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死者身份(2)
等怜筝休息好,便是得去中宫复命去了。
如今卫华的身子越加疲弱,也不必打理这样的小事了,于是便全权委托给了皇后。
卫处尹的手下办事倒也快,画卷已经命人送了来,已经呈入中宫,到了皇后的手上。
怜筝与十三赶至朝凤宫,大殿之上已经妃位高座。
就连那董贵妃也早早便已经在中宫里候着了。
如今宫中和朝堂的局势都格外复杂,中宫能够处理六宫事宜的除皇后之外便是三位贵妃。
董贵妃向来跋扈,更不可能让皇后一人审了这事情。
“卑职叩见皇后和各位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连忙起了身,将正在行礼的怜筝从地上扶起,她笑道:“免礼平身。”
怜筝大略抬眸看了一眼,皇后这一扶,倒是让在座的妃子都纷纷侧目而来。
谁不清楚大皇子如今被贬黜,最为受宠的便是席贵妃的六皇子卫朝楠,而接替大皇子处理朝廷政务的是高妃的四皇子卫处尹,最得势的却是董贵妃的三皇子卫高适。
“姐姐当真是仁慈心善,若非木兰提刑使是个女仵作,只怕这木兰大人已是人头落地!”
董贵妃就是瞧不上皇后一副假模假样的仁慈,斜眼一睨,出口嘲讽。
皇后实际并未将手扶到实处,只勾了下衣袖挡了怜筝下跪的动作。
只听着董贵妃这话,皇后沉声不语,却也并未示弱。
“董姐姐又说的哪里话?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自是大体一向心善,又哪似董姐姐这般珠圆玉润,嫌这嫌那的呢?”席贵妃捂唇一笑。
董贵妃气得脸色煞白,“席舒乐!”
“若换我说,这木兰提刑使昨日由得姐姐百般相邀都不来,偏是今日皇后请了就来了,这架子倒也不小。”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淑妃。
怜筝不接话,这样的场合她可插不上嘴。
“量她再大的架子,不还是先进了含春宫吗?”
董贵妃冷笑一声,睨了一眼怜筝。
“进了又如何,不还是大摇大摆地出来了?”杨淑妃娇笑道。
“杨妹妹有这份闲功夫碎嘴不如好好收拾自己和晋王的手脚,伸的太长小心断了根!”
董贵妃一听,高眉一挑,讽道:“不过怕是再怎么收拾也抢不过一个废妃出身的皇子!”
“若要说起这点,怕是不用姐姐操心,要我说席姐姐便是又有喜了,我怕董姐姐倒是夜里翻来覆去都要睡不着了!”杨淑妃话音一转,眯眼笑着看了看席贵妃。
席贵妃手上动作一顿,冷眼看来,一时半会儿却是不说话。
董贵妃一听,脸色更加不好,“我看不是我睡不好,是妹妹睡得**稳,好一手将自己手上的底牌都搅和了。”
“臣妾搅和这些做什么,妹妹可比不过姐姐,再操心三皇子依旧得不上皇上的心意。”
“你!”董贵妃气恼,手指刹那抓紧了掌心的巾帕,绞成一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有插话。
“好了。”终究还是只有皇后能开得了这个口。
两个人相互作罢,旁人却听得仔细,就连怜筝都听懂了几分。
怕是为了夺位,谁也没少掺和。
皇后落了座,命怜筝将昨日之事回禀。
怜筝微微抬首,徐徐道:“卑职在莲清池验的那具女尸,死了约莫三个月,身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尸首已经高度**且出现白骨化,基本只剩下了一具空皮囊,故而卑职便用了蒸骨之法。”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没人想接话问这样晦气的话题。
皇后四周环视了两眼,这才沉声问道:“所验如何?”
“尸体初步推测是一位宫女武昭的尸骸,生前遭受别人的掐脖和暴力鞭打,但是无法断定她是自杀或是他杀。”怜筝道。
“死者的气管和肺部已经腐烂,胃部干燥,极有可能是干性溺死。故而推断不出究竟是自尽而亡还是被人杀害,但是卑职今日一早有了其他的论断推翻了此定论。”
昨夜天冷事儿又多,竟是一时恍惚,遗漏了这样重要的线索。
皇后身坐高位之上,俯视而问:“何种论断?”
“死者并不是自杀,极有可能是他杀。”怜筝抬头看了眼皇后。
“原以为胃部干燥在天冷之时极有可能是干性溺亡,故而胃部没有内容物和溺液,但是死者死了三个月,那时长京城的天并不算严寒,不至于出现干性溺亡。所以死者极有可能是被人殴打致死,最后沉尸入池。”
皇后皱眉,“若断作他杀之案,单凭说辞可不够,你可有证据?”
怜筝点头,又道:“卑职连夜以蒸骨之法,将尸骸上曾在身前被殴打的痕迹都详细验出,确认死者的骨骸,双臂、双腿、胸腹部甚至头骨都有被棍棒等物打过的裂痕,确为实证。”
“那你又如何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董贵妃冷眼一瞥,“一具连面貌都看不清的尸首,只一夜便说了是宫女武昭,一面之词,如何可信?”
“此话不错,故而卑职将证据且一一呈上,各位娘娘若依旧不信,卑职可做人面复原。”
怜筝此话一出,堂上瞬间哗然。
“人面复原?”
怜筝语出惊人,堂上的人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你所复原的人面是否属实,何人得知?”
说话的妃子怜筝并不认识,从服饰来看似乎比席贵妃等人要略低上一些。
此人其实正是皇上的嫔位莫氏。
“若是你胡乱捏了人面出来,难不成也要人当了真?”莫嫔捂唇一笑。
“当不当真尚且一说,近日宫外的户部侍郎杀妻一案,倒还真是由木兰提刑使区区捏的人面找到了尸骸的真正主人,进而破了此案。”
这声音……怜筝忽怔,倏地回了头。
朝凤宫外,他一身长袍银甲,雪冠高发,落了一身血色,虚晃了人眼。
她从未见他穿过军中银甲,向来儒雅书生般的装扮,转眼眉宇冷冽如霜,眸中漠色,却是无论如何都让她认不出了。
“瑾……瑾王?”莫嫔一怔,惊得用巾帕掩住了红唇。
“听闻瑾王今日进宫见皇上,想来是给皇太后请安去了。”皇后并不惊讶,眉眼含笑,仿佛丝毫都不见方才的冷色。
“赐座。”
风因那两袖如梨白似的玉手合十,朝上头的皇后恭敬地行了礼。
他微微挑眉,朝怜筝不经意似地含笑瞟了一眼。
怜筝不由得紧张了几分,耳根子渐渐粉了起来。
风因这般矜贵风华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潋滟灼灼。
“儿臣不过是入宫来请安,请安后便离宫去了。进门前便听见了这木兰提刑使的话,忍不住插嘴了一句,如此,那儿臣先行告退。”
风因瞧着她,只怕再呆下去,又该惹上麻烦。
皇后的目光幽幽滑过面前的其余妃嫔,殿中一片肃静。
怕是谁也没有料想,短短数年,当初那心如死灰般被赶出宫的弃子,如今竟是这般风华绝代地回了宫。
谁也未曾想过,他这般眉眼竟是像极了那冠宠后宫的秦皇贵妃。
“退下吧。”皇后看够了众人的神情,这才缓缓应了风因的话。
风因缓缓起身,转身,随即与她四目相对,只一眼,便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董贵妃忽然咬了咬唇,抬眼望去。
风因已离了宫殿,不知是谁开口打破了僵局,道:“瑾王终究是回来了。”
他身披武家之甲入宫,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究是开场了。
接下来没有人再对怜筝的验尸之骤有过多的不满和怀疑,怕是她们眼下已顾不上这点压根就关不着她们的闲事儿了。
怜筝原是打算花上两日连夜将人骨的面貌做出与肖像画做对比,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容易便将画卷从皇后手里取了来。
怜筝先回去寻了阿立和十三来,由阿立带路,去见林易和李邕。
阿立一边带路,一边道:“武昭原是年仅十二时进宫选秀,由于殿前失仪被打发去做了秀女,原是二十八岁便可出宫去了,曾是御前秀女,后来被董贵妃打发去了席贵妃的宫里。”
“既是席贵妃宫里的,又怎么会消失了数月竟是无人察觉?”怜筝蹙眉。
阿立平静道:“深宫秀院之中,若非自己打点来的人,必是不受重用且百般苛刻,席贵妃即便不至苛刻,在下人眼中,这武昭怕也不过是别人安插来的细作,必定是做些脏活累活,上不得正门面的。”
怜筝一语不发,只听阿立这样说,便可猜测的到,武昭曾经的处境。
这样一个不受重用,像被踢皮球一样来回踢的下人,竟是在宫中死了数月也无人知晓。
着实是让人心寒。
“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一趟武昭所住之所。”怜筝道。
阿立点头应下,“武昭在席贵妃的紫虚宫。”
十三忽然弯了腰,‘哎哟’一声直喊肚子疼,说是先去趟茅房。
怜筝柳眉轻挑,凝着他演戏演得逼真的样子,也不说破。
阿立更是一语不发,两个人由着他装模作样地扭头跑了。
怜筝一声轻叹,“不管他,我们先去。”
阿立点头,走在前头,给怜筝带路。
只等着两人走了,十三这才从草丛里窜出半个脑袋,朝屋檐上道:“我演得如何?”
元九冷着脸,摇了摇头。
“你怎的还在这儿,她去了紫虚宫,还不快去回了主子!”
元九冷眸一扫,脚尖一点,朝远处没了踪迹。
十三连忙朝另一条小路,轻功去了。
137 死者身份(3)
紫虚宫。
怜筝跟着阿立先进了宫门,要查验宫女身份之事,席贵妃早早便已经知晓,这才候在了大殿门外,只等着迎了怜筝来。
要知道,她来了,他便躲不了。
怜筝刚一进宫门,席贵妃便迎了出来。她一身华裙迤逦,瞧着怜筝甚为叹服。
“木兰大人,宫外风大,不如先进了宫中喝杯暖茶,好让本宫略尽地主之意。”
席贵妃不等怜筝拒绝,意外地伸手握了怜筝的皓腕。
怜筝微微蹙眉,她的手虽然并未触及肢体,但是隔了一层衣物也令人十分不自在。
分明知晓怜筝是仵作出身,却依旧做了不合常理的举动?
阿立屏退在后,暗自看着。
一切正如主子预料的那样,那他便是不作声色,盯着便是了。
“本宫与木兰大人一见如故,你们在外头候着。”席贵妃笑着屏退了下人,只命人送了暖身之物,便拉着怜筝进了内殿。
“贵妃娘娘。”怜筝行过礼,恪守本分地坐在桌边。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便是阮怜筝,可对?”席贵妃见怜筝点头,话音陡然一转。
“阮怜筝,你可知很久之前本宫便见过你。”
怜筝有印象起见着的第一面,便是皇上召她入宫时。
若是再此之前,她还当真是未有半点印象了。
怜筝摇头,席贵妃眉眼一落,笑着上前坐在她身侧,用手扶住了怜筝的手。
席贵妃倾身附耳过来,声音几不可闻道:“当年你帮着瑾王落了队,逃了马车,我便是后来才进马车里的那个小姑娘。”
怜筝心下一愣,只扬眉想了想,印象却并不深刻。
席贵妃仿佛瞧了一眼怜筝的神情,见着这反应很是愉悦,“不记得便作罢,本宫命人去寻了人来,再带你去武昭的房里。”
“多谢娘娘。”怜筝小心地放下手里正在喝的暖茶。
席贵妃这番话绝非无意,必定是存了心试探了什么。
“娘娘,若当真是您宫里的宫女失踪了数月,您竟是半点不知吗?”
怜筝略作犹豫,依旧小心问出了口。
席贵妃抬眸,瞧着怜筝的眉眼,扬眉一笑。
“你与我不同,你若换做是我,必定也会半点不知情。”
怜筝垂下眼帘,“既是不同,便也无什么换不换之说了。”
“本宫宫里的下人连自己个儿都不知道有多少,贴己的也就这么两三个,木兰大人定是要好好严查,瞧着是谁将本宫宫里的人给除了,手脚都敢伸进了紫虚宫,本宫也自然忍不得。”
席贵妃凝着怜筝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无半点虚假之言。
怜筝垂首,心下不由得一个翻涌。
这案子似乎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一具尸首,让案子牵扯进了后宫,后宫紧连着前朝。
怜筝似乎已经是脱不了干系,被拖进了这趟浑水。
怜筝的手略有些僵硬,只能道:“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查清真相。”
“这便是最好,不然白白枉了一条性命,若不好好查,便是白费了。”席贵妃垂眸一笑。
这笑却看得怜筝心里百般不舒坦。
席贵妃这话说完,便是盈盈一笑,忽的朝前面拿了空杯,朝里头添了茶水。
茶壶拎的高,溅出的水渍溅在了桌面。
“若是想添一杯茶,端得稳便没了阻碍,可若是手不稳,只要能添满这杯茶,谁会在乎你究竟是稳还是不稳?”席贵妃话里有话,淡淡一笑。
一个死去的宫女别人并不在乎,在乎的是能不能用上这条命。
“若是溅出的水多了,添不满这杯茶呢?”怜筝淡道。
席贵妃倒笑了。
“一切都为了添满这茶,自然要阻着那些让它添不满。”席贵妃利眸一扫,凝住了怜筝。
“茶一样,人也一样,若是满心满眼地圆好了路,路上的垫脚石若踩不了,便只能除了。”
两个人相互对视,怜筝心里渐渐凉沉,这话怕是针对了她来的。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下人回禀。
“娘娘,御药司命人请平安脉来了。”
席贵妃落了眼睑,笑意寡淡,抬眸扫了一眼怜筝,“到底还是因为你。”
怜筝一语不发,并不答话。
“让他们在门外候着。”席贵妃淡淡一笑,转过头来,指尖儿握紧了茶壶的把手。
“你可知道本宫办事儿向来有头有尾,有人是交代了让本宫护了你的安全,那也要拿了东西来换,本宫对你不感兴趣,他总归才有本宫要的。”
怜筝静静抬眸,朝窗外望了望,席贵妃宫中的红梅开得正是灿烂。
“花开而落,盛极必衰。若如玉树般固守己见常年不开又能如何呢?又何必逼得这些花儿在寒冬腊月里绽放,又不得不极致衰败后凋零呢?”
席贵妃微微勾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宫中的花儿哪有不开的道理,长在了宫中,若是不开,也只能拔根去种,一样留不得。”
怜筝不动声色,道,“若是拔了根落在了别处也许便能好好开了。”
“妹妹说笑了,宫中不要了的东西又岂可让他人染指。”
席贵妃笑着,伸手来攥了怜筝的腕子,轻轻拍了拍,玩笑一般道:“这些个奴才自然只能烧了,方能做肥沃之土,浇了那愿意开花的树去……”
怜筝的心骤然一沉,脸色已是白了。
不等席贵妃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通禀。
席贵妃听声,这才凝了怜筝一眼,只这一眼便亮的摄人。
她知道,怜筝是个聪明人,这话必定听得明白。
席贵妃不慌不忙地松了手,收回目光,朝外头扬声一笑:“进来吧。”
十三不知何时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正窜着脑袋朝屋里悄摸地探了两眼。
“来人,寻个机灵点的丫头送木兰大人去武昭的屋子。”
席贵妃抬眸,眸光静静扫过屋外的十三和阿立,便淡淡垂下眼帘,朝怜筝笑。
“你瞧,左不过两个随从,多了也是累赘。在宫里头总要选个合适的,若是选错了,这奴才用的不得力,做错了事受了责罚,便是另一个都保不住了。”
席贵妃淡淡一笑,用手拍了拍怜筝的手,又压低声音道:“别耽误了不该耽误的。”
怜筝面色一白,却是强撑着捏住了自己袖中的手。
“卑职多谢娘娘教诲,卑职告退。”
十三瞧着怜筝神情自若地出了屋子,只是那面颊却比平日还要白上了许多。
他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赶上还是没赶上?
“十三,肚子可还疼了?”怜筝走在前头,忽然转身凝住了十三的眼。
十三冷不丁被点了名,“啊……不疼了。”
“若是还疼你便先回去,这里有阿立候着,出不了什么事儿。”说罢,怜筝垂眸朝前走。
“不……不疼了。”十三忙摇着头,跟上。
席贵妃站在宫殿门内,四周旁无一人。
她望着那遥遥远去的背影,高立在门口,满意地抿了抿唇角。
“他可是来了?”
那原是御药司命人来请脉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元九。
元九垂手回话:“主子已在那处候着您了。”
“他倒是难得心急,为了个贱籍才肯见了本宫一面。”席贵妃心满意足地舒口气。
“元九,莫要以为本宫人在深宫出不得屋,过不了墙,便是拿捏不得他,杀母之仇,灭族之恨,他如何避得?即便是死,驾着尸首!他也得给我活着坐上皇位!”
武昭住的地方在紫虚宫的一个偏院,屋里头还有另外三个宫女。
床榻上已是堆上了别人的物件儿,那三个宫女之说得出武昭三个月前便没回来了,只以为是上头将武昭又给指了别人,衣服又是武昭自己个儿收拾走的,便也没人上了心。
东西都拾掇走了,人也是忽然就没得,总归会有最后见她一眼的人吧?
若当真是出了宫,怎么会死在宫里头?
要么是武昭出了宫又回来了,要么就是武昭压根就没来得及出了宫!
再审问了这几个宫女,她们只记得武昭那日干活干得晚,连晚饭都没吃上,不知是何时回来收拾了衣衫,第二日便不见了踪迹。
管事公公也是寻了几日,后来又说是被人指派去了别的宫里头,于是就也没人再去追问这些事儿。
怜筝这才又招来了掌事公公问话,追责究竟是何来指去了别的宫里?
掌事公公说是尚闱司的赵公公交代的。
怜筝这才又赶去了.
宫闱司里的大公公赵赵公公是个有身份的,正是董贵妃董家的后台子。
他在宫中也并非善类,可为人处世却也圆滑,并不依仗背景怠慢了各宫,倒是个识趣儿的主。
怜筝说明来意,赵略微迟疑了一下,乐呵呵地笑道:“大人的来意洒家是清楚,武昭确实被指给了别宫,洒家这才命她第二日便复职去。”
“敢问公公,武昭被指去了何处?”
“含春宫。”赵认真从记档里翻出了一页,递了过去,“但是并未去复命。”
怎么又是含春宫?
若是未去复命,便是被指去的当日就不曾去了。
这边的宫里人以为她走了,而那边的宫里又以为她没来。
如此,竟是无一人知晓她究竟在何处,更是无人问津。
太巧了。
巧合的像是恰好被人安排了。
138 互相隐瞒(1)
武昭一案到这里便没了线索,究竟武昭联系的何人,从哪个宫门出的,与谁人熟络,竟是无人知晓。
林易和李邕从分开过后,也只略微知晓一些,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只是林易和李邕说,武昭有个交好的小宫女,名叫金琳。
怜筝让阿立先去查上一查,等查到后才继续去寻金琳的线索。
金琳是妃位高氏宫里的宫女,虽不算掌事宫女,但比武昭却要好上许多。
怜筝表明来意,意外的是,高妃却是邀她进了里屋。
高妃的和苑宫不比紫虚宫和朝凤宫,比起那高屋大院,高妃的宫殿里还架了一座戏台子。
瞧着像已经不用了,上头已经枯萎的花盆上还摆了一些红梅花枝,含苞待放,煞是好看。
宫里头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正坐在戏台子地下和门外守着门。
和苑宫虽是不华丽的,但却多了些……味道。
怜筝进了屋,屋里头用炭火烤的暖和着,一下子就将她身上的那点子寒意都驱散了。
高妃命下人送来了暖茶,这才微微笑着,迎过目光来。
“一路怕是走的辛苦,莫要着急,本宫已让人去寻了金琳过来。”
“多谢娘娘体恤。”怜筝低头将暖茶捂进掌心,将凉透的十指微微并拢。
“并未本宫体恤,本宫位份不高,也就尹儿为本宫挣来了妃位。”高妃抬眸望住怜筝,“瞧着你的相貌长得极好,你娘亲也定是个美人胚子。”
怜筝淡淡垂下眼帘,“我不曾见过我娘亲。”
“哦,那也不碍事,都说瞧着子女便能看得出父母的样貌。相由心生,尹儿不会看错人。”
高妃倒是忽然一笑,这话里话外对怜筝半点敌意也无,反倒是喜欢的很。
高妃与董贵妃、皇后等给人的感觉大为不同,反倒是像邻家婶婶般贴己。
“昨日尹儿特意求了本宫去,这才见了你一面。倒是不意外,如此好的才识胆色和样貌,真真是为女儿家争气,你父母也定是极为感慨。”
怜筝一愣,心里头一暖。
阮六杨从小就对她宠着,验尸也更是做对了便夸,验错了便罚,一点一滴,将江湖里有些土方,管用不管用的也一并学了。
弃之糟粕,取之精华。
可终究阮六杨还是没有这福分,等到她升官有府,能许他颐养天年,再不操心了,他却不在了。
她是争气了,可是子欲养却亲不在,又是何等悲哀。
“女儿家在外比不得在家,这暖茶本宫让人搁了红枣枸杞和红糖,对身子极好,改日若是有空,也时常来本宫宫里头坐坐,本宫这儿比不得别人热闹,却也清净。”
高妃伸手拍了拍怜筝的手。
怜筝点了点头,藏了眼底的酸涩,低头去瞧那暖茶,轻轻抿了一口。
“高妃娘娘,您与我实则并不熟稔,所以您为何如此待我……”
“本宫做事自然有本宫的来意,若本宫说,为尹儿而待你,你会如何?”高妃含笑道。
怜筝忽的一愣,“晟王……”
“本宫位分低,出身也不高,宫墙远隔又何谈心上。尹儿志气高,为了护本宫方练就如今的倔脾气,他宫里头的那些细眼儿终归是不能要,你既帮过尹儿,本宫便得谢你。”
“娘娘客气,若要仔细说来……”
不等怜筝说完话,外头的宫女已敲了门来通禀。
“娘娘,宫里头找不到金琳了。”
高妃挑眸朝外头将回话的宫女唤进屋来,蹙眉问道:“如何会找不到?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能没了?”
宫女隔着外头的布帘跪在地上,“娘娘,已经让掌事姑姑多寻人手去找了,她不曾出过宫门,应该还在这宫里头。”
高妃长眉一拧,“派人立刻去寻。”
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个小太监慌慌忙忙地甩着袖子跑到了正殿门口。
几个小太监扑通扑通就跪倒在身前,手指着后院,“金琳……金琳找着了……”
“慌慌忙忙做个什么劲儿,将气儿喘匀了说!”
怜筝心下骤然一跳,这感觉实在太过不好。
她立刻起了身,问道:“人在哪里?”
当首的小太监慌道:“死……死在井里了。”
“什么?”高妃眸光如火,倏然起身,一掌拍在桌面,洒了茶盏。
“立刻带我去看!”怜筝蹙眉,松了手里的暖茶,急忙就出了屋子。
屋子外头发现尸首的人已经乱做了一团。
几个小太监原本是在房间里头寻人的,偏偏赶巧有个宫女来事儿将衣衫弄脏了换洗,可这回打水,轮了两圈都没打上来。
小宫女窜头朝井下黑摸地探了半天头,忽然瞧见了一只手,吓得跌坐在地。
几个小太监这才发现,井底下有尸体。
沉在水里的那人面,不正是遍寻不得的金琳吗?
“将人捞上来。”怜筝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凶手比她来得早。
几个小太监胆子生,最后还是十三和阿立将尸首从井底打捞了出来。
金琳浑身都在滴水,全身苍白,身上已冻僵了。
她瞪着双眼,口唇微张,视线直勾勾地对着天空,死不瞑目。
怜筝用手探了探尸体的僵硬程度,尸体虽然在水里冻僵了,但是尸僵还不曾到高度。
她又用手试了试死者的下颌关节和上肢,尸僵已经初步形成了。
再撩开了死者的手部、颈部等几处的衣衫,细细观察了体表是否出现了尸斑。
怜筝微微蹙眉:“死者的尸僵已初步形成,尸斑尚不明显。”
她伸手去探了探死者的眼球,再道:“眼角膜已出现白色的小点,初步预估金琳死的时间不超过3个时辰。”
十三让下人去取来了纸和笔,将她说的话一一详细记下。
怜筝重新再看回死者的颈部,发现死者的颈部有一处比较特别的淤痕。
淤痕正压在死者的脖颈喉咙,2寸半长,不足一寸宽的方形淤痕。
这淤痕倒是奇特,不像是勒过的伸缩,又不像是蜷出褶的巾帕。
她小心掰开死者的握拳的十指,死者的指甲中并无皮屑血污,但是手背有脱皮和轻微出血的擦痕。
再撩开死者的双手等部分,便没了其他的线索和发现。
“验的如何?”高妃一直在不远处候着,不敢近身看,只能耐着性子等。
怜筝已让十三和阿立将尸首送去了昨夜验尸的地方,这才跟在尸首后头出来。
“高妃娘娘,敢问金琳家中是否有亲眷?”
高妃看着那盖了尸布的尸首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摇头。
“不曾清楚,本宫自会命人去宫闱司让赵公公查上一查,再寻人回了你。”
“那边有劳高妃娘娘了。”怜筝简单说了几句,最后便告辞了。
当务之急还是验尸。
武昭的死已经是太过巧合了,可金琳已是能了解武昭的最后一条线索了。
偏偏前脚他们刚知晓,后脚金琳就死在了井中?
这一切绝非是巧合,凶手必然就在他们不远处,拿捏着他们一举一动。
“想了什么,眉头拧得这样紧?”
怜筝低头走着路,冷不丁眉宇间被人杵了一指头。
她忽怔,抬眸映了那清俊的颜。
怜筝垂下眼帘,眸光渐渐移向一旁,“验尸的事儿。”
“今夜怕是又要留在宫里头了?”风因眼眸一沉,唇角却依旧淡淡含笑。
“嗯。”怜筝有些乱,眼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明知道席贵妃说的那些并不是他所想,可是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些不甚清明了。
“那先跟上,入夜我去寻你。”风因目光淡淡地瞟过前面的似乎察觉到什么的阿立。
“不必了,今夜我需早些歇息。”
怜筝一怔,急忙随口寻了一个借口,慌慌地逃离了原地。
风因静静地站在那儿,却再没出声挽留他。
元九从林子里半跪在地,“主子。”
“你今夜留在宫里,让人在外头盯紧些,那些肮脏的东西,必一点都不能近了她的。”
风因眸中生痛,却垂首暗暗压下。
她到底是知道了。
她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他能瞒多久?
若是不瞒,他便是将她的性命搁在了悬崖边上。
总归,瞒不了多久,她……应该不会怪他的。
“田岚的行踪暂不要走露了风声,将提刑司的人手从宫外调进来供她差使。”
元九点头,立刻去办。
怜筝小跑跟上了前头的队伍,这才回身朝后看了一眼。
那一身银甲威风凛凛,只一眼便能辨的分明。
他站在原地,一步未离,凝眸沉沉地望着她。
这样短的距离,却好似这样长。
明明不过几十步路,却像是因为席贵妃一番话在怜筝心中划了一道鸿沟。
风因只说过他不想争,也不愿争。
可若是他不得不争呢?
怜筝从未想过,若是他不得不争,生和死必然只有其一。
若是死了又如何?
若是活着又如何?
她验了二十多的年尸首,破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却从未有一件事如这般让她头疼。
绞尽脑汁,却又遍寻不得答案。
怜筝总以为自己将穿越而来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一是怕他不信,二是并无必要。
可如今,她却恍惚觉得,不是只有她瞒了他。
他是否因为她不曾知晓,未曾问出口,而恰恰瞒了她呢?
怜筝抬眸,两人对视,一眼探不到彼此的眼底。
她缓缓垂首,转身离去……
139 互相隐瞒(2)
金琳的尸首被抬至大堂,怜筝命人将无关人士屏退左右,这才让十三去燃炭祛味,两个人联手破坏了部分尸僵,这才继续将验过的衣物脱下。
宫装普通,只是这袖口内用丝线缝制了一个图案,怜筝命十三将图案画下存根。
尸体的衣物穿着完好,但是鞋跟和鞋底都有磨损,鞋跟的磨损程度比鞋底要厉害一些。
衣衫的背部有些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剐蹭过一般。
只是因为过了水,衣物上的东西怕是什么证据也留不下了。
怜筝用手细细探入金琳的发梢,一寸一寸抚过,倏地皱眉。
“死者头部有伤口。”怜筝用手将伤处附近的发丝撩拨开,垂首去看。
死者的左后颅部有骨裂缺口。
怜筝低头,将死者的面部和手指谨慎望过,道:“死者衣着整齐,指甲发白,口鼻腔内有水渍,但是鼻腔内部和指甲中没有沾染到井壁的植物或是泥沙。”
“不太像是清醒着被投入井中的,加上颅骨的损伤较为严重,脖颈和手臂背处有浅淤,伤淤并未完全显现出来,但是手臂处的淡痕像是抵抗伤,初步推断是被人殴打,反抗遭受了致命一击,最后投入井中。”
十三想了想,道:“若是这样,地上为何会没有大片血迹呢?”
“难不成凑巧摔进井里了?”阿立皱眉。
“以人体的出血量来说,水中应该会呈现红色,但是水中并无半点鲜红。”
怜筝闻言,沉思道,“死者的第一现场应该并未在井边。”
她扬了扬眉,手指着死者的大腿背部渐渐显出的几道淤痕,道:“死者应该被人殴打过大小腿,防止被人逃跑,死者在逃跑的过程中产生的抵抗伤。”
“死者脖颈的淤痕与身上被殴打的淤痕长宽相近,初步推断应该是一致的某种棍棒类的凶器。”怜筝皱眉,“并不排除金琳和武昭身上所被殴打的凶器是否不一致。”
外头的侍卫来通传回禀了怜筝,说是宫闱司命人来回了话。
金琳宫外有亲眷,已命人去查问了。
怜筝略作思索,“十三,你与我一同出宫一趟。”
十三疑惑:“不验尸了?”
“验总归是要验,寻常人家怕是接受不了我将尸首剖了,我去劝上一劝,好些。”
有些伤口若是不剖尸,瞧着便不真切,一旦遗漏了重要的线索,怕是要耽误。
十三连忙点了头,“好。”
再一思索,十三忽问:“那可是要出宫?”
“自然要出宫,寻常人又怎么进宫?”怜筝道。
十三这就微微皱了眉头,这样出宫一趟路途远了些,倒是够折腾。
“不如我去就好。”十三想了想。
怜筝没说话,倒是阿立想了想。“问话要紧,还是亲自去一趟上佳。”
“说的有道理。”怜筝垂下眼帘,“那便去一趟。”
十三忍不住横了阿立一眼,要他多嘴!
出宫一趟费时辰,若是过了宫门下了钥,怕是今夜她来回就赶不回宫里头了。
阿立咳了咳,装作看不见,朝天上一瞥,扭头道:“我也去。”
十三淡淡瞟了一眼阿立,“长姐有我就够了。”
“随便。”
怜筝一心只想验尸破案,对这些糟心事半点都不想去想,扭头就朝外走。
阿立便不管了十三,越过他的手,侧身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非要跟了来?”十三吹胡子瞪眼地瞥了一眼阿立。
“不关你事。”阿立不去理他,抬步继续朝前走。
十三不过少年出头的年纪,阿立自然是没心思跟他置气。
这人的脾气,怎么比元木疙瘩还不招人喜欢?
十三皱着眉,脚下也没闲着,连忙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出了宫门,按照宫闱司的赵公公给的地址,她们一路寻去了城郊的一处土房。
土房破漏,几处空洞冬日怕是要漏风。
屋外头还搁着一对的稻草和大石头,想来是用作修补用。
怜筝进了这土瓦房,房里一屋一桌一凳,基本没有其余的陈设。
“你们是谁?”从外头忽入一人。
怜筝转身,正对上这人进屋的视线。
来人颇有敌意,一身破布衣衫打满了补丁。
因为天冷的缘故,双手捂在袖子里,一双眼珠子正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转悠。
“此乃提刑司木兰提刑使,奉宫中查案之令而来。”阿立挑眉先将话头说了。
这人思忖片刻,突然打了哈哈笑了。
“各位官爷,我这小屋子简陋,不知是何事惊扰了各位官爷来此?”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顺耳,怜筝柳眉轻蹙,却说不上何处不对。
“宫女金琳是你何人?”怜筝问道。
那男人将手从袖口拉出,搬来了旁边的椅凳,“是我家小妹。”
“因何进的宫?”
男人听这话只觉得好笑,朝四周比了比,“家室简陋,进宫略作贴补。”
怜筝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问他:“你是金盛?”
男人立刻点头,一口咬定:“是。”
金盛是金琳的哥哥,县志上记录金盛从工,做过摊贩好包工头,偶尔做些寻常的小买卖。
见怜筝没问话,金盛主动开了口。
“我家小妹年仅十一便入宫了,我略年长十八。父母已双亡,年幼便是我带大了她,等她年过二十五出了宫,以后便让她寻个好人家再嫁了。”
“听闻你在宫外头做些小买卖?”
金盛点头应下,“是,我做了些小买卖,好养活自己。”
“做的都是哪些小买卖呢?”怜筝嘴角含笑,不温不火。
金盛一愣,摩挲着双手,“就是寻常小买卖。”
这下连十三和阿立都察觉到了怜筝的不对。
怜筝不急不缓,徐徐问道:“那你可知金琳身上的胎记?”
金盛皱着眉,道:“不知官爷们知晓我妹妹身上的胎记做什么?”
不等怜筝在说,金盛脱口便道:“我家小妹可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怜筝反问。
这话一说,金盛倒是噎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盯着金盛瞧了好一会儿,怜筝方才缓缓说道:“金琳在宫中出了人命,特送来贴补。”
“金琳死了?”金盛眸中诧异数秒,忽然发出一声长嚎
金盛双手捂眼,一拍大腿,忽的挤出两滴浊泪。
“金琳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好端端的为何就寻了死……”
怜筝瞥了眼金盛,淡道:“我从未说过金琳是寻死。”
金盛哭得不尴不尬,脸色颇为好看,“那……那官爷的意思是……”
“下官要验尸必得先征了亲属的意愿……”
“不许验尸!”金盛匆忙打断怜筝的话,抬头哭嚎,“我家小妹已是死了,如何在她身上验尸,不得留给她一具全尸。”
金盛坐在地上嚎哭了片刻,怜筝沉声道:“别演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金盛瞧了怜筝一眼,又抹了抹眼角的泪。
“金盛即便再贫穷,也不至于一身的破补丁衣衫,可露出里衣瞧着倒是好了不少,而这满屋都没有几样东西,难不成连几身衣物都舍不得摆上一摆?”
怜筝朝十三示意了一眼,十三去将屋里头那半开着的衣柜打开,确实空无一物。
金盛一时间哑口无言,却是硬着头皮辩解:“我并未有闲钱购置衣衫。”
“那就有银子买了木材?这衣柜可是新制的,不添置衣衫却去做了衣柜?”怜筝反问。
怜筝在屋里走了一圈,“我来之前先回了趟提刑司,提刑司有记录文案,金盛在数月前已取了路引出了长京城,我已命人去查了金盛的行踪。”
“我前月坐得小船回的长京,尚未过城门。”
金盛一惊,再道:“故而怕是没能登记在册。”
确实,由于官府人手等问题,有些路引并非大小地点都录进去了。
“嗯,如此说来也是。”怜筝不反驳,再道:“先不说旁的,你既然是金琳的哥哥,敢问金琳身上的胎记何处你可知晓?”
一问这话,金盛松了口气,“知晓,脖颈和后腰皆有两处胎记。”
“你说漏了一处。”怜筝敛眉,看了一眼金盛,“她的左大腿根还有一处。”
“啊,毕竟我家小妹是女子,故而有些不便看了,也不便说。”
金盛将手握成拳头藏进了袖中,避开了怜筝探究的视线。
怜筝微扬唇角:“哦?我怎么记得这不是左边的,而是在右边呢?”
金盛一惊,忽觉得自己说错了一般,额头冒出冷汗来,“是是是,是草民记错,是在右边,不是左边。”
“哦?”怜筝眉峰一挑,眸光刹利,“实则金琳的大腿根上压根什么胎记也没有!”
怜筝微微淡道:“将人给我扣下来!”
话音刚落,十三和阿立即可上前,不等金盛做出反抗,便被阿立用佩剑压跪在地。
“冤……冤枉。”金盛脸色已青,抬头望怜筝,面白如纸,“草民……草民记不清了。”
“还有,我说过你一身破衣,内里头的穿得却是不差,即便你一身破衣衫,却是穿了一双崭新的新靴。”
怜筝倏地看向金盛。
“你可知人死之后,根据东苑朝的历法,尸体必将由仵作验尸。我不曾说过剖尸,仅仅只说了验尸,你脱口而出便是不允。”
怜筝缓缓走上前,俯视半跪在地的金盛。
“十三,搜身。”
140 互相隐瞒(3)
阿立将金盛控制住,此时十三搜身再方便不过。
十三很快就从金盛挣扎着的衣袖里掏出一袋金叶子来。
他在掌心垫了垫,重量不轻,颇有分量。
“这几根金叶子足够普通人过上小半辈子了。”
金盛仰着头,看着那半袋的金叶子,晃得他眼睛生疼。
“一个依仗妹妹在宫里头的俸银来讨生活的摊贩,先不说摊货囤在何处,若是有这样多的金叶子,也不至于困在了这样破落的屋子里头。”
十三取了其中一枚金叶子,手指头捻了两圈,看了过去。
“这金叶子做工精致,怕不是市井上流通着的那些,九成九的成色,可是上佳。”
听十三这么一说,怜筝这才取了一枚细细看了两眼。
确实,提纯的程度很高,的确像是宫里头流出来的。
她到长京城如今不超过三个月,名声已扬在长京城头上。
莫说是宫墙外头,就连宫墙里头的妃嫔都有耳闻,其他的人更不可能不知晓。
凶手既已知晓她在查武昭,必然会寻到金琳,这才赶在了她之前,先处理了金琳。
可如今,竟是又赶在了她前头,买通了人来做伪证。
若非这装扮之人实在到处都是马脚,难免今日也会出了纰漏。
“说,你到底是谁?”怜筝蹙眉,冷声而斥。
假金盛瞧着那金叶子还未能晃过神,刚张嘴,脖颈一凉,已是抵住了利刃。
阿立的刀架在这假金盛的脖颈之上,冷道:“说。”
“我说,我说,官爷……就是有人来寻我,我确实是金盛……有人给我一袋金叶子说是让我阻止舍妹剖尸……”假金盛满脑子的汗,浑身发颤。
“你还要撒谎?”怜筝没了耐性,朝阿立摆手。
金盛一见怜筝摆手便转了身,立刻懵住,眼前的利刃直晃了他的眼。
下一秒,这刀便贴近了脖颈,忽的一疼,假金盛一摸脖子。
满手的血色,惊得他瞬间瘫软在地,双手举起。
“洒……我说,说还不成吗?别杀我……”
十三原是站在怜筝身边的,拧着眉瞧见了他的兰花指。
没等十三动作,阿立一伸手拎住了假金盛的衣领,“你是太监?”
怜筝回过身,柳眉一蹙,“太监?”
“阮姑娘,你先避一避,好让我们略作验证。”阿立皱着眉,略作思索,道。
怜筝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淡道:“为何要避,又不是不曾见过。”
十三和阿立同时被噎住,一语不发。
你见过的都是死的,这可是摆了个活的。
要是让你瞧了这活儿,怎么跟主子交代?
十三和阿立脸色各异,就连那假金盛的脸色都跟走马灯似的好看。
“你们把他裤子脱了。”
怜筝决意坚定,朝阿立和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做。
阿立和十三不敢做,生怕自己要真做了,到了夜里头便不好交代了。
怜筝瞧着这两人墨迹,便自己上前走,道:“我自己来。”
“别!”三个人异口同声,就连这假金盛都出声阻止。
十三忽然想了个法子,附耳在假金盛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假金盛已是腿脚瘫软,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冷汗阵阵。
“我……我是太监。”假金盛颤声而道:“我叫李德,刚进宫不久,有个人给了我这金叶子来办事儿,说若是办成了,定是有重赏……”
怜筝走上前,瞥了眼十三,道:“是谁?”
“不……不知道,面生的很。”李德脸色惨白,“说是上头交代的,知晓我住在何处,若是明日入夜便来寻我,能……能放过我吗?”
十三笑着高挑眉头,笑道:“瞧着不错,那便暂且押了。”
怜筝看向十三,有时候这臭小子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来,不过好在能用。
李德惊色未退,脖颈这才觉着疼,这才想起满手的血色,忽然痛得开始哀嚎。
阿立似未听见般收回自己的剑,一手提起李德的衣领,丢在了大门口。
“眼下,这人如何处置?”
“先押去提刑司,明日引蛇出洞。”怜筝又想了会儿,才道:“凶手在宫中应该极为熟稔,能够花的了这些金叶子,说明地位定是不低。”
这话说的不错,寻常的人何来出手便是一袋金叶子?
十三想起方才的事,忽然问道:“你如何认出他是太监?”
李德瞧着已经是二十几岁了,喉咙的喉结尚在,声音也并非尖锐,应该是成年后净的身,故而若是有心装着,寻常也发现不了。
阿立神色淡然,心思难辨,斜睨了一眼十三,“感觉。”
怜筝顾不上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朝李德再问:“面生的那人可也是太监?”
李德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正是,听着声音比我尖锐些,可年纪却是不小了。”
“他除了说那些话,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德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忽道:“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有点一瘸一拐的,然后身上有上一股子臭味。”
“一瘸一拐的?”怜筝问:“是腿脚不便?”
李德点头,“对,确实是腿脚不便。”
“臭味是什么样的臭味?”怜筝想了想,“难不成是腐尸的臭味?”
“说不上来,但是并不甚好闻。”李德摇头,这点他确实无心隐瞒,却是说不出。
怜筝见他着实说了实话,并没有遮掩。
她忽然想起一人来。
能够清楚她第一时间进了宫,查的武昭的案子,验的武昭的尸首,更是清楚自己查到了武昭身上的哪些线索,这人必定是宫中的人。
能够清楚知道她出了宫,需要寻的人,为何寻,这人便必定在宫闱司。
那么,最大的嫌疑人,不正是赵赵公公吗?
赵是宫闱司里的大公公,背景又是董贵妃,莫说是一袋金叶子,便是十袋也能拿得出手。
更何况身在宫闱司,这样武昭先被调出席贵妃的宫,再入了别的宫,若是赵有心隐瞒,别人更是难以察觉。
况且,当初说将武昭调出含春宫的人,的的确确也是宫闱司的令儿。
这样的令必定是要从赵的手中过。
如此想来,赵的嫌疑便更大了。
但是,赵的腿脚并无李德说的不便,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臭味。
“十三,我们先回提刑司,将赵这人查上一查。”怜筝拧眉道。
见怜筝神情严肃,十三便很快瞧得清怜筝的情绪。
怜筝怕是已经想到了什么,有了想法。
一行人押着李德先回了提刑司。
李德该说的基本都审得七七八八了,并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
等审完这些,时间已是酉时正点,宫门已下了钥,压根进不去了。
怜筝便吩咐先回提刑府。
十三照例跟着,阿立便也不声不响地上了驴车,与十三并排坐着。
十三皱了眉,“你又跟来做什么?”
阿立神色平淡,只当做没瞧见十三那表情,赶在他之前牵了驴车的绳,驾了这驴车。
十三气恼,双手抱怀,朝驴车里瞧了一眼。
怜筝自顾自地关了车门,也没再说上什么。
十三能够察觉的到,从紫虚宫出来以后,怜筝似乎就不愿说话。
阿立更是不可能不清楚。
十三虽然气恼,但是怜筝并未说什么,他也不能再指手画脚。
两个人在驴车外暗藏形式,明明恨不得打上一架,却偏偏一点儿声儿都没出。
一路便驶回了提刑府。
怜筝回到府门口,瞧着那满门的守卫,柳眉蹙了蹙,叹道:“十三,将人给我撤了。”
阿立将驴车停去后院,十三便下了车。
刚听见这话,十三为难地僵在门外:“这……”
这都是主子安排的,他如何撤的了?
怜筝微微低头,淡道:“罢了,我自己与他说。”
说完话,怜筝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门口的侍卫更是大气不敢喘,面面相觑。
难不成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打发走了?
姜女正在前厅里候着,望见怜筝进了屋,正笑吟吟地前去,可一瞧十三和怜筝的神情便知晓不对劲了。
怜筝见到姜女,微怔,“姜女,大冷天儿的怎么不在屋里呆,而在这儿坐着?”
姜女起身,走到怜筝边上,拉了她的手。
“你我相识多年,你这副表情我能瞧不出来?”
怜筝一愣,一语不发。
“寻常人藏了心事儿,无论好坏左不过忧心忡忡,你倒好,有了心事凡事想要与人疏离些,好别让人吵了你。”
姜女拉着她坐下,将热好的汤婆子递入怜筝的掌心,“六叔可交代了,你若是有心事,莫要让人吵你,你自己好好想通便是了。”
怜筝这才淡淡笑了笑,往日里她若是心里有烦心事,最喜欢一个人呆着。
“到底还是你好。”
“既然如此,书房里的那位我便先替你将他请走,你只管回房歇息着,如何?”
书房的那位?
怜筝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眉头微皱,这又徐徐地落了眼帘。
风因说了入夜会去找她,她才从宫里头躲了出来,她寻思着宫门下钥了,他便也不容易出来,偏偏他还是来了这儿等她?难不成这点心思都让他猜到了?
怜筝低着眸,姜女望着怜筝的神情,心里生痛。
“你若是不想见,我便替你打发,王爷而已,总不能强人所难……”
“不必了。”怜筝伸手摁捺下姜女的手背。
怜筝微微抬眸,“见一面而已,何妨,我有些饿了,让人给我煮碗粥来。”
她想了想,再道:“等熬好的温上一些,再让人给我送进来。”
“好。”姜女忽怔,极快地明白了过来,点了头。
141 他逃不了(1)
这人在书房等着,站在门外,屋里头似乎只亮了一盏灯,昏昏暗暗。
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人影在窗上晃动。
怜筝立在门廊外头,脚下竟是忽的怎么都动弹不了。
席贵妃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听不懂,至少也听懂了她说的那句话。
宫中的花儿长在了宫中,若是不开,也只能拔根去种,一样留不得
风因即便再不愿意争夺皇位,他迟早有一日不得不争,不为他争,也必然会有人逼得他必须要争,若是不争,他也活不下来。
可风因若是争了,但凡唯有两个结果。
继位或者败任。
生或死。
若是他争得了皇位,坐得了天下,又如何会罢黜后宫。
后宫乃天子掌控前朝将领的主要之地,凡事不过是纳妃便可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
趁着现在,还未深,若是断了,便要断的干脆。
怜筝僵站在那儿,明知晓自己在烦扰什么,可是却怎么都挪不动脚下的步子。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
怜筝生生止住底下想要扭头逃跑的脚步,昏暗的门廊里头,踩着步子踏出房门的人,背衬着烛光,却能瞧得清那五官的轮廓。
这人不是卫风因,而是卫处尹。
“你要在外头站多久?”卫处尹在屋里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路来,却站在门口便再没动过。
等了半天,不由得只能自己出来迎了她。
阿立飞鸽传信,信上独独只禀了四个字,而就是这四个字便让他火急火燎地赶在宫门下钥前,搁了手头的事情忙出了宫。
心中烦闷。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正当卫处尹想要走近些的时候,怜筝忽然抬步走了过来。
“你如何来了?”怜筝步伐忽如风般进了书房,倏地又回身,“我以为晟王应当在宫中好好替皇上处理政务。”
卫处尹一时语塞,顿了顿,道:“确实。”
“王爷也有旁的事情,若是没有……”
知道不是风因,怜筝一时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便想快些打发了卫处尹,好回屋仔细想想脑子里的问题。
“有。”卫处尹话没说完,也不能说完。
卫处尹看着怜筝一脸的疲倦,反倒是不操心了。
他清楚今日怜筝究竟做了些什么,大抵也总能猜出一些。
“你中意瑾王?”卫处尹忽然伸手将门关了,转过身,一双眸静静凝住了怜筝。
怜筝蹙眉回身,瞧着他关了门,还顺手将门栓窜上了。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你可知,瑾王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若是依附他,为何不选了本王?”
怜筝今日没有这样的闲心再与他争辩这些。
她转身,淡道:“王爷若是要跟卑职争论这些,卑职今日疲累……”
手腕一紧,忽然被人一拽,撞进了卫处尹的怀。
怜筝一个激灵,猛然反映了过来。
“王爷你在做什么?”她并未挣扎,冷面抬眸凝了他,“王爷如此,便是过分了。”
卫处尹低头瞧她,因为生气,那清冷的神态添了些怒意,平日里温温婉婉的样子,眼下倒是多了些人间的生气。
她向来不会对旁人多了些情绪,即便是上回他对那宫女行了拶刑,她即便动了怒,却已经是隐忍着不肯跟他多说上一句话。
就算他费尽心思赶进宫,试图帮上她的忙,避她受人算计,想要护了她。
她却从来都不肯收了他的好。
退了他的礼,回了他的好,断了他的意。
她与他从来都是克己守礼,绝不逾越半步。
唯有一回,他见她的眼底有了其他的神色,那是她在朝凤宫看向卫风因的眼神。
温柔婉转,眸中含笑,水波盈盈,竟是让那清冽之色刹那化作了柔水。
怒也好,喜也罢,终归,她还是对他不能保持了那陌生去。
“瑾王的母妃是秦皇贵妃,他是秦家的孩子!”
怜筝一听这话,伸手推了推他,冷道:“这些与我何干?”
“他看似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可即便秦家被废,他能够手握朝廷的兵权,头一份爵位封赏,在封底更是子民无数,吃穿用度皆不用愁。”
卫处尹狠狠握住她的手腕,阻她逃离了他的怀,“你以为他当真在朝堂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闭了眼,睫毛在灯影下微微发颤,口唇微张,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昱王和董贵妃在朝堂一派若是早早针对了他,又怎么可能拖到了现在?所谓中立之派,门派之争,又如何次次让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一个离了长京城数年的人,对长京城却熟悉到连巷口店面都无一不识,这样的人,心机之沉,心计之深,即便是本王都讳莫如深!你,又如何看不清?”
“即便他得了皇位,也绝不可能纳你为妃,你又是何苦!”
怜筝一语不发,可这话却似一刀刀薄刃,一下一下地刺了她的心。
风因是未瞒过她,只要她问的,他都照实说了。
可是,她不曾问的呢?他也从未主动说过。
风因是不想争,可若是不得不争呢?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那又如何不争?
他在长京城里能够熟知任何官员之间的辛秘,处处拿捏到位。
若是用了这些,又何愁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从来都不是不知晓,可她却从未朝深处去想了。
“阮怜筝,秦家被除,可这数年来,朝廷官员一波一波的换,秦家的手脚早已经伸进了朝堂,在长京城里扎根了。六子夺位,长京城已是龙潭虎穴,他来便已经是争了。”
卫处尹见她一言不发,语气若嘲,“看似在朝堂上站不稳的瑾王,实则却比我还更有实权,这皇位即便是他想让,那也要看秦家人能不能允他让了。”
“为何不能,难不成还绑了他不成?”怜筝睁了眼,眸光渐冷。
卫处尹看着怜筝,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让人处处守了你?”
“到底是谁要伤你,又到底是谁要杀你,又到底是谁要监视了你?”
一连三问,句句刺耳。
难不成是秦家人吗?
怜筝立在原地,依旧静默。
卫处尹望着她,她眉眼静若沉檀,眼底却生了几分倔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站了他那儿吗?”他看着怜筝,等她答话。
怜筝试图挣开卫处尹的手,他却又用力的拧住了她的。
怜筝负气一般,反复挣扎,那雪白的皓腕渐红,如胭脂般一团一团酝开。
卫处尹握着这手腕,因她从屋外来,手腕竟是如此寒凉。
“阮怜筝!”他今日已是第二次喊了她的名儿。
卫处尹怒极反笑:“卫风因绝对逃不了,这皇位他不得不争!你若是想要妃位……”
“够了。”她冷冷地凝住了他。
怜筝使劲地挣脱开,力道之大,竟是连他都心疼起她了。
卫处尹眸光幽深,她的手腕已起了些青紫。
门外忽然传来了姜女的敲门声。
“筝筝,你吩咐的粥已替你备好,眼下我送来了,给我开开门可好?”
卫处尹握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怜筝停下挣扎,冷冷地盯住了他。
半响,卫处尹到底是拗不过她,徐徐松了手。
怜筝头也不回地开了门,让姜女进了屋。
“民女参见王爷。”姜女行了礼,便也察觉的到这屋子里的不对劲。
姜女微微站了片刻,将粥碗端入桌上,笑道:“筝筝平日里胃便不好,劳烦王爷定是要让筝筝先将粥吃下,不然怕她入夜后仔细胃疼,便是麻烦了。”
怜筝和卫处尹都僵在门口,一听这话,卫处尹将眼中的厉色散了些。
“先将粥吃了。”卫处尹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
“姜女,我今日身子不适,吃了些粥便休息了,替我送一送王爷。”怜筝冷道。
姜女一愣,明白了怜筝的意思,刚有些为难地走了两步。
卫处尹便招了招手,“不必,本王今日要留宿提刑府,替本王收拾间客房。”
“提刑府房间少,住满了,容不下王爷!”
怜筝语气冷淡,低头坐下,自顾自地喝了口粥,“若要住,回府住去。”
大抵是真动了怒,这会儿说话都不甚好听。
“那便将木兰大人的闺房收拾出来!”卫处尹偏是和她犟上了。
怜筝将手上的碗往桌上一搁,扭头盯住卫处尹,道:“那今夜我出去住!”
卫处尹目光一凉,跟她对上了。
半响,卫处尹还是心软了,到底是败下阵来。
“罢了,本王明日再来。”卫处尹退了一步,瞧着她气得面颊都红了。
到底还是自己心急了。
怜筝起身,倔强道:“别来,明日府中无人招待。”
卫处尹正打算走,一听这话,忍不住气笑:“本王若是偏要来呢?”
怜筝不去看她,反朝姜女望去,“明日起在府中养条狗。”
卫处尹:“……”
这拐弯抹角地骂人,她还真是……
卫处尹不再和怜筝气争执,忍着那话便拂袖而去。
眼看卫处尹走了,怜筝忽然泄了气儿,坐在那椅凳上,再度阖了眸。
“我有些困了,便先去歇息了。让十三将赵查清楚,再送了来。”
姜女将粥推了推,“先吃上一些在休息,总不能饿坏了。”
怜筝微微一叹,勉强吃了两口,这才回了房间休息。
临关门时,她僵在门口,犹豫许久,插上了门栓。
眼下,她谁也不想见。
即便是他。
142 他逃不了(2)
皇宫。
只见紫虚宫外挂着的灯笼灯火通明,几个小太监得了命令,搬来了梯子,将灯笼缓缓摘了下来,殿外缓缓黯了几分。
屋内,尚未就寝的席贵妃已摘下了头上的那些个儿珠簪。
“灯笼可撤下了?”柳眉微微皱了紧,她回身换了一件外袍。
另一名宫女从她身后退下,半跪在地,低头回话:“已命人摘下了。”
“嗯,从密道过,来个小厮提灯照路。”席贵妃脸色微寒,扫了一眼宫女。
“娘娘,此刻太后正命娘娘陪在皇上身边侍疾,若是皇后传召时……”
“聒噪,怕什么,眼下本宫既然为有孕之身,入了夜,谁敢来叨扰?”席贵妃将手中的簪花落在梳妆台的架上,淡道:“若是哪个不开眼的人来了,说本宫身子不适歇息了。”
“是,娘娘。”宫女回身退出了内殿。
“将衣袍给本宫取来。”席贵妃起身,正在伺候换衣的两个贴身丫鬟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长袍为她穿上。
“娘娘,人已候着了。”等将衣袍整理得当,丫鬟们这才叩首回话。
“嗯。”席贵妃瞧着倒不是很高兴,“这会子倒是快。”
往日是怎么三请四请都不肯来的,今日倒是已候了快半个时辰了。
席贵妃将行头收拾立整了,这才进了寝殿,宫女们都在外头候着。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打开的石门。
穿过石门,这才进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宫殿。
抬头朝宫殿之外看去,那依旧是城墙高砌,荒无人烟。
这里,是冷宫。
宫殿之外,负手而立站着的那人便是卫风因。
席贵妃缓缓从花厅而出,心里便是痛了。
她看了一眼风因,见他立在夜色之中,铠甲胜雪,不染分毫冷宫的灰败。
“听闻木兰大人并未回宫。”席贵妃边走边道:“你让雪刺来的晚了些。”
“你与她说了什么?”风因转过身,眸光摄人。
席贵妃仿佛听见了笑话,花枝乱颤般笑出声,“如何?哥哥可是怕了?”
风因不笑不言,只淡淡站在原地,瞧着她的模样。
“哥哥,你年幼时便胆怯,独独与她时却那般大胆,竟敢从父皇的车队里溜走。你入军也是一样,这么多年,秦家的部署你从未提过一句,如今一回来便是再不听之任之了。”
席贵妃徐徐停下笑,眸眼渐生冷意。
“哥哥,你当真以为你那些兵能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吗?”
她高眉轻挑,冷道:“秦家想要捏死区区一个女子,怕是易如反掌。”
“那便试试。”风因闻言朝席贵妃身后的宫殿深深一望。
“哥哥!你可要记着,你身上有一半留着的是秦家的血!”席贵妃怒目圆睁。
“本王知道。”风因声淡意懒,“母妃便死在了这冷宫里头,你们又何苦非要让本王一同困在这四面高墙的宫苑里,即便没有卫风因,秦家依旧是秦家。”
“可唯有你是秦皇贵妃的孩子!”席贵妃烦躁地将头上遮面的帽子掀开。
她伸手揪住了风因的衣袖,“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弃了秦家数年的心血吗?”
“秦家数年的心血与本王何干?”风因一把甩开席贵妃的手,冷声道。
“想登得帝位的秦家人比比皆是,又并非只剩了本王一人!”
“可唯有你身上流着秦皇贵妃和卫家的血统!”席贵妃青了一张脸。
她伸手抓住了风因的手,朝冷宫里一拽,“你父皇为了坐得帝位,算计了你的母亲,你为何宁可眼睁睁看着他安坐朝堂之上,都不肯为秦家灭族之恨付出半点努力?”
“本王如何没有?”风因眸中生痛,“边关数年,若非如此,本王早早自刎求死便是,可这皇位本王坐不得,也不想坐!”
“你必须坐!”席贵妃忽的冷笑两声,“你若不争,未必会死,但阮怜筝必死。”
“那便试试。”风因低敛眉眼,淡道:“若是如此,本王也无妨。”
席贵妃微微眯眼,瞧着风因的神色,道:“那就只能试试了。”
说罢,席贵妃伸出梨白似的玉腕,将遮帽戴上,转身便走。
身后,倏的传来两声脚步。
“别无他法吗?”
席贵妃连头也未回,指着不远处的蜘蛛网,“你可看见这冷宫的衰败了吗?秦家若是无这些年的苦苦支撑,早早便连这冷宫都藏不得。”
席贵妃冷着脸转过身,“楠儿身上留着的血便是我们秦家人祭奠先祖的时候的供奉。”
“乐儿!”风因面色顿寒,“你竟是连亲生骨肉都可不要吗?”
“亲生骨肉?”席贵妃眉头微微动了动,转过身:“秦家与卫家早已是水火不容,本宫如何允许自己生下卫家的肉骨?”
席贵妃淡淡抬眸看了风因一眼,“秦家与你而言,都可对你如此,与本宫,你又如何觉得他们会让本宫踏上秦皇贵妃的后路?”
风因一语不言,却已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当年母妃便是因为自己,抛却了秦家后人只为留他一条性命。如今已改姓的秦乐(席贵妃)已是位列贵妃,秦家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秦皇贵妃重蹈当年的覆辙。
如此,席贵妃就绝不可能有卫家的孩子,此计最为保险。
“这些年你父皇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为何独独唯有本宫‘生’下了六皇子卫朝楠,你不曾想过吗?”
席贵妃朝风因看了一眼,又望向了这无尽的冷宫深院。
“本宫手上的人命早已不计其数了,而你即便不肯坐上皇位。秦家人都会替你铺出一条血路来,你若是不愿,所有你不愿的阻碍都会成为你脚下的垫脚石,故而你即便是求死,也要死在那帝位之上。”
席贵妃收回眸光,回身去,走了几步,忽顿。
“景王早早便不争气了,不必费了心算计,此次昱王必输,朝堂之上便只剩下了你与晟王、晋王的争夺,晟王母妃高氏区区妃位不用操心算计,至于晋王,他不过是在自寻死路。”
“你若还不肯,秦家会先杀阮怜筝。”
话音随着冷风缓缓飘散在半空,化作无痕。
元九守在冷宫宫墙之外,这话却也一句一句都飘进了耳朵。
席贵妃已从原来的密道回宫去了,而风因依旧站在那宫墙之内,寸步不离。
许久,冷宫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仿佛是疲倦了许久,风因眉头深锁,淡道:“她在何处?”
元九垂首而答:“阮姑娘出宫去了。”
“出宫?”风因眸光晦暗不明,立在宫门之外,面容冷峻。
半响,他轻叹一口气,“十三可回禀了?”
“回了,她并无打算重新进宫。”元九微微低了头,将怀中的信卷递给风因。
风因淡扫一眼,问道:“宫门下钥了?”
元九点头应下,“下了,阮姑娘已回了提刑府,且……”
话说到此处,元九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风因看信的速度极快,几眼便瞧了个干净,更是看到了十三最后说的那句话。
阿立若是跟着,晟王卫处尹怕是也跟在了怜筝后头。
风因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妮子闹脾气不说,还偏惹了个祸患。
“去提刑府。”风因到底是搁不下她。
元九一怔,“可是宫门已下钥出不去……”
“去寻两身夜行衣来,翻墙。”
怜筝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知道是做梦,因为梦里还有阮六杨。
她梦见自己回了北县的那个小义庄,推开门,阮六杨正坐在大堂里给那副楠木棺材上漆。
“你说说你,这楠木可是唯有上等人方可用的,好端端地寻了块楠木来给我做棺材,不白白可惜了,到头来再给我惹上麻烦,朝廷若是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阮六杨一边念叨,一边手上却还是上着漆,并没有回头。
怜筝眼眸一热,道:“爹爹,这楠木可好着呢,不过是在这东苑朝唯有那上等人可用,这木材是我自己个儿寻来的,您若是怕惹事,咱上了漆便瞧不真切了,寻常人不会起疑的。”
阮六杨背着怜筝,摇了摇头,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爹省心?”
“爹爹,等着筝儿领了这个月的月钱便去给您买些好酒好菜。”
阮六杨顿下动作,“这些银钱你好好攒着,日后爹的也给你攒了当嫁妆。”
“爹,我不嫁。”怜筝倏地回过神来,抬眸道:“爹,你为什么不留我?你瞧,女儿不必嫁人也能好好的”
“筝儿,爹爹老了,身子不好,你定是要找个安稳人家过日子,爹才能放心的下。”
“爹。”怜筝忽然朝大堂跑去。
一阵阴风吹过,眼里进了沙子,再等睁开,眼前便是连棺材都没了。
“爹!”怜筝焦急地看向四周,却什么都没有了。
“爹……”
……
怜筝从黑暗中倏然睁眼,眼前一片茫然,眼底酸涩,她伸手摸了摸,眼眸竟是生了泪意。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隐约能听见旁人的说话声。
怜筝清醒了几分,似乎有人推了推门,门栓串着,打不开。
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窗户她也全都记得关好了,故而也不能从旁的路口进来。
只听见‘吧嗒’一声,门栓突然落在了地上。
不等怜筝反应,其中一扇窗忽然打开,那熟悉的人影攀着窗口闯了进来。
143 环环相扣(1)
怜筝从床榻上披上了外衣,严严实实地穿好,这才下了床榻,半气半恼。
“你就不能有一日不飞檐走壁的!”
半面月光照进清冷的窗口,借着月色,她瞧见了风因手臂上的鲜血淋漓。
怜筝一怔,忽的速步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似乎是被利箭擦伤,衣衫已经破了,里头的伤口还尚未清理,并未止血。
“怎么弄的?”怜筝柳眉紧蹙,连忙让风因坐了下来。
她回身去将桌上的灯盏点燃,想将屋内弄得亮堂些。
风因安心坐下,看了怜筝一会儿,笑了笑:“不碍事。”
怜筝抬眸凝着他,又沉默了半响,淡道:“若是不说,我便让人请你出去了。”
“筝筝你又使这招,你莫不是每日都要接着这由头赶我不成?”
“管用就成。”怜筝不管他,自顾自用火折子燃了灯芯。
风因挑眉,并未直接招供,怜筝再盯着他看了片刻,他方才无奈点头。
“夜里强行闯宫,被人当做刺客了。”风因顿了顿,“从宫里逃出来。”
怜筝手上的动作已顿,柳眉轻蹙,愠怒道:“出不得便出不得!好端端闯什么!”
“我答应了你今日来寻你,必是守诺。”
风因眸底一柔,伸手想牵了她的,怜筝侧身避开,两个人僵在原地。
风因眸中的晦暗化作一团夜色,藏在那灯影下,让人瞧不清道不明。
怜筝知道今夜是自己鲁莽了,说出宫便出宫,原是想要避开他,不成想没有避开,倒是给他惹了麻烦,还受了伤。
怜筝不说话,转身朝门口走去,将门栓打开,朝外头道:“送药箱和热水来。”
十三就在门口候着,听见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去备。”
“阮……大人……”阿立在门口顿住脚步,皱眉朝里头看上一眼。
“我府内的事情若阿立你要插手,便从我府里出去。”怜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即便你事事要回禀了主子,但是你别忘了,我现在才是你名义上的主子,如若不然,赶个人而已,一句话的功夫。其余的事我不管,可是谁也不能干涉了我。”
“药箱备好了。”十三正从外头接过元九急忙备下的药箱,火急火燎地递了过去。
怜筝伸手接过扭头回屋,十三将热水送进门,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地关紧了。
风因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心中甚是欢愉,却是藏在了眼底并未显露。
怜筝快步走过,从药箱取出剪子,将风因受伤的左手衣袖径直剪开。将帕子沾热水拧干,再将伤口一点一滴地清理干净,最后将药粉撒在上头。
怜筝沉默着,一语不发,风因也只是留意怜筝的神色,并未多说什么。
等伤口包扎好,怜筝将东西收拾利索,起身淡道,“你走吧。”
“你有话为何不问我?”风因的眸光晃得人不敢抬眼去瞧。
怜筝身子一颤,避开他的视线,“我无话可说。”
“你为何不问我席贵妃究竟是不是秦家人?为何不问秦家党羽究竟分布了多少?为何不问我无端为何突然来寻了你?为何不问我究竟夺不夺……”
怜筝倏地伸手过来,挡了他的话,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阿立就在门外,这些话他本就不该在这儿说。
“这些,我不想问。王爷身份尊贵,不该由着我。”
怜筝说完这话,忽然朝屋里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取来了一物件儿,落在桌上。
那是在北县之时,风因给她挽发时的素簪。
风因阴沉地抬眸看向怜筝,“何意?”
“我,受不起。”怜筝抬眸看他,毫无遮掩,眼底的情绪一览无余。
两人对视片刻,风因叹了口气,苦笑道:“筝筝你可是不信我了?”
他费尽心思,最后却依旧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信。”怜筝道。
风因半点儿都不意外,她并非想要与他断交,却做此步,却是舍情了。
“此刻你若不要,便丢了罢。”风因的眸中幽色不减,面色更冷。
“那便丢了。”怜筝伸手取过,二话不说,朝着那扇开进门的窗户一抛。
只听那外头叮铃作响,怕是摔坏了。
风因见状,面色一沉,声音沉而凉,“筝筝,你当真要与我如此?”
“我不知道。”怜筝垂首,不敢去瞧他眼底的眸光。
她从未认真喜欢过一人,更别谈是在古代,凡事只能避了又避。
“伤口只简单地包扎了,还望王爷请赛神仙再略作查看,我不过区区仵作出身,怕是名义上过不去,再获了罪,烦请王爷移驾。”怜筝顿了顿,再道。
“别说了。”风因面色顿寒,神色一冷起了身。
他今晚这伤势本就说不得看不得,更不用说能有多少人知道。
她压根不会因此获罪,他更不可能让她为这事负了责!
可今夜,她却忽然如此与他划清了界限。
到底,还是开始不信任他了。
“筝筝,你当真容不得我争夺帝位吗?”
风因声音凉沉,眸中生痛,那浅凉的话语落在她心上,冰冷刺骨。
他当真是不得不争,争必然要争,秦家要他做的,他必须去做。
“争夺帝位生死未定,即便秦……十拿九稳,坐稳了帝位,这天下江山便都是那高座之上独一份的,包括那帝后。”怜筝神色淡淡。
“帝位都可拿捏,那帝后又岂容她人盘坐?”
怜筝见风因立在她对面,眉眼皆黯,烛光耀耀下,模糊了容颜。
“你派人处处跟着我,是想让我免遭秦家之手吧?”她问。
卫处尹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想听,也不想懂,更不想问。
风因答应了不会骗她,她既问了,风因便点头答了。
“可你答应了争夺帝位,之后便会为了旁的再受人挟持。”
怜筝静默了一会儿,低头一笑:“可你弃我便如同收了软肋,再无威胁,这才是上佳之策。”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成为他的拖油瓶,她才能不成为他受人挟持的把柄。
“风因,日后别再来了。”话且说完,怜筝眸中便酸了。
他静默着,抬首望着她,“我若不允呢?”
“你能不夺帝位吗?”怜筝轻声道。
她不能不自私。
秦家若当真能掌控的了他去争夺皇位,那风因日后又该如何把控朝政?
风因必是不能任人任意拿捏,秦家若再有谋反之心,那风因的皇位也必是坐得不安稳。
再假设并无其他,风因即位,卫家必将重蹈秦家当年的覆辙,来日便是卫家的复仇之路。
若是要断了卫家的根基,又要杀多少的人,谋多少条命?
此处不说,六子夺位,必是你死我亡,能活下来的便是当今皇上。
皇上有六宫佳丽三千,即便甚为皇后又能如何?
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多,爱与不爱又能如何?
历史上又有何人废除后宫,真正独宠了一人?后宫与前朝挂钩,风因若是真登上了帝位,要想摆脱秦家的掌控,后宫便是舍不得!
她,接受不了。
无论是哪点,她都接受不了。
哪怕,他和她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她都愿意。
但是,独独接受不了,他选择争夺帝位。
帝位之争,一旦争上了,这路便再也停不下了,永无安宁的未来,她不肯去赌。
“我若不夺,你当如何?”风因看着怜筝的侧脸,静静凝视着她。
怜筝不敢抬头看,眼底直发酸:“你为何不问,你若夺,我又将如何?”
他看着她,静默了下来。
她答或者不答,答案他都清楚。
“她说的你若是都听了,为何还有此一问。”风因目光一暗。
“因为我依旧希望你正如你我相遇初次说的那样。”怜筝眸眼一黯,“你说必不争帝位。”
此一时彼一时,他若不争,秦家也会替他争。
他若不争,秦家也会夺了这帝位让他坐。
他若不争,秦家只会用尽了各种方法让他不得不争。
“我若不争,此刻,除元九、十三,再加个晟王的手下,如何护得住你?”
风因目光凝向窗外,眸底仿佛深渊里透着冷光。
“我若不愿,即便数十万大军,都踏不进这长京城,护不住你一命!”
“那便试试。”
怜筝固执地抬头,“我若是死了,便没人能拘束了你,你更不用去夺这帝位,一生困在那华座之上!”
“你清楚……”风因先一步打断了她,眸底的明光忽暗,沉不见底,“我不可能让你死。”
这个选择,他从来都不考虑。
话已如此,便再无话可说了。
“我只求了你一件事,无论如何,莫争帝位。”
风因紧盯着怜筝,面色沉静如水,眸色幽暗难辨,“如若不然呢?”
“那我们便再无瓜葛。”怜筝别过脸,不肯再看他。
这话说出口,心里便揪心地疼。
她敛眸避了视线,“我,今夜便先恭送王爷。”
风因立在那儿,无比严肃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怜筝却低下头,垂手走到衣柜一旁,取了件他存在这儿的外衫递了过去,这才走到门边,等着他穿好。
怜筝的性子本就犟,自己不肯说不肯问的,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和结果。
“十三。”见风因缓缓穿好外衫,怜筝这才拉开了门,朝门外唤来了十三。
十三只身进门来,怜筝淡道:“将你家主子请去赛神仙那儿叙叙旧。”
叙旧?
大半夜的?
风因深深望了一眼怜筝,并未多话,只得抬步离去……
144 环环相扣(2)
折腾了一晚上,怜筝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翌日一早,怜筝便是顶着眼下的乌黑出了提刑府。
姜女备好了早餐,怜筝匆匆食了两口,便立刻赶去了提刑司。
刚进了提刑司的门,便瞧着卫处尹淡然自若地坐在了堂上,一旁已斟好了一杯暖茶候着。
他又知道她出了门?
怜筝回头,斜睨了一眼阿立,阿立被这眼刀子看得直发凉,却是不避不闪。
“你想查赵?”卫处尹望着怜筝眼下的乌黑,淡扫一眼,却是只字未提。
怜筝走过去,搁在一边坐下,端起暖茶抿了一口,“嗯。”
“这赵怕是你动不得。”卫处尹已等了片刻,茶已过半杯,他搁了手上的茶盏。
“你只管说便是。”怜筝道。
管他动得动不得,她只管查案,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
眼下唯有这事情可做,那她便一门心思地钻进去做了便是。
“赵身后是董贵妃,董贵妃是董家的嫡女,更是当年太上皇钦赐给父皇的妃位,若非皇后姓氏更为尊贵,是太上皇后的母家,那么如今坐在皇后之位的便大有可能是董贵妃。”
“大皇子不是已遭贬,被断了皇位的心思吗?”怜筝想了会儿,坦然道。
“你倒是清楚,大皇子虽被废黜,但皇后依旧是嫡母,无论是谁继位,皇后不除,便依旧是尊贵无比的母上皇太后。”卫处尹薄唇淡启,道:“故而,你难就难在你没有证据。”
“先不说你手上如今有多少证据,杀人动机、杀人过程,这些你半分线索也无。”
卫处尹默默看她面上的疲倦,再道:“最重要的是,你这些证据如何让董家人信服?”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赵和武昭、金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知道了。”怜筝点头应下。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怜筝的袖口宽大,一眼便能瞧得见手腕上的青淤,怕是昨日他的确过分了。
他分明是想好好与她说,可瞧着她那坚信不疑,对瑾王一心一意的神情,却让他动了怒。
为何偏偏是卫风因?
为何偏偏是那笑面虎?
为何偏偏是他想要的却都是卫风因得到了?
他费尽心思,百般隐忍,却为何都是卫风因得了?
卫处尹沉默了半响,心下一叹,神色却肃然:“昨日……”
“晟王若是无话可说,卑职便先去看一看那李德是否还有话要说,卑职告退。”
怜筝将暖茶放下,茶水已尽,他找不到由头留下她。
怜筝二话不说了,起身,朝提刑司的地牢走去。
出了门槛,抬眸便瞧见外头正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雪缓缓落在地面,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絮,怜筝一时间有些出神。
初次下雪的时候,她还记得风因藏在了她的驴车里头候着她,那笑、那赖皮劲儿,几日前都依旧历历在目。
如今,大抵再也没了那份心境。
“备好马车,准备进宫。”怜筝微微侧眸,朝阿立吩咐。
阿立点下头,十三愣了愣,“驴车已在外头备好了。”
“不必了,驴车太慢,这几日落雪,用马车快些。”怜筝伸出手,接了天上的落雪,忽淡:“这样驴也少些折磨,人也少些折腾。”
十三闻言却道:“马车上尚未热好炭火和……”
“无妨,阿立你看着办吧。”
怜筝瞧着手心融化的雪色,回头看向十三,“十三,你与我去审问李德。”
十三没能干涉马车之事,驴车里的物件自然不能全盘迁到马车中,十三更是插不了手了。
怜筝却再不想多说些什么,转身就朝地牢里去了。
地牢本就阴冷,冬日的地牢更是冷如冰窖。
李德瑟缩着窝在角落里,冻得脸都清白了,他哆哆嗦嗦地抬头望来,立刻从杂草堆里扑了出来,抓住了牢门。
“大人,冤枉啊大人,大人……”
“冤枉什么你就喊冤枉?”十三下了地牢,取了钥匙,将门打开。
李德脖子上还架着木牢,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我都招了,都招了。”
“你不是什么其他的都不知道吗?”怜筝疲倦得捏了捏额角。
“我记得昨日你说你瞧见那小太监面生的很,今夜会来寻你,你可知我们为何捉了你?”
李德一愣,犹豫道:“莫不是为了宫里出事的那具女尸?”
“一具女尸?”怜筝摇了摇头,淡道:“已是两具了。”
“两……两…….”李德拼命磕头,“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大人饶命……饶命……”
“杀人者能以便有二,让你隐瞒了金琳死因的人,必是与杀人凶手脱不了干系。”
怜筝凝视着地牢里已经沾了湿气软趴趴的干草,回神,敛了几分情绪,淡道:“你说,若是我将消息放出去,你今夜回宫,必是命人守着你,你出不了宫,他是杀你不杀?”
李德在黑沉的地牢地下跪的膝盖发冷。
李德虽然这事儿办的愚蠢,但是脑子并不是不灵光。
他只想了想,便知晓了怜筝的用途。
他连忙磕了两个响头,抬头跪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确实瞧着那小太监面生并不认识,但是……但是他的腿儿一瘸一拐的,身上有股味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命人去查了,宫中太监瘸腿的并不是没有,但是嫌疑却并无这样大。”
宫中除了几个年迈太监瘸腿早早被打发出宫了,还有一个瘸腿的太监在宫里担了个不大不小的闲差,可事发这两日他正在宫外进购宫内外所需之物,如今都尚未回宫,又何谈嫌疑?
倒是他这一证言,让赵白白脱了嫌疑。
赵走路姿态并无任何一瘸一拐的痕迹,丝毫看不出来,周身更别说有味道。
怜筝低声道:“看来你还是藏着掖着不肯说,那便罢了,十三,将他的枷锁去了,送进宫里头去,嘱咐侍卫们今晚必是不能放人出了宫,若是发现了他的尸首,那倒要第一时间来通知了我。”
“我好替他快些看一看,究竟和前面的人死得一不一样。”怜筝的面上冷得不近人情。
“我说我说,他……他虽然一瘸一拐,但是……但是他身上露出了牌子。”
怜筝一听这话,心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是依旧面不改色。
十三却是接话问道:“哪宫的牌子?”
每个宫的太监和宫女身上都必定要戴着一块牌子,无论是哪宫的牌子,一旦经寻宫的侍卫查问,若身上忘了带腰牌,皆可送到慎刑司服役去。
若是知道了牌子,那么这身份便缩小了不少的范围。
“是……是……紫虚宫里头的牌子。”李德的脸上略作犹豫,却瞧见了怜筝面色冰寒的样子,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怜筝微微蹙眉:“你如何确认是紫虚宫?紫虚宫可是席贵妃所在的宫,依我所知,你似乎与紫虚宫并无干系。”
“小的虽然不在后宫各位娘娘手上做事,但是小的也必须熟识六宫的主人,办得差事如果出了差错,那便是项上人头不保了,奴才如何不上心?”
李德膝下发颤,颤颤巍巍地顿了顿,再道:“奴才定是不会识错,那牌子虽然是旧了,但是那木色和字样,定是不会有错的。”
“你再详细说来。”怜筝并不甚明白,这牌子难不成还有新旧之分?
十三将元九以前嘱咐的话想了想,这才想起宫里的规矩,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宫中的宫女和太监每三年会换一拨,除了一直留在各宫妃嫔的大太监和掌事姑姑,其余的下人有被打发的和新入宫的,所以下人身上的腰牌并非用了好的材质做的,损耗较多,内务府便用了寻常的次木来做,故而平均每五年会换上一批。”
怜筝闻言看向十三,“距离上一回换腰牌是何时?”
李德磕头回话,“禀大人,奴才进宫的今年便是刚换的,到现在不过一年,可那牌子确确实实是旧牌子,至少也是三两年的了。”
怜筝看了眼李德,李德恰好抬起头来,见怜筝瞧他,连忙低头求饶。
怜筝忽的沉默下来,十三便也不去插嘴。
整个地牢里独独剩下李德趴在地上冻得发颤的呼吸声。
“你身上的腰牌呢?”怜筝低头沉声问。
李德战战兢兢道:“奴才出宫并未带在身上。”
“若是出宫未带,那你进宫又从何处过了,查不到腰牌,旁人又如何不打发了你?”
“这……”李德听到这里,眼神闪烁不定。
“瞧着你既然还有隐瞒,那方才说的话便不作数了。”怜筝淡道:“十三,将人带走。”
“大人!大人!”李德跪地朝前拼了命地挪动两步,“我说!”
“长京城九道城门的门司,东……东城门的城门校尉林霄可以将人放出宫,只要给足够的银子,就……就可以放你走了,奴才……奴才已经错过了昨夜回城的时间,怕是……”
若是昨夜的城门时间已经过了,那么宫里头的人怕是已经猜到了。
“这城门校尉林霄是什么来头?”怜筝问十三。
十三思索片刻,这才道:“是董家的后生……”
地牢外,萧北顾命莫冬青来传话,金琳的兄长金盛已经找到了。
145 环环相扣(3)
一切都比预计的要顺利和简单,金盛一听怜筝说明来意,虽然有犹豫,但是为了抓住凶手,还是同意了怜筝剖尸,只是怜筝必得答应一事。
一定要抓住凶手,替死者沉冤。
既得了剖尸的允许,怜筝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宫中。所幸阿立办事也快,马车备的得当。
只是上车的时候,卫处尹却是已经坐在了马车中。
怜筝还未上车,盯住了阿立。
阿立不由得拍了拍马背上的雪,解释道:“天冷了,已经暖和的马车……”
“本王让他备下的,上来便是。”
马车里的炭火烧得极热,炭火的光映了他的眉心,却化不开那抹肃冷。
“看来做事还是十三好用,旁人的都不行。”
怜筝说这话的功夫,却挑眉看了那马车里的卫处尹。
卫处尹心里差点气笑了,这丫头指桑骂槐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减。
“阿立,木兰大人若是不坐便罢了,走。”
卫处尹伸手取了马车里原是给她备好的橘子,自顾自地拿了一片剥好的橘瓣送入口中。
此刻若不坐,便只能坐了风因的驴车。
怜筝眸眼一黯,仿佛只要想到他,心里就像是梗了一根鱼刺,食不下咽,咽之生痛。
怜筝这才抬眼看向卫处尹,“那就有劳王爷了。”
她抬手阻了一旁取凳的下人,轻巧地上了马车。
见好就收。
这招倒是用得干脆利落。
“昨日他去了。”卫处尹眸光冷硬,视线锁住了她清冷的面颊。
怜筝并不回他那话,反而凝眸看来,问他:“晟王可婚娶?”
卫处尹被问的一怔,确是认真道:“已有侧妃。”她难不成是介意这些了?
“王府里仅有一位?”怜筝面无表情,再问,“可有妾室或者暖床丫头等等。”
卫处尹微微皱眉,不知其何意,却答:“不知。”
这些平日里他向来不管。
“怎会,下官猜猜,王府里定是美姬无数。”怜筝顿了顿,看了一眼卫处尹,“不然王爷又如何学了女子的小心眼,处处盯了人来看。”
卫处尹一听这话就知道后面准没好话。
“若依你所说,瑾王在提刑司附近布了各色的眼线又该如何?”
“阿立,还有多久?”怜筝不去答这话,打开车门径直朝门外问。
“不足半个时辰。”阿立不知车内的情况,老老实实答了。
怜筝回手关了门,将那寒风从车内阻了去,用身前的炭火烤手。
她不是不答,就是不想答。
昨日她和风因也辩了嘴,吵得那样厉害。
皇位。
无论是卫处尹还是卫风因,总归牵涉之人怕是都要撞个头破血流。
她见不得这些肮脏龌蹉,更见不得他们算计人命。
她却不曾想,日后,她与风因又会如何?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卫处尹察觉了怜筝的神情变化,忽然伸了手,攥了她的。
怜筝一惊,下意识缩了缩,却并未挣开。
“晟王,几次三番,难不成你还想多掐几个印子不成?”怜筝冷声道。
卫处尹手上一顿,低头便看见了那手腕上昨日握出的淡色淤青。
“你知道本王……”
怜筝趁着他发愣,用了力,挣开了自己的手。
“王爷是有侧妃和妾室的人,下官不过仵作出身,这手不干净,莫要玷……”
“别说了。”卫处尹面色一沉,“你可是要说本王碰了你便是被你玷污了不成?”
“是。”怜筝面无表情,点头。
“阮怜筝!”她当真是要与他过不去。
若换做别的女子,看上了说是感恩戴德也不为过,可偏偏这小小女子,就像是悬在心尖儿上的羽毛,偏是求而不得,惹人心痒。
“王爷,你中意我吗?”话锋一转,生生止了他的怒意。
怜筝抬眸,凝住卫处尹的眸,再问:“你想要那把皇椅。”
卫处尹缓缓收回了手,眸渐渐敛了些情绪。
怜筝说的话太过直接,倒叫人一心生疑。
卫处尹的神情,她自然都瞧得见,也看得清。
怜筝微微一笑:“王爷怕是此刻要怀疑下官居心不良了。”
“这话绝不止问了一人,可反映却大不相同。”怜筝寡淡敛眉。
怜筝盯着卫处尹,一字一句说的详细,“你想要那把皇椅,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
两个人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此时的卫处尹眸如夜色,倒像是顷刻拉远了距离。
“他与你不同,他不想要。无论争或不争,他并不想争,即便我问了,他若是要争,也会直接开口说了来争。”怜筝道。
“他与你不同,你对我留了防备,他对我毫无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的炭火烧得哒哒地响。
他忽然开口,轻声问她,“你又如何分辨是真是假?”
“真亦假,假亦真。我若信便是真,反之则是假,他于我而言,就是真,无需分辨。”
话音刚落,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外传来阿立的敲门声。
“主子,到了。”
怜筝忽然扭头看他:“就像这话,主子不可能叫的我,便唯有王爷而已。”
“阿立跟在我身边怕是屈才,下官用着也不甚舒坦,有劳王爷今日便带回,若是不肯,便随手赐了宫里人也好,我身边一人足矣。”
怜筝说完话,打开马车,下了车。
刚踩下地走了两步路,怜筝回头看向身后的阿立,“你家主子让你回去了,不必跟着我。”
阿立忽怔,扭头去看车内的卫处尹。
“十三,走。”怜筝淡淡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嘞。”十三笑意如风,从地上团了两个雪球抛向一边,连忙跑着跟上了。
阿立这才走到马车边上,低头道:“主子,这如何处置?”
卫处尹坐在窗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将昨夜你瞧见的那些都告诉我。”
“是,昨夜瑾王……”
怜筝和十三赶回了宫内的验尸处,侍卫们依旧在门口守着,离开后并无一人进入过。
尸体搁了两日,金琳身上的淤痕已经非常明显了,一眼便能瞧得仔细和清楚。
死者有时候会因为刚死不久,身上的痕迹尚未完全显露,可搁了几日,所有的伤口都能辨别的格外仔细。
金琳原本苍白的面颊这几日干瘪了下来,两颊便多出了些浅淤痕,淤痕为五个指印。
由于金琳的尸首就搁在台上,这几日天冷,尸体有些发冻,倒尚未出现腐烂的迹象。
“死者金琳,女,年约十六岁。”
怜筝走到尸体旁边,从上至下开始详细复验体表的证据。
“除了当日的发现之外,死者的面部淤痕已经很明显了,凶手试图捂压死者口鼻,导致两颊留下的印记。”怜筝环顾两侧,察觉了不对劲。
“因为死者的左右面颊都出现了指印,但是,死者的脸上的手印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怜筝皱眉,俯身去看,用伸出自己的右手贴近了死者的面部。
十三一听,连忙低头去看,“如果是右手,应该是左边大拇指,右边四个指印。”
“对,你说的没错。”怜筝用手稍稍将死者的右脸转过来,道:“大拇指头在的位置很明显多了一个圆点,所以左边两个指印,右边三个指印”
十三见怜筝并未继续说下去,便问道:“难道凶手用手的方法跟我们不一样?”
“很有可能,并不否认这种情况。”怜筝再侧过死者的另一边的脸颊,用手去做比对。
“但是,你再看,人的手指骨节、指距都是由一定的长度,如果这边两个指印是大拇指和食指,那食指和中指又如何呈现垂直的角度?”
十三低头去看,确实如此,他用自己的手试了试,却怎么都做不到那样的程度。
“如此便是说不通了?”十三抬头问。
“说得通。”怜筝淡道:“如果不是凶手的手指格外灵活天赋异禀,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
“凶手很可能是六根手指。”
十三一听,愣了,“可这分明是五个手指印。”
怜筝点头,伸手去比较,她忽然翘起了一根兰花指,她问:“我下手的话会是几个指印?”
“四……所以凶手不但可能是六根手指,而且很可能是个女子?”
十三答完话,再愣,“或者,是个太监?”
“对。”怜筝将手收回,指了指十三手上的宣纸,“别忘了填进尸单。”
十三想得出神,忽然想起手下并未动笔,连忙将方才说的可能都抄写下来。
“死者身上有多处条状淤青,分布在手肘两侧、大腿、小腿和背部,抵抗伤,这淤青和脖颈的勒痕像是,初步判断是同一种凶器。”
怜筝总觉得似乎感觉在哪里看过。
她忽然道:“这些淤痕像不像我们在武昭身上看到的那些暴力鞭打的痕迹?”
十三转身去尸单中翻找从武昭身上摘录下的伤痕画像,与金琳身上的作比较。
金琳挨打的程度比武昭要轻上不少,但是依旧有七处吻合。
怜筝略作比较,将尸单放下,再朝死者的下身检查。
她皱了眉:“十三,来看。”
上回验尸被人宫里头的人盯着规矩,怜筝不得不先去查了死者的家属,得了允许才来验尸,导致上回验得太过匆忙,竟是遗漏了重要的线索。
“尸体的双侧膝关节有轻微的出血痕迹,应该是硬物挤压摩擦造成的,表皮没有擦伤,去将她衣服拿来,瞧瞧膝盖的位置有没有磨损。”
146 杀人动机(1)
十三连忙取来了金琳死时身上的宫装,翻到死者的双膝位置。
虽然在水中失去了不少的证据,但是死者衣物的膝盖部分确实有擦破衣服的表面纤维。
“死者死前应该跪过别人。”
十三摇头,“这并不稀奇,宫女在宫中本就是动不动就要下跪的。”
“你且仔细想,死者在紫虚宫里并未出过宫门,席贵妃又不曾见过她,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地位比较高的掌事姑姑,通常是行礼福身便可,何须下跪?”
“难不成金琳做错过事?”十三答着话,再道:“这点我后面会再去查。”
怜筝点头,这才让十三把衣服放回去,这点确实是可以入手的地方。
尸体的体表应该确认没有其他遗漏之处了,怜筝便打算开始剖尸。
她朝十三伸手,“推子,上回验尸死者的头颅有骨裂,先将头发剃干净,从头部入手。”
十三从木箱里又递过一双手套,等怜筝戴好,这才递上推子。
怜筝将死者的头发小心剔除,再将剔下来的头发仔细整理好,收拾进面巾,确认不会被漏洒后,这才搁在了一旁。
死者头部后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比先前看得更一目了然。
怜筝和十三费了些力气,打开了死者的颅骨。
“死者的头部主要创伤没有凹陷和粉碎,后脑部头皮和颅骨有损伤,而且是对冲伤,也就是说死者曾经后脑着地,摔倒过在地上。”
“加上死者的右侧颅骨有打击伤,初步推断是颅骨骨折,而且脑部出血量太大,没有多久便即时死亡。”
怜筝在那红红白白的**中兀自低头查看,恨不得将一张脸都钻进去,看得十三直发毛。
她顾不上这些,“从两处的伤口来看,死者主要是死于头部的打击伤,骨折比后脑着地摔得要严重些,但是即便没有,后脑的伤口出血发现不及时,不久后脑压升高也会导致死亡。”
怜筝再将逐一看回死者的额部,为做验证还查看了死者的手肘。
“死者的身上有后脑遭打击后的二次损伤,所以初步推断死者应该先是和凶手起了冲突,冲突间跌倒撞伤了后脑,可能后来争执激烈便奋力逃跑,凶手怕死者逃走,这才用了作案工具,打击了死者的后脑,死者倒地,加速死亡。”
守门的侍卫总是忍不住一边听一边斜眼瞧看两眼。
可一眼就能瞧清那打开的人脑壳子,一个没忍住,又出去吐了。
掌宫太监无奈地又换了一拨侍卫,这宫里头的侍卫,如今都当这儿的差事是苦差,一个个打点了银子不肯来。
这倒不好说里面那尊究竟是瘟神还是财神了。
没等怜筝将尸首继续朝下验,掌事宫人便迎着一位太监进了门。
以前有皇上身边的安海,上回来得是董贵妃宫里的安禄,这回来得又是谁?
“他是席贵妃身边的公公,名叫姜福,是唯一一位宫里头并未赐姓的掌事公公。”
“席贵妃请木兰大人去朝凤宫一叙。”姜公公略一福身,淡淡地看了一眼怜筝。
席贵妃请她,为何请她去皇后宫里说话?
“下官正在验尸,此刻去怕多有不便,望公公先回禀了娘娘,等验完尸沐浴过后,下官必定尽快赶上。”怜筝立在尸首边上,朝姜公公示意。
姜福这才注意到怜筝手下,那被开了脑壳子的尸体。
姜福倒是没吐,脸色一白,低下头,挪开了眼,“如此,洒家便只能在此处候着大人,将大人迎去朝凤宫,洒家方能回了话。”
怜筝低眼继续验尸,别人怕得罪了席贵妃,她如今正验着尸,离不得,由着他候。
“那有劳公公久等。”怜筝淡声回道。
姜福忽怔,抬头,冷不丁又瞧着怜筝动刀子,慌张又低下头,险些掉了头上的冠帽。
怜筝一刀划开金琳的脖颈,取出死者的气管,“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颈部中段的位置组织有轻微出血,十三,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
“我?”十三愣住,“为何让我来?”
“你跟在我身边学了这样久,总该学一些了,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我做了好几次你都在身边瞧着,现在上手我看看。”怜筝微笑着递过了她右手的解剖刀。
十三的武功底子极好,她可还记着在桃林镇十三手上的那功夫也不见得比他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十三便也不再推脱。
只是以往都是对活人动刀,现在对死人下刀还是头一回。
十三去工具箱里取了手套戴上,接过怜筝的刀,上手后动作也利索,虽然比起怜筝稍微慢了一些,但是基本都不错。
怜筝有心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十三,多教些人,总能多破些案子。
她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甲状软骨上角有骨折。”十三淡定地说出自己的发现,挪开位置。
怜筝便上前接过十三递来的刀,继续解剖。
“死者舌骨并未骨折,但是甲状软骨有轻微骨折,说明死者很有可能在前期暴力虐打跌倒过后,被死者从地上制服,再用凶器勒住了脖颈,将死者固定在身边,但是死者挣扎得太厉害,逃走了,所以凶手顺势从后方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导致死者加速死亡。”
“死者的胸腹部腔都没有什么发现,但是从会阴处来看,死者也并非清白之身。”
怜筝想起那日的守宫砂之说,重新再看,死者的身上确实并未有守宫砂。
姜福原是背着身不去看的,一听这话,又转过了身。
他皱眉捂住口鼻,问道:“没有守宫砂?”
“对。”怜筝问道:“发现的两个死者身上都没有守宫砂,死在莲清池的宫女甚至还怀有身孕。”
“此事,大人必定需回禀皇后娘娘,将宫内的宫女都大肆彻查。”姜福道。
“如此,卑职必会一字不漏地告诉皇后娘娘。”
怜筝和十三大概上下再验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尸首都缝好,命人送了棺材,以石灰入棺,封存在这验尸处。
怜筝在十三的安排下,回了昨日的寝殿沐浴更衣,稍后再去朝凤宫。
新做的几身换洗官服,风因已命人送了来。
十三就在浴桶边上留了一身,其他的便命人送出宫,去了提刑府。
姜福着急让怜筝去朝凤宫,命人早早就备好了水,简单洗漱后,怜筝便换好了衣衫。
穿衣的时候,却察觉到了衣袖内的变化,她藏进了眼底,收拾整齐,不做犹豫,出了门。
一路上,怜筝都小心地用手握在那衣袖边上出神。
十三瞧着怜筝的动作,心里直发笑。
等到了朝凤宫,怜筝方才回过神来,席贵妃和皇后方才等得有些久了,眼下正打发时间去了御花园赏花,让怜筝在此处稍等片刻。
朝凤宫的匾额虽然华丽,但是宫里头的摆设倒是有些太过简单了,桌上的茶点和水果,瞧着倒好像还不如紫虚宫里头的。
“我瞧着妹妹这几日倒是有些憔悴,怕是照顾皇上辛苦了妹妹,不如……”
“皇后娘娘说着哪里的话,娘娘管理六宫更是辛苦,妹妹自然是比不上的,我只希望朝楠日后封爵封地,得了皇兄们的照顾,那些荣华富贵,妹妹也要不得。”
席贵妃和皇后说着话,拉着手便进了门。
不知是两个人的戏太真还是太过入神,若非清楚,竟是怜筝都分辨不出这两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木兰大人来了。”席贵妃盈盈一笑,两个人这才看向怜筝。
“下官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席贵妃一手扶起了怜筝,微微一笑,“木兰大人倒是好生客气。”
怜筝起身,收回手,淡道:“不知贵妃娘娘命下官来此,可是有事要吩咐。”
席贵妃不动声色地收了手,转身扶了皇后相互入座,席贵妃这才抬眼望来。
“本宫宫中的宫女出了事,必定要来回了皇后娘娘,下令将此事彻查,不曾想董姐姐已是来过了,正巧本宫又来了,这才让皇后娘娘一起寻了你来问问。”
席贵妃那日分明不在乎金琳的死活,眼下却又忽然关心起这事来。
这案子看似毫无关系,背地里她却还是被宫里的人左右了动向。
不知道是谁要借着这案子扳倒谁,又是谁被人利用不成被扳倒了?
怜筝淡道:“皇后娘娘,已死的宫女都不曾有守宫砂,加上下官寻了宫中人,有人说是城门校尉林霄私收贿赂,让宫女和太监可从此城门随意进出……”
“但是,林霄校尉位高权重,故而这话下官便有些不信…….”
皇后动怒,一掌落桌,“大胆!竟是如此,天子脚下,宫内规矩森严,竟是有人在皇上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查!必须严查!木兰大人!”
怜筝上前跪下回话,“下官在此。”
“取来本宫的凤印,立刻将此人给本宫拿下彻查!”
“皇后娘娘,虽然有此信,但是下官还尚未查到足够的证据……”
皇后厉色已起,道:“差人将他们先拿下,立刻将人送进慎刑司,严刑拷打!”
147 杀人动机(2)
怜筝仅仅去了一趟朝凤宫,后宫便出了一件大事。
凡是与城门校尉林霄有关之人统统拿下,宫内宫女一律验身明查守宫砂。
若是如此还惊动不了前朝,震惊的是,皇宫内宫女百人,竟是查出数十名宫女身上守宫砂未留,被关入水牢待处死。
此事轰动前朝后宫,更是连长京城的百姓都知晓了。
这事一出,怜筝便去求了皇后,先让其查验宫女之事,莫要匆忙将人都纷纷处死。
这几日,怜筝更是在宫里宫外来回游走,将所有的线索都查证了一遍。
今日,怜筝刚从皇后的朝凤宫出来,便撞上了席贵妃。
席贵妃微微朝后示意,屏退了宫人,走近了些。
“木兰大人这是要赶着去了何处?”席贵妃稍稍蹙眉,“听闻今日宫外案子频发,木兰大人却连宫中之案连日未破,怕是要惹得龙颜大怒呢……”
“多谢贵妃娘娘教诲,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三日能必能破案。”
“三日?”席贵妃不留痕迹般勾唇一笑,“怕是……”
“三日便都慢了。”怜筝道。
席贵妃不做声,微微一笑,看不清意思。
怜筝抬眸凝视,视线不避不躲。
席贵妃朝前走了几步,朝四周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阮怜筝,你可知道,若是一个人有了软肋这盔甲便是防不住了,你可知如何才能让这盔甲重赋当年的风采呢?”
席贵妃走得极近,轻声耳语,便唯有其二人可闻。
怜筝不答,无心接话。
“人无完人,何来无软肋。”
“此话说得在理,破损的盔甲便是不能用了的,必得弃之。”
席贵妃退了两步,拉开些距离,盈盈一笑:“他若不肯弃,就只能除掉那软肋,重制盔甲方为上佳之策。”
怜筝淡淡抬眸望向席贵妃的眼眸,毫不退怯。
“若能重制还算无虞,怕只怕,盔甲尚未完好,便已茅盾皆弃,守不住了。”
席贵妃的笑意盈盈,眼底却冰凉如雪,“本宫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贵妃娘娘本事,下官才疏学浅,怕是没有这样的本领,眼下急着要去地牢,微臣告退。”
怜筝朝席贵妃行礼,礼毕,退去一旁,头也不回地朝地牢去了。
十三跟在后头,垂首跟上。
席贵妃盯着怜筝的背影,声音温软却冰凉。
“阮怜筝……”
“咳咳……”十三跟在怜筝身后,自然分辨得清楚。
这几日,不管是卫风因也好,卫处尹也好,提刑府一律谢绝见客。
入夜,门窗也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怜筝更是谁也不愿意见。
“先去水牢,将宫女的情况问清楚,再去查查那城门校尉。”怜筝道。
十三跟在身后走,问道:“三日内便要破案,急了?”
“不急,三日长了。”怜筝脚下匆匆,走得并不慢。
怜筝向来不急不缓,眼下倒是真有了几分着急。
“已经线索确定凶手了?”十三问道。
“不,很快会有人将凶手推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他们下一步计划。”
怜筝嘴上说着话,脚下丝毫没有减缓。
怜筝想起方才席贵妃说的那番话来。
“这几日宫外出了何事?为何无人来报?”
十三闻言,说道:“你近日来回宫中,长京城有家富商惨招灭门,上头便先让蒋副使去处理了,可未有多久,又说是出了一起碎尸案,萧捕头和莫捕快都去帮忙了。”
“这样的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怜筝蹙眉,“罢了,怪我未能尽快将宫里的案子解决。”
她似乎已经被牵扯进这宫里的浑水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从浑水里脱身?
怜筝忽然顿下脚步,转身问道:“卫风因在哪儿?”
十三一愣,抬头,差点撞上。
“主子……主子……在……”
“我今夜要见他。”怜筝说完话,便转过身,径直朝前走了。
反正这个打小报告的十三总能将话传到。
去水牢有上一段距离,步行了小半会儿的功夫,怜筝手持提刑司的御牌进了水牢。
地牢之下便是水牢,水牢就是在地底之下挖出的凹槽,四周再砌青砖石,里头是个蓄水池,边上有三层阶梯,阶梯之下便是囚犯们的所在地。
每日每隔2个时辰,水位会从人的腰部高至脖颈,不会直接溺死。
囚犯一旦疲倦困乏或是坐下,就会莫过人的口鼻,失去脚下的重心便会溺毙。
水牢实则是一种酷刑,关在水牢中的人无法休息睡觉,只因一旦困倦倒入水中便会溺毙。
其过程漫长且残酷。
东苑朝封建死板,宫女本就审核严格,多少宫女从官女子做起可升成贵妃,说是皇上的女人也不为过。可未经皇帝宠幸就没了守宫砂,宫女便成了阶下之囚丝毫都不让人意外。
怜筝进了地牢,过了长长的阶梯进了地下的水牢,幽幽长阶传来底下凄凉的啜泣声和水花翻动的声响。
进了水牢,两排牢房,眼前只有四间是关了宫女的。
水牢中并无单独的厕位,故而水中本就是又脏又臭的,里头的味道更是熏人。
十三从身后上前回禀:“天气寒冷,昨日一夜已经死了数个宫女,有淹死的也有冻死的。”
怜筝看了眼守门的侍卫,淡道:“将剩下的人都放出来。”
看管牢门的侍卫看了眼怜筝,皱眉跪地:“回大人的话,这命令是皇后娘娘下的,若是……翻出来了,卑职担不起这责任。”
“我担,放出来,我要审案,你若不放,难不成还要我下入水牢去审不成?”
怜筝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侍卫必是要阻挠她。
“即便是大人愿意担责任,无皇后手令,一律不得放人。”
侍卫不紧不慢地抬头去回了怜筝的话,并无交出牢门钥匙之意。
“十三。”怜筝淡淡地低头扫了一眼,“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十三一愣,“我……我做错何事了?”
“为何不告诉我有皇后手令这事?”怜筝话虽这样说,脚下却并未退半步。
“皇后并未说过有手令一事。”十三朝前头去了,立在那侍卫面前,“抬起头来,说说,皇后何时吩咐过这样的话。”
“这……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大人们莫要为难小的,卑职就是守门的……”
“他这话没说错。”
话音刚落,水牢的阶梯之上徐徐传来脚步声。
怜筝抬眸望去,不是别人,竟是雪刺!
雪刺身上换了宫女的宫装,为掩人耳目朝怜筝行了礼,怜筝免了她的礼,她这才起身。
“你如何来了此处?”上回见到雪刺,雪刺是以御药司的名义进的宫。
“听闻你要来审案,此案不破后宫人心惶惶,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必是要来。”
雪刺低头冷扫了一眼侍卫,“开门。”
“这……不知姑姑是皇后身边哪位,卑职为何不曾见过……”侍卫道。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瞧仔细了,你有几个脑袋敢拦朝凤宫的人?”
雪刺从怀中掏出腰牌,丢在那侍卫的头上,砸得他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还不赶快给我将门打开,若我没能将人带去朝凤宫,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连忙握着钥匙起身,前去牢里开了门,将几个活下来的宫女拖了出来。
关了一夜,宫女的下半身基本都冷木了。
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被侍卫半拽半拖地凑在一起,这才将活下的宫女都拉了出来。
“大人饶命,饶命啊……”
“派些人来,将这些宫女都抬到上头的审讯室。”
怜筝瞧着宫女的腿都已经发白肿胀,皮皱青紫,有那么两三个躺在那儿只剩出气了。
“十三,先备上热水热茶热毛巾等送来,她们要先暖暖身子再审。”怜筝道。
说完话,怜筝便将十三给她备好的随手暖着的汤婆子送进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宫女手里。
宫女原是冻迷糊了,闭着眼的,唇色青紫,可手心一热,便迷糊地睁了眼。
这才瞧见怜筝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盖在了她身上。
一听这话,侍卫怔了怔,试图阻拦,“大人,这……”
“你有几个脑袋敢不听木兰大人的话?”十三一脚踹向侍卫的膝盖,反手将他扣下。
怜筝淡淡睨了一眼,“这人先扣下待审,眼下将这些个儿宫女护好,再将人带走。”
“慢着!”
一声厉呵,怜筝侧眸望去,面色顿寒。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董贵妃!她的身后正跟着赵!
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来,最大的嫌疑人竟也出现在此,这出戏怕是好看了。
“木兰大人倒是好大的架子,来了便要带人走?”
赵在一旁扶住董贵妃的手下了台阶,冷看了两眼地面。
“这些个贱婢竟也敢不起身朝娘娘行礼,罪当问斩。”
话音刚落,宫女们惶恐挣扎着跪地叩首,就连那盖着怜筝衣衫,身下动弹不得的宫女都试图翻过身,朝董贵妃行礼。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董贵妃望向怜筝,面色清寒,“木兰大人,不知你在此处审这些宫女作甚!”
这话问得蹊跷,必然是为了审案而来,董贵妃为何来兴师问罪?
怜筝心有疑惑,跪地抬头而问:“敢问贵妃娘娘此行而来可是要听微臣问案?”
董贵妃面色一变,极快地看了一眼赵,这才回头来问:“何案?”
怜筝瞧着董贵妃的神情,眉头微蹙,“宫女被杀案!”
148 杀人动机(3)
话说出口,董贵妃反而舒了口气,倒是赵眼神闪烁,紧张了几分。
“不知贵妃娘娘为何来此?”怜筝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出声问。
赵上前,忽然递来一条帕子,董贵妃接过,掩了掩鼻尖,对水牢的味道很是难以忍受。
“这些宫女有些是本宫宫里头的。”
难怪董贵妃会这样紧张,怕是以为怜筝奉了皇后的命令,来捏了董贵妃的把柄。
此时若是再有人散播了谣言,将城门校尉林霄的事一并都推在了董贵妃身上,两件事牵扯在一起,可大可小,若被有心人拿捏了去,怕是要大祸临头。
“贵妃娘娘,里头紫虚宫的宫女也不少。”赵像是讨好般说道。
“娘娘,此处不便审案,微臣要将人都先挪出水牢,娘娘请先出水牢。”
怜筝伸手将地上躺着的宫女扶了起来,一身水蓝的宫装已是黄黑一片,染了不少的秽物。
董贵妃长眉一蹙,虽是厌恶,但也并未说什么,盯了片刻,道:“本宫来听审。”
“微臣领命。”怜筝点头应下,董贵妃这才让人帮着手,将这些个宫女都先送出了水牢。
水牢之外,董贵妃很快就命人简单整理出了一处空屋用作审讯。
“你们之中,可有人是自愿?”
怜筝瞧着上座的董贵妃,朝下方的宫女开始问审。
意外的是,宫女们竟是个个都跪坐在地,不摇头不点头,个个低头不敢出声。
“你们全都是自愿?”
依旧寂静一片,无人愿答。
怜筝侧眸看了眼十三,“十三,去取布帘来,将此处都围起来。”
董贵妃抬头淡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取布帘?”
“贵妃娘娘,宫女们身上的秽物实在怕污了娘娘的耳目,下人已取来了新的宫装。”
董贵妃淡淡地扫了一眼怜筝,这才作罢,摆手让她去做了。
等布帘已围上,上头的董贵妃和赵已完全看不见里头宫女的脸了。
雪刺从外头将备好的衣物送进了帘帐。
一炷香后。
怜筝站在外头,静静候了片刻,忽然撩开帘帐,进了帐子。
只听帐子里,怜筝问道:“现下外面的人已是瞧不见里头了,无论你说的何话,都不会有人分辨的出你是谁,你现在抬头来回了我的话,你可是自愿的?”
静默了一会儿,帐子里传来宫女极轻的答声。
“奴婢不愿,奴婢是被强迫的。”
“那你们呢?”怜筝问。
宫女们摇了头,异口同声道:“不愿。”
“那这轻薄了你们的贼子究竟是何人!”
帘帐里还能瞧见那怜筝的身影,这声儿更是刹那让整个屋子静了下来。
“回禀大人,玷污婢子的乃是赵赵公公!”
“胡说!胡说!大胆!”
外头的赵连忙朝下走了两步,试图撩了那帐子,十三用剑身挡了赵的手。
“大胆!你……你……你这是何意?”
赵没能进的去帐子,倒是先将怜筝唤了出来。
怜筝冷眸一扫,“赵公公,不知你是何意?微臣正在问案。”
“贵妃娘娘……她……她……哪有如此审案的?”
董贵妃脸色已白,面色森寒地盯住了那下头的赵。
方才,赵说是阮怜筝为了拿捏住她的把柄朝水牢去了,这才说动了她来。
眼下,又将这杀人案与他扯到一身去了。
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赵!你还不给本宫将事情解释清楚!”
赵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倒在地:“娘娘,奴才冤枉……奴才是太监……她……她怎可如此草率问案,娘娘明鉴……”
“如何问案,倒让本宫也来瞧上一瞧!”
屋外长门打开,皇后、席贵妃以及高妃竟是全都来了。
董贵妃惊得站起身,双手死死抓住了身下座椅的扶手,险些将义甲掐断。
竟是全都来了。
“这倒是新鲜,木兰大人,你问案为何将所有的宫女全都围了?”
侍卫们立刻从外头取来了座椅。
皇后位列上座,入了座,朝下头望了望,问道:“难不成是为了护着她们不成?”
“皇后娘娘聪慧,正是。”怜筝看了眼上座,“原是方便换衣,但是后来倒觉着这样能不让人觉得是针对了各位某一位娘娘而来的,能让这些证人实话实说。”
“哦?”席贵妃微微一笑,“听着有趣,说详细些。”
“这些宫女牵涉各宫妃嫔,但是有多有少,一旦谁说了话让人记恨了去,怕是也活不下命来。假设是席贵妃宫里头的人说的话,反倒让人朝贵妃娘娘那儿想去了,容易辨错方向。”
“这法儿倒值得一用,但是,若不知晓是谁,又如何知道这人是不是作数呢?”
高妃一语中的,眸含厉色,扫了一眼。
怜筝并未躲开,道:“下官会在帐子里头问话,确认这些宫女绝非作假,一旦作假,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来做担保!”
“好。木兰大人若敢如此,本宫倒还敢信上一信。”皇后眸眼一亮,笑道。
席贵妃一眼扫到了董贵妃,淡笑道:“对了,方才董姐姐又审到了何处?”
“姐姐倒是心急,自顾自地来了,也不知晓唤上我们。”高妃接过宫女手上的茶盏,道。
“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倒不知道诸位妹妹如何变得这样爱凑热闹了。”
董贵妃微微低头,压下面上的惊色,立刻冷静下来。
“本宫倒觉得不如呆在寝宫里好研究研究,何必个个都上赶着凑热闹,这样冷的天,不如在被窝里多捂两个汤婆子,还让人省心。”
“妹妹这话说笑了。”皇后摇头一笑:“平日里妹妹为了昱王可没少热闹。”
怜筝微微低头,“回禀娘娘,方才正说到赵乃此案的真凶。”
“娘娘,奴才冤枉……冤枉啊……”赵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眼泪聚下,“娘娘,奴才伺候了诸位娘娘这么多年,奴才……奴才就是个太监……如何…….如何……”
怜筝朝十三看了一眼,沉声道:“十三,去将李德带来。”
十三点头,去办事了。
“回禀诸位娘娘,两具尸首微臣都已验了,武昭曾身怀有孕,且身上被暴力虐打过,在死者金琳的身上,也找到了类似的痕迹,伤口有多处吻合,但微臣还尚未发现这作案凶器。”
怜筝再道:“凶器是长条状棍状物,原是不曾想到的,不过眼下倒是找到了。”
话说到此处,赵脸色忽然一白。
董贵妃长眉一挑,望向赵,仿佛刹那就明白了怜筝说的话。
“人已带到。”十三从门外将人带到。
怜筝转身,朝十三道:“十三,再去将一人带来。”
李德进屋,跪倒在地,瑟瑟缩缩不敢抬头看。
怜筝望向李德,声如清风,“李德,你抬头来看,这人当日见的人是否相似?”
李德箭头微微发颤,小心谨慎地扭过头,窥了一眼一旁跪着的赵。
只看了一眼,便撞上了赵的视线。
李德心下一慌,连忙朝前扑倒,连磕两个响头。
“回禀大人,当日奴才不曾看清脸,只知道那人是个……是个瘸子,身上有股味道……”
赵眼神闪烁,倏然抬头看向他人,站起身来,跳了两圈:“奴才不是瘸子…….”
“赵公公,劳烦您将鞋脱了。”怜筝盯了赵片刻,淡声道。
若非赵起身跳了两下,怜筝还真是没发现他那双鞋有点问题。
两脚同时落地,但是靴边的痕迹却又一高一低,就像是现代的内增高鞋一样,其中一只鞋里必有古怪。
赵浑身一颤,沉默了半响,衣袖倏的扯紧,“木兰大人,你又是要老奴脱鞋,又是让老奴脱衣,大人怕已认定了是老奴做的。”
这话一说出口,董贵妃的脸色越发难堪,她十指捏得发白,冷冷地凝住了怜筝。
“是!”怜筝毫不避讳,她垂首,道:“回禀皇后娘娘,两起案子事发之后,牵扯之处多与宫闱司有关,下官确实怀疑是赵公公。”
皇后轻扫了一眼脸色不佳的董贵妃,云淡风轻道:“如何有关,说来听听。”
“武昭一案,武昭去向不明,两宫竟是无一人所知,都以为是被宫闱司调去了别处,便无人问津,而金琳一案,唯有宫闱司曾在当日命人送去过紫虚宫,送了过年所用之物,为首者更是赵公公,更是有人能赶在下官前去查问金盛之前,冒充金琳的兄长阻挠下官验尸。”
“冤枉!老奴冤枉!”赵一声长嚎。
“老奴对各位娘娘忠心耿耿,又如何杀害宫女们?”
“下官原先也想不明白,赵公公身在宫闱司,已是身居高位,为何要杀人?”
怜筝算了算时辰,人应该已经到了。
“回禀皇后娘娘,这几日,下官在宫中问了不少的宫女,大部分的宫女都清楚城门校尉林霄林校尉处是条出宫之路,即便不敢逃宫,却也能够从此处递了银子出宫赡养家人。”
说到此处,怜筝抬头望向赵,“加上从城门处的口供和案册,古怪的是,能够出宫的人却并非这样多,而被皇后娘娘捉下的这些宫女都在名册之上!”
“这样一来,便全都能说通了。”
“从死者身上的淤痕印记来看,凶器便是赵公公手上的净鞭,赵公公不仅并非太监,而且他还在宫中大行秽乱之事,染指宫女,擅改宫规,更是杀人抛尸!罪无可恕!”
149 杀人动机(4)
赵脸色一白,望着怜筝怒目圆睁:“你胡说!”
“大胆!本官乃三品正官,容你放肆!”怜筝厉声一斥,竟是刹那惊了满堂。
赵倏的回神,连忙跪倒在地,“老奴……老奴是冤枉的……气昏了头……”
“那微臣就继续说回,赵公公为何要杀害宫女武昭和金琳。”怜筝不紧不慢,转过身,“将门外的林霄押进来!”
林霄关了数日,私下已被用了大刑,卫处尹审讯的手段极狠,身上已布满了伤口。
怜筝虽是不赞同,但卫处尹的确从林霄的口中挖了不少的供词。
十三将林霄押来,连带着阿立也一同跟了来。
阿立将审出的供词递给了怜筝,这才退去了一旁。
怜筝简单将供词浏览了一遍,心里隐约已有了个框架。
这案究竟是审还是不审?
若是审了,后宫里怕是要拉人下马。
若是不审或是审错,这人她怕是也保不住。
她早就已经牵涉在这案子之中,此刻怕是早就不能明哲保身了。
怜筝抬眸,正巧撞上席贵妃轻柔望来的一眼。
那眼神,分明早就已经知晓了。
秦家,怕是早就布好了这局。
“皇后娘娘,请准许微臣在帐中审。”怜筝已有了主意,左右都要审,不如审个干脆。
皇后看了一眼董贵妃,点了头,“审。”
“皇后娘娘,只木兰大人一人审问,如何公平?”董贵妃冷冷剐了一眼怜筝。
席贵妃低头婉婉一笑,“董姐姐这话说的有趣,皇上封赏的女官,可是东苑朝头一份女提刑使,这等殊荣为何要怀疑其公平,难不成姐姐……”
“妹妹,皇上选的人你还有何不放心的?”皇后不待董贵妃开口便出声道:“本宫准了。”
怜筝往上看了一眼,见董贵妃已是有口难言,她扫了一眼赵跪伏的脊背,转身朝帐里去了。
白色的帐里唯能瞧见人影绰绰,看不清人脸。
“方才是何人回了我的话,你再来答,你如何证明是赵赵公公强迫了你?”
回话的人实则是方才怜筝脱下外衫罩着的那名宫女。
“回大人,奴婢平日唯独做些打扫宫外的杂货,有一日恰好撞上赵公公,他…..他处处对奴婢不检点,被掌事姑姑瞧见了,当日奴婢便受了杖责。”话到此处,竟是传出了啜泣声。
“没过几日,奴婢身上的伤养好了,刚下了地走路,他便不知如何又进了奴婢的房里,胁迫奴婢若是不从,定是让掌事姑姑将我活活打死,奴婢这才……”
不知是谁又说道:“奴婢也是,主子命奴婢去宫闱司传句话,赵公公寻不到人,便寻了小太监指了去处,却被赵公公拉去了房里,不知怎么喝了杯茶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
“胡说!”赵直起腰来,朝董贵妃处爬了两步,磕了头。
“奴才冤枉,方才说话的那两名宫女都是席贵妃宫里头的,曾被奴才罚跪在长街,定是生恨污蔑了奴才!”
“哦?赵公公倒是好记性。”里头人影一晃,怜筝已出了帐子。
“这些宫女都藏在了帐子里,赵公公脱口而出便能记得住那些宫女的声音,记性若非上佳,怕是对她们都熟稔的很。”
赵眼底生出恨意,恨不得用眼刀将怜筝千刀万剐。
“奴才不过是个太监,做不了那档子事儿,必是这些宫女跟侍卫们厮混了,还非要赖在了老奴身上,当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公公这话在理,不如公公脱了衣衫,让人带去隔壁的房里一验,如何?”
怜筝朝门外一指,雪刺便是在门外候着,她一听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阮怜筝这是让她替太监验身吗?
“老奴年幼便遭狗犬撕咬,那档子虽然还在,却是不能用了。”赵说着话,竟是抬头看来,“验便验,老奴问心无愧!”
“好,那便有劳公公先去一趟。”怜筝道:“十三,你去跟着。”
等赵去了隔壁的房间验身的功夫,怜筝将方才守门的侍卫传唤了进来。
“林霄,方才赵公公说这些宫女若是能厮混,定是与侍卫混得厉害。且不说这些宫女皆从你看管的城门放出了宫,你玩忽职守,收受贿赂,罪当问斩!”
林霄头皮散乱,身上的血痕让人不忍直视。
他眼神涣散,伏倒在地:“臣,认罪。”
“林霄,供词上记录你贪赃枉法,出宫者每人二十两便可出了?”
林霄不认识怜筝,只瞧见一女人问话,便皱了眉没答。
“你可知她们出宫做了何事?”
林霄朝上一看,在皇后等人面前,却是不得不答了,他摇头,回道:“不知。”
“那我再问你,你可与她们有过情爱之事?”
怜筝说这话说得委婉,林霄却突然皱了眉,染了怒意看来。
“卑职何需沦落如此,即便有也去那温香软玉之处,何必再犯一条宫规!卑职不过一时贪财,微臣之罪责已认了,愿打愿罚愿杀。”
林霄受了一夜的刑,供词上也仅仅是认了贪财一条。
卫处尹查了林霄的背景,他父亲好赌,欠了不少的银子,闹得满城风雨,林霄不得已才出次下策,却不曾想,填了一次的洞,父亲竟是不肯收手,越欠越多,倒像是个无底洞一般,怎么都停不下来。
林霄虽是贪了财,但也是孝子,罪不至死,如此看来确无与赵有过其他勾结。
审到此处,十三和雪刺已是进了门。
十三朝怜筝摇了摇头。
雪刺如此冒昧,这赵竟是没有反应?
“老奴清白已证,望娘娘们明察。”赵一进屋,便是哭嚎着跪倒在地。
雪刺忽然从门外进来,贴在了怜筝的耳边,私下龃龉了两句。
怜筝蹙了眉,这……也行?
“赵公公,这事先搁一旁,还有一处没有验。”怜筝压下唇角的笑意,再道:“将鞋脱下。”
赵眼中含泪,恨恨地看向怜筝:“老奴曾摔伤过腿,是为了救贵妃娘娘而伤的,故而腿上有些痛痒,所以略有跛处,但……老奴已证了清白之身,已无嫌疑了!”
“皇后娘娘,微臣曾命人去查了赵公公,他每月的俸银虽不足百两,但其手下进贡而上的,加上各位主子赏赐的,他月余俸银足达两百两有余。”怜筝道。
“这……这与老奴杀人有何干系!”赵脸色阴晴不定。
“赵的俸银足以让宫女们出宫,至于出宫做什么,这就要问问那些帐子里的宫女了。”
怜筝转身,朝帐子里喊话。
“你们如今都已是戴罪之身,此话审完,以宫规都已是活不下了。此刻,若不说,害你们身死的凶手,便再无机会捉拿了。”
赵脸色一白,“你……你这是要要挟她们……你……”
“你们若当真想逃出宫,为何出了宫还要再回来!”怜筝不顾赵的打断,再道:“二十两银子,足以让你们在宫外开个小摊子养活家里人,宫里头只丢个小宫女也不会翻起多大的浪花,为何不逃!逃!尚有一线生机!不逃!便是今日的境地!”
全堂皆静。
逃了,尚有一线生机!
不逃,反而落到今日的下场!
是啊,为何不逃?偏要留在这宫中?
所有人都明白怜筝这番话的意思,这些宫女既然都出了宫,为何又偏偏全都回来了?
帐子里的宫女更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徐徐开口。
“寻常人定是不会翻起多大的浪,谁能清楚是宫女逃出了宫?”
“可我们若是逃了,赵清楚。我们逃不了……武昭便是最好的例子。”
此言一出,赵的脸彻底青了。
“武昭的奶奶在宫外出了事,武昭千方百计地求了出去。回来后,奶奶死了,她在宫外便没了留恋,此刻发现身有身孕,再留便是死。”
“武昭打算逃了,金琳与我们都说了,我们都凑足了银子,却在那晚,武昭没能出宫。”
“定是他!赵定是发现了!武昭身怀有孕,一旦被人发现他个假太监更是必死无疑!”
“胡说!胡说!胡说!”
一连三语,赵浑身发颤,腮帮子咬得死紧。
“娘娘们明鉴!老奴已验过身,那档子不能用了!”
“赵公公,微臣可并未说过,验过身那档子便用不了了。”怜筝神色不露,转身看来。
“虽然已验过,但微臣请教了御药司的御医,若用过银针封了大穴,这等事确实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不过……”
怜筝顿了顿,“……方才微臣命人动了点手脚,换做常人是正常,换做太监便不正常了。”
“你……”赵一听这话,突然反应了过来。
赵脸颊渐红,他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十三和雪刺,“你们……让老奴喝下的是何物?”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怜筝。
怜筝不急不缓,从雪刺手上接过她递来的玉瓶,道:“方才微臣命人在赵公公饮下的水中撒了药物,无论是否是太监都会有反应,但是太监唯有一处不会有反应。”
这话说的直接,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杀人动机,地点和凶器都已吻合,唯有一点,便能证了赵公公究竟是否是凶手?”
怜筝回身,冷冷地凝住了赵,“所以,微臣在赵公公身上下的是**。”
150 动荡皇殇(1)
怜筝话音落,众人将视线纷纷都凝到了一处。
赵此刻,脸色阴晴不定,脖颈到脸颊已是通红一片。
“赵公公,此刻,请您再随他们去一趟,验上一验。”
怜筝面不改色,将脸转到一边,此刻见他的表情,自然便能得断了。
赵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眼睁睁看着怜筝跪倒在地。
怜筝磕头行礼,高声道:“皇后娘娘明鉴,此案已断。”
只听见‘啪’的一声,赵被十三一脚踹倒。
赵被踹的猝不及防,一头摔了个大马趴,更是跌下了一只靴。
赵一惊,立刻想要去将那靴子捡拾起来,十三连忙抢在了前头,将那靴子拣了起来。
十三忍着臭,从这靴里掏出了用来垫脚的木头片。
赵已是忍无可忍,连忙伸手去遮挡了,如此一来,那下身的反映,旁的人明眼儿都能瞧得仔细,便是无需再多问和验证了。
皇后已然盛怒,柳眉更是染了惊色。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竟是无人知晓,当真是皇家的耻辱!
“大胆!来人,立刻将赵拿下,拖出去五马分尸。”皇后冷声道。
赵炜身下一湿,尿骚味便染了满屋,他哆嗦地爬了爬,哭着喊着朝皇后磕头求饶。
“冤……枉……老奴……老奴……求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
“此刻还冤?便已无可信之处了。”一听这话,怜筝却皱了眉头。
席贵妃巾帕掩了掩口鼻,淡道:“除非你身后还有什么幕后主使,指了你让你这样做。”
赵抬眸看了一眼董贵妃,惊颤着低下头来:“没有…….没有人指使……”
可是这一眼,却是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无论是谁,这会子都能瞧得仔仔细细!
“若是无人指使,那便是你自己一手做的!”
董贵妃抢了席贵妃的话头,她颤着手起身,“来人,听不到皇后说立刻拉出去五马分尸吗?”
“慢着!”
众人看向上座,席贵妃扫了一眼董贵妃,笑道:“姐姐紧张什么?原不是姐姐先来的,此事已关系宫闱之乱,如何轻而易举地杀了,草草交代?皇后觉得呢?”
皇后原是没想到这层,冷不丁与席贵妃对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她特意来请的用意。
“来人,将赵押下,严审查办,此事交给沈嬷嬷去办。”
“沈嬷嬷?”赵脸色从涨红忽然变白,颓然躺倒在地。
“皇后,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交给本宫来跟进,本宫定是查明仔细,禀了皇上。”
席贵妃微微躬身,皇后忙扶住了她的手。
“妹妹凡事上心,只是妹妹如今有了身子,这事怕是……”
皇后说到此处,忽然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高妃,“既然如此,不如由高妃代行。”
高妃一怔,连忙起身半跪,“妹妹向来对六宫事宜都不曾接触,此事……”
“不曾接触才更该试试,都位列妃位同是姐妹多年,你进宫比席贵妃都要早些,这协理六宫之权也本该给你。”
皇后说着倒像是有些愧疚和委屈,实则眸光并无半分可惜。
她略作叹气,顿了半响,这才叹道:“如此来看,这事还是交给高妃来处理最是适当。”
“本宫瞧着这事也确实该给高妃,皇后娘娘此主意甚好。”
董贵妃原是想反驳,不知怎么,话锋一转,竟是笑了。
此时,她若是不服气,揽了这茬,随后一旦出了问题,便定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她若是不揽,赵本就是她势下之人,想推脱怕是也避无可避。
她原是想争,可若是真争了,便跳了不知是谁给她挖的陷里去了。
此事,皇后和席贵妃定要从赵的嘴里挖出点东西,若是什么都问不出,耽误了时间,怕是要再给她戴上一顶同流合污、幕后主使的罪名。
若是这样,不如不争,反而给自己争出了时间。
高妃瞧着这三人,柳眉紧蹙,竟是不曾想,无处可推了。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安禄和姜福同时从门口进了来。
安禄朝董贵妃去了,不等他说话,姜福已然跪倒在地。
他望向席贵妃,哀恸跪地,许久,颤着眼角的泪,沉沉道:“娘娘,六皇子…….殁了。”
众人一听这话,皆是齐齐愣住。
席贵妃一怔,“姜福,好端端的你浑说的是什么话?”
“大胆!姜福!你有几个脑袋敢说出这样的话?”皇后动怒,低声喝斥。
姜海已是老泪纵横,伏地摇头:“回娘娘的话……六皇子……已经……殡天了…….”
“你胡说!胡说!”席贵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即刻站起了身。
可不等她站稳,却是头晕目眩。她连忙伸手扶住额头,却依旧头晕眼花,跌坐在地。
“娘娘……娘娘……”
一时之间,已是大乱。
“皇上都已经赶去了,娘娘们还是尽早前去瞧瞧吧。”
皇后、席贵妃、董贵妃等人都匆忙赶去了六皇子所在的青华宫。
宫里宫外所有的下人伏地而跪,已穿白衣戴孝。
青华宫距离紫虚宫并不远,席贵妃打翻茶盏原是要回宫换衣的,更何况席贵妃跌坐在地,身子更是重要。可眼下席贵妃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连紫虚宫宫门都不进,一路赶来了青华宫。
刚入青华宫们,瞧着那跪了一地的宫人,席贵妃大怒。
向来温婉谦卑的席贵妃竟是推倒了周遭的宫人,怒声而斥。
“谁准许你们在青华宫披麻戴孝,本宫定是要将你们这些……”
“娘娘……娘娘……节哀……”姜福试图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席贵妃
“住嘴!都给本宫闭嘴!”席贵妃呵斥回去,一掌落在了姜福脸上。
怜筝原是不想跟着的,但是此事太过突然,怕是她也需要替六皇子做尸检,故而也来了。
席贵妃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进了青华宫。
“皇上,楠儿呢?”
卫华冷着脸,悲恸地叹了口气,这才颤着手缓缓朝内殿一指。
席贵妃依旧不肯信了眼前的事实,抓住一旁纱帐的穗子,强撑着一口气一路进了内殿。
榻上的华帐一撩,六皇子的尸首便已躺在了床榻之上。
席贵妃顿时全身瘫软,从脚踏上跌坐地下,脸色一白,清泪已止不住两颊通流。
“楠儿……本宫的楠儿……楠儿……”
“你们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给本宫滚!我的楠儿……”
席贵妃难过,将里头的丫鬟打出了内殿,只身一人跌坐床边,掩面哭泣。
“楠儿……我的楠儿……你快起来……楠儿……”
啜泣声从内殿一点一点传出大堂,听得人闻之玉碎。
皇上正在上位坐着,脸色清白,眼眸发冷,口唇带有乌青,听着哭声,脸色并不好看。
卫处尹、卫风因和卫高适人已在宫中,就连那少见的卫宗纪都候在了一旁。
“听闻六皇子从那日你救后,虽是没了病症,但是好端端精神头像是没有以前那样好了,近些日总是身子不适,所以一直在青华宫里休养身子。”十三从身后对怜筝悄声解释。
半响,卫处尹隔着帐子,朝里屋垂首道:“六弟已逝,请席贵妃节哀。”
席贵妃强掩了难过,撑着身子由方才的宫婢扶着从内殿走出。
她哭上了好一会儿,这才出来先见了皇上,眼下也才冷静了几分。
如今谁都分不清楚状况,好端端的六皇子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皇上,皇上,本宫的楠儿……楠儿……妾身怎么办……妾身要随楠儿一并去了……”
话说完,那强撑着的坚持却怎么都撑不住了。
席贵妃软倒在地,泪流满面。
皇后随后赶到,连忙命人将跌倒在地的席贵妃扶起。
“皇上,究竟发生了何时,六皇子好端端的养着病怎么就……当值的宫人呢?”
“回禀皇后娘娘,六皇子今日心情不佳,在房内总是易怒,御医通常开了些安神之物,六皇子今日说是头疼,躺在床上便起不来身了,等奴婢们再进来,皇子已是殁了。”
“混账!为何没有人去请御医,头疼起不来身,竟是无人去请吗?”皇后动怒。
“请了,奴婢已去请了董太医。”
董韦庄也在房中,一听皇后问罪,连忙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微臣赶到的时候,六皇子已是殁了。”
“妾身不信,妾身不信!”席贵妃此刻泪如泉涌,头发撒乱,已如疯妇一般。
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来,扶跪在皇上的脚边。
“妾身求皇上明察,楠儿定是为人所害,皇上……妾身唯有楠儿相依宫中……妾身…….”
席贵妃啜泣低头,抓住了皇上腿边的衣袍,哭得声嘶力竭。
“朝楠……我的楠儿……”
席贵妃哭昏过去,众人这才发现,席贵妃身下的衣裙已染满鲜血。
皇后愣了一瞬,连忙反应过来:“皇上,席贵妃如今怀有身孕……”
皇上一惊,连忙躬身试图将席贵妃抱入怀里,可如今的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董韦庄!来人,速速将席贵妃扶起,传太医,将整个御药司的太医都给朕传来!”
“舒乐……舒乐……”卫华拍了拍席贵妃的面颊,将她揽在怀里,“来人,来人!”
已经见了血,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一时之间,席贵妃已失了两个孩子。
无论是谁,长夜漫漫,不知是谁安了心,谁又彻夜难眠了?
席贵妃被安排去了隔壁厢房,此处也稍安了些。
皇上回来的时候,只身疲倦地倚在上座,淡淡扫了眼前方,这才看见了怜筝。
此刻的他,不似数月前年轻,已存了老态龙钟之状。
他双眸无神,朝怜筝望了一眼,淡道:“木兰大人倒是也来了,既是如此,你便去瞧瞧,朕的皇儿究竟因何而死?给朕查!查个清楚!”
“微臣遵旨。”怜筝行了礼,便着手吩咐十三去准备了。
除了高妃去了隔壁的宫房替席贵妃侍疾,皇后和董贵妃尚在此处。
皇后行礼福身,便徐徐将方才的事情及过程详细说尽。
“皇上,宫婢被杀一案已破,嫌疑人已被拿下,正是宫闱司的……”
偶有不清楚之处,皇后都让怜筝再仔细说明。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掐头去尾,说了个大概。
“皇后做主便是,先将人撤下,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杀一儆百。”
只皇上说此一语,董贵妃便已无法犹豫,她跪倒在地,朝皇上求情。
“皇上,宫闱司的赵是臣妾荐入宫中的,臣妾该死,竟是不清楚他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