确实事出紧急。
谁又能知道,这姑娘家整日里不穿姑娘的衣衫,天天一幅男装扮相。
怜筝取了自己的工具箱,径直朝外走:“走吧,若是耽误了,几个人的脑袋都不够砍。”
阿立略一思索,示意后头的人跟上。
今夜着实诡异的很,秀都城难得五子齐聚,却是病了一位,又中毒了一位。
着实热闹得很。
从城郊到秀都城中需小半个时辰的马车,怜筝硬着头皮撑到了御沁园。
下车的时候,却依旧惊艳的一刹。
现代看古迹,大多维修或是加工过,亲眼看着满城的繁华昌盛,灯光璀璨,丝毫不比如今的高楼大厦来的逊色。
御沁园是当今圣上为时常南下而建的园子,耗费二十万两白银。
听闻在御沁园内有东西南北四个宫殿,中轴线正中央还建造了一座堪比狮子林般的游园,更有亭、台、楼、阁、榭掩映其间,工艺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入了几座宫门,这才进了大殿,沿着两边的金砖顺着路进了侧门,这才沿着两条宫人走的夹道朝前行进,步行之声荡在两堵高达十余米的宫墙之间,异常清脆。
再跟着阿立过了几座宫门和门廊,绕了几次,她这才走到了今夜迎客的正堂。
此时,整个大堂立满了灯烛,恍若白昼。
几十名臣子正端坐两旁,沿着朝上望去,这才发现皇位金阶之下,最近的左右三大太和桌,正是为皇子们备下的酒宴。
眼下圣上已动怒离席,尚还陪同在六皇子的身边。
大殿之下正趴跪着两位身着官袍之人,跪在正殿中央的一群舞女跪拜在地,头都不敢抬起。
那些人前头,有个已被生生打死一人丢在中央,从服饰上来看,是伺酒的丫鬟。
高位之上,低贱者命如蝼蚁。
怜筝敛了眉,落了视线,跟在阿立的身后继续朝前走。
数位臣子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窃窃私语,低声打量。
原是低着头的风因,落了手中的杯,望过去,眼眸倏然变冷。
他隐忍不发,尚未起身,便听见一旁的卫处尹出声,道:“去请父皇前来。”
“四哥。”一刻钟的功夫,风因将情绪压在了眼下,淡道:“请她来有何用?”
“在北县见其验尸验骨,才识胆色俱佳,此女冰雪聪明,为何不荐与父皇?”
风因面不改色,道:“父皇正为六弟中毒之事烦心……”
“若是此时她能查出真相,便是她的机遇,若是不能,亦何妨?”
卫处尹侧脸,回望向风因,浅浅一笑。
风因摁捺不动,微笑应下。
连御医一时半刻都查不到就近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如何去查?
阮怜筝抬眸,撞上风因的视线,一时间情绪难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从后殿入门,群起朝官起身跪拜接迎。
“堂下所拜何人?”全场寂静无声,唯有金殿之上那唯一的上位者,肃声而语。
满朝官员更是一脸戒备,生怕自己引火上身。
卫处尹上前行礼,沉声道:“回禀父皇,此人乃是儿臣在北县请来当担此次城隍庙碎尸一案的仵作,特此请来查一查六弟中毒之事。”
中毒的事御医不做,来请仵作?
怜筝低着头,皱了眉。
怕是自己已经被当成枪使了。
“所跪何人,抬起头来。”
怜筝循声而望,没有去瞧那金殿之上唯一高座之人,“民女北县仵作阮怜筝,参见皇上。”
她磕头跪拜,大殿之上静悄悄的,宫人们只觉得震惊,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女子。
“女子当仵作?”卫华意外地多看了两眼,顿了顿,“即使如此,不必多言,给朕查,若是今夜,查不出六皇子中毒之因,朕看这太医院也该撤下了!”
“回禀皇上,六皇子确实有中毒之症,可为臣验遍桌上所有菜肴器具,却无发黑之色,微臣求皇上赎罪……”
“以你之言,这毒竟是查无可查了!”
卫华动怒,“大胆!”
朝官全场跪拜:“皇上息怒……”
“皇上,不如让民女试上一试。”
卫华俯视而下,循着那清脆之声望去。
那正跪在大殿之下的贱籍之女,此刻凝眸看他,眼底目光灼灼,清丽动人。
070 夜半捉鬼(1)
怜筝已然顾不上这些朝堂之仪,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晚上的事情了。
她方才已在进门之时就环顾左右,听闻大皇子被废除,大皇子对面的桌也是空桌,应该就是那称病请辞的二皇子,若是以这样的顺序来看,风因本不该坐在那里。
她忽然有些猜不透,今夜的局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如果是冲着风因来的,那么只怕这六皇子只是做了风因的替身或者是为了让风因惹上麻烦而利用的棋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断然没有好处。
怜筝掌心发热,已经出了一手的汗。
卫华点头允了。
她素来不懂毒物,又如何来辨别?
可这些懂得辨识毒物的御医都找不出六皇子中毒的理由,那么这毒便断断不是直接叫掺夹在食物里了,那又如何中的毒?
怜筝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六皇子身前的餐桌。
桌上只是一些简单的水果和菜肴,旁边还有一个空酒杯。
“所有菜肴、水果和器皿,老夫都已用银针验过,确实无毒。”
御医跪在地面,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端上桌的菜肴都由宫人试毒方可上桌,老夫断断想不明白究竟错漏何处?”
六皇子的痢疾之症现在已经及时由御医止住,暂无危险,却是怎么都查不到源头。
银针并非能试出所有的毒,可若是有毒,无论快毒慢毒,食用过的宫人也会一同出事。
“试毒的宫人们可有中毒迹象?”怜筝问。
御医摇了摇头,“无一人有事。”
那也就是说这些吃食并无问题?
“六皇子中毒的迹象如何?”怜筝再问。
参与过六皇子当时诊治的御医跪下回话:“身子发热,手脚乏力,腹痛不止,下腹泻肚,里急后重。”
听起来似乎是痢疾。
怜筝蹙眉再问:“排泄的秽物如何?”
“粘液脓有血便。”御医答话,“确有痢疾之症。”
如果食物当中下的是致命的毒药,那么定是致死,而痢疾大多是食物中毒引起的。
怜筝思索片刻,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取了桌上仅有的几样食物送进了嘴里。
满朝文武亲眼所见,更是措手不及,堂下顿时窃窃生语。
风因一惊,手掌骤然成拳,脸色沉了下来。
怜筝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并无特别不新鲜的东西,也不太可能是因为不新鲜的食物引起的细菌性痢疾,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那酒杯……
怜筝取了那杯,放在鼻尖细细一闻,一股羊骚味还在
“六皇子方才食用的一直是羊奶?”
伺候六皇子用膳的丫鬟已经被即刻仗毙,怜筝只好朝风因的方向问。
风因面有阴沉,却也点了头。
“六弟最近正在长个头,所以专门取了不少羊奶来食用,这羊奶是有问题?”
卫处尹见风因没有答话,便说了个大概。
怜筝连瞧都不瞧卫处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道:“羊奶没问题,这桌菜有问题。”
“满朝文武的菜色皆为一致,若是这菜肴有问题,可是将毒下在了六弟的饮食……”
“听我说完。”
卫处尹止了想问的话,心生诧异,这还是头一个女子敢打断了他说话的。
“六皇子饮食确实与你们都是一致的,唯有一种。”
怜筝将手中盛过羊奶的杯子递给跪在地上的御医,“你们可确定这是羊奶。”
御医们互相递过,确认无误,点头,“这确实是羊奶,并未验出其中有毒物。”
“那我敢问您,羊奶与何种菜肴同食相克而生痢疾?”
“这老夫不知……有劳姑娘指点”
此话一出,金殿再度死寂。
怜筝从菜肴中端出了一旁‘翡翠玉丸’。
“那敢问御厨,此道菜肴用何种食材烧制?”
御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只是用波斯土国进贡而来的波斯草加入猪肉捏制的狮子头,是御膳房新研制的菜色,鲜而不腻,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百官大惊,纷纷看向自己桌面的这旁菜肴,面如土色。
“回禀皇上,这菜肴并没有问题,也不会引起各位大臣中毒。”
怜筝听见这‘波斯草’,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这不就是菠菜吗?
进贡来的想必是难能可贵,这才费了心思用在了大宴上。
菠菜既然是从别的地方进过来的,所以这些御医才会认不准它的食性。
“波斯草确实难得,是蔬菜当中营养成分极高的一种,但是不能与黄瓜、牛奶、猪肝、豆腐、黄豆等之类同食,若是与羊奶一同食用,便会相克,出现痢疾。”
怜筝继续道:“波斯草又名菠菜,能够养血止血、敛阴润燥、消渴引饮,通肠导便、延缓衰老,并不是这波斯草的问题,万物相生相克,它只是与羊奶同食相克罢了。”
话毕,已是大殿之上全场寂静。
风因眼眸散了几分紧张,松下一口气来。
总以为她知晓的东西、通识的本事在验尸上,没想到她竟还是让他再长了一回见识。
眉光灼灼,神采飞扬,若非那一身男装,只怕这大殿之上,唯有那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杨淑妃能与怜筝之貌一决高下。
可那杨淑妃学识渊博,竟也是生平头回听闻这波斯草的用处。
“好。”金殿高位之上,已年过花甲的卫华面露赞赏。
“阮仵作学识渊博,竟是连这波斯草的药性都信手拈来,这城隍疑案交予你,甚好。”
“来人,赐封赏,封阮仵为秀都提刑使,赐号木兰,务必将城隍一案尽快解决,好定朕秀都城百姓之心,国民之安!”
“民女领命。”
怜筝跪倒在地,受命,百官一同起身跪拜呼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兰提刑使,更是东苑朝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入位提刑使。
虽然是女职,却是头一份被赐号的提刑使,更是无上荣誉。
事情已解,大宴将散,怜筝这才不得不跟着阿立从来时路返回。
即便是被封赐了官位,可女子之身,更是仵作贱籍出身。
文武官朝,无一人来恭贺拜会,更是连连快步走开,看向她只觉得忌讳。
所幸圣上虽赐了官位,不过是提刑使,等办理完此案,若是案子不破,怕是跟那提刑使和其余仵作一样,也都下了牢狱,昙花一现罢了。
怜筝跟在阿立身后,寻找风因的身影,一时半会儿没看向前方。
等她回过神,这才已经发现撞上了一堵肉墙。
怜筝抬眸一看,卫处尹回身将她半揽在怀中……
“多谢晟王。”怜筝落了眼帘,朝后退了两步。
寻常女子若是攀附了恩宠,面颊莫不是含羞带怯。
她倒稀奇,冷若冰霜不说,更是与他处处保持距离,避忌三分。
今夜一探,不但没试出她的作用,反倒当真是让她出了风头。
“木兰提刑使倒是客气,不如唤本王名讳……”卫处尹优雅一笑。
怜筝恪守本分,道:“晟王可还有要事,民女急于赶回驿站,另寻车马即可。”
“本王可送你先去……”
“多谢晟王,我怕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不耽误王爷。”怜筝一字一句处处回绝。
卫处尹淡淡点头,“好。”
他抬头看向怜筝身后,笑道:“五弟你可不许走,今夜可是要与皇兄不醉不休!”
风因神情未变,从怜筝身旁擦身而过,“这是自然。”
“既是如此,那便一同先去探望六弟,再去那亭台中对饮可好。”
“四哥高兴就好。”风因眼眸讳莫如深,瞧不出分毫的情绪。
怜筝低头不言,丝毫未抬起半分。
六皇子刚刚出了事,眼下这与之交好的晟王倒是有如此酒兴,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总归今夜被他利用了一遭,定是要来日好好还给他才是。
听着两个人交谈的动静渐渐远去,怜筝这才抬头,附近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她小心谨慎地低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光是走出这御沁园就花了几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迷了路。
门口已是空空荡荡,莫说是马车,除了守门的侍卫,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没等怜筝想着解决办法,远处就传来了马车的轱辘来回转动的声响。
一辆绑着小肉驴的车正慢悠悠地从远处晃荡过来。
那悠哉悠哉坐在驴车上的人,除了十三,断不会有别人了。
怜筝差点笑出声,却绷着一张脸,等着十三到了门口。
“我说主子,咱能走了吗?”十三推了推额头上有些宽大的帽檐。
怜筝一脚跨上那驴车,咳了一声,忍住嗓子眼儿的笑声,“走。”
足足开出去百米远,那些守门的侍卫才笑着私下窃语,就连马车里的怜筝都忍不住笑了。
她从驴车里拉开幕帘,问十三:“你倒是有趣,人人开马车,你倒是牵了头驴车来。”
十三郁闷,“主子交代你晕马车,这才选了较为稳妥的驴车来,车上还备了生姜片和软枕,枕头下有条蚕丝被,若是累了就休息着,回程坐驴车,可是要好长一截呢!”
怜筝这才觉得,驴车确实比颠簸的马车要好上一些,慢悠悠地晃荡,也不至于难受得慌。
他倒是舍得将她放在心上。
071 夜半捉鬼(2)
怜筝放了幕帘,转头去找那软枕抱在怀里。
枕头内里是荞麦,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倒是好闻得很。
驴车从外头看着虽小,可躺下却也正舒服,里头铺了一条厚实的虎皮,虎皮下大概垫了毯子,躺在上头也不硌手。
确实是费了些心思。
“如何,这些可都是主子一大早交代人去办的,难为雪刺今儿舍得顶着那大太阳,到处去寻主子要的这些东西。”
十三乐哈哈地笑:“莫小瞧了这些,可都是主子一一审过才用的。”
怜筝从车里扔出几把干果,砸了十三一头,道:“要你多嘴。”
十三挨了好几个杏仁,从一旁拾掇了一个咬开,吧唧道:“你身下躺着那张虎皮,可是头两年主子从边关的林子里头杀的两头虎做成的,原是主子自己个儿用的,眼下便宜你了。”
怜筝没好气地撩开幕帘,“还有话要说没,话唠叨?再说我可就不坐了。”
十三妥协,摇头,见怜筝又缩回去,才小声嘀咕道:“主子对你好还不让人说……”
幕帘再度撩开,咕咚一声,一个核桃从马车内丢出来,正好砸在了十三的后脑勺……
十三倏然回头,正对怜筝翻白眼,就瞧见身后有马车追了过来。
“快进去!”十三戒备地看了一眼。
怜筝放下幕帘,没多久就听见了马车追上了她们的驴车。
“阮姑娘,我家王爷派我用马车将姑娘送回,并且将此物交给您。”
阿立策马而行,身后跟着一辆由两个马夫策马的马车。
怜筝从窗口扫了一眼,道:“不必了,我与我家小弟坐驴车挺好的。”
阿立俯视着那辆小驴车,古怪道:“可是我家王爷交代……”
“有劳您替我多谢王爷美意。”怜筝一口回绝,大有不下驴车的气势。
阿立僵住外头,没出声。
怜筝挑眉,“怎么,还想将我抬下车不成?”
“卑职不敢。”阿立皱眉,这天底下还是头一回见着回绝晟王的好意,非要坐驴车的。
“那你且回去罢,别惊着我的驴。”
怜筝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道:“替我谢过晟王。”
十三憋笑憋得耳根子都红了,咳了两声,掩着笑。
阿立沉沉点头,又将手中的物件儿递来窗口。
“这是王爷交代要赠于您的,请您手下,否则卑职不好交差,更是不能离去。”
这话说到这份上,怜筝也不好推辞,伸手去取了那东西,才听见阿立告辞,带着马车快速离开。
怜筝躺在马车的虎皮上,打开了阿立送来的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只银钗,钗上镶砌着玛瑙珠,挂着玉链坠子,青翠耐看。
姑娘家平日来做了头饰,这样低奢又添彩的倒是不多见。
十三在外头说话,“怎么,收了人家的礼儿就软心了,倒是白白浪费了我家主子的好意。”
“嗯,这话听着酸。”
怜筝只觉得好笑,撂下手里的锦盒,道:“你家主子送我一只素钗,别人送我一只银钗,这银钗定是要天天奉在香案上供着,你家主子的就只好让我糟践了。”
“你个白眼儿狼!”
十三没听出怜筝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替主子觉得不值。
怜筝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去逗他。
她从驴车朝外看了看外头的天,眼下已经黑透了。
“白眼狼儿现在要去捉鬼,与鬼一同来个狼嚎,别叫今晚的差错耽误了事儿。”
十三敛了几分不快,这才不情愿地开始驭了这驴车,朝城隍庙赶去……
等驴车赶到了城隍庙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个秀都城看守的捕快正靠在青石板上昏昏欲睡,听见驴车动静的时候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连手上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这几日守门的捕快可真是备受折磨,谣言越传越邪乎,偏偏还真像女鬼的哭声。
怜筝下了驴车,四周寂静一片,尚未听见谣言中那女鬼的哭声。
十三把腰牌送去给三个看守的捕快查验,确认无误后,捕快才松了口气。
大半夜的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不怕死。
“去城隍庙的路只有这一条?”怜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道。
几个捕快一听这出声的人,其中一个忽然开口问:“阮姑娘?”
怜筝一愣,朝说话的人望去,夜色中模糊着看不清他的五官。
被注视的人挠了挠后脑,傻乎乎地一拍脑袋,“嘿,还真是……阮姑娘,我是莫冬青,在桃林镇当过捕快的!”
怜筝一听这话便想起来了,那时候莫冬青还救过她。
“莫捕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桃林镇当差的吗?”怜筝道。
莫冬青叹了口气,“那大人我原是也送过礼的,想在大人的府里找个美差,没成想他……好在我内人比我有本事,给我在这找了捕快的差事,我便来了秀都。”
“先前还听萧捕头提起过你,倒没成想在这儿遇上了。”怜筝温婉一笑。
她想起件事,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另外两位捕快继续看守着,莫捕快随我去那城隍庙探上一探如何?”
“这是极好的。”两个被点名守门的捕快忽然就有了精神头,将莫冬青朝外一推。
捕快们乐呵呵道:“莫捕快虽然是新来的,但是为人兢兢业业,定能当大任!”
“你们这两个,平日里白喝我的酒了,给我吐出来。”莫冬青说着玩笑话。
这会儿功夫,就听见城隍庙的方向里传来了几声低鸣的呜呜声,悠长凄凉,仿佛在那夜色之中藏着看不见的女鬼,伸长了鬼爪,呜咽啼哭。
夜半三更,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又来了,若是真有鬼,别找我!”
某个捕快从怀里掏出护身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莫冬青皱眉,“这声儿是前两三日里有的,出事的时候,城隍庙里皆传来狗叫声,事发后每每到半夜,就是这样的啼哭声,圣上有令不许出入,我们就只得守在这儿!”
这哭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远远听着确实像女子的哭声。
“莫捕快,我们去走一遭。”
两个捕快沉默不语,默默走到青石板上靠着,目送着莫冬青,露出怜悯的表情。
十三只当做看不见,反正只要护着她的命,管他是人是鬼。
怜筝还只顾在前面说着话,十三回身从马车上取了备好的火把,带在身边。
莫冬青沉默片刻,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那便走罢。”
三个人沿着小路相顾沉默着朝前走,断断续续的哭声渐渐变得清晰,周围是密布的草丛,熙熙攘攘被风压倒,发出的动静。
夜半三更,三个人行走的脚步声,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当真是慎得慌。
眼前的路越走越黑,十三从袖口取出火折子,将方才拿来的火把点燃,瞬间照亮了小范围的路。
此刻脚下已经没有青石板路了,细碎的石子小路,踩得人脚底生疼。
怜筝抬头,眼前已经看到了城隍庙的匾额了,两边是败落的枯树。
城隍庙周遭杂草丛生,更是足有一米高,若是藏了人,定是难以分辨。
凄凉的啼哭声从城隍庙中幽幽传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越是靠近,越是清晰入耳。
十三只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可身前这女人竟是分毫未怕。
怜筝顾不上后头的两人,抢了十三手里的火把就径直进了城隍庙。
城隍庙破落荒芜,火把烧着前头勾扯的蜘蛛网,替他们开了前方的路。
踏入这城隍庙,这女人的啼哭声更加分明的是从城隍庙的后山院落里传来。
“阮姑娘……”莫冬青脸色有点发白,看着阮怜筝道:“那碎尸便是从你右手边那石像下的桌下拖出来的……”
火把之外的黑暗仿佛一只猛虎,它时刻准备着,只等他们灯火一灭便要扑身上前,好将他们一口吞没。
怜筝点点头,眼神发亮,将火把塞进十三手里,走到那桌前一段距离后,突然蹲下身,撩开那桌上的破布。
这动作着实惊了十三一跳,差点以为她是鬼上身了。
大半夜的,非钻进这藏尸之处。
怜筝并未进这桌底,她蹲在原位,盯着前面,沉吟许久:“这里有人来过。”
这话听的人慎得慌。
大半夜的,除了他们会来,再来的只怕是鬼了!
怜筝回头看向他们,手指着地面,“因为圣上封锁了此处,所以看四周的地面、桌面皆有尘埃,可除了来往路上不能避免的脚印,我也未曾越过半步。”
“现在除了我,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进这藏尸处看了,那……这个桌边的这些儿脚印是谁的?”
听见这话,莫冬青壮着胆子看了一眼,那桌下黑黢黢的,可那青葱白指指着的位置,确确实实空了几块灰。
那空灰的位置,仿佛有人正蜷缩着躺在那里……
十三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这世上不会真有鬼吧。
那原本中断了片刻的女鬼哭声,又呜咽着传来。
此刻,城隍庙中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已是鬼气森森了。
怜筝冷着脸,二话不说,径直朝那出声的后院快步跑去。
十三一个没注意,怜筝便没了踪影,他气恼,连忙和莫冬青追了上去。
城隍庙的后院是先前是供香客们燃点贡烛香火的,废弃之后的那些蜡台依旧密密麻麻地伫立在杂草里,仿若一个个黑色的人影藏在草丛中,仿佛随时要将扰人清净者全部撕碎。
怜筝蹙眉,等十三跟上,这才慢慢拨开这些杂草。
沿着哭声,找到了一口半压着一块木板的废弃矮井。
这女鬼的哭声正幽幽从那不见天日的荒井中凄厉啼鸣……
怜筝幽幽一笑,淡道:“鬼在这里。”
072 夜半捉鬼(3)
后院的这口矮井,因为年久失修,周围的青石砖已经裂缝倾塌,连带着砖石下都密密麻麻朝外延伸,长了一堆荒草,若不是这声音,藏在杂草堆里确实找不到。
古怪的是,这矮井本就难找,这上头居然还半遮半掩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头已经腐烂长霉,布满了灰黑色的菌斑块。
怜筝蹙眉,道:“这里有死尸味。”
她将随身携带着的手套戴上,伸手将那木板稍微一用力就移开了。
这木板中端似乎被蚂蚁腐蚀空了,即便是徒手掰断也不耗气力。
她小心地放好木板,生怕在上头留有线索。
十三将火把对准了黑黢黢的井底,井底不深,这样黑的天却也瞧不见底。
悠悠凄厉的哭嚎声从井底传来,听得人脚底板都能凉透了。
怜筝柳眉紧蹙,忽然弯身将头埋进井底,半响,她朝十三伸手,道:“火把给我。”
十三皱眉,将怜筝伸手拉出来:“我来。”
主子交代,她可不能受半点伤。
十三将火把伸进井底,与自己隔了些距离,他这才学着怜筝的动作,将头伸进井底。
片刻后,十三将身子抬起来,用手揉了揉鼻子,井下的味儿可难闻多了。
他对着怜筝道:“井底下有条活狗在叫,怕是叫的时间长了,嗓子劈了,所以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哭声。”
周围黑得看不清五指,莫冬青的脸藏在夜色里,原是紧闭着不敢看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不可思议道:“居然是狗叫?这些天闹鬼的这些声音……”
“狗闻着味道不知道怎么掉进了井里,出不来,便只能求救。”十三看向怜筝。
“这井底下还有具腐尸,看样子也烂得不成样子了,下面还有蛆虫。”
“我……我去找人来……”莫冬青想必也是颇为意外。
谁能料到这城隍庙里头发现了一具尸体后,城隍庙后院荒井里居然还藏着一具!
“今夜不行,夜太深,若是看不清楚的情况下,盲目下井容易破坏环境证据。”
“我与十三在此处候着,莫捕快,你去寻人将城隍庙看守起来。”
怜筝想了想道:“桌上那灰虽与别处不同,但也并非今日才蹭掉的,人怕是也不藏着这里,总归先守着。”
莫冬青连连点头,应下了,转身便朝来时的路离开,去寻人。
“十三,你去城隍庙那儿找找有什么篮子和破布条,去将这狗救上来。”
十三淡淡嗯了一声,却没动,怜筝这才回头瞧他。
十三别扭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主子前交代万交代,断断不能离了她的身。
方才由她一人进宫,已是要受罚了,若是再丢下她,主子非要将他剥皮抽筋不可。
怜筝挑眉,“怎么,一个人还怕鬼不成?”
“你……”她能不能有一天不和他对着干的?
怜筝不去逗他玩,跟着十三去城隍庙正堂,一同将地上丢弃的碎布头绑成一条绳索,再将个破篓子绑了一绑,勉强能用上一用。
十三手举着火把伸进井底,照亮井底后,再握住绳索的一端,将破篓放下去。
井底的狗想必是饿了好几日了,却也通点人性,围绕这破篓绕了两圈,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进去,缩成一团。
十三手上一用力,便将这狗从井底拉了出来。
这狗的身上已是肮脏的看不出颜色了,后腿两处还有溃烂发炎的腐肉,上端也爬了些白白细细的小蛆虫。
“十三,剔骨刮肉,你可会?”怜筝安抚着大狗,用破布将狗嘴小心地捆绑上。
狗犬丝毫没有挣扎,乖巧地俯卧在地。
“若是不会,怕是也活不到现在。”十三冷哼一声,心中对怜筝小瞧他的态度有些不快。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她竟还问他,除了不会验尸,他还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会的!
这态度,怜筝觉得好笑,挑眉问他:“下厨会吗?”
十三:“……”
“那你怎么还活到现在了呢?”怜筝再怼。
十三:“……”
莫冬青带了几个捕快回来,其余捕快听闻城隍庙荒井中还有一具腐尸,已是满脸的震惊。
怜筝和十三可不顾这些,她交代好如何保护证据后,便嘱托给了莫冬青。
十三用破篓装着狗,随怜筝又回到了驴车里,驭驴车赶回了客栈。
怜筝让十三备好了热水和止血的棉布,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小包的粉末出来。
她让店小二送来了些肉沫和稀饭,将粉末掺和进去,搅拌后解开了狗犬嘴上的布条,喂给了它吃。
饿了好几日的狗犬大口地吞下,吃完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头趴在了地面上,合了眼休息。
“蒙汗药?”十三问。
怜筝摇头:“这是麻沸散。”
见十三没应声,她继续道:“麻沸散主要用于病人身体麻醉的药用,蒙汗药较为粗劣,醒后会头晕目眩,麻沸散不会,可以醒着减弱人的痛感。”
怜筝又用布条将狗犬的嘴巴和前肢捆好,取了白干酒倒在狗犬腐烂的后肢上,看向十三。
她指着狗的伤处,道:“将它的腐肉都剔除了。”
十三点头,用随身的匕首极快地将生蛆的腐肉全部剔除。
狗犬身上的腐肉深不入骨,剔除后月余左右就能复原。
刨除已经腐烂的死肉,怜筝再用白干消毒,用止血的棉布包扎好,这才将狗犬抱到一处。
怜筝取了一件自己的上衣,垫衬在破篓里,将狗犬放在了上头。
想了片刻,又怕它醒来后会口渴,取了半碗水放在了一边。
等忙完这些的时候,扭过头十三却不知去了哪里,房中却是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气腾腾。
十三见她忙活半天,深更半夜的又是捉鬼又是救狗又是剔肉,眼下怕是出了一身汗。
现在更是深夜了,也不好劳烦店小二,只好自己早早去烧了水给她送来沐浴。
她除去身上的衣服,已然臭汗淋漓。
平日穿着的都是棉布衣衫,虽然透气吸汗,但是也难免留下尸体上的腐臭,总是一日一换,所幸她的包袱里除了些衣衫加个工具箱,也没什么可带的。
怜筝坐在浴桶里,全身泡在温热的水浴中,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睡得昏沉沉的,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凉。
她想挣扎,手脚却乏得很,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身子很重,仿佛一直在循环从山崖顶端跌落谷底的坠感。
眼前很黑,她梦见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城隍庙的后院里,那口荒井上却还好好的压着一块木板,井底有东西在不停的推动那块木板。
怜筝觉得井底仿佛藏了一只猛虎在咆哮,踌躇在原地。
等木板不再动弹,她小心地靠过去,谨慎地握住了木板的边缘。
怜筝犹豫了许久,那双手却仿佛不听她的话,执意打开了木板。
黑黢黢的井底,倏然伸出了一双手,闪电般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死死地拖进了井底。
枯井底下忽然迸射出水来,汹涌地浇了她的身。
那双手从后面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落在了右边的肩上。
她眼前一黑,却什么都看不见。
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她意识模糊,却清晰地听见那双手的主人附在她的耳边。
“我能杀得了你一次,也能杀得了你第二次。”
“我能杀得了你一次,也能杀得……”
“我能杀得了……”
无限循环反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痛苦地挣扎着,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身子好重,她好累……
“十三,去煮碗生姜茶,再打盆热水来。”
熟悉的声儿忽然入了她的梦境,那掐了她脖颈的手渐渐松开。
她望着头顶上的光,脚底仿佛踩在了云端,一点儿一点儿地飘了上去。
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熟悉的袖香落在她的鼻尖。
“找身干净的棉布衣衫来,能透气些不会捂。”
十三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点头应了:“是,主子。”
怜筝只觉得手脚渐渐热了起来,身子隐隐约约被人抱在火盆上,热得很。
脚底板仿佛踩在了炭盆上,手脚滚烫发软,难受得怜筝慢慢睁了眼。
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隐约瞧见有个人正抱着她,端着手里的瓷碗,一勺一勺地舀进她的嘴,嘴里干涩发苦。
怜筝忽然想起年幼之时,她缩在那小小的孩童身上,身子那样软,从棺材里被阮六杨抱出来。
自幼丧母,故而自小便没有母乳。
阮六杨请不起乳娘,他也是这样将小小的她抱在怀中。
用自家的羊奶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了她的嘴里,这样一点一点将她拉扯长大。
怜筝皱眉,突然侧身作呕,却避不开抱着她的人,吐在了他的鞋袜上。
风因皱起眉来,倒不是因为这鞋袜脏了,只是这刚熬的药倒是白喂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手上动作却并不生硬。
怜筝恶心的厉害,却也清楚是谁了。
“民女怎不知瑾王今夜不是醉酒晟王府中,而入了民女的纱帐?”
风因挑眉,没好气道:“本王若不来,明日一早你就成了东苑朝千古奇尸,就由得别的仵作将你验了。”
“……”
怜筝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个儿似乎是在洗澡。
073 夜半捉鬼(4)
她呛了两声,风因将手边的洗漱杯递了来,让怜筝漱了口,再垫了一个枕头让她靠着。
怜筝低头,有些头晕目眩,视线却落在了自己的衣衫上。
她身上穿着的衣袖极长,又宽又大,领口几乎都能露出小半个香肩,一件亵衣恰好盖到了她的大腿。
被褥下怜筝能感觉到光滑的大腿并没有穿亵裤,更何况那亵衣也不是她的。
“时间匆忙,一下子找不到你的亵衣放在哪里,就先取了本王身上的来用。”
风因注意到了怜筝的视线,说完就抬头瞧着她笑,道:“本王怕浑身酒味熏跑了娇妻,故此沐浴过后方来,这亵衣干净着呢。”
怜筝沉默着没有说话。
风因一瞧就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逗了两句便不再玩闹了,一本正经道:“你放心,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不用纠结彷徨,杀人灭口你也得过得了十三那关……”
怜筝一听,沉默着没吭声,他说的在理。
风因转身去了桌上,重新倒了一碗生姜茶来,“你在浴桶中昏过去了,这些日子休息不足,水土也不服,偏偏要大半夜带了十三去捉鬼。”
说到这里,怜筝只觉得风因的语气里酝了几分责备和担心。
怜筝想了想,张嘴解释:“那不是鬼……”
风因笑意浅浅,道:“我没有责你,下回,多带些人和你一起去。那条狗崽我已经派元九送去医庐馆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调理身子,若没调理好晕倒了……”
“……下回醒来本王可保证不了什么。”他勾唇一笑,声音蛊惑邪魅。
怜筝丝毫不受威胁,一口一口含了他送到唇边的生姜茶。
这生姜茶入口微辣清苦,她稍蹙眉,答道:“你可见着那条狗犬了?”
风因点头,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怜筝眉梢扬起,笑道:“我能让它不知痛楚剔肉剐骨,你不怕我醒来后这刀刺错地方?”
风因手上的碗因为笑意轻微晃动,他面色微松,低头一笑,接道:“哦,就凭那麻沸散?”
“莫要小瞧了麻沸散,它虽比蒙汗药名贵些,却能有大用处,能让人清醒着却不知痛楚,是历来大夫们刮骨疗伤的好用处。”
“你懂医?”风因的声如沐春风,忽然就倾身离她近了些。
怜筝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朝代似乎并没有麻沸散……
她思索片刻,道:“不会,这是别人的药方,我不过是看来的。”
东苑朝有女官、女职、女捕,却从未有过女医,怜筝也从未透露过半分她会的那些医术。
怜筝已是历来女子兼任仵作的一人了,贱籍也罢了,验的不过是死尸,即便剖尸会引来一些人的反对,可至少也只是死尸,只要能破案,官衙高官不会有几个放在心上。
可是从医不同,医职为贵,一旦出了差错,她随时随地便有偿命之灾。
如今贱籍女子破例为官,已在风口浪尖,避免生事,能躲则躲。
怜筝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来。
“你今夜如何回来的?”怜筝问他:“晟王他不是要你作陪……”
“为夫不胜酒力,自是早早便退了。”
风因并不强迫她,故而一句话清浅带过,他调笑道:“家有如花美眷者,又如何舍得**虚度?”
怜筝没好气道:“伺候照顾别人就是共度良宵了?”
他是不是受虐狂!
风因笑意渐浓,“原不是如此的,若非你昏厥无望,为夫定好好带你共赏巫山。”
怜筝不接话茬,这样无聊的话题接下去,也是她说不过他。
所幸,他也只是动动嘴皮子逗逗她。
怜筝正想着,忽觉得锦被已被人撩开,他侧身坐来,她一抬头,唇上忽觉温热……
她今夜病着,手脚发软没了几分挣扎,风因这才偷了她的欢。
可一吻便是舍不得松开,恋恋不舍,处处留恋。
她穿着他的衣,带着他的香,青黛披散更添娇媚。
怜筝猝不及防的清迷更是顷刻引了他的火,她坠进那迷离的梦里,跌入了云端。
他的亵衣宽大松软,袖口更是顺着她的玉臂滑落手肘,那白嫩的玉腕如梨花生香。
直至她脸颊娇红,有些喘不上气儿了,浅浅的吟哦让风因骤然醒神。
他松开怜筝,平复自己的喘息,眼底的狂风骤浪却尚未平息。
怜筝皱着眉,因为头晕还未能回过神,被他压靠在枕上,面色粉红,唇色娇艳欲滴。
风因深望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眸如深海般盯住了桌上的烛火,掩了自己的焦虑,起身离开。
“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让十三送些你爱的吃食来,那些药定是要灌下去。”
怜筝回过神,睁了眼,露了几分羞怒,“卫风因!”
“怎么,娘子可是心疼为夫,想留我过夜?”
风因低笑几声,转过身,逗弄她,“可惜娘子尚在病中,为夫却不忍心辣手摧花。”
怜筝没好气道:“痴人说梦!”
“筝筝说的是,为夫确实爱吃人,生平头一回尝这樱桃小嘴,滋味不错。”
风因笑得愉悦,偏爱逗她。
怜筝这会儿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又羞又气,一股脑拉了身上的锦被盖上,不去看他。
外面似乎没了声音,却有一双手忽然拽了她的被,将她的小脸儿露了出来。
冷不丁地撞上他一双黑眸,璨若星河,却瞧不透那眼底的深。
他将她的被褥掖好,敛了几分逗弄的笑意,却是吻了吻她的额。
“明日,定是不能出城,等我回来,与你一同去那城隍庙。”
怜筝蹙眉,辩解:“可我还要去那城隍庙将尸首捞出。”
“现在还不能捞尸,等你病好再去。”风因皱了皱眉,“不然我定是让十三关着你。”
怜筝气笑了:“你敢!”
“试试?”风因勾唇一笑,“瞧瞧我敢不敢?”
怜筝:“……”
长久的沉默过后,风因瞧了她好一会儿,怜筝不去顾他,粉嫩嫩的面上闭了一双眼。
他忽然叹了口气,怜筝睁眼看他,只见他背对着床榻,烛光藏了他半面眉眼。
他淡淡道:“此刻若贸然趁夜摸回晟王府,不为上上之策。”
怜筝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直接拆穿他。
“王爷若是大白日里穿着夜行衣怕是更扎眼,不如夜里回!”
风因一挑眉,这次倒是不上当,看来这美男计没使成。
天已将亮,他守着等她重新入梦,这才重新离了房间。
十三与元九正在门外,十三双手成拳,面上难掩羞涩。
“主子,我……”
“此时不怪你,此毒太过隐秘,难怪连你都没有防备。”
风因方才温和如玉般的眼眸已晦暗生凉,冷冽如雪:“让雪刺立刻将她的身上的毒验出来,她今日接触过何人?”
“除了进宫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刻我都候在身旁,确实中毒的丝毫迹象都没有。”十三着实想不明白,这毒究竟何时下在了怜筝身上。
十三思索许久,道:“她吃的用的无不是我经手过的……”
“元九,立刻沿着十三的线索彻查。若是查出蛛丝马迹,无论是谁,杀无赦!”
“十三,去将雪刺寻回,眼下她身上的毒究竟是何种毒药,让雪刺尽快配出解毒剂。”
元九和十三点头应下,异口同声到:“是,主子!”
凌晨的御沁园,又是席贵妃被翻的牌子承得宠,董贵妃更是一宿未眠。
董贵妃(三皇子昱王的母妃)坐在那琉璃玉面的椅凳上,望着窗面上的绣花发愣。
许久,才有宫婢来回了董贵妃的话。
“贵妃娘娘,玉清宫熄灯休息了。”
“贱人!”董贵妃将桌面上的白玉茶盏摔碎在地,迸射而出的碎渣刮了一地的奴才。
奴才婢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董贵妃站起身,满珠翠的绫罗发出清脆的声响。
“贱人!本宫明明让朱玉差人送了本宫的绿头牌,明明皇上今夜翻了本宫的牌子!席舒乐(席贵妃,六皇子卫朝楠的生母)这个贱人又抢了本宫的宠,贱人!”
董贵妃气得浑身发颤,打翻了手边的金线花瓷瓶。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跪在脚边的婢女中,一位丫头抬了头。
“娘娘,听闻今夜御沁园大宴六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险些出了事,皇上定是听闻此事才改道去了席贵妃那儿。”
“又是六皇子,若不是仗着卫朝楠,席贵妃的出身凭她也配!”
“本宫是先帝亲赐给皇上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董贵妃连骂了好几句,嗓子眼儿都气疼了,这才松了气坐回去。
方才搭话的婢女朝周围的奴才示意,她起身连忙取了新的茶壶来,倒了杯恭敬送上。
“娘娘仔细嗓子疼,眼下当务之急,朱玉送信来,那五皇子……就是那手握兵权的瑾王回来了。”
董贵妃刚喝了口,神色一变,杯底落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弃妃的儿子回来了?”
婢女小心翼翼的点头,“是的,朱玉交代昨日入夜时他就在御沁园大宴中。”
“死了的人都不得安生,偏要生个儿子来跟本宫斗。”董贵妃气得扶额。
“大皇子被废除,还以为皇后能消停会了,偏又冒出个高氏抢了我儿打理朝政的机会,眼看如今我能重新得宠,偏又来个席贵妃和瑾王(卫风因),这天是怎么了,跟本宫过不去吗!”
婢女低头进言,“娘娘,听闻今夜晟王(卫处尹)荐了贱籍女子为官,出尽了风头,让皇子更是龙颜大悦。”
“晟王的母妃高氏不过妃位,竟也敢觊觎皇位。可如今他与卫朝楠交好,皇上对他更是……他如今替了大皇子的协力政务之权,不可谓不防。”
晟王(四皇子卫处尹)如今替了大皇子的政务,瑾王(五皇子卫风因)手握边关军权,六皇子虽未封爵,却深受皇上深宠。
“娘娘,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昱王得到皇上的重视……”
董贵妃忽然就笑了,媚眼如刀:“本宫现在唯一能替适儿(卫高适)做的就是除掉这些绊脚石。”
她握紧手里的杯,神色越加冰冷。
“若是本宫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074 井底腐尸(1)
怜筝在客栈呆了一日,喝了一日的中药,手脚才有了些气力能够下床。
十三第二日一早又送了药来,可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怜筝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柳眉紧蹙,脸色苍白,坐在椅凳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怜筝回头看向十三,眼神如刀般锐利,“十三,这不是水土不服、疲累的症状,你这几日让我喝的都是什么药?”
“雪刺配来的药从来不会出错,主子交代这几日……”
“十三。”怜筝撑着桌子站起身,“你若是不说,这药我是断断不会再喝了。”
十三将药放在桌面,有些生气,“莫不是你以为我会害你吗?”
怜筝摇了摇头,却是不回话,她拧着眉头,轻轻闭了闭眼。
半响,睁开,朝门外走。
十三连忙伸手拦下,极力拦着怜筝出门,“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已经耽搁了一日,若再是耽误下去,即便是我的命也不够偿!”
怜筝气得脸颊渐渐生怒,更是寒声一笑,望向十三,冷语道:“十三,你若再敢阻我,我便翻脸不认人了。”
十三从未见怜筝这样动怒过,眼下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阮姑娘。”
门外忽听一姑娘的声儿传进来,止了怜筝的怒,雪刺一身黑衣含笑而入。
“阮姑娘何必如此动气,不过是想知晓雪刺给你配了什么药,雪刺告诉你便是。”
十三想要出声阻拦,道:“雪刺!主子交代过……”
“十三,你出去,我要替阮姑娘施针。”雪刺将门关上,勾住了怜筝的右臂。
怜筝见状,只得配合地转身,重新被她扶回了床榻。
怜筝深吸一口气,“你当真愿说?”
“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放你出门验尸,答应我一个条件。”雪刺眯了眯眼。
怜筝的目光在雪刺的面上停留片刻,“你说。”
“有人求了我一件事儿,但是眼下暂时没想到该如何让你做,可日后若有朝一日需你替我办一件事,你必须替我去办。”
怜筝摇头而笑,“若你让我去送死,难不成我也去?”
雪刺犹豫片刻,道:“我需你替我去办之事断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怜筝摸不透这雪刺到底存了什么目的,雪刺摒开十三单独与她相谈,是怕谁知道?
怜筝藏着眼底的疑虑,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
雪刺从怀中取出香包,包内扎着十几枚银针。
她去桌面取来灯盏,用火将银针炙热。
“你所中的毒,我暂且分辨不出毒物,是一种****。它能够使你浑身乏力,四肢发软,所以也不清楚你之后将会如何。”
这话说着等于没说。
雪刺不急不慌,继续道:“如果今日我不施针,你的毒也会一点点入侵你的心脉。”
“如果我施针,我将会在你的四肢和大穴,暂时封住你身上的毒性,但是至多只能替你撑住半年,半年内需反复施针,若我此前依旧找不到毒引,你的血也会逆流,入侵你的心脉。”
怜筝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如果找不到解药,半年后她就会复发身亡。
雪刺将炙烧过后的银针落在她眉眼前,“你自己决定。”
“横竖不过是死,我今日必须前去城隍庙验尸。”怜筝笑了。
死了也许能回到异世,活着左不过还是一死,早已经死过一回,又有何可惧?
雪刺一愣,抬眼望向怜筝,忽然有些闪烁其词。
怜筝轻轻阖上眼帘,淡道:“你施针吧。”
城隍庙外两三个捕快正守在门边,莫冬青正背靠在石狮下休憩,正午的日头大,晒得屁股底下的青石板砖都烫得很。
“莫捕快。”
清丽之声引了莫冬青的瞌睡虫,瞌睡虫飞跑了,冬青自然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莫冬青一睁眼便瞧见了站在城隍庙石阶上的阮怜筝。
她似乎清瘦了一些,白嫩的脸颊有些病怏,唇角轻勾,身上的衣物倒是显得宽大了不少。
怜筝垂下头看着石阶走上来,“后院矮井里的尸首可是取上来了?”
莫冬青连忙起身拍了拍屁股,朝身边的几个捕快踹了几脚,“还没有,府丞大人交代如今有位木兰提刑使上任,一切听候她的指令,我们还没有接到通知说要启尸。”
怜筝不由得皱眉。
这府丞大人责任推得倒是利索,她刚上任,便将所有有关这件案子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地推给了她,生怕引火上身。
“走吧,进去将尸体捞上来。”怜筝柳眉舒缓,已是管不了那些了。
莫冬青有些为难,咬咬牙却也是跟上了。
两个捕快却突然伸手揽住了阮怜筝,道:“我说姑娘,那日听闻是你再这后院发现了尸首,虽然你是从北县派来的仵作,但是需有木兰提刑使的手令才能解封,否则这破坏现场的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
“大胆!”
一声清呵从不远处传来,怜筝蹙眉回身,却见十三只身前来。
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信件,将信件展开,冷声道:“这位便是木兰提刑使阮提刑,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拦了她的路。”
两个捕快一怔,狐疑地看着那信件,右下角确确实实盖了府丞大人的官印。
莫捕快都愣住了,他反应过来,连忙拽着两个捕快半跪在地,“木兰提刑,我们有眼……”
“免了,验尸要紧。莫捕快你带我去后院将尸体取上来。”
怜筝捏了捏额角,这日头刺得眼睛都花了。
十三把信件收好,从袖口取了一个白玉瓷瓶,送进怜筝掌心,生硬道:“你走的太匆忙,雪刺交代让我交给你,一日一粒,用尽之时,需重新施针。”
怜筝收了瓷瓶,十三冷着脸不去看她。
想来她上午拒绝用药,怕是伤了他的信任,难为他还特意送来了这些。
“十三。”怜筝抬眸看他,认真道:“多谢。”
十三心里原是有一肚子的气,见她苍白的脸色,却又一股脑地泄了。
“不必了。”十三别扭地看向一边,“这些原是主子早就备好的,只是你偏要信了雪刺的,主子若是知道了……”
“他可以不知道的。”怜筝眨了眨眼。
只要十三保守秘密。
十三没好气道:“就算我不说,主子也会知……”
怜筝真是听怕了十三的唠叨,左一个主子右一个主子。
改日她真要好好向风因求教,如何才能培养出一个忠心的奴仆。
怜筝快走两步跟上前头莫冬青,咳了两声,道:“莫捕快,我随你一起走。”
阳光照进了城隍庙后院,杂草丛生的**并不如夜里的森冷可怕。
仔细巡视过一圈后,怜筝才发现这矮井并不是用来取水用的。
取水用井一般会架上打水的用具,这口井水并没有,且不算太深,井底的水又已经干涸,白日里一眼就能看清井底下的尸首。
尸首已经腐烂,呈现青黑色,在井底下隐约可以看见那白点点,尸体腐烂的程度约莫月余左右,只看那白花花的蛆虫便是能推断的出来了。
可这样的尸首,左右两个捕快都是捂着口鼻,隔着老远的距离不肯靠近。
莫冬青还好些,至少与怜筝并行。
只是这味道着实难闻,昨夜里夜黑风大,今天日头大确是没风,味道聚在后院,散都散不开。
怜筝想了想,从怀里取了手套戴上。
十三皱眉,忽然看向莫冬青,道“找个几条绳索,一条悬在我的腰上,等放我下去后,我会将其余的绳索绑在尸首的几个部分,将尸首带上来。”
莫冬青看了一眼怜筝,怜筝似乎也颇为意外,“十三……”
“莫捕快,麻烦您了。”十三低头,自顾自地从工具箱里取了另一双素布手套。
十三自幼便从人贩子手里被人救出,打从他有记忆起就跟在了风因的身边。
他虽年幼,却是少年老成,该懂得事情懂,能不懂也可以不懂。
可他生平头一回,将怜筝的事儿都顶在了心上。
只为她那一句长姐,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忽然有了亲人。
莫冬青很快就取来了事先备好的绳索。
十三将绳索系好,一端由三个捕快拽住,到时候再一点一点地放下井口。
怜筝到底是拗不过他,便默认了。
她走上前,脱了自己的手套,在十三的素布手套上又戴了一层。
“这是主子特意……”十三别扭地躲了两下。
“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戴双层的手套,我怕你这几日是离开香菜叶子就吃不下饭了。”怜筝没好气道。
“到时候还得你日日问我何时才能吃得上饭!”
怜筝又从工具箱里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怜筝自制的防毒面具,不过是里面夹了好几个活性炭粉包和用醋泡过的棉布。
怜筝伸手替他戴好,这才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十三盯着自己鼻子上那丑到不行的‘口罩’。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发现确实淡化了一些臭味,比原来的程度要能忍受了些许。
怜筝想起一事,嘱咐道:“下去注意莫要踩到尸首,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075 井底腐尸(2)
怜筝仿佛一个百宝袋一般,又从哪里掏了个布袋子丢给十三。
“全部装进去,取出来给我。”
十三点了点头,将布袋子的塞进腰上的绳索,一跃而下。
十三的身手敏锐,加上年龄尚小,比莫冬青等成人的骨架要小上许多。
他在矮井里游刃有余,加上身子轻,三个人不费气力就将他放到了井底。
怜筝低头去看,十三站在井底眉头拧成锁头一般,他抬头看她,指了指鼻子上的口罩。
“如何,是不是好了许多?”
怜筝笑了笑,若不是这个口罩,一般人怕是还真受不了尸体腐烂了个把月的味道。
十三闭了闭眼,忍着恶心仔细蹲在井底,细细察看,时不时捡了点东西丢进布袋。
等装完他拿的东西,布袋又系回腰上。
他朝头顶比了个动作,莫冬青极快地将其余绳索都丢了进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人才把尸首和十三都拉回了地面。
尸体腐烂的厉害,白花花的蛆虫伴随着恶臭,刺激了几个捕快的眼球。
除了莫冬青默默移开了视线,另外两个捕快一个没忍住,一声作呕,吐在了草丛里。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接过十三脱下来的手套戴上,将拉上来的尸首盯着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脚,甚至还抓起了尸体上的蛆虫揉搓了两下。
几个捕快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咚’一声,给自己捏了把冷汗,这女人还是别得罪的好。
怜筝来了力气,将手里的蛆虫丢开,“根据死者的尸首腐烂程度,与义庄里那半具女尸倒是挺像的,两具尸首基本都可以断定至少死了一个月。”
十三简单地看了两眼他拉上来的尸体,问道:“有关联?”
怜筝蹲在地上摇头:“暂时没有关联的线索。”
尸体腐烂的厉害,所幸身上的服饰却没有像女尸那样碎的厉害,至少能够看出是一身轿夫所穿的红布衣衫。
“死者初步推断为男性,为中低下阶层,身上穿着为轿夫品阶,只是这服饰也格外独特,红黑条纹相间,是哪家大户人家的轿夫?”
几个捕快都摇了摇头,没有看到过这种服饰。
怜筝先将注意力放回十三从井底下取来的物件儿上。
她在地面平铺了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取出布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白布上,
“井底下可有别的东西?”怜筝问。
十三摇了摇头,“怕你怪我,井底下所有能拿的我都拿了。”
怜筝回头瞧他,他倒是机灵,将责任都撇了个干净。
她取了其中几块带血的石头,“石头上布满霉菌和青斑,所以不是地面落下去的,应该本身就在井底,所以死者应该是落入井底的时候,身体的某一部分撞在石头上。”
“这个。”十三皱着眉,拣了个红线绳头出来,上边还连了几根丝线。
怜筝接过十三手里的东西,转身去与死者衣物的颜色做对比。
她柳眉一竖,“这个红色不是死者衣物上的。”
“这个线绳头倒像是咱衣领上做的纽扣。”莫冬青不太确定,只是有些怀疑。
“如果这不是死者身上的,看起来也并不陈旧,那么若是没有旁人再动过现场,这个便极有可能是凶手身上的物件!”
怜筝下意识地捏了捏额头,日头照久了,她忽然有些眩晕,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
她阖上眼,答:“先将尸首送去义庄,在日头底下验尸,恐沾惹了别的东西。”
身上忽然有东西罩了下来。
怜筝下意识地睁眼,望向身前替她遮了日头的人。
阳光照得刺眼,她用手掌遮了遮,只见那君颜面沉如水。
风因顾不上旁人,将她拦腰抱起,眼神凝重生寒。
“十三,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好。”
十三见风因面色不快,没有多言,微微颔首。
怜筝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紧怀里,更是折腾的头晕眼花,等她睁了眼看清前方的路,这已经出了城隍庙了。
怜筝挣扎了两下,风因的手却抱得更紧了。
她蹙了蹙眉,轻声道:“疼。”
风因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她。
那本该心如止水的眸却生平头一遭乱了神色。
他僵立在那,眉眼皆淡,却止不住那眼底的痛意。
他松了手上的力道,这才重新快步朝外走:“筝筝,马车已备好,我带你回去。”
“你在想什么?”怜筝不急不慌,只是慢慢勾了他的脖颈,望向他。
风因眼眸一黯,“我会救你。”
“那你可懂我?”怜筝抬头看他,唇边却是浅浅一笑:“你既然懂我,便知晓我眼下我为何在此,你若执意带走我,又有何用,不过是多了我一桩遗憾。”
“胡说什么!”风因整个人停住了脚步,整个眉头锁成片。
“行行行,我什么也没说,可你若是今日不让我验完了这尸,我定会想方设法往外跑。”
怜筝见风因眼存犹豫,再接道:“不如今日让我验完,我好安心休养,如何?”
风因望向怜筝,未开口,目光沉如深渊,他心中一叹,到底还是让她说服了。
怜筝见他神色清明,想来是已经成了。
风因的脚步却又重新朝外走,将她送进了十三驾来的驴车里安顿好。
怜筝缓身起来,一股脑地打开帘儿,“你若非要送我回去,我定是次次都要逃出来的。”
正准备驾车的风因凤眸微挑,转头看她,“筝筝若是这样好雅兴,那为夫必定奉陪到底。”
驴车已经扭头朝外走出去了,怜筝一下子就急眼了,面露怒色,道:“卫风因!”
“筝筝若是想着跳车,那也无妨,只要不怕我一怒之下卸车杀驴,你想如何做都可以。”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
怜筝僵持了片刻,败下阵来,松了帘儿,气恼地躺进了驴车。
两盏茶的功夫,风因赶着的驴车就停了下来。
风因从外头掀了她的帘儿,伸手便要将她抱下驴车。
怜筝正生着气,一手推开他,低着头朝外窜。
没等怜筝挪几步,便被他一个用力就揽进怀里,抱下了驴车。
“你……”怜筝怒极,一抬头却瞧见了眼前硕大的匾额,上面正提着‘义庄’二字。
“尸体已经在义庄,工具箱都在,莫捕快等人先按照衣物的线索去寻人了。”
十三站在义庄外等候多时,这驴车可比他驾马要慢得多了。
怜筝意想不到地怔在了那儿,回过头去看风因。
他一人负手而立,玉冠华袍,眸若星光,眉宇舒朗,那目光让人想起冬日里煦暖的阳光,只瞧了这一眼,便暖进了心窝。
“我总要亲眼瞧着你,才能安得下心。”
风因眼眸缱绻宠溺,却怎么都藏不住忧心。
“多谢。”怜筝心生愧意,只觉得方才幼稚可笑。
清玉似的手忽然伸手摘了她的帽,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多谢,日后可要多听话。”
怜筝原是想躲,却又没躲避,任由他揉散了她的发。
在外头吃了药,怜筝才进了义庄。
一进门,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
怜筝忙从工具箱里翻找出祛味丸交代给了十三,十三忙去燃炭了。
风因在旁,十三便不用再分身去做那验尸记录了,只顾帮着怜筝打下手。
尸体被摆放在一具木台上,周围用白布围了三面,来避免别人有意无意的打量,仅有的一处空缺也是专门为验尸官或者打下手的人预留的位置。
义庄里的看守人上回见了一次,听闻这次又来了尸首,说什么都不肯看了,便丢了大堂,二人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怜筝进了门下意识便先看了尸首,木台上黑乎乎的一摊人形,走近些才能分辨出那蛆虫。
若是夜里看定是要吓死个人。
黑洞洞的眼眶里还能看见干瘪的眼球,眼眶里还朝外爬着几条白嫩的蛆虫。
外面的衣物已被十三事先小心地脱下了,服饰都装在了一旁的麻布袋。
怜筝简单的清理了尸首,便准备直接开始验尸了。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体表证据基本已经全部损坏,主要还是看剩下的躯体。
怜筝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有被狗啃食过的痕迹,初步可以断定,那头狗犬没有撕咬过死者。
怜筝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发现异样,用剪刀理干净死者的头发,剩余再用剃刀剔除干净。
“死者头颅后脑有开放性损伤,共有几处创口,暂时不能推断是跌落井底造成的,还是由颅骨打击造成的。”怜筝想了想,转身去看死者的衣服。
她翻了翻衣服,找到了肩膀部分。
衣服虽然沾了不少的泥屑,但是基本样式依旧完好。
怜筝细细分辨死者的衣物,道:“死者的肩膀部分有血迹凝固,如果是落入井底造成死亡,应该会沾染到大面积的后背部,肩膀和身前部分不太可能会有直立状流下的血迹。”
“十三,将锯子取来。”
怜筝朝十三看,发现十三早已经将用过的木工锯重新取了回来。
只是这次,却没让怜筝用上手。
风因的气力比他大,两个人少费了点时间便将头骨锯开了。
怜筝继续查看死者的头颅,半响,点了点头:“死者的确不是死于井底的撞击。”
“死者头颅内是钝器损伤,并且几次打击的方向并不垂直于头颅后脑的平面,反而是呈现出一个角度,这个角度不可能是摔落导致的。”
怜筝做了几个动作来表示自己说的含义,将这些词都提笔另外写在了一张纸上。
风因很快便能根据怜筝比划的动作来理会她的意思,一一换成白话记录在册。
“这个损伤,说明他是被杀?”
十三没理解怜筝说的垂直啊平面啊是什么意思,只好直接切入问题。
怜筝点头:“对,从创口方向来说,是由人用钝器从后脑袭击,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这具尸首也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