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动荡皇殇(2)
皇上竟未动怒,他缓缓阖了眼,像是想着什么。
许久,方才道:“既是你荐入宫中,闹了这样大的事端,自然是要处置了你。晟王,你上前来。”
卫处尹从其身后躬身上前,半跪在地,礼道:“父皇,儿臣在此,有何吩咐?”
“替朕拟旨,董玉书废贵妃之位,降为妃位,封号不改,以此为鉴。加之,近日,朝中立位之说,昱王与朝臣来往密切,居心不轨,拟旨封宫,在府里自行闭门思过三月。”
董贵妃惊颤,抬眸望来。
她紧咬下唇,隐忍心碎,轻声颤道:“皇上……皇上息怒……皇上这一切都不干适儿的错,是臣妾的错,望皇上收回成命……皇上……皇上求您收回成命。”
“你!即已求饶,又何来息怒一说。”皇上淡眸微眯,“何况朕乃天子!朕的旨意又岂是尔等可以干政的!”
董贵妃一惊,身子颓然落倒。
“晟王,还不立刻拟旨,去传。”皇上动气,沉声怒道。
只此一语,皇上竟是连咳了数声,止不住地喘气,身旁的宫婢连忙递来痰盂。
卫华望着自己口吐的痰中血丝,忽然侧眸望向一旁的卫风因。
风因只身立着,不言不语,淡如风华,却是忽而抬头,轻轻与卫华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卫华的眼神便是越加复杂难辨,晦暗不明。
“木兰大人,你先去查,此事,可径直来朕的玉榻前回禀,不必朝他人过手。”
怜筝不敢抬眸看风因,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有数,便是点头应下。
“父皇,此事不如交予儿臣,儿臣比木兰大人更加熟识,此事儿臣定尽心竭力。”
怜筝听见那声音,忽然一愣,不由得抬头,对上了风因淡泊如水的眸。
周遭静默如无人之地,更是一片死寂。
半响,卫华忍不住再连咳数声。
风因不徐不疾,淡道:“父皇身子不佳,必是不能费心,此事便由儿臣代劳了。”
怜筝撞上他一眼,连忙低了头,隐约只听风因说完了这话,脚步声便朝她这儿来了。
不等怜筝反应,影已近了她的身。
“木兰大人,有劳前去带路。”
风因声浅,却听得怜筝心头倏地一颤。
短短几日,两人不曾见过,却好像被闪电从中间生生劈开了一条鸿沟去。
怜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她这才抬头,却没去看他,转身径直朝房里去了。
风因也不说上什么话,只是在她身后静静地跟着。
脚步声在身后,如风一般轻,却又让怜筝无法忽略,如羽毛在心头上来回撩拨。
屋子里头,伺候的宫婢正跪守两旁,她二人浑身颤抖,心下充满恐惧,如何都不敢抬头。
六皇子殁了,通常宫里的下人是都要陪葬的。
出事的时候,她们二人就候在皇子的身边。
此刻,既没有被杖责致死,更没有受什么其他的责罚,好端端地还活着,已是极为难得。
眼下还活着,就连她们自己都讶异,也难怪她们会这样害怕。
谁知道下一个进来的是不是索命的阎王爷呢?
怜筝仔细看了看四周,桌上唯有简单的茶杯,杯中还盈着半杯的水。香炉里还点着熏香,屋里的陈设简单,并没有什么让怜筝觉得古怪的地方。
“六皇子生前食过的最后一样是何物?”怜筝小心蹲下身,朝她们二人问话。
宫婢怯生生地抬头望来,小心指了指桌上的茶具,轻声道:“皇子用那茶杯漱了口。”
怜筝略微不解,问:“好端端的,为何要漱口?”
“六皇子今日头疼的厉害,故而不久前服用过太医送来的汤药,六皇子向来怕苦,得病后已是喝不得羊奶了,加上之前膳食出过问题,娘娘总是小心谨慎,许多东西都是验过后方能吃的。因为皇子怕麻烦,就简单用清水漱了口中的苦涩,并未让御膳房传些甜食。”
怜筝还未起身,风因已走至桌边,将那茶碗端起查看,茶碗里还剩下一些水渍。
他将碗端近,闻了闻,“确实是水,没有茶味。”
说完,风因走至一旁,将这水倒入了盆栽之中。
怜筝不急,沿着房间来回走动,再看看是否有何怀疑之处。
“这是什么香?”风因坐在桌旁,伸手揭了桌上的香炉。
“是席贵妃特意送来的藏香,六皇子今日头疼,总是无法入眠,席贵妃便染了这香,偶尔会就这香,哄六皇子入睡。”
风因那原是揭开的手,微微一顿。
半响,他提了桌上的茶壶,浇灭了这香。
怜筝只朝他看了一眼,眼看风因要转过脸来,她忙又转身回去,朝帐子里去验那尸首。
卫朝楠的面颊苍白,口唇呈现乌青。
十指并未有任何皮屑血污,一眼看上去与医院里那些心脏病发而猝死的人非常的相似。
怜筝朝外头将十三唤来,“去隔壁唤来个御医,将六皇子往日的所有药档给我,顺便再问问,六皇子是否患有心疼病?”
十三点头,连忙朝外头去了。
未有多久,董韦庄竟是亲自来了。
六皇子往日的脉案一律由他亲自查记,自然也是由他送来并解释,最为妥当。
董韦庄将脉案搁在桌上,望里头看了一眼六皇子,连叹数口气。
“我已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六皇子年幼确有心疼病,可除此之外并未诊出六皇子身上有加重迹象,所有的不适之症,竟是无了出路,木兰大人,你若是查出问题,定是要告知于我。”
怜筝收下董韦庄的脉案,他这才又叹着气出去了。
想来董韦庄定是竭尽全力医治,可六皇子骤然暴毙,其罪责首当其冲,难怪他这般苦恼。
所有人都希望六皇子并非遇害,若是当真遇害,天子之怒,株连九族,更是罪无可恕。
怜筝走近床褥,将榻上的帘帐束在两边,用手去探了尸体表面的温度。
六皇子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外,他双眸圆睁,仿佛正凝着身前的怜筝,死不瞑目。
六皇子卫朝楠还算年幼,小小的身子藏在被褥下,纤细的手腕上还有点淤青。
“尸体表面已冷,尸僵和尸斑都尚未形成,眼角膜也尚未出现斑块状混浊,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约莫三炷香左右。”
怜筝转过身,望向地上跪着的宫婢,略一思索。
“六皇子死前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具体何处不适?你们好好想想,再详细说来。”
“六皇子先是席贵妃陪着用了早膳,随后再饮了御药司送来的汤药,之后便什么都不曾做了,紧接着,皇子说身子不适,想要歇息,奴婢们便伺候六皇子歇下了。”
说话的人正是宫婢木兰,而另一个更是陪着六皇子从小长大的贴身丫头慕灵。
木兰比慕灵年长不少,是用来当暖床的丫头的,只是六皇子尚未长大,自然还没到那份上。若是从年龄来说,怜筝怕是都要叫木兰一声嬷嬷。
慕灵低着头,默默擦拭眼泪。
“奴婢在床边上伺候着,皇子醒过来,忽然说是要如厕。奴婢就出门去与木兰给皇子在东阁准备恭桶和熏香,可敢没走几步,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声音。”
“奴婢吓了一跳,扭头跑回去,六皇子跌在地上,奴婢连忙将他搀扶到榻上,皇子却怎么都喘不上气,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奴婢的衣衫……木兰……木兰也看见了……皇子他……”
怜筝连忙追问:“如何?”
慕灵泣不成声,木兰擦净眼角的泪,这才接了慕灵的话。
“小皇子他……落泪了。”
“奴婢打小就跟着六皇子长大,他年幼起就爱笑,从未见过他何时哭过。”
慕灵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像是针扎一般,竟是忍不住直接掩面而泣。
木兰并未哭得厉害,眼眶却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奴婢想,皇子那时怕是真难受,看得奴婢揪心的疼。”
两个宫女都是陪着六皇子自年幼养大的,眼下看着确是难过的不能自己。
“除此之外,六皇子发病的特征与我说详细了。”
木兰跪在宫地上,眉头紧皱,像是在回想方才的事情。
“小皇子喘着粗气,感觉好像是喘不过气儿,奴婢们就以为是心疼病犯了。”
怜筝听着话,小心伸手掀了六皇子身上的被褥,轻轻摁压了下六皇子的腹部。
“六皇子腹部胀实,四肢并无伤痕。”
她将手指插入头丝间,“头部没有摸到具体的伤口或是铁钉,暂无可疑发现。”
“取银针来。”
虽然银针验毒有弊端,但是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怜筝小心接过木兰递来的银针,扎了扎六皇子的手指头。
“银针并未发黑,血色正常,暂时并无发现中毒迹象。”
从外观上来看,六皇子的确像是心疼病发作,导致猝死,并无怀疑的死因。
怜筝查无所获,只能先和风因出了内堂。
所有人的视线悉数落在怜筝身上。
皇后和董贵妃已从隔壁屋进门来,此刻正站在皇上的两边。
“回禀皇上,微臣暂未发现六皇子身上有何中毒的迹象,也并未有任何与人争执搏斗等伤痕,加上六皇子有心疼病的脉案,这些日子反复心悸,脉案也记载六皇子夜不能寐,心思忧重。”
“身边宫婢的供词也皆是六皇子死前心悸、呼吸困难,出现过病发倒地的情况,加上周围的茶杯、茶碗以及汤药,微臣都会命人去查,若是所查之物都不曾有疑……”
怜筝顿了顿,道:“……那么,微臣初步得出的验尸结果是心疼病发,猝死。”
阖眼休息着的皇上,微微轻叹,干枯的十指用力地攥牢了椅凳的扶手。
“好端端,六皇子怎么会心疼病发了?”
皇后抬眸看了一眼皇上,转过头来,凝眉一哼:“董韦庄!”
“微臣在。”董韦庄惊慌地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近日六皇子心情欠佳,日日郁郁寡欢,心思郁结难解,入夜便无法就寝,微臣已开了安神汤药,却并无疗效……”
“食不下咽、寝不能眠,长期下来六皇子的身子渐渐虚耗,可微臣的的确确寻不出有何病症,微臣该死……皇上恕罪,娘娘恕罪……”
“既无疗效,你做什么御医之首?”皇后动怒,纤细的玉指立点了董韦庄的方向。
“来人,将董韦庄拖出去……”
话还未说完,皇后肩上顿时一沉,她怔住。
不等她反映过来,周围的人已然混乱成了一团。
皇后这才侧过头看,躺倒在身上的卫华已然口鼻出血,倒在了她肩上,失去了意识。
“皇上?皇上!来人……快来人!”
152 动荡皇殇(3)
六皇子殡天了,皇上也因此彻底的病倒了。
宫里头已是混乱成一片,皇上的楠木棺也不得不提前备下了。
加上六皇子卫朝楠的丧事,六宫上下一律穿白戴孝。
私底下,甚至都已经传出了要替皇上一同办了丧事的流言。
皇后为了制止谣言,更是下令严查,一旦发现谣言散播者,立刻拖出去处死,以作惩戒。
一夜之间,六宫里人心惶惶。
过了两日,皇后将赵公公的供词悉数提交,再将尸单上缴,宫婢的案子才算是解决了。
因为皇上亲自下令让董贵妃降位,昱王卫高适一时之间犹如丧家犬一般,朝堂之上竟是再无人提起他的立位之事,倒也让人唏嘘。
如今,皇上已彻底病倒,再无力管朝堂之事,虽是晟王在处理政务,可晟王的母妃不过区区妃位,真正能争夺的唯有杨淑妃之子卫宗纪和卫风因,朝堂上难免又要有人议论。
风因的母妃虽已是废妃,但是堂堂秦皇贵妃之子的名头,又有何人不知?
子凭母贵,即便秦家被罢族,可当年秦家的盛世,又有谁能小觑?
宫里头倒是一片乌烟瘴气的,偏是宫外头的事情也乱作了一拨,没个消停。
等怜筝出宫的时候,还在提刑司值夜的萧北顾恰好撞上刚出了宫的怜筝。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看着蒋鸿都要睡在棺材里头了!”
萧北顾舒了口气,与莫冬青笑着互望了一眼。
也不是说蒋鸿就破不了这案子,实在是死的人有些多,这案子太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蒋鸿越是着急上火,就越是查不到什么线索,这人就越加的烦躁了起来。
怜筝回来了,总归心里还算是轻松了些。
“说人话。”怜筝大步进了前厅,往椅凳上一坐,略作休憩。
“长京城外不远处近郊有座富商的宅子,一夜之间被人屠尽满门,家中人无人生还。”
怜筝稍稍捏了捏额角,闭了闭眼,问道:“何时发现,如今验的如何?”
“死者死了约莫都有两三日了,因几日不曾去店铺,管家进了宅子才发现五个人竟都死了,这才报了官。”
萧北顾顿了顿,再道:“另外,除了被杀的五个人,还有一件事有些古怪。”
“何来古怪?”怜筝睁开眼,望向萧北顾。
“在宅子的不远处,兄弟们凑巧下山去追查线索,竟是误打误撞在山脚下又发现了些尸块,尸块跟这宅子的距离却并不算远,故而倒又不像是巧合。”
怜筝皱眉,望向萧北顾:“尸块?说具体些。”
“一些碎尸的肉块,被人装在麻袋里,并不多,只有两袋子。”萧北顾大概比划了一下。
两袋子叫不多,这是怎么描述的?
莫冬青挑眉,却并未说什么。
“两起案子?”怜筝眼皮一跳,问道:“同时发现的?”
萧北顾点了点头,道:“这就是我觉得这案子的古怪之处。”
怜筝一下子就明白了萧北顾究竟说他怪在了何处。
萧北顾就算不验尸,可是从捕数十年,他总归有那么点历练。
若说这两起案子有关,但是瞧着作案方式却完全不同;若说这两起案子无光,从地点和时间上来看,似乎又太过巧合。
只是怜筝回来得有些晚了,眼下早已是夜半三更,这会子折腾怕是折腾不起来了。
“蒋鸿验的如何了?”怜筝心下微微一叹,看向萧北顾。
萧北顾皱了皱眉,认真道:“两具碎尸已拼凑成形了,但是尸源还尚未找到,而那五具尸首经验证都是被人用刀杀了,其他的情杀还是仇杀也暂无线索。”
“仅此而已?”怜筝有些疲倦,仍然坐在椅凳里,并未有起身的意思。
“对。”萧北顾瞧得出她眉眼的疲惫,略作犹豫,道:“明日再验也可,并不急于此时。”
怜筝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在提刑司里给我寻出一间屋子,我今夜就住这儿。”
“提刑府不远,何必给你寻?”萧北顾并未多想,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秋茴,直接便回了。
他倒是不怎么想让自己的妻子在这个时候忙来忙去的。
“我知道。”怜筝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他,“我想住在这,不行?”
原是陪着萧北顾值夜的林秋茴连忙拽了萧北顾的袖子,打断了萧北顾原先要说的话。
“大人已累了,走几步都费力气,不如住在提刑司,明日也方便,我这就去收拾。”
林秋茴如今已嫁做萧北顾的妻,这些日子都在提刑府里陪着,有哪些空房是专门留用的,她也清楚,便着手去办了。
萧北顾无奈,也只能让她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怜筝是故意想留下,这丫头打小就是倔脾气,出什么事想什么事从来都不说,闷在心里。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她身边也就姜女时不时能说上几句体己话。
眼下连提刑府都不回了,怕是心里也藏了事。
萧北顾看着跟在怜筝后头欲言又止的十三,三下两除二,就能猜了几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床褥子,也没多少东西,住便住了,她开心就由着她去吧。
萧北顾摇了摇头,不去凑活,转身又跟着林秋茴去整理厢房。
“莫捕快,今夜我来的匆忙,扰了你们清净。”
怜筝朝前厅看了看,两个酒杯子正搁在桌上。
莫冬青笑了笑,“还望大人原谅才是,值夜本是不该喝酒的,只是天气太冷,喝些白干好暖暖身子,我们掌握着分量,心里有数,不会影响了值夜。”
“这是自然,你们白干都掺了水,我还能说什么,无妨大雅。”怜筝微微一笑。
“如何瞧得出我们掺水了?”莫冬青一愣,忙问。
“酒香淡了。”怜筝胡乱一绉,总不能告诉他,萧北顾打小就这么诳过她吧?
“好厉害的鼻子。”莫冬青哈哈一笑,顺势端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凝住怜筝,这又敛了神色,道:“如此,我便先去门口值夜去了。”
怜筝点头,便看着莫冬青转身出了前厅的门。
看着旁人都走了,十三这才开口道:“你莫不是以为不去提刑府,主子便不来这儿了?”
怜筝沉默半响,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主子这几日,日日都被你阻在门外,不过说上一句话,你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
怜筝淡淡起身,“我无话可说,故而不见最是不必上心了。”
“长姐,我从未见过主子对人如此用心,我……”
“你若真将我当做了长姐,就该好好了解我的性子,我不愿见,便就是不愿见。”
怜筝转过身,对上十三的眸,痛道:“他日日夜里来寻我又能如何?眼下皇上的身子怕是不行了,皇上最为疼爱的六皇子殡天了,大皇子被废黜,三皇子被压制,如今就只剩下卫宗纪、卫处尹和他而已。”
“卫处尹的母妃地位不算上乘,他在朝中的势力微弱,那么能争夺的就算是卫宗纪和他两虎相争,秦家算不会让皇位落到了当年算计过秦家的杨淑妃身上!如此,这皇位便已是不得不争……不,是稳坐了吧?”
怜筝说话的声音极轻,可十三的耳朵却能听得仔仔细细。
厅里刹那一片死寂,两个人面对着面,半响,都不曾做声。
十三一时语塞,怜筝看似对朝堂丝毫不关心,不问不在意,心里却都将这些利弊,画上了条条框框,暗自琢磨。
“主子他……他已尽力了,元九……”
十三还想辩解些什么,有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元九每日每夜都与他在外头守着,主子手下的精兵强将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她,处处要护了她的安危,甚至主子自己遇刺,都比不过她的安危。
玉倾欢倒戈,与雪刺反目,短短一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隔了看不见的鸿沟。
“十三,今夜他若是自己寻来便罢了,若是你再处处将我的消息告诉他,明日起,你便不用在我身边留了,否则不过是留了个别人的细作,日日更看管犯人似地盯住了我!”
怜筝忽然朝厅外走,恰好撞上已整理好厢房来请的林秋茴。
林秋茴前面的话都没听真切,唯听见了那最后一句。
“这是怎么了?”林秋茴愣了愣,看向厅里,十三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追上来。
怜筝略略敛住眉眼,淡道:“走吧,我有些困乏了。”
十三立在那儿,只深深朝怜筝看了一眼,依旧并未跟上她的步伐。
怜筝也并未回头,由着十三落在后面。
十三着实是想不明白,主子让他凡事以怜筝为先。
风因是主子,她是她,这从不矛盾,可如今的怜筝于十三而言,也早早就成了恩师一般的存在,可若是为了怜筝背叛了风因,这又不可能。
若是让他违背了主子的命令,这他也做不到!
这个选择,风因做不了,怜筝也做不了。
他们又何苦让他来做?
十三没有跟上,怜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的相处,十三的为难,怜筝看得见。
其实即便十三说了,怜筝也并非会下得了狠心,她是在逼自己。
她逼了旁人,逼得自己将话都说到了嘴边,自己便不得不做了。
她明知道风因夺位,并非自愿,不得不争,却又将争的后果让风因自己坐实了。
不是他愿意,却成了他愿意。她自私,她知道,而且并不反驳。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这些日子,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在门外徘徊。
怜筝不是从未想过,如果不是在东苑朝,如果卫风因不是瑾王,如果他没有秦家,那么……他们之间的路会不会要容易的多呢?
从穿越而来的时候,她也想过要回去的那一日,可如今,她努力想着,若自己真觉得要回的时候,她竟怎么都舍不下了他。
她固执、倔强,一心想着不愿见、不肯见,说到底,心里却还是想见。
今日一见,他早已不是初遇时吊儿郎当、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了。
在这虎狼相争、以命相搏的战场上,他早已换上了一身铠甲,将那些柔软都早早藏好了。
两人独处之时,他才敢将那点温软从眼底流露而出。
她知道,他也知道,秦家就不可避免会知道。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好走。
她想避,却没能避开。
他想躲,却没能躲开。
不避不躲,两个人却依旧走到了这一步。
今日门外,没有十三坐在门口值夜,却照例还是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人的。
她知道。
一个是元九。
一个是他。
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门内。他知道她未睡,她知道他会来。
十三不说又能怎样,她在何处,从来都瞒不了他。
153 离奇灭门(1)
翌日一早,怜筝起床洗漱,十三还跟往日一样打水送来,好似昨日她说的那些话如一场梦一般。
他若是装作没发生过,她便也不会去揭穿。
出了门,蒋鸿已是早早就候在了门口。
“大人……”蒋鸿双手抱拳,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萧北顾正在身后,上前示意道:“蒋副使,我昨日已将大体情况都告诉大人了。”
“如此,甚好,多谢。”蒋鸿仿佛松了口气,这才爽朗一笑。
“话虽是说了,但是情况却并不简单,还是先带我去看看,瞧上一瞧。”
怜筝一边说,一边已走到了蒋鸿的身边。
不等他二人跨出门,不速之客竟是来了。
“今日倒是人多,本王便也去凑个热闹。”
怜筝身子一僵,并未转过身,倒是十三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这声,连忙看了眼怜筝。
十三昨夜没有跟上,故而也的的确确是没有多嘴告诉风因。
如此,那就等于风因是不请自来了。
怜筝微微侧过身子,简单作揖行礼,却并未抬眸去看他:“微臣参加瑾王。”
风因微微挑眉,却也没显出什么不悦来。
“免了,都免了。”风因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蒋鸿,带路,稍晚些指不定还要进宫,莫要耽误了时辰。”
蒋鸿等人都朝风因简单地行了礼,冷不丁被这么一催,当下也是一头雾水。
怜筝匆忙朝前走了两步,避开了跟他接近的距离,径直快走了几步走在前头。
旁人自然是不清楚,可这些,十三和萧北顾怕是都看得清楚。
蒋鸿略一犹豫,见风因并无什么动作,连忙颔首,朝前带了路。
这些日子,怜筝基本都在宫里头来回忙活,提刑司的验尸堂回来的少。
眼下刚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冷不丁闻见这么重的气味,怜筝也是皱了皱眉。
五个石台子上都放着一具尸首,还有两个石台子摆在屋里头最高的石阶上面。
怜筝朝上一望,石台子上都用白布掩着,想来应该是那两具碎尸了。
来的人并不少,一下子屋里头倒显得拥挤了不少。
七具尸首,莫要说蒋鸿头大了,一时片刻的,就算是怜筝在一日之内怕是也验不完。
“先从灭门案来验,将五个人的尸布撩开。”
怜筝朝十三轻扫了一眼,淡道:“十三,去帮我将工具箱取来。”
不等这话说完,清俊的手从身后递来了一双手套和掩面的帕子。
怜筝一怔,侧首,倒是没瞧见十三,反而撞上了风因含笑的眸。
十三和元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后头跟着了,就连萧北顾和莫冬青都没进了门。
整个厅堂里只剩下了蒋鸿、卫风因和她。
蒋鸿是个没眼色儿的,到这儿都没明白过来,自顾自地上前撩了尸布。
“先从这沈家的家主来入手。”
怜筝静静地接过风因递来的手套戴上,狠狠朝外头的那群祸害剐了一眼。
这些个儿家伙,真是该好好收拾了!
怜筝不去管他,努力忽略了风因的存在,若无其事地跟上蒋鸿从第一具尸首开始验起。
“这尸首从左到右是在宅子里头发现,分别是富商沈万友、其妻沈琼,其妾于冰,两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沈娴和次女沈幼卿。”
“妻妾无所出?”怜筝顺口问了一句,通常重男轻女的时代,很少有富商会没有儿子。
蒋鸿摇了摇头,“城志上人口记录中,沈万友有两个儿子,可根据城门口的通关文牒记录来看,沈万友的两个人出城从商进货去了。”
“两个儿子?”怜筝听到这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缓缓抬头,指了指上面两个石台,忍不住联想到了一块儿去。
蒋鸿怔住,“大人的意思是,那两具尸首是沈万友的两个儿子?”
“眼下不能确定,但是这可能性也未必没有,先将尸首验了。”
怜筝微微蹙眉,摁捺下情绪,冷静道:“将尸首发现的具体的位置和情况详细说来。”
“进门的时候,发现沈万友的次女沈幼卿死在大厅,其妾于冰被刺死在椅凳上,沿着路进门,沈万友和沈琼死在大屋,嫡女死在自己的房中。”
怜筝听得直皱眉头,“蒋鸿,你让人画张沈府的地图来,标注出死者的位置,稍晚些再带我去一趟,谁看的现场,到时候将详细具体位置也告知于我,最好寻个画师,画给我看!”
蒋鸿惊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后脑,问道:“这……这如何画?”
“将尸首的大概位置,姿势,大抵能相近几分即可。”怜筝想了想。
“样貌等等这等不必较真,我不过是需要知晓死状的情况,最好找看过现场的人去描述给画师听,可是画的位置、姿态若是错了,就重头再画。若是这样还画不好,将画师在牢里关上几日,如此一来必然着急出来,这才会百倍用心地作画。”
蒋鸿微微一顿,噎得说不出话来。
怜筝回头看他,“最后一句,我开玩笑的。”
蒋鸿:“……”哪里好笑?
风因在一旁觑着,瞧着她努力装作看不到他的模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所幸,他原来便也做过验尸官的活儿,打打下手什么的也能放得下架子,只是中间老隔了个人,让风因深感不悦。
风因走到一旁,好不容易抢在蒋鸿之前接过了纸和笔,瞧这架势,大有写尸单的打算。
蒋鸿瞧着这副架势,才缓缓反应过来,似乎瑾王已经冷眼盯了他半响?
怜筝自然也是看见了,她别过脸去,轻轻垂下眼帘,依旧不去理他,装作看不见。
她先从沈万友的尸首上开始入手验。
眼前的尸首让人惨不忍睹,面貌上基本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黑乎乎的面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五官的各处也被砍刺的七零八落,下手毫不留情。
左右两边的眼球都鼓了出来,漏出了眼眶。鼻子被削掉一半,就连牙齿露在嘴皮子外头。
头颅下方更是大片大片黑黢黢的血迹黏在脖颈上,瞧着极其惨烈。
脖颈的位置也被凶手连划了数刀,气管白森森地露在外面,创口的连接处敞开着,还能看得见里头的小蛆虫已经在蠕动了。
“如今是冬天,尸体已经**生蛆,夏天时蛆虫大概要20天才能长半寸,冬天更慢些。”
怜筝挑出一只尸体颈部里爬出来的尸虫,放在手指上揉搓了两下。
“尸体在验尸堂呆了几日了?”她扭头问蒋鸿。
蒋鸿的视线直勾勾地停在怜筝手指头上,愣道:“三……三日。”
这几日他基本都这儿验尸,所以并未每次都覆了石灰,导致尸体有稍微加重了**。
想到这里,蒋鸿略一犹豫,没等他说出口,怜筝便直接问他。
“如果从现在来看,死者身上现在尸虫长度,再去掉在提刑司的时间,死者被发现之前应该就已经死了七日,不过时间通常受其他因素的影响会有变化。”
怜筝转头看向蒋鸿,问道:“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身处何处?身上可穿衣衫了?”
“穿着亵衣,不曾穿厚衣衫,人在屋子里头。”蒋鸿想了想。
“屋子的角落里头还有炭盆吗?上面的炭可有多少份量?”怜筝问。
“我们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并不算暖和,只是挡了风雪,里头的灰约莫烧个一日左右。”
“穿了衣衫,却只穿了亵衣,屋子里,温度会比外头还要暖上一些,加上死者身上出血量多,尸体的颈部、面部比其他组织要**的快一些,结合其他来看,死者应该是死了六日。”
“何以见得?”如此判断就缩减了一日?
蒋鸿将视线从蛆虫上收回,张嘴便求问。
怜筝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你看,沈万友的头部、面部、颈部软组织几乎都被完全划开了,大量失血,背部、颈部的血印都非常明显,通常浸泡在血里的位置都会**的比其他位置要快,所以要结合正常部位的尸斑、尸僵来推算。”
蒋鸿顺着视线望向怜筝说的几处,顿时恍然大悟。
怜筝这才继续问道:“当时,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亵衣吗?”
蒋鸿摇头,“只有沈万友和沈琼身上穿了亵衣,其余三人都穿着棉服。”
怜筝看了看沈万友的颈部和面部,将那小蛆虫搁到一边,再去看沈琼的尸首。
沈琼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剥掉了,怜筝便问:“沈琼当时身上穿着的衣物是什么样子的?”
蒋鸿略一思索,一一回想。
“沈琼也倒在里屋,但是身上亵衣开襟并未系好,但是亵裤还在,我检查过,会阴有行过房事的痕迹”蒋鸿说的仔细。
怜筝点了点头,“亵裤完好,不代表凶手不曾对沈琼动手,但是沈万友恰好也只身只着了亵衣亵裤,便不能不以为二人是夫妻刚行完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蒋鸿脸上忽然生了几分尴尬,怜筝却不以为然。
“沈琼身上也同样是刀刺,胸口和腹部各数刀,腹部刺入多刀,胸口的其中一刀刺入心脏。”怜筝再去详细看了看于冰和沈幼卿,却意外地挑了眉。
“沈幼卿、沈娴和于冰三人身上的伤口,分别是脖颈一刀致命,干脆利落。”
怜筝顿了动作,眉头一挑:“为什么凶手杀她们三人这样干脆?杀沈万友和沈琼却是连划数刀,这种带了私人情绪愤恨在里面,凶手应该是针对了沈万友和沈琼来的。”
“我们曾经查过沈万友附近所有做过生意往来的人,沈万友从商数年,多从善事,得罪的人甚少,沈琼几乎没有出过府,和其他人接触也不太多,故而没有查到线索。”
蒋鸿着实想不明白,“我们查问下来,所有人对沈家的印象都颇好。”
“没有得罪的人?”怜筝摇头:“不,私下再去查些辛密,一定会有猫腻。”
能这样带着强烈恨意的下杀手的人,必定是恨极了沈万友和沈琼。
“沈幼卿、沈娴和于冰三人的面颊上都有被捂嘴的淤痕,从姿势上来看,凶手都是从背后捂住了死者的嘴,一刀划破了她们的喉咙。”
怜筝朝蒋鸿伸手示意,想在蒋鸿身上做示范。
手刚伸出去,倏地被人一拽,拉进了风因的怀里。
她的背抵了他的怀,他的手捂了她的脸颊。
她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开。
蒋鸿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背过脸去,这才瞧见了外头一直在给他打手势的萧北顾。
一行人挤在屋子外头,恰好背对着怜筝和风因,使劲给蒋鸿比动作。
蒋鸿刚踏了一步,怜筝冷眼横了过来。
她想张嘴说话,偏偏被风因捂着,哼哼不出声。
“蒋副使,你先出去。”风因轻轻瞥了一眼。
蒋鸿心里一慌,连忙低了头不敢去看,扭头就朝门外头跑了。
听见‘啪’的一声,不知是谁,还顺手将门给关了。
风因这才松了手,怜筝气恼,回头就捶了他一拳。
“你到底要干什么!还关门,不嫌屋子里头臭……”
话还没说完,那抹温香软玉,已尽然被他藏在了口齿之间。
他揽了她的腰,竟是怎么都松不开手了。
154 离奇灭门(2)
挣扎了半响,她越紧张,他越是用力。
怜筝不得不卸了力,服了软,让他得寸进尺,直至她浑身酥软,他才松开了手。
她坚定地抬眸看他,眼波含秋水:“在这儿做什么劳什子的事儿,讨打不成?”
“筝筝若是舍得打了,我定是受着。”风因的眼黑白分明,勾了坏笑。
他,总是对着她一人,露了这坏劲儿。
怜筝不说话了,抽不出手,狠心将脸别过去不去看他。
“怎么,还跟我置气?”
风因长眉一拧,掰过她的脸来,“都冷了我半个月了,还忍心?”
怜筝忍着恼意,怒道:“松开。”
“不松。”风因挑眉,挑衅般道:“如何?”
“松开!”不知道是他的表情太过坚定,还是她到底心软了。
风因长眸微眯,凝住怜筝,两人僵持了半响,怜筝语气软了几分,微微回过脸。
“先让我验尸,别耽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因还是没松手。
怜筝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她羞恼了两分,抬脚就要去踩他。
风因这才险险松了手,避了她一脚,却反手又将她牵扯进怀,反着搂进怀里。
“卫风因!”怜筝气急了,娇耳粉嫩。
他一低头,轻轻将它含在口中。
怜筝的脑子里如遭雷击一般,‘轰’的一下,竟是从头到脚都滚烫了起来。
周围都是尸首,却偏偏这么一遭,让怜筝觉得身上仿佛像没穿衣服一般被人瞧了个干净。
“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就不见我了?”风因像是惩罚她一般,贴在了她脸颊边上。
怜筝低着头不说话,风因只觉得好笑,硬是忍着笑,又咬了她一口。
怜筝吃痛,皱着眉又挣扎起来,风因将她牢牢地抱住了,“不说?”
“不见就不见!”怜筝还就较上劲儿了。
怜筝用足了劲儿,使劲掰扯风因的手,非要挣脱不可。
风因忽然轻叹一口气,将她松开了。
“筝筝,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她脾气这样倔,他当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风因将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了,手已牵紧了怜筝的手,“筝筝,我……”
怜筝没有避开他的手,淡道:“先将尸首验完,再来说这些事儿。”
风因到底还是松了手,这才去取了宣纸和笔。
怜筝心下一个呼吸,略作调整,这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尸首上。
“去,将门打开。”怜筝皱了皱眉,指使着堂堂瑾王。
尸体本就在**了,里头的气味本就不甚好闻,好在通风环境不错,也不至于。偏这群人还在这处将门关了,活生生要将这儿弄成毒气房,将他俩毒死是怎么着?
风因无辜地去伸手开了门,冷眼瞥了两眼外头,外头的人自然也不敢进屋来。
怜筝也不想去顾那些个人了,径直去掀开那两具碎尸,尸体的血液基本都已经流尽,所以尸台上的尸块基本也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血迹。
尸块腐烂的程度比较厉害,台子上白花花的一片蛆虫,看得人直反胃。
“蒋鸿,你进来。”怜筝将人唤进来,指了指验尸台上的尸块。
“尸体在发现之前便是如此?腐烂的程度比那两起尸首要厉害的多。”
蒋鸿按捺不住地跑进屋,认真道:“碎尸是在屋子不远处向阳的山脚下发现的,附近有个湖泊,那处的水尚未结冰,碎尸散落在岸边,故而尸首**的就比较厉害了。”
“如此环境的确有可能会加快腐烂的程度,从尸块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死了有半个月了,时间比那五人要早。”怜筝道。
蒋鸿忽怔,结合方才怜筝说的那话,想起一件事来。
“沈府的两位少爷似乎就是在一月前离的家……”
怜筝明白了蒋鸿的意思,道:“命人去查查,这两位少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多问些人来,譬如曾经摔断过手脚或是得过何病。”
蒋鸿点头应下,连忙出去办事儿去了。
怜筝便继续验尸。
也难怪这样的尸首蒋鸿会没有头绪,碎尸案在现代也向来是极为棘手的,尤其是尸源的确认,最为麻烦。
蒋鸿做事细心,碎尸已经拼凑在了一起,基本能看出一个人的形状,唯一就是两具尸体都没有头颅。
“尸体腐烂的厉害,五官和体表基本已经看不出来了,眼下只能验骨了。”怜筝道。
如今连人都不知道是谁,又如何处理,唯一的选择只能验骨。
十三在门外听着这话儿,麻溜的去准备了验骨的步骤。
等一切就绪,剐肉剔骨,一边验着,一边剔骨。
这些个骨头便渐渐拼凑出了一副副人骨架子。
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天都暗了下来,怜筝又命人掌了灯,详细查看骨关节。
她先前剥开死者的耻骨联合的软组织,观察耻骨联合的状态。
“从骨骼上来看,死者为男性。根据之前的耻骨联合可以估计死者在二十岁左右。”
“凶手将死者的头颅割下,在第三和第四颈椎之间,凶手下刀在走关节和椎间盘?”
怜筝说的这里,忽然将手上的动作停了,灯盏落在地上,险些就烧了怜筝的裤腿。
她突然就白了一张脸,仿佛猛地被人朝腹部狠狠打了一拳,连额头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风因注意到怜筝的不对劲,连忙踢开灯盏,“伤着了?”
怜筝缓过神,连忙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道:“没有。”
只是脸色依旧不甚好看,苍白得吓人。
“休要瞒着我,到底怎么了?”风因长眉轻蹙,已是担心地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
怜筝微微低首,似犹豫,半响,深吸一口气,道:“我若说,我见过这样杀人的人,而且这凶手我可能认识,你可信我?”
这话说得稀奇,这人她不但认识,甚至还这样问他?
“具体说说。”风因不急着回答,只想问个明白。
怜筝这才重新捡了灯盏燃上,指了指方才瞧得地方,“你看,凶手下刀的时候,走的是关节和椎间盘,这说明凶手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杀人分尸继位熟练,方能这样行云流水。”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屠户?”风因皱眉道。
“屠户杀人,通常多用菜刀,将人用畜生的方式分尸即可,但是,这种方式说明凶手是个大夫。”
怜筝说到这,脸色如同刷了那冬日的雪色般煞白,浑身更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夫把脉抓药,如何做的比屠户更佳?”风因依旧没能明白仔细,却眯眼凝住怜筝。
他虽然没能明白,但是风因瞧得出,她在害怕。
他也能分辨的出,她害怕的是这个凶手。
因为她方才说,她可能认识。
“这话先搁一旁,晚些我再与你详说。”
怜筝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轻轻垂首,再去仔细看器官上的线索。
所幸死者被分尸的比较干脆,器官什么的也都被找了回来。
怜筝用刀剖开胃部,胃里没有任何胃内容物,肠子里的粪便比较少,有被清肠过的迹象。
“死者直肠和肛门有破裂。”
怜筝顿了顿道:“死者被男性……强行**过,且周围并无其他物体的残留痕迹,故而初步推测凶手应该有龙阳之癖。”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就连这点也吻合了。
风因瞧得见她的反应,手中记录并未停下,只微微略一停顿,却依旧记了下去。
怜筝再将另外一具尸首也验了,基本情况差得不太多,两具尸体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
等尸体都验完,怜筝这才将动作停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两个死者的头颅。”
“如果凶手将尸块都集中在了一处,却偏偏没有找到两具尸首的头颅,这说明凶手应该是将头颅带走了。”风因目光微凉,扫了一眼脸色不佳的怜筝。
怜筝微微仰首,抬眸看他:“不止如此,凶手有龙阳之癖,喜好与男人欢好,将男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玩够了再杀人分尸,却要将头颅当做珍品一般的收藏。”
听着怜筝说道这里,风因皱了皱眉。
“结合前面来看,这屠杀满门的五人凶手为一人,而这两起碎尸案是一人,但是碎尸案的凶手……若以我认识的那人来说……”
怜筝并未停下,她一字一句道:“他不但不会停下作案,而且会不停的寻找新的作案目标,不停的出现被害者。”
“若凶手害怕被发现大可以将尸块用麻袋装好,再沉尸在那湖泊底下,如此不但不会有人寻到,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可是他没有。”
“他并不害怕被人找到,而是随意地从山上往山底下抛了,随意丢弃,头颅却当做收藏。”
怜筝说着话,脸色竟越来越差,她强撑着一股气,连忙将东西整理好,拉了风因去了昨日休息的房间,关起门来说话。
刚一进屋,方才冒出的冷汗,竟是让她眼下浑身发冷,止不住地打冷颤。
她还记得那时候在北县,田岚在那处说的那些话。
他在这儿,他果然也在这。他们两人不止相识,怕是也都呆在了一处。
不是只有她穿越过来了,杀害她的凶手也一并穿越了过来。
不仅如此,这凶手知道了她的存在,一路追着她来了。
更严重些,也许他就在她的附近,她也未必知道!
想到这里,怜筝紧咬下唇,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怜筝面上已是白得不似人色,一双眼眸黑漆漆地盯住了外头。
“他在做给我看,他知道我会验到这尸首的,他是针对我来的。”
怜筝的神情竟是越来越糟。
风因的眉眼倏然一冷,眼底已是暴风骤雨忽至。
他压了那些凉意,极尽平静地问她:“这是何意,他为何针对了你?”
怜筝手心的指甲狠狠掐入肉里去,她深呼吸,抬眸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曾经杀了我!”
155 离奇灭门(3)
话一出口,风因已是勃然变色。
风因缓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皱眉道:“曾经?”
曾经是何意?
怜筝坐在椅凳上,他伸手握了她的手,已是凉如冰块。
风因蹙眉,连忙让十三烧了一壶暖茶送进屋来。
他取了汤婆子捂了她的手,又倒了暖茶让她喝下。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身子也热了起来。
怜筝垂首,沉思许久,风因也不急,缓缓地候在一边。
半响,等怜筝思索清楚刚如何开口了,她方才缓缓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许会不信,可你信不信都无妨。”
风因抬眸凝住她,并未出声打断。
许久,怜筝才抬眸,抿了一口暖茶,将茶杯紧攥在掌心。
“我并非是东苑朝的人,原名也不叫阮怜筝。我来自未来的21世纪,怕是与此处相差上百上千年。我原本叫甄珍,原先便有二十六岁了,算上如今的年岁,也算是奔天命之龄了。”
“我们那里男女平等,已没有了皇帝、王爷的等级之分,若非要算有,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区分,那时候的我们的国家只能一夫一妻制,不能三妻四妾。”
“我原来只是一个小小法医,刚入职准备实习,说起来经验还不够,连师父都没见上几面就穿越来了这里,而我穿越过来的原因是我被人杀了。”
“杀我的凶手,也是一起连环碎尸案的凶手,作案特征跟这起案子极为相像,误打误撞的我去了案发现场,恰好撞上了凶手,他便将我杀了……”
怜筝沉默了半响,缓缓抬头。
“你知道脖颈被刀子划破的感觉吗?”
怜筝死死攥紧了杯身,掌心仿佛要被滚烫的茶杯烫出水泡来。
“脖颈一疼,身子一下就变得很冷,仿佛所有的温度都沿着脖颈的血喷涌而出……”
“筝筝,不要再说了。”风因伸手将她手上的茶杯夺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好像身体的热度瞬间就被风给卷走了。”
她浑身发颤,方才的温热已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风因什么也不说,抱了她很久,怜筝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怜筝倚在他的肩上,忽然问他:“你信我?”
“我不知道,我应该是不信的,可因为是你,尽管觉得不信,可我却还是信了。”
风因淡淡一笑:“若说信,又没办全信;若说不信,你说的很多话的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不得不信。”
怜筝眼眸一黯,“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信,这话即便换了我,我也不信。”
风因眸光落在怜筝面上,问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是否当真冲着你来了?”
怜筝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她像是确认,又像是不确认,她无法断定,这起案子究竟是不是一同穿越来的凶手做的,只是太过相似,让她猛然就与他挂上了钩。
“其余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这几日,你何处都不要去,这话谁也不用说。”
良久,怜筝都倚在他怀中,不曾说过一句话。
风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般抱紧了她。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何执意让你莫争夺皇位?”她轻声问道。
风因淡道:“不想问。”
他既然不问,怜筝也不用继续答了。
他不想问,她便不用答,她不用再追究,也许这答案、这分离便能远上一些。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谁也未再多嘴一句。
就这么静静地在一起,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了。
翌日一早,宫里派人通报,出事了。
怜筝立刻与十三乘车进了宫,宫门似乎不像往日那样千般阻拦,一瞧是怜筝和十三,便放进了宫。
原以为宫里头都乱作一团了,因为如今皇上的身子已然连床榻都起不来的缘故。
皇上不能上朝,晟王只能简单处理部分政务,却不能代为上朝,不能对所有的奏折进行批阅,朝政处的政务渐渐就堆积了起来。
所幸,宫里头还不至于乱作一团,看着里头还是有条不紊的。
怜筝就不曾对门口守卫的上了心。
进了宫,六皇子卫朝楠的灵堂就摆在了他的寝宫,皇上病倒,一事全权由皇后和董贵妃代为办理。
怜筝不清楚宫中究竟出了何事,只知道是这六皇子的丧事出了问题。
奇怪的是这问题为何又命人来请了她去?
怜筝刚进了青华宫,就遇见了姜福姜公公,连忙上前多问了两句。
姜福神情还算自然,听着怜筝好声好气地问,便也耐了性子说。
“娘娘这些日子小产,没了六皇子,又丢了七皇子,伤身又伤心。”
姜福说道这里,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六皇子的丧礼一开始,贵妃娘娘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六皇子的尸身痛哭。”
“说来也奇怪,偏是娘娘的眼泪滴在了六皇子的脸上,就好像突然融开一个骷髅洞似的,黑漆漆的,娘娘哭得越发伤心,伸手去擦,这才发现皇子的脸上,竟是跟抹了好几层面粉似的,越擦越花,到了后头,娘娘哀恸晕过去了……至于六皇子的尸首,大人还是亲自去瞧吧……”
说道这里,姜福似有不忍,手中的净鞭甩到手肘边,朝里头指了个方向。
怜筝颔首谢过,领着十三进了里屋。
皇后和董贵妃就在屋子外头身着素色孝服,面色微白,神情并不佳。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怜筝下跪行礼。
皇后疲倦地朝怜筝示意让她起身,董贵妃横了一眼怜筝,简单地行礼向皇后告辞。
怜筝被董贵妃横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
只见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千秋姑姑,微微看了眼怜筝,淡道:“大人,如今这位是董妃娘娘,若下回再错,皇后娘娘便不得不罚了您不敬之罪了。”
怜筝忽怔,这才反应过来,上回的事情皇上让董贵妃降了位分。
“微臣知错,愿娘娘恕罪。”怜筝道。
难怪方才态度这样冷漠,换了旁人定要以为她是故意的?
上回怜筝对付赵公公,间接连累了董贵妃母子,横插一脚,让他们如今在朝堂之下瞬间就失去了炙手可热的地位。
如今正是时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利用了机会,失了势。
董贵妃一听千秋姑姑的话,冷哼一声,“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还真是个顶个的嘴快。”
“能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福分。”千秋不冷不热,恭恭敬敬地守在了一旁。
“在这宫里头咱们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老天都瞧的仔细呢!”
董贵妃冷冷地凝在了皇后面上,皇后听这话,不气反而笑了,她抬眸对上董贵妃的眼。
“妹妹这话说的在理,老天确实都看着呢!”
两个人静静看了一会儿,董贵妃率先败下阵来,拂袖而去。
怜筝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垂首等着。
皇后这才抬眼看来,淡道:“木兰大人,你可知罪?”
怜筝想想便也明白,连忙半跪在地,“微臣知罪。”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皇后淡淡一笑,眼眸却透过了中间的屏风朝里头看去。
“六皇子验尸当日你说你验不出错处,可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微臣该死,愿重新验过,愿娘娘再给微臣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后不急,缓缓将视线移回来,朝门外看去,“席妹妹来了。”
怜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席贵妃正一身洁白孝服,朝正殿而来。
短短数日,席贵妃竟是瘦不如人色,双眸胀红,如核桃一般。
方才惊厥过去了,现在应该是醒来了。
席贵妃一进门,便冲上前拉住了怜筝的手,泪珠儿倏然沿着眼角滑落。
“木兰大人,我儿定是被人害死了,本宫求你,你定是要替他寻出凶手来。”
怜筝微微扬了扬眉,心下一时有些意外。
她屏住心神,垂首回话:“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面儿上的东西耽误了一会儿,怜筝才能进了屋子里头。
内殿里只是摆了一些殓葬用品和一副棺材,棺材尚未合棺,故而尸体的腐烂味还能闻得见,俯身过去瞧,一眼就能看见尸首。
怜筝谨慎探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尸体的意外之状。
当日验尸,尸首的面色虽白,却并无异状。
古怪的是,如今那尸体的脸上确确实实有一层像是脂粉一样的白膏糊在脸上,被水一融,擦拭掉了一些,而已经遮盖这白色脂粉的地方,也瞧不出是些什么东西,竟能遮盖了脸上的淤痕,甚至压根分辨不出是后头加上去的颜色。
脸上已经被擦拭的部分,仔细看就能分辨的出尸体本身的颜色,皮肤微微有些发黑。
怜筝伸手取了一台灯盏,让十三帮着打开六皇子的嘴。
她将手扣住两边的牙关,从舌头到喉咙深处,都仔细看了一遍,并无发黑的迹象。
六皇子已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但是毒并未从口入。
当日,怜筝已试过银针,为防止是银针并未能验出的毒物,风因还将那茶水泼在了植被上,后来命人看守着,植被也确实好端端的活着。
六皇子的身份于平民不同,席贵妃一口否决剖尸完全在情理之内。
可眼下,六皇子必定是中毒身亡,而且凶手为了掩藏真相,可能一早就笃定席贵妃不会让她剖尸,进而在尸体表面涂抹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来避过她验尸的一些手段。
查出六皇子如何中的毒,中的什么毒,都只能靠一直跟在六皇子身边的宫女了。
怜筝立刻出了内殿,回到了青华宫事发当日,六皇子所住的寝殿。
寝殿的陈设都丝毫未动,桌面的茶杯和茶壶都还按照原来动过的迹象搁在原位。
若是茶水原先无毒,毒下在了茶杯和茶壶里,那么泼出去的水也应该是有毒的。
毒并非从口入,那么这毒能下在哪里?
怜筝身后还跟着十三,十三自然跟怜筝想的是一处。
两个人同时望向桌面,瞧见了一样东西。
香炉。
156 自相残杀(1)
怜筝现下还记着,那日风因将香炉浇灭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她心里已生疑。
十三伸手去将香炉打开,里头的灰烬还在。
怜筝取来干净的帕子,将灰烬倒出来,再让宫女去取水来,将灰烬融在水里。
十三去外头捉了只活物来,再将这水倒进了活物的嘴里。
药效生的不会这样快,于是怜筝继续在房间里寻找其他的线索和证据。
怜筝指着两边沿柱下的黑色印迹,问道:“此处原来放着何物?”
这时候,被怜筝唤来问话的慕灵和木兰正巧进了屋。
木兰瞧着怜筝指着的位置,微微蹙眉一想,“那儿原来装着的是炭盆。”
慕灵顺势望过去,水眸汪汪,点了点头。
“是的。皇子殡天后,屋子里便再无染过炭盆,炭盆便叫人移走了。怕屋子里热乎着,娘娘总是来这屋里抱着皇子的衣衫哭,皇后娘娘说是怕贵妃看着伤心就命人撤了。”
皇后让人移走了?
“六皇子这些日,身子究竟有何处不舒适,你们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一些觉得理所当然却又有点古怪的地方?”
如今寻不到中毒的方式,总有病症来指出中的是哪种毒来。
“六皇子自从秀都城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太好,精神头也不佳,皇上生病后来的少,六皇子虽然去看过,但是每次回来心情都郁郁寡欢……而且……”
慕灵小心翼翼地说着话,觑了一眼怜筝。
怜筝自然是察觉到了,她们两个人怕是的确有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没有说出口。
怜筝冷眉一扬,“你们但说无妨,下官只为死人言,若非凶手,定不针对。”
木兰和慕灵对视一眼,木兰这才跪在地上,抬头道:“前一阵子,六皇子时常去贵妃娘娘的寝宫,尽管次次回来精神头都不太好,但是奴婢倒觉得……觉得瞧着贵妃娘娘这些时日精神倒更像是有些癫狂,故而六皇子倒显得正常了……”
怜筝一听这话,终于知道慕灵和木兰到底在忌讳了什么?
莫不说现在已经死了两个皇子,若是连席贵妃都不对了,一连三条人命,她们如何敢说?
往深处去想,这样短的时间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最受宠爱的妃子和皇子都处理干净了,凶手必定是藏在了这宫里头的。
怜筝细细想来,确实是,席贵妃前不久与她说话的态度,与现在相比,的确让人生疑。
“十三,命人去请脉,说是席贵妃今日用完膳食过后身子不适,让御药司去请御医来……不,你想点办法,派人去将雪刺或是赛神仙请来。”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席贵妃的饮食里或者何处动了手脚,御医到如今都察觉不出来,谁又能猜想得到,这御医会不会有问题?
十三点头,连忙按吩咐去了。
“木兰,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将席贵妃身边的姜福公公请来,说是我有话要问。”
怜筝吩咐完木兰,朝慕灵道:“立刻去烧盆火炭来,越热越好。”
慕灵一愣,犹豫了一瞬,“大人,这……”
“慕灵,你去请姜福公公,这火炭我去烧。”
木兰抿住唇,认真地凝了一眼怜筝,微微福身,“求大人,务必查明六皇子的死因。”
木兰说完这话,心下已然拿定好了主意,她低头却是红着眼出了寝殿。
慕灵瞧着木兰的样子,自己的眼眶也是一红,连忙擦了擦眼角,扭头出去办事儿了。
没有多久,慕灵就将姜福请了过来。
怜筝正坐在椅凳上,迎着姜福诧异的视线,微微一笑:“姜福公公,下官请您来,是有话要问您。”
姜福淡淡扫了一眼,净鞭一甩,搁在手肘边,“大人问便是。”
“姜福公公,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见过何人、用过何物、可有怪异之处?”
“你可知在宫闱里私下探听娘娘消息,可是要受杖责的?”姜福冷声道。
六宫斗争向来厉害,行踪更是能成为旁人下手的时机,自己宫里的人必定是要守口如瓶,不能让人拿捏了把柄去的。
“下官是提刑使,你若不说,便是害了席贵妃。”
怜筝悠悠一笑:“席贵妃如今的症状倒是与六皇子先前的症状有些相似,你若不说,是不是蓄意等着席贵妃出了事?这样的罪责,敢问公公要如何担当得起?”
姜福的神情略顿了顿,既不慌也不忙,却也不担心。
怜筝猜不透他眉眼里的情绪,只得屏息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娘娘现下也中毒了?”
这话一说,怜筝不由得扬眉一问:“姜福公公如何清楚是中毒了?”
“老奴陪着娘娘哭的丧,瞧过六皇子的脸,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早就没命了。”姜福并未露出半点惊慌。
木兰已从外头将火炭盆抬了进来,命人搁在了方才怜筝指过的炭盆印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姜福冷冷地扫了一眼,“难不成还想对老奴用大刑不成?”
“下官岂敢,只是下官在六皇子的寝宫里找不到下毒的线索,只有这两个炭盆被端走了,好端端的将炭盆除掉了,下官心里找不到什么线索,故而就想不出什么来。”
怜筝不急不缓,徐徐走到火盆边上,“不知公公可有思路?”
姜福抬眸,听着这话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他静静地盯住了那火炭盆,像是想着什么,可是突然脸色就变了。
怜筝将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再道:“六皇子的确是中毒了,可是毒不是从口入,身子也并未有任何的针孔或是伤口,下官确实想不明白有什么能让人无形无色就中毒了的?”
怜筝道:“六皇子的血下官也查验过,并不是在室内放火炭盆中的火毒。”
“……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寝殿里的东西独独是炭盆被挪走了,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些时日,娘娘也有心烦事,每当心烦的时候,娘娘就会前往圣经阁,抄上一卷佛经。”姜福皱着眉道。
怜筝并未打断他,瞧着他的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圣经阁距离娘娘的寝宫并不太近,也算不上远,但是娘娘有身孕之后便时常在宫里头自行抄了经书,再请了一尊菩萨来贡,久而久之便不去那圣经阁了。”
木兰听到这里,也确实点头,这回事她们都清楚。
“不久前,杨淑妃曾经命人送来了一摞经书,派人赠给了娘娘,娘娘与杨淑妃实则并不交好,所以那经书也并未搁在佛堂上,随手搁在了库房,只是……”
姜福顿了顿,道:“杨淑妃却每隔一段时日便命人送了各佛寺的经书来,娘娘每日抄录,手卷多了为不占地儿,便烧给了佛祖,故而……”
怜筝看着姜福忽然停下了正说着的话,极快的领回了姜福的意思。
看来,这经书是烧了。
“娘娘抄录经书的墨可是平日里用着的墨?”怜筝大概和姜福想到一处去了。
“平日里都是娘娘自己磨墨,自己抄录,向来不让我们过手,但是这砚台……”
姜福再三犹豫,眼神却是不敢说什么,半响,他才沉声道:“砚台是皇上钦赐的!”
说到这里,众人皆静了下来。
十三从门外匆匆而来,朝怜筝点头:“人已来了。”
怜筝立刻随十三,赶去了席贵妃的寝宫。
雪刺正在为席贵妃请脉,连带着席贵妃先前请脉的脉案也一并送了来。
怜筝赶到的时候,雪刺已让席贵妃喝下了安神汤。
等席贵妃沉沉睡去,雪刺方才从厢房里出来了。
“如何?”怜筝上前问道。
雪刺眉眼淡淡,仿佛与往日神情不同。
她朝怜筝轻扫一眼,“不佳。”
只这一眼,怜筝便觉得雪刺陌生的很,雪刺往日虽然与她也生了嫌隙,但是却也不至于这般冷淡。这神情倒像是在旁的人身上见到过,可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是谁?
“可瞧仔细了。”雪刺伸手拈了一枚银针,上前就握了怜筝的手,刺入手中一穴。
不等怜筝挣扎,这针便已经扎了下去。
“若换作正常人,此针入穴,会有刺疼之感。”
雪刺冷漠地缓缓拔出银针,“若是换作中了此毒迹象的人,便丝毫不会有疼痛感。”
怜筝忍住隐痛,“所以,贵妃娘娘究竟中的何毒?”
雪刺幽深望来,凝了她片刻,徐徐转开脸,淡道:“宫中就有的,是丹砂。”
此话一出,姜福已是大惊。
慕灵先前已按照怜筝的吩咐去取了砚台来,可不等怜筝验,雪刺便将脉案搁在了桌上。
雪刺冷眼瞧了一眼怜筝,“不止是席贵妃,六皇子的也让人动了手脚,你可看过脉案了?”
怜筝的确是看过六皇子的脉案,其中用药并未看出有何问题。
雪刺让下人将御药司送来了席贵妃和六皇子的存档,尤其是药渣需得留上一份。
雪刺不急着去检查那药渣,而是命人又送来了席贵妃药罐下的灰烬。
“席贵妃近日与六皇子一样心绪不宁,因为身孕的缘故,在冬日里难免懒散,席贵妃有孕,对饮食汤药都格外注意,将朱砂下入饮食,必定难成。”
怜筝心头呼啦一亮,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是砚台,是佛祠!”
怜筝皱了眉,“佛祠里有用来抄写符咒用的黄纸,可用以祈福、驱鬼和祭拜先祖,上头的笔墨,通常配合用朱砂笔,一来二往,用量细微,不易察觉。”
“朱砂焚烧后入鼻,丹砂必定能吸入五脏六腑,显示心悸易惊,失眠多梦……一旦出此症状,改了方子,那么,就好入手了。”
姜福连连点头,脸色苍白道:“娘娘的确是在自己宫里拜祭后,开始感觉身子不爽,只是那时候以为是怀孕的缘故,故而回回命御医来看,都只是改了方子,却没有疗效。”
“席贵妃中毒,这丹砂之毒并非出在药方的问题里,而是那炭、那罐!”
雪刺眯了眯眼,将那灰烬捏了捏,“用了不少心思,到叫人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出什么来。”
“丹砂入火,烈毒能杀人。”怜筝出声轻念
众人忍不住替席贵妃捏了一把冷汗,没成想,不光是佛祠里下了杀手,生怕不周全,竟然还留了一手。
“六皇子不同。”怜筝揉了揉眉心,“六皇子从秀都城病未愈而归,御医自然是要保养皇子的圣体,一直在吃药,下丹砂便简单了不少,只需掺在原先的药粒里就可以了。”
“六皇子寤寐不安,发梦惊悸,需得安神宁气,清心解毒,故而药方中安神补心丸,也确实是合理,但是安神补心丸中却有一味丹砂在里头,所以怕是有人蓄意加重了丹砂的分量,这样不但不易察觉,更是杀人于无形。”
“丹砂既能妙用为主药,一旦用之过久,成分稍加重些,六皇子便是早晚一死。”
怜筝隐隐看着雪刺那眉眼的笑意,总是有些说不出的陌生和熟悉。
正说着话的功夫,皇后娘娘和董贵妃竟是赶了过来。
雪刺再将话解释了一遍,两个人的面上却是看不出情绪。
丹砂这样寻常,竟是一连害死了六皇子和尚未出身的七皇子,险些连席贵妃都保不住了。
“来人,立刻将席贵妃的御医和六皇子的御医,也就是那董韦庄,立刻拿下!”
董贵妃眉眼一变,立刻道:“皇后娘娘,这两月,席贵妃说董韦庄医术不尽人意,已是撤换了别人,实则这月余董韦庄一直是为臣妾诊脉的。”
皇后一听这话,皱了眉。
“那这事儿究竟牵扯了谁去?”
157 自相残杀(2)
景翊宫。
宫外头突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位宫女,过门槛儿的时候没跨出一步子,跌在了门槛上。
“慌什么,如此样子,成何体统?”身着华服的杨淑妃手上接过下人递来的汤婆子。
跌跤的宫女名叫儿,她连忙爬起身来,垂首道:“娘娘,席贵妃那出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杨淑妃低头扫了一眼,朝天空望去。
“席贵妃已接连没了两个皇子,她手上已经没有了筹码了,还有何好忌讳的?皇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难不成她还能生的出来?如今只要宗纪稳住如今的地位,难不成还能让那废妃的儿子登上皇位不成?慌什么……”
“娘娘,今早木兰大人进了宫,查出六皇子并非病死,而是遭人陷害被毒杀的,牵着这条线,皇后娘娘和董贵妃都赶去了紫虚宫,查出席贵妃也中了同一种毒……”
“席贵妃那样谨慎的人?竟是也中毒了?”
杨淑妃多嘴了一句,可刚一抬头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搁下手里的汤婆子,连忙将朝儿近了几步,追问道:“你方才说她中毒了,可是查出何毒来了?”
儿眼泪盈盈,跪倒在地:“查出来了,如今说是丹砂,原是负责的董韦庄偏巧那一日被人换了杨玉义,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将杨玉义拿下了!”
杨玉义正是董韦庄的徒弟,也是杨家如今拔尖的那一拨人才里头最为出众的。
不过年约三十,便隐隐有超过董韦庄之势。
杨淑妃那柔眉倏然一横,竟是横生冷冽之意,她一掌落在桌面,生生将手镯给摔断了。
“本宫就说这席舒乐好端端的非要换了董韦庄做什么!原是要害到本宫的头上来!”
“娘娘,不止这些,御药司里查出有人近日并未喝御药司煮好送来的汤药,而是擅自取回宫里自行熬煮的,还有何人取了丹砂……”
“这与本宫有何干系?”
杨淑妃话还未说完,突然身子就颓然落座。她闭了眼,这才想起那事来。
“儿!”杨淑妃猛然睁眼,盯住了儿,一字一句道:“是谁出卖了本宫?”
儿垂首,泪珠儿已沿着眼角落了下来:“回禀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带着人审过了杨玉义,他已是俯首认罪,董贵妃已带着人来景翊宫了!”
“妹妹宫里头的人得信儿倒是挺快。”
“来的到快……”杨淑妃幽幽抬眸,恰好对上已来了景翊宫的董贵妃。
董贵妃在宫里这么些年,除了席贵妃受宠处处压制,剩下的便是这杨淑妃。
杨淑妃的儿子便是那二皇子卫宗纪。
“姐姐来得到快,小妹还以为会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杨淑妃勾着唇角。
“杨正义已是招了,你的确命人去取过丹砂,你杨家怕是要败了。”董贵妃响亮一笑,眼眸露了一丝恨意,“正如你用人在朝堂上上书参奏了本宫的儿子,如今便是你的下场了。”
“这样便想将本宫数十年的杨家连根拔起,杨家又岂是这样轻易被你们捉弄垮的?姐姐是否太过可笑了?”
杨淑妃强撑着一口气,隐住那发颤的十指。
董贵妃一眯眼,沿着门口站定,“看来妹妹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那姐姐就好好告诉你。”
“皇后娘娘已命人亲自去查了皇上的脉案,竟是在皇上的饮食、药用中一并查出了丹砂,眼下并非皇后不来,而是妹妹你……已昨日黄花了,如此,妹妹可还觉得杨家能不被牵连?”
“眼下莫说是你,你杨家都自身难保了,皇上已得知了消息,倒是要告诉妹妹个好消息,株连九族的旨意是皇上亲口下的旨,命晟王已受,如今已经领了宫中的御林军,去将妹妹你那儿子拿下了……。”
董贵妃勾唇一笑:“不仅是他,整个杨家如今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杨淑妃缓缓抬起眸子来,目光已染了不少血丝,“本宫不信!”
“皇上亲口下令,即便不信,本宫也有圣旨为证,妹妹便请吧。”
皇后和董贵妃得了信儿,便以雷霆之速将御药司查了个遍。
没等怜筝再验上些什么,十三便得了宫外送来的信儿,说是提刑府有人送来了一物件儿。
怜筝淡淡问了一句何物,十三已是沉着脸回了话:“是人头。”
人头?
“那日验尸的时候,那两具碎尸的头找到了?”怜筝皱眉问。
十三摇头:“是一小乞丐端来的,送来提刑府的时候进不去,便搁在外头等你了。”
“小乞丐?”怜筝脑海里想起一张脏兮兮的人脸来,“狗蛋?”
那时候,怜筝还在北县里当仵作,曾经因为姜女失踪一事,在街上遇见过一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便是狗蛋。
一听这儿名儿,十三也来了印象。
“先不说是不是狗蛋,他进不去提刑府,只坐在外头等着,其中一个侍卫瞧着那盘子下头慢慢渗出血来,便伸手掀了那东西,不想却是一颗人头,着实吓了一跳。”
十三叫着狗蛋实在是别扭,又改口回来。
“那小乞丐已经被府里的侍卫拘起来了,眼下可是要出宫?”
怜筝略一思索,犹豫道:“先让蒋鸿看着,眼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席贵妃的膳食中的确有丹砂,六皇子的那灰烬里也掺了丹砂,长期以往是会丹砂中毒不错。”
怜筝柳眉微蹙:“我只是奇怪,究竟是何人往六皇子的脸上抹了这些儿东西?是用来故意隐瞒了我的?”
十三想起六皇子面上那涂抹的白色胭脂粉一样的膏药,道:“那东西又是些什么?”
“席贵妃即便再招人恨,连杀两个皇子,还要夺了她的性命,不免要详细筹谋,但是若当真这样厉害,丹砂的灰烬理应处理的更干净,又怎么会一同都被查了出来?”
总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怜筝总觉得这事儿并没有这样简单。
皇上的寝宫也查出了丹砂,御药司已命人送了除丹砂的解药去,皇上和席贵妃便能复原。
可是不对,这事儿太巧了。
怜筝却怎么都阻止不了皇后娘娘,沿着御药司的线一路查下去,竟是会查到皇上身边去。
“十三,你主子可在宫里头?”怜筝想到这茬,不得不扭头问了十三。
十三被这么一问,下意识地点了头,可点完了头竟是支支吾吾了起来。
怜筝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厉声一喝:“十三,到底在不在?”
“在。”十三惊得直冒汗,却不敢不回了怜筝的话,“主子这会儿怕是在皇上的寝宫候着。”
这会在皇上的寝宫做什么?
皇后去了寝宫将一切回禀了皇上,而皇上亲口下令处置了杨淑妃和卫宗纪,更是让晟王带了御林军出宫将卫宗纪捉拿回来。
那眼下,岂不是……
怜筝慌得心口直跳,冷眼看向十三:“你主子在哪里,立刻带我去!”
“长姐。”十三定定地凝住怜筝,“主子命我,除了出宫,眼下你哪儿都去不得。”
“十三,你知道是不是?”怜筝咬住下唇,那心已然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主子眼下是为了你好,秦家已是倾巢而出,只等了今日这一刻,你此刻若是想去阻止,秦家会不顾一切将你杀了。”十三原是小孩子心性,眼下竟从未这般严肃过。
“他到底还是争了皇位。”怜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如死灰。
她就觉得稀奇,好端端的,六皇子毙了,最受宠的席贵妃竟是连带着未出世的七皇子都一并倒下了,这事儿又牵扯进了杨淑妃,竟是将风因脚边的那些个儿障碍全都扫除了。
风因瞒了她,到底还是瞒住了她。
她不问,他不说。
她表明立场,他却依旧没说。
心里那么疼,却还是忍不住要替他操心。
卫处尹领了兵出宫又如何,总归皇上丹砂的毒能解……
怜筝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她的神色倏然一冷,抬头望向十三:“风因要弑君?”
如今皇上能康健,身子骨一好,自然能想办法不让秦家的孩子继承了去。
秦家绝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如果皇上在这时候死了,大皇子被废黜,晋王卫宗纪已被晟王卫处尹下令去压下了,昱王失势,六皇子卫朝楠已殁,卫处尹眼下即便有心争夺,却也不在宫里。
这一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怜筝浑身发凉,连忙转身跑出了偏殿,闯进了席贵妃的清宫。
席贵妃的寝宫里哪里还有人?
怜筝脑子一片混沌,混沌中那点不敢去想的念头竟是一点一点地被放大了。
怜筝连忙传来了慕灵和木兰。
“六皇子临死前一个时辰,是否去过席贵妃的寝宫,从那处回来了?”
慕灵和木兰并非是席贵妃的贴身丫鬟,而是从小陪着六皇子长大的丫鬟,虽是席贵妃亲自赐下的,木兰却是皇太后和皇上信任的体己宫女赐来的。
慕灵自然是犹豫了不敢答话的,木兰却是点头应下了。
“六皇子日日都要去席贵妃的宫里头陪着的,自然日日要去。”
怜筝冷道:“六皇子每日用膳在何处呢?”
“六皇子每日都是与席贵妃一同用膳。”
“六皇子回青华宫前,也是在席贵妃那处用了膳食再回来的?”
“是。”木兰笃定道:“大人可是有所怀疑?”
怜筝望了一眼木兰,怕是她眼下也有所怀疑吧?
怜筝深吸一口气,再问:“六皇子临死前的一个时辰,有过什么奇怪的迹象没有?”
“不是那些病症,撇去夜不能寐,头疼等症状,有没有其他额外反常的迹象?”
木兰跪倒在地,哭道:“回大人,原先是不曾想到的,但是那日见小皇子的脸上被涂抹了那些个东西,奴婢这才想起来……”
怜筝连忙伸手扶起木兰,“你说便是,无需跪下。”
“小皇子出事的时候,身上的皮肤泛红,原以为是小主子难受涨红,如今想来,那样红,到底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里,慕灵一个激灵。
慕灵连忙跟着跪倒在地,忍不住跟着木兰哭出了眼泪,“是是是,小皇子也抓住奴婢的手喊了娘娘,原以为是小皇子想母后,现下却觉得……觉得……”
“觉得小皇子是将你们认成了席贵妃?”
慕灵虽未说出口,但看了眼木兰,到底还是没犹豫,点了头。
“六皇子皮肤泛红红肿,呼吸困难、定向力障碍或是幻觉的症状,这些不是丹砂中毒的迹象,这毒……绝非丹砂。”
怜筝已是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她竟是从来没有往这处想过。
158 自相残杀(3)
怜筝立刻赶去了皇后的朝凤宫,十三紧跟在后,一路都不曾说话。
朝凤宫里头,皇后高坐在纯金打造的座椅之上,眼见人来,立刻朝后倚在高座之上。
“皇后娘娘,席贵妃和六皇子并未丹砂所害,望娘娘立刻收回成命。”
怜筝执拗地跪倒在地,磕头道:“此事并不牵涉淑妃娘娘……”
“木兰大人。”皇后出声打断了怜筝想说的话,那眼底的哀恸确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你可知,杨淑妃和晋王的的确确是在席贵妃和六皇子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席贵妃和六皇子的寝宫内的确有丹砂在,是以即日必定会害了贵妃和皇子去……”
怜筝抬眸,远远瞧着皇后望过来,“那么,迟早会害了,眼下也算不得冤枉。”
“皇后娘娘明鉴,席贵妃寝宫里的丹砂虽在,实则六皇子是死于颠茄之果!”
怜筝抬眸盯住皇后,深吸一口气,道:“六皇子的死因非但和丹砂并无太大关系。”
“颠茄?”皇后微蹙,复又平静地坐着,凝视着怜筝,“以药入毒,你如何能证?”
“微臣有六皇子生前最后一次的病症,即便不让微臣剖尸,单凭此症状一样可以断出。”
怜筝高高抬起下巴,“颠茄过通常用于药中,是药三分毒,颠茄便能被特意栽种。颠茄中毒,受害者的视线会模糊,产生口眼干燥,皮肤泛红红肿,导致定向力障碍、幻觉,最后心跳加速引起心悸。”
“若瞧不见这些症状,会与心疼病发作的患者非常相似,这就是为什么木兰和慕灵即便就在身边,都没能瞧得出六皇子是中颠茄的毒而死。”
怜筝盯着皇后,一字一句道:“颠茄的毒,成年人便是十几个便能被毒死了去,而二皇子还是幼子,两三个便能殁了,若是无人疑心了他的死因,便与寻常心疼病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了去。”
皇后一听这话,先是认真地想了想,忽而却笑了。
“若是如此,倒也有几分可信。”
怜筝忽愣,皇后那清澈的眸眼,此刻竟是灰蒙蒙的一片,让人怎么都瞧不清了去。
“那边请娘娘立刻允微臣回禀了皇上,好将……”
“木兰大人,你可知本宫座下的景王?”皇后攥着手指微微发白。
这个节骨眼儿上,提了被废黜的大皇子做什么?
怜筝沉默着,并未直接回答,半响才点了点头。
“皇上继位多年,发配了瑾王之后,便封赏了本宫的嫡子卫萧飒为景王,短短数十年,本宫的孩子竟被杨淑妃和董贵妃一路压制,设计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皇后垂下头来,再扬起,那唇边的笑竟是生冷的。
“你可知当年的秦皇贵妃,那时候的董贵妃和杨淑妃不过是嫔位,便是连给她提鞋都不够资格,唯有本宫,依旧是皇后!也只有本宫的儿子是嫡子,其他的不过是庶子而已,如何能继承皇位?可是秦皇贵妃等同副后,她的儿子就能威胁过本宫去!”
“如今,景王被废,可本宫不懂,区区嫡子之尊,谁能比他更能登上皇位?皇上为何如此?本宫不会让皇上扶持别人继位的,即便是皇上有心扶持,本宫也绝对不能让那些陷害了景王的皇子,踩着景王的石阶过去了!”
皇后终于没忍住眼角那泪珠儿,落了下来。
“本宫宁可扶持着那弃妃的儿子登上皇位,也断不会允许她二人的孩子坐上帝位!”
怜筝沉默良久,方缓缓说:“皇后娘娘,是帮着秦家人助了瑾王继位吗?”
所以才刻意支走了晟王卫处尹,借了丹砂下令扳倒了虎视眈眈的杨淑妃和景王卫宗纪。
“区区仵作,混到如今这地步,本宫到底还是小瞧了你,你竟也知道秦家。”
皇后忽然定定地看了怜筝一眼,“你与瑾王交好,如今倒也算你的福气儿。”
“皇后娘娘,为何要帮他?”怜筝这会儿已经知道,大势已去。
谁也拦不住秦家推着风因去坐了那皇位了。
“本宫如何帮着秦家人?”皇后冷笑着撇去眼角的泪痕,“若不是杨淑妃一门心思地操心这席贵妃盛宠,有所担忧,早早在席贵妃的宫里动了手脚,又如何轮得到本宫?”
“你以为丹砂是秦家人动的手脚?”皇后哼了一声。
“卫宗纪先前一直与昱王卫高适狼狈为奸,早早便动起了心思。”
如此一来,怜筝便已然清楚了。
卫宗纪在暗,卫高适在明。两个人明眼儿上毫无干系,实际上却是在底下动了手脚。
席贵妃、六皇子和皇上的事情,皇后不是不知道,甚至席贵妃自己都是知道的。
不过是借着这招,寻了他的死路!
董贵妃机警,当审到御药司,便向皇后示好,寻了借口脱了干系。
如今董贵妃已失势,皇后和秦家自然不用让她再多担个干系,分摊了这死罪。
终归一人背这罪了,才能死得透彻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简单的事,这样明了的线,而怜筝竟是这一刻方能想的明白。
怜筝扭头就想出了朝凤宫。
朝凤宫乃中宫之所,正处东六宫,距离皇上的寝殿便不算远的了。
眼下赶过去,定是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没等怜筝踏出朝凤宫,已有侍卫守住了朝凤宫宫门。
“未有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宫门。”
眼下,怜筝再朝外看去,宫里头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御林军,正行在过道上,一路延着各宫宫门,将六宫和城门出入口给禁了。
竟已是在禁宫了。
“十三,立刻取了这钗子,去……”怜筝嗓子眼儿里一酸,竟是怎么都说不出话了。
这一刻,怕是怎么都阻不了了。
风因登上皇位,已是必然。
怜筝立在那儿,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耳边竟是传来了鞋底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怜筝抬眸望去,长街边上竟是一双玉石底的绣鞋踏在了她的面前。
“阮怜筝。”
席贵妃低首,眉眼淡漠,已染满了疏离。
前不久那失去孩子的悲恸之怨,竟是消散的分毫都不曾有。
怜筝皱眉,只身站在那儿,不言不语。
席贵妃眼下不但不像有半分中过毒的迹象,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明里暗里威胁她的时候。
席贵妃见她不说话,沉了眉,避开了她,径直朝屋子里去了。
“皇后,事儿已成了,本宫自会让秦家知会将景王放出来。”
席贵妃静静地凝住那高座之上的皇后,皇后的唇角冷冷地勾起。
“皇位而已,不要又能如何,你秦家如何保证不会如他们一般将萧飒放出,在半路头上却下了杀手?”
席贵妃不急,淡淡一笑:“你可知晟王会在晋王的府中搜出何等书信来?”
“昱王卫高适怕放虎归山,一旦坐上皇位,为压权臣,必先杀景王而后宠妃之子。”
席贵妃件皇后的眸一点一点的冷了,再道:“皇后,秦家一言既出,必留你景王性命,而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圣母皇太后,只要你能活一日,你的儿子必能活着。”
皇后终究静下心来。
秦家这意思,她和她的儿子都成了秦家手上互相拿捏的筹码。
不过这又如何,至少,她的儿子已是活了下来。
至于晋王和昱王,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了。
这会儿子的功夫,怜筝已从外头进屋来,将席贵妃方才的话听了个仔细。
“贵妃娘娘好生厉害,虎毒尚且不食子,娘娘这样杀伐果断,倒是心狠手辣。”
席贵妃回眸,瞟了一眼怜筝,“阮怜筝,你当真以为他护得住你吗?”
“护不护得住,全凭微臣的本事,娘娘让不让护住,全看娘娘的气度。”
“你拦不住。”席贵妃目光朝远处看去。
“只等皇上殁了,皇上继位的旨意就该人尽皆知了,等那时候秦家的大仇便得报了。”
这话说出,怜筝心下反倒安静了下来。
“娘娘可想过,晟王可会如此轻易的将皇位让了?”
“本宫想不想,秦家都已经想了。”席贵妃嗤笑一声,朝外头冷道:“来人,寻个闲人找一处闲地,请木兰提刑使略作休憩!”
这是要将她软禁在一处?
十三突然起身半跪在地:“主子并未有过这样的吩咐。”
“十三,你且以为眼下唯有你一人,又能护得住她?”席贵妃不冷不热地盯了十三一眼,“若非你跟了他这样久,你这些个月做的那些事,你以为秦家当真不敢杀你罢?”
怜筝浑身一颤,与席贵妃对上了视线。
“十三跟在你身边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已是为你杀了不少的人。”
席贵妃勾了一抹冷笑,“倒不知你验的那些死尸,可是否验过都为你而死的?”
怜筝薄唇微张,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知秦家为了除掉你,从你们见面那一日开始便已在算计了?”
“算计你的不止是昱王,就连皇上都算计着你,让你帮不得秦家,才将你推向了晟王,好留一条后路。”
“到底是我们秦家血脉,即便是他千方百计算了让这些兄弟争抢你,他大概不曾想到你竟是安然无恙地栖身中立,若非如此,秦家还真不能让你安然无恙站……”
“阮怜筝,你若当真喜欢的紧,不如让他赏你做贵人,如何?”
“席贵妃!”怜筝抬眸来看,眸光微凉。
“秦家要的皇位当真比得上你牺牲了自己两个孩子去?”
席贵妃冷冷一笑:“不过是孽种而已,何谈牺牲?”
怜筝哑口无言,眼眸里的光一点一点湮灭了。
159 江山美人(1)
整整七日,怜筝都呆在提刑府里不曾出来过。
与其说是不曾出来,不如说是被禁锢在提刑府里。
提刑府外。
整齐的御林军守在提刑府周围,平日里,长巷附近往来的百姓如今连人影都没见着。
提刑府的侍卫只顾恪尽职守地守着门,丝毫不受眼前的那些个御林军的影响。
提刑府内。
手底下的人都不像往常那般说说笑笑的,眼下路过门口都不敢大声喘气。
“老李头,你可听说了?”蔡大娘小心探头出来。
李师傅恰好将今日的柴火给砍好,抬头道:“你这会儿子乱说话小心掉脑袋。”
如今东苑朝人心惶惶,先是死了皇子,然后皇上就殡天了,眼下军队看守这样严密,在街上怕是都不敢乱说话。
“谁不知道东苑朝改朝换代了,瑾王如今继位先是将晋王以雷霆之速斩杀,再囚禁了晟王和昱王,这几日听说被先皇废黜关押的景王给放了出来。”
蔡大娘悄默默地望了两眼,嘴巴还是停不住地说了出来。
“胡说什么,不怕闪了舌头。”李师傅朝两边观望,连忙将手上的斧子往地上一抛。
“嘿,我说老李头,瑾王和咱们大人可交好着,按理来说咱大人该升官发财才是。”
李师傅一听就慌了神,连忙快走了两步,上前伸手就要捂了蔡大娘的嘴。
“你还敢说,那件事儿你还嫌害的姜姑娘不够?”李师傅的手被蔡大娘掰开。
“你混说什么呢,姜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多个什么嘴?”蔡大娘生了恼意,声音咧得大了点声儿,“皇上这么派人围住提刑府,若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将我们大人禁锢了起来。”
“你快闭了你这张嘴!”李师傅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捂她,“让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罪。”
“我哪儿说错了,如今府里的人出不去,可不是跟坐牢似的。”
蔡大娘一手打落老李头的胳膊,朝两边看了两眼,心下难免要埋怨道:“我连给儿子的生辰都没过上!李老头,你快给我寻个办法。”
“快别说了,再说便是死罪了,让人听见了怕是不得了!”
李师傅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连忙就用了力捂了蔡大娘的嘴。
从长廊的另一头突然就传来了响声。
“你让她说。”
短短四个字,惊了厨房的两个人,李师傅连忙松了手,仓皇失措地跪倒在地:“大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怜筝和姜女。
怜筝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姜女说是要做些家常特色,拉着怜筝出了书房,怜筝这才勉强出来看了一眼,刚走到这儿,就听见了这两个人起的争执。
“大人,这老愚妇就是嘴巴停不住,绝无恶意。”李师傅连磕了个两个头。
“蔡大娘,你方才说皇上囚禁了昱王和晟王?斩杀了晋王?”怜筝面无表情地问道。
蔡大娘已是跟着李师傅跪倒在地,也是慌了神,“老妪胡乱说的,大人莫要当真了……”
“胡乱说的?那便是造谣,造谣之罪……蔡大娘可是要割舌头的。”怜筝冷冷一凝。
“大人,我……我并非造谣,实则的确……的确如此。”蔡大娘已是白了一张脸。
“你若就实说了,则情而判,你若说的好,不仅宽恕了你的死罪,我还要赏你真金白银,可你若不说实话,那便是造谣,造谣皇室之罪怕也不止是割了你的舌头……”
怜筝说到此处,已是顿了下来,由着蔡大娘自己去想。
“大人……大人,我的确没有胡说,整日来咱们府里送菜的跟我是老相好,以前好过一阵子,是他……他来送菜的时候将外头的消息告诉我的,绝无欺瞒。”
蔡大娘撇开了李师傅悄悄拽了拽她的手,朝前爬了两步。
“他说皇上已经继位了,先皇殡天前,下令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殡天之事,如今席贵妃和六皇子都随先皇去了,一同葬于皇陵,与皇上同寝,圣母皇太后已允了!”
蔡大娘生怕李师傅抢了她的赏赐,连忙抢了话,她可半点都没撒谎,自然是要得了赏的。
“皇上还下旨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被毒杀一案,将罪名查到了杨淑妃的身上,罪名已公告天下,晋王与那边关的辽人有勾结,以叛国罪五马分尸了,杨淑妃也在冷宫白绫自尽了。”
“昱王虽说是有不臣之心,皇上也并未直接斩杀,而是先下令削爵废位,最后听说是昱王和晟王一同被幽禁了。”
怜筝轻声问道:“好端端的,席贵妃为何殁了?”
蔡大娘想了想,连忙补充道。
“回大人的话,先皇殡天当日,席贵妃悲恸求死,一头撞死在了棺材上,随后便殁了,皇上还加封了位份,亲赐为尊贤皇贵妃了,但是并未与先皇同葬皇陵,而是葬入了妃陵。”
席贵妃当日不但分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反而倒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席贵妃亲口命人将她送出了宫,更是这么大的阵仗将她囚在了提刑府。
绝不可能当真当日就殁了,怕是这里头也藏了不少的东西。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的消息竟这样灵通。”怜筝低头浅浅一笑,“该知道的都知道。”
“老妪是大人府里的,承蒙大人不嫌弃,能为大人效劳是老妪的福分。”
蔡大娘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抬眸望了一眼怜筝,“大人,老妪的回答可是满意?”
怜筝抽离的思绪飘回,缓缓道:“你若这样本事,我还真是留不得你了。”
蔡大娘双眸圆睁,“大……大人……”
“我方才说,说得好就该赏,那么便赏了你些细软和银钱吧。”
怜筝说罢,又皱了皱眉,看向李师傅:“方才你说她得罪了姜姑娘又是如何一回事?”
李师傅愣住,心下咯噔一声,看了一眼蔡大娘,心里已经慌了。
“我……我浑说的,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将人打发了去,不管如何得罪了姜姑娘,该罚的要罚了去。”
怜筝淡淡扫了一眼,“你虽然得了赏赐,但我也绝不让人欺负我府里的人,故而也领了杖责再出府,这坏人让着他做,自然也省得让我府里的谁再做了坏人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蔡大娘拼命忍住心下的恐慌。
提刑府的差事银钱虽然不比外面的多,但是一天也没多少事儿,说出去也有面子有身份。
这提刑大人不时常在府里呆着,除了做做饭洗洗菜,一天她也不用干多少活。
这样好的差事,她当真舍不得。
“姜女不说,便由着你们下人蹬鼻子上脸?我虽好说话,却也不至于让人反客为主欺负了去,你既然曾也是我府里的人,也就该知道我府里的人也不是这样就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去的!你如何欺负了姜女,她不说我自然不问,但我也不能这样放过了你,来人!”
怜筝冷声朝外呵斥,外头便进了两个侍卫。
“让账房算好银钱,多打赏一些,杖责十棍,再将人给我轰出去。”
“筝儿,眼下这下人还是先留着用吧!”姜女小心扯了扯怜筝的袖口。
“杖责也一并先留着,眼下门外的那些人怕是不会放了她出去,便先消消气,我不碍事。”
姜女这话说的在理,门外的那些御林军怕是也不会随便就让她府里的人出去。
“先关起来。”怜筝心下更是恼了,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转身又回了书房。
这些日子,怜筝都呆在那书房研究着那人头,丝毫不闻府外的事情。
如此一听,这些杀伐果断的将人都处置了去,不留后路,不留风险。她倒不成想过风因登了帝位之后,杀伐果断的处事风格倒不像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少年儿郎。
也是,皇帝处事自然要恩威并施,这些帝王心术若是不会,又如何坐得稳皇位?
想到这里,怜筝心下却更是郁闷了去。
“蒋鸿?”怜筝走到书房门口,却意外的见到了旁人。
“参见大人。”蒋鸿简单行了礼,起身,“数日不见,微臣此行来寻大人,为这事儿来。”
怜筝蹙眉望去,有个人正跟在了蒋鸿的身后。
似察觉到了怜筝的视线,他这才小心抬起头来回望了一眼。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萧北顾!
萧北顾手上正端着一个木盘子,用锦布遮盖着,瞧不见里头的东西。
里头的东西虽然没看见,锦布却透了血色,怜筝便知道,这盘子端着的必然是一个人头。
与书房里十三正在研究的那颗人头一样,是被人砍下的!
怜筝一边迎了蒋鸿和萧北顾进了书房,突然想起一事来,她连忙转身问道:“蒋副使,你如何带着萧北顾进来的?”
话问到这儿,蒋鸿突然停了脚上的步伐,有些不尴不尬地立在了那儿。
“这话我来说。”萧北顾转过身。
“如今新皇当政,已废除了你提刑使之位,但是如今蒋副使被升为新任提刑,如此才得以进提刑府,府外的那些御林军都已经尽数撤去了,今日起你便也能自由出入了。”
怜筝并未有何意外的,反倒是蒋副使生了尴尬。
蒋鸿连忙道:“下属自知不如大人,只是皇上下了旨意,我虽然推托,皇上却……”
“不,蒋大人,您的本事不会低于怜筝,只求我有一事要求蒋大人,能否先将这书房留给我用,因为里头还有不少的人头还没有复原面部,只等来日,我破了此案,定是原封不动地移交给大人。”
怜筝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将里头的人头指给蒋鸿看。
他哪儿敢让怜筝挪了书房,皇上只下令将她的名头换成了他的,私底下却暗示如此只是为了将怜筝从秦家的掌控中自保。
蒋鸿大惊,连忙解释。
“大人抬举下属了,我并未打算搬进来,您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蒋鸿苦笑,若他当真让怜筝挪了,怕此刻项上人头是不保了。
蒋鸿下意识朝房内探了一眼,只一眼就怔住了。
那满墙的人头,仿佛一面装满了酒坛的架子,一行十个,竟高达了数十行。
密密麻麻的人面头,有些还只是骷髅头,在仔细一看,上方那些有人脸的仿佛都如泥人一般,各分一半,极为壮观。
“这……这是?”蒋鸿那一眼看的满心发颤。
换做旁人,见过尸体怕都要连做几晚的噩梦,他们这些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也从未一次见过这样多的人头。
“蒋大人可听过金猪酬神案?”怜筝只身先进了书房。
蒋鸿点头,讷讷跟上,“听过,听闻有人以人喂以金猪为饲,再给予人食。”
“此话不错,这些人便是那供给金猪为饵料的人。”
见怜筝进了门,十三刚将手上那人头给弄好,正搁在桌上,等怜筝来审。
怜筝伸手取过那人头,将一些小瑕疵微微修整了一下,再搁到架子上去。
短短数日,十三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是极佳。
怜筝自然没有再过苛刻。
“那敢问,当日不知何人让送来的那人头……”
蒋鸿看了一眼萧北顾手上的那人头,萧北顾这才放在桌上,掀开了那遮住的锦布。
怜筝抬眸望住蒋鸿,淡道:“这人头是冲着我来的。”
160 江山美人(2)
萧北顾抬眸一惊,望向那木盘上的人头:“我原以为这人头是那两具碎尸上的人头?”
“正是,你所猜无误。”怜筝垂首,走到那人头边上,“但是这人头是送给我看的。”
“碎尸案里凶手把死者的头颅都割下,你上一回验尸的时候,我说过那凶手下刀走的都是关节和椎间盘,说明凶手并非什么都不懂,他不但熟识,而且非常利索。”
怜筝顿了顿,去将先前的头颅寻过来。
先前的头颅已被怜筝做了解剖分析,故而再说一遍,便不会这样复杂了。
怜筝顺手从取下了一颗脱落的牙齿搁在桌面。
“死者的牙齿磨耗可以看出死者的年龄在二十上下,与那富商家中的两名儿子相近。”
怜筝让萧北顾和蒋鸿凑过来,将她查出的部分指了指。
“死者是死了之后才被割下了头颅,所以切口附近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加上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有骨折迹象,颈部遭受过暴力作用,所以死者生前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死者的脑后头皮左右下各有一处皮下出血,从出血的形态来看,非常像是凶手的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脑后形成的痕迹。”怜筝道。
怜筝将手按照头皮上的印记来比划,“非常大的可能性是凶手扯住了死者的头发,拖拽产生了皮下出血,说明体型上凶手不太可能处于弱势。。”
“我仔细看过死者被碎尸的方式,凶手下手的位置找的都是关节,刀子很锋利。”
怜筝却又皱了眉,“但是尸体切割的是两个人,所以凶手不止一个,而且一个为主一个是附属的地位,两个人分工明确,配合也很默契。”
“从何分辨?”蒋鸿瞪大了双眼,惊诧道。
十三从架子上又拿下一个骷髅头来,哼了一声:“骨头的地方是用锯子锯开的,而且头颅的部分和身体的某些部分,并未从关节下刀,手法虽说不算拙劣,却也比不得前面的精致。”
“十三说的不错,所以碎尸的是两个人,可能其中一个跟着另一个学过,所以另一个尽管在模仿,关系完全有可能类似于一个师傅一个徒弟,因为有些地方终究不相像。”
蒋鸿听得越发不明白,“这与金猪酬神案有什么关系?”
怜筝不急不忙地从一旁取了一副骨架下来,“这些是金猪酬神案中的那些人骨,能翻找出的几乎全数都在这里,我将尸骨都对比给你看,你自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十三,去将碎尸案的尸首取来。”怜筝朝十三吩咐道。
十三点了头,去取了一处尸骨来。那骨头尚未打理过,上头还沾着血迹,怜筝接过,再与那骨骸做了比较,上头被锯子锯开的痕迹几乎一致。
“我怀疑凶手和田岚脱不了干系。”怜筝抬眸凝住了萧北顾。
“虽然这些尸骨都尚未被还原,但是大多数已复原了大半,尸骨男性占大多数,女性极少,男性的特征比较明显。”怜筝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死者的骨架来说,这些死者的身高普遍不高于5尺,体型多数偏瘦到匀称,通常壮硕的人非常少。”
正和那现代的变态杀手所选的对象有些许不同,让怜筝又不甚确定。
现代时,那杀手往往喜欢挑选相对高大的男性来下手,好彰显自己的力量和地位。
眼下,这些虽也不算体格弱小,但与现代也有些许的差别。
打破了固定的作案方式,必然有其存在的规律。
说到这里,怜筝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线索,只好再问向别处。
“先前让你们去查,这沈家可有什么底细?”怜筝暂时没有头绪,便想起这事来。
蒋鸿立刻点头,“查到了,听闻沈家在出事前不久来过远方亲戚,而且还有人瞧见过。”
“什么远方亲戚?”怜筝柳眉微挑:“难不成还是个女子?”
“正是,大人如何得知?”蒋鸿被问的一愣,“来的人的确是女子。”
“通常家里来了客人,若是贵客,必然要亲自采购或是采购些好酒好菜。若是来了不速之客,怕是难免有怨,如此说的话就不太中听了,这样的话反让人印象深刻。”
“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中,家中一妻一妾一女,住所又不在城中,若非什么贵客,怕是也就路过的菜贩子,随手买了些菜,多嘴说了几句。”
怜筝含笑摇头:“我就是随口一猜,家中女子若有意见,大多数会碎嘴些,而且通常都会是针对了女子的,故而我才这么顺口一猜。”
“猜对大半。”萧北顾扬了扬眉。
“错的地方是我们并非从过路的菜贩子那儿问的,而是他们所在的那宅子恰好有个菜贩子日夜从那儿过,他们日常的菜就由着他去送了。”
蒋鸿点头,再道:“这几日我们原是没有发现的,偏巧又赶上了他送菜的日子,他这才知道出了事情,故而我们询问的时候,他也颇为古怪,他说那日他见过那在府里的女子。”
“只是那时候不巧,被人喊了一声,他回头就没瞧清,只看到个背影,知晓是个女子。”
“为何觉得古怪,背影的身高几何,他还曾说了些什么?”怜筝问道。
“他那日送菜,引进门的是管家,管家说今日将菜搁后院就行了,下人们今日都被遣出府了,说是要招待客人,说这里的时候,夫人正好来了,表情并不太好,说家里来了个丧门星。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恰好看到了什么,又没多说,只给了银子让他走。”
“他说那女子的背影肥瘦正好,并无何特别的,只听见这女子叫了一声小嫂嫂。”
“嫂嫂?”怜筝低声自语道:“县志里可有记载沈家有其他的亲戚吗?”
“不曾,沈家的祖籍原并非是长京城,而是从秀都迁过来的,故而记载的人唯有这七口。”
怜筝皱起眉来,竟是这般巧合,为何又偏偏与秀都牵扯上了关系?
“不过我们曾问过沈家的管家,说是沈琼嫁入沈府前曾有个女儿,但是溺死了。”
萧北顾摇了摇头:“我们命人去查过,溺死的女儿是沈万友的大女儿,我们也怀疑过,但是的确绝不可能死而复活的,怕是如今尸骨都寻不着了,所以又没了线索。”
“女儿又如何喊了小嫂嫂?”怜筝忍不住露了几分笑意,“定是沈万友的妹妹,或是……”
“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蒋鸿突然收了面上的神情,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这沈万友乃是养子,先前曾被人收留过,故而有没有可能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
蒋鸿的话还未说完,萧北顾眼睛一亮,“我问过沈万友那些商户,他曾说起过年幼时闹饥荒,逃去了长京城,家中父母皆毙,他便被那时候与乞丐收留了,后来乞丐又收留过一**,与他同住,再大一些,他就自己离了家去了秀都。”
“如此,便说的通了。那人他可有说过姓氏?”怜筝略一想,问道:“可姓田?”
萧北顾嘿嘿一笑:“说了,姓蓝。”
“蓝?”怜筝顿了顿,“这姓氏并不多见,何时死的可还能查。”
“能,我这就立刻去查,这姓甚少,定是能查得出来。”
蒋鸿得了线索,急急忙忙出府去了。
萧北顾不急着走,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连忙伸手去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怜筝也不急,扭头去看十三,十三自顾自地鼓捣重塑面容的事,丝毫不搭理。
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十三和她之间仿佛就隔了层纱帐。
她不提,十三便也不说。
谁也不追问,便谁也未先提起。
十三照样跟往常似地守在她的屋外。
只是昨日,她睡得浅,隐约听见了十三轻声叹了气。
今日,这御林军却撤了。
不知是碰巧,还是风因将手头的事儿处理好了呢?
怜筝想到这儿,便又出了神。
如今,他若是皇上,自己又该如何再面对她呢?
“我来,是有人托我送来一句话。”萧北顾将茶小口饮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怜筝一愣,萧北顾不徐不疾,抬眸来看她,缓缓道:“今夜,他便到了。”
怜筝十指忽地收紧,脸色不由得白了下来。
萧北顾见她这种神情,不由得怔住,连忙起身。
“慕清河大人今日便抵长京城了,你怎么是这幅神情?”萧北顾真真是想不通了。
怜筝这才尴尬地掩了脸上的表情。
好端端的,慕清河怎么调来了长京城?
“慕大人如今被封了官儿,正式入长京城就职了,还有那桃林镇的林捕头,原来也说是要来长京城就职,可他却是不愿意,千般推拒了。”萧北顾解释了几句。
怜筝垂下眸去,将眼底的情绪一点一点敛尽。
她方才以为是风因要来寻她,原是不高兴的,可当真不是他,她却也并非有愉悦的心情。
“十三,这人头由你验了,我今夜不住书房,你便候在书房好好写尸单,今夜便让我瞧。”
怜筝朝十三看了一眼,左不过他夜里睡得短,不如写尸单过的时间快些。
十三扭头瞟了眼桌上的人头和那旁边萧北顾喝剩的茶杯,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
“今夜怕是不行,好一阵忙活,若我写了尸单,明日怕是要受罚”
“忙活什么?”怜筝不解地蹙眉,“这人面不急这一夜半会儿的。”
十三盯着怜筝,一字一句道:“主子今晚也要来。”
怜筝极力忍住内心的情绪,缓缓吸气,朝椅凳坐了下来,问道:“以什么身份来?”
十三皱眉,低声问道:“有何分别?”
“他若以当今皇上的身份来,我这就通知蒋大人,提刑府上上下下都必须要做上迎接御驾的准备,也不至于受了怠慢之罪,更是要让蒋大人亲自候出门去等!”
十三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紧。
主子只交代了会来,让他提前告诉怜筝,但也不是这么大的阵仗吧?
十三这副表情,怜筝这才疲惫地低下头,淡道:“他若以原先的身份来见我,那么我不必通知蒋大人,更不用上下迎接。”
“仅此区别?”十三定定地看着怜筝,总觉得话还没有说完。
以她的性子,他可不觉得也就是这么点的区别了。
怜筝垂首半响,见十三如此问了,这又抬眸望来。
“若是后者,立刻命人将提刑府的大门关上,剑弩架顶,今日我不迎客!谁都不见!”
161 江山美人(3)
怜筝话音刚落,姜女小碎的步子跑到了门口,面儿上倒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筝儿,外头……外头来了辆轿撵,好大的阵仗……”
怜筝一愣,这么大的阵仗敢来提刑府的,怕是也不会有别人了。
方才还说是晚上来,好歹偷摸着点,眼下倒是要光明正大地来?
怜筝横了一眼十三,垂下眼帘,“十三,你诳我?”
“我……嗯……”十三忽然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十三实则并未隐瞒,但是如果他否认了,那主子便是又踩在了她的尾巴上。
怜筝看他的表情,大抵是不会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他若提前有了动作,怕我察觉,这才先吩咐了你说今夜来,省得我现在扭头又从后门跑了。”
“只是你说的晚,这会子说不说他都用了身份来压我,我若不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怜筝忍着心底的火头,迎上姜女的眼,她连着深呼吸了几口,将情绪压了下去。
“既然这样大的阵仗,我不但要去,还要妥妥帖帖地去,让外头的人候着!”
怜筝当真是动了真怒,说完这话,扭头便出了书房,回厢房去了。
萧北顾叹了口气,看了眼十三,“怜筝的性子从小就倔,两个人这样闹怕是没有好处。”
十三听萧北顾这话,心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世间大多数女子都想进宫伺候皇上以获荣宠,偏偏阮怜筝是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儿。
只是怜筝走远了,十三只能连忙跟上,立刻去烧了热水来沐浴更衣。
这认如今的火头这样大,一会儿怕是不要火上浇油才好。
等上了轿撵要入宫的时候,已在一个时辰之后。
怜筝执意要带上十三,否则便不上轿撵。
伺候的太监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了,让十三跟在马车后头进宫。
轿撵里头比寻常马车大了两三倍,更是用银狐貂的皮毛铺了一地,踩在上头松软又暖和,更是用鎏金的架子专门架了几个小的炭炉来取暖,不但烫不着手,而且上下头都烘暖和了。
右手边的窗台有个小木台,上头搁了些橘子和生姜,瞧着倒是精致了。
十三骑着马,透过怜筝掀开的布帘瞧见了里头的摆设。
他不敢插嘴解释,只好叹一口气,反正日后她总会明白了主子的用心去,眼下就不要讨骂了。
怜筝冷着脸放下布帘,关了小门,轿撵这才缓慢地朝皇宫行驶而去。
风因继位后,六宫空缺,唯先皇后被尊为圣母皇太后,移居千辰宫,朝堂动荡,被罢免者皆以杨家为主,董家却并未收到牵连,而皇太后一脉则被捧了起来。
朝堂格局大变,兵权重掌皇上之手,如今的君权集中,杀伐果断,夺位六子,除景王一人,其余死伤被囚,一时间人人自危。
风因继位,短短几日将当年秦家的叛国罪犯案彻查,撤下对秦家后人的截杀。
为此,举国震惊,当年被先皇废黜的秦皇贵妃,被如今的皇上加封德贤尊亲皇贵妃,原以为是要迁入皇陵葬在皇帝的身边,可是皇上却并未如此做,反而是迁入妃陵厚葬。
怜筝进宫后,透过窗外的明纸,影影绰绰能看到宫人的影子。
她这才撩开瞧了一眼,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宫人,而是巡岗的御林军。
如今来看,巡岗的御林军倒是比往日来的时候守在城门的那些还要多。
守卫森严了不少,两班倒,紧罗密布,毫无疏漏,从脚步来看更像是从过军的严兵。
跟在后头的十三瞧见了开窗的怜筝,这才赶着马儿上来。
“这些是主子从边关亲自带的那些将领中,将信得过的人调来了长京城。”
怜筝静静地凝视着那些朝城门巡逻去的御林军,徐徐道:“从边关赶来长京城,即便连日快马累死两头,少则也需七日,一时之间这样多的人,更不可能全是快马。”
“从姿态等来看,也绝非是刚成为御林军的人,怕是至少也接触了几日。军队训练有素,纪律森明,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短时间能训练的,怕是早从一个月起便已是在准备了。”
一个月……这样算来,秦家便是早早就安排了。
可若是风因不允,怕是这些亲兵也不能这样快且训练有素地布下。
怜筝说完话,一双眼幽深不见底,她收回视线,便没再说什么了。
轿撵的速度不算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平稳地行到了一处,这才停了下来。
“阮姑娘,主子已在殿里候着您了,卑职为您引路。”元九已等候在了轿撵外。
怜筝下了轿撵,抬眸就瞧见了如今已穿上御前侍卫服的元九。
她淡淡扫了一眼,寡淡一笑:“不敢,民女怎么担待得起,有劳请大人前面带路。”
怜筝说的话听得扎人,元九心下有主意,总归这话又不是专门气的他,他也不必介意。
元九眼里却是忍了笑,努力藏着,这才别过脸,垂首不去答话,转身朝前带路。
若是换做旁人,轿撵是万万不可能乘到了此处,上头却特意安排了人将阮怜筝送到了这里,再命元九亲自来接,已是百般防着秦家人下手了。
今日的雪下的不小,宫里头的长街已经命人将路中央的雪都铲尽了。
怜筝心下忐忑,却也摁捺着情绪,小心地踩着路去了现在风因所在的重华宫。
怜筝进了门,门就应声而关了,只剩下了高台之上身影和她。
“怜筝。”风因轻声唤了她一声。
怜筝原是轻轻低着头的,听见他的声,浑身已是绷紧。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与他们在桃林镇初遇时已多了不同。
半年晃眼即逝,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怜筝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缓缓抬头,望向那高台之上。
一头乌黑如玉的头发如今被宝嵌金冠高高挽起,那放荡不羁的桃花眼似敛了那几分多情,有些陌生却又让人一时间说不出何来的变化。。
“不知皇上唤民女前来何事?”怜筝低头不去看他。
风因的表情却颇为意外,他抬眸望来,勾唇一笑:“如今,你竟与朕这般疏离了?”
怜筝并不欢喜,却也勉强扬了扬眉头,简单一笑。
“民女若以往日的身份问话,皇上又如何能接受的了?”
他敛眉,淡道:“若朕说能呢?你可能以往日的身份来答话?”
“皇上觉得您是否真的能呢?”怜筝沉默片刻,抬眸看他。
“若能,我只想问一件事,六皇子卫朝楠是不是席贵妃亲自下的毒?”怜筝阖眼别过脸。
原是在高台上的他,眯了眯眼:“哦,如何解释?”
“即便杨淑妃和卫宗纪有心要除掉席贵妃,丹砂入体以慢性为毒来解释,太过突然有些勉强,尽量六皇子面上都生黑有毒气,实则症状都指向他并非死于丹砂。”
“六皇子临死之前还喊着席贵妃,这毒针对有心疼病的六皇子再适合不过,唯有贴身体己者方能了解的如此透彻,能够让六皇子毫无设防的只有席贵妃。”
怜筝越说越觉得心寒,她咬住下唇。
“这就只能解释成,席贵妃为了以此做诱,栽赃陷害给杨淑妃和晋王,好借此敲打了董家,让朝廷的局势顺势而倒,只等坐上皇位,再将你处心积虑好的军队调入宫中,换掉那些旧的御林军,如此,便能高枕无忧了。”
“我说的,是或者不是?”
他的脸上瞧不清情绪,一双眼黑不见底,幽幽凝住了她的双眸。
风因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半响,他幽幽道:“是。”
“席贵妃没死,是不是?”怜筝静了许久,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从高台上朝下走了两步,见她退后,又立在了那儿。
半响,他轻叹一声:“若是呢?”
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明晃的金线刺了眼眸,她别过眼,却是不想再看。
“那民女还是不要用往日的身份了,民女多嘴。”
怜筝低头,跪下叩首行礼,“民女请求皇上宽恕。”
只听耳边风声掠过,一双手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阮怜筝,你说朕又该如何解释?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怜筝听着这声,脸色倏然一变,她霍地抬头,死死地盯住了皇上。
“你是谁?你不是卫风因!”
“朕本就未说过是。”皇上听了便笑了笑,“朕何曾允诺了是谁?”
“那他又在何处?”怜筝蹙眉,“他……他竟不是自己当了皇帝?”
皇上的手轻轻捂上了她的脸,示意怜筝这话不要再说出口了。
怜筝眉梢微扬,半跪在地,道:“皇上恕罪。”
“朕请你进宫来,只是按我们的计划行事,若不邀你进宫,秦家人便会一直都注意你的风吹草动,故而需与你上演一出情断的戏码,如此倒是必须要由着你误会一阵,否则怕是秦家人也能从你的面上看出些门道来。”
皇上说这话,眉眼忽的幽深,“朕竟不曾想过,美人和江山,他竟真的舍弃了江山。”
“阮怜筝,若换作是我,时至今日,也绝非这样的境地。”
只此一句话,这声音竟是完全都变了。
怜筝惊诧抬眸,对上那双眸,那眼底的倒映,竟是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晟王?”
他微微一笑:“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你可离去了。你虽不能继任木兰提刑使,但朕已答应他为你暂时保留了北县的验尸官一职,日后再也不会卷入这些干系里了。”
“微臣多谢皇上。”怜筝试图叩首谢恩,却依旧被他扶住。
“阮怜筝,你可记得朕曾问过你……”晟王眼眸一深。
怜筝草草打断,道:“皇上,微臣不该记得的东西,如今有些问题也再不该问了。”
怜筝收了收,试图撤回手臂,垂首道:“时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卫处尹淡淡一笑,从不知道到知道,她的情绪都写在眼中,他又如何不清楚这答案。
问和不问,到底都是一个答案,他早就该知道。
那手紧了紧,却又一点一点地松开来。
“阮怜筝,也许,他说的对。”卫处尹淡淡一笑,将手放开。
怜筝心下并未明白,却还是未说什么。
怜筝在重华宫呆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站了许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并未出声召回,怜筝也再无进门半步。
两个人隔着宫门,怜筝最后还是坐了原来的轿撵回去了。
元九一路护送着,与十三相视很久,直至分开。
想来,他们怕是要分开一段时日了。
怜筝一路赶回了提刑府,此时天已经黑了。
怜筝还记着十三白日上午说的那话。
今夜来寻她。
十三没有撒谎,风因也没有算计她。
他当真为她放弃了皇位。
她何德何能?
怜筝一路飞奔下马车,奔进提刑府,一路朝书房跑去。
书房门推开,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立在书桌上。
梨白似的玉指落在了她前些日让十三写的尸单。
“筝筝这些日倒是偷懒了。”
他转过身,盈盈一笑,湿了她的眸。
162 巫山**(1)
怜筝一直忍着眼底的酸涩,站在门口,她将情绪小心藏好,这才慢慢进了门。
可是,他为了她当真放弃了皇位,这样的心境,她要如何藏得住?
十三终于笑着松了口气,帮她将门带上。
怕是他们还有好多的话要说,将门关上也好。
“筝筝,我原以为你来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他倒是放的快,看来倒是没瞒住你半点去。”
风因转过身来,眉头微挑,怜筝看着那脸虽是陌生,桃花眼的风华却半点不减。
“倒是未曾料到筝筝这样心急,赶着便跑了回来,也不知秦家那处是混过去了没有”
怜筝吸了口气,抽了抽鼻子,小跑了两步,窜进了风因的怀里。
“从哪儿鼓捣来这么一张脸,事先竟是半分都不告诉我!你倒是使坏,都瞒着我。”
“筝筝,这话要是告诉你了,你还能演的这样好?我瞧着你的情绪可当真是气的很。”
风因唤了她一声,搂她进怀,闻着她的发香,柔声道:“我若是说了,你也会受到牵连。”
“此事太过兵行险着,我与晟王计划了数月,虽中途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幸这些矛盾都比不过他对皇位的觊觎,江山和美人,他选江山,我择美人,两全其美。”
怜筝闷声道:“可我竟不知这些,心下还依旧埋怨过你,怨怼过你。”
“秦家计划周全,我若不依,且不说护不住你,怕是还要拖累了你。”
风因心里一软,摸了摸怜筝的发,将她揽紧,“只要能护得你周全,万事我都能做。”
“可我却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你可会怨我?”怜筝将脸埋在他怀中,微微有些湿漉。
风因轻轻抚着她的发,微微一笑:“你何处未做过什么,可席贵妃一事若非你出了疏漏,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就得手了,我还真是当心了好一阵,所幸你倒是误打误撞地帮了我。”
怜筝倏然抬眸,狠狠踩了风因一脚,“你糗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风因含笑拉了她的手,“你若不与我说话,我可扭头回去当皇帝了。”
“你去,你去。”怜筝忍着唇边的笑,背过身去,“我可不拦你。”
“莫要闹了。”风因摩挲着她的手,将她复又揽回怀中,定凝着她,眸底盛着数不尽的温柔,“我这人做不了皇帝,若非成了皇帝,定是那祸国害命的昏君。”
“呸!”怜筝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浑说些什么呢!”
风因温柔地环住她,她倚在他怀中,这些日子人竟清瘦了不少。
怜筝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少女般柔滑的肌肤落在他眼下,白嫩如玉,似一口盈盈的嫩豆腐,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张,刹那让他迷失了心魄。
他低头,将花酿含入口中。
这样好的酒酿,他恨不得自己一日日躲在房中,肆意饮用,再不顾他人。
怜筝双手抵在他怀中,他胸前的余温似乎火一般地灼人,滚烫进了她的全身,就连那耳根子都生了粉色,浑身仿佛没了力气。
眼见她越加女儿般娇羞,风因脑子的弦顿时绷紧,嗡的一声便失控了。
忽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你拦着我做什么?大人不是吩咐让我查到了什么立刻来回话,我这着急!”
十三气恼,“你……你非得眼下来?你……你明日再来!今儿不许进去!”
“大人眼下不在里头?”蒋鸿诧异地看了十三一眼。
“你管呢!在不在里头你今日都不许扰了她去!”十三皱眉,死活拦着蒋鸿。
风因和怜筝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风因重重地将气息喘匀,连忙退了一步,将那股子冲动给生生压了下去。
怜筝这才回过神,默然低首,身上的衣衫竟已是乱成一遭,雪白的肌肤露了半片香肩。
她的脸仿佛被火滚过一般,倏然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个登徒子,不许瞧着。”怜筝娇怒,跺了跺脚。
怜筝立刻转身,将衣衫收拾好。
风因红着眼,一听这话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谁,也不抗拒,格外顺着他……
他笑着叹道:“如今看来,江山美人,我倒是都没得。”
怜筝尚未转过身,几不可闻道:“美人也不是白日非要得的……”
不等风因再说上话,整理好衣衫的怜筝已伸手去开了门。
外头的十三和蒋鸿正纠缠不清,眼看屋子的门开了,两个人双双望了过来。
“蒋大人,劳烦您来了一趟,进来吧。”怜筝开了门,不敢朝外头看。
她一转身,就对上了风因似笑非笑的双眸,当然,风因盯着的定然是蒋鸿。
怜筝的明艳之态未消,风因后又定定地看着她,身上便更难受了。
他连忙挪开了视线,去倒了杯茶,一股脑地灌进身子里去。
门都开了,十三自然再没有阻拦的理由。
十三气恼地呸了一声,“蒋大人,你这么这点子眼力见都没有!”
“胡闹,外头都这些事儿了,要什么眼力见!”
蒋鸿扭头看向萧北顾,“要说没眼力见,也没见他拦我!”
萧北顾眼神尴尬地看向一边,不去答话。
这事儿他可不拦,万一是个什么事儿,阮怜筝这脾气他可不敢插手。
蒋鸿立刻进了屋,萧北顾紧跟着进去,两个人看见风因都蓦然一愣。
“不知这位是……”萧北顾分明是不认那张脸,偏又觉得有些熟悉。
怜筝不敢让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份,立刻道:“我前些日子刚收进门房的徒弟。”
“如此看来,十三方才是拦着我怕我扰了你传授。”蒋鸿略叹一口气,“若非我年岁大了,倒也真想拜个师好好学学,这些年的仵作倒不如前两次学得多。”
“蒋大人过誉了,有些东西不过是我接触的多了些。”怜筝微微一笑,身后被人杵了杵。
怜筝没好气地用手拍掉,这才继续问道:“蓝家的事情查的如何?可有线索了?”
蒋鸿这才把方才想说的话想起来,连忙继续。
“事儿已经查了,长京城多年前唯有一户姓蓝,原先的确是个乞儿,不过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倒是赚了些银钱,后来虽家道中落,也算不得大富大贵之人,但是在洪灾之时为朝廷捐过半颗金粒子,故而记录进了县志。家主名叫蓝涛,他的妻子生过一个孩子,但是得了时疫殁了,听说后来领养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这男孩就是那已死的沈万友,女孩名叫蓝恬。”
蒋鸿将带来的其中一本县志搁在桌上,翻开查到的地方,“那女孩听闻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便没了消息。”
“蓝恬?”怜筝皱了皱眉。“这名字……若是反过来便是与田岚同音了。”
“莫非是巧合?”蒋鸿刚问出口又摇了摇头,“这世上并无这样多的巧合。”
“关于蓝恬的可有其他?”怜筝抬头望向蒋鸿。
蒋鸿却摇了头,“蓝家并非什么大户之家,若非姓氏特别,怕是就压根查不到了。”
这话说的极是,普通的姓氏通常在县志里的记载压根就不会有,通常要依仗每个姓族的族谱,方能一一查到,可这蓝家姓又稀少,在长京城就更是独门独户,就不可能有族谱。
若非这蓝涛曾经为朝廷出过一分力,怕是要更难寻了。
“不会这样巧合的,若田岚就是蓝恬,那么眼下要查清楚蓝恬为何要杀了沈万友一家。”
怜筝朝萧北顾道:“去查,将沈家的底都翻出来,蓝家和沈万友必然是有联系的。”
她顿了顿,看向风因,认真道:“秦家也要查,六皇子脸上的东西,寻常人又如何会知道找了这些来瞒我,这东西怕是‘他’会知道。”
“他?”风因并未有什么情绪,他搁下手上的茶杯,指尖微微停留在杯身上,抬眸望来。
怜筝淡淡凝住风因,点头道:“嗯。”
“怀疑他的死因?”风因并未直接说出来,但是怜筝却能明白。
卫朝楠的死的确很让人怀疑。
若当真是丹砂致死,反而不让怜筝有了这样的疑心,古怪的是,卫朝楠死于颠茄过量。
“寻常大夫知晓颠茄过量能致死,但是现在的人能知晓颠茄会引起和心疼病患者致死相近的症状,从而想到这一点确实极少,若非那些死前的症状,我都会被蒙蔽了。”
“颠茄果又时常会长在野外的树上,若是不熟识,时常会被人当做野果入了腹,故而……这样吞噬的孩童往往不会清楚而误食,极容易致死。”
“你也必然清楚,宫里头用的毒无非也就是这些,丹砂也已经是极为隐秘了,可知晓用了颠茄来瞒我的人,这主意怕是也不会出在宫里头。”
怜筝看向风因,风因眼底的温柔缱绻仿佛让她又放松了些。
她将语气放柔,再道:“故而我怀疑,我知道的那个凶手也许和秦家有了接触。”
“这样谨慎的手段,正能与他一般严谨,且他也未必不知。”怜筝道。
“这事让十三……师兄去办……”风因想起方才怜筝说的徒弟一事,硬生生加了称谓。
十三就倚在门口听着,冷不丁这么一听,一愣一愣地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十三差点绷不住,点头装作严肃地应下,扭头就跑了。
“瞧着比十三大,倒是拜师晚了,还要管十三叫师兄。”
蒋鸿哈哈一笑,拍了拍风因的肩,“小兄弟的不耻求学之心甚佳,必有前途。”
风因长眉一挑,倒是没说什么。
怜筝乐得直憋笑,他连皇上的前途都不要了,还能有什么前途?
“商量完了,便办事儿去,别扰了我师父教我人面重塑。”
风因凉凉地靠在桌边,说话起了清客之意。
萧北顾倒还好,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儿,蒋鸿原是想多嗦两句的,十三却又跑了回来。
“提刑司来人了,我们去一趟,顺便将事儿办了。”
一听这话,蒋鸿和萧北顾立刻跟着十三办‘公事’去了。
只等人走了,风因这才名正言顺地关了门,上了栓,彻底关严实了。
怜筝险些忍不住要笑场了,见他关了门,立刻笑出了声。
“嘘,若是未走远,这蒋鸿怕是又来了。”
“那又何妨。”怜筝笑着摇头,“来便来吧,你怕他做什么?”
风因眉头一扬,“他若不走,我如何将寿礼给你?”
“寿礼?”怜筝诧异看他。
她这才想起,她诞生在东苑朝的确是今日,只是她向来不上心,阮六杨去世后,他自然也不会去记着。
风因走上前来,牵了她的手,脸上的笑意温柔溺人。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这才拉着她去了那满屏的人头架上,轻手触了个不知藏在了何处的开关。
堆满人骨的架子两扇从中央缓缓打开,这架子后头竟是还藏了一条密道……
163 巫山**(2)
“你为何将这密道藏在此处?”怜筝蹙眉,“你倒是不怕,我日日将人来回带往书房,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越是危险越是安全,我才特意设在了这里。”风因并不担心。
怜筝想起方才,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为何让晟王替你坐了皇位,晟王的野心怕是不止顶了你的脸坐上皇位。”
怜筝可不相信晟王会轻而易举地舍弃了自己谋心的计划,他又岂是甘心做他人的人?
“他自然不能。”风因眉头一挑,自然与怜筝想到了一处。
“眼下秦家独大,卫处尹若是想靠了他自己,怕是难如登天。”风因语气颇淡,道:“故而我说我能帮他,我既不用继位,更能打散些他对我日后的纠缠。”
风因这话说的不错,帝王之位,无论是谁继位,都会对曾威胁过自己的人除之而后快。
晟王如今能暂且坐在那帝位之上,不过是真正被推上皇位的人狸猫换了太子。
以卫处尹的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留了风因为要挟,但是眼下若不这么做,风云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得来不易的东西全数夺走,故而身为皇帝的他如今只能先忍。
想到这处,怜筝柳眉紧蹙,转过身来揪住了风因手边的袖口。
“那你如何这样轻易将皇位交给他,一旦等他手握重权,他若是改了主意......”
“卫处尹的母妃不过是妃位高氏,高氏乃半外族的血统,朝廷上真正为高氏效力的族人几乎没有。卫处尹若当真想扎稳脚跟,必然要与秦氏交好,无论他以什么身份。”
风因淡道:“若如今为了清除异己而削弱了秦家,那么当年反对秦家的大臣便会拔地而起,如此,他便更站不稳脚跟,所以我能确保他至少不会跟秦家作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晟王不仅不会清除秦家的势力,反而要借助秦家的势力为己用?”
风因微微笑着,上前小心牵了她的手,一路领着她进了地道。
“卫处尹如今是顶着我这张脸,我与他谋划的是如何让瑾王‘死’了,若无意外,五年内,瑾王便会退继,且无留下的子嗣,如此便能给了囚禁中的‘晟王’继位的借口。”
“这不合常理。”怜筝再问:“如何不让景王继位,毕竟皇太后那处景王继位便更合理。”
风因走了两步,脚步顿了顿,“以他来看,圣母皇太后和景王活不到那时候了……”
“这些年父皇将他贬黜,与皇位彻底无望,皇兄便生了一场病,如今病入膏肓,怕是药石无救,不过尔尔的命了,一旦没了景王,想要拿捏圣母皇太后可就不容易了……”
怜筝握住风因的手,指尖紧了紧。
她看得出来,对于手足,他向来都重视,不过是没人愿意将手足之情搁在皇位之前。
风因回头,轻勾了勾唇,“不碍事。”
他转身,继续拉着她朝前走。
“这些年,景王的身子不行,秦家自然找不到其他的由头,秦家这些年都藏在别的身份下头,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将秦家的孩子送上皇位。加上晟王实则也需要势力,如此下来,到时候的秦家非但不会除掉晟王,扶持晟王的几率反而会大些。”
怜筝看了眼风因的背影,小声道:“那时候你日日进宫又为了何事?”
“席贵妃是秦家人,若想要不被秦家看破,自然要将大多数的时间都耗费在她那处,毕竟,你能看得出晟王不是我,她自然也能。”风因轻叹一口气。
“她竟是用了两条人命换了杨家一族满门抄斩。”怜筝依旧放不下那活泼可爱的六皇子。
“六皇子和那腹中肉骨好歹也是皇上和秦家的血脉……”怜筝听到此处更是眉头一皱。
风因摇了摇头,“舒乐对卫家恨之入骨,怀孕本就是计策,若非如此又如何愿意生下?”
“秦家和卫家,当真水火不容到了这般境地?”
怜筝的话很轻。
风因还是听见了。
“当年父皇逼死了我的母妃后,诛了九族,能残存下来的血脉除了让母妃用命保下的我,其余皆是仆人和族人用一条条人命换来的,如今活下来的人都用了至少两倍之数的人命保下来的,秦家人的血恨,怕除了用血是无法抵价的。”
怜筝抿了抿唇,并未出声,风因淡淡一笑,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我知晓你也许并不能接受我妹妹用两条孩子的性命换了杨家人的性命,更是不能理解为何明知其苦而依旧要重蹈覆辙……我妹妹她,在军营中以军妓之身勉强活了下来,莫说是有孕……父皇的亲近于她而言更是折磨……”
究竟要背负了多少的仇恨,才能一步步走到了贵妃的境地?
究竟要承担多少的恨意和怒火,才能连亲身骨肉都不惜毁了去?
怜筝不能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无法评判。
“许是当年的我也如此恨过父皇,恨到身上留有他的血脉,与我而言更是生不如死……”
怜筝抿了抿唇,反手握紧了风因的手:“风因,你与他不同!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风因顿下脚步,微怔,转身,瞧着那灯盏下微微有些发闷的怜筝。
他低头,微微一笑,“如今的我,也并无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有了你罢。”
“你又贫嘴。”怜筝忍不住扬了唇,眼底有了几分笑意。
“筝筝,这些……”风因终究是担心,这些会不会伤害了他和她的情分去。
“我都瞌睡了,如何还未走到?”怜筝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拉着他朝前走。
风因并未说破,眼眸里藏着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不住了。
她既然不追根刨底,他自然也没必要非扫了兴致地说。
他知道她必定懂他,她也不会瞒了他去。
两个心下清楚,走了一路上谁也不曾再说起那事情去。
弯弯绕绕走了一路,路上每十五步一盏油灯,虽是走的远,但是道儿都亮如白昼。
地道一路通向了一处密室,再走上一会,能瞧见厢房的门廊。
风因轻手推开房间的雕花镂空的木门,先进了屋,再领她进门,这才将门关上。
里头有两三个小房间,风因带着怜筝去了其中一处房间,里头搁了一处棺材。
怜筝诧异地望了一眼风因,风因松了手,示意怜筝上前去查看。
她走上前,朝那并未盖棺的棺材里瞧了一眼。
陈茵茵?
那日在北县,陈茵茵的尸首被风因藏起,竟是怎么都不肯让她验,如今竟又寻了出来?
“当日你我羽翼未满,虽至今日依旧,不过却是能验得了。”
风因的眼底泛过一丝冷意,“卫处尹虽不会动秦家人,但是却未必不动我。”
怜筝听见这话,思索了一瞬。
风因说的完全在理,如今的风因只要露个脸,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秦家的怀疑。
“所以你将元九留在了宫里?”
怜筝这才想起,若非元九成了御前侍卫,怕是她也不会先入为主,以为风因继位了。
“其余部署皆无变动,除了秦家手中的势力。”
风因走到怜筝身旁,静静地看向棺材。
“秦家的势力一旦用了,那你便能知晓那处是秦家,何处是你的心腹,如此倒也能分开来,一举两得。”
风因宠溺地笑着伸手揉了揉怜筝的发,“说的不错。”
“陈茵茵的事儿,为何现在要查?”怜筝蹙眉,反问:“和晟王有关?”
他做事似乎并不是毫无目的就让她去做了。
如今想来,倒是一步步都按照他的设想做了。
“陈茵茵的背后是欧阳家,欧阳家又与宋家连在一处,如此便有不少的财阀是捆绑在一起,卫处尹在朝堂上毫无势力却走到了如今这步,若不是官场的根基,便唯有钱财能解释的通。所以,卫处尹没有家族的支撑却也能走到这步,必定也不会这样简单。”
风因抬眸朝怜筝望来,说道:“关键是,她和你说的那人有关系。”
怜筝一怔,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映过来,那人?
对!陈茵茵在死前的的确确说过,甚至还说出了怜筝在现代的真名。
“卫处尹私下与门阀富族交好,富商在乎的无非两种,贪官或贪钱,再者贪人。”风因继续道,“陈茵茵的死,一开始你差不得,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查了。”
“这些富商都富可敌国,卫处尹的势力也不能让他们贪了官,故而只剩下一种。”
怜筝听到这,心里便已然有数。
“你需要我来查,找到线索,成为你的牌?”怜筝捏了捏眉心。
如果风因真的查了,怕是头一个不能放过他的人就是卫处尹,这样一来,他便危险了。
“早知道你是操心这个,我手上有先皇赐过的免死金牌,我用不上,先给了你。省得日后晟王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头一个就拿了你开刀。”
“免死金牌?”风因都听愣了,“你从哪儿来的?”
“你父皇随手赐的。”怜筝从怀中取出,朝风因一抛。
因为时常在宫里走动,六宫的女人个个都不好惹。
脑袋挂在裤腰上,还不得日日背了它防身,眼下倒是有了用处。
风因下意识接过,金牌还带了少女的体温,“父皇赐的?”
听闻免死金牌唯有两面,她手上竟有其一。
“故而我的寿礼便是这具尸首?”怜筝微微一笑,“你倒是知晓我一直惦记着。”
风因险些气笑,连忙伸手拉了她,转身朝外头走。
“我若送了具尸首做贺礼,老丈人非得收拾我不可。”
风因拉着她,去了隔壁的厢房,瞧着倒像是个厨房。
他让怜筝坐下,自己倒是撸起袖子,下厨去了。
“原是想给你做长寿面,最后还是给你做了这,你耐心等着”
鼓捣半响,风因端上了两碗水饺,其中一碗特意推到了她面前。
怜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红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每年过寿,阮六杨总是亲自包了饺子,在饺子里头搁些蜜饯或是几文钱。
送些好兆头。
“姜女说的。”风因柔柔一笑,坐在她身旁,“饺子是她包的,我就烧了水。”
见她红了眼,风因笑了笑,“快吃上一口,莫要凉了。”
怜筝小心用勺子送了一个水饺,刚嚼了两口便皱了眉。
她犹豫了一会儿,实在难以下咽,只好老实道:“风因,你没煮熟,这是生的。”
风因笑着看她,也不回话。
“你笑什么,不然你尝尝,当真是生的!”怜筝见他不说话,强调一遍。
他还是不说话,像是笑得更开心了。
“是你说生的,我可没逼了你。”
下一秒,怜筝便反应了过来,耳根渐渐泛红。
“你又戏弄我。”
她搁下手里的勺子,背过身去。
“筝筝,以往我问你,你总是回绝了我。”
风因轻轻伸手将怜筝转过脸儿来,温柔一笑。
“如今,你可是亲口答应了,生的。”
164 巫山**(3)
怜筝红着脸,“我说饺子是生的。”
“那我再问你,如今的我已无皇位、王位,一身布衣,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烛火下灯光摇曳,他唇角噙着笑,眸底映着悠然的灼光,看得她脸烫。
他为了她的话,当真舍弃了皇位。
皇位不说,如今便是连个王爷也做不了的,回不得他的封地,失去了他的兵权,割舍了秦家的一切,独独为了她。
屋里格外的静,怜筝的目光落在他握住她的指尖上。
她忽然抬眸,撞进他幽深的眼底,“你还有我,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妻!”
风因怔怔地望着她,烛光照进她的眼底,明明灭灭,如过往云烟。
他勾唇一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风因的气息将她浑身都包裹了,怜筝这才想起一事儿来。
“那今夜,可是要洞房花烛?”怜筝红了红脸,“这儿……不行。”
风因险些气笑了,他哪能让她在这儿行了周公之礼?
风因起了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浑身滚烫得连带着她都紧张了起来。
他的力道太大,手臂又太硬,将她的腰和腿儿都硌疼了。
“太瘦,日后要多吃些。”风因的手上触得尽是她的骨头。
他抱着她出了小厨房,竟是又去了隔壁的厢房。
怜筝刚一进去,便是愣了一瞬,这房间的摆设竟是和她在北县的闺房几乎一致。
只是房间里的陈设要更为精致些,床褥都是大红色的喜被。
“你如何摆设得与我房间相同?”怜筝看向风因的侧颜,瞧不清他的神情。
风因浅浅一笑,胸前略有起伏,他淡道:“住的这样久,早早便记住了。”
“你枕头下还搁了两本书,日日枕着睡得我脖子都疼,你也不怕落枕。”
怜筝面上一惊,“你……你何时睡了?”
“你猜。”风因低头看她,戏谑一笑。
那骨子里的原样竟是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
风因松了手,将怜筝搁在了喜被上,笑道:“筝筝似乎还差了一身衣衫。”
他笑着打开了衣柜,从里头取了两身喜服。
其中一套是嫁衣。
风因泄了气似的,那笑意竟是刹那淡了一瞬。
“怕是委屈了你,不能明媒正娶。”
怜筝急忙起身,伸手取了那嫁衣,忙道:“不委屈,这样甚好。”
“如此,为夫先替娘子将嫁衣穿上,如何?”风因眼眸渐渐深了,那笑意竟是藏不住了。
“我……我自己换。”怜筝一张脸窘得通红,声儿细如蚊虫。
“那为夫怕是要失望了。”风因惋惜地摇摇头。
怜筝恼羞成怒,跺脚转身:“卫风因!”
“好好好,娘子在此处好好换装,为夫去隔壁换,如此,可是满意了?”
风因忍着笑,生怕这小娘子再动了怒,一会儿再改了主意。
怜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风因只能瞧着那通红的耳朵,笑着出了门。
“莫要让为夫等久了,娘子。”
怜筝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道:“尚未拜堂行礼,莫要叫早了,小心我跑了。”
“如何跑得了,若是跑了,我定是会追,追道天涯海角,追得娘子回心转意。”
怜筝低笑一声,啐了他一口,“贫嘴!还不快去换衣衫。”
“是是是,为夫这就去。”
怜筝等风因出了门,这才转身看了看四周。
房间里原是有张梳妆台的,是阮六杨特意为怜筝做的,可怜筝几乎不涂脂抹粉,故而除了阮六杨花两文钱买的一盒香粉外,便再无其他了。
这房间里所幸也有一张梳妆台,看似比那张要好上不少,桌面也搁了些脂粉盒。
她将怀中的衣衫平整地铺在床榻上,想要仔细分辨该如何穿戴。
手上却摸到被下似乎有些异物。
她小心撩开,摸出了一些桂圆、莲子和红枣。
面颊瞬间越加红了,她忙将东西又搁了回去,小心藏好。
手指轻轻将红绸喜服一寸一寸地摸过,纤细柔软的指尖掠过那金线绣制的图腾。
红方巾、红绢衫、田管所、子孙袋、红裙、红裤、绣花鞋等,东西收拾得倒是都齐全。
之间停在那凤冠霞帔上,上面所绣制的图案让怜筝不由得扬了唇角。
若换做先前,风因的妻该用的是凤凰的绣样。
如今的冬日,正如房中摆了红梅,便是连喜服上的图案都不以凤凰为主,反而是那梅花为多,红梅交错,如梦如幻,别具一格。
他的用意,她又何尝不懂。
手下的对襟长袍左右下跨开叉,水袖袖口更以朱红对绣鸳鸯,鸳鸯的眼珠皆以宝石为饰。
凤冠之上,装饰着彩制的顶帽,他并未让凤冠装饰城凤凰,而是特意为她改制了梅花。
这等凤冠霞帔虽不符合祖制,但却甚得她心。
怜筝一件一件按照顺序将喜服小心穿戴,随后再坐到梳妆台上。
她望着铜黄色妆镜里的自己,轻轻勾唇微笑。
风因早早便换好了衣衫,在房间外头等得着急,赛神仙看得直发笑。
“难得生平还能见到这臭小子找急忙慌的德行。”
赛神仙斜睨了一眼,见风因不为所动,继续将手中的酒壶倒入口中。
“今日可是臭小子新婚之夜,我定是要好好喝上几坛,十三、元九,一会儿闹洞房可别手软。”
十三:“……”
元九:“……”
谁敢闹,要么你自己试试。
萧北顾忍不住轻叹,“竟是不曾想过,有一日还能瞧得见怜筝出嫁。”
“向来伯父若是知晓,泉下也能安心了。”林秋茴揽了北顾的手,抬头相视一笑。
姜女微微颔首,眼底尽管落寞,却依旧扬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去瞧瞧,筝儿极少上妆,怕是不利索,我去帮忙。”
话音刚落,房门‘嘎吱’一声,竟是开了。
风因怔愣之时,怜筝已自顾自地拈住裙角,小心地出了房门。
少女的手指纤细软白,肤若玉色,鲜红的嫁衣衬地更加的冰肌玉骨。
平日本就素净的五官,眉眼的清冷染了几分喜意,眼角下的盈盈泪痣更是楚楚动人,红唇含笑,水波盈盈,只见她娇靥晕晕,魅色春娇。
不过是略施粉黛,华髻梳妆,便是倾色动城,妩媚横生。
只一眼,风因便忍不住低笑一声,上前执住了她袖下的柔薏,哑声道:“娘子让为夫好等。”
林秋茴连忙将方才备好的碗碟摆到桌上,倒好酒酿。
萧北顾笑着走到台正中央,敲了敲手上的锣鼓,“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顷刻间,少女面上的清霜便化成了粉嫩的红晕。
风因亲手牵着她,朝天地跪拜行礼。
“二拜高堂。”萧北顾笑容满面,二敲锣鼓。
风因和怜筝的高堂都无,于是两个只是简单的再拜上一次天地。
“夫妻对拜。”
风因笑容温柔,松开执住她的手,两个人互相对视,隔着一层薄红色的头纱,瞧清彼此的心意。
“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自然是没人敢闹的,几个人便识相地退出去了。
就这会儿拜堂的功夫,秋茴和姜女已经将厢房里都收拾了一遍。
两个人进了房间,桌面还摆着一些菜式,烫了一壶刚热的酒。
风因拉开椅子,让怜筝坐下,随后盛了碗汤,夹了些吃食。
“先吃些垫一垫,若是贸然让你喝了酒,再仔细胃疼。”
怜筝看了眼桌上,不等自己伸手将头上的纱撩开,风因已坐下,认真而小心地替她将红纱掀开。
怜筝红唇微勾,心里自然是溢出了些甜味儿。
风因看了眼怜筝的脂粉清扬,唇眉娇色,瞧的人心神荡漾。
怜筝本想绷着脸,确实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你何时准备了这些?”
风因将汤碗递上,瞧着怜筝喝下,眉头扬了扬,“月余前。”
酒杯递上,双手交缠,将喜酒互相饮下。
屋里灯光亮堂,红烛影透在窗边,今夜怕是深了。
怜筝有些紧张地低着头,有些不敢瞧他。
“筝筝?”风因低头轻唤怜筝,声柔若无骨。
“嗯?”怜筝下意识抬起头来,下一秒便被人抱了起来。
风因迈过喜烛,屏风,隔着朱红的琉璃屏风,将她轻轻搁在榻上。
怜筝浑身发热,抬眸看他,他一身红裳映得容颜绝色风华。
她闭上眼,轻触了触他的唇。
这一吻仿佛星火燎原般,让风因刹那间的隐忍和散漫,竟是为她生了几分粗鲁。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揽了她的腰,将她推进那红锦之上,玉色从衣衫下倾露,一层一层染红了他的眸,他情不自禁地低吟,怜筝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摆弄。
枕旁上缠绕着两缕长发,互相纠缠,不分彼此。
红烛灯影绰绰,人影卓卓,风因忍着锐气,直至怜筝全身酥软。
他眸底幽暗,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至她的玉肩,直至乱了气息,他再难控制,将尽数隐忍冲撞进她的柔软,撞碎那夜的海棠花色,落了花红娇色。
她吃痛,他似惩罚自己一般放缓,将她的痛意尽数化解,让她的满腔春意化作海棠花汁。
那一夜,只听那轻吟低音,声如天籁,直至鸡鸣。
165 庵中藏尸(1)
晃眼间已然过了一个月,如今已经过了开春,东苑朝新政施行,百姓们过得还算和乐。
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宫里却骤然传出皇上身染时疫,病榻在床,朝宫外四处寻求治疗时疫之疾的大夫。
因为案子尚未破解,怜筝依旧住在提刑府,不过仅仅是一间书房,姜女已先让人安排了送回了北县,只等怜筝将案子破了,才准备回北县。
“如今不过几个月,皇上方才将朝堂上的官员整顿了一番,身子竟是这样差了下来。”
蒋鸿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提刑使,身边的人已是萧北顾成了副使。
“蒋大人,可否上书朝廷,此等分配实属强人所难,卑职愿意留在提刑司。”
萧北顾皱着眉,手上的公文正攥在手心。
“我又何尝不知,如今案子又需人手,莫说那灭门案还未告破,眼下又有别的案子。皇上已将莫捕快调走,如今竟是连你也要差遣,皇上当真是要我割爱啊……”
蒋鸿重重叹了口气,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而来。
书房突然打开了,怜筝微微一笑,迈出门来,“大清早就听见蒋大人叹气,难不成有什么悬案?如今这些又如何难得住大人,十三去了何处?难不成躲懒去了?”
“阮姑娘。”蒋大人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怜筝瞧着这两个人面上都并非很愉悦。
蒋鸿将萧北顾手上的公文接了过来,打开递了过去。
“原先皇上是将莫捕快调去皇宫顶了御前侍卫一职,如今又想要将萧副使调去宫中任命,说是想要让他查一查如今妃嫔自尽的案,好让我将宫外的案子解决。”
这话说的蹊跷,为何要让萧北顾去查呢?
通常宫里头的案子为了表示重视,反而应该让蒋鸿去查才对,为何让刚上任不久,连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摸上一摸的萧北顾去呢?
怜筝并未直接将这话说出口,面上也未显出来,只是笑了笑。
“近日那绑架案查的如何,十三可是认真查了?”
一听怜筝说起十三,蒋鸿便忍不住夸赞,“十三颇得阮姑娘的传授,有模有样,破了不少案子,这些日还算顺利。不过近日上朝,便是萧副使的调任让我有些琢磨不透。”
“哦,大人如何说?”怜筝倒是不急。
“宫里头这一月进了不少的秀女,这些秀女都是宫里头的老臣手下的闺女,可偏偏死的是个没有多少人知晓的贵人,没有多少背景,也没有什么身份,所以连皇太后都是想要息事宁人,让宫里头的宫闱司草草处理了,可皇上却说什么都不允,反而要严查。”
“若是严查……为何要特意挑选了刚上任不久的萧副使?”蒋鸿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名义上是与我说要让手底下的人好好练上一练,可若是这样便要耽误上一段时间,又不像是皇上想要尽快解决此案的感觉,所以我当真是捉摸不透。”
蒋鸿重重一叹,“我是怕这里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再白白连累上萧副使。”
蒋鸿说的这些话,怜筝并无不认可之处,这事情本身就有蹊跷,难为他直言不讳。
“许是,皇上既要顾忌了后宫里的那些娘娘,怕亲自请了您去,倒像是郑重其事,反而引了不少风言风语,来个面生的好办事也说不准。”
“总归皇上的心意莫要猜,皇上总有皇上自己的意思。
怜筝只得先出言安慰,将此事暂且按捺下来。
“对了,这些所有的人头我已经尽数将人面都一一描好了画卷,先前去查访的那些人可有线索了?”
蒋鸿点头,立刻朝萧北顾望了一眼,萧北顾这才从怀里将那本名册取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已经张贴过,也命了不少的捕快去北县、桃林镇查访,如今这几个月倒是查了不少,也对上了三四十个人,名册住址都登记在册了。”
怜筝点头,复又返回,将所有连夜赶制出的人脸画像都交了出去。
“所有剩下的人头已经全部都画好了,对了那沈万友的线索查的如何?”
“这些日子阮姑娘命人去假扮乞丐,在街上倒是打听出了不少的东西。”
蒋鸿咧嘴一笑,认真道:“有不少人见过在沈万友家中暂住过的女子,确实与你画中所描述的那田寡妇长相有几分相似。”
怜筝柳眉一紧,终于有了田岚的线索了。
“沈万友的背景可问出些什么了?”
“沈万友的曾经有一回醉酒在望春楼说过一嘴,这姑娘前两月赚了点银子被人赎了身,若非凑巧还真是寻不到了。”
蒋鸿说话条理是清晰,只是太过嗦了。
萧北顾终于听不下去了,径直接话道:“他说过曾经被义父强迫过对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做了那档子事,事后他非常愧疚和惊慌,故而离开了养父家中讨生活。”
“对。”蒋鸿点头。
“故而我们又寻到了蓝家往日的邻居,有个阿婆的女儿尚还在人世。她说蓝恬从小便不爱说话,身上也总是有伤,后来有一日更是在冬日时浑身淌血被丢在了蓝家大门外,蓝家的媳妇儿骂得很难听,阿婆偷偷将蓝恬抱回家,养了几日伤,蓝恬便是走了。”
“蓝恬的画像已经命人尽力与她女儿交涉,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说是已经记不清了,即便是田岚的画像,年岁对不上,怕有所出入,她也说认不出了。”
线索到了这里,又是断了。
“不急。”怜筝沉住气,“已是查到不少关联了。”
“明日萧副使便是要进宫了,眼下要先去给你备上一些用需。”
蒋鸿突然想起这事来,严肃道:“男子进后宫不比女子方便,有不少地方都需要注意。”
“那你们先去忙,我将这册子的内容看上一看。”
简单打了个照面,蒋鸿和萧北顾便先离开了。
怜筝先回了书房,小心将门关上。
“这事情的确不会这样简单,卫处尹以雷霆之势先后将朝堂上的老势力拨除,培养了自己的新势力和秦家分庭抗礼,想来是时候了,方才想出了时疫的计策。”
怜筝回眸便瞧着风因正坐在书桌边上替她将描画人面的画卷,好存了备份。
“若不是元九替你去扛了边关的差事,眼下也不知是谁在这儿赖着。”
怜筝低声一笑,“换我说,你可别操心这些了,何时能将赛神仙的酒给他补上?”
风因挑眉,“如今我可不是王爷,哪来的这样多的酒供着?”
“若是你没银子,那国库岂不是空了?”怜筝才不信了这样的鬼话。
“好啊你,娘子如今越发敢打趣为夫了。”
风因眉心一凝,满眼的笑意隐聚,搁了手上的笔头,立刻追了来。
怜筝不惧他,抬头对上,扭头就围着圆桌跑了一圈。
两个人胡闹了好一阵子,风因才如愿以偿将美人抱入怀中。
“筝筝,此事莫要轻视了。元九送来的书信里,倒是有意提及了卫处尹削弱了兵权的事情,如今的他怕是要对我下手了。”
风因的笑意渐淡,泛了几分冷意。
“秦家是否察觉我并不清楚,秦乐如今也失了踪迹,我若是多方打听难免要引了旁人的注意,眼下只能自己小心。”
“好。”怜筝点头应了,认真而干脆。
此事的确有几处让人想有诡异。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怜筝小心去开了门,来人正是十三。
“查的如何,蓝家的这条线可是有线索了?”
十三如今已是学了不少怜筝手底下的东西,普通的案子基本他一人便能处理了。
“出事了。”十三脚下如生了钉一般不敢挪动。
怜筝忽愣,“何事让你如此……”
十三脸色奇差,衣衫已是脏乱成一片,还挂了不少的汤汤水水,闻着一股子馊水的味儿。
怜筝从未见过十三如此狼狈的样子,偏是忍不住瞧着有些想笑。
“我们寻到了蓝家人后来搬住的地方,谁成想如今已是一座尼姑庵。我便与几个捕快进了尼姑庵,想要查一查可有什么线索,结果……结果……”
十三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染了几分后悔。
“那庵原是为了祭奠百年前的一位送子娘娘建的,师太不喜男子入庵,说是我们惊扰了香客,让我们尽快出了寺庵,可这时候那尊娘子像却突然倒了下来,砸伤了我们兄弟不说,那泥身的像里竟是出了一具尸体,百姓以为是我们惊动了娘娘,娘娘动怒,眼下甚是麻烦。”
“进不了尼姑庵查案不说,甚至还说那尸首是因为娘娘动怒,将天降大灾……”
十三越说越恼,脸都气红了起来。
“这些姑子怎的如此不可理喻!,还取了扫帚棍棒,将我们从尼姑庵里打了出来!”
怜筝这才知道十三
娘娘的泥身里竟是摔出了一具尸首,如此大不韪的事情何人敢做?
“十三,你先去更衣洗漱,换件衣衫,再随我去一趟。”
十三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于是点了头转身去更衣。
怜筝立刻转身取了屋里取了件稍厚些的外杉穿上。
“不急。”风因轻轻揽了怜筝的腰,将额前的碎发拨开,“十三还要再略作打扮。”
“打扮?”怜筝双眉微蹙,不甚明白。
风因示意怜筝附耳过来,耳语了两句,怜筝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是这样,十三怕是更恼了。”
“如何恼,这话可是为夫说的。”风因垂眸低笑。
“头回不也是爷吩咐这么做的么。”
上回十三跟雪刺混着跟她一个马车的时候,那装扮做大姑娘的样子,还颇为俊俏呢。
怜筝咬唇失笑,忍了忍道:“亏你回回想出这么个办法。”
“若非这样,如何让他跟在你身边?我可不想让娘子这般狼狈地回了。”
“贫嘴。”怜筝嗔怪地扫了他一眼。
风因收住笑意,轻点了点怜筝的唇,“娘子早去早回……**无价……”
怜筝羞恼:“卫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