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人面复原(3)
一大早,姜女就起床去了小厨房鼓捣早餐。
厨房里的蔡大娘也刚从外头点了今日送进府的供给,恰好撞上了姜女。
“哟,姜姑娘,起的这样早?”蔡大娘抱着怀里头的一筐大白菜搁在了厨房外头。
姜女温婉一笑,“怕筝儿出门早,想给她做些北县小吃来当早膳。”
“听闻姜姑娘跟木兰大人是一个地方的,那北县还真是个好地方。”
蔡大娘摘了白菜帮子,搁在一旁取来的木盆里头。
“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姜女的动作顿了顿,声儿弱了下来。
小厨房的灶头李师傅扛了一筐子柴火进了门,喊道:“蔡大娘,你今日又来得这样早?”
“你快出去出去,姜姑娘在这儿!”
蔡大娘顾不上手头的水渍,连忙朝李师傅使了眼色。
李师傅愣了片刻,这才撞上了姜女的视线。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出去…..”李师傅心里一紧,忙撂了柴火。
这府里的人从姜女入住的那一日便被管家打点过了。
除了必要留下的几个男丁和门口的侍卫,其余的男子一律被辞退,只留下了女子。
管家私下说,这姜姑娘心里头有病,怕是见不得陌生男人。
管家说完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打发出了提刑府,真假便不好分辨了,终归谨慎不会错。
如今这提刑府,除了几个苦力、门口的侍卫和那个赛神仙,还真就没几个男人。
“李师傅,您不必走,我在这儿可是碍着您事儿了吗?”
姜女惊惶地出来,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李师傅摩挲着手,直摆,摇头道:“没事儿没事儿……”
“李师傅,这灶底的火儿我点不着,不如您帮帮我?”姜女柔柔一笑。
李师傅心里头一阵迷糊,这也不像是怕人的样子啊。
他心里头直犯嘀咕。
“老李头,愣什么,还不快点帮下。”蔡大娘看得直着急。
李师傅脸色顿黑,“嘿,还不是你让我走的,行,姜姑娘,我替你备上。”
“那就多谢李师傅了。”姜女甜甜一笑,转身回去将发好的面团拿来切好。
“谁要是娶了姜姑娘,倒是好福气,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懂事乖巧。”
蔡大娘笑得乐开了花,一边直惋惜。
“蔡大娘,您又打趣我。”姜女轻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可惜这姜女不是寻常人家,住在提刑府上,怕是跟大人要好,平庸之辈怕是娶不得她。
若是能嫁给自己做儿媳妇,多好。
蔡大娘突然朝老李头递了个眼色,“我说老李头,你前两天不还喊着说没人替你搬柴火,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吗?为何不再招个人进来,我儿子身强力壮的,倒是顶了你去正好。”
李师傅一愣:“管家走了,我怎么跟大人开这个口,我就是一伙房烧灶头的……”
姜女一听,抬头笑了笑,“就这点小事儿,我替你们去跟怜筝说。”
“诶,那便先谢过姜姑娘了。”蔡大娘咧嘴一笑,笑得眉目皆开。
“要我说,姜姑娘这几日倒是打点的好,比我们原来的管家都要上心。”
蔡大娘将菜帮子摘好,“若等我那儿子来了,你定是要好好教教他,在提刑府做事莫要做错了。”
姜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能帮到姜女自会去做。”
李师傅皱了皱眉,道:“姜姑娘,你莫要管她,水烧开了,煮好了可是要我替你端去?”
“不必了,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姜女笑着摇头。
蔡大娘瞥了一眼李师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大人昨夜宿在了书房,你若是送去了,就看门口那两个守卫门神似的,你就进不去!”
姜女煮面的筷子一顿,抬首望向蔡大娘,“两个守卫?”
蔡大娘连头也没抬,“上回见过跟在瑾王边上的侍卫,还有一个听闻是大人身边的验尸官,个头小小的,看着像个毛孩子。”
元九和十三?
李师傅瞅了一眼锅里的面条,忙道:“姜姑娘,再煮……面就捞不起来了。”
姜女回过神,快手将面条打捞了起来,过了凉水。
等炒好了肉酱汁,浇在了面上,随手撒了一些葱花。
姜女略一思索,忽然分成了两碗。
蔡大娘瞧的仔细,被李师傅瞪了一眼,却是没多嘴说什么。
姜女便端着煮好的面条离开了小厨房。
蔡大娘推了推身边路过的李师傅,“我说老李头,你说这姜姑娘会不会替咱说说好话?”
“姜姑娘人好,你莫要把你那点子小心思动上,就你家儿子那德行,莫说要高攀人家姜姑娘,让大人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李师傅撇开蔡大娘的手,没好气道。
“嘿!我儿子怎么了,怎么说话呢你!”
蔡大娘皱了眉头,狠狠呸了一口,这才转身继续洗她的白菜。
忙活了一夜,怜筝足足一宿未眠,用着签子将整张人面都赶了出来。
风因清楚她的性子,便也没拦,坐在一旁,陪了她一宿,直至鸡鸣才离开。
十三正打了洗脸的水送进屋来,紧跟着的便是端着早膳的姜女
“姜女,你怎么来了?”怜筝搁下手里的东西,忙站起身,先将自己洗漱干净。
姜女刚一踏进书房,四下一望,倒是被眼前的画面给惊着了。
“怜筝,你这是……做什么?”
满书房的骷髅头,手上还捧了个人头,换做正常的旁人,怕是要吓得尿了裤子。
怜筝拍了拍手上的泥屑,忙摆手,“这不是真的人头,是我捏的人面。”
“你捏的?”姜女缓过神,徐徐走到桌边,将面碗搁在桌上。
“嗯。”怜筝坐过来,随手端了一碗,“如何想着来给我煮了北臊面?”
姜女笑着勾了勾怜筝的鼻尖儿,“就数你鼻子灵。”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葱花儿吗?”怜筝尝了两口,忽然瞧了一眼姜女的碗
姜女一愣,用筷子挑了挑,“不碍事儿,刚撒顺手了。”
“你今夜回来一同与我吃晚膳吗?我……”她搅了搅面条,垂着头,不经意道。
怜筝快速将早膳吃完,瞧了一眼捏好的人头,“不一定。”
姜女掩了失落,浅浅一笑:“不碍事,原是想做锅子给你吃,热热身子。”
“不必了,你若是有何想做的,便放心去做便是。”怜筝道。
姜女想起一事来,“厨房的李师傅说最近缺了人手,若是你……”
怜筝放下手头的筷子,笑道:“府里的事情你皆可做主,莫要累着,我让十三再去请个管家来。”
“怜筝,我这日日无事呆在府里也是闲得很,不如我直接当了你的管家,凡事我都替你一一过目处理,也可替你做些事,可好?”姜女抬眸微微一笑。
怜筝点头,笑着起身,复又将那捏好的人头抱在怀里,接过十三递来的莲蓬衣披上。
她回头,道:“一切听你的,有事再吩咐十三去做,自己个儿莫要累着了。”
姜女顺势望过去,只见衣架上头还挂着一件大氅,与那日她接过的是同一件。
姜女落了眼睑,唇角微扬,添了几分落寞:“知道了,你去忙罢,莫要挂心我。”
怜筝着急去提刑司,简单说了几句,便出了门。
怜筝让十三去寻了块布将人头小心包起,这才跟他赶去提刑司,至于元九,便由着他去。
萧北顾和莫冬青都在提刑司里候着。
古怪的是,一大早的,晟王竟也来了提刑司。
蒋鸿尚还算会做事,刚沏好一壶茶的功夫,怜筝二人便到了。
她手上提着个包袱,一手就搁在了桌上。
十三伸手去打开,一个人头赫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卫处尹搁了手里的茶盏,那一身的松墨锦袍勾着一个名贵玉坠子,贵气颇重。
“这是你按照那棺材的捡拾回来的人头骨做的人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竟是按照人的头骨做的?
“嗯,我的手艺不精,估计只能有五六分相似。”怜筝皱了皱眉,有些遗憾。
十三将自己带来的麻袋小心捡了骨头倒在桌面上,按照怜筝平日里教的那些,小心翼翼地将人骨在一副空的验尸台上整齐摆放。
萧北顾和捕快们纷纷围过来看着,莫冬青不由得道:“这就是空棺里原来的骨头架子?”
十三点头,将骨头拼好,再去将那人头取了来,放在最顶上。
只见那人脑袋略微尖尖的,颧骨颇高,略显扁平的鼻子,唇边两条锁钩极深,眉宇间活灵活现地皱这纹路,就连那招风耳都是逼真至极。
“立刻按照这人面像去画上几张,将告示纷纷张贴出去,务必要找到这人。另外……”怜筝将十三递来的画卷打开。
这画卷正是当日在云娘府邸中挂在院子里的那副美人图。
“将画卷上的女子也一并画在告示里,两人同时进行搜寻,举报者重金悬赏!”
此话一出,蒋鸿微微皱眉。
“不知大人,悬赏多少?”
怜筝扫了眼卫处尹们走上前,微微一笑,“以王爷之见,该悬赏多少?”
卫处尹一瞧这副架势,便知没什么好事。
“木兰大人自行做主即可。”他用茶盖轻轻撇了撇茶叶。
“微臣愚昧,若是王爷之见,重金悬赏该以如何之数处置方显妥当?”
卫处尹看了怜筝一眼,淡道:“平日里本王见皇朝榜文皆以百两起数。”
怜筝微微一笑:“蒋副使,听王爷之见,便写上,举报者由晟王悬赏百两。”
众人:“……”
十三:“……”
卫处尹:“……”
感情这是骗银子来了。
他不留痕迹地藏了笑意。
无妨,若是能养个她,他倒是……也并无不乐意。
122 进宫面圣(1)
外头突然有侍卫进门来报,蒋鸿听了外头送来的信,快步走到怜筝的身边。
“大人,宫里的御前公公安海来了。”
蒋鸿煞有其事地肃了一张脸,安海的来头怕是不小。
只见门口忽然一列长队顺门而入,几个小太监分列成两旁,低着头立在两边。
御前公公安海沿着路,手握净鞭进了门。
怜筝一愣,这不是那时候来请过她的那位掌事公公‘小安子’吗?
“洒家倒不知晟王在此,老奴倒是失了礼仪,参见晟王。”安海微微躬了躬身子。
“安公公免礼,不知此时奉了父皇何命来了提刑司?”卫处尹淡淡看了一眼怜筝。
“这位怕是木兰提刑使,头回见面洒家便是奉命而来了,皇上听闻宫中大臣家有变故,户部尚书更是一纸奏折参了大人一本,大人又是称病尚未上朝,故而这奏折已连压了数日。”
怜筝柳眉一挑,这于世镜竟然在背后参了她一本。
“故而皇上便特命老奴来请了大人,有劳大人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笑得和蔼。
蒋鸿瞧的一愣一愣的,以前这安海也来过提刑司,那时候对提刑使可并未这样客气过。
听闻这安海是皇上身边的头等御前太监曹桧的徒弟,向来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
“公公客气,我这就回了提刑府将便服换下。”
不等怜筝说完,安海招了招手,命了身后的小太监们将东西送了上来。
“皇上已命人将您的官袍重新改制,已经定下了,正热乎着呢,祖制上头一份的荣耀,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安海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怜筝不知如何说,只能行了大礼接下。
“大人先去找一处厢房将官袍换上,即刻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将衣襟小心递过、
“下官遵旨。”怜筝小心翼翼地接过,忙转身让十三去寻了一处厢房,由她换衣。
“父皇今日身子可是好上一些了?”
卫处尹微微一笑,淡淡地看了一眼安海。
安海只身立在一处,皮笑肉不笑道:“有劳晟王挂心,万岁爷的身子已能起了。”
“即使如此,本王也去看望父皇。”
卫处尹面上含笑,那笑意却透不进眼底。
“王爷一心为陛下操心国事,若此刻去了,固然是好,但万岁爷怕是忍不住要操心几句,以老奴看,今日于大人也在,王爷若是去了,免不了惹了闲话,还是改日再去为上佳之策。”
安海不急不缓,并不着急退拒,却也并不回绝。
若是于世镜在,他既然参奏了阮怜筝,必是要有一番唇枪舌剑。
此时,卫处尹若去了,自然不能站在怜筝那一头,可若是帮不了她,反而被于世镜拉着入了阵营,目的是达到了,怕是这丫头又得记恨了他……
卫处尹笑了笑,起身。
“安公公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回府去了,稍晚些还有事儿要办。”
“恭送晟王。”安海躬身福礼,目送卫处尹离开了提刑司。
一炷香的功夫,怜筝便换好了官袍。
一看之下,便是惊艳了众人。
这官袍原是提刑使的服饰进行了改动,但提刑使尚不算是女官之职,便与女官的服饰又要有不同,便交给了宫内的六局进行改制。
一身石青色长袍,袍长不过膝,身后有摆,下身系裙。
平袖过肘,同色对襟,圆领白底,正衣堂口的正方形补子缀饰飞禽,两肩背部饰胸皆有圆补。
再以金线绣花,补子皆绣孔雀为图,袖口花边均绣成双对。
满头青黛从上耳际处整齐梳理,上半部变成了发辫,以皮筋扎好,高扎马尾,并不以女官发饰为主,只与寻常官员略作区分。
马尾高束,清丽之姿亦无所藏。
虽未有妆容,但其既有英气,亦留了女子的清姿卓色,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大人好相貌。”安海笑了笑,倒不吝啬于夸奖。
怜筝有些不习惯,“过誉了。”
“那边跟洒家走上一遭,咱也好早去早回。”安海直接朝外头比了比净鞭。
怜筝受意,朝外做出请的动作,与安海并肩而行,这才出了提刑司。
“安公公,既然是进宫,下官能否坐了自己家的驴车?”
怜筝看了一眼身后焦虑不安的十三。
安海略作犹豫,“这……”
“不瞒安公公,下官晕车晕马,在驴车上也备了寻常之物来防止作呕,望公公体谅。”
上一回不能让寻常人见着,这一回进宫总归瞒不了别人了。
安海乐呵呵一笑,“大人做主便是。”
“那便多谢安公公了。”
怜筝坐上由十三驾驭的驴车跟在安海带来的车队后头。
安海的马车快,即便刻意放缓的步伐,却依旧拉开了一截儿的距离。
怜筝悄摸着拉开车门,问道:“十三,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你简单与我说说。”
皇宫不似外头,一旦失了礼,轻则减俸丢官,重则人头落地。
她倒不担忧自己个儿,只怕是有心人要拿她做了棋局。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被惩面壁封宫三个月,便是董贵妃、席贵妃、杨淑妃和高妃,听闻近日加封了一位万妃,如今董贵妃执掌六宫事宜,席贵妃从旁协助。”
怜筝无语摇头,“皇帝的妃子果然是三宫六院,光是这几个我便记不住了。”
“董贵妃是昱王卫高适的母妃,杨淑妃是晋王卫宗纪的母妃,席贵妃是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高妃是晟王卫处尹的母妃。”十三看着怜筝眉眼皆挑,都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
“晟王如今打理朝政,生母只是普通妃位?”怜筝目光微顿。
卫处尹绝对有成王之心,只凭了他处处以她为饵,拉拢朝臣的手段,他便不会甘居人下。
可他的出身便争不过昱王这样的母妃,若能提升母妃的妃位。
东苑朝自成立之初,除中宫皇后之外,当朝皇贵妃便无二手之数,贵妃二位之多,妃位四部,嫔妾不计。
如果董贵妃和席贵妃无人能升上皇贵妃,那么当务之急,必然要除掉一位贵妃,如此便可升上一位了。
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如今正受宠,董贵妃虽不受宠但有先帝指令之势。
晟王的局势怕是也不比风因乐观上多少……
怜筝眸光微动,“那你可见过秦皇贵妃?”
十三摇了摇头,“主子来边关之前秦皇贵妃早早便殁了,只怕她还在世的时间我才刚出生,哪儿还能见得上?”
十三见怜筝一声轻叹,又忍不住道:“主子来边关的时候,日日醉酒军营,甚至在战事上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日日受了伤也撑着不肯治,赛神仙几次都以为主子活不下来。”
“怎么说?”怜筝皱眉。
“他思母心切,入夜便将以入眠,即便睡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从噩梦中惊喜。”
十三甩了甩手上的小辫子,道:“赛神仙总是开了安眠之方,强迫他睡上了几日。”
怜筝一愣,难怪昨日他陪她熬了一宿,她困得连连打瞌睡,他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态。
难怪他总是日日入夜便来……
难怪,为何这些她竟是到了今日,才从十三的嘴里知晓?
怜筝柳眉微蹙,“你可知他时常做的噩梦是什么?”
十三挠了挠头,“问我不如问问赛神仙,我还真没见过主子发梦魇。”
“你总有见过的时候!难不成在我来之前,你还日日伺候着别的姑娘?”
怜筝冷瞥一眼,
十三背后一凉,忽然冒出冷汗了。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认真想了想。
“不甚清楚,主子从庄子将我救下后,我也时常发梦魇,入夜总是主子陪我,足足两年才好了下来,我未曾见过主子入梦唤过什么,但他一旦惊醒,便是一整的湿衣衫。”
十三忽然认真地扭过头来,盯着怜筝。
“阮姑娘,我认真唤你一声长姐,我日后也可天天如此唤你。主子的梦魇你可能治?”
怜筝一愣,“我如何治?”
“我不知晓,但你若不能,便无人能了。”十三眼神亮如白昼。
怜筝沉默不语,随手关了车门。
十三垂头丧气地扭过脸,叹了口气。
半响,车里头淡淡传来了怜筝的话。
“我……尽力而为。”
十三眼神一喜,随风露了笑意。
等到了皇宫,怜筝身为臣子的驴车进不得皇城,只能在城门外下了车。
可怜筝刚一下车,头一个见着的不是安海,竟是卫处尹?
十三和怜筝顿时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卫处尹。
安海客客气气地带了笑意站在一旁,却并未多嘴说上什么。
“木兰大人,本王要前去勤政偏殿将未打理好的事务办完,你距离父皇的寝殿还有上一段,本王不便去探望父皇,却可以将你送到那处,如何?”
卫处尹赶了一路的马车前来,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的鲁莽,偏要顶在风口浪尖的功夫上,拂了安海的好意,执意进了宫,迎了她来。
见安海并未有劝阻之意,怜筝微微颔首,“那便先谢过王爷了。”
走之前,怜筝特意瞧了一眼十三,十三点头,守在外头等着她出来。
怜筝随着卫处尹,低头上了他的马车。
123 进宫面圣(2)
上了马车,车不急着走,反而等着安海的马车走了一截儿,阿立才缓缓抽鞭驾了车。
“王爷有话要与我说?”怜筝靠在车内的一处,低敛眉眼。
卫处尹闻言,淡淡一笑:“你若猜准了,本王便告诉你。”
“王爷,您说不说下官逗只能听着。”怜筝抬眸,避无可避。
二人静默片刻,卫处尹这才抬首去望了她。
车里的光线并不好,怜筝坐的离他远些,侧脸瞧不清她的神情。
“阮怜筝,你此行除了于世镜之外,如无意外,还能撞得上董贵妃或是当今宰相顾季章。”
卫处尹眉头微微皱紧,“于世镜参奏你滥用职权,剖尸盗尸并罪齐发,大有断你生路之意,你若想要反将起一军,便拿了这去。”
话说完,卫处尹从袖口小心谨慎地取出了一密信,朝怜筝递了过去。
怜筝面色一愣,半响,伸手接了过来。
她打开密信,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内容,眉头意外一挑:“于世镜在外头养了小妾?”
“他不仅养了妾室,更是诞下了男丁,如今将近三月,如无意外,怕是不久后,这小妾便能母凭子贵进了门。”卫处尹悠悠一笑。
怜筝不甚明白,这件事如何反将他一军?
卫处尹淡淡道:“于世镜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家臣,更多的是与宰相顾季章的交情,他明面儿为中立之派,私底下却是在拉拢中立倒戈。”
“你只想想,宰相如今与董贵妃一派,于世镜若与顾季章生了嫌隙……”
中立之派,于世镜若在其中暗动手脚,很快便会被真正的中立者辟除,一旦辟除过后,他未有立足之地,那么只会成为群臣的笑柄,更甚者,也是只能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怜筝手指微动,将密信沿着折痕变回原样,重新递还给卫处尹。
卫处尹眸底黯了下来,“何意?”
“下官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
怜筝顿了顿,微微一笑:“我不觉得我何处做错了。”
卫处尹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他蹙眉道:“本王并未觉得你做错了,只是……”
“王爷,您可知北县一年有多少具尸首和案件要处理?您可清楚长京城一年又要烧毁多少具无人认领且破不了案的尸首,以及冤案或错案?”
车中静了片刻,卫处尹目光灼灼,却答不上话,最后徐徐摇头。
怜筝打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凉风灌了进来,车内的光线也明朗了许多。
她轻声道:“我知道。”
“北县一年有二百余件案子,平均一年命案不足五十,过手的尸首有上百人,我和爹爹解剖过手的尸体六成有余,可这六成的案子基本如数解决。”
怜筝冷眼回眸,“长京城远超过北县之大,每年全国各地送来的便有八百余件案子,命案一年有上百起,尸首更是达北县三倍之数,真正解决的案子不过四成都不如。”
“固执己见!如何不该破旧迎新?我相信,真正上位者,定能如数解决百姓之苦,忧百姓之忧,若是不能,这官不当也罢。”
怜筝淡淡垂眸,朝窗外扫了一眼。
“我若破不得那冤假错案,那我宁可成为那贱籍仵作,至少为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能捉得住杀害他们的凶手,以平其命之枉死!”
她话音徐徐,一字一句,重如垂摆。
卫处尹面色一沉,怜筝却不等他说了什么。
她伸手撩了帐子,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一跃而下。
怜筝回头,朝着车内的卫处尹低了低头,淡淡一笑。
“下官依旧要多谢王爷好意,请恕下官无礼,只能领了王爷的心意。”
话毕,她瞧了不远处安海将停的马车,抬步走了过去。
“主子,事情已备妥。”阿立回禀。
卫处尹最后瞧了一眼怜筝的背影,敛了眉眼,放下了帐子。
“如此,便走吧。”
怜筝随着安海一路到了皇上的寝殿之外,安海先进了门,怜筝等候通传。
一路上隐约可见宫殿之华美,守卫之森严,就连那走廊两旁都有御林卫来回巡守,长矛遁甲,宫墙下低头走着的宫人,更是无一敢抬头四下观望。
过了一会儿,安海从大门里出来,迎了怜筝进门。
“劳烦大人久等,请随洒家进去。”
怜筝微微躬身,跟在安海的身后进了恭长殿。
大殿之上,除了皇上身倚高位,下头左边正站立着两位官员。
除了于世镜之外,另一人便是那顾丞相顾季章!
果然让卫处尹说对了。
怜筝不动声色,进了门,行叩拜大礼,“下官阮怜筝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卫华应了声,眼染倦怠,眸光轻暗。
“此番,于大人朝朕参奏一事,奏你颠倒黑白,不顾亲人之愿强行剖尸,更是将提刑司里无人认领的尸首擅自取了来剖尸验骨,可有此事?”
眼前是华殿高阔,人在此处并不寒冷,更是通体生热,可是这人心的温度却在这地方渐生冷意。
怜筝起身,神色淡淡,“确有此事,可下官并未不顾于大人之意,剖了胡莞的尸首。”
“胡莞与于文鸢的尸首尚还健全,于大人此番属诬告,下官不服,恳请陛下派人查明。”
卫华半倚在桌面,低头咳了两声,意外地抬眸望来。
“哦,尸体未剖尚还完好?于世镜你作何解释……”
“回禀皇上,尸体虽完好无损,但是下官听闻,木兰大人竟取了一具义庄里即将焚化的尸首来剖尸,在众男子眼下,将尸体赤条条地剖了,有伤风化不说,更是不经死者亲人之愿,擅自剖尸!”于世镜义正言辞,丝毫无自己过错之意。
怜筝听得清楚明白,听完后不由得问道:“敢问于大人,你可知死者是谁,家住何处,户有几口,田有几亩?”
于世镜嗤笑一声,“死者乃赌徒,欠债为债主所杀,家中有一盲母,家中无田。”
“那下官再问,大人可知尸体停放了多久?”怜筝问。
于世镜回答:“三月有余。”
“大人当真是说的详细,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怜筝顿了顿,抬眸:“那么,下官敢问大人,在我剖尸之前,凶手可抓到了?”
于世镜顿时作哑,一嗓子的话噎在喉咙里吞不下,说不得。
“若是没说错,整个提刑司竟是无一人捉到了凶手,但是……仅在我剖尸后的第二日,下官便将凶手缉拿归案了。时隔数月,凶手早已放下了戒心,为何呢?”
怜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数日过后,他丝毫不再担心官府会将他缉拿归案,因为尸首大多三个月不到就要被焚化了!若非这几月义庄的事务较多,这尸首又如何能耽搁这样久,竟是搁了三个月有余。”
于世镜脸色铁青,恼道:“捉住了凶手,并不代表他便能被任意剖尸!”
“是!”怜筝点头,笑了笑:“于大人能在为了拿住人把柄的时候,将受害者的背景翻查清楚,可我敢问大人,在他躺在长京城义庄中数月,为何无人知晓他家有盲母?”
于世镜双唇微张,却是哑口无言。
怜筝长袍一撩,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剖尸未经同盲母之愿,是因为其路引已失,捕快查无此人,并非故意!敢问,当真是一具皮囊而已,不如再问问起盲母,究竟是恨了微臣替其子捉拿了凶案,还是恨了微臣剖了其子的尸首!”
“你!你!”于世镜气倒,却是无话反驳。
“不如再问问天下百姓,究竟是愿意被微臣死后剖尸捉凶,还是愿意死后深埋黄土,或是弃置义庄腐烂数月被焚,导致杀害自己的凶徒逍遥法外!”
怜筝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若死者的盲母愿追究微臣之责,下官定毫无怨言!”怜筝抬眸直视卫华,毫不怯弱。
“本相听闻皇上重用女官,这木兰大人与寻常官员却无太大不同,若换做朝堂之职,这样厉害的嘴,倒是丝毫不弱了那些文官。”顾季章的声音忽然传来。
怜筝微微皱眉,冷眸轻凝,“丞相大人此话差异。”
“何来之差?”顾季章朝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瞟她。
“要换下官来说,这张嘴倒是比于大人要弱了许多,我可说不出死者家中还尚有盲母。”
这话里有话的讽刺,活生生让于世镜气得一张脸通红。
顾季章皱眉,眉头却极快地松缓,“回禀皇上,此事定是要三思而后行,若让东苑朝的百姓得知,自己死后,尸体任由官府的人宰割……”
“宰相大人,我东苑朝有明文历法规定,下官恪守条例,若有亲属者,定是愿意征询死者亲属之愿,可若是那些无家可归或无亲属者……”
顾季章潦草打断,“那谁又给了木兰大人这样大的权利,擅自剖尸呢?”
大殿之上传来几声沉入肺腑的高咳,:“若朕允了呢?”
话音刚落,堂下三人纷纷愣在一旁。
这回,于世镜和顾季章倒是彻底沉默了。
卫华从龙台之上,取了一处的折子,朝下丢去,落在了于世镜和顾季章的身前。
“今日之前,瑾王递了一份折子,悉数递交了这两年长京城提刑司的缉拿凶徒数,更是与北县城中的历年人选做了对比,谏言朝廷理应如晟王推举女官一般,破格纳谏贤才广士!”
卫华声色渐厉,“莫以为朕如今身子陈乏,便成了你们这些臣子另立新王的借口!”
“微臣不敢!”于世镜和顾季章即刻跪倒叩首。
“阮怜筝!你审查死者背景不严,其罪难免,罚俸三月!以此为戒,至于剖尸之事,朕自会广纳百姓之见,朕乏了,都退下!”卫华脸色不佳,不耐地摆了摆手。
于世镜狠狠剐了一眼怜筝,与顾季章起身,拂袖离开。
124 进宫面圣(3)
怜筝不敢抬头多看,却已是注意到了,卫华的身子远比在秀都城中那会儿还要差上了许多。
如今的他耳鬓斑白,神色枯槁,连连止不住的咳嗽,只怕是大限将至。
“阮怜筝,你过来。”卫华声音淡然,不似往日那般沉稳。
怜筝起身,抬眸走过去。
卫华朝一旁桌上一指,那处正放着一叠小太监的衣物和一张人皮面具。
“朕信不过他人,但朕独独信你。朕清楚自己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样的问题,绝非是正常缘故,你替朕在寝宫寻上一寻,无论饮食也好,衣衫也罢,替朕寻出问题之处!”
卫华话说完,喘着气又咳了两声,脸色已经泛白。
“皇上……”怜筝抬头便能瞧见卫华口唇泛青,状态不佳。
“朕,信不得别人,唯有你,此次,你若还能再救得了朕一次,朕便放过他。”
卫华已是孤注一掷。
“今日你入宫太过匆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下一回,你务必要做了准备。”
怜筝脚步一顿,不等她说什么,外头传来了曹桧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皇上正在里头召见阮大人,只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曹公公了。”
听声儿的功夫,脚步已由远及近的迈了过来。
怜筝有些惊怔,不等门外的响动,立即伸手将那人皮塞进了怀中,将衣物成卷,撩开官袍下布衣,将太监服藏在了衣袍下端。
说时迟那时快,曹桧敲了敲门,推了大门便入了。
“万岁爷,回禀您的命令,席贵妃娘娘到了。”
卫华眉眼淡然,应了一声,“让她在外头侯上片刻。”
“。”曹桧将净鞭甩到手肘间,半跪在地,点头退下。
“你果真与阮六杨说的别无二致。”卫华看着她,眼眸灰暗,仿佛将已油尽灯枯。
怜筝心中惊诧,“我爹爹?”
“你以为当年你一人之力,便能在官府横行霸道了?”卫华如今想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幼时太毛躁,如今虽然好些,但依旧心府不深,你的软肋便能一击即中。”
怜筝沉默着不答话,显然卫华也试探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心思难猜,却扳倒了风因的母家。
“如此的你,怕是难办。今日你先回去,日后朕另有打算。”
怜筝将身上藏着的东西再一一放回原处,沉默着踏出了大殿。
门外正站着如今的宠妃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
她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外,一席绛色的华袍宫装,领口以金线绣了金色的祥云之图,更有宝石点缀,奢华无比。
她肌肤如雪如玉,低头浅浅吟笑间说不出的明丽娇媚,发髻间那一抹凤鸟含玉的钗子更是明黄夺目,就连那钗下的流苏都藏不住其玉颈修长妩媚。
极美的长相,柳叶眉、丹凤眼,衬着清丽淡雅的妆容,仿若天上仙娥般,即便是怜筝,瞧了一眼,便忍不住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怜筝半跪在地,行礼叩首。
不等她跪下,席贵妃长裙点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阮大人有礼了。”
席贵妃握住怜筝的手腕,微微一紧,却又缓缓松开。
那一双水眸盈盈望着她,眉眼带着看不透地笑意,道:“终于见到了阮大人了,若是改日有机会,定是要好好与阮大人会上一会,好知晓如今宫外头的好玩事儿。”
怜筝闻言,听得不甚明白,微微含笑,并无接话。
席贵妃缓缓由手边的婢女扶了她的手肘,一步一步朝大殿里进去了。
“阮大人。”席贵妃将至门口,忽然转身,轻喊了一声。
怜筝转过身,颔首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今天的雪色,若是收集上一些,来年泡那雪顶含翠,定是上好的滋味。”
席贵妃话毕,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大人定要好好试上一试。”
“多谢娘娘。”怜筝双手抱拳,转身告辞。
“皇上,您如今正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床榻上休憩着,又跑来殿里见大臣。”
卫华浅浅一笑,笑中含冷:“无妨,总要见一见大臣,他们才知道心中还该有个朕!”
席贵妃眉目娇嗔:“皇上!太医说您心火旺盛,莫要动怒。”
“如今太子被贬黜,一个一个都将心思用到了何处去!”卫华颤着手将茶盏摔下。
曹桧一惊,连忙跪倒:“万岁爷息怒…… ”
“你们都先退下吧。”席贵妃淡淡一笑。
席贵妃屏退了扶着她进门的婢女和太监,走到桌边,瞧了一眼被卫华打翻的茶盏。
“皇上,太医嘱咐了您的身子要少喝些生凉的,这茶都凉了您怎么……”
席贵妃眼见卫华气得手都颤了,眉眼轻敛,抬步走近了些。
“可是又为董姐姐的事儿怒了?”
“后宫不得干政,她便任由了她的母家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你可知晟王前几日递来的那些个奏折,处处说了昱王之事,一个两个恨不得将她和她儿子的脸都贴到朕面前来!”
董贵妃近日确实风头过大,导致事倍功半,反而惹了卫华的盛怒,罚了她闭宫自省。
“皇上,董姐姐不过是记挂了三皇子,为了亲娘,此乃常理又何须动怒?”
席贵妃将打翻的茶盏端了起来,用了手头的帕子将桌子上的茶水一一擦拭。
“可朕从未听过你对朕念叨过半分!”卫华握了席贵妃的手。
席贵妃婉婉一笑:“朝楠还小,比不得皇兄们文韬武略、骁勇善战,臣妾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莫要像上次那样病了,诳吓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到底还是朕做的不好,让那些儿脏东西进了楠儿的吃食里……”卫华皱眉,连咳数声。
“皇上莫要动了怒,臣妾不怪,只怪臣妾未涉了防。”
席贵妃眸眼染湿,“皇上不必为臣妾愧疚,臣妾不怪皇上。”
“舒乐……到底是你一心记挂了朕。”卫华轻轻一叹,“罢了罢了,这些个儿龌龊心思也由不得你听,不知楠儿近日身子可好些了,扶着朕回去,剩下的事情差人让晟王来一遭。”
“曹桧!”席贵妃将曹桧唤进大殿。
卫华低头沉声朝外吩咐:“曹桧,吩咐下去,让晟王即刻来一趟。”
“。”
出了大殿,安海见着了阮怜筝,再领了这门差事,重新将她送到了皇宫城门之外,安海这才重新回了大殿。
十三的车还在外头候着,他躺在车外头,头险些就磕在了驴屁股上。
怜筝原是压抑的心情,忽然明媚了几分。
她拍了拍驴面儿,驴晃晃悠悠带着十三都晃倒了。
十三这才揉了揉眼,“出来了?”
“怎么不进车里头休息着,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再仔细着了凉。”怜筝道。
十三摇了摇脑袋,笑道:“非也非也,马车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怜筝一听这话,猛地抬头,开了车门,撩开那帐子。
车里头确实还有人在等着她。
那凌风肃然的厉眉在顷刻间化作了绕指柔。
“筝筝若再是不来,十三困倒便罢了,倒难为我天刚亮便一道折子一道折子地呈上去。”
风因眉头挑的老高,举了举右手,略微蹙眉摇头。
怜筝觉得好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上了车。
“你若是一日不与我贫嘴,是不是闲得慌?”
风因伸手拉着她,小心坐到了炭火儿边上,“炭刚换,凉了些。”
“等了多久?”
怜筝想了想,去掉路上的时辰不说,与那于世镜和顾季章争执的时间便有一炷香的功夫,至少等了半个时辰有余。
宫里头路繁琐,去掉马车的时间,算上步行,七七八八足有一个半时辰了。
“我倒是不急,萧捕头怕是急得团团转。”
风因懒懒一笑。
怜筝忙皱眉:“萧北顾可是找到那泥人面的尸骨是谁了?”
风因点了点头,“榜文刚一贴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揭了榜文,说是认识此人。”
“这样快?”怜筝还以为至少要十天半个月呢!
“十三,立刻去提刑司!”怜筝朝外喊了一声。
风因叹了口气,忙摁捺下她的肩膀,淡道:“你就乖乖在车里头呆着,也不必去了那提刑司,我直接带你去见这人便是。”
“你还知道了些什么,不如一次倒个干净,何必来吊我胃口。”怜筝挑眉。
“我若不这样,你能乖乖坐在我边上?”
风因头也没回,将手上的那副暖手雪貂做的皮套子戴在了怜筝的手上。
怜筝也不说话,默默地瞧着他为她戴好。
“我们一日里回回见不到一炷香,一个月加起来的时辰也不过七日。你可是与晟王同住了一个月。”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
怜筝怔了怔,张口反驳:“我又没有和他住在一处……”
风因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
“你可见过他用早膳?”
“见过。”
“与他一起备过晚膳?”
“备过。”
“同他一起共乘马车?”
“乘过。”
怜筝一眼横了横车外的十三,这臭小子还真是一件事儿都没落下的…….
风因眉眼发凉,不由得生了满缸子的醋意。
怜筝颔首道:“这样听来,我确实该合计着是不是该将你从我府里挪出去,省得日后天天见了你,你还要日日这样念给我听。”
风因:“……”
还带这样的?
125 你是凶手(1)
怜筝的车停在了长京城城郊一处偏远的茅草房外。
萧北顾和蒋鸿事先得了通知,正在院子外候着。
眼看着十三的车驾了过来,萧北顾和蒋鸿连忙迎到了门口。
“审的如何?”怜筝下了车,张口便问了那事儿。
萧北顾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离十。”
“萧捕头。”原以为风因会在车里头不出来。
怜筝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喊了声,萧北顾一愣,瞧向了怜筝身后。
萧北顾一愣,连忙半跪在地:“卑职参见瑾王。”
“起身罢,动不动就贵,合着本王还不如在北县做个验尸官来的自在。”
萧北顾起身,笑道:“王爷说笑,那几日卑职可没有往日自在。”
此话不虚。
蒋鸿一惊,连忙跟着萧北顾跪下行礼。
想不到这萧捕头竟是和瑾王有点渊源。
“免了免了,一个两个都跪,本王免礼免得麻烦,若是再跪,跪门口那颗树去。”
蒋鸿倒是没想到这瑾王不似谣传那样轻浪,这样亲民反倒是不甚自在。
“先将事情说与我听,查案要紧。”
怜筝瞪了一眼风因,像是恼了他下来添乱。
风因无辜地眨了眨眼,躲在她身后不吭气。
萧北顾连忙将怜筝迎进了屋里,“这是江奶奶,她的儿子是个猎户,上午揭了榜文,说是见过榜文的画中人,眼下上山打猎去了,傍晚便回。”
“江奶奶,那您可见过这画中的人呢?”怜筝指了指摊在桌面的榜文。
“这就是那林子二百米处的徐大膀,因为他膀子大,所以我们这块的人都这么喊他。”
江奶奶颤颤巍巍问道:“官爷,他犯什么事儿了?”
“他死……”蒋鸿不等说完话,连忙被怜筝挡住。
怜筝眼波流转,淡道:“他在赌坊赌输了钱,被人状告了,正押在官府。”
“哦,徐大膀怎么会赌钱?他平日实诚,每日最多打了几猎便不肯多打了,有时候还时常种了点菜叶子吃,还送了些分给邻里。”
江奶奶‘哎哟’一声,一拍大腿儿。
“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是他讨了媳妇儿才不来了,难不成是为了媳妇儿才去赌了钱?”
怜筝眼眸一亮,问道:“他有媳妇儿?”
“我见到过一两回,她遮着面纱,瞧着身段倒是不错,不过没多久就没见过了。”
江奶奶摆了摆手,“从见过她起,我便再没见上大膀。”
“奶奶,您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能不能说具体些儿,比如穿着或是眼睛?”怜筝追问。
江奶奶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瞥见了萧北顾手上半开着的画卷。
她忽然‘诶哟’一声,指了指那画卷上的女子画像,“这眼睛就和这姑娘像了七八分。”
怜筝抬眸,与萧北顾对视一眼,“奶奶,这几日您儿子揭了榜文,晟王有悬赏钱百两,不如您随捕快一同去一趟官府。”
若江奶奶当真见过,那便成了人证,需好好多加保护。
其余剩下的事儿都交给萧北顾去处理。
怜筝和蒋鸿立刻赶去了江奶奶所说的徐大膀在林子里的茅草屋。
茅草屋非常简陋,若是一把火定是能烧个干净。
屋外头的杂草长得比栅栏都要高了,屋里头却意外的整齐和干净,只是那桌面的积尘较高,确实有一长段时间未有人住过了。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陋,甚至连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衫都是缝了又补的丁布。
确实是一个独居男人住的地方,丝毫没有任何女子的衣物。
搜罗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怜筝又回到了起点。
丝毫没有进展。
怜筝重新回了提刑府,坐在大堂里,盯着两副棺材,面朝大门坐着。
风因吩咐着蒋鸿先回提刑司,替她善后的事儿后做完以后再回了提刑府。
大堂内风因已命了十三烘烤了了炭盆,至少她想着事儿的时候不能冻着。
忙活儿了一阵的功夫,这才赶去了提刑府。
“主子,她横去棺材里头了,怎么问话也不吭气儿。”
刚进了门,十三便着急忙慌地朝外头迎了来。
这阮怜筝呆在大堂,看着棺材发呆,不说话不吃喝的,瞧着倒是吓人。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大堂上的菜都凉了,她也不动,就那么对着两副棺材瞧了好一会儿。
眼下忽然又开始鼓捣姿势,改躺棺材里头瞧了。
“知道了。”风因的声线低沉微冷,朝十三道,“莫急,她是在想办法。”
“主子,您没想出什么帮一帮她……”十三皱了眉,挠了挠头脑勺。
风因侧眸,朝身后的元九瞧了一眼。
十三这才看清风因身后的元九正抱着厚厚的一摞宣纸。
元九走上前,径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十三的怀中。
十三一怔,低头一瞧,这怀里的不正是怜筝这几日写下的尸单吗?
十三一抬头,哭丧着地脸撞上了元九的视线。
元九摇了摇头,一副‘咱家主子还用的着你说?’的表情。
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响动,‘笃笃笃’的异常整齐。
风因看了十三一眼,又想看十三,“看来她想出办法了。”
十三愣头愣脑地伸手接过风因的大氅,跟着风因进了大堂。
只见怜筝正躺在那半盖着的新棺材里头,嘎吱嘎吱的刮擦声正从里面透进来。
像是尸首在里头挣扎着用指甲划拉棺材的响动,听得人毛骨悚然。
十三将头窜在那半开的棺材里瞥了一眼,只要再伸过去一点就差点就被剐了眼珠子。
怜筝手里举着开刃的匕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脸上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棺材的木屑。
风因用左手撩了自己的衣袖,伸手去摘了她头顶的那些脏物。
“郭贺撒谎了。”
怜筝反身指了指棺材,“十三,命人将板子翻过来!”
十三险险地咽了一口气,尽管一头雾水,却忍着没问,照做不误。
怜筝将手中的匕首举起,略作解释:“即便带了匕首,棺材里的人都不可能用这样区区一个匕首在棺材里头开出一个大洞。”
等棺材盖的板翻过来,用刀划过的地方,再深都没有超过2毫,她划了十几刀,刀子就已经开刃了,这样的匕首又何谈在棺材上挖出一个逃生的孔洞?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从外头将棺材凿开。
“十三,去取斧子来!”怜筝将手上卷刃的匕首搁在一边。
十三听令,去后厨取来了砍柴用的斧子。
怜筝伸手接过,没等在手上掂量两下,转眼就到了风因的掌心。
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斧头,不等怜筝反映,二话不说,朝棺材板生生劈了过去。
‘咔擦’一声,棺材板没劈开一个洞,倒是应声裂开。
怜筝脸色顿沉,指了指棺材板,劈手将斧头夺回来,恼道:“谁让你给我劈裂了……”
风因无辜地被抢了斧子,眉头挑的老高,“谁让它不经劈……”
怜筝横了他一眼,连忙上前,细细察看被他劈开的痕迹,与旁边那副棺材做对比。
斧子没有砍着的地方,断裂口粗糙不平,但是斧子砍下的地方有整齐的断口,断口边缘折断的痕迹几乎一致。
怜筝将劈裂开的木碎捡起,内里头都是新整的。
她再看向那破旧的棺材,让十三递过匕首从破口处剐了两三下,露出干净的部分。
新的棺材因为没有经过土,所以没有霉点。
原来那副棺材的砍痕看起来有些陈旧,外部的木头因为被砍而破坏里里面。
因为曾经放过尸首,板面儿都已经生了霉点,但是棺材被砍出的破口痕迹都没有出现霉点,说明这砍痕并非是数年前的,时间比较靠前。
“你们瞧,被斧子砍到的部分几乎和我们挖出来的这副棺材是一样的。”
怜筝蹙眉,“当初开棺的时候就觉得古怪,棺材甚少会出现只有五六根棺钉,只瞧这几处棺钉的位置,便是轻而易举可以将棺木打开,即便再腐烂成了这样,都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着棺材里的尸首被人换了?”
十三冷不丁地被递了一柄斧子,他攥在手里,疑惑地瞧了一眼。
“这棺材的尸首不早就被郭贺取走了吗?”
“是,但是他给我看得并不是紫衣的尸首,而是徐大膀的!紫衣真正的尸骸,他应该另外藏在别处。”怜筝眉头紧蹙,摇头道。
“如果这样,挪尸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外头砍开,直接起钉将棺材打开不就好了吗?”
十三看着那副旧棺,有些想不太通。
不等怜筝开口,风因走到了一旁的椅凳坐下,淡道:“没人说棺钉还在,就是没开过。”
闻言,怜筝和十三愣了愣。
“郭贺故意带了你去见尸骸,也许并不知道你竟然能查出尸骸并非女子。”
风因望向她二人。
屋里的气氛静着,他顿了顿,沉声道:“徐大膀的死我估计跟郭贺也脱不了干系。”
怜筝脸色微沉,却是点了点头。
他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
怜筝和十三都去瞧了瞧那副棺材起棺钉的位置。
果然,棺钉的缺口远超过了原来下棺钉的数量!
这便能说明,这棺钉是后面为了掩人耳目重新再钉上的!
风因低眸沉思,忽的看向十三,道:“十三,将小菱和那看门的管家都带来。”
怜筝眼眸一亮,欢喜道:“对,立刻来审,我定是审漏了东西。”
上回问话,审的都是和于文鸢有关的。
偏偏当时以为紫衣并没有死,没有怀疑到郭贺的身上。
如今想来,云娘、胡莞、于文鸢、徐大膀都和郭贺有了联系,郭贺可以自由出入所有的犯罪现场,更是找到了郭贺的尸骸,如此一来,他自然是头等嫌疑人!
126 你是凶手(2)
十三将下人泡好的茶盏送了来,递到风因的手边。
怜筝依旧是柳眉紧蹙,心下还有些怀疑,却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郭贺为何取了紫衣的尸骸,杀妻害岳母,杀人动机是为了紫衣?可为了紫衣,如何又将云娘和徐大膀拖下了水?”
这杀人动机如何解释?
风因神色颇淡,不急不缓,清品了一口茶,拉着怜筝让她坐下。
“十三,去将晚膳重新热上一热。”风因道。
十三笑了笑,点头道:“诶!好嘞!”
怜筝瞧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将自己的茶盏递进她手中。
他眸光如墨,柔声道:“手凉,用杯身暖一暖。”
她怔了片刻,这才接过茶盏,瞧着十三方才搁在桌面的那摞宣纸。
怜筝看了一眼,问道:“替我审过了?”
“你不是不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吗?”风因接过下人重新沏来的茶,用茶盖撇了撇茶尖儿,饮了一口,这才道:“我命人将紫衣的父母请来了。”
紫衣的父母?
怜筝当真是没有想到这点。
如此一来,自是能知道不少消息。
怜筝一听这话,略一思索,不等她说上话,元九已从外头将紫衣的父母请进了里屋。
大堂里是略显狼藉,两副棺材摆在大堂里,甚至一副的棺材板都裂了一地。
紫衣的父母有些局促,站在门口,小心谨慎地往里瞧。
风因只得重新安排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二老安心坐下,这才方便了怜筝问话。
紫衣的父母原是临沭县一处商豪。
当年郭贺不过是个乡下的穷秀才,为了糊口做了教书先生。
这样的人,他们定然是瞧不上,可独女紫衣偏是固执,相信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她甚至不惜于家中决裂,为了郭贺私奔,一路来了长京城赶考。
这些年来,紫衣不但连书信都断了消息,更是从未再回过家门。
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三年后,二人自是思念女儿,女儿的眼光也并未看走眼,于是两老终究是放下了芥蒂,亲自来了长京城。
“来到长京城后,您二老可是见着了郭贺?”怜筝问。
紫衣的母亲不敢多言,只用着帕子偷偷拭泪。
一听这话,紫衣的父亲方恒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见了,只是并未在府上见的,我们前去时,不但进不了郭府,甚至还遇见了他的夫人,若是没有记错,应该是姓于。”
“于文鸢?”怜筝见方恒点头,再问:“那你们何时见了,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被这于夫人赶出了长街,只能先回了客栈,可是回途上就遇见了郭贺的轿子,他唤住了我们,我们就与他一同去了隋玉楼。”
方恒想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口气。
“若当年我不曾阻拦紫衣……”这女婿也不至于分成了旁人的。
下人送来了热茶,弯腰递送上,怜筝也不曾多嘴,没有打断了他。
“所幸郭贺他不但不计前嫌,更是赠了我们一百两黄金,说是聊表心意。”
方恒摇了摇头,满面的羞愧,“大约是紫衣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故而不得不另立她人为平妻。”
怜筝一时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平妻?”
方恒一愣,点头,“对,郭贺说那于夫人是与紫衣平起平坐的,说来到底是紫衣自己没福分。”
怜筝正想如何解释,风因忽然将暖茶递进了她的掌心,眼眸微暖,摇了摇头。
不要说。
若是不知晓女儿是被人杀害,那便先不说了。
若是知道了,也许眼下说的话会诸多猜忌,反而失了可信度。
“那你们可有何处觉得甚为不对劲,比如有何话让郭贺脸色大变?”
风因将茶盏搁在桌上,衣袖轻轻一拂,抬眸去看那一直不曾多话的方林氏(紫衣的母亲)。
方林氏若有所思,忽的放下帕子,眉头紧蹙,点头,“确有一处。”
她如今细细想来,当初她以为是戳痛了郭贺的伤心处,如今倒真有几分古怪。
“我进了长京城就和老爷打听过,可听说郭贺如今家有悍妻,生不下孩子,还纳了妾,临走前我便多嘴问了他一句……”
话说到这里,方林氏忽然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方恒。
方恒瞪了瞪眼睛,方林氏又犹豫了片刻。
“本王虽分不清真话假话,可若是想杀个扯谎的人,也不必明辨真假。”
风因用茶盖清脆地发出了响动,只一眼,便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方恒。
方林氏一惊,连忙低头回答。
“……紫衣当年身怀有孕不敢告诉老爷,可我是知晓的。她偷偷回过家中,被老爷关在了家里,后来她虽然逃出去了,但是老爷也未曾继续为难过她。民妇就寻思是不是小产了?我便多嘴问了他,说是紫衣可能伤了身子骨,小月了,这才怀不上第二胎,需要好好打理……”
就这样一句话,郭贺便大变了神色?
难不成,郭贺压根不清楚紫衣已经怀有身孕了?
可这又说不通,若是不知晓,又怎么会如此?
“郭贺脸色不太好,匆匆告辞便回府了。翌日派人送来了黄金百两,又派人赠了一份骨灰龛,说是那孩子的骨灰,让我们带回了家乡祭拜。”
怜筝正往方林氏那看,一听这话,顿愣:“骨灰?你们何时进的长京城?”
方恒眉头紧皱,不知这两人请来他们的原意。
如果郭贺也身在官场,莫非是要抓什么把柄?
方恒突然起了防备的心思。
他忽然起了身,恭敬道:“王爷,请恕草民与内子年岁已大,对这些事不甚了解……”
风因垂首,茗了口茶,淡道:“你莫不是以为不说本王便不知晓?”
他挑眉,眉宇沉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两个月前你在生财钱庄去了五十两黄金,以这两月的开销来看怕是将债务都还清了。以这笔金额进账的日子来算,你在长京城已足足住了三个月。”
方恒皱眉看着那传闻中的瑾王,那少年面上吟笑,却如笑面虎一般,猜不透用意。
他身在长京城,早就知道六子夺位有多复杂。
此刻若是说错了话,耽误了郭贺,便是影响了自己的女儿。
这点事情,孰轻孰重,无需多虑。
方恒态度的忽然转变,怕是连怜筝都能猜得到。
她冷哼一声,“若是不说便罢了。”
“我们确实是在三月前来了长京城。”方林氏轻声道。
风因懒散地支起下颌,微微一笑,“不仅如此,还将骨灰未送回家乡,而是搁在了驿站?”
话音刚落,元九已从外头取来了主子命人去取来的骨灰龛。
方恒和方林氏一见那骨灰,面色一沉。
方恒顿恼:“不知王爷目的为何,可如此派人取他人之物,是否过于强权!”
怜筝一听这话,长眉轻蹙,“本官乃提刑司提刑使,凡是与被害者相关之物,皆可查验,若是不服,大可前去提刑司告上一告!”
眼前这人是提刑使?
风因面上清霜浅化,听得她护着他,唇角含笑:“也可去告个御状,说瑾王强抢了百姓的骨灰龛。”
“这……”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其目的几何。
怜筝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顺着元九打开的骨灰龛里瞧上一眼。
那些灰白之色倒是看不出异样。
“取出一些来,化开,再找只老鼠来。”
元九一听,愣了愣,“老鼠?”
“对,老鼠!”怜筝望着元九,道:“若是不知晓何处抓,便去问问十三。”
元九:“……”
他转了身,干脆地出去找老鼠去了,剩下的事儿都交给主子去办。
方恒一张脸铁青,气得从座位上起了身。
“敢问,为何取了骨灰去喂了牲畜!莫非这长京城能如此一手遮天,胆大包天吗!”
方林氏忽然跪在地上,一双泪眼朦胧,“这是要遭报应的!求大人收回成命!”
怜筝眸底不忍,沉默半响。
可不等她说话,风因已走过来,从骨灰龛里沾了点粉末,重新盖上了。
他走去桌边,眉眼皆淡。
“可若不如此,如何查得出你们女儿究竟因何而死,又鹿死谁手?”
此话一出,方恒和方林氏两人惊愣当场。
“这……这是我女儿的骨灰?”方恒死死盯住那骨灰龛,摇头:“郭贺说这乃那孩子……”
“听你内人一言,我怀疑郭贺压根就不知晓紫衣死前已怀有身孕,这尸骨我们推测便是郭贺命人凿开了紫衣的棺材偷走的,若是他送了来的,那便更值得怀疑了。”
方林氏一脸惊怔,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元九与十三一同回了来,风因将化开的水碗轻手递过。
怜筝命十三取来银针,沾了些在针尖,针尖并无变黑,看似无毒。
元九将捉了老鼠的竹篓递了过来,怜筝伸手接过,用老鼠做了试验。
老鼠接触银针后,被针扎过的地方并无明显出血,可并未有多久,它便渐渐不动弹了,最后死在了竹篓里。
怜筝将老鼠用解剖刀验过,从伤口和脏器都能断出,与于文鸢所中之相同。
见血封喉。
如今唯一欠缺的便是证据!
郭贺出入郭府和于世镜府邸杀害于文鸢和胡菀的证据!
郭贺做是谨慎小心,即便掌握了杀人动机,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直接指正郭贺。
见怜筝柳眉紧蹙,风因勾唇一笑:“这自然好办。”
“如何做?”怜筝美眸微动。
风因眉宇间懒散褪尽,道:“引蛇出洞!”
127 心中有鬼(1)
翌日一早,长京城中便闹得沸沸扬扬。
听闻昨日夜里,当今瑾王带着提刑司众人将领县逃犯捉回,连带着还扣押了另外两名嫌犯,关押在了提刑司地牢之中。
更巧合的是,于世镜得了消息的时候,郭贺正好在府中,两人更是立刻赶去了提刑司。
进了这提刑司的大门,地牢却怎么都进不去。
木兰提刑使已请了晟王的亲兵多加严守,无晟王的手令更是进不去这地牢。
蒋鸿就在提刑司大牢外守着,一见于世镜和郭贺便立刻行了礼。
“你们提刑大人在何处?”
郭贺目光闪烁,不等于世镜问话,便先问了一嘴。
蒋鸿点了点头,答:“大人已命人将两名嫌犯暂压在了提刑司,但是杀人之徒……”
“杀我妻女者在何处!”于世镜只瞪了一眼郭贺,目光如刀般锐利。
于世镜见蒋鸿不答,推开蒋鸿,冲向大牢之口硬是要强闯。
郭贺连忙帮着蒋鸿将于世镜拉住。
蒋鸿略怒,却不敢惹了这户部尚书,只得朝手下使眼色,纷纷拽了他。
“于大人,莫要让这些小的们难做,这些都是晟王的亲兵,若是真出了问题,怕是您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音落下,地牢之外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连于世镜都闻声而望。
只见阮怜筝一身官袍英气妩媚,与晟王并肩正朝地牢而行。
郭贺忙松了手,跪拜行礼。
于世镜也不得不跟着朝卫处尹行了大礼。
“如今地牢里关押着朝廷重犯,于大人方才之举莫不是要劫囚?”
卫处尹神色淡淡,只扫了一眼,那些亲兵便站回了原地。
他侧头望了一眼怜筝,只见她目不斜视,倒是无反应。
昨夜便派人连夜来报要求他一事,也不知道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瞧瞧,到底是何人杀了老夫的妻女,望大人和王爷明鉴。”
于世镜目光一定,跪倒在地,朝卫处尹磕头。
丧女之痛,丧妻之疼,中年之龄,又如何能忍?
卫处尹轻叹一声,上前伸手扶住了于世镜的臂弯,淡道:“爱卿不必如此大礼,本王允你一探便是。”
“晟王!如今证据关键,若是让旁人进去,吐露了线索,怕是……”
怜筝反应冷淡,皱了皱眉,“请王爷收回成命。”
“阮怜筝!”于世镜气得脸色发白,“我究竟何时得罪过你!”
“于大人记性不佳,您得罪我的时日可不是一日半日了。”怜筝淡淡一瞥。
于世镜这才想起自己进宫不仅参奏了一本她的折子,还向圣上状告了她。
“你……”于世镜直扶心口,险些一口老血吐一地。
“此话倒是在理……”卫处尹一脸坦然之态,仿佛方才之话不曾说过。
于世镜一怔,忙咬牙忍下,他跪在卫处尹身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若王爷今日让老夫得以一见,沉妻女之冤,下官必定日后以王爷马首是瞻!”
怜筝眉眼皆淡,仿佛早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
风因与她说的,果然步步皆准。
郭贺眉头一皱,“岳父大人!”
“你闭嘴!”于世镜一声厉呵,郭贺已是沉声。
卫处尹可不相信这一副坚信之姿,他的目光渐凉,“于大人前几日还在宫中与丞相大人这般有来有往,怕是此话若让三哥听了去,本王也担不得。”
“王爷,下官此言句句属实……”
“不必多言,你这话一说,本王倒是不敢再放了你进去,剩下的便由了木兰大人做主。”
卫处尹冷了目光,拂袖进了大堂。
“莫说是人,就算是苍蝇和蚊子都不许放进去半只。”怜筝淡淡扫了一眼。
蒋鸿忙应下,于世镜已是气白了一张脸。
“于大人若不想被我参了一本,便回府歇息去,你想问的那人也不在这地牢之中。”
怜筝目光淡凉,竟是停在了郭贺身上,“郭大人,请随我来一趟。”
郭贺点头,这才撇下了于世镜进了大堂。
怜筝也不拖泥带水,径直开口问道:“郭大人,请即刻随我入府一趟,我有一人需你认上一认,您且瞧瞧她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一怔,脸色刹那间苍白。他薄唇微动,却是半响都不曾说出话来。
见他如此异状,怜筝却是不急不缓,从一边倒了杯热茶送来。
“你莫要如此这般,我们尚且不能确认那人是否是紫衣,这才请了你来看。”
郭贺心里缓缓静下,眼眸里是看不透的情绪,他随即看向卫处尹,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回话:“下官自是求之不得,望木兰大人即刻带路。”
话不多说,三人即刻出发前往提刑府。
于世镜的马车在后头紧跟不止,怜筝也不管不顾,先是由着他去。
提刑府外,已经重兵把守,于世镜更是进不来,只能在外头。
路过之时,也不曾见到那传闻里大堂的两具棺材,倒是陈设简单利索。
三人一路来了后院的一处院子,院子里飘着浓厚的药石熏香。
郭贺沉默了一路,等进了院子,院子外头恰好出来了一位御药司里请来的御医。
怜筝领着御医一路进了房内,撩开帐子,这才瞧清了那帐中人的模样。
只见那一张脸,被刀划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呼吸平缓,仿若在睡梦中一般。
“郭大人,由于外貌被毁,我们已是分辨不了从城郊捉回的凶徒是否为紫衣,你可有能分辨之法?”怜筝看了郭贺一眼。
郭贺神情僵愣,略一抬手,又慌慌缩回。
他转过身,呼吸几个来回,方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敢问木兰大人从何处将紫衣寻来?”
怜筝不徐不缓,浅笑道:“当日你不是将徐大膀的尸首给我了吗?我找到了徐大膀的尸首,这才发现,徐大膀的家中并非那样简单,墙壁的夹层里留了一件血裙,就藏在了隔层砖瓦间,于是便借此寻到了那居住在陵墓不远处的江氏,在江氏家中凑巧发现了她。”
“江氏母子已被我派人拿下严审,定是会查出此悬案之凶,只是……”
“只是?”郭贺一听这话又高高皱起眉来。
怜筝还未来得及说上话,只听外头十三来报。
“大人,门外安海公公已带了圣上口谕而来,不过百米马车便到了。”
怜筝一声轻叹,“还是到了,郭大人,此事已被晟王参进了宫中,皇上已得知凶徒落网,以为是这紫衣为凶手,若是今夜我再捉拿不到凶手,怕是这人……”
郭贺犹豫不决,疑道:“怎可如此儿戏?”
“郭大人不知,此案已惊动了宫内,皇上说此事皆因紫衣而起,无论是否有罪,便以她为先,定是要安一安长京城百姓之心,故此我便先请了你来,瞧瞧这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闻言,更是沉声不语,
怜筝定一定心神,再道:“郭大人,你当日允我开棺,你可知那棺材已是被人开过了的?”
郭贺面色渐冷,摇头,“我如何得知,就连里头的尸骨都是被人换了的!”
“郭大人此话不虚,这尸首确被人换过,这棺材的棺钉有一枚竟是不同,可见有人先后打开过棺材,再做了异状。徐大膀家中还留有女子衣物,墙间隔层竟有血衣,如此种种都免不了让人将其做了联系,郭大人以为如何?”
郭贺微微垂首,竟是深沉而思。
半响,他微微抬步走到床榻边,俯视那床榻上的毁容女子。
手微微发颤,五指微蜷,略作犹豫,他伸手撩开女子侧颈,露出一小片玉色。
玉色之上仿若有黑玛瑙为缀。
一眼之下便惊愣了郭贺。
他颤着手退开,似有不信,又重新再上前,掀了那被褥,执手去翻那女子的掌心。
只见她掌心一道陈疤。
不等郭贺再做动作,怜筝横身进来,撩了那女子的腰侧,微微露出一小片肤色。
“郭大人,我只有一惑,此女子腹有妊娠纹,怕是有过孩子,分娩过。你可曾与紫衣有过孩子?江氏母子家中我们不曾寻到过婴孩,怕是在之前已诞下了孩子。”
郭贺脸色煞白,怔怔出神,连退了两步,跌坐在一旁的椅凳之上。
“紫衣……紫衣生下了孩子……吗?”
“可这孩子去了何处,先将人假死,再如此的动机是为何,此处我却不甚明白!”
怜筝一问再问,将郭贺搅得心乱如麻。
十三从门外再报,长声入屋。
“大人,安公公已和于世镜大人一同进了府门,特送来圣旨,请大人出门跪迎圣旨!”
怜筝见状,不由得冷叹。
“见郭大人此状,怕是无误,只可惜下官怕是保不住紫衣了。我虽并未找到她乃凶徒的线索,但是此事直指她为凶,圣上的圣旨怕是要即刻下令我将之处死。”怜筝道。
郭贺僵住身子,立刻怒道:“你既无线索,凭何杀她!”
“我并未杀她,只是她如今已经与死人毫无两样,一旦被打入牢底,只会香消玉殒!”
怜筝皱眉,淡道:“加上于世镜大人对我的参奏,皇上对我已是极为不满,此案将会另寻他人来理,我又如何插手。你可知于大人似乎与昱王交好,此事怕是会交给昱王手下之人来断,你可知昱王曾在杨云笙一案中,命我不得救将死之人!”
郭贺脸色铁青,怜筝此话不虚。
于世镜明面上是中立之派,可私底下已成了昱王之流。
不等怜筝再说,门外的人已长驱直入,所立之兵瞬间将屋内挤满了。
安海皱眉而入,于世镜更是紧跟其后。
“来人,奉万岁爷之意,将凶徒立刻给洒家捉回死牢,再做处理!”
“慢着!”
周围的目光放入芒刺在背,可那郭贺竟是缓缓挺身而立,拦了那侍卫的去路。
128 心中有鬼(2)
安海幽幽地看向郭贺,“大胆,何人也胆敢阻了万岁爷的旨意,给我绑了。”
郭贺立在大堂中央,面上竟是掩不住那毫无惧意的神情。
“此案与榻上之人毫无干系,杀人者……绝不可能是她!”
“那怪洒家看着眼熟,原来是郭大人。郭大人此话可由不得您说的算了,亲属不得为证,来人那,将人都给我绑了,立刻回了皇命。”
安海丝毫不留情面,几个来回便将床榻上的紫衣和郭贺都一并绑了。
只等紫衣被人带走了,这才给郭贺松了绑。
郭贺被松了绑后,压根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地赶离了提刑司。
他前脚刚走,后脚十三便紧跟了出去。
“他今夜当真能中计?”怜筝立在大堂,忍不住皱着眉去瞧那藏在一边的风因。
风因撩了帘帐,却也没解释说辞,只道:“你觉得于世镜可厉害?”
怜筝略一犹豫,扭头看他,“为何这样问?”
“于世镜怕是有些看穿了,不然又为何不说破安海的这点子伎俩?”风因淡淡道。
怜筝怔了怔,“你将于世镜也算进去了?”
“算不算,左不过他们两人心中都有猜忌,若是早就有了嫌隙,算不算都迟早有这么一日,不过是能不能成了捉拿凶案的线索罢了。”
风因从一旁牵了怜筝的手,淡道:“你只管看着他们,总能露出狐狸尾巴来。”
怜筝沉默不语,这些她想得必定没有他周全。
“你与卫处尹做了何种交易?”怜筝略一思索,还是问出了嘴。
她可不认为卫处尹会这般简单地就答应帮了他们。
风因闻言,勾唇一笑:“怎么,担心我了?”
“想得美!”怜筝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往回走。
“筝筝如今是越发骄纵了,如今都已是对我不闻不问了,你说说那一书房的尸骨,你要将面人捏到何时去,哪年哪日才能忙的完……”
风因无奈地跟着她,一路回了书房,瞧着她又重新捏起书房的人像来。
怜筝撩起袖口,连头也不抬:“我不信田岚已死,必定要将这些被害者的身份都一一寻回,好借一借他们之间的关联,若是能因此找到些线索,再捉住田岚,我定是能如愿。”
怜筝对此事的态度,远比他料想得要固执。
哪怕不吃不喝不睡,却抱了定是要将田岚捉回的心思。
风因半倚在门边,略一凝视,忽问:“筝筝,你可有事瞒我?”
怜筝动作微顿,落了眼睑,“不曾。”
“那你躲什么?”风因幽幽一叹,“罢了,等你愿意说时再说,我不勉强你。”
不等怜筝再说些什么,他忽然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怜筝正在捏着泥面人的手。
“筝筝,不如你来教了我,一人做不如两人快,如何?”
耳边暖意呼面,梨白似的手捏住了她的,两双手纠缠在一块儿,一大一小。
“松开。”怜筝的耳根渐粉。
他的唇触了触她的耳垂,噙笑轻道:“不松。”
那尚未关好的门外,风因忽然瞧见了一双鞋头尚在那门后。
他忽然淡了神色,缓缓松开,走到桌边坐下,添了一杯茶,“等用完晚膳后,十三派人送了消息来,到时候再赶过去,来得及。”
怜筝一愣,不由得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门外的动静。
姜女?
怜筝瞧着风因端着茶盏,静静地低头喝着。
没静下几分钟的功夫,姜女便笑着从外头端着一盘茶点进了门。
“怜筝,这是我今日做的雪花酥,冬日里做了零嘴正好你尝尝。”
姜女不敢抬眸瞧了那双冷眸的探究,匆匆抛下了那雪花酥,搁在桌边,转身看着怜筝。
“怜筝,不知道是不是扰了你,下回我不来了。”
话毕,姜女匆匆忙忙地就要朝书房外头跑。
怜筝忙伸手拉了她的,怪道:“姜女,你莫要多心了,我让你在府里是好好养着身子,好现了年幼时的诺言,你可是允了我爹要好好照顾我,陪我便是,不必做这些来。”
“可我日日闲着无事,总是要做些事来打发。”姜女说着便红了眼眶。
“好好好,是我不对,来日我差人去寻些你喜欢的书来,可好?”
姜女点了点头,笑着拭泪,“怎么,你还将我当成小妹妹不成?”
“小妹妹可不成。”怜筝勾了勾姜女的鼻尖,“小娃娃还差不多!”
“怜筝!”姜女娇嗔一句,下意识勾了一眼风因。
他依旧不为所动,耐着性子品着茶,倒是丝毫不瞧这边。
姜女心里一阵失落,再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书房。
怜筝和风因再书房中研究这那些个儿人面,一晃眼儿,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等十三来报的时候,怜筝正将一张泥面人捏好,一听消息,起了身便要走。
风因忙拽了她,将莲蓬衣都给她穿好,热好了汤婆子,这才差人去将那暖好的驴车驶来,二人缓缓赶往了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府中。
于府。
于世镜来回踱步,桌上的茶盏早已冰凉。
管家匆匆从门外付命而来,急道:“老爷,郭大人不在府上。”
“立刻派人去给我将他寻来!无论在何处,都要立刻给我带过来!带不过来就绑过来”
“不知何时,岳父大人如此急着要来寻我?”
此话一出,堂内的于世镜一眼就瞧见了门外正徐徐进门的郭贺。
郭贺一身黑色大氅,眉眼温顺,却再不如他当年那般看着好拿捏。
于世镜示意了一眼,管家即刻从大堂里退了出去。
郭贺进了门,抖落大氅上的雪色,淡道:“今夜倒是好端端地下了雪,怕是这天都觉得寒了心,非要拉个半死之人来顶了杀人的名头。”
于世镜闻言,脸色大变,“是你?”
“是我。”郭贺微微一笑,笑着看他,竟是避都不避。
“当如唯有你出入了我府邸之上,以小女的名义接近了我的夫人!”于世镜动怒,上前狠狠揪住了郭贺的衣领。
只见那黑色的大氅下,郭贺伸出手用力拂过,将于世镜推倒在地。
“岳父大人,究竟是我接近了你们,还是你们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和我的夫人!”
郭贺面目狰狞,竟是狠狠地揪起了于世镜衣领,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是你!是你处心积虑要算计我谋了你的位置,算了我的紫衣,让我不得不娶了于文鸢这样的悍妇!悍妇也罢,为何……为何要算了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全部!”
于世镜面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于你有提携之恩!你……”
“你未有儿子,我便以你为父;妻子未有身孕,我不离不弃,我何来对不住你们于家!即便是堂堂驸马,皇恩在上,也不至于像我这样过的生不如死!”
郭贺一脚蹬开于世镜,仰天一笑:“你断我子孙,杀我妻子,此仇不共戴天!”
于世镜胸口隐隐作疼,却是顾不上了。
他挣扎爬起,捂住心口,“郭……郭贺!你胡说什么!”
“如何你还要瞒我?我已随车队之后,一切都已知晓,我已无可畏惧,杀了你又何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于世镜眼圆怒睁。
“是你,一心算计了我,今日之事,不过是你们于家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郭贺脸色铁青,阴冷一笑。
“我既然来了,便没有活着走出这儿的念头!于世镜,你怨不得别人!”
郭贺袖中白光一闪,匕首已然抵住了于世镜的胸膛。
“郭贺!你不要命了,你敢杀朝廷命官!”于世镜身子一僵。
“他敢杀。”
话音从屋顶而来,一少年从屋顶翩然而落。
“他连杀数人,又何况一个你。”
怜筝与风因从大堂外的长廊徐徐走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
郭贺一把揪住于世镜的衣领,将其挟持在怀,匕首已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郭贺,我们已经查明,于文鸢和胡菀之死,甚至连那徐大膀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怜筝一语,声寒如冰。
郭贺面沉一瞬,低垂着的眼眉突然含笑抬头,“堂堂提刑使你可有证据?”
怜筝笑了笑:“我原来确实是苦无证据,可如今这证据不就在你手中吗?”
“你诈我?”郭贺一愣,皱了皱眉:“那人是假的?”
“是。”怜筝不避,点了头。
郭贺忽怔几分,踉跄了几步,冷笑着将匕首死死顶住了于世镜的胸口,一个使力划破了他的衣衫,衣衫已染出了几分血色。
糟了。
“十三,夺下!”怜筝到底是不忍心。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十三争夺,那匕首的尖头已彻底没入了于世镜的胸口。
十三抽出软剑,疾风般擦过郭贺的掌心,迫使其吃痛,松了手。
于世镜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胸口血流如注。
“立刻召御药司来!”怜筝厉声朝外喊,连忙蹲下身,从怀中掏出药粉。
“此刻不能拔刀,刀口一拔,此刻出血,便是一时半会儿的止不住了。先让人抬到御药司去,烧好水,准备好止血圣药,命人拔刀,不会伤及性命!”
“拔刀何用,刀上淬毒。”
怜筝连头也没回,冷淡道:“这不是你带来的那把,你且仔细瞧些!”
郭贺闻言,目光猛地一变。
他低头一瞧,匕首把手上的那处豁口确实不见了!
“你若是再用力些,这刀后面也是捅不进去会碎成几节,这刀只有尖处是真的。”
怜筝将手上的药粉撒好,捂了帕子,这才起身,望向郭贺。
“郭贺,你收手吧……”
129 心中有鬼(3)
这刀方才分明是……
郭贺神色一惊,忽然侧首看向十三,扬天长笑,笑得眼中泛出了泪花。
“好,好,好。”一连三声,终究是绝望如斯。
“郭贺,莫要再杀人了,即便你杀了于世镜又如何,三条人命!紫衣已是回不来了!”
郭贺低头一扫那地面的鲜红,于世镜已是哀嚎如斯。
“疼吗?紫衣也这样疼过,于文鸢竟是用刀一刀一刀划花了她的脸,竟还敢再重蹈覆辙,花了云娘的脸…..”
郭贺双手抱头,眼角已止不住泪意。
他又何尝想杀人,紫衣死后唯有云娘,只有云娘了。
得知紫衣并非病死,更是腹中怀有肉骨,他大受打击,回府质问了于文鸢,却又因此被她发现了云娘的踪迹。
到底是他,是他害了她们。
是他……
“这与于世镜何干,与胡莞又何干,你为何不寻了证据去提刑司……”
怜筝话未说完,便被草草打断。
郭贺摇头,竟是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一手指向地上躺着的于世镜,质问道:“堂堂户部尚书只手遮天,竟是连堂堂仵作都验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就下了棺!”
怜筝柳眉轻蹙,侧眸望向了那地面的于世镜。
“一纸尸单,我竟是信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三人草草穿上了寿衣,亲手将娘子送入了棺中,活活钉死,下葬,活埋……”
话到最后,郭贺泣不成声。
怜筝无语凝噎。
她看不见郭贺彷徨,也未曾瞧见过郭贺与紫衣的夫妻恩爱。
“紫衣死后,于文鸢便设计了我,以身孕为价,胁了我娶她为妻,胡莞一心纵了她的女儿!竟是将假孕之事以假乱真,若非我知晓,我至今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不甚寻常产下的死婴,竟是报应……她何其残忍!紫衣又何其无辜!”
怜筝反身,冷眸怒视于世镜:“说,当年究竟如何杀害了紫衣!”
于世镜心口如被千剐般刺疼难忍,他额头直冒冷汗,脸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话一出,郭贺圆眸大睁,忍着那满腔怒火,死死盯住了于世镜。
“下官不知!”
于世镜忍着疼,瞧着那恨不得要冲过来的郭贺,原是看着要阻拦的十三,竟是顺着怜筝的意思缓缓退开了来。
“此刻若不说,我可不插手这混事。一命一偿,你若是不说清,这命就只能父替女偿。”
怜筝眼眸淡淡,随即徐徐退了几步,腾出些空间来。
于世镜一眼便瞧见了郭贺妄图拼了命地扑过来,连忙白了一张脸。
“是……是夫人,她见我苦于没有办法将他拢入麾下,于是想了如此一招,先下药打了那女人腹中肉骨,再我借机趁他进府,让夫人和小女将她邀了去……”
郭贺浑身发颤,连话都咬着牙,恨不得将于世镜生生撕开。
“是那夜里……正是那夜我偏偏只饮了一杯酒便醉倒在府上,又恰好是那夜里紫衣便染了疾病而毙……”
“郭贺,事已查明。”怜筝微微把脸一侧,瞧向郭贺,“你为何滥杀无辜,杀了徐大膀?”
郭贺看着,竟是沉沉笑了。
“杀了又如何,我取我妻之尸骸,百般阻挠,杀了与之陪葬又何难?”
郭贺缓缓抬眼,心如死灰:“若非不能,我宁可杀尽天下人与之陪葬!”
“难又如何,不难又如何,哪怕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话音落,杀机起。
“小心!”
十三脸色一变,软剑刺出,郭贺竟是避都不避,胳膊生生挨了一剑,始终朝前冲去。
顷刻间,郭贺从桌边抓过茶杯砸碎在柱边,携着茶碎飞身而来。
他扑向怜筝,目光生凉,杀机沉隐。
怜筝下意识右手遮面,试图抵挡郭贺突如其来的动作。
只听见空气里闷声一响。
‘噗嗤’一声。
怜筝低头,瞧见身上的官袍竟是染了满身的血点。
她缓缓放下手,郭贺身子徐徐软下,似躬了腰,却是强撑着没有跪倒在地。
他已被利剑刺穿了胸膛,握剑者却是不知从何时站在了后堂的卫处尹。
郭贺的腹部反向刺入了剑矢,执剑之人正是风因,他却留了手,并未刺及要害之处。
双眸缓缓被人遮掩,不知是谁的掌心,藏了她眼前的这一幕。
她知道,只有他。
“若是我死了,你又如何配活着?”
郭贺眸光幽深,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怜筝却瞧不见了。
郭贺拼了命般的嘶喊:“王爷救我!救我!救我!”
她听见那软剑刺入身体的沉闷声,那鲜血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这三声竟是一声比一声弱了下去……
于世镜的呼吸竟也缓缓地停了。
怜筝瞧不见,却又像是在心里仿佛一早就猜到了结局。
郭贺认罪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横竖都不过是一死。
她救了于世镜又如何,不救又如何?
死了这样多的人,郭贺应该偿命,可于世镜难道就是无罪的吗?
“我带你回去。”
耳边的话语低喃,沉沉入耳,仿佛如风般轻拂,却又仿若无物。
风因遮掩着她的眼眸,淡然地凝视着身前的卫处尹。
他们之间,即是做好了约定,却也迟早要偿,如若不是今日,改日也逃脱不开。
于她,谁也放不了手。
“十三,走。”
卫处尹不曾拔剑,他低头,看了眼地上已死的于世镜和郭贺。
郭贺竟是拼了命地拔了风因的剑,用胸口的这把剑,生生以身为柄,与于世镜同归于尽。
一地的鲜血,染红的却不知是谁的眸。
于世镜死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和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便腾了出来。
正如卫风因答应的那样。
若他想要得到皇位,就不得不站稳脚跟,除掉了于世镜,等于断了丞相一臂。
一旦无人知晓于世镜乃昱王之流,他便染指不到中立之派。
那么眼下,唯一该除掉的便是昱王了。
可他还不急,他要忍,唯有忍到藏在黑暗里的人动了手,他才能明目张胆地除了昱王!
“十三,去烧水,要快。”
风因一路带着怜筝回了提刑府,一路上,怜筝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她沉默着进了大堂,坐在堂上,望着身上的血衣出神。
风因也不说话,先让十三去打了水让她将衣服换下来。
怜筝不是不知晓,她验了这样多的尸首,每一具都是冷冰冰的。
她也曾看过无数凄惨的案例,可眼下却依旧是有些难受。
“即便不是你,他也出不了那府门。”
风因将下人送来的暖茶送进她的掌心,揉了揉她的发,“莫要多想了。”
“我知道。”怜筝缓缓点了头,垂下眼帘,轻捧茶杯,抿了一口。
“我只是在想,云娘定是与紫衣像极了。”
风因听这话,瞧了她一眼,“你想见云娘?”
“若是可以,将郭贺的尸首交给我吧,我将他好生化了,与云娘和紫衣葬在一处。”
即便生不能同活,死后也能同眠,也算是替他做了一事。
风因笑了笑,“你就是想这件事儿想了一路?”
怜筝抬眸瞧他,“不然你以为我一路上寻思什么?”
没等风因说话,十三慌慌忙忙跑进屋,手里指着烧火棍:“主子,水烧好了。”
“火急火燎忙个什么劲儿。”风因漫不经心道:“水送去房里。”
“可是……可是……”十三挠了挠头,憋了半天道:“这官服只有一身,换了穿什么?”
怜筝无奈一笑:“难不成我还日日穿着不成,且等着,给我寻处他的衣衫来换了。”
门外忽然有侍卫回禀,进了大堂,磕头跪首。
“回禀木兰大人,门外宫里人来报。”
怜筝皱了皱眉,“何人?”
“董贵妃身旁的安公公来了。”
风因冷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侍卫,“来人可是安禄?”
侍卫抬头,将手上的腰牌呈了上来,确实是安禄!
好端端的,宫里头怎么会无端来了个妃嫔身旁的太监?
侍卫顿了片刻,犹豫道:“来人似乎是冲着王爷来的……”
怜筝眉头一挑,“来我的府上寻瑾王?”
侍卫是风因手底下的人,听着怜筝问话,不由得紧张几分。
“回禀大人,确实是冲着王爷来的,先是问了小的王爷在不在府上,若是不在再命人来回禀了大人,所以……”
“嗯?”风因声音虽淡,但一听这话不由得也皱了眉。
怜筝将目光收回来,淡声道:“先让人进屋迎客,将人带进来。”
侍卫点头,连忙出了屋子去回话。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人便如风一般的进了屋子。
安禄似乎和安海的派头不同,安海看着和乐,做事一举一动都不至于让人生了不舒坦,可这安禄倒是摆着架子,方才拦了他一遭,倒是惹了他似得板着脸。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架子,竟是连洒家都要呈了腰牌方能进了这府邸!”
安禄瞥了一眼怜筝,她一身官袍尚未换下,满身血色,倒是惊了这安禄。
安禄脸色一白,惶惶退了两步,指着怜筝身上的衣服,“你……你这是做什么劳什子?”
怜筝无辜地搁了手里的茶盏,“方才杀鸡被溅了一身血,污了公公的眼,倒是不知公公来此有何指教?”
安禄这才松了口气,朝上座落下,道:“董贵妃娘娘特命洒家来请大人走上一遭。”
130 危机暗藏(1)
一回生二回熟。
怜筝此次进宫,倒当真是不慌不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洗漱过后方随了这安禄进的宫。
因为面见的是贵妃娘娘,着装不得失了礼,赶制的换洗官袍还未送进府,后宫内院又岂可让她一身男装进了门,这又不得不寻了一身姑娘家的衣服换了。
一路赶进宫中,这大殿之内竟是还有丝竹管弦声。
难不成今夜董贵妃的殿中皇上也在此?
怜筝垂首跟着安禄进了含春宫,宫内正是一群歌姬正在排舞。
可不等怜筝回过神,只听见瓷器炸裂,那碎片溅至门槛,惊了众人一跳!
“娘娘息怒……”安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董贵妃一掌扇了眼前的歌姬,歌姬跌落在地,嘴角含血,眼眸含泪,楚楚可怜。
“娘娘饶命……娘娘……奴婢身不由己,当真是无辜的…….”
“你无辜?”
董贵妃眯眼一笑,手上的义甲抵住了美姬白嫩的面颊。
“你以为席贵妃那是捧了你的?愚蠢!她不过是借着你来踩了我!”
“娘娘,娘娘!可动不得她这张脸,若是刮花了……皇上定是以为……以为您……”
董贵妃却听得笑了,慢悠悠地回头,冷视安禄。
“区区一个贵妃,竟是连个歌姬都动不得?”董贵妃笑意渐凉。
安禄不敢抬头看,慌慌垂首:“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
大殿之上,彷如死一般的安静着。
宫人一地僵跪在地,怜筝蹙眉,忽见身前的宫毯之上,华裙迤逦,董贵妃缓缓蹲下身,扑面而来的暖意触上了怜筝的面。
“你是阮怜筝?”
这话问的古怪
怜筝抬眸,“回禀贵妃娘娘,正是。”
“来人,此婢女以下犯上,拖出去赏一顿竹板子。”董贵妃起身,瞧都不曾瞧上一眼。
安禄点头应下。连忙起身,和几个小太监将歌姬拖了出去
这歌姬面色煞白,确实死死咬住了下唇不敢吭声。
等外头架上了板子,怜筝都能听见那耳朵里木板一下一下砸在肉骨上的闷声。
可外头的人竟是一个人都不曾出声,甚至连挨了打的歌姬都不曾哼过。
怜筝入了座,注意力却全都在外头。
一切恢复原样,丝竹管弦声照常悦耳歌舞。
董贵妃见怜筝走神,看了一眼怜筝身旁的宫人,搁了手里的茶盏,淡道:“大人可是好奇为何这门外竟是安静如斯?”
怜筝垂下眼帘,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宫中刑法有定,被惩罚的婢子一顿板子也不过是十几下,可她若是忍住了便也没什么,养个五六天就好了,若是出了声,不但要打死,死后尸首要被六分两段以做惩戒。”
董贵妃连头也不回,徐徐上了贵妃榻,垂眸将护甲套戴紧了些。
“若是宫中的妃嫔,责罚还多着呢,杖刑、笞刑、拶刑……皇上更是一言便能要人性命。”
董贵妃眼里厉色渐深,眯眼垂视下头稳然坐着的阮怜筝。
“区区一个仵作出身的女子,竟也敢在这长京城中动了本宫的人?”
怜筝垂眸品茗,不发一言。
大殿之内,皆无人敢出声。
董贵妃忽然无声冷笑,“阮怜筝,你就不怕你进了这宫殿,本宫也让你出不去?”
怜筝缓缓抬眼,勾唇一笑。
“娘娘若当真想杀我,不必这样明目张胆的请了我来。”怜筝眸光淡笑,不避不闪。
“娘娘先是追问是否有王爷在府上,是生怕我与哪位王爷有了瓜葛,可是又不敢笃定究竟下官是哪门那派,下官料想娘娘今日请我来,是为了于世镜一案?”
董贵妃媚眼一抬,微微朝外头侧了脸,瞥了眼安禄。
安禄立刻意会,躬身将所有的宫人屏退,唯有他一人留了下来。
“阮怜筝,你比我想得要更蠢笨些。”董贵妃缓缓抬眼凝着她。
怜筝手上将茶盏暂搁在一边,微微一笑:“娘娘已身在贵妃之位,任何把戏自然都逃不过娘娘的法眼,微臣又何必多此一举遮遮掩掩呢?”
阮怜筝此话倒是不虚,她从进门到现在的确没有任何要闪避或是试探之意。
董贵妃比了比手上的护甲套,忽然起身从榻上坐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前几日皇上将你召了去,你不但让宰相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更是毫发无损地出了金殿……”
怜筝略一蹙眉,“并非毫发无损。”
“哦?”董贵妃颇为意外,侧目盯了一眼安禄。
安禄慌张道:“你分明是毫发无损出了金殿……”
怜筝不急,摇了摇头,认真道:“罚俸三月了。”
三个月的银子都没了呢,她这才刚任职就没了薪水,连仵作的那几两银子都没了。
董贵妃和安禄各自一愣,瞧着她一脸认真,倒当真是觉得一件天大的事儿来。
这是戏耍她玩呢?
入鬓长眉微皱,董贵妃冰霜似的美人面上染了几分不悦,摘了手上的护甲套,淡扫了一眼怜筝。
“不见棺材不掉泪。”
“卑职乃仵作之身,棺材日日皆可见,若日日落泪,当真要哭瞎一双眼来。”怜筝淡道。
安禄厉声而呵:“大胆!”
“娘娘,外头有急事要速速回禀。”
门外忽然有婢女进门叩首通传,安禄这才疾步出了门去听了信儿来。
半响,安禄脸色一变,即刻转身朝董贵妃快步而来。
“娘娘,席贵妃来了……”
董贵妃的手指一顿,忽然从榻上起身,“她来做什么!”
“姐姐说笑了,妹妹此刻来不正是听闻了,如今长京城赫赫有名的木兰大人眼下正在含春宫,若是不来,可就见不上这木兰大人了。”
话音刚落,席贵妃携婢女兴师动众而来。
这样大的阵仗,怕是半个后宫都要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去,席贵妃似乎与这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同,她并未满头步摇,甚至连纤纤玉指上的丹蔻都没有一点半毫。
一张白净的脸,五官长得极美,又是少数的江南少女的芳华精致,甜美婉约,只一眼便妩媚动人,如那心尖儿上的一抹亮色,令人无比着迷。
简单的妆容和服饰,天然去雕饰,衬得人在这姹紫嫣红之中清丽动人,这美便如那靡靡之音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听闻这木兰大人可是连破了数案,女中豪杰之命可扬遍了长京和秀都城。”
立在席贵妃之侧的人正是妃位高氏,她蛾眉淡扫了一眼座位之下的怜筝。
“听闻近日倒是缉拿了杀害户部尚书于家妻女之徒,正是其婿郭氏,已即刻伏法了。”
席贵妃美眸圆睁,盈盈一笑。
“这消息可热乎着呢,莫不是晟王又进宫孝敬了妹妹你来?”
“姐姐又打趣妹妹。”高氏温婉一笑。
高氏虽不如席贵妃美艳绝伦,却也是恪守本分,只瞧着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宫装下都藏不住的婉转妖娆。
怜筝看着高妃的妆容和服饰,都丝毫不艳丽,更是素雅淡漠,便知道这高氏定是个小心谨慎,不擅出挑的人。
董贵妃盯住屋外说笑一前一后进了屋来,满腔的火气竟是生生压下。
“不知什么风儿将两位妹妹都迎了来?”
“姐姐说什么玩笑呢,好端端请了木兰大人进宫,倒是不邀了众姐妹们一同热闹,小心让妹妹们都嚼了舌根去。”席贵妃的笑靥明媚动人。
席贵妃这一声一声的姐姐,落在董贵妃的耳朵里听得像是针扎般难受。
她向来最讨厌的便是这席舒乐,偏一日日的就是与她作对!
董贵妃声音淡然:“谁敢在背后嚼了舌根,本宫定拔了她的舌头。”
“好大的威风,本宫竟不晓得妹妹如今倒不如当年陛下说的那样温婉谦逊了。”
此话一落,宫殿之外,太监掌灯高喝。
“皇后娘娘驾到……”
怜筝的目光不动,心下却是泛了几分嘀咕。
董贵妃将她请来,却是把这么几尊大佛全都给请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几个了,在宫里练就一身心计的女人们,可最是难打交道。
“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卑职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人行过礼,皇后这才免了礼。
怜筝从地上起身,抬眸,这才瞧清了眼前这皇后的模样。
皇后不及这几位妃子的年轻,鬓边甚至都有了白发。
她香腮如雪,丰腕如玉,金色的发饰更是国色天香,尽显皇后之姿,头顶百鸟朝凰髻,气势高蛾,眉眼藏着几分凌厉和气度,是她们所远远都不能及的。
皇后都来了,董贵妃自然不能还立在榻旁,她垂首将上座置出,狠狠剐了一眼席贵妃。
“听闻娘娘今日在宫中受罚,如今竟是皇上解禁了?”
“听说宫里进了位女官,指给本宫看看。”皇后神色不恼,只管入了座。
皇后入座后,妃子方可坐下。
怜筝这才上前,跪在宫殿的华毯之上,叩首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正是臣女。”
皇后眼里不见意外之色,低头一瞧,淡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怜筝抬头,视线丝毫无闪躲,正对上皇后打量之意。
华殿之上,少女素颜淡裙,簪花未饰,脂粉未涂,眉眼丝毫未有惧色。
美则美矣,区区女子能验尸破案,可见其胆色过人。
如此胆色具佳之人,可若非自己阵营,只能徒惹祸患!
此女,两面皆刃。
“报!”
安禄惶惶从门外仓惶而进,踉跄跪倒在地。
皇后皱了皱眉,董贵妃瞧见了,怒眸冷斥:“何事如此匆忙,惊了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安禄慌张抬头。
“禀娘娘,莲清池里挖出了尸首,臭味熏天,**惊动了万岁爷,奴才特来回禀皇后。”
131 危机暗藏(2)
董贵妃目光诧异,皱眉:“好你个混账奴才,此事当真?若是虚话,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娘娘,此刻尸首已从莲清池抬到河岸边了,因为太臭吐晕了几个侍卫,眼下……眼下已是惊动了万岁爷,万岁爷命人出宫去请木兰大人,奴才得了信儿,这才来回了话。”
皇上命人去请阮怜筝?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朝地上跪着的阮怜筝看来。
皇后缓缓抬眼,看来今晚是动不得她了。
“皇上着急寻木兰大人,姐妹们看来是不是时候,不如我们一同去瞧瞧?”
席贵妃从座位上起身,笑了笑:“今晚倒是热闹,看来也不止是咱们想瞧一瞧,那些个鬼东西也是坐不住了。”
这一语双关,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自然也照样不懂。
怕是这大殿上的人无一人不懂,也只能装作听不懂。
“去便去,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莫不是淹死个宫人,也这样大惊小怪的惊动了皇上。一个一个的,这样的小事也处理不干净,小心本宫要了你们的狗命!”
董贵妃目光藏怒,一掌落下,惊声摔了茶盏。
皇后挑了挑眉,眼底敛了几分不屑,“董贵妃,你这点小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妹妹没有姐姐这样的气度,放着冷宫数年不敢入,还当真是做不到。”董贵妃暗讽。
皇后一怒,“你!”
“皇上怕是着急,不如先随木兰大人去瞧瞧,别耽误了事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氏忽然开了口,随即起身站到了席贵妃的一旁。
皇后微微沉了沉脸,起身,道:“摆驾莲清池。”
董贵妃微微侧了脸,怒扫一眼安禄。
“还不快带路!”
莲清池就在距离含春宫不算太远,约莫在中宫和含春宫之间,接近御花园之畔。
这些娘娘脚下踩得小鞋,走得便慢些,足足花了一炷香多的时间方才到了。
怜筝跟在太监身后,比她们走得要快些。
莲清池周围已被几个侍卫重重把守,池塘之外黑漆漆地正躺着一团东西。
“命人烧两三盆炭来,再去多燃些火把送来,要快。”
怜筝扭头吩咐安禄,安禄不敢多话,只敢招办。
“不必了,这些我都已命人备好。”
怜筝闻言,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卫处尹竟是站在了入口之处等着她。
“尸首再池子下三百米处挖出,今日有一宫女无意落水,不想侍卫施救的时候,竟是发现了这么具尸首,当真是不好闻。”
卫处尹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是没有掩鼻。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朝一旁的方向指了指,淡道:“你的验尸官我也命人接进宫来了。”
怜筝顺着他的手望去,十三正端着炭盆一深一浅地朝尸首挪了过去。
她眼底露了几分笑意,侧眸望向卫处尹,笑道:“多谢。”
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功夫。
怜筝转身朝十三走过去,道:“十三,东西可都带来了?”
十三听声回头,笑哈哈地拍了拍身上背着的木箱。
“我若不带,你可不得轰了我回去,我此刻若回去了,怕是要让主子将我屁股开了花。”
“东西倒全,那便不说了,先看看情况。”怜筝点头,接过十三背来的木箱。
天色暗沉,侍卫们都纷纷燃上了火把,来照亮岸边。
今年的雪来的晚,比往年来说今年算不上寒冷,就连这池子都尚未来得及结冰。
池子边上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基本上已经是分不出谁是谁的了。
怜筝微微蹙眉,暗叹了一声。
十三顺势望过去,摇了摇头,也无能为力。
河岸边的人纷纷捂住鼻子不敢顺着火光去仔细瞧,那一具高度**的尸体,不仅臭气熏天,更是面目可怖。
尸体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模样,只瞧上一眼,便能吓坏旁人。
莲清池一旁全都被侍卫围住,就连董贵妃和皇后等人都靠在外围向听些什么。
怜筝皱起了眉头,顿了顿,朝十三道:“先安排人将尸首送去宫内停尸处,找个台子将尸首验了,此处人多嘴杂,不便验尸。”
围观的人太多,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更能好好验。
十三点了头,戴上手套,蒙了面准备招呼两个侍卫跟他去抬尸首。
怜筝原是朝外走的,忽然回头,提醒道:“多戴几层,再仔细些,小心滑手。”
十三一听这话,连忙停下脚步,又蒙了两层。
可哪怕将自己都捂成肉粽子了,这臭味都能闻得见,让人直恶心,干呕不止。
几个侍卫一靠近便忍不住扭头跑一旁吐了去。
十三死死皱着眉,正寻思着自己一人上,身后忽然一人径直朝前走去。
他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阮怜筝。
她已经戴好了口罩和手套,扭头,扯下十三脸上的帕子,塞了一颗东西进了他的嘴。
十三一愣,“嗯?”
“苏和香丸。”怜筝头也未回,道:“很贵,要给银子。”
十三:“……”
“不想连夜跑茅厕就别嚼,只许含着。”
十三差点就咽下去的时候,怜筝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十三一脸阴郁,这话不得早点说吗?
他愣愣地含了片刻,再蒙上帕子,确实淡了不少的尸气,足以忍受了。
怜筝和十三两人合力将尸首抬至木板上,这才能够将尸首抬离了岸边交给了旁人。
尸体原是用白尸布盖着的,不知怎么,从出口抬出去的时候,突然飘来了一阵迎风,生生将尸布吹开了一截儿。
皇后、董贵妃等人虽已用巾帕蒙面掩鼻,却也实打实地瞧了个正着,生生吓得尖叫出声。
巨人观的尸体本就是非常可怖的,皮肤呈现黑绿色的油光,再加上**的气体充斥在尸体各处,眼下看着就像是尸体里头被塞了几头的皮筏,膨胀了不少。
死者身上穿着的服饰像是婢女的宫装,宫装的外面沾满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就连手指和面部都处都沾染了不少淤泥,即便不是如此,也基本已经无法分辨面容了。
尸体的眼球鼓出眼眶,仿佛只要再抖动几下便能掉在地下。
舌头伸长露在口腔外,口唇的皮肉似乎是被河里的鱼给啃食干净了,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瞧着凶神恶煞。
黑绿发亮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更外阴森恐怖,只一眼便能让人吓得魂不守舍,连发梦魇。
侍卫们被这迎风一吹,吓得险些将手头的尸首给抛了。
倏地,一只嫩玉般的皓腕伸过,小心将尸布重新遮上。
怜筝微微垂首,“头顶上的脑袋都不要了吗?还不速速抬走,若是惊扰了各位娘娘……”
侍卫们一惊,连忙死死抓紧了手上的木架,快步将尸架子朝外送。
这样冷的天,尸首的臭味竟是也惹来了少许蝇子。
怜筝和十三一左一右跟在尸首的木架子边上朝外头走。
宫里头有专门停放尸首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搁置一些生老病死的宫人,或是被妃嫔等上位者责罚而死的宫人,最后运出宫焚化。
若搁以前,早早就是丢在山里头喂了畜生。
卫处尹让阿立替他们寻了除通风的地方,专门架了木台。
这样的尸首若是搁在屋里头,怕是要将人活活憋屈死了。
尸体的条件太差,浑身沾满淤泥,恶臭扑鼻。
若非十三含了怜筝给的苏和香丸,怕是早早就扛不住一边干呕去了。
几个人硬着头皮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儿,都纷纷忍不住跑远点吐去了。
“十三,你若是难受,你也出去。”怜筝沉默了一下,淡道。
她常年与尸体陪伴,从小到大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尸首。
虽然难闻,但是她也已经习惯了几分,自然不会作呕连连。
不过巨人观的气味也着实难闻,甚至还可能含了有毒气体,对身体的伤害自是有上几分的,古代又没有防毒面具,只能用什么来顶了一顶。
十三皱了皱眉,摇头:“不用,来吧。”
见十三并不退怯,怜筝便也不嗦。
热水、帕子等物都已经备好在旁,怜筝嘱咐十三与她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尸首体表外的淤泥清理干净。
尸体已经呈现高度**,尸体的表皮非常容易脱落,手上的力度要极其小心,有时候哪怕是稍擦一下,就能蹭掉尸体的表皮。
擦拭的时间耗费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将这巨人观的尸体给稍稍清理干净。
所幸十三的力道拿捏到位,虽然并没有剐蹭多少表皮,但是尸体部分有几处颜色的改变,但是因为尸体的高度**原因无法判断是否是损伤。
看来,只能剖尸了。
眼下,尸体是谁暂不清楚,如果得知她究竟是否有家属,若是家属不同意,又如何来验?
倒真当是遇见了个难题。
“咦?”
正当怜筝犯难的时候,十三忽然意外地指了指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
怜筝从另一边走过来,这才瞧见了十三看见的地方。
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上都一颗豆大的朱红痣,仿佛被烙印在皮肤上,格外鲜明。
左手臂因为膨胀,仿佛被什么东西勒在了手腕处,隐约像是一圈红色的线绳。
“十三,将这痣的位置画下,再交给晟王,让他在宫内查查,是否有人知晓谁在宫中无端消失了,更是身上有这痣的位置,若是对了,一律带来。”
十三听这话有些不太乐意,为什么非得找晟王,他也能做!
怜筝见十三不说话,瞧着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几分。
她淡道:“你若是不想在这儿呆着,愿意满皇宫跑,我也不拦你。”
十三:“……我这就去回禀晟王。”
132 池底女尸(1)
看来验尸是不大可能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门外有个侍卫硬着头皮进门回禀。
说是安禄奉命来传,让怜筝去一趟朝凤宫。
朝凤宫是中宫皇后所居之地。
怜筝略一思索,回道:“劳烦公公先替我回了话,允卑职先去一趟莲清池,再去中宫回禀,此事耽误不得,有劳公公了。”
侍卫连忙跑出去将话传到,没一会儿的功夫,安禄青着一张脸进了门。
尸布已经撩开,膨胀了数倍的黑绿色腐尸横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恶臭刹那间引得安禄一阵作呕。
“安公公,何必劳您大驾进来一趟?”
怜筝微微把脸一侧,藏了眼底的笑意。
安禄身后正是卫处尹,他倒是不慌不忙地倚在一旁,眸光幽深,直盯着她瞧。
安禄捂着嘴,斜着眼远远瞥了一眼,忙又别开眼。
“娘娘们差你去一趟,你便去!”安禄若是请不到怜筝,怕是要让董贵妃丢了面子。
怜筝不着急,摇了摇头,直接挪开位置,将自己遮挡住尸体的部分显露在外。
“公公您得看一眼,您只瞧瞧这尸首的样子,微臣若是验不了尸,又如何去中宫回话,定是要处理得当,下官方才有脸去得了。”
安禄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沉着脸再回过头。
看了一眼身前的尸首,这回倒好,躲是没躲,整张脸都绿得铁青。
“公公若是不信,那下官还能再仔细验一验外头给您瞧瞧。”
怜筝似乎故意挑衅这安禄的忍耐极限,她朝十三递了个眼神。
十三极快的领会了怜筝的意思,立刻帮着怜筝做了几个动作。
“不必了……不必了,老奴这就去回禀各位娘娘……”
安禄忍着作呕的一张脸,转身僵直着手脚连滚带爬地挪远了。
怜筝险些笑出声来。
她忍着笑意,朝卫处尹看了看,抬起下巴,远远朝他问道:“有线索了?”
卫处尹也不靠近,阴着眉,却勾了唇,清浅地点了点头。
怜筝明白他的意思,朝门口快步过去。
十三正想跟上,卫处尹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淡道:“你一人来。”
怜筝挑眉,只好丢了十三,自己个儿跟去。
卫处尹出了验尸的厅堂,沉默不语地朝前走。
她跟着卫处尹,一路上并未遇见多少人。
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轻声寡淡:“突然进宫来为何不与我说。”
卫处尹忽然顿了脚步,怜筝抬眸才发现自己跟着他进了一处院子。
这话问得突然,不像是他说的话,怜筝愣了一会儿,讷讷道:“进宫匆忙……”
“下回,记得派人来寻我或是……本王……让阿立去你身旁候着。”
卫处尹看着院子里的八角楼阁,却是连头也没回,仿佛闹别扭一般地进了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似乎跟往日聊天时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怜筝一头雾水,只得先跟着他进了门。
她一路跟着卫处尹上了八角楼阁,而阿立早早就候在了楼阁二楼。
阿立将屋子都暖热了,一桌的糕点和暖和的热茶,一眼就知道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卫处尹进了屋,落了座,倒了两杯热茶,将茶盏移去怜筝面前。
他沉默片刻,敛了视线,似不经意问道:“听闻方才你去了董贵妃的宫里?”
怜筝‘嗯’了一声,不好搁那一直站着,先寻了一处两个隔了张椅凳的位置坐下。
“只见了董贵妃?”卫处尹瞟了一眼。
怜筝抬头望向卫处尹,他低头饮茶,眉眼未抬,却像是在猜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直直地看着他,笃定道:“王爷不是知道吗?”
“不能问?”卫处尹徐徐抬眸,傲然一扫。
“王爷自便。”
你爱问不问,知道了还非要问,闲得!
怜筝转开脸,朝阁楼外的窗口望了出去。
“妃位高氏是我的母妃。”卫处尹望着怜筝,生了几分暗恼。
怜筝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不知道高妃是卫处尹的生母,这点风因早早便说过,但是她意外的是,卫处尹为何突然要告诉她这些?
“母妃在宫中的出境并不乐观,即便本王如今替父皇处理政事,也并不为她得来多少。”
卫处尹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瞧向窗外,避开了怜筝探究的视线。
“怜筝。”卫处尹头一回这样唤了她的名字。
怜筝听着他唤她,凝了他一眼,眸中疑惑渐生。
卫处尹心里有些烦闷,话竟是越说越轻:“你的意中人……”
“所有人都在这候着,等候木兰提刑使的问话!”
清晰的喊声骤然从窗外打断了屋内的谈话,方才卫处尹要说的话已经被生生截断。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下头乌压压的一些人正背对着楼阁站。
卫处尹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凛,眼底渐生凉意。
楼阁下的人却并不知晓楼阁上正坐着卫处尹和阮怜筝。
等守卫的人出去交接了,这些人才开始窃窃私语,唯有两个人说的话引起了怜筝的注意。
“方才那尸首当真是吓死个人了,你们听说了吗?那尸体的脖颈和手上都有痣,说是手上还有什么线绳,林易,你说死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小昭?”
“嘘,这话说不得,若是让人听了去,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话音忽然低了几分,再接着便听不真切了。
卫处尹微微偏头朝阿立示意,阿立立刻点头下了阁楼。
未有多久,阿立便从外面带了两个小太监进了门。
这两个小太监行了礼,互道了姓名,怜筝才反应过来,怕是这两个正是楼下说话的两个。
两个小太监年龄瞧着比十三还要小上不少。
一个叫李邕,另一个叫林易。
两个人是刚净了身送进来的,时间不过大半年,算起来开始办事儿也就三个月的功夫。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瞧着座上的人。
“你们可有法子确认死的人是你们口中说的‘小昭’?”
卫处尹低头将桌上的云片绿豆糕送进怜筝的碟盘。
怜筝并未注意到其他,目光停在了两个小太监的脸上。
小太监惶惶不安,对着卫处尹的问话竟是不敢开口答,面儿上都是恐惧。
“你们此刻在此处所说的任何话,除了屋子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是谁说的。”
怜筝一说这话,两个小太监忽然对视了一眼,眼眸里似信非信。
卫处尹低咳一声,“若是不说,你们也出不了这间屋门。”
怜筝皱了皱眉,她到底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来逼问。
两个小太监已是骑虎难下,不说活不了,说了也许还能再拼上一拼。
林易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道:“禀王爷,那死的人许是……许是武昭……”
“你们如何断定?”怜筝低头望去,见两个人的眼眸笃定,应是无误。
“武昭随我们一同入的宫,她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红痣,位置就在脖颈左侧,手臂上的不曾见过。”李邕小声道。
林易想了想道:“她说她奶奶觉得女子长痣容易坏容貌,庆幸只长在了身上。”
“她有奶奶?”怜筝问道。
李邕摇头:“她奶奶在她进宫后不久突然暴毙了,小昭不到出宫之龄,出不得宫,哭了好几日,说是送不了奶奶的葬,更是想求死……”
李邕忽然噤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怜筝略一思索,再问:“那她可还有别的亲人?”
“她说她年幼家中发了洪水,唯剩了奶奶和她,再没有了亲属。”
虽然痣的位置说的不错,却还是不能断定这一定就是武昭。
林易想起一事来,他犹豫道:“小昭的手腕上有根红线绳,说是她的奶奶从庙里给她求来的护身符,平日里她开玩笑说是连洗澡都舍不得取下来,生怕弄丢了。”
方才十三与她一同看见的红色线绳,是那护身符?
若是这样一来,倒是有几分能确认是武昭了。
卫处尹和怜筝都没有再问话,两个小太监也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怜筝正思索着,卫处尹低头问她:“方才本王问你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不能完全确认是武昭,不过有多处相似。”怜筝回道。
卫处尹皱眉:“我问的不是这事儿。”
怜筝一怔,反应不过来。
卫处尹只得再道:“阿立日后可以跟在你身边,替你办事儿,你没回答……”
“我有十三,不必。”怜筝回绝得干净利落。
阿立一张脸黑得似黑炭,主子当真要将他送了这尊女阎王不成?
“不必便丢了。”卫处尹仿佛突然生了怒意,赌气般落了手上的茶盏。
阿立不敢多话,垂首站在一旁。
“这人又不是物件儿怎么丢?”怜筝诧异地看了一眼卫处尹。
好端端的,这卫处尹难不成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塞个细作来监视她?
卫处尹再不接这话茬,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怜筝紧跟着起了身,却是不懂如何得罪了他,他却已经自顾自地气恼走远了。
“主子在此处安排了人来,你且候着便是。”阿立开口道。
怜筝一听这话,才复又重新坐回原位。
她取过碟上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上的绿豆糕,轻含一口。
“我何时惹了你们主子?”
怜筝奇怪地看了一眼阿立,“不过是不要你而已,至于如此动怒吗?”
阿立:“……”
你惹主子的事儿还少不成?
送礼也不要,马车也不乘,对你好也不行,说话又不听。
凡事还跟瑾王靠的近,真是半点都油盐不进。
“看来你跟你家主子也很像,问个话都不说清楚。”怜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摇头。
真想拿把解剖刀将他们的脑子都打开看一看,脑回路都怎么拐的?
133 池底女尸(2)
阿立差点气得要将剑拔出来,这女子还真是有将人活活气死的本事。
难怪主子都让她气跑了。
怜筝自顾自地吃着糕点,阿立只能瞪着眼前的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
“你们最后一日见到武昭,是何时何地?”怜筝朝地上的两个小太监问道。
林易这才敢稍稍抬头回话。
“约莫两个月前,小昭……她……她……”
林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眼更是闪烁不定地看着李邕。
怜筝端过桌上的茶盏,淡道:“我喝茶的时候有一处毛病,就是别人说得话容易记不得当做没听过,可这茶只剩了半盏,说不说便全在你们自己个儿,想不想说?”
话音落,怜筝便干脆,作出了喝茶的姿势。
林易和李邕面面相觑,只犹豫了片刻。
李邕朝前连磕三个头。
“小昭想要出宫给外头的奶奶做白事,至少找个好地儿埋了去,可是她出不了宫,便拿了些银子塞给了城门的守卫,再……再给了好处出宫去了……”
怜筝一愣,放下茶盏,皱眉道:“如此出宫如何回来?”
“前一日夜半时分,到第二日换班同个侍卫的交班的时候再回来。”
李邕连连磕头,额头都红了,却是不敢不说。
“如此出宫可是不要命了!”阿立皱眉。
怜筝侧眸望他,“此话怎解?”
“宫女一旦在宫中任职,除了满龄能出宫之时,其余时候是断不可能出宫的,一经发现,扰乱宫规宫纪,罪当处死。”
少女之龄,却生生耗了一段大好青春在宫墙之中,连给亲属送丧都出不去,当真是悲哀。
林易和李邕满面惊恐,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怜筝面上倒无其他神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
“方才你们可说话了?”怜筝回头问道:“阿立,你听见了?”
阿立低头,望着她盯着他如毒蛇般的视线,心里一阵叹息。
“没听见……”
“那日过后你们便再没见过她?”怜筝复又接着问。
李邕低着头小心回话:“是,那日后便没见她回来,我们都以为她是逃出宫去了。”
“我们一直担心着上头会有人来问话追责,可却是无人来问过,便再没提起……”
“你们不说是怕她已经逃出宫,没有人发现,若是说了,死的人一旦不是武昭,那么武昭也是逃不走了,必死无疑,对吧?”
怜筝看两个小太监点了头,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门外的侍卫敲了门,送来了锦盒。
阿立将锦盒接过,搁在桌面上,“主子命人送来的。”
怜筝伸手打开锦盒,锦盒上搁着武昭进宫的身契。
皇宫千人,在千人之中这样快得寻来了一张进宫的身契?
怜筝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明白了卫处尹的意思。
宫女已经没有了亲属,进宫的身契在他的手中,决定权便能由皇上做了决定,他既是替皇上打理了政务,这样简单的小事便由着他做主送来了。
怜筝合上锦盒,露了笑意。
可以剖尸了。
“武昭身上除了那护身符和痣,可还有什么受过伤的地方,你们知道吗?”
怜筝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再问问仔细。
林易和李邕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柱香,林易才勉强想起一事来。
“武昭有一回被罚……受了伤,手上伤了好几日,留了疤。”
怜筝摇头,“尸体已经腐烂太厉害,体表的疤痕已看不出来了。”
“啊!武昭说她幼时曾经摔断过右腿。”李邕一拍脑袋想起这事儿来。
林易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对对对,她说那时摔得厉害,手都伤了。”
怜筝微微一笑:“我记下了。”
“若是还有其他事儿我再来问你们,别人不会知道我是为了这些来问你们的。”
怜筝扭头朝阿立望了一眼,淡道:“他们办事儿挺利索,打赏。”
阿立:“……”打赏为何要看他,他又没银子!
阿立最后还是不得不自掏了腰包打赏了赏钱。
怜筝这才交代让阿立将林易和李邕两个小太监安抚好,自己出了这八角楼阁,抱着武昭进宫的身契一路小跑,跑回方才验尸的大堂。
这事都已经惊动了宫里的妃嫔,怕是影响不小,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尸首弄清楚。
十三都快等急了,大堂里来回踱步的功夫,就瞧着怜筝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怜筝将锦盒搁在桌边,戴上手套,蒙上了白帕子。
“十三,剖尸!”
十三配合着怜筝,两个人快速地将尸首验了,因为气味实在太过难闻,怜筝下意识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她一刀剖开死者隆起的胸腹腔,只听见‘噗嗤’一声,涨起的尸首仿佛被扎破了的皮筏一般,刹那泄了气,尸首一下子瘪了下去,塌成一片。
**的静脉网密密麻麻地贴在骨骼上,手足部仿佛手套和袜状一样呈现脱落状态,尸体内部的皮肉似被生物咬空了,身子仿佛只剩下了一副**人皮,着实将人恶心坏了。
尸首内部基本是一具只剩器官的半具空壳了,一些皮肉组织像是被水中鱼儿吃光了。
十三皱着眉,突然撇过头,忍不住干呕起来。
怜筝也皱了眉,这气味确实太过难闻了。
难为十三忍了这样久。
尸体**的这样厉害,算上时间来看,死者已经死了将近三个月了。
怜筝皱着眉验了死者的气管,气管已经高度**成深红色,看不出是否溺死了。
所幸,死者的甲状软骨有骨折,应该被人掐过脖颈。
她再详细验过死者的肺部,溺死的人大多数需要判断死者的肺部是否含有溺液,意外的是,死者的肺部已经高度**,全部充满气泡,已无法分辨了。
十三瞧着怜筝眉头紧锁,便知晓情况不妙,他没来得及问,就见着怜筝用手捧出了死者的胃,一刀再划开了胃部。
原来已经停止干呕的十三,忽然又有点恶心了。
“死者的胃里没有胃内容物也没有溺液?”怜筝这下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十三想了想,“没有溺液不是足以说明她不是溺死,而是被人杀害后丢到水里的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怜筝摇了摇头,“如今正值冬日,冬日天气寒冷,此时若是跳水溺亡,很容易出现一种情况,叫做干性溺亡。”
十三疑惑道:“干性溺亡?”
“人在寒冷的情况下跳入水中,冷水会刺激喉咙,导致身体出现痉挛,这样会在水中窒息,导致溺亡。”
怜筝再道:“以前在北县的时候,我经手过一桩案子,凶手在冬日将被害的女子赶入浅水中,拍打着不让她上岸,活活将她在水中冻死最后溺亡,极少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如何证明她究竟是被害还是自尽?”
尸体**的太过厉害,剖尸验了竟然都不能下了决断。
怜筝犹豫片刻,笃定道:“十三,验骨,再找一口石锅来。”
石锅?十三古里古怪地探了一眼怜筝,这要去哪儿寻来?
怜筝随口道:“能放下一副骨骸的长度即可。”
十三一阵沉默,这他倒是知道,但是谁好端端的做一个锅来放人骨?
门外的侍卫们听得冷汗满面,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验尸取锅放人来做什么?将人熬成人肉汤不成?
怜筝不管他们,自顾自地下手解剖。
她手上的刀极快,几个来回便将尸体脱落的表皮一一清理干净,从胸腹腔开始,将人剖开。所幸尸体也腐烂的厉害,她轻易地取了尸体的骨头,再按序列仔细地摆好。
十三去外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头一回空着手跑了回来。
宫里无所不有,但是这样的锅还真是寻不到……
十三硬着头皮跑了回来,只得讷道:“寻不到石锅,可有替代之物……”
怜筝一怔,想了想,再道:“那就去找几个人,在院子里挖一个长5尺、宽3尺,深2尺的地窖,在里面堆上四壁的柴火。”
十三听后照做,寻了几个手快的侍卫帮着,几个人很快就在院子里挖出了一方地窖。
只等十三堆好了柴火,他又朝怜筝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怜筝并不着急命人直接在里头生了火,而是低头思索片刻。
她正站在那尸首边上,不急不缓,徐徐道:“去,抱只公鸡来。”
十三一头雾水,“要鸡做什么?”
“抱来就抱来,问这么多做什么?”
怜筝举了举手上的解剖刀,明晃晃地惹人一惊。
十三只得去认命般从厨房抱了只公鸡,偏还不能搁在院子里,怕鸡夜里太冷会冻死。
怜筝还命十三抱着,与鸡一同熏着臭味,生生熬了一夜。
所有的人不明所以,只看着堂上一人一尸一土槽,满堂子的人都心怀畏惧地候着。
臭气扑鼻的大堂,所有人一夜未眠,耳边是那少女举着刀剥皮剔骨之声。
若是入了梦,这样恶臭的尸腐味,伴随着摩擦的剔肉声,仿佛阎罗都能在美梦中生生坏了好的景致。
一夜下来,除了一直在鼓捣尸骨的阮怜筝,守门的侍卫们皆疲惫不堪,更是无人敢入眠。
鸡鸣刚起,忍不住打哈欠的侍卫们冷不丁地听着堂上传来动静,吓得一激灵。
“燃炭,立刻烧柴!要快!”
134 池底女尸(3)
一句令下,昏沉沉的数人刹那间清醒过来,地窖边看守的侍卫们忙得不可开交。
知道的人以为是验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趁着天光亮,好毁尸灭迹……
“将地窖四壁都烧热用来蒸骨,十三,你再去备上二升酒和五升醋。”
蒸骨?
所有人诧异而望,却无人敢出声询问。
十三这才放下抱了一夜的公鸡,跑了一趟小厨房,找来了她要的酒和醋。
怜筝将昨日夜里一根一根的分离干净的尸骨,用帕子小心擦干净,递给十三。
她细声叮嘱:“去寻竹席铺在地窖里头,另外再寻跟细麻绳来捆尸骨,还需些槁荐,一会儿要用在上头。”
十三点头,火急火燎的让侍卫们去寻了来。
他将怜筝清理干净的尸骨按吩咐用细麻绳串好,按怜筝教过的次序依次摆放在地窖内。
等所有尸骨在竹席上摆放完毕,十三又添了柴火,将地窖四壁烧得红彤彤,直冒火光。
等火候差不多了,怜筝方才取了十三取来的醋和酒,混在一起,一下子朝地窖浇了下去。
地窖的火光顷刻熄灭,冒出刺耳的滋滋声,浓浓的白烟氤氲而出。
“将槁荐全部盖在尸骨上头,等热气上来,将尸骨蒸透,1-2个时辰左右,取出尸骨,让人去寻一把红油伞来,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有没有受过伤。”
十三连忙将槁荐纷纷掩盖在尸骨的上方,这才取了先前就拿来的红油伞。
“如何从骨头上能看出人是否受伤?”
忽然有人从外头进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提刑司副使蒋鸿。
“蒋副使?”怜筝有些意外,这样早的天,他怎的突然进了宫?
“昨日便得了宫里的通知,只是当时宫门下钥了,便进不来,今日一早,宫门一开,晟王便派人立刻将卑职遣进了宫。”
蒋鸿静静站了一会儿,尽管已经忍着扑鼻的恶臭,却依旧皱了皱眉。
这味道着实有些呛人。
蒋鸿身后还跟着阿立,阿立也不吭声,见着人便自顾自地站去了一边。
怜筝望着阿立自己立在廊下,也不与他人多做交流,便由着他去了。
她瞧了瞧十三,再看看阿立,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能教出什么样的手下。
蒋鸿面色沉重,看着那已被剔骨的腐尸肉块,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方才卑职听见木兰大人说是能验骨,从骨上断人生前是否受伤?”
蒋鸿双手合十,朝怜筝求教:“请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不过也是从前辈那处学来,算是互相指教。”
怜筝接过十三递来的红油伞,眸有血丝,却丝毫未有倦意。
“古有一官宋氏,写了一本著名的洗冤集录,录中记载了蒸骨验伤之法,以此法行之,若骨上有被打处,有红色路微荫,骨断处且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身前被打,骨上若无血荫,踪有损折乃死后痕。”
“故而,死者生前的死因能够在红油伞下显现而出,便是著名的蒸骨验伤之法。”
蒋鸿心里咯噔一声,他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听闻了如此验骨之法。
东苑朝之初直至如今,从未有人说过验尸验骨,以骨验伤。
如此验骨之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者皆面面相觑。
“此法是否唯独天晴可用?若天阴,并无日阳,又该如何?”蒋鸿忽然想到这可能性。
怜筝赞赏地瞧了一眼蒋鸿。
“此话不错,此法唯天晴之时方能使用,一旦天阴断不可能用了此法。”怜筝道。
“若遇阴雨,此法不得用,难以见伤口,如此,不得已下便只能煮骨。”
怜筝微微蹙眉,转身朝蒋鸿看去:“煮骨虽不如蒸骨,却也能验。”
蒋鸿暗自记下,详细再问:“如何验?”
“以瓮一口用锅煮物,用炭火煮醋,加入盐和白眉如同煎骨,等候千百滚后取出水洗,再等日照一出,便可见其痕迹,血皆在骨损之处,会呈现赤色和青黑色。”
怜筝有心将验尸之法教授他人,所说之话一律并未有所保留。
“煮骨不得见锡,用者骨多黯。再者,若有人用药物置于锅中,骨伤处反白不见。”
怜筝又道:“还有其他办法,可用浓墨涂在清理好的骨头上,等骨头上的墨迹干涸,既洗掉墨迹,若骨头有损处则墨必定浸入,不损则墨不进。”
“凡事皆有可行之法,可避可辨,都需仔细辨别真伪。”
蒋鸿听后,连连点头,他着实是受教了。
这木兰提刑使,此女子确实当得!更是别无二者!
等怜筝说完了话,十三忽然从一边儿靠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朝怜筝指了指一处屋子。
“昨个儿安禄被董贵妃罚这儿来了,说是今个儿请不到你便不许回去。莫说昨夜咱熬了一宿,怕是他自己个儿也没睡着。”
怜筝挑眉,“看来你昨夜抱了一宿的鸡也没闲着。”
十三:“……”
“那些莫要闲管,拆了一夜的骨,十三我问你,如何从骨分男女之别?”
怜筝忽然扫了眼大堂,这话听得堂上的人皆是一愣。
十三一听就懂了,她这话哪是问他,分明是说给别人听得。
她前脚刚被人参奏了一本拆骨剖尸,后脚就在宫里明目张胆地剔肉蒸骨。
若是让有心人蓄意拿捏了把柄,找了借口,怕是更麻烦。
“男子的左右肋骨是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女子则是十四根。”
“对。”看来十三很是上心,平日里她说过的话也暗自记下了。
怜筝点头,表示十三说的不错。
“人的骨骸通常都有固定的数目,若是想要作假基本不可能,上头也动不得什么心思。”
阿立倚在长廊下,堂上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怜筝取了宣纸和纸笔拍在桌上,朝十三淡淡看了一眼。
十三连忙走过来,差点将这事儿忘了。
“死者牙有二十四,身长骨龄发育,约为豆蔻之龄,尸体已呈现高度**的巨人观,已呈现出白骨化的状态,死了有三个月。”
怜筝走向那拆下的人皮边上,闭着眼细细回想。
“死者胸前骨三条,新骨一片,项与脊骨各十二节,左右肋骨各十四条,腰间有一骨大如手掌,有八孔,手脚股各两端,左右手腕及左右小腿胫骨皆无捭骨,缀脊处平直,周布六窍,**和**也受压脱出,确为女子无误。”
蒋鸿来得晚,没见到死者未解剖之前的全尸,故而只能站在剔骨后的剩下的尸首边上。
“咦?”蒋鸿皱眉,指了指怜筝小心摆放着的那手臂的皮肉一处,“没有守宫砂?”
怜筝一怔,“守宫砂?”
“凡在宫中的婢女,若非年幼便有,进宫之前必得入了守宫砂方能进宫门。”
蒋鸿伸手径直去翻了那手臂的腐肉,两端全部都未有。
“在宫中,一旦宫女的守宫砂不见了,轻则入劳役,重则杖毙。”
为了确保宫女不得秽乱宫闱,守宫砂几乎等同于宫女的命。
如此重要的标识,死者的手臂上确实没有。
“尸首如此腐烂,守宫砂是否能留存?”
怜筝朝蒋鸿求教,毕竟此类她先前并未接触过,尚不甚清楚。
蒋鸿点头,“我曾见过数月腐烂的宫女尸首,即便面目全非,守宫砂却能如她脖颈和朱痣一般,一目了然,鲜明易认。”
怜筝看向正在蒸骨的地窖之上,目光微凉。
若当真如此,那么死者必定已非清白之身。
“宫中婢女除皇上之外,理应完璧未经生育。”
怜筝思来想去复又摇头:“何人胆敢在宫中让宫女失了清白,内宫除皇上、侍卫和太监,寻常人不能多逗留。”
蒋鸿皱眉,“若非死者被侵犯,没了守宫砂,这才投湖自尽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没了守宫砂,一经发现,只会被立刻杖毙。
如果是皇上,宫女们自然不会寻死……
蒋鸿疑惑道:“若非这宫女是与侍卫苟且或是……”
“凡事未经验证,不可尚做推测,这会影响判断。”
怜筝转身朝地窖处看,对这话不作探讨。
随着天色将亮,晨起鸡鸣,暖阳日升,怜筝徐徐撑开那把红油伞。
十三将槁荐全部拨开至一旁,露出整副完整的骸骨。
怜筝跳下地窖,小心蹲在尸骸之上,接过红油伞下的红光,细细察看着尸骸上的迹象。
“死者生前受过杖责,你们且看,死者的两肋处、后腰、小腹、双侧手臂都有血荫痕,右腿小腿骨头有血晕,应该有骨折过,这点倒是和武昭受伤处一致了。”
这点倒是更加诡异了。
一个宫女被人这样凌虐后竟是无一人知晓?
怜筝蹙眉,想来她还是有些话需要再问问林易和李邕。
在宫里除非皇上临幸,或者是宫女和侍卫自行苟且,否则是不可能无端失了清白之身。
怜筝突然想起一事来。
她从地窖里一跃而上,从腐尸肉块里拣出了死者的**和**。
因为巨人观之故,**和**被挤压出了尸体,怜筝剔肉捡骨,便是没有再查验。
若非完璧之身,大有可能身怀有孕,还需验上一验,好作验证。
怜筝手握解剖刀小心切开**,侍卫们纷纷捂住口鼻一阵恶心,忍不住地扭头就吐了。
十三定睛一瞧,怜筝从**里用手捧出了一团约莫一寸长的腐肉胎。
怜筝淡道:“看来死者身怀有孕,约莫两月的胎儿大小,一同胎死腹中。”
135 死者身份(1)
死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线索,尸骨皆已验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根据林易和李邕的说辞,死者是宫女武昭。
凡是宫中的女子,即便是宫女,三司六审入宫前都必定要描画,查验入宫者身份,故而定是留有画像。
此事晟王已命人着手去办了,林易和李邕的证词还需多加验证。
一夜未眠,晟王命人就近在宫内寻了一处厢房,安排了怜筝先行休憩。
一时半会儿,那画卷也并非如此好寻。
十三被安排在离她不远处的厢房休息,怜筝便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房。
只是阿立原是要跟进来的,偏十三和他对上了,最后阿立便只守在了门外。
怜筝原是不管这些的,便由着十三胡闹去了。
刚一推开门,怜筝下意识地顿了半步,随即进了门。
卫风因轻轻挑眉,道:“如今筝筝见着我,倒是丝毫没了惊喜。”
“现在倒是理解十三为何胡闹了。”怜筝转身将门关上,怕白费了十三一番阻挠。
风因笑道:“这怎么算胡闹,难不成你还将别的男人身旁的贴身护卫再守着不成?”
“既已有一,二又何妨?”怜筝努了努嘴。
她身边不早就有个说风就是雨,连点小事儿都要朝上禀报的大细作了吗?
风因听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瞧着你是同意了,那我再将元九也排了来,好放心。”
怜筝柳眉一挑,将手上拿回来的布包搁在桌面。
风因瞧着她的神情便觉得好笑,“怎的,还不乐意了?”
“不乐意。”怜筝没好气道:“一天天四处派人监视我,换你乐意?”
他本就是一直被人监视着的,何谈乐不乐意?
这话风因并未说出口,而是伸手去接了怜筝手上放下的布包,随口问道:“何物?”
“我从死者的牙齿上钩下来的一条丝线,因为卡在牙缝里了,所以并未被水流冲刷走。”
怜筝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小段海青色的丝线。
风因望着那段丝线,却道:“这丝线不像是寻常之物,虽算不上格外名贵,却也是宫中的用制,算不上普通。”
怜筝看了片刻,并未得出其他结果,再将巾帕小心包好,谨慎地放置在一处。
“我该就寝了。”怜筝静得半响,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开口。
风因瞧着她的模样,故意藏了几分笑意,道:“去便是,我并无阻拦你之意。”
怜筝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要我拿着扫帚轰你出去不成?”
“筝筝试试如何?这样我好装作被你打伤好留下。”风因笑了笑,那神态分明是戏弄她。
怜筝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一事来。
“昨日,席贵妃是你请来的?”
风因的笑意顷刻淡了几分,虽不明显,却能察觉到。
风因避了视线,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怜筝答得小心,“感觉,她来得太过巧合,连带着高氏、皇后等人都来便不算巧合了。”
太过巧合的巧合便只能是人为的安排。
“筝筝的魅力太大,我不甚心安。”风因浅淡一笑。
这话和方才的话似乎不是一个话题吧?
怜筝微微皱眉,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
“高氏是晟王的母妃,如今与皇后两派两立,必不可能一处。”
想来卫处尹也是动了心思,竟是连母妃也惊动了来。
风因眸底晦暗不明,怜筝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忽然低叹,伸手过来。
不等怜筝起身,他忽的两手就揽住了怜筝的腰,将她圈进怀中,面对面地垂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儿上,侧首一抬,贴住了她的面颊。
他藏在她的耳边,低喃。
“筝筝,你可愿嫁我为妻?”
不是为妃,而是一生一世的妻。
怜筝的身子忽的一僵,僵在了他怀中。
她如何能成为他的妻,他的身份是王爷!
她的结局,她的来去,她的以后。她不知晓自己何时会走,就像她突如其来的来,若是猝不及防地回了,她又如何处理?这一切就连她自己的都不清楚,又如何谈嫁?
更何况,他还在这。
那个,在现代世界杀了她的凶手,也在这个世界。
他在暗,她在明。
这一切,她却如何也说不得……
风因问得快,偏头就能见了她的神情。
她并非不甚欢喜,可她的眼底更多的是顾虑和恐惧。
她藏得事情太多,总是不说,风因向来不逼了她说。
“你若是不愿,我便等了你愿意再来问。”
风因将手伸来,用指腹揉散了她眉宇的皱团,“你不必这样忧心,我从不勉强了你。”
怜筝低头,眸藏浅意,却是什么也没说。
“你休息了去,我走了。”风因心中一叹,眉宇掩不住几分落寞。
见怜筝依旧不吭声,眸底渐生了失望,只得松了手准备起身。
不等他离开,怜筝倏然望向他,“风因。”
不等他回神,她倏然起身撞进了他怀中。
她的双手一伸,揪住他的衣角,便环住了他的腰,她这才将面颊埋进了他的胸口。
她闷声模糊道:“我不是那意思。”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他不能掺杂在夺位的风波里。
风因怔住,这是怎么了?
怜筝不抬头不说话,只管将自己藏了掩了,什么也不肯说。
风因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怜筝这才忽然抬头,将自己推开他的身子。
冷不丁的一个动作,怜筝倒没推开风因,反将自己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风因险险拉住了她的手,拽回怀中,无奈一笑:“你到底在作甚?”
怜筝面颊上惹了几分小女儿的羞色,生了尴尬,道:“我刚验完尸……”
她还没洗澡,验得还是巨人观,足足一宿,身上怕是臭气熏天……
风因早早便闻见了,只是不放在心上,能见她一面,哪还在乎的上这些?
他含笑将她更抱紧了些,戏谑一笑:“那你闻闻,我身上这股味儿是不是你方才抱我的时候沾来的?”
怜筝柳眉倒竖,“方才分明是你先抱的我!”
“成,我抱的。”风因笑叹一声,“筝筝,难不成你是欲擒故纵?”
怜筝一愣,“何意?”
“为夫瞧着你甚是欢喜。”风因笑得意味深长。
怜筝:“……”
风因这才松了手,走到房门外头。他开了门,元九竟是在外头候着。
他嘱咐元九去准备沐浴之物,这才从元九手上接过了木案。
木案上是风因让元九准备的一些吃食。
小米粥、包子、豆浆和几样小菜。
怜筝平日里总是不好好准点用膳,即便十三总是追在她身后让她吃些东西,风因依旧是将她的身子和用食都记挂在了心上。
他将东西在桌上布好,将筷子上的水珠用巾帕擦拭干净,这才递了过来。
“昨夜我吃了些填肚了。”怜筝忽然想起昨日那云片绿豆糕来。
风因看了她一眼,道:“云片绿豆糕可好吃?”
“味道尚可。”怜筝一愣,忽然有些诧异,皱眉问他:“你如何知晓?”
昨日那时候十三可不曾在身边跟着……
“那改日我便再寻那厨子给你做了来,眼下你吃的也是他做的。”
风因知道她想问,便也模棱两可地答了。
汤匙放入粥碗,他忽的叹了口气,将粥碗推了过来,不知怎么又中途搁了下来。
怜筝疑惑地瞧着他,“怎么了?”
风因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了拢,微微侧颜。
他低敛眉眼,眼底是望不透波澜,只一眼,仿佛便要将她溺入海底。
“筝筝,你可闻见酸味儿了?”风因静静凝着她。
怜筝怔了怔,摇头,“不曾闻见……”
风因眼底含笑,忽的近了她的面颊。
“屋里有醋坛子打翻了。”
他敛眉抬眸望来,突然伸手捧住了她的面颊,轻点了点她的唇,“是我的。”
屋里极静,唯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怜筝面颊粉嫩,娇色若花,心似被他眼底的海浪阵阵拍打。
见她难得似女子般露了羞赧,风因心情大好,满心满眼的愉悦,一扫方才的醋意。
见风因笑得欢快,怜筝更加羞恼了。
她推了推他的身,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元九怎么还没回来!”
风因只觉得好笑。
“他怕是不急着回来。”元九这点眼力见比起十三来还是要有的。
怜筝固执地伸手去拉了屋门,只见元九早早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见屋里拉了门,元九已愣,忽的生了几分尴尬,道:“咳咳……我,我刚回来……主子吩咐的沐浴之物和衣物都已备下,阮姑娘可是要现在就……”
“送进来。”怜筝红着面儿,佯装淡定。
元九硬着头皮在风因和怜筝视线下将东西一一搬进房内,只等做完了,扭头便出了屋子。
“等等。”怜筝开口唤住了元九,道:“还有个忘了带走。”
元九两手里提着空水桶刚出了房门,听见这话回了头,朝屋内扫了一眼,并无其他了。
怜筝柔柔一笑,甚是阴凉:“腾不出手我帮你。”
她倏地转身,走回屋内,拽住正在喝茶的某人,一把将他推出了屋外。
只听‘啪’的一声,怜筝用力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