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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说明
周四是最忙的一天,更新估计要等到明天凌晨了,在此说一声,并表示歉意。本书是有些存稿的,不过都是关于之后的故事,大概还要几章才能接上的内容。但即便熬到明早,也是会把这章更出来的,就先说到这,匿了。
第一章 微黯的黄昏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破碎的世界,那是一个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座极为特殊的山峰。
山峰很高,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天际,山巅更是早已没入无尽的云海,据说那里是这个世界中最接近天穹的地方,也是最接近月神的地方。
若是站在山巅眺望,目及之处便再没有其它:大地遥不可见,碧蓝的苍穹之下,只有翻滚的云层向四面八方一丝丝地蔓延,直到世界的尽头,仿佛此处只是茫茫云海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
但真正特殊的是这里的星空。
在绝大多数的夜晚,那块明净如黑色宝石般的夜空上,并没有银色的星辰点缀。
因为在这里,在这山巅之上,繁星只在一千零一个昼夜交替之后,才会在深蓝的天穹上闪烁它们的光辉。于是这里的人们把繁星升起的日子作为他们最盛大的节日,起名斯塔节,寓意真实的星辰。
而在斯塔节的夜晚,无数怀抱梦想与愿望的人们会从世界各地纷至沓来,聚集在这座山峰之上欢庆祈祷。
每当那时,茫茫云海之中,便会出现一轮皎洁的月亮,在所有明亮眼眸的倒影中缓缓升起。
那轮纯白的月亮,破碎世界中的人们尊敬地称她为月神。
她曾讲述过许多许多动人的故事,而山脚酒馆里的红鼻子大叔最喜欢的一个,有关于蓝色托德尔位面美丽而动人的起源……
……
……
今年是冬青花之年,托德尔大陆历第四纪元的第八百三十七年。
对于托德尔的许多大人物来说,这是令他们颇为担忧的一年:
从时空之门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似乎托德尔正在慢慢被破碎世界遗忘。同时各地都有人记录报告,声称目睹过血色的闪电划过天际,乡野间也散落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流言。
而神圣联盟,这面从第四纪元开始就一直象征大陆和平的旗帜,如今对各个国家的影响力日益微弱,再不复往昔。两个人类帝国之间不时有些小的摩擦,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混乱的气息。
就连神秘的亡者国度里也比以往有更多的消息传出,在暗地里酝酿着恐慌。
但是在洛萨公国,在这个位于大陆东南一角的小小的公国中,显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大人物。更不用说这个公国南方最偏远的一个小海港,哈里特港,和在这个小海港执政的男爵——身材发福的派克·卡兰德男爵。
(多说一句,在我们的故事里,这个胖胖的叫做派克·卡兰德的家伙将会是我们主角的老爹,当然此刻他尚不知情。)
此时此刻,男爵宅邸的书房中,派克正坐在书案前整理报告,因为不是什么像样的大人物,对他来说,今年是还算不错的一年:
北方两大帝国间的摩擦压根影响不到这地处一隅的哈里特港,港口的税收反而有所增加,粮食也还算充裕。更重要的是,前几年时常来骚扰的海盗再没出现过,据说是被帝国某只舰队远远赶出了近海。于是终于可以在晚上安心的睡大觉,再也不用担心灯塔警钟突然被敲响,然后大半夜的爬起来组织守备队进行防御。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令人忧心的传言就完美了。
派克男爵随手放下手中有红色标记的报告,“恶狠狠”地想着。
报告关于一起失火事件,红色的标记表示有人丧命,但男爵并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失火的地点在领地最南边,已经靠近了荒凉的群山,而丧命的也仅是几个普通的领民。最近几天来收到了好几份类似的报告,但外面是七月的炎炎夏日,派克觉得就算自己出门巡视一圈都要被烈日烤得半焦,南边干燥的山地失火多一点似乎也算正常。
抽时间在领地内强调一下防范火灾的细节,相信能很好地解决问题。
只是那些传言,那些领民们私下里嘟哝的东西,才真正让男爵忧心忡忡。
他怕这些失火事件会借着传言在领地内造成恐慌,从而加重其恶劣的影响。最近乡野间的流言突然多了许多,肯定是有人在故意造谣散播,为此,他已经吩咐了一个小队前去调查。
当然,那些流言的内容并不需要放在心上,毕竟都是些在愚昧者口中传播的小道消息而已,危言耸听且毫无根据。
除了一条,派克想到,那是被村民们称呼为死亡预言的流言。
Bred-et-flamma-de-sanguine,
Nigrum-et-resurrexit-ilex-parte-quercus-mollis-convallis;
In-aliis-fiet-similiter-speculum-oculus-est-illis
Aridorum-expectantium-aqu-motum-imagine-voltus.
相比于其他冗长无章的流言,这是一个仅仅由几十个音节组成的短句,乍听似乎没什么异样,但问题是,我们的男爵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发音属于哪一种语言,更不用说这个短句的意思。
而仅仅这几十个抑扬顿挫的陌生音节本身,便已可以让人感到些许战栗,些许恐慌。好像那些音节唤起了某种本能的恐惧,如同黑暗中起伏的狼嚎,如同暴雨中轰鸣的雷霆。
那恐惧似乎来自血液,深入骨髓。
于是人们称这些音节为死亡预言,说它预示了灾难与死亡。
我们的男爵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的。虽然不能理解,但他知道一些古老的语言本身便有魔力,正是那些魔力从生涩拗口的音节中渗透出来,才让这句几乎对所有人都毫无意义的音节也能迅速传播。
该死的流言,该死的魔法,书案前的派克诅咒着,开始埋头思索。
男爵的书房是一间圆形的高顶屋子,弥漫着混杂蜡味的蓝叶花香。
屋子中央摆放一张叠满报告的书案,四周环围着几个格外高耸的黄铜书架,书架上则摆满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籍。那些显眼的黄铜书架,男爵经常会向访客炫耀说它们是第三纪元的东西,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得到证实。
背对书案的墙上有两扇大窗,但深灰色窗帘没有拉开,男爵不喜欢午后让人昏睡的阳光照进房间。屋内的光源来自很高的穹顶,上面镶嵌着几颗水晶一般的物体,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亮,隐约可以看出水晶周围镌刻着一些复杂的纹路。
在嘟哝完一些“让造谣者吃一辈子木头!”之类奇怪的诅咒之后,派克有些恼火地站起身,开始在几个书架之间来回移动,伸手利落得与他胖胖的身材极不相符。
他在书架前的矮梯上上上下下,将顶部落满灰尘的书籍一本本抽出查阅,试图找到关于那句流言,或者那种未知语言的蛛丝马迹。边找嘴中还一边念念有词,全都是那句意义不明的流言中的音节,rose…flamma…mollis…expectantium…该死要是以前再多看些书就好了。
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教导和自己的任性,男爵微微有些后悔。
已经四十五岁的派克男爵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圆脸圆下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时常泛着狡黠。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下,他身材已经发胖,但还依稀可以看出以前的壮硕。棕色的头发也少了些许,可如果配上一顶罗兰的黑色方顶礼帽,再加上一脸修理整齐的浅浅的胡须,就算称不上是魅力四射也显得和蔼可亲让人心生好感。
至少我们的男爵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被窗帘遮挡住的午后阳光渐渐西斜,远处的海面仿佛波动的琉璃,闪耀着摔碎了的昏黄光芒,几只满载的渔船也已归港,小小的海港一时热闹了几分。
而书房中的男爵依旧在书架前面翻看书籍,并时不时地皱起他粗短的眉毛。
黄铜书架很高很大,摆放的书籍自然很多,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男爵也只翻阅完了最上排的书籍。可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大概是坚决要翻阅完所有的书籍,或直到找到有用的资料为止。
显然对待一则散发着古怪魔力的流言,派克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男爵的思绪。
“派克老爷!外面有三位大人说要见您,他们自称来自神圣联盟的紫荆花军团。”
声音是仆人艾德的。
像艾德这样大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普通仆人,当然不可能知道“紫荆花军团”这个高贵的名字,但对于他来说,来自神圣联盟的大人们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那可是神圣联盟,是结束了第三纪元将近一千六百多年混战的神圣联盟,是如今所有国家都要俯首听命的神圣联盟!
因此艾德甚至没能鼓足勇气抬头去打量一下三位大人的面孔:他仅仅观察了下那三人做工精良的铠甲,确定那不可能是骗子的装扮,便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报告,激动得连书房门都没敲就喊出声来。
喊声未落,房间里的矮梯上,正在翻看书籍的派克男爵突然一抖,脚下一滑,便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跌了下去。
正当男爵要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用脸着地的时候,视野里不断靠近的大理石地面终于让男爵回过神来。
只见他忽然伸手在旁边的黄铜书架上一按,身体顺势转过半周。
与此同时,一个一米直径的淡蓝色圆形图案在男爵左脚外侧出现,凭空凝结出略显复杂的花纹。那淡蓝色的图案在空中仿佛凝实的踏板,不过在男爵左脚轻巧的点了一下之后快速消散,男爵也借着力道终于摆正了身子平稳着地。
可还没等派克舒一口气,并为自己尚未退步的身手小小地得意一下,被按的有些摇晃的书架便终于不堪重负,哗啦啦地翻下一堆书籍,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砸了他一头。
瞬间黑了脸的男爵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艾德还在书房外面,屋内就只有自己一人,不禁庆幸在仆人面前保住了伟岸光辉的形象。
他看了看凌乱的书房,想到外面的人来自神圣联盟,决定等回来再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
稍稍打理了一下衣着,派克快步推门而出。
已经匆匆离开的男爵并没有注意到,散落在地上的一小堆书籍中,有一本已有些残缺的书刚好摊开,露出了灰褐色的书页。
而那书页的边白处,有一小段用很漂亮的文体书写的深紫色字母。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这些字母正接连离开书页,缓缓飘起,然后在空中突然崩碎,化为空气里闪烁的点点紫色光芒,接着渐渐消散,不见影踪。与此同时,圆形的书房内回荡起一个低沉而厚重的老者声音。
那声音低沉得仿佛幽谷中徘徊的呓语,厚重得仿佛可以压碎遥远的时光。
如果派克此刻没有离开书房的话,他会惊讶地发现这段声音的音节和困扰他的流言相同。
而如果有如果,派克又刚好有机会又有勇气,去询问他学生时代的魔法史教授,安娜·古的话。她会用阴冷的声音告诉派克,这是用艾布纳体书写的预言,一种第二纪元在林精灵中很流行的字体。书写用的墨水中掺入了月石粉和时光序列的魔力,因此其内容会在预言揭示之时消散,回归魔力之海,而它的意思则是:
在火焰与鲜血的浇筑之下,
黑蔷薇和青冬花将于暖春之地一同生长;
在明暗辉映的不祥眼眸之中,
梦幻从此安息。
……
……
夕阳缓缓沉入西边的原野,大片的夜色已然遮蔽了天空,海风无休止地吹拂着海港小镇,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咸腥的味道。
派克·卡兰德眉头紧锁,伫立在男爵宅邸门口。
他正望着道路的尽头。
道路的尽头是三个匆忙远去的背影,正渐渐融入愈来愈浓的夜色。
出乎男爵意料的,三位紫荆花军团的骑士并没有带来自己父亲的消息,甚至也没有询问那则他所不理解的流言,却仔细调查了南方山地的消息,尤其是那些失火丧命的事件与那几封有红色标记的报告的内容。
显然南方那几起意外事件并不是普通的失火,它们所牵连的远远超乎男爵的想象。
但忧虑的男爵只是久久伫立,直到繁星满天,依旧没有向手下吩咐什么。
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事,牵扯到什么原因,既然紫荆花军团的人已经前往,就不再是自己应该关心或插手的了。
第二章 血色的破晓
自从上古时代(托德尔大陆历第一纪元开始之前),伊苏恩的学者法师们偶然穿过时光之门来到了这个位面,并于混乱的荒原上点燃了秩序的火种之后,在这片被后来的生灵称为托德尔的大陆上,混乱与秩序的冲突便再也没有停止过……
……
……
深夜,火海。
这里是洛萨的王都,曾经是这个历史悠久的公国最繁华富丽的城市,但此刻这里只剩一片被汹涌火海吞没的断壁残垣。
暮色初褪时,这里的人们还在为王长子的出世而欢庆,但现在却只剩下噩梦中无人理会的哭号。
远方的人如果眯眼眺望,或许会以为这里暗红的天际是黎明前的晨曦。
但事实上,那只是整片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苍穹。
……
夜很深了,烈火已肆虐了很久,火势却没能得到控制。
大半个王宫仍在熊熊燃烧。
各色法术在火海中纷飞爆裂,释放出耀眼的光亮,不时冲天而起的十余米的火焰甚至会将整个王都照得通明,到处都是人们的呼喊、野兽的咆哮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那些愤怒绝望的声音是如此嘈杂而冰冷,便如同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钢针残酷地刺入耳膜。
但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一个无人关注的街角,这一刻却似乎迎来了短暂宁静。
这个街角四周是被火焰吞没的建筑与街道,空气中充斥着烧灼的焦味,乍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这街角的地面上,散落许多果核大小的黑色晶体,而在晶体堆积最密集的地方,有一个身穿铠甲的身影。
只是那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机,如同一座静谧的雕塑。
火势很大,不断有建筑残骸坠落坍塌,伴随着滚滚黑烟,很难想象这样的火海中会有什么幸存的人。
可一栋剧烈燃烧的建筑中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只见火海一阵翻动,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怀抱着什么冲出,跌坐在地。
灼热的夜里,她黑色的衣角似乎还挂着几缕火焰。
紧接着一声建筑坍塌的巨响,入目一片肆虐的火光……
……
……
他渐渐停止啼哭,第一次睁开他幽蓝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看到的是女孩被火光映红的脸颊,和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眸。
尤其那双深灰的眼眸隐在奇特的黑色气息之后,显得雾蒙蒙的,还流露着他看不懂的迷茫。
他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抓女孩纷飞的黑色发丝——那些微焦的发丝之前拂过他的脖子弄痒了他,但徒劳地挥舞了几下小手,没有抓到,便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
似乎是挥舞胳膊实在过于劳累,他在女孩的臂弯中挪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着女孩还未发育的胸脯沉沉睡去,仿佛周围凄厉的火光和疯狂的鸣响都渺远在另一个世界……
而女孩,她没有理会身后建筑的坍塌,没有理会喷涌而出的火焰与灰烬,甚至连衣角的火光都没有理会。
她凝视着怀里的男婴,已沉沉睡去的男婴。
那双深灰的眼眸中,渐渐流露出回忆的迷惘。
……
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十来岁的她在这个世界醒来,身着黑衣,被莫名的黑色气息环围。
她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天上划过的血色的闪电,震耳的轰鸣,内心的惶恐。
那是噩梦开始的时刻。
她独自在荒凉的山道上徘徊,终于来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可那些善良的人们走出家门,微笑着给她食物,返身却连同房屋一起化为火焰中的焦炭。
她惊恐地看着燃烧的火焰,根本不知道原因。
她被好心的商队携带同路,夜半整个营地却燃起烈火。她听到人们绝望的呼喊声,她想起他们的善良,想起他们的微笑,心如刀绞。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在树下哭泣。
她觉得自己是被厄运缠住了身躯,又或许她本就是厄运。
于是她再也不敢前往有人烟的地方,一个人在山野里倚靠野果和山洞度日。
好在她周围有若隐若现的黑色气息,袭击她的野兽会迟疑止步,或是被什么地方突然燃起的火光惊走。
日子虽然艰辛,但有惊无险。
一个人在山野里生活,炎炎夏日或是纷纷大雨似乎都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黑衣还是那么黑,她脸色依旧如此苍白,烈火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走过的路上。她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渐渐学会不去回忆,渐渐学会不去展望。只是每当夜晚仰望陌生的星空,她还是会怀抱双腿埋下头,在黑暗里小声啜泣。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这个傍晚,三个身着铠甲的骑士微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总算找到你了。
她记得那个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友好地伸出手,说会把她带到可以帮助她的地方。说他们会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也能保护别人不受到她的伤害。她感受到他们身上强大而温暖的气息,感受到他们的善意,想到可以不再孤独徘徊的希望,眼眸微微亮起,点头答应跟随他们去往远方。
她记得其中一个骑士居然用一张小小的卡牌召唤出了白色的马匹,他们说那是一种叫做魔法卡牌的东西。
然后他们带着她连夜疾驰,把山地、森林、河流、原野全部远远的甩在身后,来到了这座城市,洛萨公国的王都,等待第二天下午前往索罗鲁米的飞艇。
他们说到了索罗鲁米之后,再转几班飞艇,便是目的地所在。
想到快要摆脱缠身的厄运,女孩第一次笑了。
她薄薄的淡红色嘴唇弯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微露出明亮的玉齿,苍白的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宛若桃花。
但噩梦没有放过她。
这个午夜,灾难降临,无数白色的巨狼突然袭击了这座城市。
没有人知道这些隶属混乱的生物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城市各个角落,也没人知道秩序的火种为什么没能庇护它照耀的土地。只是这个夜晚,当烈火与鲜血突然降临在这个毫无防备的城市时,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可能。
无穷无尽的白色巨狼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每个角落,嘶吼着咬断还在熟睡的人们的脖颈,它们的出现是如此毫无征兆,仿佛直接从空气中蹿出,然后一下子击溃了整座城市。伴着巨狼而来的还有更加致命的火焰,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的火焰。
那些巨狼都大得可怕,女孩被告知这些巨狼都是混乱的子民,并不是真实的野兽,是混乱在秩序世界里显化的形体。
并不清楚局面的两位骑士第一时间冲出去作战保护平民,剩下那位一头金发的年轻骑士带着她在火海中奔走辗转,想要躲避火焰与巨狼,但渐渐被巨狼困在角落。她哀求那个骑士自己离开,说她有黑色气息的保护,那些生物没有办法伤害到她。
但那位骑士只是回头对她笑笑,摇摇头表示不信,然后伫立在她前面。
四周是燃烧的建筑,没有火焰的地方全是苍白的巨狼。
她记得那些半人多高的狼如潮水般涌来,被骑士的剑锋斩伤或拍飞,亦或是被淡红的剑气肢解。那些巨狼的尸体会化成黑色的雾气消散,在原地留下果壳大小的黑色晶体,后来她知道那是被混乱吞噬的秩序的结晶。
时间一点点流逝,战斗依然在继续,地上黑色晶体渐渐积累,但扑来的巨狼仍然源源不断。骑士铠甲上面的爪痕越来越多,剑气渐渐黯淡,动作越来越慢。原本的头盔也已破碎,金色的头发散落出来,沾染了些许鲜血,些许尘土。
她在骑士身后焦急地乞求着,流着眼泪小声地祈祷着,渐渐昏厥过去。
女孩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空荡了下来,巨狼们已不见踪影,只有堆积一地的黑色晶体默默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那个年轻的身影还倚剑伫立在身前,但再没有了呼吸。
她甚至还不知道年轻人的姓名,女孩绝望地想着。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瞬间是什么感觉,一切都如此刺痛,从苍白的指尖到深灰色的眼眸,悲痛穿过她每一寸稚嫩的肌肤随着血液涌动进心扉。女孩觉得她不应该跟他们来到这里,觉得她不配活在这个世界,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是她带来的不幸,是她给这些善良的人们带来了厄运,是她给这些年轻的生命带来了死亡。
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女孩慢慢地站起身。
她决定真正了结这个噩梦,因为不想好人再因她而受到伤害,也不想孤零零的在荒野上再忍受长夜,于是她冲进了火海,那能将所有物体撕扯成光和热的火海,再不回头。
火海之中,女孩回想着这个世界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每一张微笑的脸孔,默默流泪,任由炽热的火焰(舔)舐着自己的身躯。泪水还未滑落便被贪婪的烈火吞噬,四周燃烧的建筑不时坠下残骸,在地上摔得四散继续燃烧,迸溅起炽热的火花。
绝望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并没有被火焰灼伤,也没注意到保护她的黑色气息在火焰中正渐渐变得淡薄。
她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那些遥远的面孔,亲人的悲泣,尽管都是她不愿回忆的画面,但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刻,多少也算一种慰藉。女孩闭上双眼,伸开双臂,不再想去辨别那穿心般的刺痛到底是因为烈火还是因为悲伤。
可冥冥中是有所谓的命运的,至少在这一刻看来是有的。
烈火凄厉的尖啸声中,女孩恍惚间觉得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生命的轨迹便在这一刻悄然偏转了。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微弱的哭声在烈火的尖鸣中显得那么无助,却像是一颗无助的流星直接跌破了她死水般的心潭。
她犹豫片刻,还是睁开了湿润的眼眸,决定做些什么。
女孩仔细辨认了方向,抽出已半埋在灰烬中的脚踝。
燃烧的建筑在不停塌落,灼热的黑烟遮蔽着视线。
而她努力躲避着,在滚烫的残骸中跌撞着,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黑色的气息在火焰中不断消解,仅仅能保护她身体不受到伤害,但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依旧在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每一步都如同在荆棘中前行,直到她最终找到了那个襁褓,被遗弃在一小片空地的襁褓,然后怀抱婴儿冲出了火焰……
……
女孩眼中闪过之前许多零碎的片段,回过神来。
她又看了眼怀中酣睡正香的男婴,发现了一缕淡淡的黑色气息,类似自己周围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缠在了男婴身边。女孩不禁苦笑,有些难过地想着:“把你救出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被厄运缠身的我影响,也许……一起安眠在火海里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或许是感觉到了女孩的想法,睡梦里的男婴蹬了蹬腿,似乎是在表示抗议。
悲观归悲观,但既然已经求死过一次,没有成功,女孩还是决定再活下去试试,至少也为了怀抱里多出来的这份责任。
要坚强一点,她对自己说。
女孩抱着男婴刚想起身,但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把襁褓放在地上,走到了伫立的年轻骑士身前。她努力踮起脚,微颤的脚尖支持起身子,然后举起瘦弱的手臂,用黑色袖口抹去了骑士脸上的鲜血,又费力地把骑士已散乱的金发捋得整齐了些。
看着似乎鲜活了几分的年轻的脸孔被火焰照耀的明明暗暗,女孩有些调皮的笑了笑,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滑落。她抱起男婴,吃力地向伫立的尸体鞠躬,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而后,她注意到骑士没有握剑的左手心里紧攥着什么东西,小心地抽出,才发现那是之前骑士用来召唤马匹的卡牌,卡牌已有些扭曲,上面有一些很深的痕迹——是用指尖划出来的单词,伊露维塔学院。
似乎是一个地名,女孩并不认识,但她知道那是骑士们想带她去的地方,是骑士离去前依然想要告诉她的事,只是,她没什么机会去了。
滑落的泪珠在火焰中如同闪动的流星。
怀抱着男婴,女孩收好微曲的卡牌,再次深深地鞠躬,终于转身向夜色走去。
远方的喧嚣渐渐平静,王都的守备团终于稳定住了局势,或许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燃烧的东西,火势也渐渐被控制住了。幸存的人们开始寻找失散的亲人,幸存的士兵开始寻找失散的战友和上级。
而女孩并不想被人所找到。
她不是没有想过把男婴留下来交给别人,但是看到他周围已经浮现的那一缕若隐若现的黑色气息,她觉得应该把他带在身边,以免给别人带去厄运,哪怕是婴儿的父母。
更何况,他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同自己一般。
女孩抱着男婴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径直穿过火焰走进了夜色,深灰色的眼眸中倒影着天边一轮弯月。
不管怎样,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他。
她抱着他向远方走去。
远方的天空已泛起微光。
但那不是被血与火染红的夜色。
那是真正破晓的晨曦。
第三章 转动的命运
这个世界有可以在天空翱翔的魔法飞艇,也有可以在大地奔驰的魔法列车,这个世界有高度完善的魔法体系,也有各种各样的魔法卡牌。但对于二人相依为命的世界,这些都实在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从王都离开的女孩也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是一旦停留太久,总会有火焰降临,燃尽附近可燃之物。她回忆起从前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处地方,那是她被带来王都之前生活的地方。她记起那里人烟稀少,大多是沙砾和岩石,不易燃烧,便想往那里前行。
依稀辨认了方向,看到太阳左升右降,女孩把那边叫做南方。
从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走到另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他始终被女孩抱在怀里,年幼的他并不能意识到女孩的艰辛。洛萨的王都附近有太多田园与农舍,为了避开人烟,她只能走进最幽暗的丛林,翻越最陡峭的山脊,甚至白天躲在阴影中休息,夜晚再赶路或是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好在盛夏刚过,初秋的原野里有太多东西可以满足两个渺小的生命。
他每日在女孩的臂弯里拉扯女孩的发丝,女孩每日奔波在路上,日复一日。来的时候她被飞驰的马匹携带仅花了半个夜晚,回去的时候女孩怀抱着他经过原野、河流、森林,来到山地,总共用去了两个多月的时光。
再往前行,便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傍晚的荒原,阳光几乎平行着地面洒播,把所有的物体都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天边晚霞照得女孩苍白的脸颊宛如玫瑰的时候,两个月大的他再一次从女孩的怀里醒来。
他感觉到女孩停伫下来,于是瞪大了他幽蓝的眼睛看向外面,结果看到一颗被烧焦的枯树。
那焦黑的树干上只有不多的枝桠还在指对着天空,像是一只枯老的手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又听到远处不时传来的野兽的吼叫,觉得有些害怕。
于是他轻轻拉扯了下女孩的头发,似乎是叫女孩带自己快些离开这个可怕地方。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女孩没有反应,依旧站立在树下,他又只好翻转了身子面朝女孩的胸脯,想着不再去理会那个可怕的世界。
而女孩在这棵枯树前伫立了许久。
她看着焦枯的树丫,想起自己曾在这棵树下蜷缩着哭泣,想起一些人的面孔,心下有几分黯淡,又想起自己衣兜里的那张微曲的卡牌,那些年轻的骑士,决定要把他们全部记住。
女孩闭上双眼,努力回忆起每一张脸庞,每一个善意的微笑,那些因帮助自己而遭遇不幸的人们,然后把他们反复铭刻进记忆中,凝固成永不褪色的心痕。
许久,她才睁开那双深灰的眸子,看了看怀里的他,眼神终于还是坚定了起来,缓缓向山野走去。
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上天一点眷顾,抑或是弄人的命运终于移开了它戏谑的目光,他们在山野间找到一个岩石山穴。浅浅的的洞穴勉强能遮风挡雨,干燥的沙地也不会被突现的火焰点燃,女孩决定先住在这儿。
她在洞口常燃着一簇火堆,夜晚火光便在整个洞穴里来回反射,温暖着两个小小的身躯。浅浅的洞穴,因为多了两个人居住,也显得有了几分生机,或许可以勉强称得上一个温暖的家了。
日子便如此过着。
时光飞逝,男孩一天天长大。原先的襁褓已经太小,女孩又编了一个不大的草篮,用来盛装男孩。男孩便每天在草篮里翻滚,好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打量她黑色的衣服,纷飞的发丝,苍白的面颊。
微薄的幸福,在天地间是如此真实,如此脆弱……
……
……
天色还没有亮,女孩从梦中醒来。
看到洞口外的火堆已经微熄,她耷拉着眼睛往里扔了几根树枝,突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丝凉意。她惊讶地望向天空,发现月光下无数白色的雪花正在静静飘落。雪花映在她深灰色的眼眸里,像是有无数的茸毛小球在安静地飞翔。
冬天就这么不经意地来了。
这是他生命中经历的第一个寒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所经历的第一个寒冬。而对于在山野里生存的生命来说,冬日的低温和食物的匮乏确实太过严酷。
没有其他可以保暖的衣料,女孩只好把男孩留在洞穴中,并把洞口的火堆燃的很旺。
火焰可以保持山洞里的温度,也能吓走其他掠食的动物,而女孩自己则去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凛冽寒风呼啸过山野,带走了秋日最后一分暖意,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竟然看不到一只活动的生物,直到稀疏的山林中,一只松鼠从积雪的树上跃下,在树下的雪地里翻刨着,寻找以前时节埋下的松果。
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正在刨食灰色的松鼠突然直立起身子,黑漆漆的小眼警戒地看着周围,然后一溜烟的跑上树枝消失不见。只有树上的几簇积雪哗哗落下,在空旷的雪野中格外响亮。
只见一个纤细瘦小的黑色身影从远处缓缓行来,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女孩的脸颊在雪地里显得更加苍白了,和她一身黑衣形成强烈的反差,裸露在寒风中的纤细稚嫩的手被冻地微微颤动,却紧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拾来的柴刀。黑色气息可以保护她不受到火焰伤害,却不知为何无法阻挡寒意,她已在刺骨的寒风里蹒跚了半天。
女孩缓缓来到树旁,顺着松鼠留下的挖痕刨了几下,终于在泥土里发现了几枚松子,小心翼翼地捡进了衣兜,可她苍白的脸颊上却没有丝毫喜意。
抬头看看太阳,已过正午,从早晨到现在,除了衣兜里一些从松鼠口中抢下的松子,与几只在冰雪里挖出的小小的酸涩根须外,竟是毫无收获。
举目四望,更是没有其他的食物,甚至连可以捕捉的猎物都没有。
想到洞穴里的他,女孩不禁有些慌乱,甚至有那么一刻,绝望地想要放弃,想要就此倒在这片冰雪里。
“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他还在等你回去,既然当初决定把他带出火海,决定试着生活下去,你就要坚强一点,要坚强一点……”女孩反复对自己说,她的左手因对自己的恼怒而紧攥成拳。
既然已经把他从火海中救出,总不能就此放弃。
一丝刺痛传来,女孩错愕地看向手心,发现苍白皮肤下乌青的血管,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伸出左手,抿起薄薄的嘴唇,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分痛楚,几分坚定,然后右手握着柴刀,缓缓在左手手心划过。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苍白纤细的手滴落在雪地上,一点点耀眼的鲜红,像是灿烂绽放的血色玫瑰……
过不多久,一只灰色的野狼在远处出现。
这不是之前在王都出现的那种白色的巨狼,只是条普通的孤狼,不知为何离了群。它的毛发一丛一丛的很是杂乱,后腿受过伤,跑起来一瘸一拐,一双碧绿的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幽光。
灰狼小心地跑近树旁,在雪地上的点点鲜血边嗅了嗅,有些迷惑。因为它熟悉鲜血的味道,但它却从来没有闻到过类似的气息。忽然,它警惕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从树后缓缓走出的她,看到了那双深灰色眼眸中的坚定。
还好只是个女孩,孤狼想,前肢微曲了下去。
还好只是条孤狼,女孩想,右手握紧了柴刀。
她的左手紧攥着一团冰雪,因此孤狼先发现了雪地上的血迹,没有发现她。女孩感觉到孤狼的一丝迟疑,又感觉到到自身周围的黑色气息已变得淡薄,不足以惊走饥饿的孤狼,满意的翘起了嘴角。
荒凉的雪地中,一直孤狼和一个女孩静静地对峙。
灰色的孤狼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向女孩扑去。这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况且这个季节食物实在太过匮乏。
女孩看着这条站起来比自己还稍高的狼,看着愈来愈近的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没有躲避,而是将柴刀的把手紧紧抵在自己胸前。她没有力气用柴刀穿透灰狼的皮毛,只能等孤狼自己撞到她的刀锋上。
即使有黑色气息阻挡保护,女孩依然被撞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而孤狼低吼的嘴角多了一道不大的伤口,脖颈处也隐隐有鲜血渗出。
女孩有些吃力地从雪地里爬起,纤细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刀柄,眼中依然只有坚定。
看到猎物没受什么伤害,孤狼有些不解,有些恼怒,再次向女孩扑去,再次被黑色的气流和锈迹斑斑的刀锋阻挡,女孩则再次摔在雪地。
一次次地,灰狼贪婪地扑向女孩,然后身上多出一两道伤口,再贪婪地扑向女孩,身上再多出一两道伤口。
也一次次地,女孩被撞飞,然后爬起,再被撞飞,再爬起。
不知道女孩被第几次撞飞又爬起的时候,孤狼眼中终于有了惧意。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始终咬不到那个女孩的脖子,不明白女孩那不停颤抖的手怎么握得住那把柴刀,更不明白那个女孩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为什么还能一次次地从雪地里爬起来。
但孤狼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太多的伤,浪费了太多的体力,如果不杀死这个女孩得到食物,它根本无法继续存活下去。
于是孤狼死了。
女孩吃力地将孤狼拖回山洞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半岁大的男孩站在竹篮里,瞪着他幽蓝的眼睛已注视了远方好久。他看到女孩苍白的脸上有些乌青,纤细白皙的手指间有红色的鲜血渗出,看到女孩吃力地拖动比自己还大的灰狼,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烤狼肉很难吃,但所幸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只灰狼足以让两个小小的生命吃上很久……
……
……
时光飞逝,又到了夏天。
一岁大的男孩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叫一些古怪的声音,也会摇摇摆摆的走路。相比之下,女孩没怎么变,脸色依旧那么白,身材依旧那么瘦,胸口依旧那么平。她给男孩起了一个名字,莫林,和她知道的一位大魔法师的名字有几分相似。
只是平静的日子似乎注定不能长久。
虽然小莫林已经可以摇摇摆摆地走路,但他尚还看不懂女孩眉间越来越浓的忧色。
大约从初春至今,连续许多个月里,女孩总会在深夜醒来。
她反复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梦里是不停变换的破碎的场景,遥远的过去,盛夏的花朵,染血的剑刃,坍塌的废墟……大部分场景都一闪而过让她分辨不清,有些却会让她觉得莫名熟悉或是陌生。而让女孩真正忧虑的是,其中一个片段每次都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里,她抱着小莫林,站在一辆由独角兽拉动的银色马车前,感到马车里的人在召唤她。
每次梦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女孩都会从梦中醒来,愣愣地凝望远方,然后感觉到茫茫夜色里,好像真的有声音在召唤她前去。
那声音平和,温暖却又清晰,就如同之前来寻找自己的那三个骑士,她知道那便是之前寻找自己的人。
梦境是如此零碎却真实,她隐约觉得那是某种魔法的力量,但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去相信,她害怕再次给别人带去噩运。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召唤的感觉却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
直到这个盛夏的夜晚。
伊伦迪尔的星座在夜空正中闪烁,夜已深,女孩却尚未入睡,她半靠着石壁,正望着边上正在熟睡的小莫林。洞穴前是一小堆枫红色的火焰,火光倒映在女孩深灰色的眼眸里,照亮的却是浓浓的担忧。她发现,小莫林周围那一缕原本淡薄的黑色气息,现在竟然变浓了许多,而且似乎是受自己的影响,正一天比一天变得浓郁。
她想要做些什么。
虽然女孩不清楚着黑色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但她不想莫林如自己一般厄运缠身,永远只能徘回在无人的山野。如果那人真能够帮到自己和莫林的话,如果那些梦境的碎片是真实的话,女孩忍不住地想,如果……
感受着远方越来越强烈的呼唤,感受着心里又燃起的几分希望,女孩挣扎了很久,最终,她决定遵从那个呼唤。
因为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帮助到他们的话,一定是那个一直寻找自己的人,女孩能感受到呼唤中的善意,就像之前来寻找她的那三个骑士。
而如果连那人都无法帮助他们的话,等待她和小莫林的,将永远是孤寂的山野,冰冷的长夜,和与厄运为伴的一生。
女孩熄灭了的篝火,抱起装着熟睡的莫林的草篮,走进北方的夜色。
怀揣着卑微的希望,他们前去聆听命运的判决。
第四章 旅人的岔路
平静的哈里特港的黎明像往常一样平静。
此时半边夜色尚未褪去,人们都还在熟睡,晨风推开摇晃的窗子给朦胧的梦境送去几分清新。码头上几只渔船正在准备出航,但街道上还只有一些早起巡逻的守备。
那些守备脚下穿着黑色的靴子,身着棕色的半身皮甲,能大致护住上身要害,皮甲下则是黑红相间的制服。
大部分守备腰间都挂着一把制式长剑,少数则背着弓弩。那红黑制服的肩口处纹着一只深蓝色的暴熊,是一种南方群山中很少有人见过的生物,熟悉公国贵族派系的人会认出那是卡兰德家族的象征。
派克·卡兰德男爵此刻刚刚醒来,正坐在床边思虑着。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眉头多了几道皱纹,两鬓也花了一片。仅仅一年的时光,原本不应该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但对他来说,从一年前王都剧变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正在男爵眉头不展时,小镇外道路尽头的晨雾里,缓缓驶来了一辆银色的马车。
道路旁有一个正在站岗的守卫。
如果这个守卫能看到这辆马车的话,一定会惊讶这辆马车居然没有车夫与缰绳——只有一个闭门无窗的厢房。他还会惊叹马车造型的典雅和花纹的繁复——那些纹理复杂的足以让试图看清它的人头晕目眩。他更会在拉车的生物前目瞪口呆——那是两只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独角兽,有着雪白的皮毛和白金色的独角,散发着圣洁与高贵。
但守卫什么都没有看到。
马车从守卫身前缓缓驶过,他的目光却穿过马车看向远处,仿佛那辆古典华美的马车只是一团并不存在的空气。
由独角兽拉动的银色马车缓缓驶进小镇,在男爵宅邸的大门一边停了下来,可却无人从厢房里走出。
像是马车在安静地等待着。
过不多时,一个纤细瘦小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道路上,同样如同一团空气,没有引起守卫的丝毫注意。
昨夜出发,女孩本已做好了跋山涉水的准备,但谁想那呼唤仿佛离她越来越近,引领她来到了这个海港小镇。穿过道路上的晨雾,她看到了那辆马车,由两个独角兽拉动的银色马车。
尽管有所预感,但真得看到这辆和梦中一模一样的马车,女孩依旧有些晕眩。
踌躇片刻,她抱着小莫林来到了马车前面,安静地站着。
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对自己视而不见,仿佛她只是一个漂浮的幽灵,女孩知道这是因为马车里的人做了些什么,而那呼唤自己的那人,此时就坐在马车之中,想必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于是女孩在犹豫是否应先说声谢谢。
她其实也很想问马车里的人能否帮助自己和小莫林,但她怕一张口,便真正打碎了那微薄的希望,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看着怀里酣睡的小莫林,等待着。
车前的独角兽看了女孩一眼,不安地挪动了两下蹄子,目光中竟是有些惊恐。
就在女孩最终决定先说声谢谢的时候,马车内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手,一只温雅如玉的手,推开了车门,显露了出来。
一瞬间,银色车门上那些古典繁复的花纹也全都黯然失色。
那只手是如此纤细而优雅,仿佛那些放松的手指所摆放的弧度,都极为精致而唯美。女孩瞪大了深灰色的眼眸,惊叹于那只纤手的美丽,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从银色马车中走出的,是一位年轻女人,穿戴着有金色花纹的白色斗篷。
斗篷很大,连同兜帽,将她大部分身躯与脸颊都遮掩起来,却依然无法让她减色分毫。那斗篷阴影下隐隐显露的鼻尖和润湿性感的红唇,都已让人忍不住地心动。更不用说那精致的下颌曲线收拢进修长的脖颈,隐没在斗篷深处。完美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显露一角的金发在晨光中灿若云霞。
那样的肌肤确实应该隐藏在斗篷之中,哪怕沾染了一丝的风尘都是对美丽的亵渎,女孩有些嫉妒地想着。
金发女人站在女孩面前,仔细看着女孩。看着她黑色的衣服,苍白的脸颊,深灰色的眼眸,看着她紧抱着的草篮,草篮里酣睡的小莫林,以及缠绕在他们周围的时隐时现的黑色气息。
女孩感觉到女人的目光,身子有些僵硬,似乎挣扎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能够帮助我们吗?”她低着头不敢去找寻找那双阴影中的眼睛,只是看着怀中的小莫林,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判决。
察觉到女孩的惶恐不安,金发女人伸出手梳理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肯定地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跟我走,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声音温暖得仿佛寒夜中的一簇火焰,照亮了女孩深灰色的眼眸。
女孩惊喜地抬起头,似乎想要感谢,但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道:“那,他呢?”
感觉到女孩的心情,金发女人的声音更加柔和了,解释道:“你是源头,他只是被染了几分色彩的溪流。”她微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他是好是坏,其实也很难讲的清楚。”
女孩很聪明,明白了她前半句的意思,刚刚被照亮了的深灰色眼眸又失去了光彩。既然自己是源头,只要源头离得远了,溪流自然会渐渐清澈。但想到她的后半句,又有点不明白,心想自己对他这一定是坏的,又有什么讲不清楚。
虽然明白,女孩还是不舍,小声问:“需要离得多远?”
没有犹豫,金发女人微笑着回答:“这里很好。”似乎她早就知道女孩会问这个问题。
那就是说要把小莫林留在这个镇上,女孩一时沉默。
“这是最好的选择么?”女孩问。
“是我能看到的最好的选择。”女人回答。
女孩沉默地点了点头,感受到女人的善意,她想了想,又微微鼓起勇气说:“那他要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金发女人继续微笑着回答:“当然,”她指了一下身后的宅邸,“这里就很适合他,主人是个男爵,现在还没有子嗣,女主人也很善良,会好好照顾他。”
女人似乎很了解这家人的情况。
女孩眨了眨眼睛,吞吐道:“那……他……能不能叫莫林。”
被逗乐的女人强忍着笑声答道:“可以。”
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多了些,女孩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但想着一些事情,第一次抬起深灰色的眼眸看向斗篷中的阴影,她知道女人的目光从那里注视着她。她坚定地说道:“那他要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
女孩的语气是如此坚决,显得有点突兀。
女人阴影中的目光第一次流露了几分惊讶,不知是惊讶于女孩的要求,还是惊讶于女孩眼中的坚定。不过她并没有什么犹豫,点头答应,称赞道:“似乎你来自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深灰的眼眸黯淡了几分,女孩沉默不语。
……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便没有了继续耽搁理由。女孩缓缓把怀里的篮子交给女人,小莫林在其中酣睡正香,而她感觉有些疼痛。
从那晚她在山麓醒来到现在,不过十三个月,其中十二个阴晴圆缺都是在小莫林的陪伴下度过的。虽然他不能和她交流,照顾一个幼小的生命也格外艰辛,但毫无疑问给了她坚强活下来的理由。
金发女人左手接过篮子,右手轻挥,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笺便出现在她面前。漂浮在空中的信笺自动打开,露出一张已写了许多内容的信纸。
女人的右手再次轻挥,纤细的手指仿佛从虚空中抓来点点墨绿的光芒,那些光芒在她的手心汇集,化成一长段漂浮的字母,然后被女人按在了信纸上,渐渐黯淡下去。看得出女人是在往信纸上添加一些话语。
信笺再次自动封好的时候,女人将它摘在手中,放到了熟睡的莫林旁边,“古老的东西总是显得更加庄重。”女人轻声说着,把篮子轻轻搁置在了男爵宅邸门口。
此时道路上零星已经有来往的过客,但似乎全都看不到他们,也看不到那辆独角兽拉动的银色马车。
女孩望着沉睡的小莫林,深灰色的眼眸中泛着雾气。但即使再不舍,她还是强迫自己转过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此刻她清楚只有自己离得远些,小莫林周围那丝淡淡的黑色气息才会消散,自己给他带去的诅咒才会消散。
于是女孩看向银色马车前那些优雅的独角兽,心里开始猜测它们能够跑多快。
但金发女人并没有打算乘坐这辆马车回去,再看一遍来时的风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无聊。她优雅的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响指。随着清脆的声音,那辆银色马车和两只独角兽一起化成细小的光尘,消失不见。
而女人的手里,多了一张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卡牌。
那卡牌不大,十多公分长,六七公分宽,刚好被女人纤细的手指夹住。十张叠起来大概有两公分厚度,并不是柔软的卡纸做成,反而有几分晶莹的感觉,像是水晶薄片。卡牌被夹在女人指间,女孩只能看到背面。卡牌背面以紫晶色主,嵌着金色的边框,边框同时向深紫色的中心区域延伸出一些蔓条状的金色花纹。
女孩注意到紫晶色的卡背上布满了细小的银色光点。她瞪大了眼睛用力看去,惊讶地发现那居然像是漫天的星辰,而且还有一些更为细微的光线连接着光点,勾画出许多复杂的形状。
然后女孩认出了这样的卡牌,她神色变得哀伤,从衣兜里拿出了那张划着痕迹的卡牌。
相比女人指间的那张,女孩手里的这张是淡黄色的,大小相同,却要简陋许多,因为淡黄色的晶卡有些扭曲,正面已看不清原先刻画的东西,只能看出那个骑士划出的陌生单词——伊露维塔学院,背面同样嵌着金色边框,但只有简单花纹与零星的光点。
女孩记得之前骑士曾用它召唤出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她把卡牌递向女人。
女人没有接,阴影中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孩,轻叹了口气:“上面写的是伊露维塔学院,靠近神圣联盟的一座魔法学院,那里有些东西可以帮到你。”
女孩没有收回卡牌,她深灰的眸子依然执拗望向女人兜帽的阴影中,似乎是在询问。
金发女人又轻叹了口气:“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在哪里,只能四处派遣人手寻找,至于那个夜晚的火焰与苍狼,我没有预见到,这是我的过失。”
她伸手安抚着女孩,缓缓道:“他们三人的尸体早已接回神圣王都,安葬在紫荆花军团的公墓中,他们的姓名与事迹都刻在墓碑之上,以后你自己去看吧。那张卡牌,本是张三阶的召唤卡牌,不过已经损毁了,你可以留作纪念。”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卡牌放回了衣兜。
见她再没什么问题,女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指间深紫色的卡牌上。
她的脸孔依旧埋在斗篷之下,并没有做什么其他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突然间的,她指缝间那张紫色的卡牌剧烈的闪烁了一下。
那一瞬间卡牌附近的空气都被耀眼的光芒点燃,扭曲纠缠的火焰环绕着那张卡牌,形成了一个不大的赤红色火球。相隔数米,女孩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热的气流。但那个火球中,两根青葱玉指依然稳稳地夹着那张卡牌,火焰竟似不能对女人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造成丁点的伤害。
高温持续了一瞬之后就立刻消散,与此同时,许多散发银色光芒的线条出现在两人面前。银色线条渐渐组合成一道镂空的门扉,上面画着两棵枝叶纠缠的银树,拱顶上撰写着一行漂亮的字母。那扇由银色光芒的线条组成的门很薄,仿佛只有一个平面,线条也并不密集,女孩还可以看到线条后面哈里特港的街道,但她明白,穿过这扇门,就应该是远方了。
金发女人牵起女孩稚嫩的手,好意地提醒:“难道不告诉小莫林你的名字吗?”
秋冬春夏,漫漫旅途,即使是在教莫林说话的时候,女孩也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她总在刻意回避自己的名字,刻意回避一些事情,女孩不知道金发女人为何会知道这一点。
“但总是要有个名字的,不如就用原来的那个好了。”女人显露在外的唇角优雅地翘起,微笑着鼓励道。
海风吹过,纷飞的黑色发丝轻抚着苍白的脸颊,女孩低下头,轻轻地说,“罗瑟琳德。”
金发女人牵着女孩走进了银色的门扉,消失不见,只有女人稍显严肃的声音传来——“我名菲妮克丝·尤多拉,以后你可以称我为老师……”
在托德尔大陆,菲妮克丝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但姓尤多拉的只有一个。菲妮克丝·尤多拉,传奇的法师与预言家,她是神圣联盟的大祭司。
晨雾里的海港小镇人声渐喧,无人注意的银色门扉在明暗了几下后也终于消散。
莫林依然在篮子里酣睡,丝毫不知道那个一直照料他的女孩已经远行。他同样不知道,在短暂时间后,他将会被仆人艾德的声音惊醒,或是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卡兰德男爵的胡子扎的痛不欲生。
莫林翻了个身,把那封信笺压在身下。
不知梦中的他是否能听到,那个女孩曾低声念出的名字——罗瑟琳德。
第五章 奔跑的少年
从艾德在男爵宅邸前发现了熟睡的小莫林到现在,时间已经溜达了将近十一个年头,小小的哈里特港依然还是那副模样:花花绿绿的房屋在平缓的斜坡上排列得错落有致,最下层是不大的码头区,仅有三五只海船停泊,最上层则是男爵的宅邸,一条大道经过男爵宅邸门前,从小镇入口一直通到码头。
但十年的时光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而今如果让哈里特港的居民们选出最令他们头痛的人物,莫林-卡兰德会毫无疑问当选首位,他能以绝对领先的票数击败吝啬的秃顶税务官,与曾经频繁来袭的独眼海盗。
虽然自从冬青花之年起,四季的天气越来越变化莫测,但夏日的清晨依然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刻。
此时金色的朝阳刚刚从海面上冒尖,阳光融化进小镇还未散去的晨雾中,温馨得仿佛溢满香气的牛奶。在这个时间,除了站岗与巡逻的守卫,其他人应该都还在睡梦之中,可小镇的街巷中,却早有一道奔跑的身影在来回穿梭,一路惊落街边无数花草上的露水。
将近十二岁的莫林个头不算高,但并不瘦弱,一头乌黑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幽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身穿一个小号的墨绿色轻甲,背着一个纹有蓝色暴熊的制式铁盾,腰间和双腿外侧还分别绑着几块黝黑的金属,看上去颇为沉重,不停摩擦作响。
这些事物,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搬负着都要花些力气,但莫林竟似丝毫不受影响。
只见他在大街小巷中不停奔跑,有时变向拐弯,有时突然冲上屋顶,连续几个纵跃之后再一跳而下,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但不论他跑到哪里,身穿的铠甲铁盾和绑坠的金属都会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提醒着睡梦中的人们他的到来。
更不用提他时而咚咚咚咚踩上别人的屋顶,时而咣当咣当在别人窗前奔过。小镇清晨的宁静,随着少年一路奔跑,荡然无存。
只见奔跑中的少年忽然纵身一跃,身影在两个屋顶间划过一道弧线,同时右手从背后铁盾之下拿出一把奇怪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仿若是山地矮人的火枪,长度跟成人小臂相近,但枪口却像张开的喇叭很是夸张,枪身色彩斑斓,如同是一堆稀奇古怪的零件拼凑起来的,让人担心开枪的时候会不会炸成碎片。
也没见半空中的莫林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把枪口有些随意的对着天空,然后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远处一只大鸥从空中掉了下来,俨然只剩下一只翅膀。另一只翅膀竟被打得不见踪影。
而那轰鸣的巨响声震耳欲聋,简直让之前所有的嘈杂都黯然失色。
“莫林!!!!!!!”一个中年男人的咆哮声从二层房屋中传来,可以听得出那男人已经出离了愤怒。话音还未落,两个花白鸡蛋已经紧跟着从窗口飞出,从背后向坠地的莫林砸去。
眼看两个鸡蛋就要在莫林的后脑勺上接连开花,窗口内的中年男子已经开始发出胜利的呼喊。但莫林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微微侧头让过了第一个鸡蛋,又用左手轻巧的接下了第二个鸡蛋,然后一个原地转身,把鸡蛋从窗口扔回了屋子。
不偏不倚,那枚鸡蛋刚好在中年男子的秃头上炸开了花,原本胜利的呼喊顿时变成一声惨叫。
远处传来莫林的哈哈大笑:“威尔大叔,真不好意思又把你吵醒了,哈哈”,“不过这次又是我赢啦,下次偷袭的时候记得千万别叫出声来提醒敌人,哈哈哈哈……”
“小鬼头,你还是准备好你自己的测试吧,到时候没有学院要你,可别哭啼啼地回来!!!”被称作威尔大叔的秃顶男人又咆哮道。
但莫林显然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听着少年远去的笑声,威尔大叔只能无奈地打了盆水,开始清洗他可怜的秃头,边洗还一边叹息:最近两年偷袭的成功率可越来越低了。
这就是小镇居民的烦恼所在: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清晨的美梦会被莫林吵闹的晨练打断。偏偏他还是男爵的儿子,这片领土未来的继承者,翻遍公国甚至神殿的法典都找不到清晨扰民算什么罪行。大家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背后偷袭,扔扔臭鸡蛋什么的发泄心中的愤怒。只是最近几个月以来,就像威尔感叹的那般,得手的几率越来越低了。
威尔闻了闻身上残留的味道,有些后悔昨晚挑了个这么臭的鸡蛋。
……
在成功吵醒并激怒了相当一部分居民之后,莫林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了男爵宅邸,汗水已然浸透了他的内衫。他卸下负重,脱了轻甲,在庭院中大口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幽蓝眼眸中兴奋的光芒与晨曦相映,仿佛不知疲惫为何。
回忆了一下今天奔跑的路线,他满意地笑了。
“这样的速度与负重,算是达到祖父的要求了吧,果然我还是非常厉害的!”少年有些得意地想着。
莫林·卡兰德当然不是在做义务钟塔,他只是在完成祖父留给他的训练任务。每天早晨,他都要进行负重奔跑训练,大多数日子都是在城外长跑,背负十数公斤的重量,一连慢跑十多公里,锻炼体力。只是偶尔几天会在城镇里快速奔袭,用祖父的话说,城镇里地形更加复杂,可以很好地练习身体的灵活协调。
想起那个严厉的老人,尤其是老人锐利的眼神,莫林不禁打了个哆嗦。
……
大概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祖父回到了家里,每天以操练莫林为乐。
“跑得再快一点!慢悠悠的像什么样子!”
“看看那只山兔!连一只胖兔子都追不上晚餐就别吃肉了!!”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那个没用的老爹都已经跟我上战场了,让你杀只鸡还敢磨磨蹭蹭!”
“握紧你的剑,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鸟都打不到,再去瞄准瞄一个下午!”
……
年幼的莫林根本不知道男子汉和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哭得稀里哗啦地去找父亲申诉,说祖父变着法子折磨他。
派克男爵自幼成长在莫林祖父的阴影下,见现在老爷子把精力全放在小莫林身上,正在暗自庆幸。想着自己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哪里肯帮小莫林去吸引仇恨。他只得重复着安慰性话语:“你祖父也是为了你好啊,身体训练对以后有很大好处啊。不管做什么身体素质都是基础啊……”
倒是母亲非常心疼莫林,不过她在老爷子面前可没有话语权,只能偷偷做一些加餐,都是莫林最爱的肉食:烤羊肉,炸鸡肉,煎牛肉……
“少爷,下午就要去参加测试了,怎能还这样练?”一个声音打断了莫林的思绪,是艾德。十一年前,正是他在宅邸门前发现了草篮中的莫林,把他抱了回来,这几年的时间里,也是艾德负责照料小莫林的起居,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所以话语里,他对莫林也是浓浓的关爱。
莫林挥挥手,哈哈道:“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神奇的本事!”
看到艾德已经准备好澡盆,他迫不及待地换下衣服,噗通跳进了热水之中。十一年的时间过去,原本坏绕在莫林周围的黑色气息早已消失不见,仅仅只在他的右手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痕迹,痕迹环绕着中指指根,如同一圈戒痕。
在莫林的印象中,这个如同戒指般的墨黑痕迹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就连无所不知的祖父都讲不清它是怎么来的,只说不用担心。除了戒痕之外,此时他身上还戴着一件东西,那是一张黑色的晶卡,被一个小夹子夹住挂在脖颈上,它比一般的魔法卡牌大些厚些,两面都没有图案,乌黑透亮,也看不出什么价值,但这是两年前祖父离家的时候递给莫林嘱咐他要贴身保管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离身。
一边的艾德念叨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在叹息莫林匮乏的贵族礼仪。
他拿出一本古朴而厚重的书,黑色的皮制书面落满了灰尘甚至还没有擦净,看上去好像已在书柜中躺了不知多久都没人翻过,递向莫林。
“中小型魔法机械分析与制造,”莫林读着书名,不由翻了个白眼,嘟哝道:“又是一本没意思的书,难道好玩的东西都已经看完了么。”
看到艾德无辜的眼神,莫林摇了摇头,补充道:“算啦,反正藏书室的书也快要看完了,又不能看那些有魔力书籍,说了你也不懂……”他所说的有魔力的书是指那些记载着法术模型的书籍,而人类在十二岁之前是不会接触的,也不会做任何魔力或精神力的锻炼,因为年纪太小理解力不够,很容易出现偏差导致严重的后果。
说着莫林抬起浴盆中的手,在一边木架上的浴巾上擦了两下,然后轻轻触碰了《中小型魔法机械分析与制造》的封面。
也没见有什么奇特的现象发生,但莫林却仿佛突然睡着了一般,接触书籍的手重新滑落在浴盆里,不多时,氤氲的浴盆里便传来了少年的呼噜声。
这便是莫林所说的神奇的能力。
具体还要从他四岁那年说起,那是他第一次接触书本的时候。
那时莫林的祖父还没有回来,年幼的莫林在过度的营养下一度长得胖嘟嘟的,颇为可爱,每天在宅院里玩耍,抓抓虫子挖挖坑什么的,好不悠闲。有次他溜进男爵的书房,从书架上够得到的地方搬下一本大书,打了开来。那是他第一次阅读书籍,本想要寻找一些有意思的图画看,却隐隐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似乎从他脑袋里传来,有些呆板,有些冰冷,听不大清楚,好像是在问他要不要看这本书。小莫林翻了个白眼,心想我都已经打开来了当然是要看这本书,结果一个“要”字还没想完,人就昏了过去,趴在跟他一样大的书上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因为弄脏了书籍,他醒来的时候屁股上多了一个男爵的鞋印。
可除此之外,莫林还感觉脑子里多了好多好多东西,包括许多文字和图画。
大部分内容他都不太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牢牢记在脑海之中,而且还感觉格外神清气爽。后来翻开其他书的时候也都一样,只要他回答脑海里的声音说要看,便会晕过去,然后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把书上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了脑袋里面,精神还特别好。
自那以后少年便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毕竟其他小伙伴要看好几天才能看完的书本他只要睡一觉就全记住了。
可当他得意洋洋地向祖父和父亲炫耀自己能力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并不算吃惊,尤其是祖父,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详细询问了他的感觉,确定莫林身体没有不适之后,便嘱咐他不要告知别人,再没多问什么。
大些的时候,莫林隐隐觉得自己的能力或许和指上的戒痕有关,因为那时他已记下了不少书籍的内容,但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痕迹,也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能力,既然两者都是从来没有过的,或许会有些关联。
而少年所不知道的是,这类的能力,往往是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强行记下一些内容,并根据内容的多少与复杂程度消耗对应的精神力。对于没有多少精神力的小莫林来说,自然是每次都消耗殆尽,导致昏睡。
按理说这种短时间内透支精神力,应该留下一些类似头痛甚至昏迷不醒的后遗症,也不可能重复透支。但一方面莫林年幼,正是极富有弹性的时候,睡眠中精神力恢复极快。另一方面似乎他体质也比较特殊,恢复得比同龄孩子快得多得多,这一点从他从小到大受伤都可以很快愈合可以看出:八岁那年他不小心摔断了腿,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又活蹦乱跳恢复如初。
两两相加下,他便有了这个神奇的本事。不仅是让他只用很少的时间,就可以牢牢记住书本上的内容,更让他在大部分人都不会学习训练魔法时,便生猛地锻炼并刺激着精神力增长。
在确定没什么副作用之后,从五六岁开始,每天完成锻炼任务后,或是晚上入睡前,莫林都会挑一本书,轻轻碰一下,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或长或短的一觉。这样的休息方式也让少年撑过了祖父近乎苛刻的训练安排。
春夏秋冬,日复一日。
虽然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个小小的男爵,卡兰德家族所拥有的书籍的确多了些:不单书房里那几个高大的黄铜书架,还有一间古老的藏书室。但不知不觉,五六年的时间里,那些无需魔力便能阅读的书籍还是看完了大半。
因此,十二岁的少年莫林,虽然不能说学识渊博,但脑海中至少硬生生铭记了乱七八糟的各种书本上的内容,更难得的是,谁知道他现在到底积累了多少精神力,反正要比同龄的孩子多得多得多,这也使他昏睡中恢复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浴盆中的水还尚温,莫林已经醒转过来,浑身的疲惫早一扫而空,精力也格外充沛。至于刚刚记下的那本书,管他呢,反正也没什么兴趣,记住就好了,懒得去仔细想。
显然记住和理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看到他醒了,艾德在一旁忍不住又提醒道:“莫林少爷,还是再准备一下好,午后便要随少年学会去参加测试了,这可马虎不得。”
早上威尔大叔便提到测试,回到家里艾德也反复说,可一想到下午就要前往参加测试,莫林心中便一阵郁闷。
因为他不能使用魔法卡牌。
第六章 异乡的好友
中午时分,派克·卡兰德男爵正在书房中看书。
虽然十年有余的时光已经悄然擦过,男爵却还是那副模样,只不过头发微微白了几分。当然,五十五岁在托德尔可不算迟暮之年,要知道,如果不遇到什么意外,普通的平民都可以活到八九十岁,更不用说男爵还是一个颇有几分实力的高阶剑士,至少他是如此向乡邻们吹嘘的。
而男爵的书房也依旧是那副样子:一些颜色各异的报告在桌子上杂乱地堆着,上面落着灰尘,似乎是从来没有人整理。四周环围着高大的黄铜书架,唯一的窗子被灰色的窗帘遮住。穹顶上镶嵌着几颗水晶一般的东西散发光亮,房间中弥漫着带有蜡味的淡淡蓝叶花香。
就在此时,屋内的光线突然闪烁了几下,暗淡下来。
正在书案前看书的派克抬头望了一眼穹顶,不满地嘟囔了几声,起身来到墙边。棕灰的墙面上有一个巴掌大的金属机械盒子,一些线条纹路从中连出,沿着墙壁一直蔓延到穹顶上的水晶附近。
他伸手在金属盒上摁动了什么按钮,咔嗒一声脆响,盒子中间出现了一条不宽的缝隙,一张有些灰暗的白色晶卡从缝隙弹了出来,书房内的光线也彻底消失。黑暗中,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比较明亮的白色晶卡插了进去,感觉到头上的光线重新恢复,男爵满意的点点头。
他所使用的是一种魔力晶卡,在整个破碎的世界流传广泛。这种晶卡和魔法卡牌大小厚度均相同,但是表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雕琢,用来存储魔力,可以作为许多机械或是魔法的魔力来源。
当然,魔力晶卡有许多不同的标准规格,像男爵手中的白色晶卡可以储存的魔力,大概能支持书房里的照明水晶不分昼夜地释放一个月的光芒。而据说最高规格的紫色晶卡,则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点亮整个托德尔大陆。
看着手中失去光亮的晶卡,男爵本能地就要一痛,然后意识到这只是一张最普通的白色晶卡,于是大方的摆了摆手,将之丢到了杂乱的桌上,震荡起一些飞扬的灰尘。
正当他寻思要不要再去订购一些魔力晶卡的时候,艾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爷,莫林少爷已经准备妥当了。”
想到小莫林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又想到两年前父亲离家时的嘱咐,头痛的男爵不禁轻叹一声:“叫他进来吧。”
确实,莫林无法使用魔法卡牌。
任何一个孩子,在八九岁的时候都应该可以使用零环法术的卡牌,来招出几个火花或者几片光亮之类的戏法。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用手接触卡牌,如零阶火花卡牌,完全不需要其它步骤,身体里天生的魔力便会自动流向卡牌,从而激活其中简单的法术模型,在周围释放出几点火星,魔力越强则火星越多。
但莫林不行,他拥有魔力,而且还不弱,也可以注入卡牌中,却毫无效果,最多只能让卡牌变得有些热乎——和用手心捂出来的温度没什么差别。
一开始派克男爵还以为是卡牌出了问题,毕竟大陆上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能使用卡牌的先例,凡是人类,天生都会携带最基本的魔力,从而可以使用最简单的魔法卡牌,这是常识。
但当莫林接触了许多卡牌,什么火花卡,闪烁卡,音阶卡,震动卡,没有一张可以使用的时候,男爵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小莫林不能用魔法卡牌,这甚至他莫名其妙的记忆本领还令人费解。
而让派克更加困惑的是,自家老爷子也就是莫林的祖父,听到莫林不能使用魔法卡牌时,脸上居然有一闪而过的激动,男爵可以对着自己的金库发誓他绝对没看错。可之后不论他如何追问,老爷子都闭口不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直到有一天老爷子一个人在藏书室里翻了好久,然后出远门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了一张黑色的晶卡和一句嘱咐:莫林一定要往法师方向发展,学习尽量多的魔法知识。
这也是正走进书房的莫林一脸抑郁的原因。
“就一定要选法师方向么,祖父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连魔法卡牌都不能用,有哪个魔法学院会要我!”莫林幽怨地瞪着他幽蓝的眼睛,对着派克男爵说道。
少年并不是在胡乱抱怨。
在托德尔,魔法卡牌可以说是一种常用的工具,多多少少每个职业都会用到高级或低级的卡牌,但如果说哪种职业方向完全离不开魔法卡牌,一定是魔法师,战斗实力基本都来源于对魔法卡牌的收集与使用。
被小莫林的目光盯着有些心虚,男爵挪了挪屁股,推卸道:“这是你爷爷的命令,可不是我说的。”男爵顿了顿,又嘀咕道:“据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不会制作魔法卡牌时,法师们还是可以……”
觉得自己的话太不靠谱,派克的声音低了下去,尴尬地松了松领口:“这鬼天气真是热。”
莫林两手胡乱挥舞了下,有些着急地叫道:“那没有魔法学院要我怎么办!”
派克男爵更加心虚了,深蓝的眼睛瞄着书架一角,低咳了一声,“那就先回来,我走动走动关系,应该能把你弄进不错的魔法学院,不过你一定要往法师方向努力,你祖父的话可很少有错。”
事实上,在派克五十多年的记忆中,每当自己和老爷子意见相左时,老爷子的意见总被证明比自己的更好,无一例外。因此即便是不能使用魔法卡牌的魔法师,此刻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派克想着,反正送到了魔法学院,真要是没前途的话至少也能做份安稳些的工作,平平安安也没啥不好的。
在托德尔,知识与技艺的传承是非常受到重视的。每个国家都有各种各样的学院,有的教授农业生产技术,有的传授战斗技巧,大些的学院更是包含了多个方向各个方面。洛萨公国边上便有一座非常知名的学院——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专门传授战斗与指挥的技艺,培养出了许多传奇般的指挥官。
但只有能培养魔法师的学院才能叫做魔法学院,比如最为著名的伊露维塔魔法学院。因此,魔法学院也是要求最高,录取学生最少的一种学院。
也因此,可以想象,听到男爵说通过关系就能让自己进入不错的魔法学院,莫林是多么惊讶。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老爹,问道:“真的?哪怕我连魔法卡牌都不能用?”
男爵又干咳了一声,想着书架上某本书籍中夹着的信件,和信上的那个名字,语调踏实了不少,答道“自然是真的。”他的一张老脸微烫,继续道:“早就帮你安排好了。”
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当魔法师的前途,但如果能稳稳地进入魔法学院,少年心里还是不禁有几分喜悦
他小声嘀咕道:“老爹你有这样的关系?我看书上说魔法学院的后门可是很难走的。”不过少年倒是心宽,片刻后便大大咧咧地补充道:“那暂时就相信你,反正到时候没有学院要我,我就去镇上说你吹牛皮吹破了脸,让大叔大婶们都来笑话你!等爷爷回来了再告诉爷爷,让他罚你去跪石板!”
“不像话,没大没小的,还有没有点贵族体统了!”男爵恼羞成怒地说:“我看你在家里呆着就行,下午也不用随少年学会去参加测试,到时候自然有魔法学院录取你!”
“那可不行,就算没有魔法学院会要我,我也要去帮巴伦加油呢,之前我们已经约好在门口集合了。”莫林做了个鬼脸,赶紧跑出了书房。
巴伦全名加巴伦·瑞萨,是莫林的好朋友。
他一个来自永冬冰原的卡迪尔人,也经常被称作蛮人,为了考取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他在一年前跟随经商的舅舅来到洛萨公国,暂住在哈里特港,于少年学会上和莫林结识。
至于少年学会,则是一个遍布人类国家的传统学会,主要负责对地区十岁以上的少年进行基础的教育,挑选出有天赋人去参加高级学院的测试,并帮那些天赋一般的找到合适他们的普通学院或工作方向。
比如今年,负责哈里特港地区的学会老师,洛森·伍德曼,便仅仅只挑选出了莫林和巴伦两人去参加测试。
回到自己的房间,莫林换上黑色便衣,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着,背上艾德帮忙准备好的包裹——里面放着平时训练用的轻甲短剑与盾牌,便匆匆赶到宅邸门口,兴奋地等待着巴伦。这次的测试怎么说也是一次难得的盛大集会,即使没抱什么期望,少年的心里还是满怀好奇的。
因为维克多学院太过有名,招收的学生又少,便每年都有很多像巴伦这样的少年,为了考取学院不远万里而来,又因为学院毗邻洛萨公国,公国里有天赋的少年多少都想来尝试一下,于是渐渐演变成了全国性的测试。到现在,大陆上其他学院在洛萨公国招收学生的负责人,便也根据这次测试的表现进行录取。
那些专门来考取维克多学院的少年,如果落选但表现不错的话,也会收到其他学院的邀请。
夏日午后的阳光灼热而尖锐,被暴晒的空气变成粘稠的热浪扑面而来,正在门口等待的莫林突然眯起了眼睛,因为视野里多了一个格外刺眼的东西——一个锃亮锃亮的光头。
光头属于一个魁梧的少年,乍看过去,没有人会相信那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相比莫林,他要整整高出一头,黑眸大眼,粗眉厚唇,高鼻短耳,穿着粗犷的灰色皮制背心,背一把平头石锤,腰间束一个皮带。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脑袋,在烈日下如同炙热的火球,闪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巴伦!”莫林大叫一声,随即一个冲刺加速向魁梧少年跑去,眼看就要撞到那少年的身上,莫林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是鹊起一跃,同时右手握拳直击而出,喝道:“看拳!”
巴伦对一拳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眼看着莫林凌厉的拳头便要击中自己的胸口,依旧不不闪避。他右手张开,看似随意地挡在胸前,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准确地握住了莫林的拳头,已有几分粗壮的手臂微微一屈便卸去了力道,身子竟是纹丝不动。
看到自己的拳头被轻易当下,莫林却也一点都不沮丧,哈哈笑道:“怎么样,巴伦,这一拳就连我祖父见了,都是要点头称赞的。”
显然完成了祖父苛刻的训练,莫林的自信心已然爆棚。
巴伦松开手,摸了摸他闪亮的光头,迟疑道:“唔……开始的提速不错,至于力量嘛……算上体重和势头……大约就两锤之力?”卡迪尔少年的声音很粗,说话犹豫起来更是低沉无比。
两锤之力是卡迪尔人的说法,换成标准的单位叫做两基尔,大约两个普通成年男子的力气,两百斤左右。
莫林一听就不乐意了,叫道:“什么叫就两锤之力?!这可是两基尔的力道,我已经算是二级的战职学徒了啊,我可还不满十二岁啊!”
巴伦有些茫然地看着莫林,疑惑道:“然……后?”
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莫林有些无力地说道:“难道你不该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然后再称赞我是个天才么。”
巴伦表情更加茫然了,粗犷的五官变得如同木偶般僵硬,不知如何接话。
看了眼巴伦背后那把巨大的石锤,莫林忽然泄了气,哀叹道:“好吧好吧,你才是天才,马上就要达到战职七级学徒的力量,你们卡迪尔人全是天才!”
学徒共九级,之后才算做正式的职业者,七级学徒像莫林刚刚那般蓄势一击大约七锤之力,当然绝对力量可没那么夸张,大概是两倍于普通人的力气。像莫林现在,力气约比只比普通人多了三分,但千万不要小瞧这三分,在不能锻炼魔力之前,任何的进步都需要不凡的天赋与无尽的汗水。
另外,破碎的世界,无论战职还是法职,力量的来源都是魔力,战职用魔力供给肉体的消耗,法职用魔力支持法术模型,至于魔力为什么不叫斗气或者其他,那是因为这种能量来自于魔力之海,而魔力之海是上古伊苏恩的学者法师们发现并命名的。
巴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们族长也这么说,我将来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将军。”
“如果将军只需要冲锋陷阵的话。”莫林在后面默默加了一句,不过他倒没说出来,因为不想打击卡迪尔少年的信心。
可几乎同时,一个中年男人响亮的声音传来:“如果将军只需要冲锋陷阵的话。”
第七章 莫名的敌意
“——如果将军只需要冲锋陷阵的话。”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句意来源于托德尔一句著名的谚语:将军拔剑杀敌打仗,士兵早就已经死光。大意是真正的将领,只有手下没有士兵可用的时候,才会自己冲锋陷阵。这个观念尤其被维克多战斗与指挥学院所认可。当然在任何时期,都有以个人勇猛著称的将领,即便在兵力相差悬殊的极端情况下,他们也能带领部队在正面战斗中奇迹般以少胜多,这并不矛盾,只不过不为主流指挥官们所提倡罢了。
听到这个声音,莫林与巴伦齐齐收起脸上的笑意,利落地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穿着宽松淡黄短袍,手持灰色长杖的中年男子,正在和蔼地看着他们。
“洛森老师!”两个少年恭敬地叫道,认真地鞠了一躬。
洛森是一名四阶的法系职业者,确切地说是一名初级进阶秩序祭祀(一星进阶祭祀),知识非常渊博,经常在少年学会中为学生讲学,可以算莫林的启蒙老师。
学徒共九级,然后步入正式职业者,便按照一阶二阶的阶等来划分实力,同时每三个阶等被冠以一个大称谓,并在称谓前用使用初级(一星),中级(二星),高级(三星)来区分一个大称谓中的三个阶等。比如九级学徒成为一阶法师后,被称作初级正职法师,而高级正职法师(三星正职法师),即三阶法师,迈入四阶法师后则被称为初级进阶法师(一星进阶法师)。
单以洛森四十余岁的年纪来说,四阶法职只算平平,不过他是一名秩序祭祀,隶属秩序神殿,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献给了传承知识的使命,耽搁了魔力锻炼,反而格外令人敬佩。
“这几天准备得怎么样了?”洛森问道。
“都准备好了!”莫林与巴伦大声回答。
看着这两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洛森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想到刚刚卡迪尔少年说的话,心里又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两个少年都有着罕见的天赋,可将来的路途还是充满坎坷:巴伦就不说了,想要做一名将军,还不知要在指挥艺术上花多少毫无收获的工夫。而莫林,精力充沛,博闻强识,又乐观自信,还未经过任何训练,便接近了五级法职学徒的精神状态,是洛森所见过的最好的法师胚子,却莫名其妙地不能使用魔法卡牌。
为此他还专门翻查过许多书籍,也询问过神殿中的大祭司,均毫无所获。
“这世道确实越来越乱了。”联想起有关大陆形势的一些传言,洛森暗自感慨道。不过他倒不至于让两个少年看出自己的心思,神色复杂地看了男爵宅邸一眼,洛森挥挥手,示意道:“走吧,去码头区,学会负责接送考核的船只马上就到了。”
正当三人要离开的时候,男爵宅邸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老爹?”莫林一惊:“刚才可是说好了我去参加测试的!”
以为男爵想反悔,莫林连忙叫嚷着,然后才想起里来洛森老师还在一边,自己这样叫嚷实在是有失礼仪。他心里一阵自责,幽蓝的眼睛忐忑地向洛森看去,不想却是一愣。
洛森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少年的失礼,反而神情激动地注视着台阶上的派克男爵,只见他将灰色长杖交到左手,挺起了胸膛,右手直申,平抬至胸前,五指并掌朝外,这个姿势定格了片刻,然后右臂回屈,右手握拳搭至左肩,雷厉地鞠了一躬。
卡迪尔少年巴伦看得一头雾水,用手在身后捅了捅莫林,示意他给自己解释解释,见莫林不理会自己,便又捅了捅,谁想手指一痛,却是捅到莫林包裹中的铁盾之上。
莫林此时才没有心思理会他,巴伦不知道洛森老师那一套动作的含义,自己可是清楚的很,那赫然便是洛萨公国的标准军礼,这样看来,老爹竟然曾经还是洛森老师的上级。爷爷和老爹很少和自己说以前的事,这次可算给我逮到了,少年好奇的目光不停在他们间巡回,试图发现更多的线索。
只是洛森做完军礼后,喉咙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面色一暗,低下头来,如同听训的士兵一般,再没什么别的动作。
莫林不禁一阵失望,倒是巴伦反应了过来,前跨一步,从背后取下平头石锤贴在胸前,微微前倾,保持了片刻,却是在行卡迪尔人的礼仪。卡迪尔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喜好打斗更是格外尊敬强者,在他看来,既然很厉害的洛森老师都要行礼,那肯定是极强的了。
显然没料到蛮族少年也会跟着行了个礼,派克男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理会洛森或巴伦,甚至目光都没有片刻停留,板着脸,一副严父的样子看向莫林,右手轻掷,一个银色的物体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正好套进莫林的右手中指——是一个样式简朴的银质指环。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遗落,那么好的记性又有什么用,等回来了自己领罚!”男爵声色俱厉地教训道。
“知道了。”莫林垂着头乖乖地回答,他看清了手上的指环,暗骂自己粗心。
指环是用来遮挡中指上的墨色戒痕的,祖父和父亲都多次叮嘱过,出门要带指环将痕迹遮挡起来,自己却因为太过兴奋而忘记了,确实该罚。想到回来后可得有段日子不能吃肉,少年不由一阵失落,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
看到莫林的态度,派克男爵目光中流露一丝满意,毕竟才十二岁的少年,偶尔忘性大些也可以理解。至于一圈墨色痕迹,那封信里并没有提及,只说黑色的气息可能会留下些痕迹,或会造成一些其他的影响,可男爵至今记得黑色气息里那种不详的味道,和莫林的祖父一致认为应该将痕迹遮掩起来。
“维克多学院的测试涉及到战斗对抗,自己小心些别伤着,”派克又嘱咐了句,“要是被揍得爬不起来就别报卡兰德家族的名字了,丢人。”
接着男爵偏过头,淡漠的目光在洛森身上扫过,如同陌生人般,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宅门,“砰”得一声挥手甩上了大门。
宅邸里再没什么声息传来。
洛森·伍德曼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大门,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心中有些怅然,当初那事的起因经过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太过草率地做了选择,心中有愧。后来离开军队进入秩序神殿,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当初在军队里老爹担任的是什么职务啊?”正在洛森出神时,莫林在一旁问道。
“尊贵的军团——”洛森回过神来,没再说下去。
他看了眼莫林,发现少年正在好奇地盯着自己,幽蓝的眼睛里全是疑问,连忙隐去自己的脸色,又开口把话头堵死:“我当时只是军队里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已,可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快点,船该到了。”
说完洛森转身向码头走去,莫林连忙跟上。
倒是巴伦还在原地自言自语:“唔……军队里的职务……我将来可是要当将军的……不对,是将军大人……”
“咦?人都哪去了?莫林你等等我啊!”
……
在不怎么起眼的哈里特港,如果除去高地上那座还算庞大古朴的男爵宅邸的话,它月牙状的海湾大概是唯一值得一提的地方。虽然码头不大,但据那些老水手们说,这里的水征很好,深度足以让满载货物的大型商船停泊。
可自幼在海边长大的莫林发誓,就算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商船,和数百米外停泊的那艘巨船比起来,也只是巨人脚边的幼童而已。
在出海的船只尚未返航时,码头应较为冷清,可此刻却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包括莫林熟悉的威尔大叔,他们都纷纷眺望着远处的巨船,惊叹不已。哪怕是停泊在数百米外,庞大的船身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呼——”巴伦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这要怎么上去?”大船并没有降下小船来接他们,而哈里特港空荡荡的码头此时显然也没有任何可以将他们送过去的船只。
“笨,当然是用魔法呗。”莫林回答,满怀期待得看着洛森老师。
巴伦怒道:“看过的书多了不起么,我们来打一架!(让我来揍你一顿!)”
这种自讨没趣的事莫林当然不会干,他扭头看着巴伦,幽蓝的眼眸盯得卡迪尔少年一阵寒栗,认真说道:“你明知道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还要跟我打架,这可不是勇士的行径。”
要巴伦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勇士是不可能的,虽然才十二岁出头,卡迪尔人的荣誉感早已烙进他的骨骼。于是巴伦无奈败下阵来,不甘地闭上嘴巴,以免不小心再说出什么有损荣誉的话。
两个少年插科打诨的时候,洛森已拿出一张白**法卡牌。莫林偷偷瞄去,看到了卡牌正面上法术模型的图样:几片纯白的羽毛环绕一个黑色方体,黑色方体浮在半空——认出这是一环魔法轻羽术,让物体近乎漂浮的魔法。
相比于古代施法,使用魔法卡牌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更少的魔力与精神需求,不需要咏唱或默念咒语,不需要手势,不需要施法材料。古代施法所有的步骤,都被一张小小的魔法卡牌所取代,大大减少了施法时间与要求。于是渐渐地,魔法卡牌的地位越来越高,直到如今与所有职业都生息相关。
那张卡牌漂浮在了洛森胸口一尺,释放出淡淡的白色光辉,洛森背上法杖,左右手各抱两个少年的肩膀。
就在这时,巴伦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说的是我们来打一架,又不是让我来揍你一顿,自然会有所保留,这可是为了你的进步,怎么能说不是勇士的行径?”
听着巴伦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辞,莫林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因为片刻后,洛森便双脚一踏,三人一同向天空飞去。
别看洛森只是一个初级进阶法职,但在魔力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身体力量也比普通人强得多。
周围原本在眺望大船的人们,看到三人突然窜到空中,不由一阵阵惊叹,有些人也认出了莫林和有着锃亮脑袋的巴伦,知道他们前去参加测试,大叫着为他们加油。
三人每每上升十数米,然后羽毛般慢慢落下,快掉入海水时,洛森便脚尖轻踩,然后一个一米长宽的淡黄色方形图案就会出现在他脚下,凝做踏板,然后消散,洛森便也借力重新带着两个少年浮回空中。这种图形被称作炫纹,是弥散的元素由精神力控制,借身体的魔力短暂形成的平面,可以用来借力,尤其被缺少飞行能力的战职们所喜欢。
三人便时起时落,慢悠悠地向着数百米外的大船飘去。而两个少年都在不停大叫,只不过莫林发出的是兴奋的笑声,而巴伦发出的则是紧张的嚎叫。
“啊哈哈哈,巴伦,原来你怕高啊!”只听远远的莫林的笑声传来。
“啊啊啊啊……脚下什么都没有能不怕吗……蛮人如果不能脚踩大地,那和地精有什么区别?!”巴伦声音都变得尖了几分,还不忘找一句谚语替自己开脱。
“巴伦,”这却是洛森的声音,“你抓我抓得太用力了,放松点,不会让你掉进海里的……”
这样起起落落地前进可是不快,数百米的距离,三人飘了颇一会儿才到附近,卡迪尔少年早已哑的叫不出声响,只管紧紧闭着眼睛,莫林倒是瞪大了眼眸四处张望着。
从高处俯瞰,船只巨大的甲板如同广场一般,其上搭着许多帐篷,四下还摆放着各色发光桌椅。甲板上面已有许多人,看模样大多是准备考试的少年,少数则是少年学会的教师或学院的考官,当然也有些贵族带着贴身仆从。
少年们三五成群的分布着,大都在聊天或聚在一起玩些游戏,有些则在比试力气,而其中人数颇多的一群——大多是身穿华美服饰带着随从的贵族少年们,正不坏好意地看着徐徐降落的三人。
好巧不巧,洛森带着两个少年偏偏就向这群人的边上落去。
脚尖还没着地,莫林便听到了一阵哄笑。
然后是一个稚嫩且尖锐的嘲讽声音:“原来等了半天就是在等这两个土包包么?”
第八章 未来的国王
因为之前见到了派克大人,洛森·伍德曼内心一直无法平静,并没有留意大船上的环境,直到落到甲板上,才发现莫林和巴伦并不属于眼前这个圈子。
正想把两个少年领到别处,却听一个稚嫩而尖锐的声音嘲笑道:“原来等了半天就是在等这两个土包包么?”
他不由止住脚步。
看了眼出言嘲讽的贵族少年,洛森心里不禁给了个傲慢无知的评价,先不说莫林是派克大人的子嗣,出身绝不能说差,单单莫林和巴伦现在的天赋实力,又岂是普通孩子比得上的?他沉吟片刻后站到一边,把两个少年让了出来,想着看看他们如何应付眼下的情形,就当是个小小的考验好了。
其实严格来说,莫林是派克男爵的儿子,怎么也算是公国的贵族,如果他穿上贵族的服饰,即便从哈里特港这样的小镇而来,就算别人看不上眼,至少也不会出言嘲讽。可偏偏为了测试,为了活动的方便,莫林穿的是少年学会的便衣,衣服上也没有任何卡兰德家族的纹章标记,再加上一边粗犷的巴伦,误被当成乡下平民也是正常。
但还没站稳脚跟,便被别人冷嘲热讽,莫林心里难免有些气愤。
他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高瘦少年。
在哈里特港的时候,他的玩伴就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如今最要好的朋友也来自遥远的永冬冰原,哪有过这等身份歧视。自家虽是个小贵族,但派克老爹也从来没带他去大城市里,也从没参加那些贵族的社交活动。他原以为贵族歧视平民是夸张的故事书里才有的事情,不想刚出趟门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还是被歧视的一方。
而巴伦,卡迪尔人的火爆性子,听着一阵哄笑,哪里还忍得了,向前一踏嚷道:“说谁是土包包!有本事来打一架看谁才是土包包!”说着便要去拿背后的石锤。
听了这话,莫林不禁一阵头痛,果然,巴伦话音未落,眼前的一群少男少女就爆发了更响的阵阵哄笑,引得甲板上附近的许多人的注目。
因为在贵族看来,即使要切磋挑战,也要有切磋挑战的礼节,否则像巴伦这样,完全是不知道哪来的野蛮人。当然,来自永冬冰原的卡迪尔人正是因为其不同的礼节习惯,才被称作蛮人。
“以后要多跟巴伦讲讲我们的文化习俗了。”莫林想着,强行把气红了脸的巴伦拉到自己身后,他打量了下出言嘲讽的高瘦少年,回忆着看过的一本叫做《洛萨公国贵族派系详载》的书籍。
那华丽服饰上绣的族徽,红底表示战功封爵,下方的狮鹫翼代表洛萨公国,左边的山纹表示封地在公国西方领,右边的两把短剑表示子爵爵位,再看正中那图形应该是个狼首,是书里有记载的兰伯特家族。
弄清楚了对方的来历,莫林多少有了些底气,目光随即往其他的贵族少年们扫去,却不禁一愣:在他们中同样有一个衣着普通,没有任何徽章装饰的少年,却如同众星拱月般被拥在人群中间,气质似乎也格外成熟出众——在其他人哄笑时只是撇了撇嘴角,那少年和自己差不多高,黑发黑眸,沉稳而平和的目光与自己两两相对,却不知为何让莫林后脑微微刺痛。
如同在山里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见嘲笑对象居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兰伯特家的高瘦少年不由继续道:“我看看,这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着?哈里特港?洛萨公国的版图上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又是一阵哄笑。
莫林收回目光,虽然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消失,但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思还是忍不住先出言反击。
他盯着高瘦少年的眼睛,冷哼一声道:“从什么时候起,无知也可以拿来炫耀了?”
哄笑声顿时噎在喉中。
颇有气势地前跨一步,莫林继续道:“还是说以无知为荣是兰伯特家恪守的训话?想必也从来不敢公之于众,否则领民们不是要笑掉大牙了么?以无知为荣的兰伯特家族?”
噗嗤——有几个贵族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想起自己的立场,连忙闭紧了嘴巴,看样子也是忍得颇为辛苦。在托德尔的人类国家中,虽然贵族和平民身份有别,但领民并不完全依附于领主,甚至时常有领民在神殿状告自己的领主的例子。
倒是有几个少年脸上多了丝慎重,因为莫林一口道出了兰伯特家族这个名字。毕竟就连他们这团体,也是在不同港口上船后彼此介绍认识的,而眼前这个来自偏远小镇的少年,居然一口叫出了贵族的来历,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听到一些同伴没忍住的嗤笑声,高瘦少年早已面红耳赤,一想到以后朋友私底下可能会说起以无知为荣的兰伯特家族,更是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莫林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火石之年的寒冬,皮特·兰伯特分队长带领部队在角谷拼死抵挡亡者们的进攻时,肯定是预料不到他的后人会这般鄙视他的出身,真是令人扼腕。”
说着莫林一副失望扼腕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说之前高瘦少年仅仅是面红耳赤的话,现在则瞬间苍白得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他甚至在想,眼前这少年莫不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
火石之年,那是第三纪元末,快一千年前的事了,皮特·兰伯特正是兰伯特家族的初代族长,事实上,正是因为角谷那一战,平民出身的皮特才被授予了领地与贵族身份。自己家族初始的那段历史,高瘦少年是知道的,可问题是,眼前这个双眼幽蓝,黑衣黑发的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哗——贵族少年们开始小声议论,之前说出兰伯特家族的名字,还可以通过族徽判断出来,如果非常了解公国贵族派系的话。但后面那段,虽然他们不知道火石之年是哪年,但那是说兰伯特家先祖的,怎么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而高瘦少年那见鬼的表情,明显是说得毫无偏差。可要他们相信,眼前这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已经熟记公国的详细史籍,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这可是上了年纪的学者们才能做到的事情。
一时间贵族少年们彼此相望,眼中无不流露疑问,寻找着是否有人认识这个少年。此时他们已经怀疑他平民的身份了,虽然知识对平民开放,但哪有年纪这般轻的平民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就连他们的侍者随从,看待莫林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同。
虽然巴伦不明白莫林说得都是啥意思,又是家族又是年份的,但看到那高瘦少年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阵舒畅。自己这兄弟说起话来确实了得,自己平时斗嘴斗不过他,似乎也用不着那么郁闷,幸好咱打架的功夫厉害,不会折损卡迪尔人的荣誉,想着巴伦便重重地拍了一下莫林的肩膀,以示鼓励。
见自己两句话镇住了场面,莫林嘴角微翘,不免有几分得意地想着,哼哼,见了鬼了吧?没话说了吧?被天才丰富的知识打败了吧?
可在这时,莫林又感觉一阵不适,浑身毛孔打了个寒噤。
他抬眼望去,发现那个气质出众的黑眸少年,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让他更为吃惊的是,那少年旁静立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全身重甲,戴着头盔与护脸的人。那人全身都在黝黑的铠甲之下,没有一块衣角或皮肤暴露在外,整个人纹丝不动,甚至让人产生他只是副盔甲的错觉。
而两道幽幽的目光,正从那护脸缝隙中凝视着自己。
莫林心里一惊,其他贵族最多只带伺候起居的随从,黑眸少年居然带了一个重甲战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正在思索,卡迪尔少年鼓励的手掌就拍在了肩头。
肩膀一阵重压传来,莫林便知道发生了啥事,赶紧用力强行撑住了身子,硬受了这一下。幸好早就习惯了巴伦夸张的力气,也习惯了时不时地挨这么一下,不然说不定会被直接拍倒在地,要是那样,刚刚找回的脸可又要丢光了。
只是再定睛看时,那少年身边的重甲战士已移开了目光。
看到莫林的表现,一旁的洛森也不禁有几分欣慰:“自小就能耐得下心思研读书籍,就算不能使用魔法卡牌,以后做一个学者还是可以的……”
因为知识的重要性,学者就如同秩序祭祀一般,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职业,正是古代伊苏恩的学者法师们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如今的繁荣。
阳光有些西偏,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风拂过,空气比正午时分凉爽了不少。大船已经起锚,庞大的船身移动起来会造成几分缓慢的错觉,实际上却是在飞速前进。
而甲板上这一场小小的冲突,还远远没有结束。
见高瘦少年已明显说不出什么,一个身材健壮的金发少年主动站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贵族少年们毕竟算是一个圈子,此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健壮的金发少年从侍从手中取过一把木制大剑,双手握着挥舞了一下,挽了一个相当标准的起手礼,然后剑尖朝前斜指地面,也不换下贵族服饰,直接朗声道:“既然来参加测试,想必也是练过身体的,不如来比划一下。”
别看金发少年用的是木制大剑,但沉木的重量已经接近了铁制的普通长剑,他自幼跟随家族骑士训练,在打斗方面还是有些信心的。
莫林打量了一下金发少年,和他手中的那把木制大剑,心里已经有了定夺。
虽然莫林一向拒绝和巴伦比试(被巴伦胖揍),但他是谁?他可是莫林·卡兰德,从四岁开始就在祖父的魔爪下跌爬滚打,关键是,还奇迹般地幸存至今的人物。他又怎么会畏惧战斗?
但他没有着急取下后背的短剑,反而慢悠悠地说道:“既然要切磋,总得要拿出点东西,”他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一瞬像极了派克男爵,继续道:“你以什么做赌注呢,诺曼·阿克曼之子,你自己的荣誉么?”诺曼·阿克曼是公国内实力派的伯爵,莫林刚好听父亲提到过这个名字。
贵族少年们再次炸开了窝,纷纷议论了起来:
“果然他能认出贵族的族徽呢……”一个柔和的少女声音说着。
“开玩笑么,他都知道阿克曼伯爵的名字,肯定不是平民……”一个些少年肯定地说道。
“居然还要赌注?他疯了么,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更多的声音叫嚷着。
金发少年也被气的脸色通红,格外恼怒。
此时都还没有成为学生,身份自然以贵族和平民来划分。他以贵族的身份和一个平民切磋本来就已算得上自降身份,现在这个平民居然要赌注?那可是贵族间正式的较量才会有的。“你要是贵族就赶紧表明身份,这样算是什么?”金发少年气愤地想着。
不过他到没有失去理智,随便拿自己的荣誉做赌注。
金发少年持着大剑狠狠盯着莫林,莫林则悠闲站着,毫不畏惧地看着金发少年,场面一时有些僵住
这场争斗甚至引起了甲板上几个考官的注意,毕竟其他孩子都是在比试力气,这边则直接拔出了武器,而且看那木制大剑还颇有些分量。
其实这群贵族少年,本来就是天赋较好的,因为血脉传承的原因,贵族群体有潜力的少年总数并不比平民群体中的少,也就是说比例要高得多得多,再加上自幼训练条件也好,倒也没觉得用兵器比试算什么问题。
“就用这个当做你们的赌注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声音很老成,却是来自之前引起莫林注意的那个黑眸少年。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卡牌——不是稍加雕琢用来存储魔力的魔力晶卡,而是嵌有金色边框的魔法卡牌。
这未免也太奢侈了些。
莫林不由吸了口凉气,看背面的花纹雕琢,那可是一张二阶的魔法卡牌,或者说是高级白卡。论价值怎么也要一百个金币,相当于普通人家一整年的日常花销了,却被他随手拿出来当作两个少年打架的赌注。
零至二阶的魔法卡牌均为白色卡牌,这与卡牌主体使用的水晶材质有关。
而更令莫林警惕的是,这个黑眸少年张口说话,原本议论纷纷的贵族男女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看到黑眸少年拿出的赌注,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莫林的心一下子紧紧绷了起来,这黑眸少年张扬地带着重甲战士,出手也如此大方,在那群贵族少年中显然也很有地位,可为什么偏偏让自己感觉不舒服,那目光看着自己,就仿佛被野兽甚至其它什么更糟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如果是共同的赌注的话,按理只能由长辈或有威信的人拿出,不知你是……?”
“斯特雷耶·维克多”黑眸少年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韵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已经准备好去欣赏莫林脸上的表情,无论那是震惊,惶恐,谄媚,还是谦卑。
只是唯独没有迷茫。
而莫林迷茫了。
他看着黑眸少年神采奕奕的样子,有些不安地问道:“……谁?”
见莫林没有听清,一旁的巴伦连忙粗着嗓子,努力以标准通用口音说道:“他说他叫斯特雷耶·维克多,斯,特,雷,耶,维,克,多。”边说边暗自得意,除了打架外,也终于在别的方面优势了一下。
而斯特雷耶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去,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知道诺曼·阿克曼,知道兰伯特家族,甚至知道皮特·兰伯特,却偏偏对自己的名字一脸迷茫?
他这么做,到底只是想羞辱自己,还是想借这举动表达些什么,斯特雷耶一脸严肃地思考着。眼前这个少年,不光学识渊博,甚至演技都如此出众,如果不是知道他之前的表现,单看他那幽蓝的眼眸,没准还真会被那迷茫的样子给骗了,到底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
“到底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莫林的脑瓜也在飞快转着,拼命检索着记忆里的那些内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少年意气相争的反击罢了。但那黑眸少年一副很有地位的样子,瞬间阴沉的表情明显是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故意羞辱他,可自己真没听过那个名字啊,“斯特雷耶·维克多……等等,黑眸少年姓维克多,再加上他的年龄,地位……”
莫林想到了一个可能,心里已经在拼命叫苦,派克老爹啊,虽然平时你不带我去参加贵族们的社交聚会,可这种事情你不能不跟我说啊,这下可要出事了,说不定还要连累老爹你。
他忐忑地望着黑眸少年,试探地问道:“殿……下……?”
第九章 恼怒的偷袭
维克多是洛萨公国王族的姓氏。
时间追溯到暖春之年,第三纪元的第六百三一年,那一年的寒冬,被白雪掩盖的翡翠平原之上,伊恩·维克多大公率军击溃了格索克帝国不可一世的第七军团,同年年末,宣布脱离帝国并建立了洛萨公国。从那时起到现在,在这个古老的公国上空,那面象征团结与自由的狮鹫旗帜,已飘扬了将近两千个年头。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这个国家挺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灾难:外部的战争,内部的动荡,贵族的分裂,混乱的入侵……但这个国家还没有,从来没有,遭受过那样让人不知所措的悲痛,冬青花之年的那个流淌着鲜血与火焰的夜晚,被现在的人们铭记为洛萨的梦靥。
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混乱不知如何刺穿了秩序火种的光耀,直接降临在这个国家的心脏,国王与王后双双遇难,刚刚出世的王长子下落不明。当时唯一的王室血脉,国王的弟弟,还是一名在遥远的格索克帝国上学的十七岁学生。但他毅然决然地回到洛萨公国,在众多贵族闪烁的目光中接过了那把权杖,加冕为国王,支撑住了这个古老的国家。
半年后,一个黑眸婴儿被人找到,经过国王的验证为王室血脉,视为之前下落不明的王长子。
又半年,国王退居摄政王,为黑眸婴儿取名斯特雷耶,因年纪尚幼(不足双十),斯特雷耶·维克多暂不能被加冕,于是被人们称为殿下。
而这个故事,莫林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他只知道前面一半。从冬青花之年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便了解的很少。只知道那场大火里,先王一家遇难,国王的弟弟后来加冕,甚至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王长子并没有死,但依旧不了解王长子的名字。
因为在家中的时候,关于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老爹和祖父从来不愿多提,家里也没有任何新编的书本,年少的莫林便只能不再好奇,只是想着或许以后长大了,父亲就会多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吧。
但莫林发誓,那绝对不是此刻他的想法。
现在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哪怕被罚一个月不能吃肉,他也绝对会去揪着派克老爹的头发,逼他多告诉自己些东西,尤其是,王长子的姓名啊!
少年有些后悔地想着。
随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殿……下……?”后,见表情已有些怨厉的斯特雷耶并没有否认,莫林一颗心便悠悠地沉了下去,他赶紧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贵族礼仪,颤声道:“我叫莫林,莫林·卡兰德,来自哈里特港,见过殿下。”
边说心里边悲伤地想着,在那些书里面,多少没实力的贵族,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国王而结局悲催,自己父亲一个小小的男爵,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眼前这黑眸少年的怒火,反正我是扛不住。希望老爹你以前在军队里还有些功绩,不然要出了什么事,以后咱们只能背井离乡了。
少年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的拧作一团。
而在面色阴沉的斯特雷耶眼中,莫林这一番表现,却是另一番意味。之前他早就从莫林的举止细节判断出他不是普通的平民,看到他学识渊博,还想在这场冲打斗后出面化解矛盾,顺便将莫林拉到自己阵营。
可看莫林如此的表现,说不定就是什么人故意带来以羞辱自己的,或是那些不安分的人,还想弄出些什么事情。一瞬间在斯特雷耶眼中,就连巴伦那粗犷的表情,都显得格外狡诈。但他毕竟是未来的国王,小小年纪心性已相当沉稳,不至于因别人的羞辱而乱了阵脚。
稍稍思索了一下,他给手持大剑的金发少年送去个眼色,示意不要留手,有些狠厉地想着,既然你别有用心,就不要怪被揍得明天参加不了测试。诺曼·阿克曼家的小子他知道,身体打熬的相当坚实,算是这群贵族少年中不错的一个,应该能给莫林留下个深刻教训。
卡兰德的姓氏他也有些印象,隐约记得应该是公国偏远南方的一个小贵族,斯特雷耶已经在考量是否要沿着这个线头追查下去,或许能再揪出几个野心过强的贵族。
金发少年得到示意,便也不再迟疑,朗声道:“既然有了赌注,是否可以切磋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出手还掌握不好轻重,万一不小心伤着你,也得你自己担着。”说着他看了看两个少年身后的洛森,见中年祭祀并没有出言反对,握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莫林原本还忐忑地等着斯特雷耶发话,却听到金发少年的宣战,不禁错愕地抬起头,看到黑眸少年又恢复了沉稳温和,心里不由一松,殿下的心胸果然很宽广啊,莫林暗自赞道,就不知为什么会让自己感觉不安,或许是这几日训练得太过用力了吧。
摇了摇脑袋,少年收起了心思,一股战斗的热血涌上心头。他从背后抽出制式短剑,脱下背包,咣当一声抛在身后的甲板上,也挽了一个相当标准的起手礼。对于金发少年的话他倒是没多想什么,因为小莫林身体神起的恢复能力,在日常训练中,祖父没少让他受点,更别说那些有真正危险的实战训练,哪一次不是打到浑身脱力,快要爬不起来为止。
手持大剑的金发少年的脸色凝重了几分,这个眼眸幽蓝,头发微乱的少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制式短剑没有开封,但铁制的重量不比自己手中的木制大剑轻多少,而听那个硬皮背包坠地的响声,其中分明放着金属铠甲与盾牌,这力量恐怕小不了。
但他倒没有怯场,即使你天生神力,时间都花在书本之上,又能有多高的战斗技巧,要知道,战斗可不是力气大就行的,金发少年自信地想着。
贵族少年们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一块空地。
巴伦瞥了一眼金发少年,又拍了拍莫林的肩膀,粗声道:“这么弱的对手,就让给你了。”顿时对面又一阵愤怒地目光扫来,迟钝的巴伦也毫不在意,退到了后面。
远处几道视线向这边投来,看到两个少年手中的沉木大剑与制式短剑,目光严肃了许多。
而看到莫林的起手动作与制式武器,贵族少年中,一个矮胖少年走到斯特雷耶身边,轻轻说:“殿下,这一场,阿克曼家的小子要赢恐怕不太容易。”他称呼同龄的伯爵家孩子为小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无非是面子之争罢了,也不用当真。”斯特雷耶温和地回答,不过那双漆黑如夜的黑色眼眸中,却流露着无人注意的狠厉。
场中两个少年都已准备完毕,各自举剑在身前,对峙着走了半圈,转到对方开始的位置,然后同时默契地前跨两步叮叮当当开始交手,木剑和铁剑在空中灵巧的相互招架,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旁观战的巴伦摸了摸脑袋,不解地问道:“这是在干啥?”在他看来,莫林的表现简直在故意放水,而且俩人的动作未免太整齐了些,仿佛排练好的表演一般。
“这是我们在正式切磋时的礼节,除了起手礼外,还要进行表演性质的祭礼,武器格挡发出十二声鸣响,代表苍穹中最耀眼的十二个星座。”没有理会一些低声的嘲笑,洛森在旁边耐心解释道:“之后各自后退三步,便各凭本领了。”
话音未落,场中十二声响已过,两个少年身形一顿,各自向后退了三步。
金发少年的表情此时已更严肃了几分,之前的祭礼,虽应是表演性质,但他已暗中加了几分力气,可莫林每次都稳稳的架住了自己的大剑,丝毫试探不出深浅。他不敢轻敌,将大剑斜置身前,摆了一副守势。
见对方想要防守,莫林也不犹豫,前进两步拉近距离,然后大喝一声作为提醒,便纵身而上,挥剑直劈。
这一剑与中午对巴伦的那一拳有些相似,简简单单,大气十足,提速,飞身,借势,发力。
单看这剑势,全身力气凝成一股而成,怕是也得在剑术上下了几年的苦功夫。远处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少年身上,洛森流露满意之色,就连对面的贵族少年夜纷纷瞪大了眼睛,只有巴伦嘟囔着什么速度还行,力道太差之类的话。
虽然早做了准备,金发少年此时也已变了颜色,他只感觉莫林刚刚纵身,短剑便已携着气势劈到了脑前,完全来不及躲避,只能拼命将大剑举起,朝着莫林的剑路挡去。
铁制短剑与木质大剑相碰,一声闷响,莫林借力往后一退,兴奋得叫出声来:“再来!!!”自从两年前祖父离开家不知去哪后,就没有了陪练,同龄的小伙伴水平太差,巴伦又太过厉害,哪有机会再痛快地打架。
片刻不停,他腰间一扭,小腿为轴,瞬间转退为进,又是汇集全身力道的一剑向金发少年劈去。
几乎凭借运气挡住了第一剑,金发少年已觉得两手发麻,更致命的是,对方靠着纵跃,那短剑自上而下劈来,他几乎无法靠后退卸去力道,多年训练的技巧仿佛毫无用处,只能双手持剑生生抗了这一下,内府翻江倒海般难受。
还未缓过劲来,第二剑又已到了头顶。
这次金发少年吓得大汗直冒,紧张下动作倒是快了几分,再次举剑挡住了莫林。
咚咚咚咚咚,闷声一连响了五次。
金发少年再也握不住大剑,咣当坠地,而他的双手都还举在头都颤抖,竟是麻木得不听使唤。他脸色苍白地跑到船檐,干呕起来。
莫林连出五剑,每一剑都汇集了全身力道倾泻而出,只觉胸中畅快不已,竟是想放声大笑,打得真是过瘾。原来巴伦揍我时是这种感觉,怪不得他总想找机会和我“切磋”一下。
“确实是个好苗子,应该已经是二级学徒了。”甲板一处几个看似考官模样的人正在彼此交谈。
“那金发少年也不算太差,不过他用大剑却持守势,被人抢了先,力量又抵不住,不然应该能多打一会儿。”
而对面大部分的贵族少年则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如何是好。
或许水平有高有低,但他们的见识却都不差,能看出莫林的厉害之处,至少那一身力量,已经是二级学徒了,让自己上去也挡不住几下。别看二级学徒级别低,但一个普通成年人也只相当于一级学徒罢了,而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力量上能匹敌成人已经难能可贵,更何况单看蓄势能打出的力道,二级学徒可是比一级学徒翻了一翻。
如果不接触魔力,一个壮硕的汉子也就是这般了。
斯特雷耶心情更差了几分,只觉这少年天赋未免太好了些,到底是谁指使前来羞辱自己的。更让他恼怒的是,莫林在战斗中出乎意料的表现竟让他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威胁,他可是未来的国王,天才般的法师,怎么能有少年让他感到威胁?
不管怎样,黑眸少年思索,是该用点手段了。
打完一场,莫林长出了几口气,调匀呼吸,便又感到一丝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抬眼看去,果然是殿下,顿时对自己的感觉苦笑不已。以前和爷爷在山里追打野兽的时候,我这感觉明明挺准的,怎么现在就坏掉了呢。
斯特雷耶正温和地笑着,带着丝欣赏说道:“既然你赢了,那这张魔法卡牌归你了,不过我手里这张有些瑕疵,”说着他取出了另一张白色的二阶卡牌,道:“还是用这一张作为你的奖励比较好。”
说完他将卡牌抛向了莫林。
莫林接过卡牌,是一张漂浮术,正面显示着法术图形:一个金属色泽的方体在元素衬托下不断向上方漂浮,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这就是二环法术漂浮术和一环法术轻羽术的区别:施加的浮力能否完全克服重力。
如果是一个熟悉这张卡牌的大魔法师,或许会发现一丝异常:在卡牌正面刻画的法术图形有些死板,背面如同繁星的银色光点中极少数的位置也差了分毫。
但莫林只是将卡牌放进衣兜,认真地鞠躬,说道“多谢殿下。”
虽然不明白色特雷耶为何会携带许多像洛森那样四阶法师才能使用的二阶魔法卡,但卖给大城市里的魔法卡店总是能换不少金币,足够自己放开吃肚皮吃好久的烤肉了。被幸福感包裹的少年也没想许多,格外认真地道谢。
看到莫林尊重的样子,和他清澈的幽蓝眼眸,斯特雷耶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之前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误解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反正那张卡牌已经被他收了起来,就这样吧,一个有些天赋的少年而已,真弄错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能消除那丝威胁便好。
正当这时,面色苍白的金发少年回到了场中。
他盯着莫林,愤愤道:“我不服,有本事我们再打一架。”少年们打输了都想赢回来,况且他觉得刚才输得实在是憋屈,多年的训练完全没用出来,被对方抢先一直到最后支持不住。自己虽然力气没他大,但还是可以用剑术弥补的。
莫林摇了摇头,答道:“你肯定是打不过我的。”
莫林说得很认真,但落在别人耳中却是自大瞧不起人,惹得一阵议论。
斯特雷耶沉思片刻,反正这少年的未来已被自己决定,不如用利用来凝聚一下这个团体的人心。他转头对一旁的矮胖少年说道:“等等你上,别太快结束,让他狼狈些。”
矮胖少年穿着宽松的袍子,小小年纪肚子已微鼓了出来,留着短短的棕发,看上去普普通通人畜无害,不知为何会被斯特雷耶看重。
他点了点头,漆黑的小眼珠转了转,嘿嘿道:“小意思。”
看来他们两人都已认定金发少年没机会取胜。
但场中的金发少年明显不这么想,见莫林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却又不愿跟自己再打,恼羞成怒,突然捡起地上的木制大剑,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径直向莫林砍去。
第十章 危险的胖子
手中的沉木大剑横挥而出,金发少年心里已然起了悔意,刚刚被恼怒冲昏了头,这样近乎偷袭的进攻实在太不光彩。
可正当他想发力再扭转剑势的时候,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闷,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已无力控制大剑的去势,不由尖叫。
“小心——!”
原本金发少年使用这把大剑就不算轻松,之前硬抗了莫林五剑便已受伤,强行挥出偷袭般的一剑更是到了极限,哪有力气再去改变剑势,甚至双手都麻木得松不开剑柄。
沉木大剑虽然不锋利,但挥舞起来力道极重,眼看那剑身呼啸而来,就要横斩到莫林没有任何盔甲保护的腰间。
一时间少年们不禁都屏住了呼吸,一旁的洛森手中已捏了一张护盾类魔法卡牌,正在汇集魔力,他心里一沉,自己太托大了些,要是莫林受到什么伤害,影响到明天的测试,自己真是再没脸去见男爵大人。
注意力尚在斯特雷耶身上,莫林并没有注意到偷袭,直至听到一声尖叫“小心!”,眼角余光才发现左侧呼啸而来的大剑马上要斩到腰间。
这一瞬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连耳畔的风声都已安静下去,茫茫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一道愈来愈近的剑影。
只见莫林右手提剑,右腿为轴,斜身向后急转,短剑顺势贴住大剑剑锋,也不硬挡,反而借着大剑的力道,身体毫不停歇地继续转过半周,已然贴到金发少年身前。
金发少年还在担心莫林会不会被这一下斩伤,不想片刻之间情形翻转,胸口一阵大力涌来,人竟是被莫林左肩顶飞了出去,同时大剑也脱手而出,和自己一前一后闷声摔在甲板之上。
“漂亮!”已经准备施法的洛森失声叫道,莫林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更关键的是,在被偷袭之际丝毫不乱,冷静地应变,瞬间反败为胜。他不禁为自己的眼光而满意,即便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小莫林依旧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
“漂亮!”即使眼界颇高的巴伦,也不由粗着嗓子赞了一声,这技巧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可要跟莫林学学。
“漂亮!”同时喊出声的还有不远处一个中年大汉,那大汉虎背熊腰,背着长剑,看上去似乎是教员之类的人,身边跟随着几个少年。莫林刚刚的动作,洛森是法职认不出来,巴伦来自异乡也认不出来,但这中年汉子可识得,那正是洛萨公国标准的军用剑术,白羽剑术中的动作,完成得堪称完美。最后那一下肩撞,本是左手持盾时的盾击,因为没有持盾,这少年还灵活地微调了身位。
白羽指的是狮鹫翅膀末端最为坚固的尾羽,剑术以坚韧不折为特点,强调灵活准确。
“看看别人,和你们一样大,基础这么扎实,技巧也如此娴熟,更重要的是,别人都已经到了灵活变通的阶段,每天让你们认真练习还要偷懒!”中年大汉借机教育着他身边几个学生。
莫林看了看地上狼狈不堪的金发少年,心里倒对他没多少恼意,因为他之前叫的一句小心,心眼至少不坏。又想了想自己刚刚招架的动作,心里高兴,果然自己又进步了,之前可做不到这么流畅,轻松地对金发少年说:“怎么样,说了你打不过我吧。”
金发少年面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声结微动,却说不出什么来。
要是说之前莫林连砍五剑只是单单凭借了力量,刚刚这一下招架撞击可是熟练的技巧展现,他是知道的。平时在训练中,家里的骑士告诉过他,双手使用大剑挥出便难以收回,最怕被人贴近,因此战斗中要时刻注意,那个骑士也亲自示范过盾剑士的招架方法,动作和刚刚莫林的动作相似,结局也是自己被盾牌撞飞。
他还记得那个骑士说的话:“直接用盾格挡大剑易被击碎,或失去重心或左臂受伤,最好的办法是侧身用短剑架住借力,同时继续转身贴近对方身侧,顺势以左臂持盾撞击对方胸口。当然这个技巧属于军用剑术,对身体协调要求很高,一般的正职剑士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联系才能掌握,在与学徒对战的时候倒是不用担心。”
金发少年心里一阵苦涩,甚至还有点点委屈,说好的不用担心呢,说好的正职剑士才能掌握呢,怎么对面明明和自己同龄的少年也用得这么流畅。他神色黯然地俯身去拾地上的木剑,想要退回人群中。
但一只手,一只肉嘟嘟的手,抢先握住了沉木大剑的剑柄。
金发少年抬起头,看到漆黑小眼的矮胖少年,不由一愣:“奥斯蒙?”
原来这个长相普普通通地矮胖少年叫做奥斯蒙,只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下去吧,我来打一场。”
不知为何,看到奥斯蒙的笑容,金发少年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连忙退到人群中。
同样打了个哆嗦的还有莫林。
实际上,从奥斯蒙握住大剑剑柄的时候,莫林便感到浑身一炸,如同受惊黑猫,连同微乱的头发都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危险,很危险,极度危险。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八岁那年被祖父赶进山里,然后遇到了一只被祖父暗中激怒的棕熊,就是那次拼了命地逃跑,直到在越过一道山涧时摔折了腿,祖父才慢悠悠地现身救下自己。
随着奥斯蒙转向自己,这种危险的感觉居然又强了几分。如果说斯特雷耶殿下的目光让自己不适的话,眼前这个矮胖少年的目光就仿佛染血的利剑,直接将死亡的气息刺入人的心脏。
奥斯蒙随意摆了个姿势,莫林开始发愣。
他在回忆。
那是一次午餐,祖父还在家里,年幼的莫林边往嘴里塞着牛肉边问:“要是遇到自己打不过的人怎么办?”
祖父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想办法打赢。”
派克男爵则几乎同时说道:“跑。”
意识到自己说的和父亲背道而驰,男爵马上缩了一下他粗短的脖子,果然父亲的手掌已经扇了过来,从他头顶掠过,男爵心里一乐,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不想父亲变掌为拳,咚咚就在他头上敲了两记。
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小莫林有些迷糊,不过看到祖父教训了老爹,想着应该还是祖父说的话比较对。
但他又问:“那要是想尽办法也打不赢呢?”
祖父噎了一下。
男爵心想这次肯定要跑了,赶紧叫出声来:“跑!”
看到父亲依旧没有赞同,男爵心道不妙,知道躲不过,干脆也不缩脖子,直接在头顶凝了一个淡蓝色的炫纹屏障,谁知完全挡不住父亲的指节,脑壳又被重重敲了一记。
“该跑就跑啊,您老在小莫林前要面子,也不能拿我出气啊。”男爵摸着脑袋,委屈的想着,深蓝的眼睛里使劲挤出几点泪光。
似乎看出了男爵在想什么,莫林的祖父破口大骂道:“蠢货!跑什么跑!要是想尽办法都打不赢,跑就能跑得掉么?!”
教训完儿子,想到外孙的疑问,莫林祖父缓缓道:“那就认输,”顿了顿,又补充说:“如果是生死相搏,那就死了吧……”
蓦然听到这么残酷的话,小莫林也是被吓了一条,心想和人打架还真是危险。
不过私底下,派克男爵后来偷偷地纠正了莫林的观念,他一脸严肃地对莫林说:“你祖父最后说的其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在生死间想办法激发潜能,不过他老人家太过厉害,跟别人打架最后总是能打赢,换成我们爷俩可没那个本事,以后出去上学,或者独自去游历,都要记住一句话,”男爵重重的强调:“打不过,跑!”
“呃……那要是跑不掉呢?”莫林摸着脑袋,继续问道。
“哪会有跑不掉的时候!”派克男爵大袖一挥,很霸气地说道:“想尽一切办法跑!比如认输啊,耍赖啊,投降……啊不对,是假装投降啊,也都算逃跑,要知道逃跑可是门艺术,是有很多讲究的,这里面的门道,像你祖父他就不知道,可我是专门钻研过的,自认是这方面的权威,听我细细跟你说……”
想起老爹和祖父,莫林嘴角流露些许笑意,回过神来。感受着看似人畜无害的矮胖少年让自己浑身发炸的气势,和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少年果断决定,是时候用用逃跑的艺术了。
“我认输!”莫林大叫道。
奥斯蒙面色一滞,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逼迫道:“不打就认输,是在瞧不起我么?”
明明之前展现了不俗的力量与技巧,这会儿却直接认输,一些人不明所以低声议论起来,当然,个别熟悉奥斯蒙的少年则觉得莫林太过机智,比如斯特雷耶就脸色一沉,心里毁掉莫林的念头又坚定了几分。
既然打定主意要逃,莫林才不管礼仪不礼仪的,继续叫道:“我肚子疼,打不了啦!”说着他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用剑撑着身体,眉目扭成一团,额头上不知如何渗出豆大的汗水,好像真得了什么急病一样,慢慢往洛森身边退去。
矮胖少年奥斯蒙被气得一乐,心想这人还真不要脸面,换做别人说不定就让他这样撤了,可你不要脸,我又岂是在意礼节的人?让你这样完完整整地退回去,我之前在殿下面前的话岂不成了狗屁。
想到此处,奥斯蒙也不管莫林准没准备好,挥剑就砍。
这一剑和之前金发少年偷袭的剑看似一样,同样是横斩腰间,实际上却大为不同。
是气势,一往无前的气势,有你无我的气势。
远处不少目光纷纷亮了起来,谁能想到着看似普通的矮胖少年,拾起剑来,居然如同完全变了个人般,锋利,危险。
莫林大骇,心想这矮胖子穿着贵族服饰,没想到却这么不要脸,情急之下只能在地上一滚,勉强避开了剑锋。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剑路,莫林却完全不敢用同样的方法抵挡,只能闪避。
见莫林没有抵挡,奥斯蒙嘴角冷翘,第二剑直劈莫林的脑袋。比起上一剑,这一剑速度快了岂止一倍,似乎连剑啸声都还未响起,剑锋已来到面前。
这个瞬间,莫林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矮胖少年会让自己觉得如此危险,他的力量居然如此之强,心思也如此狡诈!第一剑横斩已经让人措手不及,谁想还留了不知多少力,让自己慌乱中错误判断他的实力,然后再劈出致命的第二剑,速度整整居然比第一剑快了一倍,而自己因为错误印象而完全无法反应。
避不了,挡不住,呆呆地看着那沉木剑锋,莫林只能在心里拼命喊着:“看戏的再不出手就要出人命啦!”
也不知道在这危急关头,是不是有人听到了莫林内心的叫喊,他感觉到自己生生被人从剑锋下拉到了一边。
同时耳畔传来巴伦低沉的声音:“我来跟你打。”
还未稳住重心的莫林定睛看去,却是卡迪尔少年手握平头石锤,挡住了奥斯蒙的大剑。
面目粗犷,身材魁梧的巴伦,单手执锤,便挡下了奥斯蒙一击,表情却没多少放松,死死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少年,说道:“这般持强凌弱,不是勇士的行为!”
一击未果,奥斯蒙轻退,咧开一口白牙,嘿嘿道:“我手上自然拿得准分寸,大家切磋而已,又不会伤了和气。”不过虽然嘴上笑着,一双漆黑小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凝重地看着这个魁梧少年,看体型应该是个蛮人,刚刚那一下虽然我没用全力,但他抵挡得如此轻松,是个劲敌。
奥斯蒙思索着,双手握起大剑,暗暗提力。
巴伦见状,向前踏一大步,暴喝一声,岩石般的皮肤上居然浮现出藤蔓一般的墨绿纹饰,瞬间在气势上狠狠压过了奥斯蒙。
周围贵族少年们纷纷往后退了一圈,莫林瞪大了幽蓝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巴伦放出全部的气势,那些纹饰是卡迪尔人的自然符文,能唤醒身体更为强大的力量。
矮胖少年居然也上前一步,不再犹豫,脸上一副癫狂之色,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剑,向巴伦斜斩,刚刚被巴伦压迫住的气势尽皆凝在剑上,随着剑锋宣泄而出。
势若劈山,意在斩敌。
第十一章 少年的向往
矮胖少年奥斯蒙凝势一剑劈出,莫林对他的实力终于有了判断,最低五级战职学徒的水准。即使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基本不是对手,不单是力量的差距,更重要的是,那矮胖少年的杀气实在太强,如同久经沙场的老兵一般,也不知是怎么训练的。
那矮胖子可不是卡迪尔人,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类,只是胖点罢了,在十二岁前身体练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思议。果然像派克老爹说的,大陆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永远不要太过狂妄,最重要的是,该跑的时候就跑。
少年心里暗自惊叹,因之前的进步而产生的喜悦淡去许多。
站在巴伦身后,他都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压迫,死亡的气息顺着剑路穿透巴伦的气场直逼自己眉间。
耳畔有风啸,莫林不知道巴伦挡下了多少气势,只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然后巴伦一锤挥出。
风停了。
下一刻,咔嚓一声脆响,承不住力道的沉木大剑迸裂成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溅。
巴伦身上的墨绿纹饰散发薄光,覆盖在卡迪尔少年身体表面,如同一副盔甲,将沉木碎片纷纷弹开。
奥斯蒙却没想到这沉木大剑如此不经用,急退数步,可脸颊依然被碎木刮出一道血痕,让他滚圆的脸蛋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
似乎是因为脸蛋上渗出的血液,如同饥饿的野兽突然嗅到了血腥的鲜美,矮胖少年的黑眸中的战意疯狂燃烧了起来,他两步走到斯特雷耶身旁,便要去拔那重甲战士背后的金属大剑。
巴伦轻描淡写地接住一剑,还没有过瘾,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算是有几分力气的矮胖子,自然也是战意高涨。
只是在这时,一旁的洛森手杖轻轻敲了敲甲板,说道:“就到这吧,你们切磋得也差不多了,别耽误了明天的测试。”看到奥斯蒙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洛森双目一凝,凛冽的目光仿佛一桶冷水,浇在了矮胖少年身上,瞬间浇灭了那近乎燃烧的战意,让他清醒了过来。
巴伦遗憾地收起锤子,环视了一下那些之前鄙视自己和莫林的贵族少年,看他们一个个脸色发白,仰起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弱包包!”,却没有人再出言反讥。
洛森对自己这两个学生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已经可以想象,那几个最好的战士学院的考官们,看过莫林与巴伦的出手,应该已在什么角落争执起人选来了。他嘴角挂着笑意,领着两个少年走到了空旷些的地方休息。
随着他们的离开,莫林只感觉有许好奇的目光跟随在身后,当然还有让他心悸的注视。不过因为逐渐习惯了斯特雷耶殿下带给自己的感觉,少年并没有回头,不然或许能发现那平和的脸上那丝一闪而过的阴霾。
……
夕阳斜挂海面,已是到了黄昏。
大船不时停靠在某个港口,接几个人上船,然后继续在海中飞驰,或许因为天色渐晚人们失去了活动兴致,亦或是因为之前那场小小的冲突太过抢眼,甲板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开始考核了,养足精神好好表现。”洛森对两个少年说道。
莫林和巴伦点点头,继续看向船舷之外。
视野中是一条笔直的海天交界线,上方是如玫瑰般娇羞的漫天云霞,飞舞出无数引人遐思的轻声呢喃,下方则是深蓝带暖的无尽海洋,一片橘红的浪花映着夕阳的碎影,深邃悠远而神秘莫测。
他们所乘的大船很大,却又怎比得上那无尽汪洋与浩渺天空。
“莫林,海的尽头是什么?”巴伦粗着声音问道。
莫林揉了揉他微乱的头发,幽蓝的眼眸中倒映着暗红的夕阳,深吸了口气,感慨道:“不知道,没人曾到过。”
他回忆起看过的书籍,补充说:“那里还是混乱的领域,只有最资深的探险者与最无畏的勇士才能在那里生存,很久以前,托德尔还处在开拓时代,大海还是一片秩序生命的禁区,正是那些人乘风破浪,在无尽汪洋中寻到了大大小小的岛屿,点燃了秩序的火种,近海才有了今天如此柔美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看过的书太多,小小年纪,莫林思绪中竟是有几分惆怅,他张开嘴,轻轻唱道:
……
他们来到这里,月亮还未升起
他们来到这里,太阳尚且狰狞
他们举着火焰
他们前行
他们倒入泥泞
他们从蔷薇中(指尸体)拾起火种
他们继续踏入荆棘
高歌,他们梦想的旗帜
谁人能和,唯有不灭的英灵
沿着先人留下的血迹
他们点燃光明
啊
那是最初的时代
人们的刀枪从来不朝向自己
他们团结一致
他们披荆斩棘
那是他们的事迹
那是开拓的世纪
……
听莫林低声唱完,卡迪尔少年的心里早已热血澎湃,眼中仿佛看到了先人们前赴后继,开拓蛮荒的景象,一时间热泪盈眶,只恨不能生在那个年代。他右手高高举起自己的石锤,朝向夕阳大海,大声叫道:“我,巴伦·瑞萨,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勇士——!我要开拓这无尽的大海,我要用秩序的火种点亮托德尔的尽头!”
受到巴伦热血的感染,莫林也高高举起短剑,大叫道:“我,莫林·卡兰德,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法师——!我要让这个托德尔变得更加美好,我要让自己的足迹留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夕阳下,船舷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各自高举着自己的武器,那副画面,凝固成温暖光芒中永恒的剪影。
而那一低一高,一粗一细的两个少年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在海面上相错交织,仿佛要一回荡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
……
午夜,小岛一般的大船静静漂浮在海面,银色的月华撒播进海里,粼粼的波光仿佛无数游动的鱼群。
此时大多人都已在分配的船舱入睡,而一个相对宽敞的房间中,却有两人在低声交谈。
是斯特雷耶殿下和他身边的重甲剑士,那重甲剑士依然带着护脸,全身隐藏在黝黑铠甲之下,黯淡的屋子里只能辨认出一个漆黑的轮廓。
“今天下午你太过鲁莽了,怎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诅咒卡牌。”这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不是斯特雷耶的,那便只能属于那个重甲战士。只是这个声音毫无中气,虚弱如缕,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能穿戴重甲的战士的声音。
斯特雷耶的一双黑眸闪烁不定,说道:“那个少年来路不明,又如此针对我,自然要除掉。”
“糊涂!”苍老的声音厉声道,竟是一副训斥的语气,“要暗中除去一个少年有多少种方法?需要用那诅咒卡牌么?那些老家伙做出来的东西又不完美,万一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喘了口气,那苍老声音继续道:“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给我老老实实地等着,安安稳稳地加冕,不然要你何用?下次再这样擅自行动,就只能把你交给血杖,让他好好惩戒你一番了。”
斯特雷耶眼中流露惶恐,低下头去,说:“我知道错了。”
苍老的声音再没有传来,房间中安静了下去。
却是无人能注意到,斯特雷耶那低垂而惶恐的眼眸中,深深埋藏的冰冷恨意。
……
……
冷月之年,第三纪元六百三十五年,伊恩·维克多大公,洛萨公国开国君主,授意在海中岛屿建立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隶属于洛萨公国,负责为公国培养优秀指挥将领。但将近两千多年过去,随着大陆学院与教育系统的发展,大小学院均已渐渐独立于国家,直到现在自行发展,仅受秩序神殿监管。
不过因为历史关系,维克多学院对洛萨公国的学生依然略有优待,而已发展成全国大考的录取考试,也均由维克多学院教师主持。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广场般的甲板上已整齐地站好了参加测试的千余少年。来自各个学院的数十考官分布在船头方台之上,一个威严的老人缓缓出列,他头发灰白,留着短须,穿着一套战服,肩领纹着维克多学院的标志——黑白相间的方格,代表了抽象的模拟战棋,一种用于模拟指挥对战的器具。
“第一场为知识考核,时间为两个奥尔(约两小时),知识为文明的根基,是智慧的源泉,你们要牢牢记住。”
随着威严老者的话语,甲板上升起横竖交错的橙光线条,将甲板分划成千余方格,每个少年都呆在单独方格之中。而后每个方格中又出现了简单的桌椅,桌上已摆放好厚厚的考卷,羽毛笔,墨水,和一个计时用的小小的沙漏。
“考核开始。”老者宣布,同时沙漏中淡紫色的细沙开始缓缓滑落。
少年们连忙坐下开始答卷。
方台上的考官们则悠闲地聊起天来:
“也不知道这次的学生能有几人在这项考核中拿到一等。”一个中年男声叹道。
“能有几个人拿到二等已经不错了,你当他们是谁?”一个沙哑女声有些苛刻地说。
“也不知这项考核有什么用处,小孩子哪有几个会认真研读书籍的,就算有人拿到了一等也说明不了什么,难道还能直接录取么?”一个略带讽刺的年轻声音说着。
“凡是入学考核,无论大小,必先考核知识,这是自上古传下来的规矩,不管效果如何,总是要做的。”却是那个威严老者在回答。
第十二章 血眸的考官
清晨的阳光和煦地照拂着海面,不知如何寻来的海鸟在天空偶尔发出悠长的鸣叫。
时有时无的浪花拍打着庞大的船身,有气无力地做弄出哗哗的声响。
而甲板上却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那声音沙沙的,如同初春细雨落在冬日的原野,万物尚在梦中舒服的鼻息。
那是千百羽毛笔在纸面上划过的响声。
两个奥尔的时间一晃而过,随着威严老者单手一挥,上千张纸卷便从少年们的飞到他面前,叠成十堆,分给了他身后的几位考官批改。
莫林甩了甩酸痛的手,长出了口气,这考卷也太难了些,涉及范围更是庞杂,即便是凭借自己近乎作弊的记忆力记下了那么多书籍,也只堪堪答出一半的题目。当然,如果平日多花些功夫理解脑海中的知识或许能再多答出一些,可偏偏自己只是死记而已。
划分甲板的光栅消失,少年们稍作休息,彼此间小声讨论着之前的考核。不过大都没什么兴致,少数甚至偷偷抹着眼角的泪光,显然被打击得不轻。
看到边上的巴伦垂头丧气的样子,莫林不由出言安慰:“这些题目对我们来说确实太难太杂了,我也只答出来一半而已,没关系的。”
巴伦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慰藉,瞪了莫林一眼,呆呆地问道:“总共两百道题,你答出了一半?”
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莫林想了想,问道:“你答出来多少题目?”
卡迪尔少年伸出了他粗犷的大手,竖起了五根手指头。
“五……十?”莫林不确定地问。
巴伦黑着脸嘟囔道:“哪里来的十!翻来覆去也只找到五题我会的,全都是战斗方面的题目,还有几道野外生存的题目我瞎写了点,也不知有没有分数。剩下的时间就只能补睡了一觉,这下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是没戏了。”
“知识考核所占比例应该不高,接下去的潜能与素质才是关键。”说着莫林使劲拍了一下巴伦的肩膀,鼓励道:“再说了,就算考不上维克多学院,至少别的战士学院会抢着要你,难道别的学院就培养不出优秀的将军了吗?一样很多啊!”
这一下如同拍到了棱角分明的岩石,手掌一阵剧痛传来,少年撇撇嘴,决定以后再也不用这个动作鼓励巴伦了。
听莫林这么说,魁梧少年的心情还真得好了几分,便也重重拍了一下莫林肩头,说道:“嗯,我也相信你,即使不能使用魔法卡牌也能成为伟大的法师!”
又是一阵痛感,莫林默默无语。
看到少年们休息的差不多了,方台上的威严老者随即道:“下面进行魔力与其他素质测试,在场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少年,无论你们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魔力都是力量的来源,是你们今后必须认真锻炼的。至于天赋潜力,虽然决定了你们现在的成绩,但都可以通过汗水来弥补,就看你们以后各自的努力了。”
十数名考官走到甲板上,少年们被分为十余组,依次进行测试。
“看那考官身边的东西,”莫林为巴伦介绍着,“那张漂浮的白色-魔法卡牌是零阶的火花卡,用来测试身体的魔力容量的,魔力越多则释放的火星越多,和少年学会里的测试一样。”
当然,魔力容量是用来代表魔力亲和的,因为人类年幼时很难锻炼魔力,所以天生的魔力容量,便代表了天生的魔力亲和度,这样测试方便很多。
“而那面漂浮的圆形光盾,”莫林指着考官身边,“那是用魔法召唤出来的,表面很有韧性,用来测试能打出的最大力道,也就是力量等级,只管用力打便是。还有那个水晶球,用来测试大概的精神状态,具体什么原理我也不清楚,反正用手摸一下就好了。”
队伍前头的少年已经陆续上前,在考官面前逐项完成测试,考官则记录下姓名编号与测试成绩。
“嗯,魔力容量二法尔,力量一级,精神状态二级,姓名……下一个,三法尔……半级……二级半,不错,下一个……一法尔……”考官一边报出成绩一边记录。
法尔是魔力容量的单位,像男爵书房里用来为照明水晶提供魔力的白色-魔力晶卡,大约是一百个法尔的魔力容量,可以支持水晶一个月的连续照明。
随着队伍渐渐缩短,莫林的心跳也是愈发快了起来。虽然说不能使用魔法卡牌的话,即使有学院要我,也不会同意我向法师发展,可自己其他天赋都很好,而且要是万一呢,万一随着自己又大了几个月,突然就能用魔法卡牌了呢……虽然派克男爵打过包票说能让莫林进入魔法学院,但少年很明显不想把未来全部寄托在老爹的信誉上,对这次的测试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
就在这时,甲板某个角落一阵强光闪过,然后传来一个考官惊叹的声音:“八法尔?!”莫林吃惊地看去,发现那正在测试的少年,黑发黑眸,和自己差不多高,嘴角还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的微笑,气质格外成熟,不是斯特雷耶殿下又会是谁?
那阵爆裂般的火星还未彻底消散,全场早已哗然。
“你听到没,八法尔啊!”
“初级正职法师,一阶法师的魔力容量是多少来着?”
“我记得是十法尔……”
“要是有五法尔的天生魔力容量,我就心满意足了。”
“做梦么,三法尔已经很好了。”
“我跟你说,那可是我们洛萨公国未来的国王,自小就被称为天才的斯特雷耶殿下。”
“天生魔力越多的表示魔力亲和越好,在法职方向进步也就越快,两三法尔的天生魔力就可以向法师方向发展了,八法尔,确实是天才啊,多少年没见过了……”
斯特雷耶并没有被喧哗干扰,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拳打在白色光盾上。“一级战职学徒力量。”考官有些恍惚地在一边报着成绩。
一级力量,这个成绩一般,但对于一个确定往法师方向发展的少年,并不重要。
斯特雷耶继续下一项测试,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到了水晶球上,水晶球开始释放柔和的亮光。
“三级法职学徒的精神状态。”考官报道。
黑眸少年露出满意的表情,自己这成绩,已经是到现在为止最好的了。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男子声音传遍全场:“你可愿意来我们伊露维塔学院学习?”
声音是从考官的方台上传来的,一个身穿黑色法师长袍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看到这个年轻男子,包括莫林在内的许多少年都暗自抽了口凉气,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过吓人。那年轻男子身材高瘦,鹰鼻薄嘴,中分齐脖的头发看着有些油腻,一双平眉毫无表情,这些都还正常,关键是那一双眼睛,居然是黑红色的,黑色的眼白,暗红的虹膜,远远看去仿佛凝固的血液一般,格外恐怖。
男子黑色的法袍上环纹着一颗美丽的银树,莫林认出那是著名的伊露维塔学院的标志。
方台之上几个考官面露懊悔之色,想必是觉得自己动作太慢,被这血眼法师抢了先,也有个别面露不屑,觉得这伊露维塔学院的考官太失风度。血眼年轻法师则不理不会,看着斯特雷耶,等着他决定。虽然还有一项战斗对抗没有测试,但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尤其对于决定往法师方向发展的少年而言。
斯特雷耶依旧显得沉稳温和,他优雅地半鞠了一躬,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血眼法师点点头,薄唇微翘,满意地坐下了。
莫林瞪大了眼睛,幽蓝的眸子里满是羡慕,伊露维塔魔法学院啊,一直以来被公认的最好的魔法学院,要是我也能去……唉,还是现实点,如果现在真能用魔法卡牌的话,至少会有一些小的魔法学院录取我,可也比派克老爹走关系走来的好……要是爷爷能回来就好了,真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当一名法师。
莫林兀自发呆,巴伦已经上前接受测试,先测了魔力容量,并没有多少火星,“一法尔。”年轻的考官说道。
虽然战士也需要魔力供给身体力量,但却有不同的锻炼方法,不太依赖天生的魔力亲和,因此听着自己的一法尔的成绩,巴伦也不以为意。他看了看白色光盾,后退几步,卸掉背后的石锤,大喝一声,一拳便砸到了光盾之上。
只见光盾一阵形变,变成了淡蓝颜色。
“七……七级学徒力量。”考官如同盯着怪物般盯着巴伦半晌,犹豫道:“卡迪尔人都像你这样的力量?”
“哪里哪里,”巴伦咧嘴傻笑着:“我的天赋要更好些,连族长都夸过我的。”
接着他测试了精神状态,二级学徒强度,比一般人稍强,但在蛮人中应该算作普通。
巴伦退下来,又给了莫林肩膀有力的一掌,鼓劲道:“该你了,莫林!”
卡迪尔少年并不知道,此时看台之上有几个考官正在彼此交谈,其中便包括了主持考核的威严老者。
这几名考官服饰上都有黑白战旗的标志,均属于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老师,真得不录取这个卡迪尔少年么,锻炼魔力前能达到七级的身体素质,即使在卡迪尔人中也是少有的天赋啊。”
威严的老人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精神属性太过一般,之前知识考核时我也特意留意过他的答案,没有指挥这方面的天赋的。”
听老人这么说,另一个灰发年轻人有些着急:“可他从永冬冰原来这里参加考核,明显是冲着咱们学院来的,录取进来怎么说也是名强大的战士,将来学生比拼的时候,我们也能在其他项目上赢些荣誉回来啊!”
老人严厉地看着年轻人,声音冷了下来:“我们是大陆上最擅长培养战士的学院么?”
见老人表情颜色,那灰发年轻人面露愧色,低下头来,回答道:“不是,这里好几个学院的战士传承都比我们悠久得多,我们最擅长培养指挥方面的人才。”
“那我们把他录取进来,岂不是耽误了他!是你来培养他,还是我来培养他?”老人厉声道:“刚刚那血眼布兰德站起来抢学生,为什么别人没有意见,那是因为他们伊露维塔学院是最好的魔法学院之一!你以为招生考核是什么?见到有天赋的学生就硬往自己学院里拉么?”
灰发年轻人低着脸,羞愧地摇头。
“这点心性都没有,谁把你推荐来当考官的,下去反省吧。”说完老人再不理会,抬头注视着甲板上的考核情况。
远处的卡迪尔少年尚不知道,自己已被理想的学院拒之门外,他此刻正看着准备测试的莫林,知道他不能使用魔法卡牌,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而此时,在莫林自己的感觉中,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不光如此,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闪过,如同胶水一般粘稠浑浊让人晕眩,双脚更是灌了铅般,仿佛过了有一个纪元那么长,他才挪到了考官身前的火花卡牌旁。
年轻考官疑惑的看了看身前这个眼睛幽蓝的少年,以为他尚不明白如何测试,善意地说道:“用手触碰这张魔法卡牌就好了,别紧张。”
莫林深呼吸。
依然在深呼吸。
他双手有些紧张的抱在一起,左手还下意识地敲着他右手中指上的银质指环,周围的声音仿佛都被什么隔开,只有心脏挤压的血液冲击着耳膜,咚嗤……咚嗤……
终于还是得测试了么,莫林祈祷着。
月神保佑,让我用次魔法卡牌吧,哪怕只这一次也好……
少年闭上眼,握住了火花卡牌。
第十三章 异样的戒痕
精灵中有一句古老的哲言:命运为奇迹之锁链。他们认为,在每个眨眼的瞬间,都有无数奇迹在彼此碰撞交织,那些一闪而过的奇迹消失的如此之快,以至大多数人都不会加以注意,只能把那无数奇迹交织在一起连贯成的锁链,称之为命运。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精灵那样敏锐的目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精灵那般古老的智慧。尤其是对于此刻的莫林来说,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直到捏拿的火花卡牌变得温热,直到愈跳愈慢的心脏拖着渺小的希望坠入谷底,莫林才缓缓睁开双眼,幽蓝的眸子里难掩那抹失望之色。
年轻的考官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了半天,最终才确认,并不是火星太小他看不到,而是压根没有出现过任何的火星。他伸手捏了捏莫林的手指,确定它们贴实了卡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无助地看向方台。
一个身穿黑袍的考官起身走了下来,黑色的法师长袍上一棵银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那个有着恐怖红黑眼睛的年轻法师,听主持考核的威严老者说他叫布兰德,血眼布兰德。
因为刚录取了一个天赋极好的少年,布兰德心情不错,看到这边考官求助,便主动走来瞧瞧。
年轻考官看了看依旧没有反应的火花卡,又瞅了瞅布兰德恐怖的血眼,结结巴巴地说:“这……他……他没有魔力。”犹豫了半天,年轻考官才挤出这么一句,只是连他自己也都觉得实在想不通。
怎么会没有魔力呢?
莫林也打量着这个来自伊露维塔学院的黑袍考官,近距离看,他中分齐脖的头发好像更油了些,把那原本就瘦削的脸遮住大半,只露出他冷漠的平眉与薄唇,还有那只长长的鹰钩鼻,至于那双血眸——少年下意识地避免注视。
布兰德则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双目微眯似是在沉思,却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要怎么形容一双黑红色的血眸中所流露的情感?那或许有几分好奇,或许有几分不解,或许还带着些许不屑,但不论是什么从那眼眸中流露而出,都被血色染得残忍无情。
没什么发现,血眼法师走上前,拿住了莫林依旧持着卡牌的右手。
这个瞬间的感觉,莫林觉得,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戒痕在燃烧。
中指简朴的银质指环下,那一圈墨色的痕迹,突然传来了几乎难以忍受的烧灼感,仿佛那指环是一枚已被火烤得红亮的烙铁,将底下那一圈墨色戒痕炙烤成再无知觉的干涸血肉。
但那烧灼感并不是因为戒指,莫林知道,那是源于血眼法师的触碰。
而布兰德却似没有感到任何这方面的异常。
莫林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恐怖的血眼。
他的手臂变得僵硬,身体开始微颤,仿佛因为紧张或是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戒痕的刺痛,快要将他那由祖父久经训练的身体击溃的刺痛。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心脏却不争气地疯狂跳动,背后渐渐渗出汗珠,连意识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然后,血眼布兰德松开了手。
如同一阵清风拂过,之前所有的感觉都烟消云散,仿佛一切只是迷失在晨光中的虚幻梦境。
但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提醒着莫林那并不是个梦。
他艰难地抬起头,逼迫自己看着那双红黑血眸,说道:“我不是没有魔力,只是不能使用卡牌。”声音沙哑刺耳如大病初愈,陌生得让少年一阵恍惚。
不是没有魔力,而是不能使用魔法卡牌,跟自己判断的一样,布兰德看着眼前的少年,之前那浑身颤抖的样子明显是对自己格外害怕,心中不禁恼怒起来,这种废物也推荐来参加测试?
他不再理会莫林,反而严厉地看向远处那些少年学会的教员,也不见如何张嘴,生硬的质问声便已传遍甲板:“这个连魔法卡牌都用不了的少年是谁带来的?”要么是大意疏漏,要么是以权谋私,在布兰德看来两种都是严重的失职,他黑红的眼眸中喷涌出残忍无情的怒火。
测试暂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这里,看着身着黑色法袍的布兰德和一旁手持火花卡牌的莫林。
刚刚布兰德的话语中,有两条信息太过惊人。
有一名教员徇私。
少年学会的教员隶属于秩序神殿,沐浴着秩序的光辉,传承着文明的火种,皆为严明守誓之人,也格外受人尊敬。虽然举荐来参加测试的人数并不固定,全凭教员的判断,但并没有人会想着贿赂,甚至从没有人尝试过,如果教员都觉得孩子不适合高等学院,那肯定没半分希望通过测试。但有个教员竟带了不能用魔法卡牌的人来?
更惊人的是,居然还有人连魔法卡牌都不能用,世界上还真有秩序生灵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好奇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个眼眸幽蓝的少年,那个在血眼法师言语中如同废物的少年。
许多人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原来就是他啊。
“哼,原来他连魔法卡牌都用不了,昨天还一副伶牙利嘴的样子,怪不得和蛮人在一起,土包包就是土包包,没前途。”贵族少年幸灾乐祸地嘲笑着。
倒是有几个人心里有几分遗憾,想着昨天那少年惊艳的白羽剑术,微微摇了摇头。
斯特雷耶心里一松,泛起一丝懊悔:“早知他连魔法卡牌都不能用,注定没什么前途,又何必动用那张诅咒卡牌,还引起了身边这东西的怒火,”他余光扫过一侧的重甲剑士,思索着:“最近绷得有点紧,需要找时间放松放松了。”
哪怕有战职学院愿意录取他,可没有了那些战士专用的魔法卡牌——各种属性的附魔卡,无数特殊用处的辅助卡牌,与最最重要的剑气魔法卡,战职的实力至少要减去一半。又哪里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奥斯蒙认出了莫林,黑漆漆的眼珠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那是猎手注视猎物的目光。如果自己压下实力,单单比拼战斗意识,倒是个不错的对手。他舔了舔嘴唇,嘿嘿地笑了一声,周围几个少年听着浑身打了个哆嗦,悄悄离远了半步。
方台上的威严老者同样认出了他,昨日观战的那些目光中,有一道便是他的。一旁身着维克多学院服饰的年轻考官犹豫道:“这少年……”
“再看看,”老者摆摆手道:“血眼布兰德昨天没有看到那少年的身手,话说的太武断了。”
众人瞩目中,洛森顶着压力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是我推荐来的,他……”
也不等洛森说完,布兰德血眸一扫,厉声道:“他不能使用魔法卡牌的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洛森脸色涨红,但还是认真而尊敬地说:“我是知道的,但是他……”
“哪有什么但是!”布兰德怒道,不知为何,他最忍不了的就是这种徇私舞弊的事情,厉声质问:“不能使用卡牌,法职上有前途吗?战职上有前途吗?为什么还要带他来这些学院的测试!你在秩序神殿中的宣誓都是虚言么,还是说古老而高贵的荣誉已非你所求了?!”
洛森脸色通红,强压着语气说:“但是他……”
“——但是我天赋很好啊!”莫林在一旁大叫,看到身边这个血眼怪又要打断洛森老师,少年早已出离愤怒的心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抢先叫了出来。
鸦雀无声。
“即使不用魔法卡牌,我,天,赋,也,很,好,啊!!!”莫林又大叫了一遍,一字一顿,对着血眼布兰德,唯恐他理解不了。
少年清脆响亮的声音带着一丝稚气,在甲板上回荡着。
并没有爆发出哄笑。
因为少年的神情太过认真了。
昨天那场争斗吸引了许多目光,一些觉得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注意到另一些人复杂的神色,不自觉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
与法职相比,即便战职不算太过依赖魔法卡牌,但怎么也要少去一半的实力。如果非要往战职发展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要何等的资质与努力,才能弥补上不能使用魔法卡牌的缺陷呢。
气氛有些凝重,布兰德却丝毫不在意,冷笑道:“我在伊露维塔学院呆这么久,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说着他的神色一厉,喝道:“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敢说自己不需要魔法卡牌,无论战职还是法职,即便是高年级最优秀的学员,不使用魔法卡牌,在竞技场上也要败在低年级学员的手里。你以为你是谁?元素大帝么?”
说着他双手一张,丝发乱舞,黑袍激荡,无数颜色各异的光点从四面八法汇集而来,在他怀中凝聚出个拳头大小的球体,释放着刺眼的银辉。等光芒暗下来的时候,他手上已出现了一个透明水晶小球,竟是生生使用元素创造出来的物体。
周围一片惊呼,用元素凝成炫纹屏障是一回事,用元素凝成魔法物体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只能短暂的存在,但说明这长相吓人的布兰德还是一名罕见的炼金师。
毫不留意它人的惊叹,血眸布兰德直接将小球抛到莫林手中,讥讽道:“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就用这个代替好了,一样能测出你的魔力亲和。要是早生几千年,或许还有人坚持用古代施法,至于现在,还是回家去吧。”说完他冷哼一声,也不停留,转身向方台走去。在他看来,这出闹剧到此结束,测出一个普通的成绩,没有学院问津,灰溜溜地回到家乡,连同那个堕落的秩序祭祀一起,从此被人唾弃。
他边走边甩了甩头,只觉自己下来纯属多事。之前成功抢下的少年,那名天生便有八法尔的魔力容量的少年,所带给他的好心情,此时也早已消失无踪。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那个负责测试莫林的年轻考官的声音。
那个声音,带着惊叹,带着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哭腔地说道:“九,九法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