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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全文阅读

作者:六罗喜雁     一品仵作妃txt下载     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 人面复原(3)

    一大早,姜女就起床去了小厨房鼓捣早餐。

    厨房里的蔡大娘也刚从外头点了今日送进府的供给,恰好撞上了姜女。

    “哟,姜姑娘,起的这样早?”蔡大娘抱着怀里头的一筐大白菜搁在了厨房外头。

    姜女温婉一笑,“怕筝儿出门早,想给她做些北县小吃来当早膳。”

    “听闻姜姑娘跟木兰大人是一个地方的,那北县还真是个好地方。”

    蔡大娘摘了白菜帮子,搁在一旁取来的木盆里头。

    “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姜女的动作顿了顿,声儿弱了下来。

    小厨房的灶头李师傅扛了一筐子柴火进了门,喊道:“蔡大娘,你今日又来得这样早?”

    “你快出去出去,姜姑娘在这儿!”

    蔡大娘顾不上手头的水渍,连忙朝李师傅使了眼色。

    李师傅愣了片刻,这才撞上了姜女的视线。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出去…..”李师傅心里一紧,忙撂了柴火。

    这府里的人从姜女入住的那一日便被管家打点过了。

    除了必要留下的几个男丁和门口的侍卫,其余的男子一律被辞退,只留下了女子。

    管家私下说,这姜姑娘心里头有病,怕是见不得陌生男人。

    管家说完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打发出了提刑府,真假便不好分辨了,终归谨慎不会错。

    如今这提刑府,除了几个苦力、门口的侍卫和那个赛神仙,还真就没几个男人。

    “李师傅,您不必走,我在这儿可是碍着您事儿了吗?”

    姜女惊惶地出来,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李师傅摩挲着手,直摆,摇头道:“没事儿没事儿……”

    “李师傅,这灶底的火儿我点不着,不如您帮帮我?”姜女柔柔一笑。

    李师傅心里头一阵迷糊,这也不像是怕人的样子啊。

    他心里头直犯嘀咕。

    “老李头,愣什么,还不快点帮下。”蔡大娘看得直着急。

    李师傅脸色顿黑,“嘿,还不是你让我走的,行,姜姑娘,我替你备上。”

    “那就多谢李师傅了。”姜女甜甜一笑,转身回去将发好的面团拿来切好。

    “谁要是娶了姜姑娘,倒是好福气,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懂事乖巧。”

    蔡大娘笑得乐开了花,一边直惋惜。

    “蔡大娘,您又打趣我。”姜女轻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可惜这姜女不是寻常人家,住在提刑府上,怕是跟大人要好,平庸之辈怕是娶不得她。

    若是能嫁给自己做儿媳妇,多好。

    蔡大娘突然朝老李头递了个眼色,“我说老李头,你前两天不还喊着说没人替你搬柴火,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吗?为何不再招个人进来,我儿子身强力壮的,倒是顶了你去正好。”

    李师傅一愣:“管家走了,我怎么跟大人开这个口,我就是一伙房烧灶头的……”

    姜女一听,抬头笑了笑,“就这点小事儿,我替你们去跟怜筝说。”

    “诶,那便先谢过姜姑娘了。”蔡大娘咧嘴一笑,笑得眉目皆开。

    “要我说,姜姑娘这几日倒是打点的好,比我们原来的管家都要上心。”

    蔡大娘将菜帮子摘好,“若等我那儿子来了,你定是要好好教教他,在提刑府做事莫要做错了。”

    姜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能帮到姜女自会去做。”

    李师傅皱了皱眉,道:“姜姑娘,你莫要管她,水烧开了,煮好了可是要我替你端去?”

    “不必了,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姜女笑着摇头。

    蔡大娘瞥了一眼李师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大人昨夜宿在了书房,你若是送去了,就看门口那两个守卫门神似的,你就进不去!”

    姜女煮面的筷子一顿,抬首望向蔡大娘,“两个守卫?”

    蔡大娘连头也没抬,“上回见过跟在瑾王边上的侍卫,还有一个听闻是大人身边的验尸官,个头小小的,看着像个毛孩子。”

    元九和十三?

    李师傅瞅了一眼锅里的面条,忙道:“姜姑娘,再煮……面就捞不起来了。”

    姜女回过神,快手将面条打捞了起来,过了凉水。

    等炒好了肉酱汁,浇在了面上,随手撒了一些葱花。

    姜女略一思索,忽然分成了两碗。

    蔡大娘瞧的仔细,被李师傅瞪了一眼,却是没多嘴说什么。

    姜女便端着煮好的面条离开了小厨房。

    蔡大娘推了推身边路过的李师傅,“我说老李头,你说这姜姑娘会不会替咱说说好话?”

    “姜姑娘人好,你莫要把你那点子小心思动上,就你家儿子那德行,莫说要高攀人家姜姑娘,让大人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李师傅撇开蔡大娘的手,没好气道。

    “嘿!我儿子怎么了,怎么说话呢你!”

    蔡大娘皱了眉头,狠狠呸了一口,这才转身继续洗她的白菜。

    忙活了一夜,怜筝足足一宿未眠,用着签子将整张人面都赶了出来。

    风因清楚她的性子,便也没拦,坐在一旁,陪了她一宿,直至鸡鸣才离开。

    十三正打了洗脸的水送进屋来,紧跟着的便是端着早膳的姜女

    “姜女,你怎么来了?”怜筝搁下手里的东西,忙站起身,先将自己洗漱干净。

    姜女刚一踏进书房,四下一望,倒是被眼前的画面给惊着了。

    “怜筝,你这是……做什么?”

    满书房的骷髅头,手上还捧了个人头,换做正常的旁人,怕是要吓得尿了裤子。

    怜筝拍了拍手上的泥屑,忙摆手,“这不是真的人头,是我捏的人面。”

    “你捏的?”姜女缓过神,徐徐走到桌边,将面碗搁在桌上。

    “嗯。”怜筝坐过来,随手端了一碗,“如何想着来给我煮了北臊面?”

    姜女笑着勾了勾怜筝的鼻尖儿,“就数你鼻子灵。”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葱花儿吗?”怜筝尝了两口,忽然瞧了一眼姜女的碗

    姜女一愣,用筷子挑了挑,“不碍事儿,刚撒顺手了。”

    “你今夜回来一同与我吃晚膳吗?我……”她搅了搅面条,垂着头,不经意道。

    怜筝快速将早膳吃完,瞧了一眼捏好的人头,“不一定。”

    姜女掩了失落,浅浅一笑:“不碍事,原是想做锅子给你吃,热热身子。”

    “不必了,你若是有何想做的,便放心去做便是。”怜筝道。

    姜女想起一事来,“厨房的李师傅说最近缺了人手,若是你……”

    怜筝放下手头的筷子,笑道:“府里的事情你皆可做主,莫要累着,我让十三再去请个管家来。”

    “怜筝,我这日日无事呆在府里也是闲得很,不如我直接当了你的管家,凡事我都替你一一过目处理,也可替你做些事,可好?”姜女抬眸微微一笑。

    怜筝点头,笑着起身,复又将那捏好的人头抱在怀里,接过十三递来的莲蓬衣披上。

    她回头,道:“一切听你的,有事再吩咐十三去做,自己个儿莫要累着了。”

    姜女顺势望过去,只见衣架上头还挂着一件大氅,与那日她接过的是同一件。

    姜女落了眼睑,唇角微扬,添了几分落寞:“知道了,你去忙罢,莫要挂心我。”

    怜筝着急去提刑司,简单说了几句,便出了门。

    怜筝让十三去寻了块布将人头小心包起,这才跟他赶去提刑司,至于元九,便由着他去。

    萧北顾和莫冬青都在提刑司里候着。

    古怪的是,一大早的,晟王竟也来了提刑司。

    蒋鸿尚还算会做事,刚沏好一壶茶的功夫,怜筝二人便到了。

    她手上提着个包袱,一手就搁在了桌上。

    十三伸手去打开,一个人头赫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卫处尹搁了手里的茶盏,那一身的松墨锦袍勾着一个名贵玉坠子,贵气颇重。

    “这是你按照那棺材的捡拾回来的人头骨做的人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竟是按照人的头骨做的?

    “嗯,我的手艺不精,估计只能有五六分相似。”怜筝皱了皱眉,有些遗憾。

    十三将自己带来的麻袋小心捡了骨头倒在桌面上,按照怜筝平日里教的那些,小心翼翼地将人骨在一副空的验尸台上整齐摆放。

    萧北顾和捕快们纷纷围过来看着,莫冬青不由得道:“这就是空棺里原来的骨头架子?”

    十三点头,将骨头拼好,再去将那人头取了来,放在最顶上。

    只见那人脑袋略微尖尖的,颧骨颇高,略显扁平的鼻子,唇边两条锁钩极深,眉宇间活灵活现地皱这纹路,就连那招风耳都是逼真至极。

    “立刻按照这人面像去画上几张,将告示纷纷张贴出去,务必要找到这人。另外……”怜筝将十三递来的画卷打开。

    这画卷正是当日在云娘府邸中挂在院子里的那副美人图。

    “将画卷上的女子也一并画在告示里,两人同时进行搜寻,举报者重金悬赏!”

    此话一出,蒋鸿微微皱眉。

    “不知大人,悬赏多少?”

    怜筝扫了眼卫处尹们走上前,微微一笑,“以王爷之见,该悬赏多少?”

    卫处尹一瞧这副架势,便知没什么好事。

    “木兰大人自行做主即可。”他用茶盖轻轻撇了撇茶叶。

    “微臣愚昧,若是王爷之见,重金悬赏该以如何之数处置方显妥当?”

    卫处尹看了怜筝一眼,淡道:“平日里本王见皇朝榜文皆以百两起数。”

    怜筝微微一笑:“蒋副使,听王爷之见,便写上,举报者由晟王悬赏百两。”

    众人:“……”

    十三:“……”

    卫处尹:“……”

    感情这是骗银子来了。

    他不留痕迹地藏了笑意。

    无妨,若是能养个她,他倒是……也并无不乐意。

122 进宫面圣(1)

    外头突然有侍卫进门来报,蒋鸿听了外头送来的信,快步走到怜筝的身边。

    “大人,宫里的御前公公安海来了。”

    蒋鸿煞有其事地肃了一张脸,安海的来头怕是不小。

    只见门口忽然一列长队顺门而入,几个小太监分列成两旁,低着头立在两边。

    御前公公安海沿着路,手握净鞭进了门。

    怜筝一愣,这不是那时候来请过她的那位掌事公公‘小安子’吗?

    “洒家倒不知晟王在此,老奴倒是失了礼仪,参见晟王。”安海微微躬了躬身子。

    “安公公免礼,不知此时奉了父皇何命来了提刑司?”卫处尹淡淡看了一眼怜筝。

    “这位怕是木兰提刑使,头回见面洒家便是奉命而来了,皇上听闻宫中大臣家有变故,户部尚书更是一纸奏折参了大人一本,大人又是称病尚未上朝,故而这奏折已连压了数日。”

    怜筝柳眉一挑,这于世镜竟然在背后参了她一本。

    “故而皇上便特命老奴来请了大人,有劳大人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笑得和蔼。

    蒋鸿瞧的一愣一愣的,以前这安海也来过提刑司,那时候对提刑使可并未这样客气过。

    听闻这安海是皇上身边的头等御前太监曹桧的徒弟,向来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

    “公公客气,我这就回了提刑府将便服换下。”

    不等怜筝说完,安海招了招手,命了身后的小太监们将东西送了上来。

    “皇上已命人将您的官袍重新改制,已经定下了,正热乎着呢,祖制上头一份的荣耀,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安海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怜筝不知如何说,只能行了大礼接下。

    “大人先去找一处厢房将官袍换上,即刻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将衣襟小心递过、

    “下官遵旨。”怜筝小心翼翼地接过,忙转身让十三去寻了一处厢房,由她换衣。

    “父皇今日身子可是好上一些了?”

    卫处尹微微一笑,淡淡地看了一眼安海。

    安海只身立在一处,皮笑肉不笑道:“有劳晟王挂心,万岁爷的身子已能起了。”

    “即使如此,本王也去看望父皇。”

    卫处尹面上含笑,那笑意却透不进眼底。

    “王爷一心为陛下操心国事,若此刻去了,固然是好,但万岁爷怕是忍不住要操心几句,以老奴看,今日于大人也在,王爷若是去了,免不了惹了闲话,还是改日再去为上佳之策。”

    安海不急不缓,并不着急退拒,却也并不回绝。

    若是于世镜在,他既然参奏了阮怜筝,必是要有一番唇枪舌剑。

    此时,卫处尹若去了,自然不能站在怜筝那一头,可若是帮不了她,反而被于世镜拉着入了阵营,目的是达到了,怕是这丫头又得记恨了他……

    卫处尹笑了笑,起身。

    “安公公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回府去了,稍晚些还有事儿要办。”

    “恭送晟王。”安海躬身福礼,目送卫处尹离开了提刑司。

    一炷香的功夫,怜筝便换好了官袍。

    一看之下,便是惊艳了众人。

    这官袍原是提刑使的服饰进行了改动,但提刑使尚不算是女官之职,便与女官的服饰又要有不同,便交给了宫内的六局进行改制。

    一身石青色长袍,袍长不过膝,身后有摆,下身系裙。

    平袖过肘,同色对襟,圆领白底,正衣堂口的正方形补子缀饰飞禽,两肩背部饰胸皆有圆补。

    再以金线绣花,补子皆绣孔雀为图,袖口花边均绣成双对。

    满头青黛从上耳际处整齐梳理,上半部变成了发辫,以皮筋扎好,高扎马尾,并不以女官发饰为主,只与寻常官员略作区分。

    马尾高束,清丽之姿亦无所藏。

    虽未有妆容,但其既有英气,亦留了女子的清姿卓色,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大人好相貌。”安海笑了笑,倒不吝啬于夸奖。

    怜筝有些不习惯,“过誉了。”

    “那边跟洒家走上一遭,咱也好早去早回。”安海直接朝外头比了比净鞭。

    怜筝受意,朝外做出请的动作,与安海并肩而行,这才出了提刑司。

    “安公公,既然是进宫,下官能否坐了自己家的驴车?”

    怜筝看了一眼身后焦虑不安的十三。

    安海略作犹豫,“这……”

    “不瞒安公公,下官晕车晕马,在驴车上也备了寻常之物来防止作呕,望公公体谅。”

    上一回不能让寻常人见着,这一回进宫总归瞒不了别人了。

    安海乐呵呵一笑,“大人做主便是。”

    “那便多谢安公公了。”

    怜筝坐上由十三驾驭的驴车跟在安海带来的车队后头。

    安海的马车快,即便刻意放缓的步伐,却依旧拉开了一截儿的距离。

    怜筝悄摸着拉开车门,问道:“十三,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你简单与我说说。”

    皇宫不似外头,一旦失了礼,轻则减俸丢官,重则人头落地。

    她倒不担忧自己个儿,只怕是有心人要拿她做了棋局。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被惩面壁封宫三个月,便是董贵妃、席贵妃、杨淑妃和高妃,听闻近日加封了一位万妃,如今董贵妃执掌六宫事宜,席贵妃从旁协助。”

    怜筝无语摇头,“皇帝的妃子果然是三宫六院,光是这几个我便记不住了。”

    “董贵妃是昱王卫高适的母妃,杨淑妃是晋王卫宗纪的母妃,席贵妃是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高妃是晟王卫处尹的母妃。”十三看着怜筝眉眼皆挑,都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

    “晟王如今打理朝政,生母只是普通妃位?”怜筝目光微顿。

    卫处尹绝对有成王之心,只凭了他处处以她为饵,拉拢朝臣的手段,他便不会甘居人下。

    可他的出身便争不过昱王这样的母妃,若能提升母妃的妃位。

    东苑朝自成立之初,除中宫皇后之外,当朝皇贵妃便无二手之数,贵妃二位之多,妃位四部,嫔妾不计。

    如果董贵妃和席贵妃无人能升上皇贵妃,那么当务之急,必然要除掉一位贵妃,如此便可升上一位了。

    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如今正受宠,董贵妃虽不受宠但有先帝指令之势。

    晟王的局势怕是也不比风因乐观上多少……

    怜筝眸光微动,“那你可见过秦皇贵妃?”

    十三摇了摇头,“主子来边关之前秦皇贵妃早早便殁了,只怕她还在世的时间我才刚出生,哪儿还能见得上?”

    十三见怜筝一声轻叹,又忍不住道:“主子来边关的时候,日日醉酒军营,甚至在战事上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日日受了伤也撑着不肯治,赛神仙几次都以为主子活不下来。”

    “怎么说?”怜筝皱眉。

    “他思母心切,入夜便将以入眠,即便睡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从噩梦中惊喜。”

    十三甩了甩手上的小辫子,道:“赛神仙总是开了安眠之方,强迫他睡上了几日。”

    怜筝一愣,难怪昨日他陪她熬了一宿,她困得连连打瞌睡,他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态。

    难怪他总是日日入夜便来……

    难怪,为何这些她竟是到了今日,才从十三的嘴里知晓?

    怜筝柳眉微蹙,“你可知他时常做的噩梦是什么?”

    十三挠了挠头,“问我不如问问赛神仙,我还真没见过主子发梦魇。”

    “你总有见过的时候!难不成在我来之前,你还日日伺候着别的姑娘?”

    怜筝冷瞥一眼,

    十三背后一凉,忽然冒出冷汗了。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认真想了想。

    “不甚清楚,主子从庄子将我救下后,我也时常发梦魇,入夜总是主子陪我,足足两年才好了下来,我未曾见过主子入梦唤过什么,但他一旦惊醒,便是一整的湿衣衫。”

    十三忽然认真地扭过头来,盯着怜筝。

    “阮姑娘,我认真唤你一声长姐,我日后也可天天如此唤你。主子的梦魇你可能治?”

    怜筝一愣,“我如何治?”

    “我不知晓,但你若不能,便无人能了。”十三眼神亮如白昼。

    怜筝沉默不语,随手关了车门。

    十三垂头丧气地扭过脸,叹了口气。

    半响,车里头淡淡传来了怜筝的话。

    “我……尽力而为。”

    十三眼神一喜,随风露了笑意。

    等到了皇宫,怜筝身为臣子的驴车进不得皇城,只能在城门外下了车。

    可怜筝刚一下车,头一个见着的不是安海,竟是卫处尹?

    十三和怜筝顿时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卫处尹。

    安海客客气气地带了笑意站在一旁,却并未多嘴说上什么。

    “木兰大人,本王要前去勤政偏殿将未打理好的事务办完,你距离父皇的寝殿还有上一段,本王不便去探望父皇,却可以将你送到那处,如何?”

    卫处尹赶了一路的马车前来,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的鲁莽,偏要顶在风口浪尖的功夫上,拂了安海的好意,执意进了宫,迎了她来。

    见安海并未有劝阻之意,怜筝微微颔首,“那便先谢过王爷了。”

    走之前,怜筝特意瞧了一眼十三,十三点头,守在外头等着她出来。

    怜筝随着卫处尹,低头上了他的马车。

123 进宫面圣(2)

    上了马车,车不急着走,反而等着安海的马车走了一截儿,阿立才缓缓抽鞭驾了车。

    “王爷有话要与我说?”怜筝靠在车内的一处,低敛眉眼。

    卫处尹闻言,淡淡一笑:“你若猜准了,本王便告诉你。”

    “王爷,您说不说下官逗只能听着。”怜筝抬眸,避无可避。

    二人静默片刻,卫处尹这才抬首去望了她。

    车里的光线并不好,怜筝坐的离他远些,侧脸瞧不清她的神情。

    “阮怜筝,你此行除了于世镜之外,如无意外,还能撞得上董贵妃或是当今宰相顾季章。”

    卫处尹眉头微微皱紧,“于世镜参奏你滥用职权,剖尸盗尸并罪齐发,大有断你生路之意,你若想要反将起一军,便拿了这去。”

    话说完,卫处尹从袖口小心谨慎地取出了一密信,朝怜筝递了过去。

    怜筝面色一愣,半响,伸手接了过来。

    她打开密信,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内容,眉头意外一挑:“于世镜在外头养了小妾?”

    “他不仅养了妾室,更是诞下了男丁,如今将近三月,如无意外,怕是不久后,这小妾便能母凭子贵进了门。”卫处尹悠悠一笑。

    怜筝不甚明白,这件事如何反将他一军?

    卫处尹淡淡道:“于世镜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家臣,更多的是与宰相顾季章的交情,他明面儿为中立之派,私底下却是在拉拢中立倒戈。”

    “你只想想,宰相如今与董贵妃一派,于世镜若与顾季章生了嫌隙……”

    中立之派,于世镜若在其中暗动手脚,很快便会被真正的中立者辟除,一旦辟除过后,他未有立足之地,那么只会成为群臣的笑柄,更甚者,也是只能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怜筝手指微动,将密信沿着折痕变回原样,重新递还给卫处尹。

    卫处尹眸底黯了下来,“何意?”

    “下官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

    怜筝顿了顿,微微一笑:“我不觉得我何处做错了。”

    卫处尹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他蹙眉道:“本王并未觉得你做错了,只是……”

    “王爷,您可知北县一年有多少具尸首和案件要处理?您可清楚长京城一年又要烧毁多少具无人认领且破不了案的尸首,以及冤案或错案?”

    车中静了片刻,卫处尹目光灼灼,却答不上话,最后徐徐摇头。

    怜筝打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凉风灌了进来,车内的光线也明朗了许多。

    她轻声道:“我知道。”

    “北县一年有二百余件案子,平均一年命案不足五十,过手的尸首有上百人,我和爹爹解剖过手的尸体六成有余,可这六成的案子基本如数解决。”

    怜筝冷眼回眸,“长京城远超过北县之大,每年全国各地送来的便有八百余件案子,命案一年有上百起,尸首更是达北县三倍之数,真正解决的案子不过四成都不如。”

    “固执己见!如何不该破旧迎新?我相信,真正上位者,定能如数解决百姓之苦,忧百姓之忧,若是不能,这官不当也罢。”

    怜筝淡淡垂眸,朝窗外扫了一眼。

    “我若破不得那冤假错案,那我宁可成为那贱籍仵作,至少为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能捉得住杀害他们的凶手,以平其命之枉死!”

    她话音徐徐,一字一句,重如垂摆。

    卫处尹面色一沉,怜筝却不等他说了什么。

    她伸手撩了帐子,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一跃而下。

    怜筝回头,朝着车内的卫处尹低了低头,淡淡一笑。

    “下官依旧要多谢王爷好意,请恕下官无礼,只能领了王爷的心意。”

    话毕,她瞧了不远处安海将停的马车,抬步走了过去。

    “主子,事情已备妥。”阿立回禀。

    卫处尹最后瞧了一眼怜筝的背影,敛了眉眼,放下了帐子。

    “如此,便走吧。”

    怜筝随着安海一路到了皇上的寝殿之外,安海先进了门,怜筝等候通传。

    一路上隐约可见宫殿之华美,守卫之森严,就连那走廊两旁都有御林卫来回巡守,长矛遁甲,宫墙下低头走着的宫人,更是无一敢抬头四下观望。

    过了一会儿,安海从大门里出来,迎了怜筝进门。

    “劳烦大人久等,请随洒家进去。”

    怜筝微微躬身,跟在安海的身后进了恭长殿。

    大殿之上,除了皇上身倚高位,下头左边正站立着两位官员。

    除了于世镜之外,另一人便是那顾丞相顾季章!

    果然让卫处尹说对了。

    怜筝不动声色,进了门,行叩拜大礼,“下官阮怜筝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卫华应了声,眼染倦怠,眸光轻暗。

    “此番,于大人朝朕参奏一事,奏你颠倒黑白,不顾亲人之愿强行剖尸,更是将提刑司里无人认领的尸首擅自取了来剖尸验骨,可有此事?”

    眼前是华殿高阔,人在此处并不寒冷,更是通体生热,可是这人心的温度却在这地方渐生冷意。

    怜筝起身,神色淡淡,“确有此事,可下官并未不顾于大人之意,剖了胡莞的尸首。”

    “胡莞与于文鸢的尸首尚还健全,于大人此番属诬告,下官不服,恳请陛下派人查明。”

    卫华半倚在桌面,低头咳了两声,意外地抬眸望来。

    “哦,尸体未剖尚还完好?于世镜你作何解释……”

    “回禀皇上,尸体虽完好无损,但是下官听闻,木兰大人竟取了一具义庄里即将焚化的尸首来剖尸,在众男子眼下,将尸体赤条条地剖了,有伤风化不说,更是不经死者亲人之愿,擅自剖尸!”于世镜义正言辞,丝毫无自己过错之意。

    怜筝听得清楚明白,听完后不由得问道:“敢问于大人,你可知死者是谁,家住何处,户有几口,田有几亩?”

    于世镜嗤笑一声,“死者乃赌徒,欠债为债主所杀,家中有一盲母,家中无田。”

    “那下官再问,大人可知尸体停放了多久?”怜筝问。

    于世镜回答:“三月有余。”

    “大人当真是说的详细,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怜筝顿了顿,抬眸:“那么,下官敢问大人,在我剖尸之前,凶手可抓到了?”

    于世镜顿时作哑,一嗓子的话噎在喉咙里吞不下,说不得。

    “若是没说错,整个提刑司竟是无一人捉到了凶手,但是……仅在我剖尸后的第二日,下官便将凶手缉拿归案了。时隔数月,凶手早已放下了戒心,为何呢?”

    怜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数日过后,他丝毫不再担心官府会将他缉拿归案,因为尸首大多三个月不到就要被焚化了!若非这几月义庄的事务较多,这尸首又如何能耽搁这样久,竟是搁了三个月有余。”

    于世镜脸色铁青,恼道:“捉住了凶手,并不代表他便能被任意剖尸!”

    “是!”怜筝点头,笑了笑:“于大人能在为了拿住人把柄的时候,将受害者的背景翻查清楚,可我敢问大人,在他躺在长京城义庄中数月,为何无人知晓他家有盲母?”

    于世镜双唇微张,却是哑口无言。

    怜筝长袍一撩,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剖尸未经同盲母之愿,是因为其路引已失,捕快查无此人,并非故意!敢问,当真是一具皮囊而已,不如再问问起盲母,究竟是恨了微臣替其子捉拿了凶案,还是恨了微臣剖了其子的尸首!”

    “你!你!”于世镜气倒,却是无话反驳。

    “不如再问问天下百姓,究竟是愿意被微臣死后剖尸捉凶,还是愿意死后深埋黄土,或是弃置义庄腐烂数月被焚,导致杀害自己的凶徒逍遥法外!”

    怜筝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若死者的盲母愿追究微臣之责,下官定毫无怨言!”怜筝抬眸直视卫华,毫不怯弱。

    “本相听闻皇上重用女官,这木兰大人与寻常官员却无太大不同,若换做朝堂之职,这样厉害的嘴,倒是丝毫不弱了那些文官。”顾季章的声音忽然传来。

    怜筝微微皱眉,冷眸轻凝,“丞相大人此话差异。”

    “何来之差?”顾季章朝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瞟她。

    “要换下官来说,这张嘴倒是比于大人要弱了许多,我可说不出死者家中还尚有盲母。”

    这话里有话的讽刺,活生生让于世镜气得一张脸通红。

    顾季章皱眉,眉头却极快地松缓,“回禀皇上,此事定是要三思而后行,若让东苑朝的百姓得知,自己死后,尸体任由官府的人宰割……”

    “宰相大人,我东苑朝有明文历法规定,下官恪守条例,若有亲属者,定是愿意征询死者亲属之愿,可若是那些无家可归或无亲属者……”

    顾季章潦草打断,“那谁又给了木兰大人这样大的权利,擅自剖尸呢?”

    大殿之上传来几声沉入肺腑的高咳,:“若朕允了呢?”

    话音刚落,堂下三人纷纷愣在一旁。

    这回,于世镜和顾季章倒是彻底沉默了。

    卫华从龙台之上,取了一处的折子,朝下丢去,落在了于世镜和顾季章的身前。

    “今日之前,瑾王递了一份折子,悉数递交了这两年长京城提刑司的缉拿凶徒数,更是与北县城中的历年人选做了对比,谏言朝廷理应如晟王推举女官一般,破格纳谏贤才广士!”

    卫华声色渐厉,“莫以为朕如今身子陈乏,便成了你们这些臣子另立新王的借口!”

    “微臣不敢!”于世镜和顾季章即刻跪倒叩首。

    “阮怜筝!你审查死者背景不严,其罪难免,罚俸三月!以此为戒,至于剖尸之事,朕自会广纳百姓之见,朕乏了,都退下!”卫华脸色不佳,不耐地摆了摆手。

    于世镜狠狠剐了一眼怜筝,与顾季章起身,拂袖离开。

124 进宫面圣(3)

    怜筝不敢抬头多看,却已是注意到了,卫华的身子远比在秀都城中那会儿还要差上了许多。

    如今的他耳鬓斑白,神色枯槁,连连止不住的咳嗽,只怕是大限将至。

    “阮怜筝,你过来。”卫华声音淡然,不似往日那般沉稳。

    怜筝起身,抬眸走过去。

    卫华朝一旁桌上一指,那处正放着一叠小太监的衣物和一张人皮面具。

    “朕信不过他人,但朕独独信你。朕清楚自己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样的问题,绝非是正常缘故,你替朕在寝宫寻上一寻,无论饮食也好,衣衫也罢,替朕寻出问题之处!”

    卫华话说完,喘着气又咳了两声,脸色已经泛白。

    “皇上……”怜筝抬头便能瞧见卫华口唇泛青,状态不佳。

    “朕,信不得别人,唯有你,此次,你若还能再救得了朕一次,朕便放过他。”

    卫华已是孤注一掷。

    “今日你入宫太过匆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下一回,你务必要做了准备。”

    怜筝脚步一顿,不等她说什么,外头传来了曹桧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皇上正在里头召见阮大人,只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曹公公了。”

    听声儿的功夫,脚步已由远及近的迈了过来。

    怜筝有些惊怔,不等门外的响动,立即伸手将那人皮塞进了怀中,将衣物成卷,撩开官袍下布衣,将太监服藏在了衣袍下端。

    说时迟那时快,曹桧敲了敲门,推了大门便入了。

    “万岁爷,回禀您的命令,席贵妃娘娘到了。”

    卫华眉眼淡然,应了一声,“让她在外头侯上片刻。”

    “。”曹桧将净鞭甩到手肘间,半跪在地,点头退下。

    “你果真与阮六杨说的别无二致。”卫华看着她,眼眸灰暗,仿佛将已油尽灯枯。

    怜筝心中惊诧,“我爹爹?”

    “你以为当年你一人之力,便能在官府横行霸道了?”卫华如今想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幼时太毛躁,如今虽然好些,但依旧心府不深,你的软肋便能一击即中。”

    怜筝沉默着不答话,显然卫华也试探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心思难猜,却扳倒了风因的母家。

    “如此的你,怕是难办。今日你先回去,日后朕另有打算。”

    怜筝将身上藏着的东西再一一放回原处,沉默着踏出了大殿。

    门外正站着如今的宠妃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

    她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外,一席绛色的华袍宫装,领口以金线绣了金色的祥云之图,更有宝石点缀,奢华无比。

    她肌肤如雪如玉,低头浅浅吟笑间说不出的明丽娇媚,发髻间那一抹凤鸟含玉的钗子更是明黄夺目,就连那钗下的流苏都藏不住其玉颈修长妩媚。

    极美的长相,柳叶眉、丹凤眼,衬着清丽淡雅的妆容,仿若天上仙娥般,即便是怜筝,瞧了一眼,便忍不住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怜筝半跪在地,行礼叩首。

    不等她跪下,席贵妃长裙点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阮大人有礼了。”

    席贵妃握住怜筝的手腕,微微一紧,却又缓缓松开。

    那一双水眸盈盈望着她,眉眼带着看不透地笑意,道:“终于见到了阮大人了,若是改日有机会,定是要好好与阮大人会上一会,好知晓如今宫外头的好玩事儿。”

    怜筝闻言,听得不甚明白,微微含笑,并无接话。

    席贵妃缓缓由手边的婢女扶了她的手肘,一步一步朝大殿里进去了。

    “阮大人。”席贵妃将至门口,忽然转身,轻喊了一声。

    怜筝转过身,颔首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今天的雪色,若是收集上一些,来年泡那雪顶含翠,定是上好的滋味。”

    席贵妃话毕,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大人定要好好试上一试。”

    “多谢娘娘。”怜筝双手抱拳,转身告辞。

    “皇上,您如今正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床榻上休憩着,又跑来殿里见大臣。”

    卫华浅浅一笑,笑中含冷:“无妨,总要见一见大臣,他们才知道心中还该有个朕!”

    席贵妃眉目娇嗔:“皇上!太医说您心火旺盛,莫要动怒。”

    “如今太子被贬黜,一个一个都将心思用到了何处去!”卫华颤着手将茶盏摔下。

    曹桧一惊,连忙跪倒:“万岁爷息怒…… ”

    “你们都先退下吧。”席贵妃淡淡一笑。

    席贵妃屏退了扶着她进门的婢女和太监,走到桌边,瞧了一眼被卫华打翻的茶盏。

    “皇上,太医嘱咐了您的身子要少喝些生凉的,这茶都凉了您怎么……”

    席贵妃眼见卫华气得手都颤了,眉眼轻敛,抬步走近了些。

    “可是又为董姐姐的事儿怒了?”

    “后宫不得干政,她便任由了她的母家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你可知晟王前几日递来的那些个奏折,处处说了昱王之事,一个两个恨不得将她和她儿子的脸都贴到朕面前来!”

    董贵妃近日确实风头过大,导致事倍功半,反而惹了卫华的盛怒,罚了她闭宫自省。

    “皇上,董姐姐不过是记挂了三皇子,为了亲娘,此乃常理又何须动怒?”

    席贵妃将打翻的茶盏端了起来,用了手头的帕子将桌子上的茶水一一擦拭。

    “可朕从未听过你对朕念叨过半分!”卫华握了席贵妃的手。

    席贵妃婉婉一笑:“朝楠还小,比不得皇兄们文韬武略、骁勇善战,臣妾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莫要像上次那样病了,诳吓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到底还是朕做的不好,让那些儿脏东西进了楠儿的吃食里……”卫华皱眉,连咳数声。

    “皇上莫要动了怒,臣妾不怪,只怪臣妾未涉了防。”

    席贵妃眸眼染湿,“皇上不必为臣妾愧疚,臣妾不怪皇上。”

    “舒乐……到底是你一心记挂了朕。”卫华轻轻一叹,“罢了罢了,这些个儿龌龊心思也由不得你听,不知楠儿近日身子可好些了,扶着朕回去,剩下的事情差人让晟王来一遭。”

    “曹桧!”席贵妃将曹桧唤进大殿。

    卫华低头沉声朝外吩咐:“曹桧,吩咐下去,让晟王即刻来一趟。”

    “。”

    出了大殿,安海见着了阮怜筝,再领了这门差事,重新将她送到了皇宫城门之外,安海这才重新回了大殿。

    十三的车还在外头候着,他躺在车外头,头险些就磕在了驴屁股上。

    怜筝原是压抑的心情,忽然明媚了几分。

    她拍了拍驴面儿,驴晃晃悠悠带着十三都晃倒了。

    十三这才揉了揉眼,“出来了?”

    “怎么不进车里头休息着,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再仔细着了凉。”怜筝道。

    十三摇了摇脑袋,笑道:“非也非也,马车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怜筝一听这话,猛地抬头,开了车门,撩开那帐子。

    车里头确实还有人在等着她。

    那凌风肃然的厉眉在顷刻间化作了绕指柔。

    “筝筝若再是不来,十三困倒便罢了,倒难为我天刚亮便一道折子一道折子地呈上去。”

    风因眉头挑的老高,举了举右手,略微蹙眉摇头。

    怜筝觉得好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上了车。

    “你若是一日不与我贫嘴,是不是闲得慌?”

    风因伸手拉着她,小心坐到了炭火儿边上,“炭刚换,凉了些。”

    “等了多久?”

    怜筝想了想,去掉路上的时辰不说,与那于世镜和顾季章争执的时间便有一炷香的功夫,至少等了半个时辰有余。

    宫里头路繁琐,去掉马车的时间,算上步行,七七八八足有一个半时辰了。

    “我倒是不急,萧捕头怕是急得团团转。”

    风因懒懒一笑。

    怜筝忙皱眉:“萧北顾可是找到那泥人面的尸骨是谁了?”

    风因点了点头,“榜文刚一贴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揭了榜文,说是认识此人。”

    “这样快?”怜筝还以为至少要十天半个月呢!

    “十三,立刻去提刑司!”怜筝朝外喊了一声。

    风因叹了口气,忙摁捺下她的肩膀,淡道:“你就乖乖在车里头呆着,也不必去了那提刑司,我直接带你去见这人便是。”

    “你还知道了些什么,不如一次倒个干净,何必来吊我胃口。”怜筝挑眉。

    “我若不这样,你能乖乖坐在我边上?”

    风因头也没回,将手上的那副暖手雪貂做的皮套子戴在了怜筝的手上。

    怜筝也不说话,默默地瞧着他为她戴好。

    “我们一日里回回见不到一炷香,一个月加起来的时辰也不过七日。你可是与晟王同住了一个月。”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

    怜筝怔了怔,张口反驳:“我又没有和他住在一处……”

    风因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

    “你可见过他用早膳?”

    “见过。”

    “与他一起备过晚膳?”

    “备过。”

    “同他一起共乘马车?”

    “乘过。”

    怜筝一眼横了横车外的十三,这臭小子还真是一件事儿都没落下的…….

    风因眉眼发凉,不由得生了满缸子的醋意。

    怜筝颔首道:“这样听来,我确实该合计着是不是该将你从我府里挪出去,省得日后天天见了你,你还要日日这样念给我听。”

    风因:“……”

    还带这样的?

125 你是凶手(1)

    怜筝的车停在了长京城城郊一处偏远的茅草房外。

    萧北顾和蒋鸿事先得了通知,正在院子外候着。

    眼看着十三的车驾了过来,萧北顾和蒋鸿连忙迎到了门口。

    “审的如何?”怜筝下了车,张口便问了那事儿。

    萧北顾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离十。”

    “萧捕头。”原以为风因会在车里头不出来。

    怜筝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喊了声,萧北顾一愣,瞧向了怜筝身后。

    萧北顾一愣,连忙半跪在地:“卑职参见瑾王。”

    “起身罢,动不动就贵,合着本王还不如在北县做个验尸官来的自在。”

    萧北顾起身,笑道:“王爷说笑,那几日卑职可没有往日自在。”

    此话不虚。

    蒋鸿一惊,连忙跟着萧北顾跪下行礼。

    想不到这萧捕头竟是和瑾王有点渊源。

    “免了免了,一个两个都跪,本王免礼免得麻烦,若是再跪,跪门口那颗树去。”

    蒋鸿倒是没想到这瑾王不似谣传那样轻浪,这样亲民反倒是不甚自在。

    “先将事情说与我听,查案要紧。”

    怜筝瞪了一眼风因,像是恼了他下来添乱。

    风因无辜地眨了眨眼,躲在她身后不吭气。

    萧北顾连忙将怜筝迎进了屋里,“这是江奶奶,她的儿子是个猎户,上午揭了榜文,说是见过榜文的画中人,眼下上山打猎去了,傍晚便回。”

    “江奶奶,那您可见过这画中的人呢?”怜筝指了指摊在桌面的榜文。

    “这就是那林子二百米处的徐大膀,因为他膀子大,所以我们这块的人都这么喊他。”

    江奶奶颤颤巍巍问道:“官爷,他犯什么事儿了?”

    “他死……”蒋鸿不等说完话,连忙被怜筝挡住。

    怜筝眼波流转,淡道:“他在赌坊赌输了钱,被人状告了,正押在官府。”

    “哦,徐大膀怎么会赌钱?他平日实诚,每日最多打了几猎便不肯多打了,有时候还时常种了点菜叶子吃,还送了些分给邻里。”

    江奶奶‘哎哟’一声,一拍大腿儿。

    “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是他讨了媳妇儿才不来了,难不成是为了媳妇儿才去赌了钱?”

    怜筝眼眸一亮,问道:“他有媳妇儿?”

    “我见到过一两回,她遮着面纱,瞧着身段倒是不错,不过没多久就没见过了。”

    江奶奶摆了摆手,“从见过她起,我便再没见上大膀。”

    “奶奶,您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能不能说具体些儿,比如穿着或是眼睛?”怜筝追问。

    江奶奶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瞥见了萧北顾手上半开着的画卷。

    她忽然‘诶哟’一声,指了指那画卷上的女子画像,“这眼睛就和这姑娘像了七八分。”

    怜筝抬眸,与萧北顾对视一眼,“奶奶,这几日您儿子揭了榜文,晟王有悬赏钱百两,不如您随捕快一同去一趟官府。”

    若江奶奶当真见过,那便成了人证,需好好多加保护。

    其余剩下的事儿都交给萧北顾去处理。

    怜筝和蒋鸿立刻赶去了江奶奶所说的徐大膀在林子里的茅草屋。

    茅草屋非常简陋,若是一把火定是能烧个干净。

    屋外头的杂草长得比栅栏都要高了,屋里头却意外的整齐和干净,只是那桌面的积尘较高,确实有一长段时间未有人住过了。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陋,甚至连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衫都是缝了又补的丁布。

    确实是一个独居男人住的地方,丝毫没有任何女子的衣物。

    搜罗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怜筝又回到了起点。

    丝毫没有进展。

    怜筝重新回了提刑府,坐在大堂里,盯着两副棺材,面朝大门坐着。

    风因吩咐着蒋鸿先回提刑司,替她善后的事儿后做完以后再回了提刑府。

    大堂内风因已命了十三烘烤了了炭盆,至少她想着事儿的时候不能冻着。

    忙活儿了一阵的功夫,这才赶去了提刑府。

    “主子,她横去棺材里头了,怎么问话也不吭气儿。”

    刚进了门,十三便着急忙慌地朝外头迎了来。

    这阮怜筝呆在大堂,看着棺材发呆,不说话不吃喝的,瞧着倒是吓人。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大堂上的菜都凉了,她也不动,就那么对着两副棺材瞧了好一会儿。

    眼下忽然又开始鼓捣姿势,改躺棺材里头瞧了。

    “知道了。”风因的声线低沉微冷,朝十三道,“莫急,她是在想办法。”

    “主子,您没想出什么帮一帮她……”十三皱了眉,挠了挠头脑勺。

    风因侧眸,朝身后的元九瞧了一眼。

    十三这才看清风因身后的元九正抱着厚厚的一摞宣纸。

    元九走上前,径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十三的怀中。

    十三一怔,低头一瞧,这怀里的不正是怜筝这几日写下的尸单吗?

    十三一抬头,哭丧着地脸撞上了元九的视线。

    元九摇了摇头,一副‘咱家主子还用的着你说?’的表情。

    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响动,‘笃笃笃’的异常整齐。

    风因看了十三一眼,又想看十三,“看来她想出办法了。”

    十三愣头愣脑地伸手接过风因的大氅,跟着风因进了大堂。

    只见怜筝正躺在那半盖着的新棺材里头,嘎吱嘎吱的刮擦声正从里面透进来。

    像是尸首在里头挣扎着用指甲划拉棺材的响动,听得人毛骨悚然。

    十三将头窜在那半开的棺材里瞥了一眼,只要再伸过去一点就差点就被剐了眼珠子。

    怜筝手里举着开刃的匕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脸上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棺材的木屑。

    风因用左手撩了自己的衣袖,伸手去摘了她头顶的那些脏物。

    “郭贺撒谎了。”

    怜筝反身指了指棺材,“十三,命人将板子翻过来!”

    十三险险地咽了一口气,尽管一头雾水,却忍着没问,照做不误。

    怜筝将手中的匕首举起,略作解释:“即便带了匕首,棺材里的人都不可能用这样区区一个匕首在棺材里头开出一个大洞。”

    等棺材盖的板翻过来,用刀划过的地方,再深都没有超过2毫,她划了十几刀,刀子就已经开刃了,这样的匕首又何谈在棺材上挖出一个逃生的孔洞?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从外头将棺材凿开。

    “十三,去取斧子来!”怜筝将手上卷刃的匕首搁在一边。

    十三听令,去后厨取来了砍柴用的斧子。

    怜筝伸手接过,没等在手上掂量两下,转眼就到了风因的掌心。

    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斧头,不等怜筝反映,二话不说,朝棺材板生生劈了过去。

    ‘咔擦’一声,棺材板没劈开一个洞,倒是应声裂开。

    怜筝脸色顿沉,指了指棺材板,劈手将斧头夺回来,恼道:“谁让你给我劈裂了……”

    风因无辜地被抢了斧子,眉头挑的老高,“谁让它不经劈……”

    怜筝横了他一眼,连忙上前,细细察看被他劈开的痕迹,与旁边那副棺材做对比。

    斧子没有砍着的地方,断裂口粗糙不平,但是斧子砍下的地方有整齐的断口,断口边缘折断的痕迹几乎一致。

    怜筝将劈裂开的木碎捡起,内里头都是新整的。

    她再看向那破旧的棺材,让十三递过匕首从破口处剐了两三下,露出干净的部分。

    新的棺材因为没有经过土,所以没有霉点。

    原来那副棺材的砍痕看起来有些陈旧,外部的木头因为被砍而破坏里里面。

    因为曾经放过尸首,板面儿都已经生了霉点,但是棺材被砍出的破口痕迹都没有出现霉点,说明这砍痕并非是数年前的,时间比较靠前。

    “你们瞧,被斧子砍到的部分几乎和我们挖出来的这副棺材是一样的。”

    怜筝蹙眉,“当初开棺的时候就觉得古怪,棺材甚少会出现只有五六根棺钉,只瞧这几处棺钉的位置,便是轻而易举可以将棺木打开,即便再腐烂成了这样,都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着棺材里的尸首被人换了?”

    十三冷不丁地被递了一柄斧子,他攥在手里,疑惑地瞧了一眼。

    “这棺材的尸首不早就被郭贺取走了吗?”

    “是,但是他给我看得并不是紫衣的尸首,而是徐大膀的!紫衣真正的尸骸,他应该另外藏在别处。”怜筝眉头紧蹙,摇头道。

    “如果这样,挪尸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外头砍开,直接起钉将棺材打开不就好了吗?”

    十三看着那副旧棺,有些想不太通。

    不等怜筝开口,风因走到了一旁的椅凳坐下,淡道:“没人说棺钉还在,就是没开过。”

    闻言,怜筝和十三愣了愣。

    “郭贺故意带了你去见尸骸,也许并不知道你竟然能查出尸骸并非女子。”

    风因望向她二人。

    屋里的气氛静着,他顿了顿,沉声道:“徐大膀的死我估计跟郭贺也脱不了干系。”

    怜筝脸色微沉,却是点了点头。

    他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

    怜筝和十三都去瞧了瞧那副棺材起棺钉的位置。

    果然,棺钉的缺口远超过了原来下棺钉的数量!

    这便能说明,这棺钉是后面为了掩人耳目重新再钉上的!

    风因低眸沉思,忽的看向十三,道:“十三,将小菱和那看门的管家都带来。”

    怜筝眼眸一亮,欢喜道:“对,立刻来审,我定是审漏了东西。”

    上回问话,审的都是和于文鸢有关的。

    偏偏当时以为紫衣并没有死,没有怀疑到郭贺的身上。

    如今想来,云娘、胡莞、于文鸢、徐大膀都和郭贺有了联系,郭贺可以自由出入所有的犯罪现场,更是找到了郭贺的尸骸,如此一来,他自然是头等嫌疑人!

126 你是凶手(2)

    十三将下人泡好的茶盏送了来,递到风因的手边。

    怜筝依旧是柳眉紧蹙,心下还有些怀疑,却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郭贺为何取了紫衣的尸骸,杀妻害岳母,杀人动机是为了紫衣?可为了紫衣,如何又将云娘和徐大膀拖下了水?”

    这杀人动机如何解释?

    风因神色颇淡,不急不缓,清品了一口茶,拉着怜筝让她坐下。

    “十三,去将晚膳重新热上一热。”风因道。

    十三笑了笑,点头道:“诶!好嘞!”

    怜筝瞧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将自己的茶盏递进她手中。

    他眸光如墨,柔声道:“手凉,用杯身暖一暖。”

    她怔了片刻,这才接过茶盏,瞧着十三方才搁在桌面的那摞宣纸。

    怜筝看了一眼,问道:“替我审过了?”

    “你不是不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吗?”风因接过下人重新沏来的茶,用茶盖撇了撇茶尖儿,饮了一口,这才道:“我命人将紫衣的父母请来了。”

    紫衣的父母?

    怜筝当真是没有想到这点。

    如此一来,自是能知道不少消息。

    怜筝一听这话,略一思索,不等她说上话,元九已从外头将紫衣的父母请进了里屋。

    大堂里是略显狼藉,两副棺材摆在大堂里,甚至一副的棺材板都裂了一地。

    紫衣的父母有些局促,站在门口,小心谨慎地往里瞧。

    风因只得重新安排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二老安心坐下,这才方便了怜筝问话。

    紫衣的父母原是临沭县一处商豪。

    当年郭贺不过是个乡下的穷秀才,为了糊口做了教书先生。

    这样的人,他们定然是瞧不上,可独女紫衣偏是固执,相信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她甚至不惜于家中决裂,为了郭贺私奔,一路来了长京城赶考。

    这些年来,紫衣不但连书信都断了消息,更是从未再回过家门。

    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三年后,二人自是思念女儿,女儿的眼光也并未看走眼,于是两老终究是放下了芥蒂,亲自来了长京城。

    “来到长京城后,您二老可是见着了郭贺?”怜筝问。

    紫衣的母亲不敢多言,只用着帕子偷偷拭泪。

    一听这话,紫衣的父亲方恒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见了,只是并未在府上见的,我们前去时,不但进不了郭府,甚至还遇见了他的夫人,若是没有记错,应该是姓于。”

    “于文鸢?”怜筝见方恒点头,再问:“那你们何时见了,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被这于夫人赶出了长街,只能先回了客栈,可是回途上就遇见了郭贺的轿子,他唤住了我们,我们就与他一同去了隋玉楼。”

    方恒想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口气。

    “若当年我不曾阻拦紫衣……”这女婿也不至于分成了旁人的。

    下人送来了热茶,弯腰递送上,怜筝也不曾多嘴,没有打断了他。

    “所幸郭贺他不但不计前嫌,更是赠了我们一百两黄金,说是聊表心意。”

    方恒摇了摇头,满面的羞愧,“大约是紫衣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故而不得不另立她人为平妻。”

    怜筝一时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平妻?”

    方恒一愣,点头,“对,郭贺说那于夫人是与紫衣平起平坐的,说来到底是紫衣自己没福分。”

    怜筝正想如何解释,风因忽然将暖茶递进了她的掌心,眼眸微暖,摇了摇头。

    不要说。

    若是不知晓女儿是被人杀害,那便先不说了。

    若是知道了,也许眼下说的话会诸多猜忌,反而失了可信度。

    “那你们可有何处觉得甚为不对劲,比如有何话让郭贺脸色大变?”

    风因将茶盏搁在桌上,衣袖轻轻一拂,抬眸去看那一直不曾多话的方林氏(紫衣的母亲)。

    方林氏若有所思,忽的放下帕子,眉头紧蹙,点头,“确有一处。”

    她如今细细想来,当初她以为是戳痛了郭贺的伤心处,如今倒真有几分古怪。

    “我进了长京城就和老爷打听过,可听说郭贺如今家有悍妻,生不下孩子,还纳了妾,临走前我便多嘴问了他一句……”

    话说到这里,方林氏忽然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方恒。

    方恒瞪了瞪眼睛,方林氏又犹豫了片刻。

    “本王虽分不清真话假话,可若是想杀个扯谎的人,也不必明辨真假。”

    风因用茶盖清脆地发出了响动,只一眼,便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方恒。

    方林氏一惊,连忙低头回答。

    “……紫衣当年身怀有孕不敢告诉老爷,可我是知晓的。她偷偷回过家中,被老爷关在了家里,后来她虽然逃出去了,但是老爷也未曾继续为难过她。民妇就寻思是不是小产了?我便多嘴问了他,说是紫衣可能伤了身子骨,小月了,这才怀不上第二胎,需要好好打理……”

    就这样一句话,郭贺便大变了神色?

    难不成,郭贺压根不清楚紫衣已经怀有身孕了?

    可这又说不通,若是不知晓,又怎么会如此?

    “郭贺脸色不太好,匆匆告辞便回府了。翌日派人送来了黄金百两,又派人赠了一份骨灰龛,说是那孩子的骨灰,让我们带回了家乡祭拜。”

    怜筝正往方林氏那看,一听这话,顿愣:“骨灰?你们何时进的长京城?”

    方恒眉头紧皱,不知这两人请来他们的原意。

    如果郭贺也身在官场,莫非是要抓什么把柄?

    方恒突然起了防备的心思。

    他忽然起了身,恭敬道:“王爷,请恕草民与内子年岁已大,对这些事不甚了解……”

    风因垂首,茗了口茶,淡道:“你莫不是以为不说本王便不知晓?”

    他挑眉,眉宇沉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两个月前你在生财钱庄去了五十两黄金,以这两月的开销来看怕是将债务都还清了。以这笔金额进账的日子来算,你在长京城已足足住了三个月。”

    方恒皱眉看着那传闻中的瑾王,那少年面上吟笑,却如笑面虎一般,猜不透用意。

    他身在长京城,早就知道六子夺位有多复杂。

    此刻若是说错了话,耽误了郭贺,便是影响了自己的女儿。

    这点事情,孰轻孰重,无需多虑。

    方恒态度的忽然转变,怕是连怜筝都能猜得到。

    她冷哼一声,“若是不说便罢了。”

    “我们确实是在三月前来了长京城。”方林氏轻声道。

    风因懒散地支起下颌,微微一笑,“不仅如此,还将骨灰未送回家乡,而是搁在了驿站?”

    话音刚落,元九已从外头取来了主子命人去取来的骨灰龛。

    方恒和方林氏一见那骨灰,面色一沉。

    方恒顿恼:“不知王爷目的为何,可如此派人取他人之物,是否过于强权!”

    怜筝一听这话,长眉轻蹙,“本官乃提刑司提刑使,凡是与被害者相关之物,皆可查验,若是不服,大可前去提刑司告上一告!”

    眼前这人是提刑使?

    风因面上清霜浅化,听得她护着他,唇角含笑:“也可去告个御状,说瑾王强抢了百姓的骨灰龛。”

    “这……”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其目的几何。

    怜筝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顺着元九打开的骨灰龛里瞧上一眼。

    那些灰白之色倒是看不出异样。

    “取出一些来,化开,再找只老鼠来。”

    元九一听,愣了愣,“老鼠?”

    “对,老鼠!”怜筝望着元九,道:“若是不知晓何处抓,便去问问十三。”

    元九:“……”

    他转了身,干脆地出去找老鼠去了,剩下的事儿都交给主子去办。

    方恒一张脸铁青,气得从座位上起了身。

    “敢问,为何取了骨灰去喂了牲畜!莫非这长京城能如此一手遮天,胆大包天吗!”

    方林氏忽然跪在地上,一双泪眼朦胧,“这是要遭报应的!求大人收回成命!”

    怜筝眸底不忍,沉默半响。

    可不等她说话,风因已走过来,从骨灰龛里沾了点粉末,重新盖上了。

    他走去桌边,眉眼皆淡。

    “可若不如此,如何查得出你们女儿究竟因何而死,又鹿死谁手?”

    此话一出,方恒和方林氏两人惊愣当场。

    “这……这是我女儿的骨灰?”方恒死死盯住那骨灰龛,摇头:“郭贺说这乃那孩子……”

    “听你内人一言,我怀疑郭贺压根就不知晓紫衣死前已怀有身孕,这尸骨我们推测便是郭贺命人凿开了紫衣的棺材偷走的,若是他送了来的,那便更值得怀疑了。”

    方林氏一脸惊怔,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元九与十三一同回了来,风因将化开的水碗轻手递过。

    怜筝命十三取来银针,沾了些在针尖,针尖并无变黑,看似无毒。

    元九将捉了老鼠的竹篓递了过来,怜筝伸手接过,用老鼠做了试验。

    老鼠接触银针后,被针扎过的地方并无明显出血,可并未有多久,它便渐渐不动弹了,最后死在了竹篓里。

    怜筝将老鼠用解剖刀验过,从伤口和脏器都能断出,与于文鸢所中之相同。

    见血封喉。

    如今唯一欠缺的便是证据!

    郭贺出入郭府和于世镜府邸杀害于文鸢和胡菀的证据!

    郭贺做是谨慎小心,即便掌握了杀人动机,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直接指正郭贺。

    见怜筝柳眉紧蹙,风因勾唇一笑:“这自然好办。”

    “如何做?”怜筝美眸微动。

    风因眉宇间懒散褪尽,道:“引蛇出洞!”

127 心中有鬼(1)

    翌日一早,长京城中便闹得沸沸扬扬。

    听闻昨日夜里,当今瑾王带着提刑司众人将领县逃犯捉回,连带着还扣押了另外两名嫌犯,关押在了提刑司地牢之中。

    更巧合的是,于世镜得了消息的时候,郭贺正好在府中,两人更是立刻赶去了提刑司。

    进了这提刑司的大门,地牢却怎么都进不去。

    木兰提刑使已请了晟王的亲兵多加严守,无晟王的手令更是进不去这地牢。

    蒋鸿就在提刑司大牢外守着,一见于世镜和郭贺便立刻行了礼。

    “你们提刑大人在何处?”

    郭贺目光闪烁,不等于世镜问话,便先问了一嘴。

    蒋鸿点了点头,答:“大人已命人将两名嫌犯暂压在了提刑司,但是杀人之徒……”

    “杀我妻女者在何处!”于世镜只瞪了一眼郭贺,目光如刀般锐利。

    于世镜见蒋鸿不答,推开蒋鸿,冲向大牢之口硬是要强闯。

    郭贺连忙帮着蒋鸿将于世镜拉住。

    蒋鸿略怒,却不敢惹了这户部尚书,只得朝手下使眼色,纷纷拽了他。

    “于大人,莫要让这些小的们难做,这些都是晟王的亲兵,若是真出了问题,怕是您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音落下,地牢之外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连于世镜都闻声而望。

    只见阮怜筝一身官袍英气妩媚,与晟王并肩正朝地牢而行。

    郭贺忙松了手,跪拜行礼。

    于世镜也不得不跟着朝卫处尹行了大礼。

    “如今地牢里关押着朝廷重犯,于大人方才之举莫不是要劫囚?”

    卫处尹神色淡淡,只扫了一眼,那些亲兵便站回了原地。

    他侧头望了一眼怜筝,只见她目不斜视,倒是无反应。

    昨夜便派人连夜来报要求他一事,也不知道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瞧瞧,到底是何人杀了老夫的妻女,望大人和王爷明鉴。”

    于世镜目光一定,跪倒在地,朝卫处尹磕头。

    丧女之痛,丧妻之疼,中年之龄,又如何能忍?

    卫处尹轻叹一声,上前伸手扶住了于世镜的臂弯,淡道:“爱卿不必如此大礼,本王允你一探便是。”

    “晟王!如今证据关键,若是让旁人进去,吐露了线索,怕是……”

    怜筝反应冷淡,皱了皱眉,“请王爷收回成命。”

    “阮怜筝!”于世镜气得脸色发白,“我究竟何时得罪过你!”

    “于大人记性不佳,您得罪我的时日可不是一日半日了。”怜筝淡淡一瞥。

    于世镜这才想起自己进宫不仅参奏了一本她的折子,还向圣上状告了她。

    “你……”于世镜直扶心口,险些一口老血吐一地。

    “此话倒是在理……”卫处尹一脸坦然之态,仿佛方才之话不曾说过。

    于世镜一怔,忙咬牙忍下,他跪在卫处尹身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若王爷今日让老夫得以一见,沉妻女之冤,下官必定日后以王爷马首是瞻!”

    怜筝眉眼皆淡,仿佛早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

    风因与她说的,果然步步皆准。

    郭贺眉头一皱,“岳父大人!”

    “你闭嘴!”于世镜一声厉呵,郭贺已是沉声。

    卫处尹可不相信这一副坚信之姿,他的目光渐凉,“于大人前几日还在宫中与丞相大人这般有来有往,怕是此话若让三哥听了去,本王也担不得。”

    “王爷,下官此言句句属实……”

    “不必多言,你这话一说,本王倒是不敢再放了你进去,剩下的便由了木兰大人做主。”

    卫处尹冷了目光,拂袖进了大堂。

    “莫说是人,就算是苍蝇和蚊子都不许放进去半只。”怜筝淡淡扫了一眼。

    蒋鸿忙应下,于世镜已是气白了一张脸。

    “于大人若不想被我参了一本,便回府歇息去,你想问的那人也不在这地牢之中。”

    怜筝目光淡凉,竟是停在了郭贺身上,“郭大人,请随我来一趟。”

    郭贺点头,这才撇下了于世镜进了大堂。

    怜筝也不拖泥带水,径直开口问道:“郭大人,请即刻随我入府一趟,我有一人需你认上一认,您且瞧瞧她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一怔,脸色刹那间苍白。他薄唇微动,却是半响都不曾说出话来。

    见他如此异状,怜筝却是不急不缓,从一边倒了杯热茶送来。

    “你莫要如此这般,我们尚且不能确认那人是否是紫衣,这才请了你来看。”

    郭贺心里缓缓静下,眼眸里是看不透的情绪,他随即看向卫处尹,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回话:“下官自是求之不得,望木兰大人即刻带路。”

    话不多说,三人即刻出发前往提刑府。

    于世镜的马车在后头紧跟不止,怜筝也不管不顾,先是由着他去。

    提刑府外,已经重兵把守,于世镜更是进不来,只能在外头。

    路过之时,也不曾见到那传闻里大堂的两具棺材,倒是陈设简单利索。

    三人一路来了后院的一处院子,院子里飘着浓厚的药石熏香。

    郭贺沉默了一路,等进了院子,院子外头恰好出来了一位御药司里请来的御医。

    怜筝领着御医一路进了房内,撩开帐子,这才瞧清了那帐中人的模样。

    只见那一张脸,被刀划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呼吸平缓,仿若在睡梦中一般。

    “郭大人,由于外貌被毁,我们已是分辨不了从城郊捉回的凶徒是否为紫衣,你可有能分辨之法?”怜筝看了郭贺一眼。

    郭贺神情僵愣,略一抬手,又慌慌缩回。

    他转过身,呼吸几个来回,方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敢问木兰大人从何处将紫衣寻来?”

    怜筝不徐不缓,浅笑道:“当日你不是将徐大膀的尸首给我了吗?我找到了徐大膀的尸首,这才发现,徐大膀的家中并非那样简单,墙壁的夹层里留了一件血裙,就藏在了隔层砖瓦间,于是便借此寻到了那居住在陵墓不远处的江氏,在江氏家中凑巧发现了她。”

    “江氏母子已被我派人拿下严审,定是会查出此悬案之凶,只是……”

    “只是?”郭贺一听这话又高高皱起眉来。

    怜筝还未来得及说上话,只听外头十三来报。

    “大人,门外安海公公已带了圣上口谕而来,不过百米马车便到了。”

    怜筝一声轻叹,“还是到了,郭大人,此事已被晟王参进了宫中,皇上已得知凶徒落网,以为是这紫衣为凶手,若是今夜我再捉拿不到凶手,怕是这人……”

    郭贺犹豫不决,疑道:“怎可如此儿戏?”

    “郭大人不知,此案已惊动了宫内,皇上说此事皆因紫衣而起,无论是否有罪,便以她为先,定是要安一安长京城百姓之心,故此我便先请了你来,瞧瞧这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闻言,更是沉声不语,

    怜筝定一定心神,再道:“郭大人,你当日允我开棺,你可知那棺材已是被人开过了的?”

    郭贺面色渐冷,摇头,“我如何得知,就连里头的尸骨都是被人换了的!”

    “郭大人此话不虚,这尸首确被人换过,这棺材的棺钉有一枚竟是不同,可见有人先后打开过棺材,再做了异状。徐大膀家中还留有女子衣物,墙间隔层竟有血衣,如此种种都免不了让人将其做了联系,郭大人以为如何?”

    郭贺微微垂首,竟是深沉而思。

    半响,他微微抬步走到床榻边,俯视那床榻上的毁容女子。

    手微微发颤,五指微蜷,略作犹豫,他伸手撩开女子侧颈,露出一小片玉色。

    玉色之上仿若有黑玛瑙为缀。

    一眼之下便惊愣了郭贺。

    他颤着手退开,似有不信,又重新再上前,掀了那被褥,执手去翻那女子的掌心。

    只见她掌心一道陈疤。

    不等郭贺再做动作,怜筝横身进来,撩了那女子的腰侧,微微露出一小片肤色。

    “郭大人,我只有一惑,此女子腹有妊娠纹,怕是有过孩子,分娩过。你可曾与紫衣有过孩子?江氏母子家中我们不曾寻到过婴孩,怕是在之前已诞下了孩子。”

    郭贺脸色煞白,怔怔出神,连退了两步,跌坐在一旁的椅凳之上。

    “紫衣……紫衣生下了孩子……吗?”

    “可这孩子去了何处,先将人假死,再如此的动机是为何,此处我却不甚明白!”

    怜筝一问再问,将郭贺搅得心乱如麻。

    十三从门外再报,长声入屋。

    “大人,安公公已和于世镜大人一同进了府门,特送来圣旨,请大人出门跪迎圣旨!”

    怜筝见状,不由得冷叹。

    “见郭大人此状,怕是无误,只可惜下官怕是保不住紫衣了。我虽并未找到她乃凶徒的线索,但是此事直指她为凶,圣上的圣旨怕是要即刻下令我将之处死。”怜筝道。

    郭贺僵住身子,立刻怒道:“你既无线索,凭何杀她!”

    “我并未杀她,只是她如今已经与死人毫无两样,一旦被打入牢底,只会香消玉殒!”

    怜筝皱眉,淡道:“加上于世镜大人对我的参奏,皇上对我已是极为不满,此案将会另寻他人来理,我又如何插手。你可知于大人似乎与昱王交好,此事怕是会交给昱王手下之人来断,你可知昱王曾在杨云笙一案中,命我不得救将死之人!”

    郭贺脸色铁青,怜筝此话不虚。

    于世镜明面上是中立之派,可私底下已成了昱王之流。

    不等怜筝再说,门外的人已长驱直入,所立之兵瞬间将屋内挤满了。

    安海皱眉而入,于世镜更是紧跟其后。

    “来人,奉万岁爷之意,将凶徒立刻给洒家捉回死牢,再做处理!”

    “慢着!”

    周围的目光放入芒刺在背,可那郭贺竟是缓缓挺身而立,拦了那侍卫的去路。

128 心中有鬼(2)

    安海幽幽地看向郭贺,“大胆,何人也胆敢阻了万岁爷的旨意,给我绑了。”

    郭贺立在大堂中央,面上竟是掩不住那毫无惧意的神情。

    “此案与榻上之人毫无干系,杀人者……绝不可能是她!”

    “那怪洒家看着眼熟,原来是郭大人。郭大人此话可由不得您说的算了,亲属不得为证,来人那,将人都给我绑了,立刻回了皇命。”

    安海丝毫不留情面,几个来回便将床榻上的紫衣和郭贺都一并绑了。

    只等紫衣被人带走了,这才给郭贺松了绑。

    郭贺被松了绑后,压根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地赶离了提刑司。

    他前脚刚走,后脚十三便紧跟了出去。

    “他今夜当真能中计?”怜筝立在大堂,忍不住皱着眉去瞧那藏在一边的风因。

    风因撩了帘帐,却也没解释说辞,只道:“你觉得于世镜可厉害?”

    怜筝略一犹豫,扭头看他,“为何这样问?”

    “于世镜怕是有些看穿了,不然又为何不说破安海的这点子伎俩?”风因淡淡道。

    怜筝怔了怔,“你将于世镜也算进去了?”

    “算不算,左不过他们两人心中都有猜忌,若是早就有了嫌隙,算不算都迟早有这么一日,不过是能不能成了捉拿凶案的线索罢了。”

    风因从一旁牵了怜筝的手,淡道:“你只管看着他们,总能露出狐狸尾巴来。”

    怜筝沉默不语,这些她想得必定没有他周全。

    “你与卫处尹做了何种交易?”怜筝略一思索,还是问出了嘴。

    她可不认为卫处尹会这般简单地就答应帮了他们。

    风因闻言,勾唇一笑:“怎么,担心我了?”

    “想得美!”怜筝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往回走。

    “筝筝如今是越发骄纵了,如今都已是对我不闻不问了,你说说那一书房的尸骨,你要将面人捏到何时去,哪年哪日才能忙的完……”

    风因无奈地跟着她,一路回了书房,瞧着她又重新捏起书房的人像来。

    怜筝撩起袖口,连头也不抬:“我不信田岚已死,必定要将这些被害者的身份都一一寻回,好借一借他们之间的关联,若是能因此找到些线索,再捉住田岚,我定是能如愿。”

    怜筝对此事的态度,远比他料想得要固执。

    哪怕不吃不喝不睡,却抱了定是要将田岚捉回的心思。

    风因半倚在门边,略一凝视,忽问:“筝筝,你可有事瞒我?”

    怜筝动作微顿,落了眼睑,“不曾。”

    “那你躲什么?”风因幽幽一叹,“罢了,等你愿意说时再说,我不勉强你。”

    不等怜筝再说些什么,他忽然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怜筝正在捏着泥面人的手。

    “筝筝,不如你来教了我,一人做不如两人快,如何?”

    耳边暖意呼面,梨白似的手捏住了她的,两双手纠缠在一块儿,一大一小。

    “松开。”怜筝的耳根渐粉。

    他的唇触了触她的耳垂,噙笑轻道:“不松。”

    那尚未关好的门外,风因忽然瞧见了一双鞋头尚在那门后。

    他忽然淡了神色,缓缓松开,走到桌边坐下,添了一杯茶,“等用完晚膳后,十三派人送了消息来,到时候再赶过去,来得及。”

    怜筝一愣,不由得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门外的动静。

    姜女?

    怜筝瞧着风因端着茶盏,静静地低头喝着。

    没静下几分钟的功夫,姜女便笑着从外头端着一盘茶点进了门。

    “怜筝,这是我今日做的雪花酥,冬日里做了零嘴正好你尝尝。”

    姜女不敢抬眸瞧了那双冷眸的探究,匆匆抛下了那雪花酥,搁在桌边,转身看着怜筝。

    “怜筝,不知道是不是扰了你,下回我不来了。”

    话毕,姜女匆匆忙忙地就要朝书房外头跑。

    怜筝忙伸手拉了她的,怪道:“姜女,你莫要多心了,我让你在府里是好好养着身子,好现了年幼时的诺言,你可是允了我爹要好好照顾我,陪我便是,不必做这些来。”

    “可我日日闲着无事,总是要做些事来打发。”姜女说着便红了眼眶。

    “好好好,是我不对,来日我差人去寻些你喜欢的书来,可好?”

    姜女点了点头,笑着拭泪,“怎么,你还将我当成小妹妹不成?”

    “小妹妹可不成。”怜筝勾了勾姜女的鼻尖,“小娃娃还差不多!”

    “怜筝!”姜女娇嗔一句,下意识勾了一眼风因。

    他依旧不为所动,耐着性子品着茶,倒是丝毫不瞧这边。

    姜女心里一阵失落,再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书房。

    怜筝和风因再书房中研究这那些个儿人面,一晃眼儿,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等十三来报的时候,怜筝正将一张泥面人捏好,一听消息,起了身便要走。

    风因忙拽了她,将莲蓬衣都给她穿好,热好了汤婆子,这才差人去将那暖好的驴车驶来,二人缓缓赶往了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府中。

    于府。

    于世镜来回踱步,桌上的茶盏早已冰凉。

    管家匆匆从门外付命而来,急道:“老爷,郭大人不在府上。”

    “立刻派人去给我将他寻来!无论在何处,都要立刻给我带过来!带不过来就绑过来”

    “不知何时,岳父大人如此急着要来寻我?”

    此话一出,堂内的于世镜一眼就瞧见了门外正徐徐进门的郭贺。

    郭贺一身黑色大氅,眉眼温顺,却再不如他当年那般看着好拿捏。

    于世镜示意了一眼,管家即刻从大堂里退了出去。

    郭贺进了门,抖落大氅上的雪色,淡道:“今夜倒是好端端地下了雪,怕是这天都觉得寒了心,非要拉个半死之人来顶了杀人的名头。”

    于世镜闻言,脸色大变,“是你?”

    “是我。”郭贺微微一笑,笑着看他,竟是避都不避。

    “当如唯有你出入了我府邸之上,以小女的名义接近了我的夫人!”于世镜动怒,上前狠狠揪住了郭贺的衣领。

    只见那黑色的大氅下,郭贺伸出手用力拂过,将于世镜推倒在地。

    “岳父大人,究竟是我接近了你们,还是你们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和我的夫人!”

    郭贺面目狰狞,竟是狠狠地揪起了于世镜衣领,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是你!是你处心积虑要算计我谋了你的位置,算了我的紫衣,让我不得不娶了于文鸢这样的悍妇!悍妇也罢,为何……为何要算了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全部!”

    于世镜面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于你有提携之恩!你……”

    “你未有儿子,我便以你为父;妻子未有身孕,我不离不弃,我何来对不住你们于家!即便是堂堂驸马,皇恩在上,也不至于像我这样过的生不如死!”

    郭贺一脚蹬开于世镜,仰天一笑:“你断我子孙,杀我妻子,此仇不共戴天!”

    于世镜胸口隐隐作疼,却是顾不上了。

    他挣扎爬起,捂住心口,“郭……郭贺!你胡说什么!”

    “如何你还要瞒我?我已随车队之后,一切都已知晓,我已无可畏惧,杀了你又何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于世镜眼圆怒睁。

    “是你,一心算计了我,今日之事,不过是你们于家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郭贺脸色铁青,阴冷一笑。

    “我既然来了,便没有活着走出这儿的念头!于世镜,你怨不得别人!”

    郭贺袖中白光一闪,匕首已然抵住了于世镜的胸膛。

    “郭贺!你不要命了,你敢杀朝廷命官!”于世镜身子一僵。

    “他敢杀。”

    话音从屋顶而来,一少年从屋顶翩然而落。

    “他连杀数人,又何况一个你。”

    怜筝与风因从大堂外的长廊徐徐走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

    郭贺一把揪住于世镜的衣领,将其挟持在怀,匕首已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郭贺,我们已经查明,于文鸢和胡菀之死,甚至连那徐大膀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怜筝一语,声寒如冰。

    郭贺面沉一瞬,低垂着的眼眉突然含笑抬头,“堂堂提刑使你可有证据?”

    怜筝笑了笑:“我原来确实是苦无证据,可如今这证据不就在你手中吗?”

    “你诈我?”郭贺一愣,皱了皱眉:“那人是假的?”

    “是。”怜筝不避,点了头。

    郭贺忽怔几分,踉跄了几步,冷笑着将匕首死死顶住了于世镜的胸口,一个使力划破了他的衣衫,衣衫已染出了几分血色。

    糟了。

    “十三,夺下!”怜筝到底是不忍心。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十三争夺,那匕首的尖头已彻底没入了于世镜的胸口。

    十三抽出软剑,疾风般擦过郭贺的掌心,迫使其吃痛,松了手。

    于世镜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胸口血流如注。

    “立刻召御药司来!”怜筝厉声朝外喊,连忙蹲下身,从怀中掏出药粉。

    “此刻不能拔刀,刀口一拔,此刻出血,便是一时半会儿的止不住了。先让人抬到御药司去,烧好水,准备好止血圣药,命人拔刀,不会伤及性命!”

    “拔刀何用,刀上淬毒。”

    怜筝连头也没回,冷淡道:“这不是你带来的那把,你且仔细瞧些!”

    郭贺闻言,目光猛地一变。

    他低头一瞧,匕首把手上的那处豁口确实不见了!

    “你若是再用力些,这刀后面也是捅不进去会碎成几节,这刀只有尖处是真的。”

    怜筝将手上的药粉撒好,捂了帕子,这才起身,望向郭贺。

    “郭贺,你收手吧……”

129 心中有鬼(3)

    这刀方才分明是……

    郭贺神色一惊,忽然侧首看向十三,扬天长笑,笑得眼中泛出了泪花。

    “好,好,好。”一连三声,终究是绝望如斯。

    “郭贺,莫要再杀人了,即便你杀了于世镜又如何,三条人命!紫衣已是回不来了!”

    郭贺低头一扫那地面的鲜红,于世镜已是哀嚎如斯。

    “疼吗?紫衣也这样疼过,于文鸢竟是用刀一刀一刀划花了她的脸,竟还敢再重蹈覆辙,花了云娘的脸…..”

    郭贺双手抱头,眼角已止不住泪意。

    他又何尝想杀人,紫衣死后唯有云娘,只有云娘了。

    得知紫衣并非病死,更是腹中怀有肉骨,他大受打击,回府质问了于文鸢,却又因此被她发现了云娘的踪迹。

    到底是他,是他害了她们。

    是他……

    “这与于世镜何干,与胡莞又何干,你为何不寻了证据去提刑司……”

    怜筝话未说完,便被草草打断。

    郭贺摇头,竟是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一手指向地上躺着的于世镜,质问道:“堂堂户部尚书只手遮天,竟是连堂堂仵作都验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就下了棺!”

    怜筝柳眉轻蹙,侧眸望向了那地面的于世镜。

    “一纸尸单,我竟是信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三人草草穿上了寿衣,亲手将娘子送入了棺中,活活钉死,下葬,活埋……”

    话到最后,郭贺泣不成声。

    怜筝无语凝噎。

    她看不见郭贺彷徨,也未曾瞧见过郭贺与紫衣的夫妻恩爱。

    “紫衣死后,于文鸢便设计了我,以身孕为价,胁了我娶她为妻,胡莞一心纵了她的女儿!竟是将假孕之事以假乱真,若非我知晓,我至今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不甚寻常产下的死婴,竟是报应……她何其残忍!紫衣又何其无辜!”

    怜筝反身,冷眸怒视于世镜:“说,当年究竟如何杀害了紫衣!”

    于世镜心口如被千剐般刺疼难忍,他额头直冒冷汗,脸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话一出,郭贺圆眸大睁,忍着那满腔怒火,死死盯住了于世镜。

    “下官不知!”

    于世镜忍着疼,瞧着那恨不得要冲过来的郭贺,原是看着要阻拦的十三,竟是顺着怜筝的意思缓缓退开了来。

    “此刻若不说,我可不插手这混事。一命一偿,你若是不说清,这命就只能父替女偿。”

    怜筝眼眸淡淡,随即徐徐退了几步,腾出些空间来。

    于世镜一眼便瞧见了郭贺妄图拼了命地扑过来,连忙白了一张脸。

    “是……是夫人,她见我苦于没有办法将他拢入麾下,于是想了如此一招,先下药打了那女人腹中肉骨,再我借机趁他进府,让夫人和小女将她邀了去……”

    郭贺浑身发颤,连话都咬着牙,恨不得将于世镜生生撕开。

    “是那夜里……正是那夜我偏偏只饮了一杯酒便醉倒在府上,又恰好是那夜里紫衣便染了疾病而毙……”

    “郭贺,事已查明。”怜筝微微把脸一侧,瞧向郭贺,“你为何滥杀无辜,杀了徐大膀?”

    郭贺看着,竟是沉沉笑了。

    “杀了又如何,我取我妻之尸骸,百般阻挠,杀了与之陪葬又何难?”

    郭贺缓缓抬眼,心如死灰:“若非不能,我宁可杀尽天下人与之陪葬!”

    “难又如何,不难又如何,哪怕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话音落,杀机起。

    “小心!”

    十三脸色一变,软剑刺出,郭贺竟是避都不避,胳膊生生挨了一剑,始终朝前冲去。

    顷刻间,郭贺从桌边抓过茶杯砸碎在柱边,携着茶碎飞身而来。

    他扑向怜筝,目光生凉,杀机沉隐。

    怜筝下意识右手遮面,试图抵挡郭贺突如其来的动作。

    只听见空气里闷声一响。

    ‘噗嗤’一声。

    怜筝低头,瞧见身上的官袍竟是染了满身的血点。

    她缓缓放下手,郭贺身子徐徐软下,似躬了腰,却是强撑着没有跪倒在地。

    他已被利剑刺穿了胸膛,握剑者却是不知从何时站在了后堂的卫处尹。

    郭贺的腹部反向刺入了剑矢,执剑之人正是风因,他却留了手,并未刺及要害之处。

    双眸缓缓被人遮掩,不知是谁的掌心,藏了她眼前的这一幕。

    她知道,只有他。

    “若是我死了,你又如何配活着?”

    郭贺眸光幽深,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怜筝却瞧不见了。

    郭贺拼了命般的嘶喊:“王爷救我!救我!救我!”

    她听见那软剑刺入身体的沉闷声,那鲜血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这三声竟是一声比一声弱了下去……

    于世镜的呼吸竟也缓缓地停了。

    怜筝瞧不见,却又像是在心里仿佛一早就猜到了结局。

    郭贺认罪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横竖都不过是一死。

    她救了于世镜又如何,不救又如何?

    死了这样多的人,郭贺应该偿命,可于世镜难道就是无罪的吗?

    “我带你回去。”

    耳边的话语低喃,沉沉入耳,仿佛如风般轻拂,却又仿若无物。

    风因遮掩着她的眼眸,淡然地凝视着身前的卫处尹。

    他们之间,即是做好了约定,却也迟早要偿,如若不是今日,改日也逃脱不开。

    于她,谁也放不了手。

    “十三,走。”

    卫处尹不曾拔剑,他低头,看了眼地上已死的于世镜和郭贺。

    郭贺竟是拼了命地拔了风因的剑,用胸口的这把剑,生生以身为柄,与于世镜同归于尽。

    一地的鲜血,染红的却不知是谁的眸。

    于世镜死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和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便腾了出来。

    正如卫风因答应的那样。

    若他想要得到皇位,就不得不站稳脚跟,除掉了于世镜,等于断了丞相一臂。

    一旦无人知晓于世镜乃昱王之流,他便染指不到中立之派。

    那么眼下,唯一该除掉的便是昱王了。

    可他还不急,他要忍,唯有忍到藏在黑暗里的人动了手,他才能明目张胆地除了昱王!

    “十三,去烧水,要快。”

    风因一路带着怜筝回了提刑府,一路上,怜筝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她沉默着进了大堂,坐在堂上,望着身上的血衣出神。

    风因也不说话,先让十三去打了水让她将衣服换下来。

    怜筝不是不知晓,她验了这样多的尸首,每一具都是冷冰冰的。

    她也曾看过无数凄惨的案例,可眼下却依旧是有些难受。

    “即便不是你,他也出不了那府门。”

    风因将下人送来的暖茶送进她的掌心,揉了揉她的发,“莫要多想了。”

    “我知道。”怜筝缓缓点了头,垂下眼帘,轻捧茶杯,抿了一口。

    “我只是在想,云娘定是与紫衣像极了。”

    风因听这话,瞧了她一眼,“你想见云娘?”

    “若是可以,将郭贺的尸首交给我吧,我将他好生化了,与云娘和紫衣葬在一处。”

    即便生不能同活,死后也能同眠,也算是替他做了一事。

    风因笑了笑,“你就是想这件事儿想了一路?”

    怜筝抬眸瞧他,“不然你以为我一路上寻思什么?”

    没等风因说话,十三慌慌忙忙跑进屋,手里指着烧火棍:“主子,水烧好了。”

    “火急火燎忙个什么劲儿。”风因漫不经心道:“水送去房里。”

    “可是……可是……”十三挠了挠头,憋了半天道:“这官服只有一身,换了穿什么?”

    怜筝无奈一笑:“难不成我还日日穿着不成,且等着,给我寻处他的衣衫来换了。”

    门外忽然有侍卫回禀,进了大堂,磕头跪首。

    “回禀木兰大人,门外宫里人来报。”

    怜筝皱了皱眉,“何人?”

    “董贵妃身旁的安公公来了。”

    风因冷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侍卫,“来人可是安禄?”

    侍卫抬头,将手上的腰牌呈了上来,确实是安禄!

    好端端的,宫里头怎么会无端来了个妃嫔身旁的太监?

    侍卫顿了片刻,犹豫道:“来人似乎是冲着王爷来的……”

    怜筝眉头一挑,“来我的府上寻瑾王?”

    侍卫是风因手底下的人,听着怜筝问话,不由得紧张几分。

    “回禀大人,确实是冲着王爷来的,先是问了小的王爷在不在府上,若是不在再命人来回禀了大人,所以……”

    “嗯?”风因声音虽淡,但一听这话不由得也皱了眉。

    怜筝将目光收回来,淡声道:“先让人进屋迎客,将人带进来。”

    侍卫点头,连忙出了屋子去回话。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人便如风一般的进了屋子。

    安禄似乎和安海的派头不同,安海看着和乐,做事一举一动都不至于让人生了不舒坦,可这安禄倒是摆着架子,方才拦了他一遭,倒是惹了他似得板着脸。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架子,竟是连洒家都要呈了腰牌方能进了这府邸!”

    安禄瞥了一眼怜筝,她一身官袍尚未换下,满身血色,倒是惊了这安禄。

    安禄脸色一白,惶惶退了两步,指着怜筝身上的衣服,“你……你这是做什么劳什子?”

    怜筝无辜地搁了手里的茶盏,“方才杀鸡被溅了一身血,污了公公的眼,倒是不知公公来此有何指教?”

    安禄这才松了口气,朝上座落下,道:“董贵妃娘娘特命洒家来请大人走上一遭。”

130 危机暗藏(1)

    一回生二回熟。

    怜筝此次进宫,倒当真是不慌不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洗漱过后方随了这安禄进的宫。

    因为面见的是贵妃娘娘,着装不得失了礼,赶制的换洗官袍还未送进府,后宫内院又岂可让她一身男装进了门,这又不得不寻了一身姑娘家的衣服换了。

    一路赶进宫中,这大殿之内竟是还有丝竹管弦声。

    难不成今夜董贵妃的殿中皇上也在此?

    怜筝垂首跟着安禄进了含春宫,宫内正是一群歌姬正在排舞。

    可不等怜筝回过神,只听见瓷器炸裂,那碎片溅至门槛,惊了众人一跳!

    “娘娘息怒……”安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董贵妃一掌扇了眼前的歌姬,歌姬跌落在地,嘴角含血,眼眸含泪,楚楚可怜。

    “娘娘饶命……娘娘……奴婢身不由己,当真是无辜的…….”

    “你无辜?”

    董贵妃眯眼一笑,手上的义甲抵住了美姬白嫩的面颊。

    “你以为席贵妃那是捧了你的?愚蠢!她不过是借着你来踩了我!”

    “娘娘,娘娘!可动不得她这张脸,若是刮花了……皇上定是以为……以为您……”

    董贵妃却听得笑了,慢悠悠地回头,冷视安禄。

    “区区一个贵妃,竟是连个歌姬都动不得?”董贵妃笑意渐凉。

    安禄不敢抬头看,慌慌垂首:“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

    大殿之上,彷如死一般的安静着。

    宫人一地僵跪在地,怜筝蹙眉,忽见身前的宫毯之上,华裙迤逦,董贵妃缓缓蹲下身,扑面而来的暖意触上了怜筝的面。

    “你是阮怜筝?”

    这话问的古怪

    怜筝抬眸,“回禀贵妃娘娘,正是。”

    “来人,此婢女以下犯上,拖出去赏一顿竹板子。”董贵妃起身,瞧都不曾瞧上一眼。

    安禄点头应下。连忙起身,和几个小太监将歌姬拖了出去

    这歌姬面色煞白,确实死死咬住了下唇不敢吭声。

    等外头架上了板子,怜筝都能听见那耳朵里木板一下一下砸在肉骨上的闷声。

    可外头的人竟是一个人都不曾出声,甚至连挨了打的歌姬都不曾哼过。

    怜筝入了座,注意力却全都在外头。

    一切恢复原样,丝竹管弦声照常悦耳歌舞。

    董贵妃见怜筝走神,看了一眼怜筝身旁的宫人,搁了手里的茶盏,淡道:“大人可是好奇为何这门外竟是安静如斯?”

    怜筝垂下眼帘,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宫中刑法有定,被惩罚的婢子一顿板子也不过是十几下,可她若是忍住了便也没什么,养个五六天就好了,若是出了声,不但要打死,死后尸首要被六分两段以做惩戒。”

    董贵妃连头也不回,徐徐上了贵妃榻,垂眸将护甲套戴紧了些。

    “若是宫中的妃嫔,责罚还多着呢,杖刑、笞刑、拶刑……皇上更是一言便能要人性命。”

    董贵妃眼里厉色渐深,眯眼垂视下头稳然坐着的阮怜筝。

    “区区一个仵作出身的女子,竟也敢在这长京城中动了本宫的人?”

    怜筝垂眸品茗,不发一言。

    大殿之内,皆无人敢出声。

    董贵妃忽然无声冷笑,“阮怜筝,你就不怕你进了这宫殿,本宫也让你出不去?”

    怜筝缓缓抬眼,勾唇一笑。

    “娘娘若当真想杀我,不必这样明目张胆的请了我来。”怜筝眸光淡笑,不避不闪。

    “娘娘先是追问是否有王爷在府上,是生怕我与哪位王爷有了瓜葛,可是又不敢笃定究竟下官是哪门那派,下官料想娘娘今日请我来,是为了于世镜一案?”

    董贵妃媚眼一抬,微微朝外头侧了脸,瞥了眼安禄。

    安禄立刻意会,躬身将所有的宫人屏退,唯有他一人留了下来。

    “阮怜筝,你比我想得要更蠢笨些。”董贵妃缓缓抬眼凝着她。

    怜筝手上将茶盏暂搁在一边,微微一笑:“娘娘已身在贵妃之位,任何把戏自然都逃不过娘娘的法眼,微臣又何必多此一举遮遮掩掩呢?”

    阮怜筝此话倒是不虚,她从进门到现在的确没有任何要闪避或是试探之意。

    董贵妃比了比手上的护甲套,忽然起身从榻上坐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前几日皇上将你召了去,你不但让宰相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更是毫发无损地出了金殿……”

    怜筝略一蹙眉,“并非毫发无损。”

    “哦?”董贵妃颇为意外,侧目盯了一眼安禄。

    安禄慌张道:“你分明是毫发无损出了金殿……”

    怜筝不急,摇了摇头,认真道:“罚俸三月了。”

    三个月的银子都没了呢,她这才刚任职就没了薪水,连仵作的那几两银子都没了。

    董贵妃和安禄各自一愣,瞧着她一脸认真,倒当真是觉得一件天大的事儿来。

    这是戏耍她玩呢?

    入鬓长眉微皱,董贵妃冰霜似的美人面上染了几分不悦,摘了手上的护甲套,淡扫了一眼怜筝。

    “不见棺材不掉泪。”

    “卑职乃仵作之身,棺材日日皆可见,若日日落泪,当真要哭瞎一双眼来。”怜筝淡道。

    安禄厉声而呵:“大胆!”

    “娘娘,外头有急事要速速回禀。”

    门外忽然有婢女进门叩首通传,安禄这才疾步出了门去听了信儿来。

    半响,安禄脸色一变,即刻转身朝董贵妃快步而来。

    “娘娘,席贵妃来了……”

    董贵妃的手指一顿,忽然从榻上起身,“她来做什么!”

    “姐姐说笑了,妹妹此刻来不正是听闻了,如今长京城赫赫有名的木兰大人眼下正在含春宫,若是不来,可就见不上这木兰大人了。”

    话音刚落,席贵妃携婢女兴师动众而来。

    这样大的阵仗,怕是半个后宫都要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去,席贵妃似乎与这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同,她并未满头步摇,甚至连纤纤玉指上的丹蔻都没有一点半毫。

    一张白净的脸,五官长得极美,又是少数的江南少女的芳华精致,甜美婉约,只一眼便妩媚动人,如那心尖儿上的一抹亮色,令人无比着迷。

    简单的妆容和服饰,天然去雕饰,衬得人在这姹紫嫣红之中清丽动人,这美便如那靡靡之音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听闻这木兰大人可是连破了数案,女中豪杰之命可扬遍了长京和秀都城。”

    立在席贵妃之侧的人正是妃位高氏,她蛾眉淡扫了一眼座位之下的怜筝。

    “听闻近日倒是缉拿了杀害户部尚书于家妻女之徒,正是其婿郭氏,已即刻伏法了。”

    席贵妃美眸圆睁,盈盈一笑。

    “这消息可热乎着呢,莫不是晟王又进宫孝敬了妹妹你来?”

    “姐姐又打趣妹妹。”高氏温婉一笑。

    高氏虽不如席贵妃美艳绝伦,却也是恪守本分,只瞧着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宫装下都藏不住的婉转妖娆。

    怜筝看着高妃的妆容和服饰,都丝毫不艳丽,更是素雅淡漠,便知道这高氏定是个小心谨慎,不擅出挑的人。

    董贵妃盯住屋外说笑一前一后进了屋来,满腔的火气竟是生生压下。

    “不知什么风儿将两位妹妹都迎了来?”

    “姐姐说什么玩笑呢,好端端请了木兰大人进宫,倒是不邀了众姐妹们一同热闹,小心让妹妹们都嚼了舌根去。”席贵妃的笑靥明媚动人。

    席贵妃这一声一声的姐姐,落在董贵妃的耳朵里听得像是针扎般难受。

    她向来最讨厌的便是这席舒乐,偏一日日的就是与她作对!

    董贵妃声音淡然:“谁敢在背后嚼了舌根,本宫定拔了她的舌头。”

    “好大的威风,本宫竟不晓得妹妹如今倒不如当年陛下说的那样温婉谦逊了。”

    此话一落,宫殿之外,太监掌灯高喝。

    “皇后娘娘驾到……”

    怜筝的目光不动,心下却是泛了几分嘀咕。

    董贵妃将她请来,却是把这么几尊大佛全都给请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几个了,在宫里练就一身心计的女人们,可最是难打交道。

    “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卑职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人行过礼,皇后这才免了礼。

    怜筝从地上起身,抬眸,这才瞧清了眼前这皇后的模样。

    皇后不及这几位妃子的年轻,鬓边甚至都有了白发。

    她香腮如雪,丰腕如玉,金色的发饰更是国色天香,尽显皇后之姿,头顶百鸟朝凰髻,气势高蛾,眉眼藏着几分凌厉和气度,是她们所远远都不能及的。

    皇后都来了,董贵妃自然不能还立在榻旁,她垂首将上座置出,狠狠剐了一眼席贵妃。

    “听闻娘娘今日在宫中受罚,如今竟是皇上解禁了?”

    “听说宫里进了位女官,指给本宫看看。”皇后神色不恼,只管入了座。

    皇后入座后,妃子方可坐下。

    怜筝这才上前,跪在宫殿的华毯之上,叩首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正是臣女。”

    皇后眼里不见意外之色,低头一瞧,淡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怜筝抬头,视线丝毫无闪躲,正对上皇后打量之意。

    华殿之上,少女素颜淡裙,簪花未饰,脂粉未涂,眉眼丝毫未有惧色。

    美则美矣,区区女子能验尸破案,可见其胆色过人。

    如此胆色具佳之人,可若非自己阵营,只能徒惹祸患!

    此女,两面皆刃。

    “报!”

    安禄惶惶从门外仓惶而进,踉跄跪倒在地。

    皇后皱了皱眉,董贵妃瞧见了,怒眸冷斥:“何事如此匆忙,惊了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安禄慌张抬头。

    “禀娘娘,莲清池里挖出了尸首,臭味熏天,**惊动了万岁爷,奴才特来回禀皇后。”

131 危机暗藏(2)

    董贵妃目光诧异,皱眉:“好你个混账奴才,此事当真?若是虚话,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娘娘,此刻尸首已从莲清池抬到河岸边了,因为太臭吐晕了几个侍卫,眼下……眼下已是惊动了万岁爷,万岁爷命人出宫去请木兰大人,奴才得了信儿,这才来回了话。”

    皇上命人去请阮怜筝?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朝地上跪着的阮怜筝看来。

    皇后缓缓抬眼,看来今晚是动不得她了。

    “皇上着急寻木兰大人,姐妹们看来是不是时候,不如我们一同去瞧瞧?”

    席贵妃从座位上起身,笑了笑:“今晚倒是热闹,看来也不止是咱们想瞧一瞧,那些个鬼东西也是坐不住了。”

    这一语双关,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自然也照样不懂。

    怕是这大殿上的人无一人不懂,也只能装作听不懂。

    “去便去,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莫不是淹死个宫人,也这样大惊小怪的惊动了皇上。一个一个的,这样的小事也处理不干净,小心本宫要了你们的狗命!”

    董贵妃目光藏怒,一掌落下,惊声摔了茶盏。

    皇后挑了挑眉,眼底敛了几分不屑,“董贵妃,你这点小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妹妹没有姐姐这样的气度,放着冷宫数年不敢入,还当真是做不到。”董贵妃暗讽。

    皇后一怒,“你!”

    “皇上怕是着急,不如先随木兰大人去瞧瞧,别耽误了事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氏忽然开了口,随即起身站到了席贵妃的一旁。

    皇后微微沉了沉脸,起身,道:“摆驾莲清池。”

    董贵妃微微侧了脸,怒扫一眼安禄。

    “还不快带路!”

    莲清池就在距离含春宫不算太远,约莫在中宫和含春宫之间,接近御花园之畔。

    这些娘娘脚下踩得小鞋,走得便慢些,足足花了一炷香多的时间方才到了。

    怜筝跟在太监身后,比她们走得要快些。

    莲清池周围已被几个侍卫重重把守,池塘之外黑漆漆地正躺着一团东西。

    “命人烧两三盆炭来,再去多燃些火把送来,要快。”

    怜筝扭头吩咐安禄,安禄不敢多话,只敢招办。

    “不必了,这些我都已命人备好。”

    怜筝闻言,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卫处尹竟是站在了入口之处等着她。

    “尸首再池子下三百米处挖出,今日有一宫女无意落水,不想侍卫施救的时候,竟是发现了这么具尸首,当真是不好闻。”

    卫处尹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是没有掩鼻。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朝一旁的方向指了指,淡道:“你的验尸官我也命人接进宫来了。”

    怜筝顺着他的手望去,十三正端着炭盆一深一浅地朝尸首挪了过去。

    她眼底露了几分笑意,侧眸望向卫处尹,笑道:“多谢。”

    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功夫。

    怜筝转身朝十三走过去,道:“十三,东西可都带来了?”

    十三听声回头,笑哈哈地拍了拍身上背着的木箱。

    “我若不带,你可不得轰了我回去,我此刻若回去了,怕是要让主子将我屁股开了花。”

    “东西倒全,那便不说了,先看看情况。”怜筝点头,接过十三背来的木箱。

    天色暗沉,侍卫们都纷纷燃上了火把,来照亮岸边。

    今年的雪来的晚,比往年来说今年算不上寒冷,就连这池子都尚未来得及结冰。

    池子边上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基本上已经是分不出谁是谁的了。

    怜筝微微蹙眉,暗叹了一声。

    十三顺势望过去,摇了摇头,也无能为力。

    河岸边的人纷纷捂住鼻子不敢顺着火光去仔细瞧,那一具高度**的尸体,不仅臭气熏天,更是面目可怖。

    尸体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模样,只瞧上一眼,便能吓坏旁人。

    莲清池一旁全都被侍卫围住,就连董贵妃和皇后等人都靠在外围向听些什么。

    怜筝皱起了眉头,顿了顿,朝十三道:“先安排人将尸首送去宫内停尸处,找个台子将尸首验了,此处人多嘴杂,不便验尸。”

    围观的人太多,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更能好好验。

    十三点了头,戴上手套,蒙了面准备招呼两个侍卫跟他去抬尸首。

    怜筝原是朝外走的,忽然回头,提醒道:“多戴几层,再仔细些,小心滑手。”

    十三一听这话,连忙停下脚步,又蒙了两层。

    可哪怕将自己都捂成肉粽子了,这臭味都能闻得见,让人直恶心,干呕不止。

    几个侍卫一靠近便忍不住扭头跑一旁吐了去。

    十三死死皱着眉,正寻思着自己一人上,身后忽然一人径直朝前走去。

    他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阮怜筝。

    她已经戴好了口罩和手套,扭头,扯下十三脸上的帕子,塞了一颗东西进了他的嘴。

    十三一愣,“嗯?”

    “苏和香丸。”怜筝头也未回,道:“很贵,要给银子。”

    十三:“……”

    “不想连夜跑茅厕就别嚼,只许含着。”

    十三差点就咽下去的时候,怜筝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十三一脸阴郁,这话不得早点说吗?

    他愣愣地含了片刻,再蒙上帕子,确实淡了不少的尸气,足以忍受了。

    怜筝和十三两人合力将尸首抬至木板上,这才能够将尸首抬离了岸边交给了旁人。

    尸体原是用白尸布盖着的,不知怎么,从出口抬出去的时候,突然飘来了一阵迎风,生生将尸布吹开了一截儿。

    皇后、董贵妃等人虽已用巾帕蒙面掩鼻,却也实打实地瞧了个正着,生生吓得尖叫出声。

    巨人观的尸体本就是非常可怖的,皮肤呈现黑绿色的油光,再加上**的气体充斥在尸体各处,眼下看着就像是尸体里头被塞了几头的皮筏,膨胀了不少。

    死者身上穿着的服饰像是婢女的宫装,宫装的外面沾满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就连手指和面部都处都沾染了不少淤泥,即便不是如此,也基本已经无法分辨面容了。

    尸体的眼球鼓出眼眶,仿佛只要再抖动几下便能掉在地下。

    舌头伸长露在口腔外,口唇的皮肉似乎是被河里的鱼给啃食干净了,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瞧着凶神恶煞。

    黑绿发亮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更外阴森恐怖,只一眼便能让人吓得魂不守舍,连发梦魇。

    侍卫们被这迎风一吹,吓得险些将手头的尸首给抛了。

    倏地,一只嫩玉般的皓腕伸过,小心将尸布重新遮上。

    怜筝微微垂首,“头顶上的脑袋都不要了吗?还不速速抬走,若是惊扰了各位娘娘……”

    侍卫们一惊,连忙死死抓紧了手上的木架,快步将尸架子朝外送。

    这样冷的天,尸首的臭味竟是也惹来了少许蝇子。

    怜筝和十三一左一右跟在尸首的木架子边上朝外头走。

    宫里头有专门停放尸首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搁置一些生老病死的宫人,或是被妃嫔等上位者责罚而死的宫人,最后运出宫焚化。

    若搁以前,早早就是丢在山里头喂了畜生。

    卫处尹让阿立替他们寻了除通风的地方,专门架了木台。

    这样的尸首若是搁在屋里头,怕是要将人活活憋屈死了。

    尸体的条件太差,浑身沾满淤泥,恶臭扑鼻。

    若非十三含了怜筝给的苏和香丸,怕是早早就扛不住一边干呕去了。

    几个人硬着头皮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儿,都纷纷忍不住跑远点吐去了。

    “十三,你若是难受,你也出去。”怜筝沉默了一下,淡道。

    她常年与尸体陪伴,从小到大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尸首。

    虽然难闻,但是她也已经习惯了几分,自然不会作呕连连。

    不过巨人观的气味也着实难闻,甚至还可能含了有毒气体,对身体的伤害自是有上几分的,古代又没有防毒面具,只能用什么来顶了一顶。

    十三皱了皱眉,摇头:“不用,来吧。”

    见十三并不退怯,怜筝便也不嗦。

    热水、帕子等物都已经备好在旁,怜筝嘱咐十三与她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尸首体表外的淤泥清理干净。

    尸体已经呈现高度**,尸体的表皮非常容易脱落,手上的力度要极其小心,有时候哪怕是稍擦一下,就能蹭掉尸体的表皮。

    擦拭的时间耗费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将这巨人观的尸体给稍稍清理干净。

    所幸十三的力道拿捏到位,虽然并没有剐蹭多少表皮,但是尸体部分有几处颜色的改变,但是因为尸体的高度**原因无法判断是否是损伤。

    看来,只能剖尸了。

    眼下,尸体是谁暂不清楚,如果得知她究竟是否有家属,若是家属不同意,又如何来验?

    倒真当是遇见了个难题。

    “咦?”

    正当怜筝犯难的时候,十三忽然意外地指了指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

    怜筝从另一边走过来,这才瞧见了十三看见的地方。

    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上都一颗豆大的朱红痣,仿佛被烙印在皮肤上,格外鲜明。

    左手臂因为膨胀,仿佛被什么东西勒在了手腕处,隐约像是一圈红色的线绳。

    “十三,将这痣的位置画下,再交给晟王,让他在宫内查查,是否有人知晓谁在宫中无端消失了,更是身上有这痣的位置,若是对了,一律带来。”

    十三听这话有些不太乐意,为什么非得找晟王,他也能做!

    怜筝见十三不说话,瞧着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几分。

    她淡道:“你若是不想在这儿呆着,愿意满皇宫跑,我也不拦你。”

    十三:“……我这就去回禀晟王。”

132 池底女尸(1)

    看来验尸是不大可能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门外有个侍卫硬着头皮进门回禀。

    说是安禄奉命来传,让怜筝去一趟朝凤宫。

    朝凤宫是中宫皇后所居之地。

    怜筝略一思索,回道:“劳烦公公先替我回了话,允卑职先去一趟莲清池,再去中宫回禀,此事耽误不得,有劳公公了。”

    侍卫连忙跑出去将话传到,没一会儿的功夫,安禄青着一张脸进了门。

    尸布已经撩开,膨胀了数倍的黑绿色腐尸横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恶臭刹那间引得安禄一阵作呕。

    “安公公,何必劳您大驾进来一趟?”

    怜筝微微把脸一侧,藏了眼底的笑意。

    安禄身后正是卫处尹,他倒是不慌不忙地倚在一旁,眸光幽深,直盯着她瞧。

    安禄捂着嘴,斜着眼远远瞥了一眼,忙又别开眼。

    “娘娘们差你去一趟,你便去!”安禄若是请不到怜筝,怕是要让董贵妃丢了面子。

    怜筝不着急,摇了摇头,直接挪开位置,将自己遮挡住尸体的部分显露在外。

    “公公您得看一眼,您只瞧瞧这尸首的样子,微臣若是验不了尸,又如何去中宫回话,定是要处理得当,下官方才有脸去得了。”

    安禄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沉着脸再回过头。

    看了一眼身前的尸首,这回倒好,躲是没躲,整张脸都绿得铁青。

    “公公若是不信,那下官还能再仔细验一验外头给您瞧瞧。”

    怜筝似乎故意挑衅这安禄的忍耐极限,她朝十三递了个眼神。

    十三极快的领会了怜筝的意思,立刻帮着怜筝做了几个动作。

    “不必了……不必了,老奴这就去回禀各位娘娘……”

    安禄忍着作呕的一张脸,转身僵直着手脚连滚带爬地挪远了。

    怜筝险些笑出声来。

    她忍着笑意,朝卫处尹看了看,抬起下巴,远远朝他问道:“有线索了?”

    卫处尹也不靠近,阴着眉,却勾了唇,清浅地点了点头。

    怜筝明白他的意思,朝门口快步过去。

    十三正想跟上,卫处尹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淡道:“你一人来。”

    怜筝挑眉,只好丢了十三,自己个儿跟去。

    卫处尹出了验尸的厅堂,沉默不语地朝前走。

    她跟着卫处尹,一路上并未遇见多少人。

    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轻声寡淡:“突然进宫来为何不与我说。”

    卫处尹忽然顿了脚步,怜筝抬眸才发现自己跟着他进了一处院子。

    这话问得突然,不像是他说的话,怜筝愣了一会儿,讷讷道:“进宫匆忙……”

    “下回,记得派人来寻我或是……本王……让阿立去你身旁候着。”

    卫处尹看着院子里的八角楼阁,却是连头也没回,仿佛闹别扭一般地进了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似乎跟往日聊天时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怜筝一头雾水,只得先跟着他进了门。

    她一路跟着卫处尹上了八角楼阁,而阿立早早就候在了楼阁二楼。

    阿立将屋子都暖热了,一桌的糕点和暖和的热茶,一眼就知道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卫处尹进了屋,落了座,倒了两杯热茶,将茶盏移去怜筝面前。

    他沉默片刻,敛了视线,似不经意问道:“听闻方才你去了董贵妃的宫里?”

    怜筝‘嗯’了一声,不好搁那一直站着,先寻了一处两个隔了张椅凳的位置坐下。

    “只见了董贵妃?”卫处尹瞟了一眼。

    怜筝抬头望向卫处尹,他低头饮茶,眉眼未抬,却像是在猜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直直地看着他,笃定道:“王爷不是知道吗?”

    “不能问?”卫处尹徐徐抬眸,傲然一扫。

    “王爷自便。”

    你爱问不问,知道了还非要问,闲得!

    怜筝转开脸,朝阁楼外的窗口望了出去。

    “妃位高氏是我的母妃。”卫处尹望着怜筝,生了几分暗恼。

    怜筝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不知道高妃是卫处尹的生母,这点风因早早便说过,但是她意外的是,卫处尹为何突然要告诉她这些?

    “母妃在宫中的出境并不乐观,即便本王如今替父皇处理政事,也并不为她得来多少。”

    卫处尹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瞧向窗外,避开了怜筝探究的视线。

    “怜筝。”卫处尹头一回这样唤了她的名字。

    怜筝听着他唤她,凝了他一眼,眸中疑惑渐生。

    卫处尹心里有些烦闷,话竟是越说越轻:“你的意中人……”

    “所有人都在这候着,等候木兰提刑使的问话!”

    清晰的喊声骤然从窗外打断了屋内的谈话,方才卫处尹要说的话已经被生生截断。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下头乌压压的一些人正背对着楼阁站。

    卫处尹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凛,眼底渐生凉意。

    楼阁下的人却并不知晓楼阁上正坐着卫处尹和阮怜筝。

    等守卫的人出去交接了,这些人才开始窃窃私语,唯有两个人说的话引起了怜筝的注意。

    “方才那尸首当真是吓死个人了,你们听说了吗?那尸体的脖颈和手上都有痣,说是手上还有什么线绳,林易,你说死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小昭?”

    “嘘,这话说不得,若是让人听了去,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话音忽然低了几分,再接着便听不真切了。

    卫处尹微微偏头朝阿立示意,阿立立刻点头下了阁楼。

    未有多久,阿立便从外面带了两个小太监进了门。

    这两个小太监行了礼,互道了姓名,怜筝才反应过来,怕是这两个正是楼下说话的两个。

    两个小太监年龄瞧着比十三还要小上不少。

    一个叫李邕,另一个叫林易。

    两个人是刚净了身送进来的,时间不过大半年,算起来开始办事儿也就三个月的功夫。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瞧着座上的人。

    “你们可有法子确认死的人是你们口中说的‘小昭’?”

    卫处尹低头将桌上的云片绿豆糕送进怜筝的碟盘。

    怜筝并未注意到其他,目光停在了两个小太监的脸上。

    小太监惶惶不安,对着卫处尹的问话竟是不敢开口答,面儿上都是恐惧。

    “你们此刻在此处所说的任何话,除了屋子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是谁说的。”

    怜筝一说这话,两个小太监忽然对视了一眼,眼眸里似信非信。

    卫处尹低咳一声,“若是不说,你们也出不了这间屋门。”

    怜筝皱了皱眉,她到底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来逼问。

    两个小太监已是骑虎难下,不说活不了,说了也许还能再拼上一拼。

    林易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道:“禀王爷,那死的人许是……许是武昭……”

    “你们如何断定?”怜筝低头望去,见两个人的眼眸笃定,应是无误。

    “武昭随我们一同入的宫,她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红痣,位置就在脖颈左侧,手臂上的不曾见过。”李邕小声道。

    林易想了想道:“她说她奶奶觉得女子长痣容易坏容貌,庆幸只长在了身上。”

    “她有奶奶?”怜筝问道。

    李邕摇头:“她奶奶在她进宫后不久突然暴毙了,小昭不到出宫之龄,出不得宫,哭了好几日,说是送不了奶奶的葬,更是想求死……”

    李邕忽然噤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怜筝略一思索,再问:“那她可还有别的亲人?”

    “她说她年幼家中发了洪水,唯剩了奶奶和她,再没有了亲属。”

    虽然痣的位置说的不错,却还是不能断定这一定就是武昭。

    林易想起一事来,他犹豫道:“小昭的手腕上有根红线绳,说是她的奶奶从庙里给她求来的护身符,平日里她开玩笑说是连洗澡都舍不得取下来,生怕弄丢了。”

    方才十三与她一同看见的红色线绳,是那护身符?

    若是这样一来,倒是有几分能确认是武昭了。

    卫处尹和怜筝都没有再问话,两个小太监也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怜筝正思索着,卫处尹低头问她:“方才本王问你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不能完全确认是武昭,不过有多处相似。”怜筝回道。

    卫处尹皱眉:“我问的不是这事儿。”

    怜筝一怔,反应不过来。

    卫处尹只得再道:“阿立日后可以跟在你身边,替你办事儿,你没回答……”

    “我有十三,不必。”怜筝回绝得干净利落。

    阿立一张脸黑得似黑炭,主子当真要将他送了这尊女阎王不成?

    “不必便丢了。”卫处尹仿佛突然生了怒意,赌气般落了手上的茶盏。

    阿立不敢多话,垂首站在一旁。

    “这人又不是物件儿怎么丢?”怜筝诧异地看了一眼卫处尹。

    好端端的,这卫处尹难不成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塞个细作来监视她?

    卫处尹再不接这话茬,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怜筝紧跟着起了身,却是不懂如何得罪了他,他却已经自顾自地气恼走远了。

    “主子在此处安排了人来,你且候着便是。”阿立开口道。

    怜筝一听这话,才复又重新坐回原位。

    她取过碟上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上的绿豆糕,轻含一口。

    “我何时惹了你们主子?”

    怜筝奇怪地看了一眼阿立,“不过是不要你而已,至于如此动怒吗?”

    阿立:“……”

    你惹主子的事儿还少不成?

    送礼也不要,马车也不乘,对你好也不行,说话又不听。

    凡事还跟瑾王靠的近,真是半点都油盐不进。

    “看来你跟你家主子也很像,问个话都不说清楚。”怜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摇头。

    真想拿把解剖刀将他们的脑子都打开看一看,脑回路都怎么拐的?

133 池底女尸(2)

    阿立差点气得要将剑拔出来,这女子还真是有将人活活气死的本事。

    难怪主子都让她气跑了。

    怜筝自顾自地吃着糕点,阿立只能瞪着眼前的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

    “你们最后一日见到武昭,是何时何地?”怜筝朝地上的两个小太监问道。

    林易这才敢稍稍抬头回话。

    “约莫两个月前,小昭……她……她……”

    林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眼更是闪烁不定地看着李邕。

    怜筝端过桌上的茶盏,淡道:“我喝茶的时候有一处毛病,就是别人说得话容易记不得当做没听过,可这茶只剩了半盏,说不说便全在你们自己个儿,想不想说?”

    话音落,怜筝便干脆,作出了喝茶的姿势。

    林易和李邕面面相觑,只犹豫了片刻。

    李邕朝前连磕三个头。

    “小昭想要出宫给外头的奶奶做白事,至少找个好地儿埋了去,可是她出不了宫,便拿了些银子塞给了城门的守卫,再……再给了好处出宫去了……”

    怜筝一愣,放下茶盏,皱眉道:“如此出宫如何回来?”

    “前一日夜半时分,到第二日换班同个侍卫的交班的时候再回来。”

    李邕连连磕头,额头都红了,却是不敢不说。

    “如此出宫可是不要命了!”阿立皱眉。

    怜筝侧眸望他,“此话怎解?”

    “宫女一旦在宫中任职,除了满龄能出宫之时,其余时候是断不可能出宫的,一经发现,扰乱宫规宫纪,罪当处死。”

    少女之龄,却生生耗了一段大好青春在宫墙之中,连给亲属送丧都出不去,当真是悲哀。

    林易和李邕满面惊恐,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怜筝面上倒无其他神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

    “方才你们可说话了?”怜筝回头问道:“阿立,你听见了?”

    阿立低头,望着她盯着他如毒蛇般的视线,心里一阵叹息。

    “没听见……”

    “那日过后你们便再没见过她?”怜筝复又接着问。

    李邕低着头小心回话:“是,那日后便没见她回来,我们都以为她是逃出宫去了。”

    “我们一直担心着上头会有人来问话追责,可却是无人来问过,便再没提起……”

    “你们不说是怕她已经逃出宫,没有人发现,若是说了,死的人一旦不是武昭,那么武昭也是逃不走了,必死无疑,对吧?”

    怜筝看两个小太监点了头,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门外的侍卫敲了门,送来了锦盒。

    阿立将锦盒接过,搁在桌面上,“主子命人送来的。”

    怜筝伸手打开锦盒,锦盒上搁着武昭进宫的身契。

    皇宫千人,在千人之中这样快得寻来了一张进宫的身契?

    怜筝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明白了卫处尹的意思。

    宫女已经没有了亲属,进宫的身契在他的手中,决定权便能由皇上做了决定,他既是替皇上打理了政务,这样简单的小事便由着他做主送来了。

    怜筝合上锦盒,露了笑意。

    可以剖尸了。

    “武昭身上除了那护身符和痣,可还有什么受过伤的地方,你们知道吗?”

    怜筝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再问问仔细。

    林易和李邕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柱香,林易才勉强想起一事来。

    “武昭有一回被罚……受了伤,手上伤了好几日,留了疤。”

    怜筝摇头,“尸体已经腐烂太厉害,体表的疤痕已看不出来了。”

    “啊!武昭说她幼时曾经摔断过右腿。”李邕一拍脑袋想起这事儿来。

    林易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对对对,她说那时摔得厉害,手都伤了。”

    怜筝微微一笑:“我记下了。”

    “若是还有其他事儿我再来问你们,别人不会知道我是为了这些来问你们的。”

    怜筝扭头朝阿立望了一眼,淡道:“他们办事儿挺利索,打赏。”

    阿立:“……”打赏为何要看他,他又没银子!

    阿立最后还是不得不自掏了腰包打赏了赏钱。

    怜筝这才交代让阿立将林易和李邕两个小太监安抚好,自己出了这八角楼阁,抱着武昭进宫的身契一路小跑,跑回方才验尸的大堂。

    这事都已经惊动了宫里的妃嫔,怕是影响不小,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尸首弄清楚。

    十三都快等急了,大堂里来回踱步的功夫,就瞧着怜筝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怜筝将锦盒搁在桌边,戴上手套,蒙上了白帕子。

    “十三,剖尸!”

    十三配合着怜筝,两个人快速地将尸首验了,因为气味实在太过难闻,怜筝下意识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她一刀剖开死者隆起的胸腹腔,只听见‘噗嗤’一声,涨起的尸首仿佛被扎破了的皮筏一般,刹那泄了气,尸首一下子瘪了下去,塌成一片。

    **的静脉网密密麻麻地贴在骨骼上,手足部仿佛手套和袜状一样呈现脱落状态,尸体内部的皮肉似被生物咬空了,身子仿佛只剩下了一副**人皮,着实将人恶心坏了。

    尸首内部基本是一具只剩器官的半具空壳了,一些皮肉组织像是被水中鱼儿吃光了。

    十三皱着眉,突然撇过头,忍不住干呕起来。

    怜筝也皱了眉,这气味确实太过难闻了。

    难为十三忍了这样久。

    尸体**的这样厉害,算上时间来看,死者已经死了将近三个月了。

    怜筝皱着眉验了死者的气管,气管已经高度**成深红色,看不出是否溺死了。

    所幸,死者的甲状软骨有骨折,应该被人掐过脖颈。

    她再详细验过死者的肺部,溺死的人大多数需要判断死者的肺部是否含有溺液,意外的是,死者的肺部已经高度**,全部充满气泡,已无法分辨了。

    十三瞧着怜筝眉头紧锁,便知晓情况不妙,他没来得及问,就见着怜筝用手捧出了死者的胃,一刀再划开了胃部。

    原来已经停止干呕的十三,忽然又有点恶心了。

    “死者的胃里没有胃内容物也没有溺液?”怜筝这下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十三想了想,“没有溺液不是足以说明她不是溺死,而是被人杀害后丢到水里的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怜筝摇了摇头,“如今正值冬日,冬日天气寒冷,此时若是跳水溺亡,很容易出现一种情况,叫做干性溺亡。”

    十三疑惑道:“干性溺亡?”

    “人在寒冷的情况下跳入水中,冷水会刺激喉咙,导致身体出现痉挛,这样会在水中窒息,导致溺亡。”

    怜筝再道:“以前在北县的时候,我经手过一桩案子,凶手在冬日将被害的女子赶入浅水中,拍打着不让她上岸,活活将她在水中冻死最后溺亡,极少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如何证明她究竟是被害还是自尽?”

    尸体**的太过厉害,剖尸验了竟然都不能下了决断。

    怜筝犹豫片刻,笃定道:“十三,验骨,再找一口石锅来。”

    石锅?十三古里古怪地探了一眼怜筝,这要去哪儿寻来?

    怜筝随口道:“能放下一副骨骸的长度即可。”

    十三一阵沉默,这他倒是知道,但是谁好端端的做一个锅来放人骨?

    门外的侍卫们听得冷汗满面,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验尸取锅放人来做什么?将人熬成人肉汤不成?

    怜筝不管他们,自顾自地下手解剖。

    她手上的刀极快,几个来回便将尸体脱落的表皮一一清理干净,从胸腹腔开始,将人剖开。所幸尸体也腐烂的厉害,她轻易地取了尸体的骨头,再按序列仔细地摆好。

    十三去外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头一回空着手跑了回来。

    宫里无所不有,但是这样的锅还真是寻不到……

    十三硬着头皮跑了回来,只得讷道:“寻不到石锅,可有替代之物……”

    怜筝一怔,想了想,再道:“那就去找几个人,在院子里挖一个长5尺、宽3尺,深2尺的地窖,在里面堆上四壁的柴火。”

    十三听后照做,寻了几个手快的侍卫帮着,几个人很快就在院子里挖出了一方地窖。

    只等十三堆好了柴火,他又朝怜筝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怜筝并不着急命人直接在里头生了火,而是低头思索片刻。

    她正站在那尸首边上,不急不缓,徐徐道:“去,抱只公鸡来。”

    十三一头雾水,“要鸡做什么?”

    “抱来就抱来,问这么多做什么?”

    怜筝举了举手上的解剖刀,明晃晃地惹人一惊。

    十三只得去认命般从厨房抱了只公鸡,偏还不能搁在院子里,怕鸡夜里太冷会冻死。

    怜筝还命十三抱着,与鸡一同熏着臭味,生生熬了一夜。

    所有的人不明所以,只看着堂上一人一尸一土槽,满堂子的人都心怀畏惧地候着。

    臭气扑鼻的大堂,所有人一夜未眠,耳边是那少女举着刀剥皮剔骨之声。

    若是入了梦,这样恶臭的尸腐味,伴随着摩擦的剔肉声,仿佛阎罗都能在美梦中生生坏了好的景致。

    一夜下来,除了一直在鼓捣尸骨的阮怜筝,守门的侍卫们皆疲惫不堪,更是无人敢入眠。

    鸡鸣刚起,忍不住打哈欠的侍卫们冷不丁地听着堂上传来动静,吓得一激灵。

    “燃炭,立刻烧柴!要快!”

134 池底女尸(3)

    一句令下,昏沉沉的数人刹那间清醒过来,地窖边看守的侍卫们忙得不可开交。

    知道的人以为是验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趁着天光亮,好毁尸灭迹……

    “将地窖四壁都烧热用来蒸骨,十三,你再去备上二升酒和五升醋。”

    蒸骨?

    所有人诧异而望,却无人敢出声询问。

    十三这才放下抱了一夜的公鸡,跑了一趟小厨房,找来了她要的酒和醋。

    怜筝将昨日夜里一根一根的分离干净的尸骨,用帕子小心擦干净,递给十三。

    她细声叮嘱:“去寻竹席铺在地窖里头,另外再寻跟细麻绳来捆尸骨,还需些槁荐,一会儿要用在上头。”

    十三点头,火急火燎的让侍卫们去寻了来。

    他将怜筝清理干净的尸骨按吩咐用细麻绳串好,按怜筝教过的次序依次摆放在地窖内。

    等所有尸骨在竹席上摆放完毕,十三又添了柴火,将地窖四壁烧得红彤彤,直冒火光。

    等火候差不多了,怜筝方才取了十三取来的醋和酒,混在一起,一下子朝地窖浇了下去。

    地窖的火光顷刻熄灭,冒出刺耳的滋滋声,浓浓的白烟氤氲而出。

    “将槁荐全部盖在尸骨上头,等热气上来,将尸骨蒸透,1-2个时辰左右,取出尸骨,让人去寻一把红油伞来,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有没有受过伤。”

    十三连忙将槁荐纷纷掩盖在尸骨的上方,这才取了先前就拿来的红油伞。

    “如何从骨头上能看出人是否受伤?”

    忽然有人从外头进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提刑司副使蒋鸿。

    “蒋副使?”怜筝有些意外,这样早的天,他怎的突然进了宫?

    “昨日便得了宫里的通知,只是当时宫门下钥了,便进不来,今日一早,宫门一开,晟王便派人立刻将卑职遣进了宫。”

    蒋鸿静静站了一会儿,尽管已经忍着扑鼻的恶臭,却依旧皱了皱眉。

    这味道着实有些呛人。

    蒋鸿身后还跟着阿立,阿立也不吭声,见着人便自顾自地站去了一边。

    怜筝望着阿立自己立在廊下,也不与他人多做交流,便由着他去了。

    她瞧了瞧十三,再看看阿立,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能教出什么样的手下。

    蒋鸿面色沉重,看着那已被剔骨的腐尸肉块,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方才卑职听见木兰大人说是能验骨,从骨上断人生前是否受伤?”

    蒋鸿双手合十,朝怜筝求教:“请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不过也是从前辈那处学来,算是互相指教。”

    怜筝接过十三递来的红油伞,眸有血丝,却丝毫未有倦意。

    “古有一官宋氏,写了一本著名的洗冤集录,录中记载了蒸骨验伤之法,以此法行之,若骨上有被打处,有红色路微荫,骨断处且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身前被打,骨上若无血荫,踪有损折乃死后痕。”

    “故而,死者生前的死因能够在红油伞下显现而出,便是著名的蒸骨验伤之法。”

    蒋鸿心里咯噔一声,他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听闻了如此验骨之法。

    东苑朝之初直至如今,从未有人说过验尸验骨,以骨验伤。

    如此验骨之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者皆面面相觑。

    “此法是否唯独天晴可用?若天阴,并无日阳,又该如何?”蒋鸿忽然想到这可能性。

    怜筝赞赏地瞧了一眼蒋鸿。

    “此话不错,此法唯天晴之时方能使用,一旦天阴断不可能用了此法。”怜筝道。

    “若遇阴雨,此法不得用,难以见伤口,如此,不得已下便只能煮骨。”

    怜筝微微蹙眉,转身朝蒋鸿看去:“煮骨虽不如蒸骨,却也能验。”

    蒋鸿暗自记下,详细再问:“如何验?”

    “以瓮一口用锅煮物,用炭火煮醋,加入盐和白眉如同煎骨,等候千百滚后取出水洗,再等日照一出,便可见其痕迹,血皆在骨损之处,会呈现赤色和青黑色。”

    怜筝有心将验尸之法教授他人,所说之话一律并未有所保留。

    “煮骨不得见锡,用者骨多黯。再者,若有人用药物置于锅中,骨伤处反白不见。”

    怜筝又道:“还有其他办法,可用浓墨涂在清理好的骨头上,等骨头上的墨迹干涸,既洗掉墨迹,若骨头有损处则墨必定浸入,不损则墨不进。”

    “凡事皆有可行之法,可避可辨,都需仔细辨别真伪。”

    蒋鸿听后,连连点头,他着实是受教了。

    这木兰提刑使,此女子确实当得!更是别无二者!

    等怜筝说完了话,十三忽然从一边儿靠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朝怜筝指了指一处屋子。

    “昨个儿安禄被董贵妃罚这儿来了,说是今个儿请不到你便不许回去。莫说昨夜咱熬了一宿,怕是他自己个儿也没睡着。”

    怜筝挑眉,“看来你昨夜抱了一宿的鸡也没闲着。”

    十三:“……”

    “那些莫要闲管,拆了一夜的骨,十三我问你,如何从骨分男女之别?”

    怜筝忽然扫了眼大堂,这话听得堂上的人皆是一愣。

    十三一听就懂了,她这话哪是问他,分明是说给别人听得。

    她前脚刚被人参奏了一本拆骨剖尸,后脚就在宫里明目张胆地剔肉蒸骨。

    若是让有心人蓄意拿捏了把柄,找了借口,怕是更麻烦。

    “男子的左右肋骨是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女子则是十四根。”

    “对。”看来十三很是上心,平日里她说过的话也暗自记下了。

    怜筝点头,表示十三说的不错。

    “人的骨骸通常都有固定的数目,若是想要作假基本不可能,上头也动不得什么心思。”

    阿立倚在长廊下,堂上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怜筝取了宣纸和纸笔拍在桌上,朝十三淡淡看了一眼。

    十三连忙走过来,差点将这事儿忘了。

    “死者牙有二十四,身长骨龄发育,约为豆蔻之龄,尸体已呈现高度**的巨人观,已呈现出白骨化的状态,死了有三个月。”

    怜筝走向那拆下的人皮边上,闭着眼细细回想。

    “死者胸前骨三条,新骨一片,项与脊骨各十二节,左右肋骨各十四条,腰间有一骨大如手掌,有八孔,手脚股各两端,左右手腕及左右小腿胫骨皆无捭骨,缀脊处平直,周布六窍,**和**也受压脱出,确为女子无误。”

    蒋鸿来得晚,没见到死者未解剖之前的全尸,故而只能站在剔骨后的剩下的尸首边上。

    “咦?”蒋鸿皱眉,指了指怜筝小心摆放着的那手臂的皮肉一处,“没有守宫砂?”

    怜筝一怔,“守宫砂?”

    “凡在宫中的婢女,若非年幼便有,进宫之前必得入了守宫砂方能进宫门。”

    蒋鸿伸手径直去翻了那手臂的腐肉,两端全部都未有。

    “在宫中,一旦宫女的守宫砂不见了,轻则入劳役,重则杖毙。”

    为了确保宫女不得秽乱宫闱,守宫砂几乎等同于宫女的命。

    如此重要的标识,死者的手臂上确实没有。

    “尸首如此腐烂,守宫砂是否能留存?”

    怜筝朝蒋鸿求教,毕竟此类她先前并未接触过,尚不甚清楚。

    蒋鸿点头,“我曾见过数月腐烂的宫女尸首,即便面目全非,守宫砂却能如她脖颈和朱痣一般,一目了然,鲜明易认。”

    怜筝看向正在蒸骨的地窖之上,目光微凉。

    若当真如此,那么死者必定已非清白之身。

    “宫中婢女除皇上之外,理应完璧未经生育。”

    怜筝思来想去复又摇头:“何人胆敢在宫中让宫女失了清白,内宫除皇上、侍卫和太监,寻常人不能多逗留。”

    蒋鸿皱眉,“若非死者被侵犯,没了守宫砂,这才投湖自尽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没了守宫砂,一经发现,只会被立刻杖毙。

    如果是皇上,宫女们自然不会寻死……

    蒋鸿疑惑道:“若非这宫女是与侍卫苟且或是……”

    “凡事未经验证,不可尚做推测,这会影响判断。”

    怜筝转身朝地窖处看,对这话不作探讨。

    随着天色将亮,晨起鸡鸣,暖阳日升,怜筝徐徐撑开那把红油伞。

    十三将槁荐全部拨开至一旁,露出整副完整的骸骨。

    怜筝跳下地窖,小心蹲在尸骸之上,接过红油伞下的红光,细细察看着尸骸上的迹象。

    “死者生前受过杖责,你们且看,死者的两肋处、后腰、小腹、双侧手臂都有血荫痕,右腿小腿骨头有血晕,应该有骨折过,这点倒是和武昭受伤处一致了。”

    这点倒是更加诡异了。

    一个宫女被人这样凌虐后竟是无一人知晓?

    怜筝蹙眉,想来她还是有些话需要再问问林易和李邕。

    在宫里除非皇上临幸,或者是宫女和侍卫自行苟且,否则是不可能无端失了清白之身。

    怜筝突然想起一事来。

    她从地窖里一跃而上,从腐尸肉块里拣出了死者的**和**。

    因为巨人观之故,**和**被挤压出了尸体,怜筝剔肉捡骨,便是没有再查验。

    若非完璧之身,大有可能身怀有孕,还需验上一验,好作验证。

    怜筝手握解剖刀小心切开**,侍卫们纷纷捂住口鼻一阵恶心,忍不住地扭头就吐了。

    十三定睛一瞧,怜筝从**里用手捧出了一团约莫一寸长的腐肉胎。

    怜筝淡道:“看来死者身怀有孕,约莫两月的胎儿大小,一同胎死腹中。”

135 死者身份(1)

    死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线索,尸骨皆已验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根据林易和李邕的说辞,死者是宫女武昭。

    凡是宫中的女子,即便是宫女,三司六审入宫前都必定要描画,查验入宫者身份,故而定是留有画像。

    此事晟王已命人着手去办了,林易和李邕的证词还需多加验证。

    一夜未眠,晟王命人就近在宫内寻了一处厢房,安排了怜筝先行休憩。

    一时半会儿,那画卷也并非如此好寻。

    十三被安排在离她不远处的厢房休息,怜筝便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房。

    只是阿立原是要跟进来的,偏十三和他对上了,最后阿立便只守在了门外。

    怜筝原是不管这些的,便由着十三胡闹去了。

    刚一推开门,怜筝下意识地顿了半步,随即进了门。

    卫风因轻轻挑眉,道:“如今筝筝见着我,倒是丝毫没了惊喜。”

    “现在倒是理解十三为何胡闹了。”怜筝转身将门关上,怕白费了十三一番阻挠。

    风因笑道:“这怎么算胡闹,难不成你还将别的男人身旁的贴身护卫再守着不成?”

    “既已有一,二又何妨?”怜筝努了努嘴。

    她身边不早就有个说风就是雨,连点小事儿都要朝上禀报的大细作了吗?

    风因听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瞧着你是同意了,那我再将元九也排了来,好放心。”

    怜筝柳眉一挑,将手上拿回来的布包搁在桌面。

    风因瞧着她的神情便觉得好笑,“怎的,还不乐意了?”

    “不乐意。”怜筝没好气道:“一天天四处派人监视我,换你乐意?”

    他本就是一直被人监视着的,何谈乐不乐意?

    这话风因并未说出口,而是伸手去接了怜筝手上放下的布包,随口问道:“何物?”

    “我从死者的牙齿上钩下来的一条丝线,因为卡在牙缝里了,所以并未被水流冲刷走。”

    怜筝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小段海青色的丝线。

    风因望着那段丝线,却道:“这丝线不像是寻常之物,虽算不上格外名贵,却也是宫中的用制,算不上普通。”

    怜筝看了片刻,并未得出其他结果,再将巾帕小心包好,谨慎地放置在一处。

    “我该就寝了。”怜筝静得半响,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开口。

    风因瞧着她的模样,故意藏了几分笑意,道:“去便是,我并无阻拦你之意。”

    怜筝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要我拿着扫帚轰你出去不成?”

    “筝筝试试如何?这样我好装作被你打伤好留下。”风因笑了笑,那神态分明是戏弄她。

    怜筝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一事来。

    “昨日,席贵妃是你请来的?”

    风因的笑意顷刻淡了几分,虽不明显,却能察觉到。

    风因避了视线,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怜筝答得小心,“感觉,她来得太过巧合,连带着高氏、皇后等人都来便不算巧合了。”

    太过巧合的巧合便只能是人为的安排。

    “筝筝的魅力太大,我不甚心安。”风因浅淡一笑。

    这话和方才的话似乎不是一个话题吧?

    怜筝微微皱眉,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

    “高氏是晟王的母妃,如今与皇后两派两立,必不可能一处。”

    想来卫处尹也是动了心思,竟是连母妃也惊动了来。

    风因眸底晦暗不明,怜筝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忽然低叹,伸手过来。

    不等怜筝起身,他忽的两手就揽住了怜筝的腰,将她圈进怀中,面对面地垂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儿上,侧首一抬,贴住了她的面颊。

    他藏在她的耳边,低喃。

    “筝筝,你可愿嫁我为妻?”

    不是为妃,而是一生一世的妻。

    怜筝的身子忽的一僵,僵在了他怀中。

    她如何能成为他的妻,他的身份是王爷!

    她的结局,她的来去,她的以后。她不知晓自己何时会走,就像她突如其来的来,若是猝不及防地回了,她又如何处理?这一切就连她自己的都不清楚,又如何谈嫁?

    更何况,他还在这。

    那个,在现代世界杀了她的凶手,也在这个世界。

    他在暗,她在明。

    这一切,她却如何也说不得……

    风因问得快,偏头就能见了她的神情。

    她并非不甚欢喜,可她的眼底更多的是顾虑和恐惧。

    她藏得事情太多,总是不说,风因向来不逼了她说。

    “你若是不愿,我便等了你愿意再来问。”

    风因将手伸来,用指腹揉散了她眉宇的皱团,“你不必这样忧心,我从不勉强了你。”

    怜筝低头,眸藏浅意,却是什么也没说。

    “你休息了去,我走了。”风因心中一叹,眉宇掩不住几分落寞。

    见怜筝依旧不吭声,眸底渐生了失望,只得松了手准备起身。

    不等他离开,怜筝倏然望向他,“风因。”

    不等他回神,她倏然起身撞进了他怀中。

    她的双手一伸,揪住他的衣角,便环住了他的腰,她这才将面颊埋进了他的胸口。

    她闷声模糊道:“我不是那意思。”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他不能掺杂在夺位的风波里。

    风因怔住,这是怎么了?

    怜筝不抬头不说话,只管将自己藏了掩了,什么也不肯说。

    风因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怜筝这才忽然抬头,将自己推开他的身子。

    冷不丁的一个动作,怜筝倒没推开风因,反将自己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风因险险拉住了她的手,拽回怀中,无奈一笑:“你到底在作甚?”

    怜筝面颊上惹了几分小女儿的羞色,生了尴尬,道:“我刚验完尸……”

    她还没洗澡,验得还是巨人观,足足一宿,身上怕是臭气熏天……

    风因早早便闻见了,只是不放在心上,能见她一面,哪还在乎的上这些?

    他含笑将她更抱紧了些,戏谑一笑:“那你闻闻,我身上这股味儿是不是你方才抱我的时候沾来的?”

    怜筝柳眉倒竖,“方才分明是你先抱的我!”

    “成,我抱的。”风因笑叹一声,“筝筝,难不成你是欲擒故纵?”

    怜筝一愣,“何意?”

    “为夫瞧着你甚是欢喜。”风因笑得意味深长。

    怜筝:“……”

    风因这才松了手,走到房门外头。他开了门,元九竟是在外头候着。

    他嘱咐元九去准备沐浴之物,这才从元九手上接过了木案。

    木案上是风因让元九准备的一些吃食。

    小米粥、包子、豆浆和几样小菜。

    怜筝平日里总是不好好准点用膳,即便十三总是追在她身后让她吃些东西,风因依旧是将她的身子和用食都记挂在了心上。

    他将东西在桌上布好,将筷子上的水珠用巾帕擦拭干净,这才递了过来。

    “昨夜我吃了些填肚了。”怜筝忽然想起昨日那云片绿豆糕来。

    风因看了她一眼,道:“云片绿豆糕可好吃?”

    “味道尚可。”怜筝一愣,忽然有些诧异,皱眉问他:“你如何知晓?”

    昨日那时候十三可不曾在身边跟着……

    “那改日我便再寻那厨子给你做了来,眼下你吃的也是他做的。”

    风因知道她想问,便也模棱两可地答了。

    汤匙放入粥碗,他忽的叹了口气,将粥碗推了过来,不知怎么又中途搁了下来。

    怜筝疑惑地瞧着他,“怎么了?”

    风因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了拢,微微侧颜。

    他低敛眉眼,眼底是望不透波澜,只一眼,仿佛便要将她溺入海底。

    “筝筝,你可闻见酸味儿了?”风因静静凝着她。

    怜筝怔了怔,摇头,“不曾闻见……”

    风因眼底含笑,忽的近了她的面颊。

    “屋里有醋坛子打翻了。”

    他敛眉抬眸望来,突然伸手捧住了她的面颊,轻点了点她的唇,“是我的。”

    屋里极静,唯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怜筝面颊粉嫩,娇色若花,心似被他眼底的海浪阵阵拍打。

    见她难得似女子般露了羞赧,风因心情大好,满心满眼的愉悦,一扫方才的醋意。

    见风因笑得欢快,怜筝更加羞恼了。

    她推了推他的身,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元九怎么还没回来!”

    风因只觉得好笑。

    “他怕是不急着回来。”元九这点眼力见比起十三来还是要有的。

    怜筝固执地伸手去拉了屋门,只见元九早早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见屋里拉了门,元九已愣,忽的生了几分尴尬,道:“咳咳……我,我刚回来……主子吩咐的沐浴之物和衣物都已备下,阮姑娘可是要现在就……”

    “送进来。”怜筝红着面儿,佯装淡定。

    元九硬着头皮在风因和怜筝视线下将东西一一搬进房内,只等做完了,扭头便出了屋子。

    “等等。”怜筝开口唤住了元九,道:“还有个忘了带走。”

    元九两手里提着空水桶刚出了房门,听见这话回了头,朝屋内扫了一眼,并无其他了。

    怜筝柔柔一笑,甚是阴凉:“腾不出手我帮你。”

    她倏地转身,走回屋内,拽住正在喝茶的某人,一把将他推出了屋外。

    只听‘啪’的一声,怜筝用力地关了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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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介绍:
从现代法医穿成古代仵作 她是判冤屈、辩真相的东苑朝第一位女仵作 从继任皇子到阶下之囚 他是论逍遥,戏人间的风流倜傥的清闲王爷 她历经人生百态 剖死尸、受凌辱,让死人开口说话保其性命 他游历人间各处 避手足、戏仵作,与皇兄反目只为取她信任 她这辈子剖过无数死尸,可她怎么都剖不透的,是他的心……一品仵作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