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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全文阅读

作者:六罗喜雁     一品仵作妃txt下载     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 浮出水面(1)

    怜筝所在的朝代她其实并不清楚,在历史上她也从未听说过东苑朝。不过经过风因的提醒,她才忽然想起,在这个朝代的男女鞋上其实是有区别的。

    这个依旧封建男权的朝代,在鞋子上对男女做出了区分,男鞋的鞋头要方正,来显示男人的阳刚之气,而女鞋的鞋头则为圆润,用以体现阴柔之美。

    林捕头是男人,加上对陈管家和何老爷的怀疑,潜意识里许就画成了方正的鞋头。

    为了节省时间,怜筝赶回了义庄。

    只等陈管家的尸体一到,她便能即刻验尸。

    至于林捕头和张捕快就留在何府,避免闲杂人等离开。他们则继续找和陈管家有线索的关系,而风因则回了府衙,独审何老爷。

    衙内。

    何老爷正襟危坐在红木桌旁,看着那公子哥般的少爷斜倚上座,手里拿着毛笔,对宣纸涂画来了两下,便没了兴趣,抬眸扫他,视线却远比方才要清冷了许多,道:“何老爷,你自己悉数招来,还是由我来审呢?”

    “竖子!好大的口气!”何时共冷哼了一声:“我何某人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可也是长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莫要以为我给了林捕头几分薄面,你们真当以为能奈我何吗?”

    风因青衣玉带,那一张玉面俊俏的脸,原是让何时共忌惮了几分。

    先前他原总是觉得在哪见过,却又独独想不起在何处,感觉像极了官家里的少爷,但是想不起来,便也作罢了,想来若是什么皇室贵族,也不可能窝在这小小芝麻官的府里戏耍。

    风因慵懒地翻了翻桌上的书,那本书里都是捕快们闲来无聊的时候打发着玩闹的,用毛笔涂抹得乱七八糟,一下子就能让人倒了看书的胃口。

    脑子里又全是那张巧笑嫣然的美人脸,他轻叹了一声,丢了手里的书。

    半响,风因才抬头去看何老爷,慢悠悠道:“我说何老爷,无论是谁来,即便是皇亲亲临,也不见得能从我手上带走了你,更何况……你也请不动皇宫贵族替你求情。”

    何时共不悦地锁眉,心里已然起了擂鼓,却偏要作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

    “东苑十二年六月,你与同货郎从江州进了一批货,那批货因为海寇损失惨重。可是你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赚得满盈钵,从那年起你便混得风生水起;东苑十四年一月,你从长安偷运私盐,罪当处斩;东苑十五年三月,滨州客栈大火,三个人葬身火海,同一批货被您一人悉数吞入腹中……何老爷,您的从商手段在长京城里可是如雷贯耳……”

    何时共浑身惊惧,跪趴在地,咽了咽喉中的口水:“你……你到底是谁?”

    初次见他时,他风度翩翩,跟在那仵作的身后,只是一个寻常富人家的公子哥,风流爱玩闹,连说话的时候都是轻佻浅薄,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可眼下却陡然一变,眼神凌冽,声音里透着冷意,执掌着他的生杀大权,如此便定然是他走了眼!

    风因漫不经心的笑,笑意却冰冷凉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说,就看是头顶的绿帽重要……还是想要即刻被拖出去五马分尸了。”

    何老爷一惊,冷汗满额,他已然想起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何时共拼命地磕着头:“我……我说,我一五一十得全都交代清楚……王爷饶命……”

    风因倦倦地推了纸笔过去,意兴阑珊:“自己写,快点,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若是晚了……”

    何时共连滚带爬地朝前捡了纸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草……草民懂了……”

    “嘴上可严实点,旁人若知晓了我…...”他眯了眯眼,带着风般的凌厉,“那你的脑袋可就不知道还安不安在脖子上了?”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何时共就将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净,眼下看来也不用请什么姜姑娘来了,只要一句话就成。解决了这些事情,现在就能赶去义庄,看他心心念念的小脸蛋了,他早就将原本来的目的抛到脑后去了。

    赶到义庄后,怜筝正在低着头伏在桌上写着东西。

    许是义庄没人的原因,她检完尸,出了一身汗,摘去了帽子。

    怜筝垂了发扎起个简单又古怪的发髻,额前有小碎发撩拨着脸颊,有点痒痒的。

    她干干脆脆地脱了外套,挽起袖口和裤腿来贪凉。

    风因倚在门框上,勾唇瞧她。

    偶遇时,只觉得那一双眸清冷如冰,脊背直挺,如玉竹般清姿卓绝,眼下却又仿若邻家小妹乖觉秀朗。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却觉得别有一番清新,比起俗世的清卓或是艳脂,倒是别具趣味,奇女子也。

    “登徒子,要再敢乱看,小心我剐了你的眼。”

    ‘噔’得一声,也不知道怜筝从内堂丢了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出来。

    卫风因低头去寻,定睛一看,差点气笑了。

    竟然是一只草鞋。

    “好好一姑娘非丢鞋,别再砸了路上那些青年才俊,吓得人家日后定是不出门了,以为从天上掉下个仵作姑娘,非要赖着他们不可。”

    怜筝拾掇着手里的东西,看着风因低头去捡了那只鞋进来,丢在了一旁。

    她也不回他,着急将方才验尸的东西一一记录下来。

    风因不去打扰她,自己眼巴巴地瞧着那被盖好的尸体,以及正在冒了烟的炭盆。

    “怎么这么浓的一股子醋味?”风因遮了遮鼻尖。

    怜筝连头也没回,淡淡道:“出来的着急,原先祛味的药丸用尽了,便用了土法,将醋泼在炭火上,也能去除尸气,只是醋味浓郁了些。”

    “尸体已经验好了,如何?”

    风因拖了张椅凳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何老爷说,他进去的时候,陈家福已经毒发,拼了命地抓他的手,只是试图求他救命,那时候二夫人还在房间,他以为两人有苟且,于是便整理了房间,所以第一现场就在二夫人的房间。”

    怜筝不去应他,低着头用娟娟小字细细写着。

    风因抬眸瞧她:“那样要紧的关头,何老爷还在府,你说怎么就敢这么明目张胆了去?”

    “许是有人故意引了他去?”

    怜筝恰好写完,放下手里的毛笔,扭头看他:“验尸的时候,从胃部的溃烂、窒息等情况来说,足足两柱香的时间才能死透,所以据我判断是砒霜中毒。”

017 浮出水面(2)

    毒药是哪种,已经确定了,唯一麻烦的是现场已经被清理了,那么有些痕迹自然也就被抹除了。

    没办法确认究竟是哪样东西被下了毒,就无法断定到底是哪一环在中途出了差错。

    风因俊眉轻勾,眼里恍惚了片刻,偏过头:“偏巧用的就是砒霜,好在用在这里,也不至于验不出来,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就是,左不过在厨房下毒的可能性更大。”

    “这你倒清楚?”怜筝停下手里收拾验尸的工具,抬眸去看他。

    古时候的人以银针验毒,可银针试毒却存在局限性。

    银针变黑只能证明食物里有硫化物,如果是皮蛋瘦肉粥,银针也是会变黑,因为皮蛋里含有硫化物。砒霜是砷化物,若是提纯技术精炼,倒也不见得能验得出来,不过古代的提纯技术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所以一般都存了些硫,银针也能验出来。

    “嗯。”风因朗朗笑出声,打了个马虎眼儿,简单应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陈家福的尸体上能验出其他什么吗?。”

    “胃里有一些糕点和茶水,但是死后胃部溃烂,所以食物的渣子并没有被消化多少,有个绿色的残渣看起来像是绿豆糕。”怜筝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其余更多的发现,继续说:“还有一些凉拌菜,看起来像是木耳、白菜之类的食物。”

    “绿豆糕和茶水……”风因沉默了片刻,朝怜筝走过来,替她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如果你进入房间,一桌子菜肴,有糕点、热菜和冷盘,你最先选择什么?”

    怜筝回了个身,摘起别桌上的帽子扣上:“我不喜欢吃糕点,自然不会选择。但是绿豆糕的食渣比其他物件儿消化的更多些,所以绿豆糕应该是最先入口的,等等……”

    “怎的,说这话突然想吃了不成?”风因定定地看她蹙眉。

    “……上午我不是去了趟茅房,回途的路上,几个丫鬟吵嘴,就为了争一盘绿豆糕。”怜筝咬了咬下唇,“素荷说那盘绿豆糕是大夫人先要的,却因为厨房的人刚来,辨不明白几房的丫头,反倒被二夫人抢了去,难不成凶手原来是想毒害的大夫人吗?”

    “不对。”风因摇摇头:“如果想害的是大夫人,那么不至于在陈管家中毒之后,赶巧是二夫人被人悬梁。眼下的情况,倒像是想毒害二夫人,偏巧的是,陈管家赶在这时候吃了这块绿豆糕中了毒,错杀管家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才去将二夫人悬梁。”

    风因的分析不无道理,反而比谋害大夫人要更说通些。

    怜筝点头,“那丫鬟说是二夫人的丫头偏要争了这盘绿豆糕,为此还挨了打挨了骂。能知道两房丫鬟无论哪方若抢了,定不能撒手交出去,趁这个机会还能进入厨房下毒的人,未必就能推断一定是府里的人,整个桃林镇都知道这两房夫人的碎嘴。想知道二人关系不佳,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就连初来乍到的我,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能不引起府里的人的怀疑,还能够混进二夫人的房间,将其伪造成悬梁自尽的人,必定得是府里知根知底的人,换了旁的人可未必能知晓何府的房间设了内窗,,所以依旧是过手的人嫌疑最大。”风因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自然就有了主意。

    “有把握?”怜筝取来外衫,穿好整理干净。

    “你没有?”唇廓轻扬,他笑:“林捕头还在何府,所有人都未能离开。”

    想来,凶手已然在府中,瓮中捉鳖,这一切已然接近真相!

    怜筝和风因赶到了何府,将一切细细说明。

    林捕头便和怜筝来到了厨房,厨房在大堂的西南位,距离各房的距离都适中,油烟也不会散播各处。

    大户人家的厨房基本至少都配备四五个丫鬟厨娘,何府配备了一个主厨,一个厨娘和几个打下手的丫鬟。厨房很干净,油烟不重,柴火整整齐齐地理在距离灶边十尺处。厨房内的壁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碗筷。

    怜筝看着张捕快将厨房的人手都纷纷带了过来,小声道:“林捕头,您和几个在厨房的人聊聊,看看有没有线索,我单独与那个丫鬟谈谈。”

    “好,有劳阮仵作。”林捕头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风因对这些自然也没有多少兴趣,在一旁的沿栏小憩,视线倒是时不时地朝怜筝扫。

    怜筝与张捕快说了几句悄悄话,张捕快回头看了一眼素荷,又皱了皱眉,半响,像是轰小鸡一般的挥手:“不许带出府就行。”

    怜筝连连颔首,做出谦卑的样子,倒了好几句谢,这才从几个人里面,将素荷喊了出来。

    除了素荷,旁的丫鬟都羡慕地看了好几眼,这才继续跟着张捕快朝厨房走。

    素荷和怜筝稍微走远了些,但并未走得太远。

    素荷自然是识得怜筝的,知晓她压根就不熟路,于是便让她跟着自己走,一路走一路问:“方才你同那捕快说了什么,他怎的就放了我?”

    “我说我认识你,你与这案子毫无干系,再说了几句好话,请他吃顿酒,做了担保,他自然就放了你。”怜筝如实回答,只是话并未说全,教张捕快演了几句的功夫,定然不能说。

    素荷瞪大了眼睛:“你怎的就知道我不是凶手?”

    “就凭你这副嫩青子的德行,怕是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怜筝笑眯眯地看她。

    其实这话并不真。

    人心都看不透的世界,又何谈一眼能看清杀人凶手。

    “不是不敢杀鸡,只是那些个鸡子老啄我。”素荷的脸红了红,心里没底,看怜筝笑得乐呵,她娇怒道:“你怎的跟她们一样说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好妹妹,你要是不与我说话了,我可就白白救你出来了。”怜筝踩着步子靠近了素荷些,将手别在身后,笑道:“莫要当真罢了,与你玩笑而已。”

    “听说查出来是有人下了毒,可是厨房就我们几个,万一是别人偷摸着进来了,免不着要赖到我们身上来,这些儿捕快,也不查查仔细。”素荷想了想,“所有的糕点我们都要在送出去前试过,再亲手交到来人手里,厨房不会有问题,难不成是丁香姐姐恨毒了二夫人?”

    丁香正是二夫人的丫鬟,当日从厨房强取了绿豆糕给林蓉。

    “素荷说的在理,可是并无理由,好端端的,丁香为什么要谋害二夫人?”

    素荷脱口而出:“因为这二夫人的位置,原来是许给丁香的!”

018 浮出水面(3)

    素荷一惊,便已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抿了抿唇,忐忑地打量着怜筝的眼色,“其实是,我们私下讨论丁香和二夫人一路子出身,丁香也那样貌美,若做我们,定是选了丁香做夫人。”

    怜筝稳了稳神,话倒是记下了,面上却一幅没把话听见耳朵的样子,故作玩笑话,挑眉看她,满脸认真地笑:“要换了我,我定是娶素荷做填房。”

    素荷一愣,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丫鬟。”

    怜筝笑出声:“因为素荷都谈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了,倒是听着心里有想嫁的意思了!素荷若是想嫁了,换我作男人,那我定是愿娶,这样可怜惜的可人儿,定要早早娶了才好。”

    “你又使劲捉弄我去,我不与你说了。”素荷一琢磨,心里松了口气,却是又羞又恼。

    素荷的年龄看起来约莫不过十二三岁,左不过还是个孩子。说话却也这样小心翼翼的,看来平日在府里没少挨欺负,总是长了点记性的。

    绕了几个弯,就走到丫鬟的内院。素荷是和另外一个丫头合住在一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也就铺了两张床和桌凳,其他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

    怜筝找了位置坐下来,素荷便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床位边上,从枕头旁,拿起个竹篓,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手工活儿。

    “平素里你们都做些什么?”怜筝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另外一个丫鬟的床榻边还放着簪花,看素荷倒是简单素净,什么也没有。她回头又问:“也没见你有盒胭脂。”

    “素日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在厨房每日要清扫砍柴火,涂了胭脂老爷也看不见,还不如眼巴巴地回到房间来纳我的鞋底子。”素荷笑了笑,手上的功夫也没停下。

    “纳鞋底?”原是乱漫漫四处打量的视线,倏然就定睛落在了素荷的手上。素荷手上的功夫细巧,却又有些慢,她皱眉看:“素荷,你纳的鞋底能让我瞧瞧花样吗?倒是与别人做的不太相似。”

    “这是前几个月,我和绿袖学的,可是我没绿袖学得精巧,手笨了些,所以少了些花样,短了几针,不过倒是有了我自己的花样。”素荷将手心拿着的鞋底翻过来,对着怜筝送过去。

    “你瞧,这花样是不是也挺独特的。若不是我自己漏了几针,倒也没想出这么个好玩的花样。”

    怜筝接过鞋底,鞋底的花纹是点状波浪螺旋,缺了些花样,导致螺旋在区间对称的时候会中断,连成片,反倒成了独特的花样。

    这鞋底的花纹,正与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鞋纹,一模一样!

    怜筝不动声色看她,打趣道:“素荷,你莫不是已经做了好几双送了相好的了。”

    “你荤说什么呢?”素荷红了脸,小声地咳,以为怜筝又是拿她作乐,“到现在我统共就绣了一双鞋底子,做得还格外的丑,本打算扔了,好在王妈不嫌弃,就送给了王妈拿去穿。”

    “素荷。”怜筝偏过脸去看她,笑了笑:“王妈就是那日送错了绿豆糕给丁香的厨娘吗?”

    “对,那日就是……”素荷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仔细去看了怜筝的眉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能再说出口。

    怜筝与她对视,心里便有了答案。

    风因坐在厨房外的石凳上,看着林捕头分开几个人来一一询问,人手却依旧还是不够,于是打发了几个落了队,先站一旁去候着。

    张捕快寻了人,去厨余垃圾里翻找何老爷倒掉的菜肴,可是都已经混做了一团,用银器自然是无法单独分辨了。几个人又在厨房的那些个地方,一一翻找是否藏了砒霜。

    落了队的几个人里倒是有个厨娘看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因忽然敛了几分神,坐直了身体,默默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年约四十岁左右,衣饰质朴,身形确确实实是见过,在客栈里见过!

    “王妈。”林捕头询问完手里的人,扭过头盘问风因仔细盯着的妇人:“听闻您进府不久,但是做事却勤快利索,你认识二夫人院里的李二虎吗?”

    王妈点了点头,不慌不忙:“认识,他来厨房拿过酒。”

    林捕头一听,皱眉去看方才使劲摇了头说不熟悉的那几个丫鬟,“那李二虎、陈管家和二夫人有什么矛盾,你们清楚吗?”

    “我们下人平时就是做好该做的事,这些个事情,若是嚼了舌根,管家定是要罚的。老妪不爱听这些儿闲话,所以知道的也不太多。”王妈不敢敷衍,说话倒是仔细。

    风因将别袖撇开,抬眸看她:“管家素日来取绍兴酒用过吗?”

    王妈朝风因看过去,定了定神,“前几日下午时分取过。”

    “就取了一次?取过多少?”风因偏头看向厨房,朝张捕快喊了一声:“张捕快,您仔细点点厨房里有多少绍兴黄酒?”

    王妈淡淡道:“这我没记过。”

    “若是谁取了酒却不记,账房那边的账都是谁来清的呢?王妈做事倒也不像林捕头说的那样勤快利索。”风因漫不经心地起了身,朝林捕头走过去,边走边淡淡道:“要不然,也不至于将酒瓶子放在了客栈,还懂得扮作伙计混进了客栈。”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王妈低头端站着,既不躲开,也不避让。

    所有人的沉默了,视线全部集中在王妈的身上。

    “厨房里的绍兴酒,是谁让管家去买了的?”风因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几个丫鬟纷纷都低下了头,“想来以前是从来不用绍兴黄酒的,突然换了自然有它的理由。”

    “上头交代我们也只能听着,并没有做主的权利,这也能让人无端被疑为杀人嫌犯吗?”王妈抬起头,清亮的眼眸带着笑意,竟也没个揪心难安的样子。

    风因朝林捕头示意一眼,林捕头率先打破沉默:“大前天申时到酉时,您在哪里?”

    王妈顿了顿,道:“我出去买菜了。”

    林捕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谁和你一路了,能替你作证?”

    “府里无人能为我作证,我一个人出府买菜。”王妈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要么也可以去问问菜市场上的那些个菜贩子,我确确实实去买过菜,她们也见过我。”

    所有人再疑惑地看向林捕头,风因突然开了口:“难不成还能去了城东的菜市场吗?”

    王妈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回答,林捕头已经明白了风因的意思,说:“如果是城西的菜场,距离李二虎的客栈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不到,您是哪个时辰回来的?”

    厨师张叔突然想了起来:“王妈刚戌时才回来的,因为厨房的菜不够,却迟迟没能把菜买回来,耽误了时间,所幸当晚老爷和夫人们都去了酒楼设宴款待贵客,便没追究责任。”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全部凝聚在王妈的身上。

019 浮出水面(4)

    怜筝从拱门那边走过来,身后跟着怯生生的素荷。

    王妈被众人围聚在中央,看起来已经是起了疑心,素荷自然是瞧见了,胆怯地偷摸着看了两眼,又急忙低了头不敢去看。

    怜筝走过去,进了人群,低头去看她的脚:“王妈,素荷给您纳的鞋底您还穿在脚上吧?”

    王妈回过脸,自然是看清了素荷的脸,那一刻,却是完全释然地笑了。

    “是,穿在脚上了。”她笑了笑,倒似解脱了不少,她看向怜筝,眸光清明:“不用问了。李二虎、陈管家还有那个贱妇,确实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王妈身旁的那些个丫鬟都惊呆了,想不到平日里亲近在身边的人,竟是杀人犯……

    王妈很快就被林捕头和张捕快围住了,被带回官衙前,王妈从腰间缚带中拣了一个绣着小花样的荷包递给了素荷,低声嘱咐:“这些个丫头素日总爱欺负你,我虽对你严苛,却是把你当了女儿来疼。这里的东西是你的,拿了攒好买鞋衣物首饰,莫要舍不得……”

    荷包里是王妈这些时日来攒的银钱。

    素荷眼眸含泪,却仍旧不信:“王妈,定是他们弄错了,定是错了……”

    王妈方来月余,做事向来细心谨慎,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就变了模样。

    “林捕头,砒霜老妪我藏在灶底了,麻烦您派人取出。”王妈突生些悔恨出来,看向怜筝:“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们莫要难为了素荷。”

    “王妈……”素荷泣不成声,忙不迭跪下,瘫软在地,朝怜筝爬了过来,头点地,敲得咚咚响:“大人,定是哪里错了,王妈不会杀人的,求你放了她,求你了……”

    王妈湿了眼眶:“素荷……”

    “王妈!”

    “带走!”林捕头截断二人的话,押解着王妈出了何府。

    一路上,旁人的指指点点,王妈无动于衷。可她踩着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素荷的每一下哭喊都剐在了她的心窝,撕扯得生疼。

    风因和怜筝跟在捕快们的后头,怜筝只是低头沉默着。

    杀人凶手固然可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未有可怜之处。

    随队伍回了桃林镇的官衙,犯人押入大堂,八名捕快手树‘回避’和‘肃静’牌仪站两旁,捕快喝堂威:“威……武……”

    堂外站了几十名百姓,有老有少,纷纷跟着随堂进入,如同集市般喧哗吵闹。

    桃林镇霍大人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堂下彻底安静,两边牌仪震动大地。

    “堂下罪妇何人,所犯何事!速速招来!”霍大人再拍惊堂木,俯视堂下跪着的王程佩。

    林捕头站在右方,双手作揖:“回禀大人,罪妇王程佩,已经亲口承认谋害三个人,分别是何府护院李二虎,管家陈家福,何府二夫人林蓉。仵作已经验明两个人的尸首,除此之外,火烧客栈、毒杀陈管家,勒伤何府二夫人确是她一人所为。”

    “王程佩,林捕头所说是否属实?”霍林刚倚在红木官椅上,缓缓捋了捋胡子。

    “回禀大人,一切属实。”王程佩跪在下堂,不卑不亢,抬眸看他:“罪妇供认不讳。”

    “天哪,这居然是杀人凶手……”

    “听说她杀了三个人,何府真是个不吉利的地儿。”

    “……”

    “肃静!”霍林刚皱眉,惊堂木一拍,直至堂下安静,这才虚抬手臂:“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杀了他们?”

    “我是李二虎的发妻。”王妈倏地抬头,“李二虎要杀我,难道我不能杀他吗?”

    李二虎的发妻?

    林捕头前前后后派了三人前去领县查找李二虎的亲属,可邻居都说李二虎带着发妻离开了,只能从县记录上查调,他俩确实去了一处,而他的发妻也确实姓王。

    “那陈管家与你毫无瓜葛,你又为何要杀?”霍大人紧紧盯住王程佩。

    王妈浅浅一笑,“我从未打算要杀他,他不过是做了那二夫人的替死羔羊,若非是他,也不至于让你们发现了我。是他自己愚钝,偏要与那李蠢货一般,扑倒在那暗娼的裙底下。”

    “大胆蛇蝎妇人!”霍大人一恼,惊堂木落桌:“伤了三条性命,罔顾法纪,竟毫无悔意!”

    “我为何要悔?”王妈神色清明,定望着大人:“他们谋我害我,只允他们谋算我,不许我反抗吗?他们不过是为自己的算计付出了代价,一切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肃静!肃静!”堂外叽叽喳喳吵了一堂,霍大人连拍了三下惊堂木,才安静下来。他俯视朝下看,皱眉道:“既已如此,便无需再多言,仵作何在?”

    怜筝连头也没抬,从张捕快身边温声回复:“草民回禀大人。”

    张捕快已经提前将两具尸体从义庄带来了官衙,只等大人一通传,尸体立刻抬至堂前。怜筝将尸体的情况一一说清,在任何关口上都没有出现半点岔子,疑问也能解答仔细。

    林捕头还让王妈的鞋底踩蘸墨汁,印在了宣纸上,与先前的鞋底花纹做比较,花纹完全核实。除此之外,王妈还能够对照怜筝的验尸记录,更加详细说出杀人手法和具体时辰,与验尸的症状基本吻合,加上证物指正,所验无误。

    全部述说清楚后,师爷递上跟堂记录的案情宣纸,经霍大人入目查验,确认无误,这才亲自送下堂,放在了王程佩的正前方。

    “罪妇王程佩,这一切你可认罪?”

    霍林刚严肃看她,堂下跪着的人,着实看不出如此蛇蝎心肠。

    王妈淡然一笑,“认!”

    跪在堂下那抹浅紫的身影,直挺的脊背如脆竹般坚韧。

    惊堂木一拍,怜筝蓦然一怔,身上竟是惊了。

    分明能够烧掉那双鞋来掩饰罪证,却偏偏直至死期,都不愿抛了那双鞋……

    “认罪画押!”捕快送上鲜红的印泥,看着倒是刺眼。

    平素里干活的时候,王妈总喜欢在院子里洗碗,看着那半边落日,手上来回轮换的碗碟映透了金黄,便觉得这一生也不过是这样的悲凉萧索。

    大拇指印上显目的印记,她毫不犹豫地盖在了师爷递来的纸张上。松开手指,红色圆润的指印,纹路清晰,蜿蜒曲折,正如她这一生,可从现在起,当真是要彻底解脱了。

    “证据确凿,依例处斩。等刑部公文一到,午时三刻立即处斩!”

    惊堂木落定,带起一阵堂前风拂过怜筝的眉,她抬眸去看,对上王妈的笑眼。

    她看过很多双眼睛。

    恐惧、害怕、解脱、兴奋、愤怒……

    王妈的笑眼,目光炙热诚诚,仿若夏日里被烈日炎炎浇灌的大海,温热咸涩。

    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看不透了。

    可这一切,到底是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020 浮出水面(5)

    王妈原名王程佩,四十二岁,是李二虎买来的童养媳。从六岁起就跟在了李二虎的身边,不过李二虎成人时,两个人才正式拜了天地,那年王程佩还未及豆蔻之龄。

    李二虎生性脾气暴躁,酗酒如命,好吃懒做,只懂向王程佩伸手要银两,豆蔻之龄,她便不得不四处谋生,若是赚不到银两,李二虎便动辄打骂。除了坑蒙拐骗,王程佩还去过药房当伙计,在纸扎铺给死人上过水粉,倒过夜香也做过稳婆,只要能赚钱她都做过。

    王程佩年仅十三岁便被强行圆了房,每天像狗一样被凌虐,与她而言,生不如死。

    可是这一切,却远远还不够……

    李二虎出事当天。

    王妈提着菜篮子到了李二虎所在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流里,王程佩并不引人注目。

    那个时辰来吃饭打尖儿的人特别多,她跟着一个男人进了门,随后又绕去了**,店小二以为她先去了茅房,便也没多嘴问,只是不巧,中途撞了位公子,她连连低头道歉,生怕引人注意,好在今天人多,趁着不注意,上了楼。

    王妈环顾四周,走廊上没有人。她急促地敲了敲门,许久,李二虎才粗声粗气地回了声:“谁啊!扰了我的好梦,哪个混账玩意?”

    只听见里头酒瓶子砰砰倒地的身影,王妈下意识脚尖朝外,心跳加速,忍了忍,身上却下意识颤抖了起来,只觉得心尖子都冷透了。

    门栓一拉,‘嘎吱’一声开了门。

    房间里是扑鼻而来的酒臭味,熏人刺鼻,她却不敢捂,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二虎的眼色,等他骂骂咧咧转身进去,她这才敢跟了进去。

    “把门给我关上!”李二虎挡了挡刺眼的光,瘫坐在桌上,“开着门想让谁看见!”

    王妈一个哆嗦,回身过去,小心地关了门。

    李二虎喝了口茶,将茶叶呸了出来,皱眉吐在了角落:“来做什么!”

    “管家不是……已经辞退了你,那我……还要留在何府吗?”王妈之所以来,也是李二虎逼着来的,现在想要走,却又不那么愿意了,可这一切并不是她说的算。

    “贱货,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吗?!”李二虎一听,本就醉酒的火气噌一下就冒了上来,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王妈的头发,撕扯着拖到地上:“我让你留在何府安她的胎,你一来她的胎就没了,你个晦气的玩意儿,你耽误了我发财的路,你就该死,我早就该打死你了!”

    王妈只觉得头皮发麻,刚一张嘴出声,一个大耳瓜子就扇了上来,下颌瞬间就火辣辣地烧了上来。

    王妈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拼了命地试图阻止他,可没等她反抗,李二虎的手猛地就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突然从哪里抓了酒瓶,往自己嘴里倒了几口,又灌进了王妈的嘴。喉咙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她揪回手,抓住他灌酒的手掌,咬了他一口。

    酒偏离了她的脸,她拼命地睁开眼,试图站起身逃开,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脚腕被李二虎一抓,拖过去,又摔摁在床上。

    几个拳头砸向她的腹部,疼得她全身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成一团。她反抗不了,也抵挡不了一个成年男性的攻击,随即被踹了几脚,便没了反抗的气力。

    李二虎骂骂咧咧地覆了上来,一边踢打她的下腹,一边拽住她的头发扯起来。

    “她就算是个妓女,也给我怀了两个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一来没多久她就落了胎,我倒是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背地里鼓捣了什么坏心眼,你个贱人!”

    王妈疼得五官狰狞成一团,却惊诧地停止了动作:“二夫人怀的是你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都记得,因为怀不了孩子,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被扒光了衣服丢出了家门,在最热的时候,摁在池塘里险些淹死。想要逃跑的时候,被他拖回去砍断了她的小脚拇指,甚至,为了证明她生不出孩子,他不惜找了一群人来**她换取银钱。事到如今,却有因为二夫人怀孕了,能让他下狠心致她于死地。

    也许她早就该死了,被**的时候就该死了!

    “李二虎!你不是人!”王妈开始反抗,可腹部挨了一脚,蜷成一团,怎么都使不上劲。

    李二虎红着一双眼,醉意上头,猛地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这所有的财产都是我的!是我的!你该死!没护住她的孩子,你该死!”

    他手上的力气,倏然凶猛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双手掐住了她,双腿压在她的身上,她丝毫反抗不了,眼珠泛白,张开的嘴丝毫发不出响声。

    手上的力气忽然弱了下来,李二虎不知怎的晃了晃头,闭眼只觉得满头眩晕。

    王妈一个挣扎,李二虎侧倒在了床上,口吐白沫,浑身开始抽搐,他抹了抹嘴角,踉跄几步,下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抓不住周边的支撑物,软倒身子,后脑朝下,跌落在了地面。

    王妈剧烈地咳嗽着,拼了命地呼吸,脖颈像是被掐断了一样。大片空气呼吸进去,流经之处,烧得生疼,再过几秒,眼前就真只剩下一团光,仿佛死过了一次一样。

    她靠在床角几个呼吸,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瘫在地面的李二虎,他睁着眼呼吸着躺在那里,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与其这样,不如就杀了他罢,等他好了,这一切也不会结束的。

    他活着,她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

    凭什么……她从小就要受尽凌虐,凭什么只要别人能怀了他的孩子,她就活该要死!凭什么,别人出了事,责任就是她的错,凭什么她就该被人骑被人践踏!凭什么!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横竖不过是死,他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们都想让她死,那么谁也别想好过。

    “我活不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她忽的想起药房伙计曾与她聊天,说古时候以湿纸层层敷面来处死妃子。

    王妈缓缓地从床榻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脸盆架上,拿起那条熏臭的毛巾,浸入水里,轻轻洗擦干净,拧干,再从桌面边上,搬了两三趟的酒瓶过来。

    她站在李二虎头顶的位置,弯下腰,将毛巾轻轻覆盖在李二虎的脸上,用酒一点一点对准他的五官倒了下去。毛巾一点一点变得湿润,白干酒的味道从毛巾的边缘一点一点滴落。

    李二虎的身体抖动了几下,双手试图举起,口唇部分大张,隔着毛巾,口部凹了下去,因为呼吸,毛巾贴紧了他的面颊,他却只能颤栗着挥舞了几下。

    一瓶、两瓶、三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不动了,身体也没了起伏,徐徐冰冷了下去。王妈放下手里的酒瓶,身体已经僵硬了,她走过来,站在李二虎的侧边,单手撩开了毛巾。

    她将手指探过去,鼻息已经没了……

    王妈忽然想起,那个倚在后门边框对她冷嘲的笑脸。

    “真是不能下蛋的‘鸡’还不如‘鸡’呢。”

    王妈脸色阴寒,看着地上的冷尸,缓缓笑了:“别急,我会亲手送她去见你。”

    既然交代让她好好照顾,那么,她就亲手将这可人儿送去地狱去陪你!

021 玉连环影(1)

    翌日,天刚蒙蒙亮,怜筝便收拾了东西,即刻准备启程回北县。

    李二虎和陈家福的尸体都已经验完尸,以石灰封存,眼下也终于可以启出入殓了。

    怜筝留了些银子给了林捕头,希望王妈被处斩后,替她买副棺材,尸首也能够好好下葬。

    张捕快原是要送的,可怜筝坚持要自行回程,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送到出镇口去取路引。来时是根据公文请来的,可离开却必须要取了路引才能回去。

    莫冬青回北县请了姜女来,虽然没能派上用场,但是请了人总要再一同送回去。

    等人的时候,张捕快和怜筝便坐在附近的小茶摊上喝点粗茶来消磨时间。

    张捕快大口喝了水,看着依旧女扮男装的怜筝,憨厚地笑了笑:“阮姑娘,我这话问得有些冒昧,却是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怜筝浅浅点头:“张捕快客气,您只管问便是。”

    “我虽捕快只做了十年,但接触过的仵作大多身上都带有浓郁的尸气,有时候我们和尸体远远接触,味道几日都不散。若是碰了尸体,那味儿就更重了,可我见你这几日,过后味道全无,不知是否有妙法?”张捕快身上的衣服显然不是昨日的那件,想必是沾了尸味。

    这话本不是张捕快想问的,原是啊三想问的。

    因为抬了尸体,身上的气味就更加浓郁了,尤其是触碰过尸体的手,味道能恶心到拿不起筷子,吃不下饭,这才求了张捕快来问。

    “确实,即便将醋洒在炭上,来回熏烤虽能除臭,但难免耗些时间。”

    怜筝闻言点头失笑。

    “若是怕尸臭,可提前用川穹、麝香、细辛、甘松打磨成粉,再仔细揉搓成丸状,用时以火点燃,这味道辟除尸臭更管用些,也可防止沾染了衣物。若是空手触碰了尸体,就麻烦些……”

    “阿三前天摸了那李二虎回来后,便吃不下饭了,一拿筷子便能闻见手上的味道,可怎么用醋熏也去不掉,可将他头疼坏了,又饿又恶心。”

    张捕快拧起眉来,“姑娘可有办法?”

    “自然是有办法的。”怜筝放下茶碗,指了指路旁卖早菜的摊子。

    “到时候让他去买上一些香菜叶子,用手搓出汁来,能掩盖住但还会有味道,不过至少能吃饭了,约莫搓个三两天,就能彻底没了味道。下回,可学我戴上素布做的手套子,避免直接接触,就不会了。”

    张捕快恍然大悟,道:“多谢姑娘。”

    怜筝点了点头,就看张捕快着急忙慌地跑去菜摊子买菜去了。

    看来是被阿三缠得够呛。

    她正低头准备再喝上几口水就起身,冷不丁听见那边去北县的公差与谁争执了起来。

    “姑娘这会子去北县是做什么,要不要小爷送一送你?”

    公差手里拿着姜女的身份文牒,眼含鼠光,视线来回打量姜女。

    “不……用了。”姜女胆怯地退了退,周围办路引的人不少,却是没人敢开口帮她。

    公差看了眼身份文牒,上面有来人的姓名、籍贯和出生年份,他心里有数,笑眯眯地靠了过去:“姜姑娘原就是北县人啊,怎么来了桃林镇?”

    “我…我来找人。”姜女畏缩着身子朝后退,“能走了吗?”

    “哟……”公差拦住了姜女想离开的方向:“我说姑娘,我们办理路引可是官衙的要差,若是放走了罪犯或是间谍,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放了你走。”

    姜女忙后悔,早知道方才便不该推拒莫捕快相送,她懦懦低头:“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你,身上有没有带了什么通牒的要信……”

    话音一落,那个公差猥琐地笑了几下。

    姜女心里正七上八下,想着是不是要拿些银两来打点方能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护在了身后,她怯生生地抬头去看,是位如玉般俊朗的公子。

    “不知这位公差要怎么查呢?”

    “哪里来的不长脸的家伙?也敢插手衙门的公务!”

    公差一瞪眼,抬头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急忙跪了下来:“王……”

    “公差大人,我可是来办路引的。”风因冷扇一落,朝身旁的十三看了一眼。

    十三会意,指尖微微一动,本是该下跪的姿态,双膝猛地一拐,痛得他一屁股侧摔,瘫坐在了地上。

    公差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李乾!”远处张捕快双手交叉在背,与怜筝朝这边走过来。张捕快一眼就看清了现下的画面,瞪了一眼李乾:“还不快点办理路引,没看见后面都排长队了吗?”

    李乾是霍大人安插了某位外甥来管得事,否则这样的美差又怎么能轮得着一个连眼力见都没有的人上位。

    办理路引的差事虽美,但是若办得不好,人头落地既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个不精明又不会看眼色的傻帽呆在这个位置上,迟早要招惹麻烦。

    李乾不敢吭气,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回到位置上,一个一个拿取身份文牒,办理路引,轮到姜女的时候,快速地盖了章,惶惶地越过。

    办完了路引,姜女松了口气,站在路旁,等着怜筝从重新排队的后方慢慢过来。

    “方才,多谢公子搭救。”姜女浅笑,朝办完路引缓缓步行而来的风因低头答谢,脸颊的红晕缓缓散开,一片美人娇色,惹人怜惜。

    风因连头也未抬,站在她身前一米处,视线朝在队伍后方的望去:“举手之劳,不必。”

    十三站在风因的身后,朝那姑娘侧眼一扫。

    清晨明雾,容颜模糊,可那黄裙娇俏,素手黑发,抬眸细瞧,那眉眼倒也温柔动人。

    十三疑惑,原以为明白了几分,但瞧主子对所救的女子又不闻不问,眼下又不甚明白了。

    风因可顾不上这些,他眼里就瞧着那古灵精怪的丫头,站在公差的对面,作弄着什么。

    今早她晨起便鼓捣了半天,连换药都没来及顾上就从房里跑了。

    风因来寻她,寻不到,这才问了林捕头,得知她今日就要回北县。

    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所幸林捕头说请来的姜姑娘还在客栈,这才追了人去。

    姜女羞涩抬眸,只见身前的男子,如画中玉人容颜一般,长得那样好看。

    她只觉得脸颊越发热了,不由得温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处等何人?”

    话音刚落,那玉面公子忽然眉眼俱开,冷扇落手,勾唇一笑:“喏,她来了。”

    姜女一愣,顺势朝他所见之处望去。

    天已亮起,晨光顺着那人的肩头落地,金姿照耀,侧颜沉静,洁白如玉的清冷里添了几分仙色,她唇边扬起的那抹若无若有的笑意,衬着那光,浅似早阳,和煦又清丽……

022 玉连环影(2)

    姜女耳畔仿佛一根琴弦骤然崩断,‘铛’的一声,耳蜗蜂鸣,一下子便听不见了声音。

    怜筝背着包袱和张捕快告过别,盖了公章便朝姜女所在之处奔驰而来。

    “姜女。”

    姜女站在两个人的身后,眸中清光杂凝,神色有些不对劲,像是没听见怜筝的招呼声。

    这是怎么了?

    走近了一瞧,目光一变,伸手将姜女拉到身旁来,“你为何又在此?”

    姜女想来胆子小,莫不是被方才惊了一下,吓懵了不成。

    又?

    十三皱眉,眼底神色一时复杂:“大胆!我们主子岂是你任意呼和的?”

    “十三!”风因打断十三的话,肆意挥了挥手,道:“无妨。”

    “我们家主子方才帮了你,你们还真是不识好人心。”

    十三感觉得到怜筝方才的敌意,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十三。”风因皱了皱眉,“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这张嘴,莫不是要和殷七一般打发了去。”

    十三实是不明白,却也晓得主子动了怒,立刻垂首作揖:“主子,属下知错。”

    “怜筝。”这么一闹,姜女回过神来,忙抓住了怜筝的手。

    她侧过身,避开风因的视线,晃了晃怜筝的手臂,柔声嗔怪:“他方才帮了我,你……你别闹成这副样子。”

    方才怜筝自然是瞧见了的,只是前阵子那副轻薄的模样,总让人担心他欺负了姜女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怜筝回过头,朝风因扯了扯唇角,笑虽浅,却诚心:“多谢。”

    既然不与他计较,那也没什么过多的情分可继续搭话了。

    “走。”

    怜筝环住姜女的手臂,朝北县的方向走。

    桃林镇距离北县虽远,却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走得快些,在午饭前就能回了。

    此次姜女赶来,没来得及帮上忙,心里也好奇的很,一边走一边问:“这次你办的是什么样的案子?”

    “杀夫案。”怜筝想起王妈,方才那些喜悦又浅浅地淡了去,“普通案子。”

    “那怎么这次离开了这么些天?北县的慕大人都差人去义庄找了你好几回,来我这问了又问,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就见知县忙得团团转。”

    姜女从包袱里拿出馒头递给怜筝:“走之前,怎么也不知道知会一声。”

    “我在房间的桌上留了信儿,你没瞧见?”怜筝伸了个懒腰,接过馒头,看着姜女摇头,小口咬了一下:“许是太着急,忘了?”

    “你又打趣着我玩。”姜女嘟了嘟唇,有些不乐意:“你回回走都不留信儿,若是在哪里招了罪,你可别来找我,我可不待见你。”

    “你看你,我下回一定记得。”怜筝咽下馒头,露出笑意。

    姜女的性子最是温婉谦顺,待人处事都是极好的。

    姜女与怜筝从小一起长大,性子比她要沉稳,家境又相对殷实,可怜筝也从没有觉得她哪里骄纵,倒反而像个领家小妹亲近又可爱。

    爹爹总说她,若能有姜女一半的性子,也不至于这样难嫁。

    怜筝素来没心没肺,对事不上心,除了验尸看书玩乐子,对旁的毫无兴趣。

    难得有人请了媒婆来说媒,说不上两句,她就能将媒婆怼得怒发冲冠,摔门而出。

    “临走前六叔交代了让我好好照顾你,若是我照顾不好,我怎么向六叔交代。”姜女说着就红了眼眶。

    六叔是怜筝在古代的父亲,就是那阮仵作。

    他原名叫阮六杨。

    虽在东苑朝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是从小到大,几乎能给怜筝的东西,他一应俱全地都给了,远比她在现代无父无母还拖家带口要强得多。

    说起阮仵作,怜筝便不吭声了,只是一味咬尽了手里的馒头,再细细咀嚼咽下去。

    阮仵作离世的时候,怜筝不在身边。阮六杨已经年过四十,尸气入肺,身子骨并不好,那段时间又有案子连连相请,眼看他忙到咳血都不愿停手,怜筝不忍,斥了他呆在家中,她替他去了远在五十里外的县城,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阮六杨已经病逝了。

    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他就过世了。

    风因和十三徐徐跟在后方,十三年龄还小,对情爱之事,本就不明白,现下就更是糊涂。

    “主子,我们为何不坐马车,非要跟着她们走?”十三挠了挠后脑,“若是主子瞧上了那黄衣姑娘,径直纳入府就好,为何要跟在身后走,活脱脱像个采花贼子。”

    话音刚落,风因手上的冷扇落在了十三的脑门上:“多嘴。”

    十三不恼,抬头再问:“主子,若是雪刺此刻来了,瞧见你跟在姑娘家屁股后头,定是要笑破了肚皮。”

    “你怎么不跟元九好好学稳重?”风因斜眼看十三,叹气道:“倒白跟了他一个姓。”

    十三少年般青涩的骨子里倒生出傲气来:“若非主子收养赐名,我倒不愿跟那木头疙瘩一个姓,元十三……元十三的叫,多拗口。”

    “呱噪!”风因又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些头疼,早知道就不该带了这么个调皮在身边。

    风因抬头去看,两个姑娘走着走着还啃起了馒头,可不知怎么的,一个现下红着眼眶流泪,一个却不声不响地只顾走。

    远远瞧着有些不真切,可那气氛总归是有些不对罢了。

    周围是密布的竹林,一阵风拂面过来,稀稀疏疏的竹林响动却不正常。天上的鸟儿突然振翅高飞,十三脸色大变,从腰间抽出环身的软剑来:“主子,有埋伏!”

    不远处的怜筝似乎也察觉了不对,忙转过身朝他们望了过来。

    仅仅只是一瞬,她用力抓住了姜女的手腕,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奔走:“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从桃林镇方向的竹林里倏然奔出一波黑衣人,蒙面一路长追,兵分两路,一路对着风因和十三展开攻势,另一小路即刻朝怜筝她们追了过去。

    “元九!”风因避开黑衣人的攻势,冷扇游刃有余却招招置敌人于死地。

    不知从何处飞落的元九,朝十三蹙眉,目光冷漠,却极快明白了风因的意思,快速朝怜筝的方向追了过去。

    “瞪什么瞪,就你厉害!”

    十三的软剑攻势骤然凌厉,白光一闪,血色染身,几个回合,便杀尽了大半。

    短短一瞬,便解决了所有的黑衣人。

    只听见远处的竹林,传来冷械交锋的响声。

    风因眸光微凉,杀机已盛。

    他们的目标,原从一开始就是她。

023 玉连环影(3)

    袭击风因的那波黑衣人,武功底弱,以防御为主,目的就是为了拖住风因。

    派去追杀怜筝的那波人虽少,以攻势为主,倒比风因这边要难解决的多。

    这波黑衣人分不清到底是谁要置怜筝于死地,仿佛从她来了桃林镇起便有不对了。

    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将阮怜筝和姜女围成了圈。

    为首的头领蒙面张望,举了刀架在两人面前:“说,谁是阮怜筝?”

    怜筝目光乍变,将姜女护在身后,唇边露出冷嘲:“不知是道上哪位要寻我,竟是如此大的阵仗。”

    “既然是你,那便随我们走上一趟!”黑衣人手腕轻收,刀锋已顺着冽势朝怜筝舞来。

    竹林密处,忽然听见几声落叶的刮擦。

    人影蹬着竹节快速飞跃而来,只见他腰间白光乍现,刺风破月而来,几个穿刺,便将怜筝护在了身后,他微微侧脸:“走!”

    他挡在怜筝身前,遮了一地的斑驳。

    怜筝也不客气,转身拉住姜女,扭头便跑。

    只听见身后冷器交锋的刮擦,怜筝拽着姜女,拼了命地朝前跑。

    没等跑几步,前方的竹林上攀附着黑影滑落,抵剑拦住了怜筝的去路。

    “若是不想伤筋动骨,最好束手就擒。”

    眸光沉沉,怜筝显然已经分辨出了这是两拨人马。

    此处设伏截她的黑衣人,和前几日试图劫走她的完全不是一拨人马。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怜筝微微挑眉:“告诉我,我自是会随你走。”

    对方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女子的问话,几个人面面相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听见为首主领的怒喝声远远传来:“蠢货,立刻给我抓回来!”

    黑衣人顿惊,数剑朝怜筝齐刺。怜筝衣角微动,忽的从袖中掏出粉末,朝黑衣人全撒了出去,白色粉尘顺风而上,极快地沾上了他们的衣物。

    黑衣人大惊,纷纷避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仔细一瞧:“面粉?”

    “你!”黑衣人皆停下手上拂袖的动作,倾身举刀欲砍。

    怜筝推开姜女,趁风势一来,转身捂鼻再度甩袖,袖中整包白色粉末铺天盖地而去。

    黑衣人依旧大惊,避风退开,粉末落在地上,依旧毫无反应。怜筝险险避开攻势,再试,从另外的袖口掏出一包丢在半空,被一跃而起的黑衣人一举劈开,粉末顺势炸裂,肆无忌惮。

    第三次,黑衣人显然都不当真,抖落几下,就朝怜筝冲去。

    可没等跨出那一步,纷纷摇头晃脑地倒了地。

    姜女怔住,脸上余惊尚未褪去,却忍不住笑起来:“你怎的又玩这招。”

    怜筝嘴角微扬:“百试百灵。”

    古语有言:“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第一回是面粉,自然是戏耍他们的,第二回还是面粉,还是耍着他们玩的,只等他们羞恼,再撒上第三回,自然要少了些许防备,只要露出空隙,那便能得手。

    转身看方才交手的人,已经游刃有余地解决了大半。

    “怜筝!”姜女骤然发出尖叫声。

    等怜筝一回头,姜女已然被人束在胸前,脖颈架了一把刀。怜筝皱眉:“你要抓的是我。”

    “抓不住你,至少要抓个替死……”鬼字还没有说完,那人后颈一计重压,便倒下了。

    风因扶住瘫软的姜女,朝怜筝一挑眉:“这下,你又欠了我的情。”

    十三从元九那边施以援手,解决了全部的黑衣人,这才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话过来,确切来说,只有十三一个人在重复不停地说话。

    说了半天,都没句回应,十三恼了:“元木疙瘩,你跟我说句话会死吗?”

    “会。”元九看了眼十三,倒是难得对他说了个字。

    风因对十三已是不管不顾,他看向沉稳的元九,道:“清理干净。”

    莫要留下活口。

    “是,主子。”他朝风因低头,得到示意,快速跃入竹林,失了踪迹。

    这一切怜筝都看在眼里,她虽然猜不透风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能够随身佩带武功高强的随从,也绝非是简单的人物。

    可越是这样的人物,就越是危险,接近了,也并无好处。

    怜筝不答话,从风因的手上扶过姜女,上下估量了两眼,确认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莫不是真有人要抢了你做山寨夫人?”

    风因看了眼姜女,她大抵是吓着了,连连打嗝。

    姜女被他一瞧,整张脸窘红得要滴出血来似的,她忙捂住唇,可越紧张,越是止不住。

    怜筝从姜女的背包里取出水壶,喂给姜女,依旧不回话。

    几个人一时静了下来。

    十三可憋不住安静,蹲下身去扯蒙面人的面罩,再翻找着黑衣人身上的线索,忽的就翻出一块金牌,咣当落地,引来了怜筝的注意。

    风因一眼就瞧见了,冷眸轻睨,十三动作倒快,利索地收了金牌。

    下手的人竟然是宫里人。

    怜筝听着姜女低头一咳,转身递上了手帕,动作一气呵成,倒像是并未注意到。

    风因微微皱眉,那一瞬,他竟是有些判断不出来,她究竟是瞧见还是没瞧见?

    “尽快赶路吧。”怜筝收拾干净手头上的东西,抬眼朝风因看:“我撒的只是额外加了几味的蒙汗药,稍稍重了些,没有伤及性命,这些人还会醒过来的。”

    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短短几下,就弄倒了这么多人,倒比他们舞刀弄枪省事了。

    风因挑眉,也不多话,点了头,便跟在她们身后走。

    “主子,那些个儿……”

    十三朝后面努了努嘴,她是弄晕了一部分,可大部分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风因回身,不做解释,抬腿跟上:“走。”

    这些醒来的人,他们自己会处置妥当,这是那人的规矩,轮不着他多此一举。

    十三看着风因的身影渐行渐远,仓惶收了几个人的东西,塞进怀里,匆匆忙忙地追上,嘴上却没个消停,私下嘀嘀咕咕了一路,可谁也不搭腔。

    走了两个时辰,到了北县外城办理路引的地儿。

    好端端地排了队,验了人,进了县城,胆颤心惊了一路的姜女,这才缓了一口气。

    怜筝将她送到城门下,姜女回身拉住了怜筝的手:“怜筝,方才那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近日你要不要随我一起住四方街,人多热闹,也安全。”

    怜筝笑着摇头,温柔瞧她:“没事儿,那里虽偏僻,却也难寻。我在那儿自在,比不得热闹的地方,于我也熟悉。爹爹的棺还在宅子等我处理,若是好了,我定去寻你。”

    “那你必得要来,明姑后日办宴酒呢。”姜女见怜筝再次点了头,这才松了怜筝的手,羞怯地看向风因和十三,道:“此处已经是北县城外,两位公子可是要一同进城,我家住在四方街,有间云归客栈,许是……”

    风因微懒伸腰,那容颜的笑意让姜女看得不甚真切,他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们自有要事处理,在此处分别即可。”

    十三更是疑惑了,他们不是要去寻客栈先住下的吗?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姜女藏了眼里的失落,掩面离去。

024 玉连环影(4)

    眼看姜女安全进了城门,怜筝这才放心朝义庄回,可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她蹙眉回身,只见十三一张嘴撅的老高,不得不委曲求全跟在她后头。

    风因合了凉扇握在后方,看她回头,耸了耸肩,一幅全然与我无关的表情。

    这人真是……

    怜筝眸光狡黠,却依旧只当做看不见,自顾自地往山上走。

    “主子。”十三心有不甘,着实看不懂主子到底为何非要跟着这么个人。

    风因不管他,连瞧都不瞧,只顾抬步跟上。

    今个儿天晴,没到晌午,日头便大了起来。

    三个人呼哧呼哧地爬着山,只有怜筝一人冒出了一身的汗,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想来体力都比她好上许多,可她的脚速也没见慢下,反倒是让讶异。

    他们不晓得的是,怜筝在现代偏偏是个晕车的主儿,晕机晕车晕船,与现代交通工具绝对无缘,对古代以步代行反倒是非常适合她。

    走了好一会,才能远远瞧见半山腰上两座宅子的尖顶。

    再走上一会,便能看清那一座大些的宅子外斜挂着“义庄”二字。

    这才刚能看清个字,怜筝的脚程就忽然加快了,风因和十三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强撑着快点走到便是了,却不知怜筝是因为那吹来的风里有新鲜腐尸的味道。

    十三抬头看见了匾额,脸色就变了:“主子,这可是义庄。”这里有很多死尸的。

    风因斜眼瞧他,“大惊小怪。”只怕你剑上杀的人远比一个庄要多得多。

    十三一怔,反应过来了。

    也是,他忽然怕个什么玩意儿?

    怜筝却顾不上这些,她刚爬完上坡,一眼就看见了义庄大门口下坐着两个人,正在那以袖擦汗,想来也是刚爬上来不久。

    临走的时候,她将义庄的门也锁上了,所以这些人进不去。

    “陈伯。”怜筝往前头走,隔着百米远先喊了一声,不然这荒山野岭的也容易惊了别人。

    两个正坐在义庄门口下遮阴的人,闻声看过去,为首的老头一拍大腿,利索地站了起来。

    “我说怜筝,这几日你可跑哪儿去了,让老头子我好找。这山上山下的来了好几回,回回见着大锁,可将我愁坏了。”

    “对不住,陈伯,这些日子复公文去桃林镇办案了。”

    怜筝柔柔一笑,朝他身后的担子看了一眼,“有尸首送来了?”

    “案子已经清了,县令请了新的仵作,尸体已经验完了,说是被蛇咬死的,没什么疑点。只是这人不是本县的,已经命人差书信送去此人的家乡,找人来认领,这才命我俩暂且将尸体送来。”陈伯喘了口气,示意依旧坐着那新来的小子站起来让怜筝认个脸。

    怜筝看了一眼,点点头,从腰间取出钥匙,解了锁头,推门让他们先进去。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风因和十三也已经到了门口,旁若无人地进屋找了椅凳舒服地坐着。

    “陈伯,您且候一会,我去给您打水来,您喝口解解渴,再走也来得及。”

    怜筝将门用石柱抵好,不紧不慢地转身朝隔壁的宅子走过去。

    陈伯点头应了一声,便与另外的小伙子抬起木担架,将尸体抬进去。

    义庄加上旁边的小宅子,大约近二十亩地,前方看着不太大,进了门,圈圈绕绕加起来竟也十分空旷。

    义庄设计的十分简单,两旁是通用的窄室,中间就是空地,有瓦遮顶,规规矩矩地排满了棺材,平平整整,一眼望去,有几十具整棺,十分人。

    后院还有一具具的墓碑,有添了墓的,也有尚未立碑的。如今已经不再似从前,以往的义庄若是有放不下的尸首就去山里随随便便挖个坑埋了,时常被野兽挖去啃食,暴尸荒野。

    东苑朝成立之初,佛教的影响推盛,连带着火葬都盛行了起来,加上当今皇上民政,减免税赋,重惩贪官污吏,设清廉司各地巡查,为国为民,东苑朝的生活也还算和乐的。

    皇上又为免各地冤假错案,颁布刑法提升了仵作地位,虽无法废除贱籍,却也另设了验尸官,若是仵作技术极佳可提升得验尸官位,以达成平民能图谋个官职,增加了不少愿意入仵作之职的人数。

    加之设定有疑点的尸首一律以石灰封存,禁止下葬火化,违例者立斩无赦,尽管有些人依旧反对剖尸验索,但是却也比更早前,要好上了许多,冤案错案减了不少,法纪之效则更为公廉。

    因此,各地的义庄纷纷修葺重整,倒是让官府的严正之风鹤立堂堂,规整不少。

    一会儿的功夫,怜筝便用木盘子端了几碗水进门来。

    这水是山泉水,稍微入大锅煮开,再用堂前风灌凉了些,这才端来,眼下喝正是解渴又不伤身。

    入门递给了风因,再端给十三,十三只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怜筝便毫不客气地端走,再也没了要给的意思,十三气恼,赌气不去看她。

    陈伯和那男子端了水,陈伯年岁已大,喝水便是小口了些,只见那男子一饮而尽,将碗落下,这才出了声,笑道:“痛快。”

    怜筝将东西放下,这才去撩开白布,细细看他们抬来的尸首,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眉头:“陈伯,您方才说这尸首是被蛇咬死的?这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陈伯擦了擦嘴:“这尸体在一个深巷里发现的,就在卖猪肠的婶婆后门。周仵作说见他有中毒迹象,且脚踝处有两个被蛇咬过的洞口,银针刺入有毒,定是摔晕后被咬的。”

    “胡闹!”怜筝忽然怒了,柳眉蹙拧:“尸体衣着整齐,他潦草看过便作数了?”

    风因放下手里的水碗,走了过来,挑眉去看:“我虽不会验尸,但仔细瞧上一眼,这死者面颊有淤,口唇青紫,头上有几处伤,像是被人打过。”

    “他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新伤,死前没多久造成的。”

    怜筝手指着那些伤口,看向陈伯:“仵作对这些可有解释?”

    陈伯想了想没应上话,那个年轻的少年是最近来扛尸赚点零钱的,名叫吴苕中。

    眼看陈伯没说话,他便搭了话,“周仵作说死者是个赌徒,来北县也是一穷二白,说是来找亲戚的,见赌坊便进了,再因为还不上钱被赌坊的人追打,这些伤定是这样来的。”

    “死者是外乡人,即便赌了也不见得是在北县被打的,可找到打他的人了吗?若是没有,这样的说辞又何来的证据!更何况好好的一个深巷,人烟再少,无端端的哪里来的毒蛇?”

    怜筝话锋尖锐,再问:“赌徒通常为好赌之人,不输个不干净绝不出赌坊。”

    “你只瞧他尸身虽腐,但衣着干净,衣帽略有凌乱,脸颊无刺茬,指甲间无皮屑血污,定是整齐打理好了才出的门,这是一个从赌坊输光了银钱出来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025 玉连环影(5)

    吴苕中张了张嘴,窘了一张脸:“就不能是隔日再被追杀吗?”

    怜筝斜他一眼:“赌坊的人赚的是时间的买卖,一个随时能落跑的外乡人,换做是你,你敢让他白白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赌坊的规矩,压不下身份文牒,定是让家里人来赎!”

    她伸手去翻了他的衣袖口袋,从中拿了身份文牒和来时的路引,免去了第一种怀疑。

    十三偷摸溜过来想去取方才没喝着的水,“若是家里人不来呢?”

    “以赌坊的规矩……”怜筝抬了抬死者的右手:“那他现在至少也断了一根尾指!”

    众人看向他的手指,五指齐全!

    吴苕中不服气,拿话去压她:“你说仵作验尸武断,那你又有何根据验其有误!”

    “陈伯,燃炭。”怜筝的声音寡淡了下来,她连头也没回,转身去了窄室。

    陈伯允了声,轻车熟路地转身去了义庄的后院取炭盆。

    有时候尸首送来义庄,即便是阮仵作验的尸首,怜筝也时常一一细细看过,察觉有失,也会和阮仵作再做探讨,陈伯也做了快七年的捡尸人了,早已经习惯了。

    新来的周苕中还年轻,以后总会明白的。

    怜筝从窄室取来了素布手套戴上,双手将袖口挽起,等左手挽右手的时候,稍有刮擦,烫伤的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眉心就拧作了一团。

    只见一双清俊的手伸来,忽的就抓住了刮擦她皮肤的衣物,根根分明的玉指轻巧翻动,几个来回就挽了她的袖。

    他做完事,抬头看她,漆黑的瞳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底。

    视线交错相杂,不知怎的让她生出几分紧张来。

    “咳咳。”十三没那眼力见,去偷水喝反被呛了一口,咳出了声。

    怜筝堂皇地躲开他的视线,收回手,转身出了窄室。

    风因跟着出来,冷浅地扫了一眼十三。

    十三骤然停下动作,只觉得浑身都冷透了,手还僵在半空不敢动,有些不明所以。

    主子……方才是瞪了他一眼吗?

    “帮我一起脱下他的衣服。”怜筝说话很轻,没有带着情绪。

    十三倒是没什么,他没认出怜筝是女的,只觉得男人脱男人的衣服,有什么了不得的?

    周苕中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怜筝,即便他刚做了捡尸人,可他听闻这阮怜筝是个女子……

    风因顿了顿,走上前,可是手上却没有动作。

    桃林镇她验了两具男尸都无妨,眼下怎觉得让别的男子瞧着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陈伯刚从后厅出来,端着已经撒了醋的炭盆过来,放在了尸体的附近,便从后方绕过来:“我来吧。”

    “多谢陈伯。”怜筝再没去看别人,只顾和陈伯小心翼翼地脱了死者的衣服。

    “直接剪了不更痛快?”十三看着风因雾一般的眼神,不敢靠过去,只好将注意力放在了尸首上:“何必费那么多功夫将死者的衣服脱下?”

    “验尸验的不止是尸首,衣服上有时候会留存许多的现场证据,若是让你白白绞了,也没亏了你这么个二货的名字。”怜筝手上忙得很,对十三这番话听着不顺耳。

    十三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什么意思?你说的就肯定没个好话,我的名怎么碍着你了?”

    “十三!”风因的冷扇落在了十三的头顶。

    十三愤愤地闭了嘴只能靠边。

    怜筝不去回他,脱了上衣,这才刚准备脱下死者的下裤。

    风因站在她的身后,她却恍惚了几分。

    她自然是知道他方才为何没有动作,更能明白,在古代,一个女子去脱男子的衣物,观察那处是什么样的闲言碎语,她的名声在外,这些自然是清清楚楚,向来都听不进她的耳朵。

    即便是在现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在身后,突然就有些别扭了起来。

    走神了几秒的功夫,她回过神,准备继续动作,却有人忽然将她朝后拉了拉。

    “我来。”十三鼓着两腮帮子,挤兑到她身旁,也不解释,伸了手就去脱死者的裤子。

    她被挤地愣了一下,回头撞上风因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瞧着。

    十三年龄不大,可做事也不算粗头粗脑,和陈伯配合的也挺利索。

    衣服全部脱好,陈伯一一折好,搁在了死者身旁的空位。

    怜筝从头到脚查看,“死者牙有豁口,左颊有淤,淤青在颧骨侧上方,生前和人打斗过,对象可能是左撇子。”

    “左颊有淤,不应该是右手成拳,挥舞过去吗?”

    “当然可以,但是凶手想要遮掩自己是左撇子,所以刻意选了跟右手一致的方向。”

    周苕中皱了皱眉,对怜筝的判断显然并不相信。

    怜筝转过身来,右手成拳,二话不说朝他挥,她的气力不大,也不疼,只是周苕中没防备,白挨了一拳,他怒问:“你做什么?”

    她冷声问他:“哪疼?”

    “废话,脸疼!”

    怜筝拿开他的手,蓦然温柔了起来:“我看看。”

    没等周苕中反应过来,怜筝左手攥拳,手背朝周苕中又来了一下,再问他:“这次哪疼?”

    十三噗嗤一下笑出声,“哈哈哈,你倒是不客气,手把手教。”

    就算是十三也已经明白过来,为什么是左撇子了,而这周苕中还傻愣愣地挨了打,还不明白个所以然,活该被怜筝教训挤兑了。

    “你只看他脸上的淤青,成拳手背有四个骨节,若是左手成拳手背击打,才能造成这种伤势,如果是右手全拳平着挥舞,定会留下四个或更多的圆青位。”

    这下十三也来了好奇:“怎么看是平挥拳,就不能是从上至下吗?”

    怜筝抬起死者的头部,将后脑的创口露出。

    “凶手的身高不会比死者高,否则创口应是从上至下。可看它伤口就在正后脑,左侧朝右,创口凹凸不平且凹处夹有泥渍,两边沾了草屑,凶器最接近的应是从地上随手抓起的石头,朝地底埋着的那面砸向后脑,才会有新鲜的泥土痕迹,这断不可能是摔的。”

    众人已经无人应答,对此番话都已经认同了。

    风因专了心藏在她偏后头,视线对着她来来回回地看了不下数回,眸底韬光灼灼,越是瞧她,就越是在心上悬着下不去。

    分明她做的这些个儿事,都是世人大多容不下的,就连她查看那人那档子部位的时候,他虽有几分别扭,可看着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竟也让他移不开视线,心里也没什么抵触。

    罢了,罢了。这些烦恼都是自己个儿招来了,欠了她的。

    “陈伯,你瞧。”

    怜筝检查到他的右脚脚踝的伤口,用手一挤,两个已经溃烂的洞口里还能挤出点青黄的脓疮水来,臭味瞬间浓郁了,让人瞧着直恶心。

    她指了指右脚小腿靠上方位置上的浅紫淤痕:“这些指印比较浅,说明凶手抓住蛇咬死者的时候,死者已经昏厥,所以他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

    怜筝柳眉轻挑,哼了一声:“这是他杀!”

026 无心插柳(1)

    陈伯低头细细一看,两日前抬尸的时候,小腿上确实没有那些个指印。

    “比较浅的伤痕会在几天后才显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反复验尸的缘故。”

    “你只看这手印,是从头部的方向朝腿部用左手抓住的,脚踝处有轻微的擦伤。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人抓住他的小腿,放进了竹篓之类的箩筐,里面应该有蛇。所以这不是毒蛇咬伤的案子,应该是他杀案。”

    怜筝回头看了一眼吴苕中,道:“莫以为只是尸体就说不了话,他们想说的话多着呢!”

    这话听着诡异,却是个实理。

    怜筝上下来回反复检查了半柱香的时间,确认再没有任何遗漏了,这才将白布重新蒙上死者的身体,脱下了素布手套。

    “陈伯,我等会儿写张验尸记录,您受累,跑一趟送给萧捕头,让他们重新验尸。尸体我会用石灰封存,等到破案为止,死者家属才能将尸体领走。”

    陈伯乐呵呵地笑:“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萧捕头你还不晓得,什么时候你说的话,他不听了,也就这个混小子刚来不懂事,让他丢丢脸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周苕中一听,听着不乐意:“陈伯!”

    怜筝清浅一笑,对周苕中的轻蔑实际并不上心,看轻她的人从来就又不止他一个。

    她将东西拿在手里,刚转身,冷不丁就撞进了风因的怀。

    他神色恢复清明,可那晦暗不明的眸底,直勾勾地藏映着她的脸。

    这不看他倒还好,这么毫不避忌地撞上,倒无端生了几分尴尬。

    陈伯这才想起来这还站着了两个不认识的大活人,竟也没打招呼,这一拍脑袋,呼和了一声:“我说怜筝,不知这两位是?”

    “来领尸的。”怜筝推了推他,反将自己退了好几步,她只好从侧边过,就近择了一张桌,提笔填写验尸单。

    十三的眉头皱得老高,可方才才被主子瞪了一眼,眼下想说话又不敢多嘴。

    将验尸单拿走的时候,陈伯和吴苕中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陈伯便出门下山去了。

    十三思索了半响,还是忍不住想问:“主子,咱今晚住在哪儿?”

    风因挑了挑眉,冷扇朝怜筝一指:“你只管问她。”

    怜筝被点了名,手上没停。

    陈伯走之前已经帮她将尸首放进了棺材,她只顾利索地收拾便是。

    她面色颇淡,道:“义庄只能住死人,你俩要是愿意睡棺材,我也管不着。”

    大半夜的,睡在这几十具的棺材边上?

    十三看着怜筝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得慌。

    “来做笔交易,我可以替你挡了夜里来的那些人。”

    风因英眉一挑,补充道:“那些想抓你做压寨夫人的人。”

    怜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语气生寒:“你怎知他们会来?”

    “道上的规矩。”风因也不多做解释,眼眸露出了看戏的意味来。

    怜筝正是这么想的,这两次来的是两拨人马。

    前次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匪类,而后来的黑衣人用的是冷械,懂得设伏制陷,难对付的多,即便在北县,一个人在荒山,难免救不得急。

    若是他们俩在,她自然要安全的多,这就是她从一开始没打算拒绝他们上山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用再端着藏着,将麻袋里的石灰一舀一舀地装好,打理好尸体,她稍作整理,拿了桌上的钥匙,朝他俩看:“走。”

    两个人跟着进了旁边的宅子,十三跟在最后,刚进门,一眼就能看见大堂中间又摆放着一具棺材,只是这棺材比义庄的那些要好上许多。

    风因眼底透着冷峻,迷雾般的瞳孔遮着情绪,十三估量不清他的意思。

    她一个姑娘家,就是这样与荒山野岭的几十具尸首和坟墓一同睡过来的吗?

    怜筝不去顾他们,只管自己朝大堂里走,走到里边指了指两间房:“床铺是干净的,洗漱自己打水,只有两张床,你们分配。至于上面的那个人要睡地板还是睡房顶,我都不管。”

    怜筝头也没回,从一旁摘了一张椅凳,坐在棺材旁边,手上用柴刀削尖了木头,自顾自地忙活着事情。

    十三‘哎’了一声:“那元木疙瘩睡地板,我肯定要睡床。主子,您要哪间?”

    风因不去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巡了一圈。

    怜筝弄完了手里的事情,用锤子将削尖的最后一枚棺钉一点点砸进棺材角,这才顾上去看他俩。

    她回头的时候,他正朝她走过来,手里端了盆水,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

    风因朝她过来,却隔了段距离,将木盆放在椅凳上,从手心翻出一个药瓶,“该上药了。”

    桃林镇的大夫嘱咐过,一日三次,若是发炎用打湿的毛巾将脓液擦净,再上药。

    上午临走的时候都顾不上道别,自然是忘记了这些。

    怜筝低头瞧了瞧手心的污渍和木屑,伸手放进木盆,将手清洗干净。

    他的手伸过来,试图攥住她的手腕替她擦拭水渍,怜筝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躲了他的动作,快速地抽过毛巾,自己擦了手。

    “那你自己来。”他站起身,将药瓶放在椅凳旁边,也不说旁的,转身就走了。

    这是生着气呢?

    可他生的哪门子气?

    怜筝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拿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这似乎和在桃林镇的药有些不一样了。她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撒在了左臂上……

    风因藏在门后,看她用了那药,心里的气又散了几分。

    他落座,倒了杯茶,蜻蜓点水似触了一口,又站起来,翻来覆去几次,竟自顾自地恼了。

    他在宫里宫外,见过多少绝世美女,可就偏偏栽在这女仵作手里,还处处不给他好脸色,四处试探避忌防备,活脱脱能把他气死。

    “元九。”风因又落了座,葱白的指腹触碰着茶杯:“查的如何?”

    静了片刻,元九从窗后跃入房间,半跪在地:“这批人匿了踪迹,不过像是三爷的人。”

    “一个一个都将心思放在了这里,那就让他们来的了,回不去。”手上的茶杯落了桌,“杀。一个不留。”

    “是,主子。”元九颔首,正打算推出去,只听风因喃了一声他的名字。

    元九愣了愣,抬头看他:“主子还有何吩咐?”

    风因唇紧抿着,拿捏着手里的茶杯,暖玉般的手指顿了许久,他静立不动,叹了口气,忽的又摆了摆手:“你去罢。”

    他到底还是张不开嘴问。

027 无心插柳(2)

    入夜,夜色渐浓。

    屋外的人进门亮了油灯,这才将屋内的夜色驱散。

    怜筝忙活了一下午,将阮仵作出殡的事情都打理透彻了,明天再请人来送棺,这一切就彻底完成了。

    以后这宅子,就真的是剩她一个人了。

    关门的时候,明晃晃的烛火闪了几闪,屋里暗了暗,透着灯下的影子都清冷落寞。

    她坐在桌前,几天没回来,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埃,起身,取了抹布回来擦了擦,将方才从抽屉里拾掇来的药箱摆在桌面。

    她又重新坐下,将一条腿蜷在那凳面上,撩开裤腿和里子,小腿的位置有个结了痂的疮口,那是听闻爹爹去世的时候,在路上一着急没留神被木材扎了个孔。

    走了会神,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木门吱呀的声响,随后便是她的门被敲了。

    怜筝整理好起身去开门。

    门刚开,就见他只身站在门外,抬着头望屋顶,眸底晦暗不明。

    她下意识朝屋顶瞧了瞧,夜色黑沉,那人也算藏得辛苦。

    刚想问风因何事而来,他的手忽然捂了她的嘴,他也没出声音,食指对着唇举了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朝屋里迈步进来,顺手关上了她的房门,沉默着对她摇头。

    宅子附近十几个死士已经围了过来,藏在夜色里看不清颜色。

    元九和十三都埋伏在怜筝的屋檐边下,静悄悄听不见动静。

    义庄正建在山顶上,到了夜里难免起凉,夏日已过,听不见蝉鸣,却也能听见乌鸦啼叫的吱呀声,可今夜,悄悄一片,静默无声。

    进了屋,风因先去将虚掩的窗关严实了,这才回身找了位置坐下来。

    他坐在那儿,脸色微柔,淡了那些个桀骜不驯,在昏黄的灯下,他半低着头,沉了眸,唇角浅勾,眼底幽暗深邃,忽远忽近,摸不透情绪。

    她与他保持了距离,却依旧被他的神情怔住。

    其实他远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风流轻浮,那些浅薄的模样倒像是糊弄给人看的。

    风因转头的时候正望见她打量他,笑意渐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前捉了她的手,拉她坐在身旁的椅凳上,“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自己的手背被人牢牢地圈在掌心,手背都热乎着。

    她一愣,仿佛被烧红的铁片烫了一手,连忙甩脱他,他反应过来,皱了眉头:“想来手是不疼了。”

    他握得是她的左手。

    怜筝即便在北县出了名,可人人都晓得她不过是个仵作的女儿,她的一双手,从十岁起便能验尸,从年幼时便被人忌讳着。

    在现代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可在古代,无论科技还是设备都远远比不上现代,再怎么祛除尸臭,她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染了尸气。

    若是出去逛街购买些物件儿,只怕是不买被碰了碰,人家都嫌晦气,要丢了去。

    那日他抱她,她虽然抗拒却也不似今日这样抵触,可眼下竟是连他近身都不愿意了?

    风因眸底阴色沉沉,掩了些情绪下来,将那些不悦都渐渐吞没。

    “嗯。”怜筝敷衍地应了,去提了桌上的壶想喝茶,一提溜才发现是空的,便作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头顶上的瓦片有了动静,脚步很轻,只是周遭静的可怕,才能听得见这细微的动静,似一片片落叶刮擦落地的声音,又似蚁军规整搬作物的响动。

    怜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底儿,不知怎么就走了神。

    风因漫不经心地静在那,半撑着头,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极为有节奏。

    屋顶上的动静倏然全都静了下来,空气里凝结成冰,连呼吸都窒在了一处。

    “你验尸许久,可知义庄何物最多?”风因抬头问她,一双眸亮得直逼人心。

    怜筝目光落下,声音低沉,颔首:“自然,难道你不知?”

    风因不答反问:“是何物?”

    屋子里忽然就生了寒意,怜筝抿唇不言,却只见他透着烛影凝她。

    半响,她答:“死尸。”

    “对。”风因慵懒一笑,反倒是闭了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忽的用双手捂了她的耳。

    “杀!”

    一个字,染了浓郁的血色,干脆利落。

    他的声,很轻,却依旧透过了手掌,印在了脑海。

    仿若耳边有跟琴弦骤然撩拨,‘嘣’的一声断了弦,裂帛被绞得粉碎。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交锋的声响,如同银瓶猛然乍破,水浆迸进。

    这一切,其实,从她留他的时候,就该猜到的。

    她忽的就觉得疲累了,阖眼休息。

    身后贴着他的身,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了过来,他身上有股男子的自然气息,有种独特的香味,淡若飘忽,她闻得不那么真切,是闻过的味道,但她有些记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她被捂得暖烫的双耳透着粉嫩,灼了他的掌心,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怜筝睁了眼,眼前却忽然又被他清俊如玉的手掩了掩。

    “今夜,你好好休息,直接上榻就寝,无需再出房门。”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温浅入耳。

    她没有去看,闭着眼只等他松了手,脚步声轻轻响着,听着他开了门又关了门。

    屋外的竹林梢头又开始摇摇曳曳地晃悠,穿堂风呜呜地呼扇起地面的冥钱。

    罢了罢了,终归是自己的孽。

    怜筝睁眼,盯着桌上的油灯,静坐了好一会儿,忽的吹了灯,灯芯在黑暗里袅袅着飘动着白气儿,径直上了榻。

    屋外,是横竖倒了一地的死尸。

    杀得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元九和十三再也没像上午留了手,这一批是死士,不是前来活捉阮怜筝的,是来杀她的。

    “将这些处理干净,传令下去……”

    风因低头瞧着那满地的横尸,压抑着怒:“从北县混进来的人,斩草除根。”

    元九和十三半跪在地:“是,主子。”

    “十三。”风因见屋内灭了灯,眼里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

    “主子。”十三从地上起了身,目光顺势望去:“可有吩咐?”

    风因收回视线,声音低沉:“你莫要偷懒,这些日子也不用回房睡了,在门外守着。”

    “主子,四爷从长京城过来距离北县不过百里了。”元九将最新的传信报于他听。

    “莫要拦他,让他来便是,我若离开,却是舍不下她。”黑眸深渊乍起波澜,又猛似湮没,吞了复杂:“引他来,他在,至少那些个下作玩意儿也该忌惮三分。”

    “属下即刻去办。”元九从地面起身,飞向屋檐,扬长而去。

    十三愣在原地,看了看地上的沉尸,又望了望风因。

    风因交代完话,旁若无人地回了房,掩了门。

    十三回了神,直跺脚咒骂那已经去了远处的元九,不得不垂头丧气认命了……

028 无心插柳(3)

    怜筝发了梦魇,睡梦里都是拧了眉的。

    房间里只见风因端坐在桌旁,提壶倒了水,原是空的茶壶不知何时已经盛满。

    他远着她一段距离,只顾看她和衣而睡,不甚舒坦,想来也只能睡梦浅浅,不得安稳。

    她在梦中飘忽在云端,云团时而洁白又时而灰扑,她踩在上头,脚底下绵软站不稳。

    她匍在那云间,忽见一双玉润似的手朝她伸了过来,如梨花般暖白的掌心,落在她眼里,如仙人降落云端。

    他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前,一身白衣风华矜贵,眉轻挑,唇勾笑,如梦似画。

    她抬眸望他,他慵懒地回视,眸底的剪影轻轻浅浅。

    只一瞬,她忽的就落了下去……

    睁眼。

    倏然惊醒。

    怎的就梦见了他?

    阳光透着明纸照进来,不用烛火,屋内也亮亮堂堂的。

    她起身,下了床,穿好鞋,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拎了壶才想起昨夜已经没水了,可提到半空,却微诧,这壶居然是满的?

    难不成梦还没醒?

    怜筝蹙眉,清明的眼眸又似不甚清醒,她放了壶,到底是没喝,去开了窗。

    窗外,只见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一角,半低头去观那石桌上摆好的一副棋盘,十三正一头懊恼地苦思下步该怎么走,只怕是薅了不少头发都没想出对招。

    大堂干干净净,除了原先摆放着的几个盆栽挪了点位置,再压碎了几个盆,柱子上多了几道刮痕,倒也没什么破损得格外厉害的东西。

    瞧见怜筝出了门,风因的视线很快就挪到了她的身上,与十三下棋实在太过无趣。

    风因招了招手,唤怜筝过去,十三识相地起身,抬眼朝她看过来。

    怜筝摇头,朝厨房走:“我要烧水净身,你们自己玩。”昨日便没顾上,身上黏腻难受。

    十三跃过来,拦了怜筝的去路,指着那边,道:“你去那等着罢,主子已命我烧好了水,给你送去就是了。”

    怜筝这才朝风因走,他倚在那,半抬头,眸若深渊,与昨日梦里的眼神相差甚远。

    她落了座,这才去观十三的棋势。

    十三的棋术不算差,只是以攻势为主,对上风因就落了下风,风因擅长攻守兼备,水来土掩,防住了十三的棋,又下了他的子,将十三的棋不紧不慢地绕成了死局,使他进退维谷。

    怜筝细细探了片刻,定睛一瞧,举起白棋从上方落了一子。

    她倒是干脆,毫不心软,一子就落目,抛了将自己困死的大部分空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风因微怔,慵懒的眸透了几分精光,停了一会,举起黑子,勾唇一笑,顶住了她的棋目。

    这下换怜筝蹙了眉心,他将死了大片自己的棋,难不成只为与她旗鼓相当?

    两人你来我往的功夫,十三已经烧好了水,都送进了怜筝的房,刚出门口,只听见风因扬眉一笑:“小尖无恶手,你下棋倒是谨慎,竟也能将十三的败势拖到这份上。”

    “怎比得上你,双关似铁壁。”怜筝虽输了,倒也心服口服。

    十三瞧得高兴,这些年倒是没见主子和谁下棋下得这般欢快。

    怜筝放下手里的棋子,朝十三奔过来,也不多说,只顾着进屋关门赶紧洗个澡。

    她总觉得身上的味儿能将自己熏晕了,昨个儿是怎么睡着的?

    关了门,屋外便静了下来,风因没了动作,只顾盯了那扇门,忽的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十三,去厨房做些个早点来。”

    “主子,我不会。”十三一张少儿郎的俊脸,喊得理直气壮。

    风因面无表情地携了一子,夹在指尖,对着他:“挨子儿还是挨刀子?”

    十三颤颤巍巍地盯了一会,败下阵来:“属下这就去学着做……”

    厨房里传来叮叮锵锵的巨大动静,若不是怜筝知晓外面有两个人,定是以为哪里来的贼子想要将她们家的厨房给搬空了不成。

    这还没消停呢,就听见宅子外面有人用了十足十的实劲儿敲门。

    门被震得轰隆响,门外的人咧着嗓子喊:“阮姑娘!阮姑娘!阮姑娘你在家吗?”

    怜筝沉在水里睁了眼,甩了水花从一旁摘了毛巾,出了浴桶……

    外面的人还使劲地敲着门,没等敲上两下子,门倒是开了,他正乐乐呵呵地笑,一个哑巴似得吞了原先要说的话,直愣愣地盯着眼前那优雅风华的公子,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

    “没走错。”

    风因见他退了几步,也毫不意外,如主人般地招呼:“可先进来候着。”

    二墩儿傻站了一会,跟着他进去,坐在一旁发了会儿呆。

    厨房里还有个少年正拿着烧火棍进进出出,大堂有个公子对着石桌的棋盘与自己对弈,他静了会儿,又问:“阮姑娘她……”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她披着一袭白纱似的素衣,犹身披雾霭似真似幻,白玉纤手裹着巾帕里绞住的三千青黛。略显苍白的五官虽有病容,却不似那般清冷,如玉姿容,清丽绝伦,风姿灼灼,那沐浴后透的几分粉嫩,更添娇美,只是那眼下的幽影带了疲倦,坏了一分景致。

    可即便如此,只是那一眼,冷浸溶溶,便已蛊惑了人心。

    她刚回来,忘记了那些洗好的男装还在院子下晒着,只得先拿了女装穿上。

    怜筝丢了手里的巾帕,散了散青丝的湿气:“二墩子,如此着急找我,何事?”

    二墩子是明姑家的孩子,幼时脑子出了点问题,智商比常人要低上一些,但是却比孩子还要乖巧听话。

    有一年,他被人诬陷打死了隔壁的豆腐婆,所幸是怜筝验出了豆腐婆是被经常打骂自己的儿子失手打死,免了二墩子送命,所以明姑对怜筝是存了好心的。

    “娘亲请你今晚来喝宴酒。”二墩子左掏右掏,从屁股的兜里掏了个信封出来,放在了石桌上,“还有这给你,我…..走了。”

    话说完,二墩子就撒开脚丫跑了。

    二墩子很快就没了影儿,怜筝只管到石桌前,伸手去取那封信件。

    突然那清俊胜玉石的手明晃一过,她的手腕已被他攥在手心。

    她冷不丁被他朝怀里一带,只见那天地一转,她落进了他的怀,他的指尖已绕住了她的发,他欢笑道:“方才下输了,你可知我与十三做的赌注?”

029 无心插柳(4)

    怜筝皱了眉,忙晃悠了两下,轻轻浅浅地挣开,退出去几步远,恼着脸瞪他:“好你个登徒子。”

    “如此清姿怒色倒是悦人耳目,那便以此免了你输的赌。”

    风因半低着头,视线从她的玉足处收回,神色无恙,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他起身,淡道:“十三,做得如何了?”

    十三从厨房黑着一张锅底脸,举着一根烧火棍就出来,张嘴咳了几口白烟:“主子,你让元九来吧,我……我……”我想哭。

    怜筝瞧他一脸花猫样,噗嗤一下笑出声。

    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事情颇多,沉重的心情,眼下竟被这小小少年郎逗得有些想笑。

    十三懵懵懂懂地看着主子身边站着的女子。

    怎的有些眼熟,诶?她原来不是男的吗?

    他挠了挠脸,脸上黑得更彻底了,花成一片,怜筝的笑意更浓了。

    风因喝茶看戏,见她清丽一笑,眸中也是笑意沉沉,“十三,你去洗脸罢。”

    “是,主子。”十三如释重负,丢了烧火棍,扭头就跑了。

    杀鸡宰牛屠人都没问题,怎烧个火这样难?

    十三举着的那根烧火棍是怜筝拿水浸泡过的棍,为了让阮仵作不再辛劳,处处为她担忧,她这才用了此招。

    那烧火棍内里还湿着,自然是怎么都燃不起来的。

    “你们还未用过早膳?”怜筝方才的羞恼已经淡了,转身取了石桌上的信件拆开,快速阅览完毕,抬眸瞧他,清冷的眉眼染了娇俏,道:“山下有免费的烧鸡烧鹅,可来?”

    “既是你请,自然要去瞧瞧。”

    十三擦了把脸,听见声儿窜出头来。

    “你看家。”风因没等十三噘嘴,略一沉思,补了一句:“等元九回来,教你生火。”

    连火都燃不会,影卫的考核明年可就到了。

    今天日子倒好,街上人多热闹,摊贩都纷纷摆出摊,一些各个小物件引来不少小孩玩闹。

    怜筝与风因从下来,荒无人烟到接踵摩肩,怜筝止不住蹙眉:“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重九。”风因朝一旁的摊子上看过去,摊上在卖一些河灯、水灯似的物件儿。

    民间重九亦为“重阳”。

    北县人自古临水而居,除了登高祈福外,也有往河里放水灯习俗。

    风因往前端瞧了一眼,几幢酒楼之间牵了引线,挂了不少彩带子在半空,悬了些个灯,做得精巧。

    今年的灯会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了。

    怜筝正想着,就听见何处有人喊她的名儿。

    “怜筝!”

    一边的楼上,有个黄裙姑娘站在拉线的人身边,朝满大街的人挥。

    怜筝顺着声音寻过去,“这丫头,只怕一会要闹了个红脸。”

    姜女脸皮薄,兴头上的时候喊了,过后定是要害羞的。

    这可不,没一会儿的功夫,瞧清了怜筝身旁的卫公子,忙缩了手,羞红了一张脸,躲开了人去。

    怜筝望着姜女躲进了屋里,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朝云归客栈走过去。

    姜女的母亲早逝,家中除了她还有弟弟,父亲后娶的姨娘对姜女算是极好的,将她当了自己的女儿来疼。因为姜女的父亲格外疼爱姜女的亲娘,自此对姜女也是宠了又宠,若不是为了有人能带大姜女,怕是也不会续弦,故此这姨娘也是不敢苛待她。

    姜女性子温顺,对人和善,招人喜欢,四方邻里都她的评价都不错,少不得媒人来回跑。

    怜筝近了客栈,并没有进去,怕给姜女招了忌讳。

    她择了一个稍远的中间位置,站在那里等着她下来。

    姜女的姨娘名为谢娇娘,远远就瞧见了怜筝要来,从屋里端了一旁茶点走到门槛处:“阮姑娘,你进来坐罢。”

    怜筝摇头:“不用了。”只怕她进去了,里面的那些人就该出来了。

    谢娇娘也不勉强她,朝楼上喊了两声,大概是催促着姜女快些下楼来。

    风因也只看着,人流里依旧需护着些怜筝。

    女子倒是避讳着,只是厌恶地擦了擦触碰的地方,而有些男子撞见了,看清了是她,虽没有明目张胆,但眼里还是存了些恶意,上下打量。

    他看得不甚欢喜,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将她拉到身前来,省得那些个存了坏心的人处处去揩她的油,刺她的心。

    怜筝发上有些刺挠,正想回头,只听他躲在她耳边,声音清清朗朗:“别动。”

    她方才沐浴的发已经干了一路,青丝迤逦虽美,但纤巧的背影总是缺了点什么。

    风因从袖口里摘了一枚朱钗,朱钗有些旧了,算不上不名贵,上头也没有簪饰,素净简单,他伸手划过她柔顺的发丝,快手挽了,将额间的碎发也一同捋了上来,定了朱钗,别在脑后,清丽之姿多添了几分柔美。

    怜筝伸手碰了碰,瞧是瞧不见,心里也有了概念,眼波流转,眯眼一笑:“你倒是手巧,定是常常与女子作伴学来的。”

    “这话听着酸。”风因眸光雀跃,偏头一笑:“这是我年幼时娘亲教我的土法,左不过试上一试,没成想还能用。”

    他说着话的时候,声音浅淡,避重就轻,怜筝便不去接话了。

    一会儿的功夫,姜女已经收拾利索,小碎步走了过来,方才黄裙已然换成了嫩粉纱裙,绾绾青丝窜成了两个大辫,手上摩挲着衣服的滚边,笑意盈盈地来。

    “卫公子。”姜女颔首示礼,见风因浅浅回礼,这才去挽了怜筝的手:“你今个儿来晚了。”

    “何来晚,你让二墩子来喊我,我不即刻就来了?”

    姜女羞怯地觑了一眼卫风因,躲在怜筝耳后嚼话:“这卫公子怎么与你一块儿来了?”

    风因的耳力其实极好,姜女压低了声儿,他也是能听见的。

    怜筝听话睨了他一眼,勾唇笑:“闲的。”

    风因:“……”

    “距离明姑今晚的宴席好有好一会儿呢,先去河边瞧瞧那些个花灯可好?”

    姜女眉眼弯笑:“今年可是最热闹了,听说今晚的水灯会,王一手做出了个历年最好的,夜里一亮,可是抢眼的很。”

    “他年年都是这样的由头,也就你从小到大偏听他吹牛。”怜筝看姜女撅了嘴儿,只好轻舒了一口气,扭头瞧他一眼,见他没有意见,这才点了头:“行行行,全听你的。”

    风因跟在后头,微微仰首,天色确实尚早。

    三人一路来了北县的北苏河,河边已经摆了一排的水灯摊。

    这两年佛教文化盛行,拜庙会等活动都不少,放水灯的人越来越多,每当到了水灯会、花灯节的日子里,那涓涓小溪,浅浅上河飘着流光溢彩,当真是好看极了。

    水灯的种类很多,异彩纷呈,颜色皎皎,入了夜,河面上大多都以荷花灯为主,每年放水灯的时候,几乎人手一盏,盏盏都寄托了各家各户对逝者的缅怀和思念。

    怜筝以往是素来不点的,只有爹爹每年会点了水灯送给她未曾蒙面过的娘亲。

    今年……

    河边忽然起了乱,几个人闹哄哄挤作一团,惊了走神的怜筝。

    姜女皱了眉头,细细一看,慌眼喊:“怜筝,那边好像有人落水了!”

030 无心插柳(5)

    有个人瞧热闹的时候,站桥头没踩稳,被挤来挤去的人群挤下了桥,落了水。

    北苏河不深,却也能淹死个人。

    似乎是一个姑娘落了水,附近几个识水性的人眼见出了事,咕咚咕咚跳了几个下去,这才弄得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去。

    局势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糟。

    怜筝向来不凑热闹,人那样多,别说是凑了,就是要挤,也不见得挤得进去!

    可没等她转身走,就听见落水的附近传出尖叫声:“河里有……死……人!”

    本是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骤然炸开惊雷,前面的人纷纷想朝后退,后面的人又想看热闹就朝前挤,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几个湿了身体的人捞了一具通体混白的女尸上来,下半身还拖了个麻布袋子,半耷拉在地面,夹了河泥,臭的不行。

    没过一分钟,又有一个人扯着一个女人上来了,正是那落水的女子和一个救了她上岸的男子,紧接着,方才跳下去的人纷纷搀扶着爬上河道。

    最先抬上来的人显然已经死透了,但是最后抬上来的女人却是刚溺了水的。

    她脸色苍白,胸膛没了起伏,被平放在河岸上,几个人拍了拍她的脸,摁着人中,可她已经没了反应,周围的人纷纷摇头,这怕是已经不行了。

    怜筝踮着脚仔细瞧清了,面色一变:“姜女!去请萧捕头,速去!”

    姜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朝人群外跑。怜筝忙转身试图挤开人群,可人太多,她怎么也进不去。

    正着急的功夫,如玉般润色的手忽然就将她拉到了身后,风因拧着眉替她拨开了人群,他的气力远比她要大得多,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单手拽着怜筝跟上。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怜筝只顾了那条人命,都没顾上他的掌心出了汗。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挤开了重重障碍,来到了岸边。

    “散开!”怜筝一声斥开那些密密麻麻环绕在女子周边的人,道:“给她挪出空间,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全部退后三尺,否则,萧捕头一旦来了,便以杀人之罪定刑!”

    话音刚落,就有人认出了她,指着她窃窃私语:“这人便是那仵作之女阮怜筝。”

    “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阮怜筝?长得真是……”

    “真是晦气,就说怎么就出了命案,原是她在这,这样不吉利的人怎就来扫兴了。”

    “是啊,这么热闹的日子见了她,都变得晦气。”

    “走了走了走了,一会儿沾了晦气,倒霉的便是我们自己个儿。”

    “……”

    她充耳不闻,人群散开,怜筝俯身在女子的上方,屏气听闻她的呼吸。

    呼吸没了,胸膛的起伏已经断了动静。

    怜筝蹙眉,忙清理了女子口鼻内的异物,将水草去除,抬直她的颈部,忙做口对口人工呼吸,试图打开女子的气道。

    怜筝已全然不顾岸上的人如何窃窃私语,来回的几次心肺复苏,可女子依旧没有动静。怜筝面无表情,看向附近救人的男子,“你来。”

    男子俯身过来,听怜筝动作。

    怜筝起身:“抱住她的双腿,将她的腹部顶在你的肩上,快步走动,将积水倒出。”

    男子皱了眉头,不敢动。

    岸上的人这样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他若这么做了,怕是侮了这女子的清誉。

    他犹豫再三:“不如姑娘自己个儿来做,女子对女子总归好些。”

    “我若自己扛得动,要你何用!人命关天,你还如此拖沓!”

    怜筝一喝斥,男子依旧没有动作,怜筝怒骂:“迂腐!”

    怜筝气得一笑,不得已求助于他:“风因!”

    没等她唤他,风因就已因为那男子的拒绝有了动作,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女子身上,反向一裹,这才抱住了女子的双腿,将她扛在肩上,来回走动。

    他的手规规矩矩,仅仅是勾住了外衫。

    外衫圈住了女子的玉足和牵扯了反向的衣物,丝毫没有外露,也不会僭越。

    片刻的晃动,女子传出作呕声,呛进去的水沿口角吐出,她咳嗽了几下,醒了过来。

    风因抬眸看她,只见怜筝已松了口气,她这才示意他放下。

    怜筝的发已乱了,纵然面上有些凌乱,却也丝毫无损她的清丽灵动,更因为生了怒意,脸颊染红,眸中染光,顾盼生辉,清扬婉兮,反叫人挪不开眼。

    他心里不由得叹了气,越是这样,他仿佛就越是难以舍下了。

    “怜筝!”

    姜女快步小跑过来,萧北顾已经带了人手赶到,纷纷将围观的人群用绳索辟开。

    萧北顾正是北县的捕头,与怜筝已是旧识。

    怜筝身上的白衣因为蹲在河边,沾了淤泥,又为了救人拖沓在地,袖口和裙底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她连忙避开扑上前来的姜女,“我身上脏了。”

    姜女停下脚步,见怜筝躲开,便收了手:“就一会儿功夫,就脏成了这个样子,一会去我房里寻上一身换了,可好?”

    “好。”怜筝鲜少有尴尬,可方才却是有些着急了,没想到风因竟立刻就意会了她的意思。

    怜筝眸眼偷觑,竟撞上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直瞧。

    她慌张无措地避开了去,心里跳得直发慌。

    若那女子非赖上他,他总不能捉了自己个儿负责去,自己可是个女的。

    这样一想,怜筝又放下心来。

    风因幸亏是无读心术,不然若是知晓她这小女儿娇羞似的表情,原来只是担心他会追责,那可真要将他活活气死了。

    姜女注意着两个人眼波暗送,心里低落了几分,眉眼落下,失了心意。

    萧北顾可顾不上这些人,重九当天发现了尸首,还就在放水灯的河里,这事儿可一点都不算小。他板着脸,严肃自恼:“立刻去请周仵作!”

    “阮姑娘正好在此,那周仵作如今恐还在酒馆喝……”

    萧北顾为人刚正,自是顾不上这些,冷着脸:“立刻去请!”

    即便这里有阮怜筝,官衙上的仵作任职为他人,流程之事又岂可儿戏!

    那姑娘已经救活了,虽然眼下暂且是活了,可是呛水的后遗症还是需要好生医理,怜筝细细嘱咐了,让姜女帮扶着她去看大夫。

    “这尸体不像是刚死的,倒像是死了许久的。”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怜筝的注意力才落在了方才捞上来的尸首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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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介绍:
从现代法医穿成古代仵作 她是判冤屈、辩真相的东苑朝第一位女仵作 从继任皇子到阶下之囚 他是论逍遥,戏人间的风流倜傥的清闲王爷 她历经人生百态 剖死尸、受凌辱,让死人开口说话保其性命 他游历人间各处 避手足、戏仵作,与皇兄反目只为取她信任 她这辈子剖过无数死尸,可她怎么都剖不透的,是他的心……一品仵作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