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一叶障目(2)
有许多的话,怜筝实则还未说透,可是如今怕是官府在做什么,凶手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若是全盘托出了,只怕是更加抓不到这凶手了。
怜筝从县衙赶了时间回义庄,眼下能帮她的,她也想不到别人了。
回了义庄,在风因的房门外连敲数下,却没人应门,推了门,屋子里空无一人。
十三从对门推了门,“主子这几日有事,外出了。”
怜筝转身去瞧他:“十三,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你又知道我愿意做了?”
十三一听,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噎住,“我可没答应你。”
怜筝也看向十三,“既然这样,替我朝你主子飞鸽传书罢,我看他是使唤不动你了。”
“我……”十三掩了门,怕是方才怜筝已看清了屋里的东西,这才有了十足的底气。
罢了罢了,到底是主子自己选的,自己替主子着什么急
十三服了软,“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怜筝将方才手里带回的东西都塞进十三怀中,侧了脸与他说起了私密话……
萧北顾找到宋东君的时候,已过了一日,那时天才刚刚入夜,他正躺在醉香楼的厢房里吸食五石散,还是醉香楼的秦姑寻了姑娘去县衙找怜筝,怜筝不在,萧北顾这才先赶了来。
赶来醉香楼的时候,怜筝正从姜女的云归客栈赶来,两个人同时到了醉香楼,便一同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乌烟瘴气的一团。
楼下的男男女女衣衫不整,还有些男子正跪在地上,身着无物般作驴背着姑娘来回爬动。
上了楼,那些个不关门的,里面还能瞧见几个姑娘就穿着肚兜,被人捆绑在椅凳上。
萧北顾别过了脸,怜筝也是目不斜视。
世间悲惨的人林林种种,总归都是自己的选择。
到了三楼东边上等厢房最里头那间,还能听见里面有姑娘的痛呼声。
萧北顾一脚踹开房门,那吸食了五石散的宋东君,正在房间里作乐子。
他将姑娘的双手压在膝盖下,手上举着那红烛,正化了手里的烛台,一滴滴的红烛油正滴在那姑娘的肚脐眼儿上,就连那脖颈都被他用布条子勒成了花结。
姑娘痛得脸色苍白,额头冒了冷汗。
怜筝气急了,冲着那床上的混账玩意就要上手,萧北顾一把将怜筝挡着,自己上前一脚对着宋东君的背,将他踹翻在床。
那姑娘已是痛极了,身上斑斑驳驳,眼角还挂着泪珠子。
怜筝拖过被子将她的身子掩了,再伸手去解了她手上的绳索。
怜筝伸手将宋东君朝地上撂,没反应过来就摔在床脚下的宋东君还晕乎着,晃着头,站不起身来。
怜筝冷眼看向跟进来的秦姑,“从井里打桶冷水上来!”
秦姑效率也快,没一会儿就让龟公立刻从后院打了水送上来,怜筝拿起舀勺,一盆浇在那宋东君的头上,见他还未清醒,更是单手抬了一桶,泼向了他。
入了秋的井水自然是透了寒气儿的,吸食了五石散,尽管不完全解了他的药性,至少将那股子燥热给他压下去,人也能清醒几分来。
宋东君精神还恍惚着,却也抬眼看了身前的怜筝,有气无力地喊道:“你……你是何人,敢来此处惹我?”
怜筝丢了手里的舀勺,端坐在上,冷眼去问他:“我只问你,阴历八月初二你将拾翠带入了林子,之后她人去了何处,可是叫你给杀了?”
“拾翠那小妖精在哪儿,避开不见我……”
宋东君迷了眼嘻嘻笑:“她与我在林子那般玩乐,共赴**,是谁都比不了的……给本公子将拾翠喊来……”
怜筝顿怒,从桌上提了茶壶砸在地上,怒斥:“宋东君,如今拾翠已死,你已担了杀死拾翠的嫌疑人去,若是再不速速回话,只让慕大人捉了你去那牢狱问罪!”
宋东君听这番话却是笑了:“拾翠可是我心头宝贝,我怎舍得杀了她,真是可笑,可笑……我们三人玩的可是开心,怎舍得弄死她,我只想叫她开心着呢……”
“三个人?林子里还有谁!”
等萧北顾和怜筝去欧阳家的时候,欧阳的家丁将其二人都尽数拦在了门外。
没等起争执,家丁便尽数散去,欧阳佑请了萧北顾和怜筝入大堂问话。
进了门,欧阳佑正撇着手里茶盏的绿芽儿,轻闻了闻茶香,品了一口,落了杯,不急不缓,这才抬头来看。
“不知萧捕头和阮姑娘来我欧阳府有何指教?”
萧北顾都在屋内站着,欧阳佑身边已是屏退了下人,为的就是便于他们问话。只怕是这欧阳家已经得了风声,知晓他们来的意图。
“宋家七公子宋东君指证拾翠死的当晚,除了他之外,还有林家少爷与你,可林家少爷已出城未归足有四日,担不了干系,眼下来求证欧阳公子的清白。”怜筝说话不卑不亢。
欧阳佑嘲弄一笑:“宋东君可曾告诉你,本公子有洁癖?我府里美姬遍地,我又何必去碰那让千人骑万人踏的下女。”
“怕是宋东君早已吸食五石散病入膏肓,我当日又何曾去过那翠林,我在城东天香楼里宴请官员,怕是人人都能为我作证呢……”
欧阳佑不躲不闪,目光直视来人,这话怕是不假。
“即便是宋公子吸食过量,可为何偏偏就是欧阳公子呢,怕是有点干系吧……”
怜筝不由得出言试探,可那欧阳佑心胸坦荡,毫无在意,“人证我有,其余的便由得你们自己去找,恕本公子不奉陪了。管家!送客!”
如此,怜筝和萧北顾便不适合再留下了,转身朝外走。
管家从外面跑来,不知身后怎么就跟了个小娃娃,屁颠颠地跟着管家朝内堂跑。
路过门槛的时过高,小娃娃一脚跨不过去,腿脚一软,竟是摔了。
眼看头要磕了那门槛,怜筝忙伸手抓过去,刚入手,她便朝一边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看不清的人只以为是怜筝一把摔了那小娃娃,却不知晓是怜筝免了他头破血流,实则只是轻巧地摔了一下。
小娃娃摔坐在地,顿时吓得哭嚎起来,“爹爹……娘亲……”
怜筝面上清冷,甩袖而去:“聒噪!”
身后已然乱作了一团,欧阳佑向来疼爱幼子,在身后看向怜筝的视线,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了去。
怜筝五指紧掐,陷入掌心,她布的局阴差阳错已经成了,眼下就只等那凶手乖乖咬饵了。
047 一叶障目(3)
今夜已经是第三日了,若是她猜错了,怕是又枉了一条人命。
怜筝躺在榻上,却是如何都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竟是无法闭了眼去。
“怎的,没我在,连睡都睡不安稳了?”
怜筝一惊,侧脸去看。
他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入的门?
风因隔着段距离,手里还端着十三刚给他泡的茶,朝怜筝浅浅一笑:“你莫要看我,只怪你在榻上来回辗转,思虑过多,这才没能注意到我进了屋,我可是敲了门进来的。”
“胡说。”怜筝是说什么都不信这话的,却也本就没睡意,起了身披了外衣,靠在床头。
他放了桌上的茶盏,那神情怜筝看不透,她摸了摸衣袖上的素疙瘩,低了头,“你去哪儿了?”
风因透着夜色的月光,回头细细端量着她的表情,猜了半响,勾唇一笑:“想爷了?”
“呸。”怜筝拧了眉,“我就知道你没个正经。”
风因却只是笑笑,漫不经心道:“要离开了,该办的事情得办好。”
“你要回宫了?”怜筝一怔,难怪这两日他都不在。
“嗯,该走了,若是再呆下去,怕招你厌烦。”他这话说着玩笑,却戳了怜筝的心。
怜筝低眉顺眼,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道:“确实厌烦,可是明日就走?我去秦姑那请几门炮神来庆祝。”
“筝筝。”风因无奈,只得扬了扬眉去看她,她说那话虽笑意浅浅,可听声儿确是恼了。
他朝床榻边过去,递了手上的点心,“我去邻县带的饼,已经凉了,你可要吃?”
闻着香味便觉得肚子饿了,怜筝也不客气,伸手接了那饼,小小地咬下来一块。
虽然已经冷透了,入口却依旧香脆可口,倒是好吃。
怜筝吃着饼,焦虑便缓解了许多,只问他:“这是什么饼?”
风因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笑,“老婆饼。”
怜筝:“……”
“吃了我的饼可就是我的人了。”风因见她低头专心啃饼不答话,起了逗弄的心思。
怜筝板着脸瞧他,面无表情:“鱼香肉丝没有鱼!蚂蚁上树也没有蚂蚁和树!所以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
风因摇头一笑,伸手去揉了她今夜刚洗的松软头发,她没有躲,任由他揉成了鸡窝。
她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的饼,单手打了他的臂腕。
“你何时离开?”
风因嘴角清扬,“现在就舍不得?”
“我要请炮神庆祝!”
风因摇头一笑,扬眉点头:“那感情好,我这就绑了你一起走。”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风因后来发现阮怜筝虽是个倔强的主儿,却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回回都格外有眼力见儿,能分得清与他吵架何时该回嘴,何时不吭气。
房间瞬间静了下来,氛围开始变得有几分古怪。
怜筝默默低头啃着饼,问他:“我让十三替我办事去了。”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他将床边翻起的被角铺平,勾唇笑她:“只是捉个人而已,十三一人绰绰有余。”
话虽是这样说,可怜筝依旧担心,若凶手当真不是欧阳佑,那这局只怕是不成……
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十三在外头尴尬地咳了一声,“主子,事情办好了。”
怜筝一听,忙掀了被褥就要下床。风因直皱眉,摁住了她,才去开门,低声问:“人呢?”
“欧阳佑已在长街拿下了,救了一名女子,只是那失踪的徐家二小姐已经……”
怜筝面色已沉:“徐家二小姐在何处?”
十三半低着头,只觉得事情没办好而心生愧疚,他低声道:“死在翠林了。”
当时的情形混乱,怜筝让十三藏在翠林里注意动静,跟踪出入翠林,行迹有可疑的人物。翠林里死了人,去的人若不是往来城南,像是夜里基本是不可能有多少人经过。
可巧合的就是,当天夜里,欧阳佑竟出现了。
十三跟了一路,忽然就发现不对劲了,欧阳佑一路跟着个女子,夜半三更,他猛得朝那女子扑了过去,只听那女子尖叫出声,十三二话不说,现身抓了他去见那萧北顾。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北顾去了翠林,那儿不知何时躺了一具女尸,正是那徐家二小姐。
十三如今想来都想不通,若说是调虎离山,那欧阳佑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佑已被押入大牢待审,怜筝随十三去找了萧北顾,将尸体领回义庄查验。
验尸的时候,怜筝沉思了许久,十三跟在身后没敢出声,过了许久才见她戴上素布手套。
“死者女,身高五尺,脖颈有掐痕和布带的勒痕,四肢有抓握痕、约束伤、反抗伤,指甲里有血污。”怜筝细细看下来,外观几乎与前面两具死者死因近似,并无不同。
十三上前帮怜筝脱下死者的衣物,怜筝拿起地上十三脱下的鞋,拿起鞋跟看了看,缓缓道:“这次死者的衣物整齐干净,但是鞋跟尚未磨损……”
怜筝脱下死者的衣物,详细检查了死者的背部和正腹部,道:“死者背部损伤较轻,没什么刮擦伤,但是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的位置依旧有条直线横杠,她生前和赵丽一样!背后有过硬物垫衬,前方受力,反复挤压。”
风因低头记着她说的话,写完便抬头瞧她,慢慢就出了神。
她半低着头,眉宇间的认真透着晨间的光亮,额前细碎的刘海被照得金黄,就连那蹙起的眉角都显得气韵独特。
想起她小时候一脸稚嫩非要装老气横秋的模样,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怜筝低头细看死者,扭头就看见他正盯着她笑。
什么鬼……
风因回过神的时候,怜筝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他气得发笑,“我不是在看你……”
怜筝古怪地睨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冷声道:“不管是不是都好好写,死者为大。”
风因吃了瘪:“……”
这丫头到底把他当什么人了?
“死者会阴有血,可死者不是有孕在身吗,怎么会有葵水?”怜筝蹙眉不解。
“另外,体内的液已经流出,流向先朝足部流下,再朝腿背部聚积。死者的尸斑在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后侧,但是根据液和血液的流向,死者应该先后都被人搬动过!”
048 一叶障目(4)
怜筝柳眉轻皱,道:“根据尸斑来看,死者已经死了超过四个时辰,在昨日申时就死了。”
她说完话便想起来,昨天申时的话,那时候她正在欧阳府上!
会这样巧?
如果申时的时候就死了,那么凶手是否因为她的举动才杀了徐家二小姐?
风因见怜筝盯着那尸首,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眉头拧成锁。
他记录完方才说的话,才开口问她:“先前的拾翠和赵丽,都是在翠林的时候被人奸杀,而徐家二小姐徐穗虽然死在翠林,却是早早就死了?”
“凶手一定要将死者丢在翠林的原因是什么?”
风因低头放下笔,随口道:“不如让萧北顾去查查县志,或者去打听这些年翠林发生过什么事”
“凶手很聪明,即便我们撤了人,他还是存了戒心,改了方式。”
怜筝应了一声,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下刀极快,两三刀就切得利索。
尽管看了两次,可肉切开后晃得十三依旧有些反胃,他别开眼不去看。
风因早已习惯,沾了墨,倚坐在桌上,视野高阔,倒是看得清楚。
“死者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颈部遭受过暴力作用,机械性窒息致死。腋下的淤痕无生活反应,推断死后才被人双手架在腋下拖拽过……”
怜筝解剖的手法很快,很快就检查完了颈部。
她继续打开胸腔和腹腔,看了一会:“死者胃部无内容物,但腹有肉骨,有孕不足三月,根据**盆腔的痕迹,药流的作用,被灌过红花类汤药,会阴出血不是葵水,是流产。”
风因思索了一会儿,停下书写:“这个行为似乎很反常。”
“非常反常,如果凶手注定要杀死者,为何又多此一举?”
“从性犯罪心理上说,凶手在生活中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满足自己,因此进行性犯罪。”
“从颈部、四肢等部位,可以看出凶手在侮辱死者的时候使用了非正常的暴力,而且每一个死者都有被虐打,他把暴力作为唤起欲求的必要手段,他扮演的是虐待者。”
十三有些不甚明白,问:“何意?”
“换句话来说,如果是我站在凶手的角度上去揣摩他的心思,也许这是我犯案的必经手段,也许我不虐打死者,就无法正常行房。”
怜筝想了想,继续说:“这类型的凶手,在年幼的时候可能受到了虐待,因为被虐待过的人,有时候反而会成为施虐者。”
怜筝的犯罪心理只是辅修,学得不甚好,加上古代没有计算机,更无法进行信息筛选,但是至少给他们提供了另外一个方向。
“另外凶手用过药物促使死者流产,首先,让萧捕头去药材铺查查有谁买过红花之类的药材。”
怜筝凝眸道:“再打听看看,欧阳佑是否受过虐待。”
“最后,死者的尸首都在翠林,拾翠和赵丽是死在翠林,所有指甲里有淤泥,但是徐穗没有,她的指甲里只有皮屑和血污,而她身上的伤痕里并没有指甲造成的创口,所以凶手身上有伤痕的可能性很大,让萧捕头查查欧阳佑身上,胸口或者背部有没有抓痕!”
按照怜筝得到的线索,风因将这些都由十三去交代给萧北顾,没过上午就有了消息。
风因陪着怜筝一同去了县衙。
欧阳佑已被暂时关入大牢,被十三救下的女子还在县衙的客房里歇息。
萧北顾和慕清河正在县衙内堂,十三站在门口等着。
等风因和怜筝都到了,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内堂,慕清河眼神复杂地起了身,朝风因作揖。
怜筝不顾这些,直截了当地问:“查的如何?”
“城西药材铺和城东的药材铺各有一家曾有人买过红花,城西去过一位女子,看起来像是丫鬟,而城东这家药材铺与欧阳家来往密切,而且是个男子来买的!”
萧北顾接着说:“不过古怪的是,我们查过欧阳佑身上,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怜筝摇头:“女子有可能是奉命行事的丫头,男子也不一定就是凶手。”
“我们问了欧阳家的下人,都说欧阳佑自年幼便受老爷的宠爱,怕是没受过虐待。”
萧北顾看了怜筝一会,叹道:“这事儿怕是无误。”
以欧阳佑如今的地位权势,怕是也不可能不受宠。
慕清河坐回原位,眼神复杂,道:“先前又说过徐家二小姐身怀有孕,我们担心是宋家三公子一时惊怒之下杀了徐慧,这又上门查访过。他确有人证物证,为了证明清白,也脱衣明证了,他身上的确毫无伤口。”
风因低头瞧了她一眼,徐徐一笑:“宋家三公子既已过了县试,自是不可能为了个女子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哪怕娶了她,也好过杀了她。”
这话有道理。
如此,便是又陷入了僵局。
“十三。”风因朝靠窗的位置坐下,手上冷扇一落,厉声道:“你办事不利,可该罚你!”
十三二话不说,半跪在地,低头:“十三该死,主子赐罚。”
“你说,我平日里如何教的你,竟把区区小贼都给放跑了!”
十三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那日来往街上的人确无多少,欧阳佑在翠林里神色鬼祟,我先入为主,以为他定是凶手,这才被引开了。”
“……先入为主?”
风因不言,望着怜筝想了一瞬,忽然问:“你看到过何人?”
“除了欧阳佑外,只有打更的更夫,倒夜香的伙计、一对夫妻,除此之外,便是那个在街上独行的姑娘了。”
“这姑娘倒稀罕,如今人心惶惶,无人陪同也敢独行。若欧阳佑不是凶手,所有线索都指向欧阳府,若非他,那就是有蓄意栽赃之人?”
若欧阳佑被栽赃,收益之人又会是谁?
“……还是凶手藏在了欧阳府?”
风因低头看向十三,“你再去细问那城东和城西的药材铺,将买药之人都弄清楚,将功赎过。”
怜筝忽的明白了风因的用意,扭头看向萧北顾
“萧捕头,你可问过欧阳佑,为何夜半三更出现在翠林,又为何追逐那姑娘,这些都问个仔细。最好去一趟惜玉楼打听打听,将欧阳府的辛秘都挖个仔细。”
萧北顾起身,“好,我这就去。”
惜玉楼?
风因挑眉,勾唇一笑,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朝十三瞧了一眼。
十三瞧见了风因的眼神,忙点了头,出去办事了。
上回去惜玉楼,玉倾欢虽遮遮掩掩,却也提点了他们。
这次怜筝和萧北顾再去,确是又多了一人。
风因自顾自地进了门,压根不顾身旁的人。
他一把冷扇也不张开,只是在手上落了又起,起了又落,只等玉倾欢来迎了客,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道:“带路。”
玉倾欢怔了一瞬,看了看他身后的萧北顾和怜筝,很快就明白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厢房。
“萧捕头和阮姑娘再来两回,怕是要将我惜玉楼的客人都要吓跑了。”
玉倾欢用刚开的滚水烧过茶具,行云流水地煮茶姿态大方文雅。
风因从怀里落了钱袋,置于桌面,便是什么话都没再说。
做生意的人自然有她该守的规矩,也有她应做的规矩。
玉倾欢只看了一眼便勾了唇,抬眸去看怜筝,“阮姑娘,您尽管问罢。”
她们的来意只怕是再明显不过。
“欧阳府的辛秘。”
“阮姑娘来问我只怕是问错了人。”
玉倾欢将泡好的茶一一送过,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轻笑道:“欧阳府在的时间只怕比我惜玉楼还要长,这样的辛秘,我又如何能知?”
玉倾欢说的在理。
萧北顾只能问:“那欧阳佑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欧阳佑如今是欧阳府的掌权人,若非要说古怪,就是不流连那烟花柳巷,倒是干净得很,听闻他有洁癖,即便是来,也是免了姑娘们伺候,文妓都需掩了帘子呢……”
这话欧阳佑也说过,他确有洁癖。
玉倾欢将第三杯茶递给了风因,顿了顿,笑道:“若非要说欧阳府有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就是些茶后饭余的笑料罢了。”
怜筝神色淡然,道:“玉姑娘只管说,我们只当来喝了茶听着玩的。”
“若个个都像阮姑娘这样识趣儿,可省了倾欢不少事儿呢……”
玉倾欢妩媚一笑,这才徐徐说来。
“听闻这欧阳府共有四个孩子,大少爷欧阳硕软弱无能,二少爷欧阳佑,三子稚嫩,还在学府,实则……在大少爷之前还有一个孩子,不过那是个女儿,听说已经死了,是自尽。”
“所以如今的欧阳府其实只有欧阳硕和欧阳佑?”
“这话说的不错。”玉倾欢唇眼带笑,添了风因手里的茶,再继续回话。
“这大少爷虽是嫡子,但是他的母亲陈氏早早就难产死去了,若说嫡子,陈氏去世后,欧阳佑的母亲玉氏上位,如今的欧阳佑不也掌了权?”
欧阳硕的母亲早早便难产了?
“不过……”
玉倾欢又添了刚烧开的水,携笑看向怜筝.
“听闻欧阳佑的母亲玉氏对欧阳硕曾经百般苛待,这才让欧阳硕自幼胆小如鼠,如今连个妾室都不敢纳呢……”
049 一叶障目(5)
若当真是这样,欧阳硕倒更像是嫌疑人。
“敢问玉姑娘,对欧阳硕可熟识?”怜筝问。
玉倾欢摇头:“不敢当,欧阳硕连门都不敢进,怕是面生,都没见过人呢……”
怜筝朝萧北顾一看,萧北顾面色如常,朝她点了点头,这话不必再问。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自然可离开了。
怜筝赶往县衙,取了慕清河的拜帖,即刻送去了欧阳府拜会欧阳硕。
萧北顾和风因这才刚到了欧阳府,没等进这个门,就听一旁的小厮碎嘴。
寻常小厮见到的若是主子,定是恨不得将热脸都贴到主子冷屁股上,哪怕是丫鬟出府都不至于是这种态度。
眼下这小厮问安倒问的稀奇,冷嘲热讽,这才引了萧北顾的注意。
没等萧北顾跨了门槛,刚出府门的男人一见到他,便是神情闪烁。
这男人双手抱怀,别过脸便朝街上走,萧北顾多心,这才回头一望。
那人也回头偷瞄了一眼,两人视线一撞,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水,突然丢下手中之物,拔腿就跑。
风因行得懒,落在了后头,见这人神情慌张朝下跑,便伸了腿绊了他一脚。
只见逃跑的人一个绊了一跤,从台阶上失控地滚下,一鼻子磕在青石板上,鼻血就嘣了出来。
可逃跑之人不顾这一脸血,还想逃。
手肘刚撑起身子,没等起来就被又人踩了一脚。
他摔趴在地面,脸贴地,吸了一鼻子的灰。
萧北顾追上来,皱眉问他:“你是何人,为何见到我扭头就跑?”
那人不回话,紧咬牙根闭着嘴。
“大胆!”
外头的动静惊了欧阳府的下人,守门的门卫从里头跑出来,只见地上被踩着的那人,脸色有点古怪,道:“这是我们欧阳府的大少爷,还不快把你的脚给我松开!”
萧北顾心里咯噔一声,怔住了。
这个逃跑的怂包是欧阳府的大少爷欧阳硕?
风因目光一凝,手上的劲儿还没松。
不知从哪里突然伸出一双葱玉般白嫩的手,倏然揪住了欧阳硕的腰带,一拽就纵开了。
没人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那双手就已扯住了欧阳硕的后领,将衣服朝下一带。
欧阳硕的整个后背瞬间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底……
风因面色微沉,动作极快,护了她的手,藏到了身后。
这丫头,真是胆儿肥了……
只见欧阳硕那白皙的背上,狰狞的条条道道,仿佛是被无数道的颜墨泼洒过似得怵目惊心。
又仿若从脊椎中间被人用刀划开了一道口子,从那口子里伸出了几双的鬼手,用尖锐的鬼爪刺破了他的皮囊。
除此之外,欧阳硕肩膀的位置,还有几个深可见骨的牙印,像是险些咬下他一块肉来。
欧阳硕原背了个小包袱,丢弃在一旁的时候,包袱里的物件儿都撒了出来。
那是几条柔软的布带子,还有些寻常衣物和碎银,看起来像是要逃跑。
萧北顾扣住欧阳硕的双手,用外衫拧了几圈,束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一拽。
欧阳硕半跪在地,斜眼圆睁,怒视怜筝。
双唇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胆怯而颤抖。
风因侧身将怜筝挡住,玉竹般白翠的手指将冷扇一开,阻了欧阳硕的眼。
风因慵懒淡笑:“萧捕头,还不将他押解回县衙受审。”
萧北顾手上将欧阳硕提起,反身摁压着他的肩,朝县衙推去。
欧阳硕光着胸膛,冷风簌簌擦过他披散的衣角,扬起凌冽的弧度。
欧阳硕意味不明地回过头。
原是虚虑的眼冒了几分敌意,如虎眼般直勾勾地盯住了怜筝的方位。
风因扇卷轻舒,懒散的眼眸倏地藏了冷意……
慕清河将欧阳硕暂且押入大牢,将所有的线索一一核实证明,再作开堂审理。
十三从城西和城东的药材铺回来后,找到了在城东的药材铺买药的人。
买药的人是欧阳府厨房的佣工,他交代了欧阳硕给了银钱让他去买那些个药材,而城西的药材铺当日关门,还未曾问到话。
欧阳硕左手虎口及肩部的咬痕,都与怜筝拓印的三个牙印对比过,已证实是赵丽的咬痕。
除此之外,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距、指长,与死者面颊的指印相对比,完全符合,确认凶手就是欧阳硕。
加上欧阳硕那日拿出的包袱,里面的布带被怜筝拿去做了试验,上面沾染了人血和脂粉,并且拧成一团后与死者脖颈的勒痕近似,疑似作案工具。
即便欧阳硕不肯承认,证据确凿,光是这些就已是无法抵赖!
欧阳佑已被放出,得知是欧阳硕为真凶,也是惊着了。
怜筝从县衙回来的时候,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欧阳硕连杀了三人,虐杀奸辱,怕是他年幼之时受到欧阳佑母亲玉氏的虐待远远不止是这些,死刑已是必然。
欧阳硕从受虐者成为施虐者,许是年幼时遭受过玉氏的侮辱,因而形成报复和反抗心理,也有可能出自卑感,才对异性采取暴行,以发泄其愤怒,并表现男性优越感。
可是从欧阳硕被捕的反应来看,总觉得格外怪异,就像那时的他本该就到了被捕的时候。
十三从外头将话打听回来,把消息详细说给怜筝听。
“欧阳佑说,欧阳硕是陈氏诞在翠林的。”
“听闻陈氏陪欧阳老爷去秀都见客,回途路上因路途奔波在马车里就只能就地生下欧阳硕,而那时刚好到了翠林。”
十三口渴地停了会儿,去厨房取了水碗,从井里打了水就往嘴里灌,喝了几口继续道。
“欧阳老爷为了掩人耳目,遣了下人散开,那时候翠林里只有他和他夫人,还有欧阳硕和他那尚未过世的姐姐……”
十三嗦嗦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干净,紧接着连灌了几碗的水,才彻底解了渴。
等十三扭头去看怜筝的时候,发现她早就出了房,朝义庄去了。
连看了好几圈,连风因都不在。
敢情他没来得及邀功的话都没机会说了……
风因自是注意到怜筝心不在焉,等她出了门,便紧赶慢赶地去了,怕十三这小子煞风景。这还绕了一小圈,从义庄的偏门进得屋。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生石灰的味,虽掩了义庄的腐臭味,但也不太好闻。
风因皱了皱眉,想起这几日怜筝总是在义庄对着尸体思索,不然就是在山下东跑西跑。
正想着呢,就见怜筝手里戴着素布手套,撩了幕帘,从窄室出来。
清秀的侧颜露出一道清晰的弧度,让他心神恍惚。
她这些日子倒是清瘦了,一张脸都小了一圈,只剩巴掌大小。
“你来了?”怜筝朝他清淡一笑,倒是不意外。
风因目光从她已复原如初的手腕扫过,淡淡点头,了然道:“验尸没验够?”
“心里有疑问,总要验一验来解我的惑。”
案子凶手已缉拿,缝好的尸体要从棺材里启出上妆,再套好素服,等着家属来取回尸首安葬。
东苑朝之初,因为大多的百姓家境清贫,不像贵族富豪能请得起殓葬师,怜筝便担了这样的职位,买些胭脂水粉来做上一做。
一来可以赚几文钱贴补,二来也是方便遮掩剖尸的痕迹。
既能替死者过了这最后一层,也能让死者家人看着有所慰藉。
趁着家属还没能得到县衙的允许,怜筝许是能够再验上一验。
清理了好一会儿的石灰,才将尸身都理到一处。
拾翠死得时间最长,因为石灰能够防潮防虫,加之掩埋的缘故,尸身尚未腐化,但是有轻微的脱水痕迹,尸体已经有些干瘪,不过尚未脱相。
赵丽的性子最泼,会咬欧阳硕丝毫不稀奇,这才能在欧阳硕的肩部留下咬痕。
可是为什么欧阳硕没有堵了她的嘴?
被咬伤不说,奇怪的是赵丽的面颊却又有捂她的指印呢?
三个人之中,拾翠的伤势最轻,是临时决定下了杀手。
没有咬痕,也可以推断为拾翠以为是恩客,可能没有存了防备的心。
徐穗有灌药流产的迹象,养尊处优的身子流产后虚弱,无法抵抗也可以解释,但是要如何解释欧阳硕非要多此一举地伤了她的孩子?
三个人的死因一致都是掐死,但是却各有细微的不同之处。
她还没能找到欧阳硕凌虐她们的地方,更没有找到一个完全无惑的答案。
可欧阳硕闭口不言,既不认罪也不否认,更是绝口不提任何有关于三个人的死因和线索。
如此这般,他又不吃不喝是为了什么?
怜筝低着头,双手摁在尸板上,右脚在地上来回磨蹭,手指叩在板面,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在空旷的义庄回荡着响动,让旁人听得阴森又吓人。
风因只管瞧着她这幅样子,翻着桌上的古籍,自顾自地阅文,不去扰她清净。
“有咬痕,说明欧阳硕没有堵了她们的嘴,她们在一个无需遮掩的地方。”
“肩部的抓痕从上至下,从内到外,说明四肢有一段时间未曾被布带捆绑过,而是后来才捆住的。”
“拾翠在翠林遇害,赵丽则被挟持到了室内,两者都是最后才死在了翠林,而徐穗……却是先杀后送去翠林。”
怜筝忽的就想起十三说的那句话。
先入为主。
怜筝眸中晶亮,转身朝风因桌上取了验尸记录,一页一页翻找起来,直至翻到了徐穗的验尸之处,看了好一会儿,又放下去复验徐穗的尸首。
“凶手不是一个人。”
050 尘起硝烟(1)
怜筝站在徐穗尸首的足部,摘下她的秀鞋来。
“徐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鞋子用了绸缎来缝制,轻薄不磨脚,却也不耐磨。她是先死了才拖去了翠林,路上即便是用了板车来拉,抬她上车,再丢她下车,也不该毫无磨损。”
当日,只因为被徐穗的死亡时间吸引了她的辨识力,才遗漏了这样的线索。
“拾翠和赵丽死前都有过挣扎,她们的鞋用粗布包裹,都远比徐穗磨损的厉害!”
“这说明徐慧是被两个人同时一前一后抬起,且身高有所差异!”
怜筝一连三句,似断案惊堂连连!
“欧阳硕不愿意开口,是为了包庇另外一个凶手!”
怜筝二话不说就撂下手里的东西准备下山。
风因从桌边快步过来,握了她的手,声音低哑携着几分心疼。
“你这刚上山,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若是真有同党流落在外……”
怜筝向来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难为风因总是在后头记挂着她的一日三餐。
他叹口气,阻了她的话,安抚了几分,“我知道,我已让十三买了吃食,你勉强吃上一碗再来寻我。”
怜筝不明所以道:“去寻你?”
风因悠然轻望,从嗓里藏着浓郁的笑意:“我替你下山,去县衙里吃些珍馐海味,不比你来的划算?”
怜筝抬头望他,只见他眸光沉沉,笑眼宠溺,墨发束之脑后,清俊之颜竟烨烨生光。
他的眸底倒映着她的茫然无措,这一刻,他忽的起了玩心。
风因低头,翩然擦过她光洁的额。
眼中的懒散已尽数驱尽,他眸深如雾,指了指薄唇,笑道:“若是还想谢我,不如香吻一枚?”
怜筝伸手推了他,手上未尽全力,倒是自己后退了两步,面颊已然晕了几分绯红。
平日里大大咧咧,此刻倒是娇羞好看。
再看下去一会儿就该恼了。
风因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嘱咐了几句,确保她能去吃十三从山下带回的吃食,至于吃完的任务自然是由十三自己鼓捣去了。
风因去了县衙,将话带到。
风因位坐上席,慕清河立于身侧垂手而候,待下人递过清茶,没等送到风因的手心,便见风因的目光似冷刀般射向慕清河。
“慕大人,区区一件案子险些误了大事,你可知罪?”
慕清河一惊,带着下人低头跪下,“下官该死,却不知罪在何处,请王爷指点?”
风因遮了眼底的冷意,接过跪在地上的下人手里的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沉浮的茶叶,淡道:“此案牵扯三人,阮怜筝做事细心谨慎,为何请了那当值之时还醉酒一身的周仵作?”
“回禀王爷,原是请了阮姑娘的……可流言颇多,说什么棺材子当仵作激了民愤来大闹县衙……”
慕清河只觉得此话难以开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阮六杨逝世,阮怜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可阮怜筝是棺材中产下的孩子,北县的人虽人人知晓,却不知是谁散播了谣言,说是女子为仵,大难临头。
阮怜筝克死了她娘,又克死了她爹,若是当了北县的仵作,定是要行克了北县的百姓。
阮怜筝得知了这些,也不生气,只是劝了慕清河另请仵作。
慕家与阮六杨颇有交情,此事办得也不甚磊落,她对他便也生分了。
“东苑朝开朝之初至今有女捕快为何不能有女仵作?通过此案,借此扶怜筝入仵作不难,其余的事,本王自会处理。等本王离开北县,将她升至验尸官,此位她当得。”
风因放了茶盏,竟是一口也未碰。
慕清河的表情,卫风因自是瞧得清清楚楚。
卫风因可顾不上慕清河的这些心思,只要怜筝未必有意,他便在乎不得这些。
“带我去见上一见这欧阳硕。”
慕清河应声,从地上起身,亲自领了风因去了县衙大牢。
萧北顾自从抓了欧阳硕,一直亲自守在县衙大牢门外。
见慕清河亲自带了风因前来,立刻半跪在地,佩刀举过胸前,低头展臂,握拳行礼。
“卑职参见王爷。”
几个小捕快怔了一瞬,前几日都是见过风因的,一下子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北顾都跪下了,几个小捕快缓慢跪下,没等行礼,就听风因嗓音低沉,“免了。”
慕清河摆了摆手,朝萧北顾示意:“打开牢门,将欧阳硕带出来。”
“不必。”风因淡淡道:“本王亲自进去。”
牢狱里向来只有稻草,十年八年都不会打扫一次,有时候更是有犯人直接病死在了里头。牢狱里鱼龙混杂,可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
慕清河和萧北顾都心知肚明,却也没人敢拦,只得开了门,在前方带路,领了风因进去。
欧阳硕必然是死罪,关的是死牢。
死牢又称暗牢,牢里独他一人,不见天日。
风因停在死牢前,盯着那缩在角落里的人。
区区一日,他面色枯槁,身上的衣衫下透了血色,已是动过大刑。
“可招了?”
萧北顾听风因一问,上前答话:“上了刑,依旧不吭一声,晕过几次,不肯认供。”
风因也不急,慕清河派人取了座椅来,座椅一到,便由风因指了位置坐下。
欧阳硕一头散发下,那双眸眼静谧幽沉,半响又闭了,不肯再看。
“你的同党怕是就在你身边。”
风因眸深如海,眼底是看不清的暗沉。
“本王知晓你不会招,也没存了心思来问。”
风因坐着未动,袖子一拂,“慕大人,将无关的人的屏退左右,我有话要与他说。”
慕清河得令,连带着他自己都退了出去,带上了大牢之门。
“你是谁?”
欧阳硕的声有些嘶哑,在暗牢里那双鹰眼如炬。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招,上至兄长姐妹,下至奴仆奶娘,本王都能杀一儆百替你随葬。”
风因眸光清冷,浅浅一笑:“你若是招,本王自可留他一条性命。”
欧阳硕沉声不言,眸光闪烁,却是笑了,“你又如何能知他是何人?”
“即便你不招,不出三日,本王就能取其性命。”
“欧阳老滑头私建的地道,你真以为没人知晓?”
风因笑若春风,却如十二月的冬雪冰冷入骨。
“你的长姐死因可疑,可需本王替你翻查?
“还是……向世人传上一传玉氏对你的所作所为?”
“再不济,听上一听欧阳府里那些个儿龌蹉玩意儿?”
连连数句,彷如生锈了般的钝器,在欧阳硕的心头上拉擦,一下一下,磨出血来。
“欧阳硕,还是你想听上一听,她在你出生之后遭受过的所有事情?”
欧阳硕脑海里似有琴弦倏的一断,他双眼大睁,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本王无意胁迫你,更无意染指这些事情,不过自保而已,我既能替你复仇,你又能助我自保,岂不两全其美?”
半响,欧阳硕咬牙狞问:“若是招了,你能给我何物?”
“你招是最好,自能给你个痛快话,你伤人性命,本王留你不得,至于你的党羽……”
“杀人偿命,自是留不得性命。”欧阳硕呸出一口血沫,“那我又为何要供?”
“你供与不供都不过是行个方便,可你若能答上欧阳、宋家及其他几门富族送往秀都的货物为哪家镖局运送,雇主是谁,图谋几何,若是答上,本王兴许能留她性命……”
“你又如何知晓我能答上?”
“你既身在欧阳府,即便手握不了重权,也断不能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风因一语中的。
“可你若是死在了此处,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她吗?”
欧阳硕倏然一震,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所谓官商勾结,你既以为他们能够结党营私,又为何不能为利而谋害他人性命?”
欧阳硕目光顿沉,一口气吸气,气笑呛住了自己。
“那你又如何证明,你与他们并非一条道上的人?”
“无需证明,信不信全在你。”风因从怀中取出一物。
欧阳硕见了此物,立刻手抓牢门。风因不急,将物件徐徐送入他的手中。
一页一页,白纸黑字,数目清晰,名字具体。
“好……好你个欧阳佑……你竟能做到如此份上!”
风因目光一凝,问道:“欧阳硕,本王只问你最后一次,指使之人究竟是谁?”
“听闻大皇子被废黜,其余皇子在秀都,如今能在此处的人不过二者。”欧阳硕看着卫风因,抬起头来。
“晟王兴师动众来了北县,自不能明目张胆在此审我。”
单凭此言,风因就可断定,欧阳硕也并非如外表上看着的那样怯弱愚钝。
“皇子之间利用这等龌龊之事来勾结党羽,拉人下水,为结党营私,为谋夺皇位。”欧阳硕嗤笑一声,“你们比起欧阳佑又能干净的了多少?”
从风因查出这些东西的纠缠混杂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切都会成为日后能否在六子夺位当中自保的证据。
无论欧阳硕说或者是不说,都只是为风因查出这些幕后线索的一块踏板。
从欧阳硕踏入牢狱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早就不在他自己的手里了。
“我猜……”
风因恬淡寡视,“……你说不说,他们都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051 尘起硝烟(2)
怜筝与十三赶来的时候,风因已经在暗牢里呆了小半柱香。
没等进了暗牢,一股扑鼻的霉臭味就酸了怜筝的鼻。
她拧了拧眉,没等走近,就见阴影里已有人出来了,定睛一瞧,正是卫风因。
他淡立阴影中,沉沉不语。忽的伸手揽住她的肩,“你可信我?”
怜筝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他的手生了凉意。
她点头,“信。”
风因的手忽的松开,那双戾眼渐渐淡了去,他的声很轻,却字字珠玑:“欧阳硕死了。”
欧阳硕死了?
怜筝心下一跳,却压住了疑惑。
“将暗牢钥匙给我。”风因朝萧北顾伸出手。
萧北顾从腰间取下钥匙,忙双手递上,“铜锈最厉害的那把。”
“嗯。”风因点头,接着说:“你随我进来。”
风因将钥匙握紧,他没有让慕清河或者萧北顾进来,只手拉了怜筝进门,再传唤十三去取了平日里要用的素布手套、灯盏和燃好的炭盆,到时候再只身送进来。
暗牢里的犯人不多,数十间的大牢不过尔尔,欧阳硕被关在最靠里的位置。
她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又忽然撞上了他的背,额头磕得一疼,就连鼻尖都压着了。
空旷又昏暗的地牢里只能听见他压低了的笑声,轻轻浅浅,倒是好听。
手上一热,被他从身前握了她的手。
霉臭扑鼻的地牢间,她瞧不清眼前要走的路,却在适应之后,渐渐看清了他那身黎白素净的衣袍,似月色透亮,燃了她的眼。
“到了。”
怜筝朝左侧的地牢望去,天窗唯有一点暗光照在那枯草之上,唯有一处蜷缩成团的身影。
那是已经死去了的欧阳硕。
她这时出声问他:“何时死的?”
“刚刚。”
怜筝伸手要去拉牢门,却被他的手拦下。
玉手素白清俊,倒是好看得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风因将她护在身后,却是拿了怀里的钥匙去开,看她大的表情,眼底还藏着笑意,继续道:“好了。”
他开了锁头,铜锈沾了指尖,他也顾不上牢门的脏了,径直将门推开,带着她进了门。
怜筝没着急进去,停在他后头,心中顿沉。
“当时只有你和他在一起?”
风因转过身,盯着她看了半响,点头应下:“是。”
怜筝原是想要试探他,可见他如此动作,与其怀疑他,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不是为了追查凶手来的?”她问道。
“如何猜测?”风因望着怜筝,怜筝的神情并无不妥,一双眸眼清澈见底。
“他若是正常死亡,你何必阻了外面的人?”
怜筝缓缓撩起袖口,声音淡淡:“他怕是死得不干不净,你才让我来验。”
她没有追问他为何而来,也不过问暗牢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他。
风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眸生了几分柔软,“筝筝,你不疑我?”
“你若是想杀他,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怜筝抬眸瞧他,皱了皱小鼻子,朝里走上一步。
她这是信他。
风因勾唇一笑,心生愉悦,忽的就朝前揽了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低头看她:“我需要你替我做件事。”
“说归说,别动手动脚。”怜筝柳眉倒竖,低头作势要踩他。
风因笑了,松开双手举起,朝后退了两步,“别查下去,这水太深,你别插手。”
怜筝凝眉看他,他不避不闪,她败下阵来,却并未直接答应。
“主子。”
十三这次有了眼力见儿,没直接进了牢门,而是先出了声,听风因允了,这才将灯盏、素布手套和炭盆都一一搬了进来。
灯盏明晃,在暗牢里也不甚光亮,但是比起方才已是好了许多。
怜筝蹲下身,借着光细看尸体的状况。
欧阳硕蜷着身子,临死前的表情还凝滞在脸上。
他双目大睁,眼底充血,面色口唇青紫,青黑的胡茬正刺破下巴,口角末端都有唾液流出,口呈椭圆,手指成微爪状,死前有过挣扎。
如果是砒霜,风因与欧阳硕仅仅呆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还不够。
怜筝用手探了探尸温,温度还在,确实死了不超过片刻。
她打开欧阳硕的牙关,口舌未曾淤黑,毒非从口入。
“脱下他的衣服。”
十三如今已经非常上手了,动作干脆利落,跟着怜筝倒是没少学东西。
可上上下下都看遍了,哪怕是阳峰之处都被怜筝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瞧得风因暗自都恼了,怜筝依旧压根不理会他。
十三犯了嘀咕,思来想去,主子都是顺着怜筝的,自己也只好选择站在怜筝这边。
十三不敢抬头去瞧风因的脸色,沉默着配合怜筝将欧阳硕的身子翻过来。
怜筝看了小一会儿,就有了线索。
她指着椎股,将灯盏就近端来,抬头看向风因,“找到了,他的死因。”
风因对上她清明的双眸,心里暗叹,终是摒除了杂念,俯身去看。
只见椎股靠大腿外侧的位置上,有两个小凸起的包。
不细看有点像是被蚊子咬的,可是这样隐秘的部位是极难被咬到的,更何况是坐姿。
“十三,你剃了他的发。”怜筝伸出手,闷声道:“我来解剖,刀。”
十三早已备全,将怜筝的解剖刀递上。怜筝先从伤口下刀,被蛰伤的疮口细如毛孔,若非刚刚死去,伤口略有红肿,怕是久了红肿消退便不引人注意了。
随后,怜筝将尸体翻正,打开了欧阳硕的胸腹腔,等十三剃净发丝后再开颅,她要查上一查是究竟是何种毒物的致死之因,。
十三捂了嘴,尽力隐忍恶心,不去看那**的红黄白。
足足花上好几个时辰,怜筝才将解剖后的尸体再重新缝好,最后望向风因。
她下了结论,道:“是红目蝎。”
红目蝎在东苑朝极少出现,唯有从关外的匈驽族部落才得一见,若非怜筝年幼时见过一次,怕是一时半会就验不出这毒物是何物了。
东苑朝也并非没有,只是若有,也唯有那些皇宫贵族的上位者,才能取得这稀罕的毒物。
风因眼底凉薄,怜筝看得仔细,想来他已经有了答案……
“红目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十三出声质问,可话一出口,就急忙噤了声。
怜筝眼神颇淡,清寡地斜了一眼十三。
“红目蝎虽然并非本朝的物种,但是若有人扔下来……这暗牢在地下一尺处,气凉温潮,它又喜暗惧光,再瞧这周围的蜘蛛网虽不多,却也是够它勉强存活下去。”
这话一说,风因就知晓怜筝的话还尚未说尽。
“欧阳硕死前可是捂过那位置了?还是疼痛地抱着腿四处打滚?”
怜筝方才看了衣物,上面虽然有枯草,但是分不清稻草是前几日就勾上的,还是后面才沾上的,这才去问他。
风因袖手而顿,答:“只是捂了伤处喊疼。”
“古籍上有记载,蝎有雌雄,雄者螫人痛在一处,雌者痛牵几处。”
怜筝淡道:“寻常情况,红目蝎不会主动攻击,反而会避了人,除非欧阳硕的身上沾染了雌蝎的味道。”
怜筝停了片刻,想要从地上去捡欧阳硕的衣服来验证她接下来的说法,可没来得及伸出手去,就被风因猛地攥住,他摇了摇头:“危险。”
“你知道?”她心头一跳,生了几分怒意。
若是真当用了这些个下作的方法,红目蝎定是还留在哪里,怕是还会误伤了她。
风因轻叹口气,将她拉开一些,道:“**不离十,莫要伤了你。”
怜筝心里仅存的薄怒因为这话便消散了几分,看来风因也是像她这样推断的。
她将自己的手从风因的手掌抽离,再用解剖刀轻轻将方才脱下的上衣下裤展开,用灯盏细看片刻,找到了沾染了少许白沫的下裤。
怜筝抬头问他:“方才欧阳硕与你对话时坐在哪里?”
风因用手一指,怜筝便走过去。
风因又是担心,又阻挠不了她,只好跟过去。
他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好第一时间拉开她。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举着灯盏,蹲在地上,用刀尖在地上的枯草碎末间寻了好一会。
半响,才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指了几处,道:“这里,那里,还有床上也有……”
撒了粉末的位置足有五处,一处近牢门,两处在中轴,一处在石床中,一处在暗门(专门用来如厕的位置)。
“这些粉末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正在寻配的雌性红目蝎被碾磨而成的粉末。现在正值入秋,赶在入冬前最后一次生产期,雄性红目蝎若是闻见这种气味,自然而然会主动寻来。”
“雄性的红目蝎在交配时会蛰刺母蝎,所以欧阳硕是以这种方式被蛰的。”
怜筝缓缓站起身,“红目蝎对温度极其敏感,寻常不会攻击,加之寿命短,所以不会引起大的动静。”
“它找不到雌蝎,定会循着这几处一处一处爬,总有一次会蛰到欧阳硕。”
所以无论是谁丢了这样一只红目蝎进暗牢,从欧阳硕进牢狱之前,就注定了他的下场。
052 尘起硝烟(3)
风因淡淡地看了一眼怜筝,目光却轻柔温和。
“我知道了。”
他伸手撩了她不经意抿进唇角的发,将发丝别到脑后,这才道:“其余的不要再查下去。”
“和你有关吗?”怜筝只想问他一句。
你有危险吗?
“有。”风因不紧不慢道:“所以你别查了,剩下的交给元九去办。”
“欧阳硕死了,他的同党……”怜筝拍了拍手肘上沾的灰,有些为难。
风因看着她耸了耸鼻尖,有话藏着掖着不说完,心里又想笑又得忍着。
“你只管朝欧阳硕身边的人下手,其余的,让十三帮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怜筝便摘了手里的素布手套,收了解剖刀,乖张地收敛了性子,不紧不慢地出了地牢。
查不查她心里有数,眼下,这些还是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当务之急还是抓同党!
欧阳硕的死因蹊跷,怜筝虽然验完,却是未能将答案公之于众。
风因对外交代怜筝的验尸结果是欧阳硕畏罪自尽了。
欧阳硕一死,名义上县衙对摧花案同党的下落就难以追查。
慕清河和萧北顾将欧阳府上下查了个遍,终于在欧阳硕的房间床底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密室陈设简单,唯有一张木桌和一张木板床。
木桌上唯有一副下人用的茶具,木板床上有一副简单的铺盖,另外在内处角落地面上铺有一块新钉的木板,上头有硬木杠尚未去除。
木板上有点点斑驳血迹,加之木杆的宽度与拾翠、赵丽、徐穗背后的淤青痕一致,此为作案地之一。
怜筝只在查封那间密室的时候去过,接下来便回了义庄,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了萧北顾。
那日过后,风因行迹诡谲,足足消失了一日后,才让十三送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内容极其简单,第一页是欧阳硕临死前对风因透露的线索,他跪求风因保其党羽一命,只是话未说尽,欧阳硕便死了。
书信尚未看完,就听见十三从宅子外开了门,像是迎了谁进来。
难不成是他回来了?
怜筝搁了手里的信件,起了身,披了件外衣,就朝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谢娇娘。
谢娇娘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盖了层白布子,瞧见怜筝出了门,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阮姑娘生得别致,瞧这眉眼,若换了寻常女装,怕是连我家姜女都比不上几分。”
这话说得夸张,莫不是有事情要来求?
怜筝按捺下疑问,清浅一笑。
“谢娇娘嘴甜,怜筝不敢当。”
谢娇娘说完话,尴尬了刹那,朝怜筝身后偷瞄了瞄,“姜女可是在屋里歇息了?”
“谢娇娘不如直来直往,怜筝好知晓如何帮?”怜筝面上看不出情绪。
总不能是姜女那丫头带着二墩子又跑哪儿玩去了?
谢娇娘将篮子塞进怜筝怀中,这才说明了来意。
“我昨个儿请了媒婆帮姜女问了亲事,以前也没见她闹脾气,昨个儿不知怎的发了火就跑了,我听二墩子昨日说姜女来寻了你,你可别想帮她瞒我。”
谢娇娘见怜筝蹙眉,连忙道:“阮姑娘,你就替我哄上一哄,别让那些个儿邻居嚼了我这二娘的舌根,怕是姜老头再生气上头。”
“姜女没在我这……”
怜筝心下不安,生了几分担心,忙道:“她昨日何时出的门?”
“昨个儿上午与我吵嘴几句,扭头就出了门,那时候我也在气头上,却也记着让二墩子跟着姜女去。”谢娇娘这二娘也是难做,轻叹口气。
怜筝清眉一蹙:“二墩子能顶个什么事儿,万一姜女半途赶了他回去,不还是一个人吗?”
“可我方才问过二墩子,他说昨个儿他就送到姜女到了义庄,姜女才叫了他回来。”
谢娇娘件怜筝面生怒意,这才觉着不对。
怜筝说话办事向来谨守规矩,话里话外也不像是知道她们昨天吵嘴的具体内容,反倒是句句都怪在了她没好好顾着姜女。
姜女平日总是说怜筝呆在义庄,不是在外头看书就是在里头看书,一天若是不验尸连话都说不上十句,常常闹着等歇了几日要来吵她。
方才见着个小公子,着实吓了谢娇娘一跳,可现在听这话,只觉得更发慌。
怜筝的眼眸凉得有些吓人,她盯着谢娇娘,一字一句道:“姜女没来过我这儿。”
天色还亮着,谢娇娘却觉得眼前蓦然一黑,险些就栽倒在地。
怜筝忙扶住了谢娇娘的手,见她以手扶额,闭了眼,嘴里却还在碎碎念叨。
“怜筝……就算我昨个儿话说过火,那会儿我在气头上,即便是亲娘哪有不骂自己孩子的,这些年我从未对姜女苛待过……”
谢娇娘睁眼,已是含了泪花,“快来姜女出来跟我回去,别闹了。”
“谢娇娘……”怜筝的手腕都让谢娇娘抓疼了,怜筝却未吭一声。
谢娇娘从她扶着的双手间颓然坐下,怜筝眸中隐痛,但也深知这未必就是出事了。
“十三。”怜筝朝十三看过去,定定地望着他:“替我去寻姜女的下落,就算是整个北县都翻过来,也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十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这会儿见怜筝着急,却是认真了,他点了头,速速出门办事。
怜筝使尽了气力,这才扶起了谢娇娘。
怜筝让她坐在石桌边上,宽慰道:“许是姜女想想又去了别处,莫要着急,我已让十三去寻了姜女,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二墩子说……他亲自将她送来了这里……怎么可能……也许是别处……可她还能去哪里?”
谢娇娘面色惨淡,却是不敢再想。
“二墩子说的话有时候也不可全信,昨个儿我不在,所以姜女见我不在,许是去了县衙找我。”
怜筝心里有了主意,笑道:“您先回去,我片刻后去趟县衙,姜女许是宿在了慕大人的客房,从前我经常这样教她,我这会儿倒是忘了。”
谢娇娘缓过神来,虚虚一看,“当真?”
“你可见我何时诳过您,我猜她十有**是没寻着我,去县衙了。”
怜筝一拍脑袋,面上露了笑,仿佛当真是忘记这回事了。
谢娇娘起了身,怜筝欲扶住她,她却握了握怜筝的手腕。
她低着头,道:“那我先回去,县衙我一介民妇进不去寻人,便有劳你去替我寻上一寻。”
怜筝手上一重,那筐篮子还是塞到了她的掌心。
谢娇娘出了门,怜筝眼底的笑终是冰凉了。
她撩开那素布,里面是姜女平日最爱吃的云英鸡蛋和蜜枣尖儿。
谢娇娘素来无女,却也是将姜女当了亲生女儿放在心窝上来疼的,不止是姜女自己知道,就连怜筝也知道。
谢娇娘出了门,没一会儿,十三便从门外绕了回来,在门外站定,手里拿了点东西。
怜筝冷着脸上前,十三将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姜女手上的草链子,平日里经常她自己也时常编织着玩耍。
这一条是怜筝唯一并且亲手编的,送给姜女的那一条。
怜筝用藤草泡了花枝水,又染了丹蔻,费了不少时间才弄成了朱红色。
日头正好的时候,姜女戴在手上,又香又好看,朱红色总能衬得姜女肤若白雪,故而姜女喜欢的不得了,无一日不佩戴。
草链已经被扯断成两半,上头的几颗珠子都不知去向了。
真的出事了……
怜筝带着十三赶到了县衙,姜女自然不在这儿。
方才的话都只是怜筝为了让谢娇娘安心才胡乱编造的。
眼下慕清河不在,但是萧北顾和其他的捕快都在。
怜筝将这件事细细交代,萧北顾立刻分散了捕快,分拨成四批,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寻找姜女的踪迹。
怜筝自己也上了街,说要单独去寻。
十三原是被安排去了翠林,可一听怜筝要自己去寻,说什么也不肯离了她,非要守着她,最后只能让萧北顾去了翠林。
十三可是风因安排在怜筝身边的,若是他走了,出了事,只怕给不了主子的交代。
今儿也不是什么节日,怜筝却生平第一遭觉得街上的人如此之多。
怜筝头回对商铺小摊都是不避不闪,街上的人指指点点,她也全然顾不上了。
一家店一家店地找,一层楼一层楼地翻,可是哪儿也没有人见过姜女。
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
找尽了东西两条街的所有店铺。
等从最后一家店出来的时候,怜筝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连一粒米都未进,一滴水都未尝。
十三捧着手上的肉包和水袋追了好几回,怜筝却恍若未闻。
“阮姑娘,你就先吃上一口,你若是累坏了,主子怕是要教训我。”
十三都急红了眼,取出一个滚着热气的肉包先塞进怜筝掌心,再将其他都塞入她怀中。
额头被黏腻的汗水染了几缕发丝,后背的衣襟怕是已经湿透了。
怜筝愣愣地低头看了眼满怀的肉包,“好,等我去对面问完最后一家。”
她走到街道中央,沉默地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纷纷退往两边。
十三的手猛地伸去拽了她的手,没想到失了手,连袖子都没拽住。
怜筝顺着人群跟过去,猛然被人一撞,失了重心,摔坐在地,怀中的包子滚落一地。
人群中央有人策马而来,灰扑扑的粉尘带着旋涡踩踏着大地扑面而来。
十三一跃而上,挡在了怜筝的身前,抽出腰间软剑直指所来之人……
怜筝摔疼了手,蹙眉抬头去看。
究竟是谁,竟在这闹市之上,策马奔腾,也不怕扰了百姓的安危。
中断的马蹄声迅速止在了十三的身前,她只看见那马背之上,有一黑衣男子身着骑装,右手执鞭,冷眼盯着在街道中央挡路的他们。
“大胆!何人敢阻晟王之路,找死不成!”
053 因何而来(1)
后头还有马车,马车里传来淡淡厉声:“阿立!”
马车的幕帘撩开,一头束墨冠,身着紫袍的男子露了脸。
只见他长眉入鬓,眉如墨画,肃然寒星,眉眼间有一两分与风因相似。
若说风因是清贵俊美,那这人便是清雅轩昂。
风因常常唇角吟笑,懒散放荡,慵懒的姿态总能让她泰然自若,可这人眼中全无半分散漫,心思胆撼,倒是不知不觉让人心生敬畏。
这人便是四王爷卫处尹,被圣上封赏赐爵为‘晟’,原是在都城长京中替当今圣上代理打点宫中事务。
这原是大皇子该做的事情,只是如今嫡子因勾结党羽,被当今圣上贬斥,废了爵位,闭门思过,就由了晟王代为打理。
想来应该是晟王(四王爷)卫处尹正在赶往秀都,否则区区北县,还真迎不了两位王爷。
当今圣上共有六位皇子,六皇子年龄尚小,尚未追封爵位。
大皇子如今爵位便贬,只剩下二王爷、三王爷、四王爷和五王爷,二王爷与三王爷随御驾去了秀都,最不受宠的五王爷在边关值守,晟王(四王爷)如今现身北县……
“百姓之道,又岂容你这样莽撞行事,即便是赶路,你若是再是这样,莫要追随与本王,省得丢了本王的脸面!”
卫处尹气势凌厉,只听这话,便让方才收到惊吓的百姓都放宽了心。
“主子,他们手里有兵刃,怕是……”
“区区软剑他可曾袭了你?”卫处尹冷声一斥,“还不认错?”
“是,主子。”黑衣男子立刻敛了戾气。
“方才是我不对,你且收了你的兵刃,莫要惊了马。可有伤势,此处的银两拿去买药,我家主子还等着赶路,请让一让。”
执鞭之人低了头,忙对十三和怜筝冷意而望,可话里却带了歉意。
谁也没想到,原是以为权贵压人,定是要拿那地上的人开刀,现在倒是好声好气地求了他们让路。
十三快手接过那黑衣人丢来的银两,掂了掂,塞进怀,转身去扶了怜筝。
马车上的人终于放下那幕帘,藏了那张脸。
怜筝和十三将路让开,那马才继续朝前行驶。
马车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速度倒是比之前还要慢上了不少。
“你家主子没给你钱买包子?”怜筝拍了拍身上沾的灰。
十三嬉皮笑脸道:“当是赔了我一地的肉包钱,这些也该了。”
“十二文钱的包用五十两来抵?”怜筝看着地上碾扁了的肉包,倒是觉得可惜。
“不。”十三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五十两只是抵了我抽剑的劳力。”
“……”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对了,那儿有油饼,你在这等着我。”
十三还挂着怜筝没吃上包子,忙跑到一边去给她买油饼填饥。
十三刚走开,怜筝就地坐在一家关了门的小店台阶上等他。
有个小乞丐蹭头蹭脑地立在一边,歪着脑袋犹犹豫豫地递过来一封信。
“你是女子吗?那边有人让我给你一封信,但是你看着不像女子。”
怜筝蹙眉,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男装,大概让小乞丐误认了。
她只瞧了一眼,快手取了过来。
怜筝没让小乞丐离开,而是拉住了他的手,让他站在她的身前。
信封上是姜女的字迹,写着怜筝的名儿。
“你叫什么名儿?”
怜筝蹲下身,温声柔语,细细哄他来说:“这是谁让你给我的?”
小乞丐又惧又怯,被怜筝抓着,身上抖若筛子。
“我什么也没干,就是有个人让我给你。”
“别怕。”怜筝从怀里取了几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打开小乞丐脏兮兮的手,将钱放进他的掌心,“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小乞丐犹豫了一下。
“他们都叫我狗蛋。”
见怜筝没有笑他,他这又放了心。
小乞丐沉默了小一会儿,指了指方才街道对面的巷口,“我方才站那捡肉包子,有个男人给了两文钱说让我买一个包,然后指着你说‘把钱给对面的姐姐’……”
“那你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怜筝怕自己急了又吓着他,只好耐着性子问。
狗蛋摇摇头:“没仔细看,他没蹲下来,我没看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穿了一双草鞋,身上很香,但是又很苦。”
“很香又很苦?”怜筝再问:“是什么样的味?”
狗蛋歪着脑袋,张着嘴,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合适答案。
他支支吾吾地比划来比去,“不是肉包的味,也不是馊水的味,也不是我身上的味,也不是什么味都没有,就是街上走来走去总能闻见的味,还有点像回春堂里的药味……”
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酒馆旅店的多是食物的味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怜筝朝附近看了看,突然指着不远处的脂粉摊,问他:“是那种香囊脂粉的味道吗?”
狗蛋点头如捣蒜,“对,那香冲得很,一闻就能闻见,但是里头还有一股子药味。”
怜筝突然想起方才撞她的人,身上也有一股极浓的香粉味和药味。
寻常人怎会这么涂脂抹粉,这人怕是女子之身也穿了男装掩人耳目。
“那你还有看见别的人吗?”怜筝想追问姜女的下落。
狗蛋摇头,没等说话就突然躲到了怜筝的身后去。
十三买了俩油饼回来,戒备地盯着怜筝身后的狗蛋,“这小孩是谁?”
怜筝不去答他,夺了他手里的油饼递给了狗蛋。
狗蛋顾不上呼气,张嘴就咬。
刚炸好的油饼烫得很,狗蛋舍不得吐出来,呸在手上又塞进嘴。
“别急,当心烫。”
十三愣了一张脸,讷讷道:“我就买了俩。”
怜筝回头,拿了他手里的最后一张油饼。
正好了。
“有个扮作男人的女子方才撞过我,这又让他给我送了封信,脚穿草鞋,身上混有香粉和药味。”
怜筝将信递过去让十三瞧了一眼,当着十三的面打开了这封信。
想救姜女,子时翠林,报官即死。
“欧阳硕的兄弟姐妹里,只有一个人是女子,这人便是欧阳硕已经逝世的姐姐!”
十三看着狗蛋嘴里的油饼三两下就去了大半,也没了食欲。
他避了人的耳目,侧过脸瞧她,疑惑道:“这事儿主子在信里没有交代吗?”
怜筝一怔,这才想起,上午被谢娇娘来时打断,风因送来的那封信她还没有看尽!
马车最后停在了县衙大门,慕清河官服加身,亲自迎接。
幕帘由方才执鞭策马之人撩开,卫处尹肃然而出。
马车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奴仆突然就冲上前跪在了地上,落在踩脚处以便卫处尹下马。
“阿立。”卫处尹大略地低头冷看了一眼。
被唤作阿立的黑衣人立刻朝外抬手示意,低着头的奴仆被人拉开,队伍后方的奴才们快速地搬来了踏脚凳。
县衙周围两边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宋家等几家为首的富商,收到消息就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去迎接,却没想到这卫处尹却偏偏要去住那破落的县衙,又只得匆匆去县衙门口候着。
“为官者何人?”卫处尹神色淡淡。
慕清河心中实则依旧有些忐忑,却还是了然地上前应答,他跪下回话:“本官慕清河,叩请晟王爷。”
“参见晟王,晟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王只是途经此地,无需惊动如此多的百姓,阿立将百姓好好送回,莫要伤了。”
卫处尹说完这话,就朝县衙里迈。
慕清河叩首应下,宋家当家家主忙追随着卫处尹想要进去拜访,却被阿立伸手拦下。
阿立面无表情,“王爷交代卑职将所有百姓送回,除慕大人之外,各位一律请回。”
“你……”宋家家主一口老血差点没呕出来,面色铁青,却还不得不说着好话。
好话说尽了。
阿立还是挡在门前,淡淡道:“请回。”
慕清河忍着笑,看着这些个豪门富户吃瘪的样子,自顾自地进了县衙。
北县的县衙坐北朝南,存房屋共有百余间,虽在达官贵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也算是宽阔之地。木质结构上全部绘有花鸟彩绘,堂正间更是悬挂着‘北县正堂’的金字大匾。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寻常怜筝等人来商量谈话的大堂也便是在这议事厅了。
此处是热闹着,而十三那处还在忙的焦头烂额。
那封信不见了。
全部都找遍了,可是原先被临时收起来的信件却凭空消失了。
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是天黑了都没能找到姜女,只能无防备地去了。
十三黑了一张脸,犹豫了一下,“你随我来。”
他原是想要自己去,可是主子交代不许他离阮姑娘半步,又不得不带着她。
“我年岁比你大。”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十三。
若是从现在来看,怜筝已近十七,而十三远比她的年岁小。
十三眼神儿一跳,咽了咽口水,“那又如何?”
怜筝跟着十三朝门外走,“若是不介意,你可唤我一声长姐,若是我不配就作罢。”
这话说的……
十三一张脸窘得通红,偏又抿了嘴,再不吭声。
054 因何而来(2)
怜筝没有去猜十三的心思,终归也就那点子事,猜来猜去太心累。
十三走在脚前头,也不敢回头瞧,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十三拐来拐去,最后带得怜筝去的惜玉楼。
此刻,早已入夜。
夜黑反倒衬得惜玉楼灯火通明,也不知打了多少灯笼和燃了了多少的灯盏才能有这样的热闹。
十三侧头不说话,耳根子已经红透了。
怜筝也不傻,看得出十三面上的颜色,却什么也没说,踩在他身前便进了。
怜筝一进门,那些个姑娘们就迎了上来,不同往日他们来得时候都带了萧捕头,眼下一进来,扑鼻而来的脂粉味,差点没将怜筝给淹了。
十三被揪成两半,低着头低声怒喊:“把你们老鸨给我叫出来……”
“行了,这两位我来招待,怕是新来的爷,一会儿再传你们来伺候。”
玉倾欢忙得像只翩然旋转在大厅的蝴蝶,一瞧见门口的喧闹,就飞了过来。
玉倾欢见了十三,面上倒是什么情绪都看不出,只盈盈笑着揽了十三和怜筝的手朝楼上送,低声道:“二楼青竹三两声。”
将他们送上台阶,玉倾欢的身忽的又被楼下的恩客搂住了水蛇腰去。
她柔弱无骨的手极快地搭了客户的肩,将自己送进了他的怀,对着十三送了个秋波。
十三那别扭的一脸,眼白都快翻出来了,自顾自地朝二楼走,怜筝也不多嘴,只管跟上。
她实在是担心姜女,若是从昨早就已经在义庄外失踪了,那么直至过了今日,便已是失踪了两天一夜,若是再耽误下去……
十三走至一扇画了青竹的红木门前,左右而顾,对着门框,连敲三声长两声短。
门从里头打开了。
十三护了怜筝进了门,这才见床榻上躺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失了踪迹的风因。
房内共有两人,一个是元九,一个便是风因。
风因躺在玉榻上,房内熏了药石的味道,闻得有些清苦。
“这……”元九见了怜筝,速速关了门,皱着眉站在那边上,只顾抬头问十三,“主子不是交代不许带她来吗?”
“吵死了,来都来了,你还赶我出去不成?”
元九噤了声,被怜筝冷瞪了一眼。
这女人……
“你来说,他怎么了?”
怜筝门神似地站在帐外,也不进去,凉凉地盯着十三。
十三为难了片刻,想着既然是主子自己喜欢,为什么不找了怜筝照顾他呢?
十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主子受了暗算,加上背地里护了你多次,旧伤发了。”
“旧伤?”怜筝再问:“什么伤,说清!”
“主子在边关行军时伤势未痊,禀了御医的嘱咐早早就该回去调养,可他迟迟不动身,这又染了伤寒……”
“十三。”
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被他们吵醒,白幕华帐遮了他的眉眼,听着声音是淡的。
“你眼下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我……”
“我不关心那些,你给我的信弄丢了,那信可是牵扯了姜女的安危……”
怜筝一脚跨在十三面前,二话不说就朝房里走,走到他的床帐边上,面无表情道:“你再给我写上一份。”
元九踹了一脚十三,十三啪地一下坐倒,被那元木疙瘩一看,他这才明白过来。
十三麻溜地起了身,随元九去了打通的旁间,让主子和阮怜筝独处。
风因慵散地揭了被,伸出手去拿熏药香炉边上的茶盏,懒洋洋道:“你倒是不嫌脸大。”
“你都不嫌事儿多,我嫌什么脸大。”
怜筝冷着一张脸,劈手夺了他那凉透了的茶盏,“不用浇了那药石,已经闻进肚子了。”
十三只说了他的伤是伤寒,实则这伤却是也是为了怜筝东奔西走,忙活来的。
他的身子也没有这样差,可这几日为了护着她,背地里除掉不少的人,加上脑子里的招招式式殚精竭虑,反倒是惹那旧伤复发了。
风因凉凉地挑了眉,伸手勾了她的帽,一头青丝撒下,将那藏着的绝色倒是显露无疑。
她若是扮作女装,一身水袖长裙,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偏偏日日身着男装,看久了,倒也是别有韵味,偏他还是更喜欢看她长发及腰,一水的墨色,好看得紧。
怜筝眼冒金光,却是一声不吭。
这丫头真像头棱角未磨的小野猫。
“我信上告诉你从欧阳硕的姐姐并非是欧阳家的亲生女儿,而是陈氏自己的女儿,原名陈茵茵,后来随了欧阳的姓,更名欧阳华琴。”
风因顿了顿,轻咳了两声,怜筝忙起身去了桌面倒了热乎的水递了过来。
“这陈茵茵入府未有几年后未婚先孕,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说要拉她浸猪笼,可是最后自己上了吊。”
风因接过水碗,抿了一口,继续道:“如今我派人去查,这陈茵茵当年怀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而陈茵茵极少出府,如今怀疑这孩子的父亲实则是……”
“欧阳硕的父亲?”
怜筝接了话,风因便任由她自己去想。
“人已在替你找了,等夜深些,我再带你去。”
怜筝不说话了。
她这才认真低了头去看他。
他靠在软枕上,面颊微低,额间略有薄汗,身子微弯着,清隽的脸染了几分倦意,轻轻浅浅的眉似微微紧蹙,眸眼淡淡,倒是养眼的很。
风因也不急,就那么忍着笑意由着她看。
眼看他唇边的弧度越来越高,怜筝这才闭了眼,用手去撩了他的被。
风因一惊,摁下被褥,“作甚?”
“换衣。”怜筝的语气有些生硬。
风因握了她的手,紧了紧:“不必了,我唤他们替我沐浴即可。”
怜筝松了口气,“好。”
“那玉倾欢可是你的人?”怜筝本是不想问的,可不知突然想起,又问出了口。
风因一听这话,眼底的笑意深沉,却是点了头道:“嗯。”
怜筝挣开了手,没好气道:“那正好让玉倾欢来替你沐浴。”
说巧不巧,门外传来了三两声的暗号。
元九和十三正听着尴尬,元九一脚踹了十三出来。
十三不得不瞅了一眼主子的眼色,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倾欢。
玉倾欢年岁上对外传有三十,实则也不过芳龄二十四。姿貌都是一等一得出挑,加之现在身份,身上的衣着透明,若隐若现的肤若白雪。
“主子。”
玉倾欢朝怜筝点了头,将带来的药碗先搁在桌上,随后转了身,半跪在地。
风因淡淡应和:“起吧。”
“主子,有消息了。”玉倾欢一双纤手嫩如皓玉,呈了一封书信上来。
十三过去将书信取过,送到了风因的掌心。
风因拆了信件,寸寸阅过,最后将信件递给了怜筝。
玉倾欢一怔,没来得及上前,就被身后的元九摁捺了下来。
元九沉着脸,摇头。
玉倾欢下意识地皱了眉,咬了唇,只得别过了视线。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人在欧阳府的密室,只是这密室,怕是难闯。
欧阳府书房总格。
怕是欧阳家的人拼了命,散尽家财也不敢让人进了这密室。
十三将阅过的信件用拿来的油灯燃了,信纸染成灰烬。
再将灰烬倒进了一旁的旧茶壶,晃了晃,将里头的陈茶茶叶混了那灰烬,不易分辨。
“你们都退出去。”
等人全都退了出去,怜筝也是低着头,忽然想起玉倾欢搁在桌上的药碗,这才去取了来,坐到他身边去。
风因深眸似海,却无波澜,唇角勾笑,逗她:“好些了?”
寻常见她,她男装加身,动不动验尸剖尸,偶尔含笑,也是不甚上心。
现在见她长发披肩,那清冷的眸倒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温婉,看得他甚是舒坦。
怜筝心里有些乱,这样的隐秘他不必这样直接送了她来看的。
他这是在换取她的信任吗?
她虽然总是对人客客气气,神色如常,却也是藏了几分距离。无论是姜女也好,是他也好,她总是记挂着自己为现代的人,就算希望渺小,她就算死后也存了能回去的想法。
她的所作所为原是在这个世界不被允许的,她的观念、她的价值又何谈被人接受呢?
“谢谢。”
怜筝小声地道了谢,这才吹了吹药碗上的热气,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边。
风因叹了口气,她还是没接受。
算了,慢慢来,总是急不得。
“姜女的情况怕是不好,要在欧阳家发现之前将她带出,时长不能超过一刻钟。”
“我收到了一封信,那人说:‘想救姜女,子时翠林,报官即死’,我当时想着十三在旁,可现在倒是觉得有些调虎离山了。”
姜女真正藏身的地方在如此隐秘之处,可是陈茵茵却想将她引入翠林?
风因见她忍着眼里的恼意,一勺一勺舀给他,又伸了手握了她的,这次她没躲开。
他轻声宽慰,“不会有事的,你照常带十三去那翠林,剩下的我会处理好。”
怜筝捏着药碗的指尖都泛白了,看着他,不解。
“你为何这般待我?”
055 因何而来(3)
风因眼底笑意如波,却是摇头不答这话,只管握了她的手,“日后你就会明白的。”
为了还你一命,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嗯。”怜筝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追问了,他若是愿意说早早便说了,不愿意说问了也是白问。
将汤药喂得分毫不剩,怜筝起了身将药碗搁回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个纸包,里头是些蜜饯果子。
她有些别扭,却还是转身问了他:“你要不要吃这个?”
风因险些笑出声,再看她别别扭扭的小孩样,怕是笑恼了她,只得压抑着忍了下来。
这丫头倒还是小时候那副贪吃的德行,怀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大包蜜饯。
“要。”风因眸光皎洁,盯着她瞧。
怜筝坐回来,低头取了块蜜饯,俯身塞到他的嘴里,风因却猛地将她拉近,面息就贴在她的鼻尖上,他的唇角怎么都藏不住地染了欢喜!
风因实则都替怜筝安排妥当了,故而怜筝和十三很快就按照计划去了翠林赴约。
入夜的翠林,树影绰绰,林风森然,若是出现了人都怕是遇见了鬼。
子时一刻了,可是陈茵茵尚未出现。
怜筝靠在翠林入口处的大树边上,而十三去了翠林不知藏在了哪里,总归不会离她太远。
这几日捉拿了欧阳硕,加上晟王亲临,人人都以为案子已破,真凶伏法,却不知晓这件案子虽然是欧阳硕犯下的,可是真正幕后主使却不止一人。
十三从何处落了身影,走到怜筝的身前,朝翠林深处示意,“她来了,我带你去。”
十三的轻功极佳,有风吹草动便是第一时间能辨识清楚。
意外的是,陈茵茵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面目可憎。
她一副男装打扮,可是袖口和裤腿儿都是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将她吹跑。
陈茵茵的头发极短,用纱巾将脸和脖颈都紧紧包围,双手双脚统统被掩盖着,除了一双眼睛,其余什么地方也看不见。
隔着距离,都能闻见她身上厚重的香粉味和药味,十三忍不住地掩了掩鼻尖。
“让他离开,我有话要单独说。”陈茵茵的声音嘶哑,仿佛被人扯着喉咙喊不出声。
“十三你走。”怜筝二话不说就驱赶十三离开。
十三直瞪眼:“我走?”
“难不成我走?”
怜筝连头也不回,懒得跟一个实际上比他小了好二三十岁的小屁孩较劲。
十三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被无视得干干净净,反身就飞去了远处的树上。
“他已离远了,你告诉我姜女在何处,我必向慕大人求情。”怜筝目光清冷,上前一步。
“别过来。”陈茵茵伸手阻她,见她停了脚步,方才继续道:“我不在意死活。”
“你这手……”怜筝皱眉,指尖陈茵茵如雷电般光速地缩了自己的手,狠狠地盯她一眼。
陈茵茵背过身,“原来你也一样,你跟那些人都一样!”
“如若没有看错,你得了梅疣?”
方才陈茵茵伸出的手背,虽然因为天黑看得不甚真切,可见她全身武装,除了双眸无一处可露,且身上有浓厚的药味和香粉味。
这股药味若是没有猜错,里面有白茯苓、金银花等等清血解毒的药物,若是寻常病症,断不可能让她如此遮掩。
加上那几起命案,桩桩件件对女子都进行的**,第一起便是从那烟花柳巷处的拾翠,***是什么呢?
怜筝只是一猜,见了陈茵茵的反应,就清楚她猜对了。
“是,我得了梅疣,我早就活不了多少天了,十年了,我整整痛苦煎熬了十年。”陈茵茵嘶哑着嗓音,回过身,剧烈地咳弯了腰。
“这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怜筝沉默片刻,朝陈茵茵走去。
陈茵茵慌张地后退,连连退到树边,“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能治好你。”怜筝笃定地看着她,丝毫没有闪躲,“只要别伤害姜女。”
“我不需要你治好我,我早就不想活了,从欧阳硕出生的那一刻起,我早就该死了。”陈茵茵的目光落在自己长满血疮的手臂,“从她没有救我那一刻起,我也早就死了。”
怜筝没有出言打断她,只是沉默地看着。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找上你,我觉得这十年我为什么活着?”陈茵茵见她不避不闪,苦笑着摘了自己面上的纱巾。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鼻尖、两颊、口唇甚至是眼皮上端,都斑斑驳驳地分布着紫红色的圆状疤点,正如一块块暴晒过后的杨梅干,融化在了面皮上端。
怜筝面无惧色,只是冷声道:“梅毒晚期了,再不治真的会死。”
“你闭嘴!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陈茵茵双手护耳,尖声打断了怜筝的话,猛然用手指着她,“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这些与我何干。”
“阮怜筝!”陈茵茵目光如刀,嗤笑一声:“我以为你有多聪明,你不过如此而已。你知道些什么,这些女人她们全都该死,该死!”
“她们何处该死?拾翠即便在勾栏卖身,却拼了命累财替女儿谋好的前程;赵丽即便苛待夫子,却又填补了不少那无用丈夫的赌债;徐穗即便谋心算计,可她与她腹中骨肉又何处招惹了你!”
陈茵茵猛烈地咳了几声,以手捂唇,嘲视于怜筝。
“愚蠢,拾翠在醉香楼里言她女儿拖沓无能,不如早早入了那勾栏赚点银钱;那赵丽处处下了狠手,与姘头诉她儿子丈夫的无能;徐穗她更该死,谋害算计却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她们都该死该死!”
“那姜女呢?”
陈茵茵抬头,脸上的疮痂有些阴森可怖,“她该死是因为你。”
“为何是我?”
“你忘记了吗?欧阳硕的死……你为什么不公开呢?”陈茵茵忽然一笑,俯身朝怜筝一步一步踏了过来,“你不是很能验尸吗?你不是验不出他的死吧?你只要公开了欧阳硕的死因,我就放了姜女。”
“为什么是翠林呢?”怜筝一步未退,面对面冷声而语,“你为何非要毁了欧阳家?”
陈茵茵盯着怜筝的眼,眸光清幽,痛苦地闭了闭眼,“我的事与你何干?你是要姜女的命,还是要我的命?”
“你此时想毁了欧阳家,是想借晟王的势力毁了欧阳家的根基?”
怜筝仿佛似要印证自己的说法,抬步上前,抓住了陈茵茵,将她拽紧。
“你是恨了欧阳硕?欧阳佑?还是恨了这欧阳的当家主人?”
陈茵茵愤怒地挣开怜筝的手,却被死死攥住,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嘶喊道:“你闭嘴!”
“你当初身怀有孕,怀的是他的孩子吗?”怜筝眸光如星火,抓着她死死不松手,句句逼问,“你装作假死,最后是谁护的你,是欧阳硕还是他?你恨他,所以连他也是你杀的?”
“你闭嘴!你闭嘴!”
陈茵茵撕扯着怜筝的衣袖,奋力推开她,自己颓然倒地。
怜筝只退了几步,止了惯性,手上却是黏腻滑溜,她细细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陈茵茵?”
“我说过,我早就活不久了……阮怜筝,你知道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感觉吗?血浓于水?呵呵,可笑……可笑至极……”
“阮怜筝,有朝一日你也变成如我一般的样子,你会悔不当初,后悔没听我的劝解……”
“可是终有人会替我继续做下去……阮怜筝你输了……”
“别说话了,别说了。”
怜筝面色一变,蹲下身把了陈茵茵的脉,她的脉象虚浮凌乱,梅毒入骨。
她有些慌了,现在没有青霉素、也没有各类的仪器,即便是法医,可她只有实习经验,加上这些年即便在阮六杨的身边学了不少偏方,可实际上她从未治过这样脉象的人。
“十三!”
怜筝朝远处呼和,十三很快从树上翩然跃下,一道少年声音传了过来,十三看着怜筝满手的鲜血,“你不要命了,她身上中的是梅疣的毒,会传染的!”
“人命关天,你马上替我去药材铺抓药,立刻给我熬了送来!”
“朴硝2两,桃仁1两,赤芍1两,全蝎1两,浙贝母1两,血蝎1两,金银花4两,野大黄4两,茯苓5钱,炮山甲5钱,车前子5钱,蜈蚣30条……”
怜筝拼了命地回忆起在现代时学过的药方背下,再听了一遍十三的背诵,确认无误,即刻要求他前去。
十三暗恼,却没敢离开:“主子交代过,我不能离了你。”
“你若此刻不去,便再也不许跟着我!”
怜筝怒声而斥,倏地回头,盯住了十三。
十三杀人似地死死盯着他,“你……”
“还不快去!”
十三败下阵来,将自己活活气个半死,最后还是乖乖地去了。
“我已病入膏肓,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他们想要让我死,我又怎么活?”
陈茵茵躺在怜筝的怀里,侧头用那血肉模糊的鬼爪抓住了怜筝的臂,“阮怜筝,有人告诉我你其实不叫这个名儿,他说你叫甄筝,他说你能替我申冤……”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心神已是乱了。
她在现代的名字,确实是甄筝……
056 因何而来(4)
怜筝惊了惊,却要求自己即刻冷静下来。
“是谁告诉你的?”
“谁又何妨,我只与他聊过三言两语,他来找过我,让我给你一句告诫。”
“他能杀得了一次,也能杀得了第二次。”
陈茵茵有些倦了,她已露了疲态,抓着怜筝的手,慢慢松开:“阮怜筝,若有朝一日你真能替我验尸,求你……替我验个清白…让那些人替我偿命……”
怜筝回过神,晃了晃陈茵茵的身子,“莫要睡着,若真要我替你翻案,你直截了当地说了是哪些人岂不更好?”
陈茵茵身子发颤,唇角噙着笑,“你真与他说的……一样好管闲事……你要小心……小心。”
“你若是直接就死了,我定是撒手不管!”
“她会替我报仇……你会的……”
“陈茵茵!”
陈茵茵来之前便已服了毒药,此刻只怕是毒发了……
惜玉楼。
元九与雪刺受令夜探欧阳府,尚未回来复命。
玉倾欢开了门,十三已是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他与她在外争执了小片刻,风因才见十三从门外有些为难地迈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几包药材。
风因已沐浴完毕,躺在软榻上有些困乏,见了十三直皱眉头。
“你怎的在此?她呢?”
“主子,十三来请罚。”十三跪倒在地,低头求罪:“卑职没能护好阮怜筝,她此刻身在翠林,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怎么劝,她都不肯跟我走,现下她还在那翠林……”
风因神情冷怒,手蓦然掀开了身上的被。
十三即刻从地上爬起,从素衣架上取了外敞……
玉倾欢即刻从外头进门跪下,“主子,你此刻身子要紧,我去将她带回。”
风因目光冷淡,从十三手里接过衣敞披上,却是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主子!”玉倾欢眸中生痛,抬头直直地瞧着风因的背影,“请主子三思。”
风因脚步一顿,却是转过了身。
“倾欢,你的心思本王摸得准,可是她的心思我摸不准。”
话音刚落,风因连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十三望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玉倾欢,咬了咬牙,关了门。
等风因赶到翠林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怜筝就那么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而她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陈茵茵。
“筝筝。”风因立在风中,外敞有些轻薄,随风扬起,他却也顾不上了。
风因脱了身上的外套,蹲下身,披在了怜筝的肩膀上。她的身子也已经冷透了,即便还没有完全入冬,近日的北县入了夜,可是能冷得直叫人打颤。
“主子!”十三没看清风因的动作,就已经见那衣服披在了阮怜筝的身上。
风因充耳不闻,伸手去握了她抱着陈茵茵的指,指尖发青,入手如玉冰凉。
他蹙眉深锁,却是抱了怀,问她:“筝筝,你舍得见我在翠林里继续受寒吗?”
怜筝一时无话,却愣愣地抬了眸,见了他。
“筝筝,我现下可冷得很,若是你都病倒了,片刻后元九将姜女带回,你可该如何照顾?”
“明日县衙的验尸单我可尚未写完,你可是要替我结了欧阳硕的案?”
“这陈茵茵死在你的怀中,一会引了人来见,你又如何解释?”
风因一连三句,她句句未答,却是渐渐缓了神。
起风起得大了,他只是穿了十三递来的外敞,现在只身薄衣,不由得咳了几声。
怜筝忽的惊醒,神色慌张,松了抱着陈茵茵的手,想要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
可没等自己触及那外衣,就见掌心染满了鲜血,她在身上擦了又擦,心急如焚,“风因,这血有毒,你……你身子虚弱,若有外伤,断断不可触碰。十三!你快将他拉走。”
风因目光如雷,忽的抓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怜筝原是正在蜕皮长新肉的手臂上,已经染满了陈茵茵身上流出的毒血,乍眼一看,恍若鬼手,怵目惊心。
十三从旁边看着这两个人,简直是心急如火。
一个是不顾自己的身子非要冻着,一个是怕对方染了推脱着。
十三的额上渐渐渗出细汗来,这样冷的天,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这两个人都受不住了。
“主子,元九来信,姜女已从欧阳府救出,请速速回程。”
十三闭了眼,一副就地赴死的表情。
风因将怜筝拦腰抱起,揽她入怀,侧脸凉薄了扫了一眼地上死去已久的陈茵茵。
“十三。”
“是,主子。”
“嘴皮子这样利索,就由你来处理干净。”
“……”
风因将怜筝带回了惜玉楼,立刻吩咐玉倾欢煮了驱寒的药物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玉倾欢已将事情都办好了。
“姜汤派人煎好了,你替我送进去……”
玉倾欢落了眼眉,从外头递了药碗,却是没有进门,低声对着刚赶回来的十三絮叨,“这碗是主子的,那碗是她的,你莫要弄错了。”
两个瓷碗的花纹不同,断不能弄错的,加上这两碗不都是姜汤吗,弄错又有何分别?
“反正元九回来会处理好的。”玉倾欢低声碎语了几句,朝内里瞧了一眼,转身走了。
“等等。”十三将药碗搁在架子上,拎了方才按照怜筝嘱咐从药店抓来的药包递过去,“吩咐下去煮了,这些药能治花柳病,你熬上一贴来,剩下的留着给手下的姑娘使。”
玉倾欢没伸手接,盯着十三问:“她给你的?”
见十三点了头,玉倾欢看着房间内,却还是没有接过来,踩着步子走远了。
十三虽然与玉倾欢不甚熟悉,但是隐隐约约却有些感觉到,玉倾欢对主子似乎有些情意在里面,以前从未多想过,可是……
十三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只好又将手里的药包放下,先端着搁在一旁的姜汤,小心地放进桌上的温笼里,进门朝已沐浴更衣后的风因回禀:“主子,姜汤好了。”
可是怜筝还未从隔壁的间出来,门下还有白芸的雾气从缝隙里晕着圈圈渗出。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再泡着怕是皮都化成水儿了。”
十三心里直冒嘀咕,又不敢念叨。
回来的时候,风因详问了十三几句话,可是十三听来的那些话并无异常,只怕是十三离开后陈茵茵对怜筝说的某些话,才能让她有了这样的反应。
风因走到隔间外,推开半扇房门。
屋里还竖着那合和鸳鸯琉璃屏,飘着一股花瓣沐浴的清香,雾气袅袅,听不见水声。
“筝筝,我进去了?”
屏风上挂着玉倾欢送来的一些姑娘的服饰、擦身的巾帕等,却一应都未曾动过。
等他说完这句话,里面依旧是毫无动静。
风因立在门口,朝里踏了一步。
屏风上的衣物忽的就被人朝里抽了进去,连带着擦身的巾帕都一同取了。
风因的动作却没有停,他关了身后的门,脚下踩得步子倒是不轻,每一下都刻意放缓了脚步,从门口走至内里,怕是走了小一会儿。
浴桶里除了飘着的花瓣和水儿,人已经不在了。
怜筝换了衣衫坐在榻上,湿漉漉的乌黑墨发还勾在肩上。
她将擦身的巾帕折叠置于两边掌心,让湿漉的发尾耷拉在上头,手掌摩挲着头发。
风因走近了去,坐到她的身后头,接过她手里的巾帕,学着她的样子去擦拭她的青丝。
“不愿与我说话?”他伸手将她侧边的发丝撩到脑后,动作轻柔。
怜筝静静地坐着,原是有些病恹的肤色在灯下有些苍白。
她总是身穿男装,上回见她穿的女装也是寥寥草草的,却已是极尽惊艳。
此番身上穿着的,是玉倾欢拾掇过的衣衫,一水的碧色,好看的紧。
“姜女已经由元九护送回县衙了,等在县衙修养上一段时日后,慕大人会亲自送她回云归客栈,眼下怕是不好回去……”他梨白似的手指翻动,声音不紧不慢。
“嗯……”怜筝闭了眼。
甄筝……筝筝……
他能做得了一次……也能做得了第二次……
他能杀得了她一次……也能再杀她第二次……
怜筝不应话,闭了眼,她浑身无力,只觉得乏的很,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抽空了脑髓,一片空白,耳边的回音一阵一阵反复,刺得她头疼。
“将这药吃下去。”
风因将手里的巾帕搁在架上,从带来的玉瓶里取了一颗珍珠大小的药粒,去桌上取了杯水来,将药粒儿喂进怜筝的嘴。
怜筝睁了眼,配合着抿了口水,将药粒服了下去。
“把手给我。”
怜筝将左手伸过去,风因撩了袖口,再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小盒白玉膏药,用手指挖了小半勺,朝怜筝的左手蜕皮落痂的位置细细涂抹。
忙活了好一阵,门外传来了十三的敲门声。
“主子,人已经到了。”
风因用架子上的巾帕擦了手,低声道:“让他进来。”
门外进来的人黑衣蒙面,沉默朝风因点头行礼。
风因见他来了,将怜筝的衣袖放下,回身便吩咐道:“替她把脉。”
黑衣人径直做了,不说话也不问话,把完了脉起了身,从十三备好的桌上取了纸笔,没等一会儿写了张方子递给十三,又写了一张方子从怀里取了玉瓶一同留在了桌上。
十三忽然想起温笼里的姜汤,将姜汤送了进来。
057 酬神献指(1)
十三恰好取了方子,又和黑衣人一起退了出去,连同那张药方也一起带离了房间。
至于桌上那张就由风因取了细细来看。
阅后风因也是沉默着用桌上的灯盏燃尽了,再将灰烬倒进了窗边的盆栽土。
“这玉瓶里的药共十颗,你每隔三日以水送服。”
风因将玉瓶放至怜筝床榻边上的高脚凳上,“先将姜汤喝了。”
风因默默端起姜汤,碗底捧在掌心,温度适中,不算太烫。
他取了碗里的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触了触,再送去了怜筝的唇边。
怜筝微微张嘴,将汤匙里的姜汤一口吞下,没一会儿,就见了碗底。
喝尽了,风因这才松了口气,将空碗又搁回桌上,自顾自地喝了另一碗姜汤。
“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将药送来,再带你去见她。”
“嗯,风因……”怜筝闭了闭眼,忽的开口唤他的名儿。
风因没说话,立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谢谢。”
他沉默着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许久,这才离了房,回身将门关严实了。
十三和元九站在正房外,风因看了一眼十三,头疼地捏了捏眉角,“明日一早,你将药熬好送来。”
十三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宋家明日正午在镇口设酬神庆,说是要亲送四爷离了北县。”
风因摆了摆手,那视线还落在她房门外。
“什么也不用做,既是没查到就不必惹事。”
元九静默片刻,“爷,圣上催您改道入关的信……”
风因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
为何他想避开的却始终避不开,就近要将他逼到何种程度,他们才愿意放过他呢?
蹙眉捏了捏额角,风因淡道:“行程照缓。”
翌日一早,酬神大典如期举行。
北县四方街素日热热闹闹的小摊全部收尽,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今日全都跑到县门口去看宋家和另外几家筹办的酬神大典了。
往年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年岁上也远远还未到酬神的吉日吉时。
可这回却是大有不同,先不说别人如今也顾不得这些,这些富人子弟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地砸下去,总能得到些效果,而这酬神大典本就是最稳之意不在酒。
北县才结束了前阵子夜不能寐的氛围,就连一年一度的重阳都被搅和了。赶上这样好的时候,如何不来凑个热闹。
这样大的庆典,即便是一直在县衙休憩谢客的晟王卫处尹,也不得去一探究竟了。
从长街街头到长街街尾,舞龙舞狮队沿着那喜庆的鼓声,一跃龙门而上,一落地爪九龙,连连赢得满街喝彩。
沿着周围人群,各色冰糖葫芦、煎饼果子、黏泥人的小玩意竟也能挤得进来,好不热闹。
“大家静一静,吉时将至,请大家将长街中间留个缝道出来,好让我们的‘金猪’由人送上来,即刻进行酬神大礼……”
话音刚落,人群里是密密麻麻地欢呼声。
从长街街尾由两位汉子肩上挑着担子,担子上挂着一头已经肥硕的金猪,从人群中朝长街街头一路快步行来。
汉子们的身后跟着一水的丫鬟,这丫鬟一瞧就是那大户人家的丫头,各个水灵清秀,手上都端着酬神的献礼。
以北县的风俗,在街道口正东门祭祀金猪。
吉时将至之时,宰杀了金猪,将金猪当场由屠户宰杀,再燃上一锅火盆烤了,拜祭天神,再将剩余的金猪肉割下封赏给百姓,只要能吃上一口金猪肉,便能全家健康安乐。
凡是酬神大典都得献上金猪,故而家家户户的人都上门赶着凑热闹。
这样的风俗,卫处尹从未接触过,最后也换了私服,带着阿立一起来了这长街看个新鲜。
慕清河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更是早早就来了长街派人维持秩序,好一现北县的民俗。
一大早就热闹了好几个时辰,终于赶上了吉时。
所有人都伸长着脖子,恨不得将脖子拉得跟楼房一般高,好看清那杀金猪酬神的庆典。
喜喜庆庆地说了几句热闹话,上面主持礼仪的人就开始了正式的金猪酬神。
几十年的屠户了,下刀更是干脆利落。
北苑八十九年,有屠户从酬神庆典里杀猪取胃,从猪肚里取出了颇为难得的胃榕,而那年确实风调雨顺没有洪涝灾害,自此北县风俗便年年取肚请示上神,以此说是上天的旨意。
今年也不例外,为了方便运送,金猪事先已经杀死,只需宰杀便可。
金猪已死,屠户直接剖尸,几刀下去,就取出了猪肚,双手举在半空,以示天神。
屠户下了刀,从猪肚里取了几块硬物出来,却是皱着眉瞅了好几眼。
“这是什么?”宋东君恰好也正在那里凑着热闹。
取出来的东西既不是胃榕,又不是什么血块,倒是有几分肉色,长条状有肉骨的?
金猪在酬神献礼的前一晚快马送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吃下去的猪食出现才对……
“啊!”
屠户终于看清了手上的东西,竟也是吓了一跳,将手上的猪肚吧唧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怎么回事!”
宋家家主宋万福厉声呵斥了屠户,台下便是慕清河大人和北县的百姓,若是这样就撂下了猪肚,岂不是玷污了神灵。
屠户已经面无人色,手指着那拿出的几个血块,道:“这……这有点像人的眼珠子……”
“胡说八道!”宋万福极怒之下,扭过头去捡了被他丢开的肉球。
台下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有些混乱了。
宋万福忙开始笑脸相答,“大家别急,我们即可安排下锅。”
台上两位抬着金猪的屠户面面相觑,掌刀的可是几十年的老屠户,这猪肚的神祗还尚未公告百姓,若是这样匆匆下了锅怕是……
宋万福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眼刀一剐,“立刻,宣布是胃榕。”
那屠户硬着头皮上前,将那些东西都填进了猪肚,却不得不选了一个看不太清的小肉块选作公之于众的‘胃榕’。
他将那小肉块放置一盘的清水碗中,去除了血色,露出了几分真容。
“啊”旁边的丫鬟看清了碗里的东西,吓得花容失色。
台下的慕清河和萧北顾终于察觉不对,萧北顾翻身而上,一眼就瞧见了祭台上的东西。
清水碗里的是半截人的手指头,皮肉大部分都没了,只是那骨头上面还半勾着一块指甲和类似扳指似的东西。
那扳指上斑驳的仿若褪了颜色,连带着那附近的点点肉沫都染了几分绿。
乍眼一看,让人忍不住作呕。
屠户吓得松开了猪肚,猪肚里的东西也纷纷从破口处露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进了一旁支着用来清洗血水的大水锅,溅出了水花。
屠户一惊,忙退避了几步,惊了好大一跳。
那溅在手背上的开水,远不如眼底看到的那些东西来的吓人。
台上的人纷纷吓退了几步,因为那水锅里的不是别的东西!
正是人的眼睛、消化了大半截的手指、还有那夹带着黑色毛发的块状物。
这猪肚里挖出的竟然是这样可怖的肉块!
“萧捕头。”慕清河面色严肃,却一步未退。
“立刻驱散百姓,无关人员一律离开,与本次酬神有关者统统留在台下审问。”
台上静得可怕,台下已经吵作一团。
慕清河面覆寒霜,已经冷面无声。
他扭头看向台下围观者,一眼就瞧见了她,他即刻淡道:“秋茴,你立刻上山一趟,去请阮怜筝来,速去速回!”
“是,大人!”秋茴冷面寡言,脚下更是快步飞踏出了人群,即刻朝义庄赶去。
宋万福凶芒毕露,忍声而言,“我说慕大人,这是本府举办的酬神大典,怕是这不是人的骨节,而是上天赐福的旨意,怕是大人要给宋某人小小薄面。”
“宋老板,即是酬神,若以人骨入了百姓的肚子,只怕惹了上天震怒,为人父母官,可不敢担。”
“怎么可能是,此金猪并非我县那白梨猪,而是我特意从最好的屠户那从秀都城中进供而来,特意屠杀好快马送来,岂可与你等相言。”
“宋老板,猪好不好自是不可言论,您一片好心自是能得上天垂怜,可若当真是以这样的猪肉进供给了上天,只怕是招了忌讳。”
宋万福恼羞成怒,以手成指,“你……”
“慕大人即是为人父母官,此事定要查究到底,若是以人肉祭天,怕是要惹上天震怒。”
此话一出,宋万福已是咬牙切齿,今日的好事怕是叫人给搅和了。
宋万福狠盯一眼慕清河,气笑,“怕是今日有人要坏我好事,蓄意栽赃,若是虚惊一场,大人你又该如何?”
慕清河目不斜视,“若是如此,本官定是奉陪到底,以偿宋老板的损失,登门赔罪!”
“好!”宋万福右掌落桌。
慕清河扭头看向萧北顾,“先将那些购猪的人给我带来,详细盘问这金猪的来历,仔细查问究竟是从秀都何处得来的猪源,是否属实!”
萧北顾抬头望了一眼慕清河:“是,大人。”
058 酬神献指(2)
翌日一大早,怜筝便是醒了,昨日的事情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却也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刚起了身做洗漱,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小等了片刻,她换好了衣服,风因端着早点进了门。
她还站在床榻前,简单地打理了头发,不施粉黛的脸上略带倦色。
“昨夜里没睡好?”风因只瞧她眼下的乌青,怕是昨夜里就不像是睡好的样子。
“嗯。”怜筝整理好头发转过身,与他坐了下来。
风因让玉倾欢的小厨房做了些油条、豆浆、稀粥之类的早点,又不知她喜欢些什么,平日里她总是一碗水粥,至少熬点粥是不会错了。
他将那碗稀粥搁在怜筝面前,再将汤匙递了过去。
“堂堂王爷为民女送早点,怕是屈尊了。”怜筝结构汤匙,低头喝了一口。
风因眸光微动,似有不悦,胡诌了一句搪塞道:“本王报恩与你何干?”
“民女记不得有何恩于王爷。”怜筝抬眸瞧他,眼帘半垂,“倒是有债未还。”
风因眸如深渊,一幅猜之不透的表情,“本王何债有之?”
怜筝的眼底藏了笑意,一本正经道:“食宿之债。”
“……”
这丫头这会儿是要跟他算银钱来着?看来今日的心情是好多了。
“在我庄子里日日吃吃喝喝,十三可没少拿我攒下的那些个干粮,一点儿都没少吃,还有那两间大瓦房,若是真租了出去,每年能有好几两银钱……”
怜筝倒是真一笔一笔与他算起了账单来,十三站在门口只瞧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心里只替怜筝捏了把汗。
“所以,王爷如今住在此处甚好,如花美眷比比皆是,定是要将与我的干系全都了断个干净才好。”
怜筝抬了头,清澈见底的眸却是对上了他的。
那盈盈藏笑的眼底,却怎么都看不清浮动的波澜。
说了这样多,竟是要与他撇清了关系?
风因不动声色,将手里的油条弃置一旁,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豆浆.
“这些儿我不早就还清了吗?眼下是你与我的债务撇不了干系。”
怜筝闻言一怔,“何时?”
“十三与你相处甚久,以大内保镖低等之职来算,至少每日十两雪花银,加上元九在桃林镇外救你一命,以你的命数来算,定是不下十两,加之昨夜里本王亲自服侍了你,你猜猜,如今你究竟要如何与本王撇清关系,不如以身相许,好了这样一桩债务。”
真是反被将了一军……
“主子。”十三似乎很是焦急,在门外等了小半会儿。
他不想打扰主子和阮怜筝的独处,可是眼下确实紧急,再是不说,怕是要泄露了身份。
风因知晓十三的性子,让他进门回禀。
十三进门,在风因的耳边将前因后果都详细说明,这才直起了身,瞧了眼女装扮相的阮怜筝。
平日里都是男装见惯了,上回女装也是寥寥草草便能惊艳了一瞬,现下的衣物打扮都是玉倾欢选好了送来的,都是上好的面料。
她虽是面无粉黛,但这样一身衣装,倒是让十三瞧得一愣一愣的。
她倒是比王爷府里的那些千金都好看多了……
“长街上出了问题,金猪胃里说是剖出了人指和人眼,慕清河派人去义庄找你了,我让人告诉她,你来寻玉倾欢问话,我不便出面,剩下的你自行处理,我会让十三跟着你。”
怜筝沉默了片刻,低头端起了粥碗,二话不说就小口小口地吃,
“那我的快点吃。”
风因手一颤,豆浆差点洒了一身,他差点就笑出声了。
这丫头,还真是和小时候没两样。
林秋茴刚到了惜玉楼,正巧看见那玉倾欢送了阮怜筝出来。
林秋茴肃颜冷看,她向来是瞧不起这烟花柳巷的勾栏女,却是一眼没认出来这背对着她的阮怜筝。
擦身而过之时,被玉倾欢软魅地叫住。
“不知哪来的女捕快,敢问来我这惜玉楼寻了谁家相公去?”
林秋茴冷脸转过,这才瞧见了阮怜筝的正脸儿,怔了好一会儿。
怜筝今日的衣衫是玉倾欢以前的衣衫,玉倾欢比怜筝稍微高些,所幸衣束虽不甚紧,倒也贴身,盈盈纤腰由得腰带一束,便是盈手可握。
鹅颈梨白,玉手芊芊,青丝未绾,倒是用了个稀奇的方式束发,却也清姿卓卓。
秋茴回过神,忙抓了阮怜筝的手腕便走。
阮怜筝沉默了片刻,将手抽出来,道:“我近日得了风寒,怕是会传染,林捕快离我远些更好。”
“顾不上这些了,慕大人和萧捕头都在等你,你速速随我同去。”
怜筝点头,与秋茴对肩而行,“你将情况都与我说个详细,我好分辨。”
“今日宋家在县口办了酬神大典,却在祭天取示的时候从猪肚里落了肉块,为了避免引起百姓的恐慌,大人已让其余捕快们将人群驱散,在周围围了长绳,来确保环境未被破坏。”
怜筝淡淡地挽了袖口,“那金猪是从何处送来?”
“往年酬神金猪是由县里的猪户选取最好的一只提前送来县衙,再由县长和大人一同举行仪式,今年是宋家和几家商户合办,邀请了大人去,金猪是由宋家选买的商户。
“虽然来源并不清楚,但是听闻是从秀都城选了好的宰杀后快马送来的。”
“那又如何是谁分辨是那猪肚里的东西是人指或是其他,已经排除了其他人想要蓄意毁局的嫌疑了吗?”
秋茴柳眉倒竖,“蓄意?”
“宋家、欧阳家几大商户如今都在秀都想要瓜分一块地,宋家想要替代欧阳家成为总商会之首,若想要挤进长京四大之一,此次举办酬神大典为再好不过的机会,派人去将这些嫌疑都查仔细。”
“好。”秋茴冷然地点头。
十三在两个人身后跟着,怜筝寻常用的解剖刀、手套都已经由装在了风因专门备好的工具箱里,由十三背着,他古古怪怪地瞧了一眼工具箱上方的纸包。
谁能在验尸的时候吃蜜饯呢?
主子这话交代的奇怪。
不过……
十三盯了眼身前怜筝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她的确有可能干得出来。
等怜筝和林秋茴赶到的时候,周围的百姓已纷纷被劝离了。
祭台边上以绳索围城方形。
慕清河、宋万福、萧北顾等人都在方形外等候,周围的人以打扮来看,像是屠户之类的有关人员。
怜筝一到,周围的人纷纷就静了下来。
往常她皆以男装出门居多,今日忽的换了女装,艳姿灼灼,倒是少有的惊艳,却也惹来了不少麻烦。
宋万福一见她,便是冷哼不止:“慕大人,这就是你请来的仵作?”
“阮姑娘验尸一绝,北县人无所不知,有何不可?”
萧北顾远远望着那倩影,便出声相护。
“此话无理,区区一贱籍女子,手能抚尸也就罢了,听闻这阮怜筝是棺材女,克死亲爹亲娘不说,今日是酬神大典,她来了定是扫了晦气!”
宋万福袖口一甩,脸子扬到了天上。
慕清河只听这话,张嘴便是要辩驳。
“若说是晦气,我看是宋老板今日本就晦气,如此大吉大利的酬神大典都办砸了,哪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还能弄得更糟的?”怜筝轻轻一笑,话里存了讽意。
她不急不慢道:“要我说就别请我来了,若当真非人指,被不懂行的人错认成了人指,少了嚼舌根的话本子,那可就没好戏看了,宋老板你觉得呢?”
“你……”宋万福气得七窍生烟,面上却沉着脸没挪步。
“慕大人,你若是让那个女子仵作来验,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
“宋老板,阮怜筝即将被成为我北县新上任的验尸官,有何不可?”
慕清河脸色一冷,眸光深沉。
“我东苑朝可容纳女官,甚至北县已有了女任捕快,为何不能有女子验尸,这等陋习寡识怕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慕大人!”宋老板脸皮一紧,脸色青了下来。
“慕大人,此言本王也正如他人一般好奇,正所谓女子为仵,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卫处尹已从上首迈出,抬脚便朝慕清河过去,走到其身边,对着慕大人笑道:“那么便让本王也瞧上一瞧,开开眼,这女验尸官,还真是头一遭。”
宋万福脸色一尬,倒是不红不白了。
这话一说,晟王爷便是站在了慕清河那端。
那就是卫处尹想看的事情,宋万福若再要开口,怕是自不量力了。
宋万福此番做事未免太过招摇,并不完全像是宋氏的作风,倒是让慕清河有些意外深长。
一时之间,无论是哪方人马都弄不清这宋家的意图。
“民女暂未收到聘书,还算是仵作。”
怜筝冷淡一语,也懒得搭理周围指指点点的其余人了。
所幸,她素来也是习惯了的。
怜筝转身,从十三的手里取过工具,一一备好。
“十三,去弄炭来。”
“不必。”慕清河指了指台上那些尚未用上的炭火,他已让人早就燃点好了。
既然如此,怜筝便带上素布手套,进了那绳索划分的方块区域。
059 酬神献指(3)
台上的东西非常简单,一张大桌,一口圆锅,还有中央架起的圆孔。
锅下的火苗已经灭了,那些个肉块还在水里,一颗剖开的猪肚丢在桌面,旁边确实露了一截像指甲的手指。
“十三,去取一盆清水和碗碟来。”十三点头,应下离开了。
怜筝先将桌面的猪肚捧在手心,那血渍染了她的指尖,她伸手从刀口进去,将里头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这个动作,看的周围的人纷纷避过脸。
怜筝将猪肚里的肉块一样一样从小到大,再按腐蚀程度,依次地放在桌面,。
等着十三取来了一口木盆和碗碟,将肉块再一样一样的清洗干净。
桌上的洗完了,再用锅铲将锅底的那些个肉块又捞了出来,摆放在一起。
花了小半会儿的时间,怜筝将这些肉块都排列好了,这才摘了手上的素布套子,因为她是用素布做的,拿捏了几下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十三赶忙又送了一双上去。
十三递的这双做工细致,倒不像是寻常布料做的,外观应该是刻意做旧了,让人看不出工艺,倒显得普普通通。
怜筝看了一眼,自然地接过套上,不动声色,并未让人看出异常。
“慕大人。”怜筝将碗碟端在手里,淡道:“这些,确实是人手。”
此言一出,在场震惊。
“当真是人手?”慕清河眉毛都打结了,这事怕是大了。
“对,你们来看。”
怜筝下了台子,将碗碟上排列分布的肉块朝他们面前一送。
除了这些年早已习惯的慕清河、萧北顾,其他人都纷纷退避三尺。
卫处尹一身素色锦袍,玉面戴冠,不去瞧怜筝手里头的东西,倒是盯着她瞧着稀奇。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倒是不怕这些个人肉玩意儿。
宋万福硬着头皮道:“让我看这些跟鸡爪子、猪眼睛也差不多……你说是就是了?”
“宋老板,是你验过的尸体比我多?还是你看过的尸骨比我多?”
宋万福语噎:“我……那……那……那些肉块你又何来证据说明是人手?”
怜筝瞥了他一眼,将碗碟端回桌上,从碗碟里选了几个没什么皮肉特征的骨块。
再接过十三递来的解剖刀,将外面的肉统统剔除,留下那骨节来。
用刀削掉肉块,再用水将肉沫洗净,再反复剔除,最后留下玉白的一截骨头。
“成人骨头通常有206块,骨与骨之间一般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起来,分为头颅骨、躯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个部分,但是儿童的骨头会比成人要多。”
怜筝将挑选的几块肉块的骨头都整理干净,放在掌心拿下来。
“人手若从肩部以下来分,为肩胛骨、肱骨、尺骨、桡骨、腕骨、掌骨、指骨。手掌部分主要为后三个部分。”
“但是,鸡也存在这几个部分,人的骨头分成骨和不规则骨,鸡骨也有类似的结构。”
“所以如何区分呢?从骨头上来看,人骨和鸡骨的关节形状和大小比例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若是再不信……十三,去将那鸡翅膀取来。”
怜筝想起祭祀桌上还有一盘烧鸡,又嘱咐了句:“将肉吃干净。”
十三:“……”
等十三吃完了鸡翅膀,将骨头交到怜筝手里,这鲜明的对比便是再也无人不信了。
怜筝瞧着宋万福一脸犹豫,淡道:“宋老板若是再不信,我可去义庄为您开坟启尸以做验证……”
宋万福:“……”
这下应该是无人再敢出声质疑了。
怜筝打消了别人的顾虑后,从骨头里选了几根,“这几节应该是指骨和掌骨的部分,从骨头的长度来算,是成人的手指。”
怜筝抬头看向慕清河,冷然道:“大人,现在怕是要去看其余的金猪,再剖几头了。”
单凭几节人骨就想抓到凶手?怕是连受害者都找不出来。
这些肉块被怜筝全部整理好带去义庄,等慕清河和萧北顾查到金猪的来源,能够找到大部分的尸源,才能更好的拼骨来找到尸源方向。
猪肚里的肉块并不多,主要就是清理干净,手上的功夫要细致些。
怜筝取回义庄,一一去皮剔肉后,这些碎骨大概能够拼凑出三指的手掌和部分腕骨。
有一节手指上是戴着扳指的,怜筝将它单独分离开清洗,怕扳指有线索,先是小心检查了片刻,确认无线索,再慢慢地清洗,却并无什么特别的发现。
忙完这会儿子功夫,怜筝抽空去窄室拿皂角洗了手,再回来就拣了十三丢在桌上的肉包。
十三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地瞧着她拿了一个咬了下去。
“那是猪肉包……”
怜筝点头咽下,“味道不错。”
十三:“……”
她还真是挺奇特的,换作寻常人,怕是现在整个北县人都不敢吃猪肉了吧?
“怎么,你怕?”怜筝吃掉小半个肉包,露了笑意,“别怕,这金猪不是北县的。”
十三不知怜筝是如何猜出来的,他想了好一会,为了日后还能够好好吃猪肉,他还是张了嘴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怜筝眸光皎洁,咬了一口肉包,笑道:“我一向图利,没有交换我可不干。”
“你……不说算了。”十三愤愤地咬了手上的菜包。
怜筝挑眉,也不急,本就是逗着他玩的,自顾自地吃着肉包就好,耐心等着就好。
十三呆了小片刻,怎么觉得她忽然像极了某人。
最后还是没憋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长……姐……”
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的,若不细听,这从牙缝里挤出的字还真是听不清。
怜筝眼眸藏了笑意,“北县处于什么位置,你可清楚?”
十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生气了,“这与猪有什么关系?”
“猪的种类有很多,大白猪、黑猪、花猪、家猪、野猪等。”怜筝神色不动,继续说:“从地域区分,有江海猪、两广小花猪、慎南小耳猪等等,北县养殖的是白梨猪。”
“白梨猪体大匀称肌肉发达,由于地理原因,生长发育较慢,所以繁殖性能一般,而这次的金猪虽然花色相近,但体态小上很多,且剖开后看色泽分辨瘦肉率相比白梨猪低,且嘴鼻细长,完全不是纯正的白梨猪,是杂交的品种。”
“所以,这肉包是林阿婆的摊子上买的吧?”只有林阿婆会在肉包里加点香菇。
怜筝瞧着十三点头,将最后一个肉包递过去,“林阿婆常常傍晚去东门的那屠户家买当日刚宰杀的剩猪肉,就算不是最新鲜的,至少也不是食了人的。”
话是怜筝说的,十三便信了,抓着那肉包就是一顿啃。
话才聊这么一会儿,下午小憩了片刻,林秋茴就已经得了消息来通知怜筝了。
怜筝和十三得了消息,赶去了县衙。
这次的金猪是宋家和欧阳家从领镇特意买进来的,足足花了小半袋银子,才将几头已死的金猪从领镇及时用快马装车冰冻了送了过来,一路上还有专人相护,避免金猪在半路腐坏。
一共进了五头猪,将其中最肥硕的那只选为了金猪。
怜筝刚进了县衙,就闻见了尸体的味道。
县衙大堂中央,四只金猪已由屠户全部剖尸,四个猪肚摆在一张红木桌上。
猪肚还尚未剖开,慕清河、萧北顾等人都在大堂等候。
等怜筝现了身,那原是站在最前头的阿立倒是不声不响地撩了幕帘走了。
话不多说,怜筝取了解剖刀,犹豫了片刻,戴上了风因特意备上的手套。
这手套如丝蝉般轻柔贴肤,能够不渗透水汽,触手生温,原比她做的那双要好上百倍。
十三瞧着怜筝眉眼的神情,心里长叹。
天底下的冰雪蚕丝那样少,主子倒是舍得拿来做成一双验尸用的手套。
四个猪肚剖开毫无难度,怜筝手快,不过尔尔就将胃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只有三个猪肚里有内容物,而另外一只是空无一物。
三个猪肚里取出的内容物相近,也是类似的肉块。
“十三,去架口锅,下水煮了。”
慕清河一听,先是一愣,再吩咐下人去烧了锅水来。
几个人小忙活了片刻,东西很快就备了上来。
怜筝将所有的肉块里抽了一块,其余的全都放进锅里,血气被开水清洗干净,煮起来倒是肉汤的味道。
可是在场的人,只怕是日后对着肉汤都会有了阴影。
肉还在煮着,怜筝又让人去打了水,取清水将手中的那块肉稍稍洗净。
处理完手上的肉块,她转身去瞧那锅里的肉,朝十三扬眉,“锅勺。”
十三面色怪异,却又不得不拿,只好去衙门的厨房里取了来。
肉已煮熟,剔骨就方便了许多。
怜筝用锅勺搅和了两圈,再将所有的肉块捞出放在桌面上,用解剖刀一一剔除肉块,将骨头关节留了下来。
她从工具箱里拿了方才整理干净的骨头,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将所有的骨头,在桌面上拼凑出了两只人手手掌。
“手腕的腕骨有刀伤,从骨骼上的力道和切面来看,下刀之人力道不弱,两刀就斩断了手掌,而手指之间没有端口粗糙,纯粹是被猪分食啃咬的痕迹。”
不知是谁震惊地喊了一声:“猪会食人?”
怜筝抬眼瞧他,淡淡道:“猪是杂食动物,杂食动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能够食用的食物种类多,既能吃植物也能吃动物,人肉也是肉,猪为什么不能吃?”
猪,为什么不能吃?
在场的人听了都为之一震,但是谁的嘴上都没敢说话。
“至于方才戴在那截手指上的东西,虽然略有腐蚀,但洗净之后确认是扳指。”
怜筝从十三递来的纸包里拿出一枚扳指,“从色泽来看,是普通的玉石,不值钱几文钱,这人想来不是富贵之人。”
怜筝去桌上将那块被抽出的肉块握在手里来回翻看……
060 酬神献指(4)
众人提心吊胆地盯着,以为她还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怜筝自顾自地看了一会,举了刀利索的将剩下的那肉块给剔了。
等最后的骨头都剔除干净了,怜筝用水擦净,将那两只手掌的空缺填好,拼凑完整。
“如何?”慕清河问。
怜筝看向慕清河,“死者手掌的掌骨和指骨都有骨折迹象,骨折损伤较晚,有愈合痕迹,是死前没多久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杀死被害者之前,用工具砸断了死者的两只手?”
萧北顾有些不可思议。
怜筝摇摇头,道:“不好确定,因为死者手掌的表面损伤因为被腐蚀了,所以看不出来表皮的损伤程度,单凭骨头不好判断作案工具,有可能是意外被砸伤,但不否认这种情况。”
怜筝决定将这些骨骼用小木盒包好,回去再研究研究。
十三利索地收拾着工具箱,看着怜筝走到慕清河和萧北顾那边,将其余的情况一一交代。
“被杀的几头猪是杂交种类,并不完全符合北县的梨白猪,所以要找的应该是一个饲养种类有别的猪圈。”
“另外,凶手能够明目张胆地宰杀死者,不怕被人发现,说明他在一个安全感十足的地方,凶手应该人烟稀少的区域且拥有足够的室内空间。”
“凶手敢明目张胆地将这些食人的猪肉销售出去,也说明凶手胆子够大,承受力也强。”
杀人碎尸案往往会因为案犯的碎尸手段多样,抛尸地点复杂,侦破的难度也是非常高。
她倒是头一回遇见将碎尸喂给猪吃,再将猪给卖了的。
可惜得到的骨骼碎片太少,尽管有些骨骼有多余,却只能拼凑的出这两只手掌,得到的线索并不够有指向性,在现代碎尸案都是重点难点之一,在古代怕是难上加难。
怜筝无法确定凶手究竟只是凑巧杀了一个人,还是杀了数人,大胆推测也可能会导致偏离了原来的方位,眼下还是要去走访有无类似的失踪人员。
“北县阮怜筝果然是名不虚传。”
怜筝正走神的功夫,忽然抬头瞧见了那不知从何时站在了大堂的卫处尹。
卫处尹今日一身锦兰,高冠束发,简单利索,那眉眼间确有几分和风因相似,眉峰和唇角却是凌厉了不少,乍眼一看,倒是让人望而生畏。
怜筝保持着距离,福了福身子:“王爷过奖,与晟王的贤能相比,民女这些雕虫小技怕是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王爷的眼。”
世人谁不清楚如今在朝廷上替圣上处理事务的便是这晟王卫处尹。
卫处尹处事雷厉风行,短短数月便处理了旱灾,将河渠提前开闸放水,延缓旱灾,又吩咐将难民放入长京城,以国库来援,此举更是得到了天下的万民传颂和夸奖。
“慕大人真是慧眼识人,如此人才倒是替我东苑朝广纳贤才。”
卫处尹瞧着这女子倒是不冷不热,一时猜不透那撇清关系的含义。
“下官不敢,为朝廷纳贤是下官应尽的责任。”慕清河躬身作揖。
这样说话便也没了意思,客客套套的走过场,怜筝可不愿意呆。
“晟王、慕大人,民女还有要事去做,先告退。”
怜筝淡淡行礼,只等卫处尹摆了摆手,她便带着十三离开了。
卫处尹眯缝着眼,唇角轻扬,这姑娘倒是鹤立独行,别有韵味。
怜筝并未离了县衙,没到门口的时候就拐进了两旁的长廊。
隔着高墙还能听得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这热闹不带丝毫的清冷味,仿佛丝毫都没受到白日里那金猪肚里掏出人手的晦气影响。
怜筝回头,见着十三气鼓鼓地跟在自己后头。
“怎么了?嘴巴里塞棉花了?”怜筝回头问他。
十三斜睨了一眼怜筝,“我嘴巴里塞棉花,怕是你嘴巴里没少吃蜜饯!吃着主子的蜜饯,去夸别的人,倒是一嘴的甜话。”
怜筝一听,乐了,想着逗逗十三。
“怎么,你也想听,可对着一张苦瓜脸,我偏说不出来。”
十三脸上更气了,“你说谁苦瓜脸?”
“谁应我说谁。”
“你……你……”十三铁青着一张脸,被怼得无话可说。
“行行行,我不逗你了,你再随我去一处地方。”怜筝敛了笑意,又过了两扇拱门。
十三朝周围瞥了两眼,就晓得怜筝想哪里。
“你随我来。”十三的语气不佳,可是脚下却没停。
十三虽不住这县衙,可是里头的路都熟悉着,怕是也没少来。
拐了好几个弯,十三才带着怜筝进了县衙的客房,直至最末间一间不引人瞩目的房门外。
十三停了脚步,从怀里取了玉瓶递过来。
“主子交代,这瓶药物一日三次,让我在你见姜姑娘的时候给你。”
怜筝闻之一愣,他倒是猜到了她会来。
其实这不难猜,若是没费力救下,他怕是早早就告诉了她。
她既是要来验尸,就必然会来县衙……
怜筝站在门外,“她还好吗?”
十三摇头。
怜筝敲了敲门,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她这才进去了。
屋里只有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盯着进来的怜筝,怜筝径直朝屋内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姜女。
“姑娘喝了药还在睡着……”丫头小声地跟在怜筝身后交代。
怜筝点头,“那就莫要吵醒了她。”
她走上前,坐在不远处的椅凳上,细细地瞧着她。
姜女面上的额角、口唇、面颊都有红淤,脖颈和手腕也有不同程度的伤痕,睡着的眉也是紧紧蹙起,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被角。
她不是不好,是非常的不好。
怜筝心里愧疚,坐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玉瓶放在桌面上,轻声嘱咐:“这药等她醒了,擦在脸上和身上,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你大可找县衙的捕快或者捕头来寻我。”
丫头小心地看了看玉瓶,点头应下。
当务之急,怜筝还需要回一趟义庄,十三将陈茵茵的尸首放在了义庄的一副棺材里,怜筝还需要回去验一验那陈茵茵的尸首。
所幸陈茵茵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寻她。
陈茵茵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等怜筝出了县衙,准备回义庄,十三却突然伸手就拦了怜筝的去路。
“何意?”怜筝直截了当地问,十三不是鲁莽的人。
十三有些扭扭捏捏的,嘴里泛了嘀咕,“你不回惜玉楼看主子吗?”
“我想回义庄验尸。”怜筝道。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体贴我们主子?你怎么跟那元木疙瘩似的,元木疙瘩好歹心系主子,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十三气得直跺脚,若是腰上缠着的软剑不能砍她,他怕是早就挥过来了。
这话听着稀奇,怜筝改口问:“担心什么?担心你主子在那惜玉楼寻欢作乐吗?”
十三被噎了一口,挠了挠头,没想出怎么回这句话。
怜筝伸手提过自己的工具箱来,道:“我没资格担心,就算是有,也轮不着我担心。”
“什么意思?”十三对情爱的事情还不完全明白,只好拉长着脸问她。
“意思是说,我不去。”怜筝径直穿过十三朝前走。
十三气恼,又回身堵住她的去路,跟孩子似的,“你必须去。”
怜筝朝右走,十三跟着挪,她再朝左,十三也跟着挪。
真是拿他没辙。
这今个儿是怎么了,非得让她去趟惜玉楼?
此时尚未入夜,惜玉楼也并未营业。
玉倾欢从虚掩的门帘进去,观见那榻上之人还闭眼睡着。
她半跪在地,低头道:“主子,事情已经办好,圣上的密信不能再拖了。”
风因身边的元九听着这话已是皱了眉头。
主子已经再三吩咐朝后推上几日,她怎么还非要忤逆主子?
榻上的人眉目淡淡,似若未闻。
“主子,若是再这样耽搁下去,您非但不能按照圣上的吩咐赶在下月中回到秀都城。”
玉倾欢咬咬牙,已是挑破了密信的内容。
“若此次不能回到秀都,您怕是再也回不去长京城了!”
“倾欢,你觉得本王为何而留?”风因终于开了口,却是眼也没睁。
玉倾欢沉默着,这下倒是低头不答话了。
“为她留,是其一。”
玉倾欢震惊地抬眸直视那帐中人,对上他一双乌黑的双眸,晦暗不明。
“你觉得父皇为何要让本王赶在下月去秀都?”风因唇角勾笑,那笑意却寒凉。
下个月中正是那六皇子的生辰,这样的时日,却让名义上最不受宠的儿子赶回去庆生。
“回不去长京城又如何?”那男子清俊梨白的手撩了那帐纱,眼眸冰凉如玉,一字一句,听的人浑身发冷:“你想让本王……谋夺皇位吗?”
“主子……”玉倾欢咬唇,低着头不敢造次。
“这一切本王自有决断,还是……”
风因从帐中起了身,接过元九递来的茶,慵懒地坐在了椅凳上,轻抿一口,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你觉得凡是都由你做主,那本王王府的王妃之位你大可请父皇替我收回成命。”
玉倾欢惶恐,连忙垂头叩首认错。
“属下不敢,是属下僭越了,主子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