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犹豫的抉择
偌大的甲板上,此时寂静无声,于是年轻考官那带着一点点哭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瞬间震撼了所有人的耳膜:“九,九法尔……”
对于甲板上大部分人说——那些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们,他们觉得年轻考官说的是“九法尔”——这已经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在人类的入学测试中,或许近百年来的所有记录里都没出现过几次的数字,因为血脉原因,人类天生携带的魔力不可能达到或超过十法尔,因此九法尔已是最高。
即便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单凭这九法尔的魔力容量所代表的魔力亲和,那个少年也可以成长为耐力绝佳的战士,足量的魔力可以维持身体长时间的爆发,而凭借肉体力量的爆发,甚至可以弥补一些不能使用卡牌的劣势。
如此看来,在战职的方向上,这个有着一双漂亮的幽蓝眼眸的少年,至少有了走下去试一试的潜力。但另外,这样的天赋,这样的魔力亲和,如果能使用魔法卡牌的话,在法职上岂不是前途无限光明么,真的可惜了。
可事实上,年轻考官说的不是“九法尔”。
他说的是“九,九法尔”。
那两个“九”之间的停顿不长不短,并非无意的结巴,而是一种缩略的读法,表示九又十分之九,也有些人会把停顿换成余,读成九余九。一些少年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于是没弄清考官所说的确切数值。
但血眸布兰德听懂了,他豁然止步。
主持考核的威严老者也听懂了,他蓦然起身。
那年轻考官手中的透明小球,此时在莫林的接触下正呈现出另一幅模样:小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丝状的雾气,而在它平行于甲板的水平横面上,出现了两道同心圆环,外面两道圆环皆为淡紫色,而中心则亮着白色的光辉。
也不知是否是为了羞辱莫林,布兰德的小球上还附带了投影的魔法,此时正在少年上方投射出一个百倍大小的虚影,也让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两道淡紫色的圆环!
因为魔法卡牌和魔力晶卡的原因,很多场合人们习惯使用颜色来表示数字:白色为零,潜灰色为一,深灰为二,淡黄,深黄,淡绿,深绿,淡蓝,深蓝,淡紫,分别表示从三至九。因此透明小球中,中心的白色光辉代表了十位为零,淡紫色的第二层表示个位是九,最外层的淡紫色表示十分之一位也是九。
因为不能使用魔法卡牌,莫林以前并没有测过魔力容量,但如果精神力不错的人肢体相触仔细感应,也能估摸出大概,至少祖父和洛森老师都说自己魔力容量很不错,不然老师也不会带自己来参加测试。
淡紫的光辉下,少年微咬着牙,倔强的盯着布兰德的背影。
布兰德缓缓转过身,黑红色的血眸眯成条缝,在莫林身上扫视了一圈。
他走到考官身前,将透明小球取在左手,右手在划过繁复的痕迹,一瞬间连莫林都能感到周围激荡的浓郁魔力,同时颜色各异的光点再次出现。布兰德将许多光点抓在手中,摁向了左手的透明小球,一阵赤芒闪过,小球似乎变大了几分。
他将小球持在掌心,放在莫林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测。”波澜不惊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冰冷如长夜中守望星空千年的顽石。
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莫林此时并不想违背对方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血眸法师的手,伸出食指点在了小球上。
随着透明小球中再次泛起丝状雾气,三道同心圆环出现在了其中,比之前多了一层,中心依然是白色,第一层是淡紫,第二层依然是淡紫,第三层的光芒居然还是淡紫。
九又百分之九十九法尔。
看到这个结果,布兰德的血眸里终于闪过一丝震惊。
许多少年看着远处三道紫色的投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不明白这血眸法师到底在干嘛,不是说九法尔的魔力容量吗。
毫不理会别人的指指点点,布兰德左手突然发力,将透明小球捏得粉碎。晶莹的碎片还未着地,便如同灰烬一般被风吹拂为万千尘埃,化成各色元素消散。
这并不是结束,只见他血眸猛睁,凝神闭气,第三次的,开始汇集元素。而不过这一次,他的表情要严肃得多,一张淡绿的魔法卡牌正半浮于他胸前,微微发亮,空气中出现了清一色的海蓝光点,散发着幽芒。
看到这一幕,面容凝重的威严老者遥空一指,布兰德周围汇集而来的光点便更加细微,在空中飞舞的轨迹也简单了许多。
“你先完成剩下的测试,其他人也继续测试。”老者开口道。
甲板上顿时沸腾了起来,早已忍耐不住的少年们纷纷交流着心情,今天看到的离奇的事情实在是多,不光那个洛萨公国未来的天才国王,居然还有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少年,不能使用魔法卡牌但偏偏有这般的魔力容量。
而一些学识更广的少年则激动地大声叫喊着,向别人说着那些淡紫圆环的含义,一瞬间爆发的声音吵杂无比,竟是没有几个真正听清了事情的真相。
斯特雷耶衣袍下的指尖早已深深掐进了手心,怪不得,这种威胁的感觉,怪不得……
“他是洛萨人,这样的天赋,即便不能使用卡牌依然是个变数,我得承认你预感的正确,”耳畔传来了重甲剑士的声音,沙哑虚弱的声音不知如何穿透了周围的吵杂,也显得格外凝重:“但诅咒卡牌发挥效果太慢,时间长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等下最后一项战斗对抗中你和他应该会被分到一组,直接用那个的方法,别留手。”
斯特雷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自己平和的笑容。
看到布兰德没有继续为难洛森老师,莫林也长出了口气。但此刻引起了许多人注意,回想起指上的墨色戒痕之前的烧灼感,又不禁有点焦虑,甚至想快些回家,好告诉派克老爹,那种疼痛实在是让少年锥心刻骨。他看了看正在全力汇集元素的血眼法师,心中奇怪没感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倒是远处斯特雷耶殿下的目光总让自己难受,一晚上过去丝毫没有好转,甚至更重了几分。
一旁的巴伦虽然看不懂那些光环,却也看出莫林天赋真的不错,让那个血眼法师都面露惊容,心里正高兴。这个长相刻薄,目中无人的法师,之前频频打断洛森老师说话,以后等我厉害了可别让我遇到,不然揍你一顿算是轻的。
盯着许多人的目光,测试继续进行。
力量等级两级,不算惊艳,但除开七级的巴伦和五级的奥斯蒙,在剩下的少年中依旧算是上等。至于精神力量,莫林想了想,把手放在了水晶球上。
“三级精神状态。”年轻的考官报道,心中不由感叹,这般天赋,没法成为法师确实太可惜了。他却不知道,莫林经过之前的戒痕异变,精神上早已疲惫不堪,不然测出来的成绩还要再高许多。
记录下成绩与姓名,看了看第一项尚还空着,年轻的考官不由看向布兰德。
莫林同样也看着血眼法师,此时他已完成了元素的汇集,双手间浮着一个纯蓝的球体,散发着柔和光芒,而他一双血眸正死死盯着那球体,十指翻飞,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一双平眉也皱了起来,似乎颇为吃力的样子。
方台上的威严老者一边维持着测试秩序,一边注意这里的动静。
终于,布兰德手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出现了一个足足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的透明球体。
他捧到莫林面前,依旧毫无情感地说道:“再测。”
随着少年的触碰,球体中足足出现了五道同心圆环,并渐渐有了颜色。
中心是白色,从第一层开始便是淡紫,淡紫,淡紫,淡紫,一直到最外层,依然还是淡紫。
全是淡紫,全都是九。
在托德尔,有这样一句谚语:地精可以在天空翱翔,年幼的巨龙却只能匍匐于大地爬行。意思是,对于秩序种族而言,虽然通过努力和付出,都可以达成很高的成就,可对于年幼的个体,即便是巨龙,也有能力的上限。
比如众所周知的,人类天生携带的魔力,不会达到十个法尔,那是初级正职法师的标准容量。
因为莫林是人类,所以他的魔力容量不可能达到十个法尔。
因为不能达到十个法尔,所以他差了一点。
仅仅一点。
到底这一点是多少,血眸布兰德测不出来,在威严老者的帮助下依旧测不出来。
真得有人能测出来么,看着手中清一色淡紫的球体,布兰德忍不住地思索,而如果这少年的魔力容量真得无限接近十法尔的话,又代表着什么呢……此时他吓人的血眸里早已没有了不屑与轻蔑,正仔细打量着这个出乎他意料的少年,看了看之后两项的测试成绩,心下有了决断。
他轻咳一声,说道:“我先入为主,说话武断,在此道歉。”说着还往远处人群中洛森的位置打了个手礼,表示歉意。
莫林惊讶地抬起头,根本没想到这个仅仅触碰便让自己痛不欲生的血眸法师,会这般礼貌地道歉。让他更加吃惊的事接踵而来,只听布兰德继续道:“不知你可否愿意来伊露维塔学院就读,虽然我们是一所魔法学院,但战职方向依然名列前茅。”
还没等莫林反应过来,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是那个威严老者的声音,洪亮而坚决:“这个孩子,我们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录取了。”
只见他手里正拿着一份纸卷,正是之前第一项知识考核时莫林的答卷,角落里已经写上了成绩:特等。
看着远处那惊讶的少年,老人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满意。
之前看到莫林超凡的魔力容量,和他高达三级的精神力量,老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录取这个少年,指挥官嘛,不能使用魔法卡牌也不是大事,贴身法师多得是。况且最近几十年,精神力量高的少年全被魔法学院抢去培养了法师,眼下这个居然不能使用卡牌,简直是天生注定了的指挥官了。
待到看见莫林的答卷成绩,老人已恨不得直接将他捆了回学院。这种为没入学的少年准备的试卷,往往知识面都很广,为了照顾到不同的知识范畴,一个知识面浅浅地出个十题。一般来说能答对二十题已经不错,三十题算是一等,这小子居然答出将近百题,这是何等地惊人。
更为难得的是,这种钻研书本典籍的精神,恰恰是学习指挥艺术需要的。老人当然不知道莫林只是每天趴在书上睡一觉而已,此刻看着少年,比看待自己的孙子还要亲近,发现血眼布兰德又想抢人,当下就发了话。
布兰德听着老者坚决的声音,看了他一眼,扭头对莫林说:“你向指挥方向发展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他话锋一转,“作为一名纯粹的战士,虽然你的实力可能不如别人,但或许有机会触摸到更高的境界,你要想好。”
听到这话,方台之上的威严老者不禁大怒,正想和这个不懂礼貌的后辈说道说道,却听见莫林受宠若惊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尚不成熟,也有些忐忑,他眼睛看着地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或许鼓足了勇气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尽管并不响亮,他终究是说了出来:“可是,我要做一名法师啊……”
第十五章 特殊的服饰
“可是,我要做一名法师啊……”
少年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他此时是人们注意的焦点,所说的话自然瞬间传遍了整个甲板。一开始人们只是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发现少年忐忑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很干,因困惑不解而扭曲得有些诡异,却迅速感染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整座甲板已经淹没在这种奇特的笑声里。
莫林翻了个白眼,有点无奈,也有点委屈。
“就知道会这样,也活该我被人笑,”他年少的心里难过地想,“那可是伊露维塔学院和维克多学院的邀请啊,我竟然用这种看上去毫无道理的理由拒绝了,派克老爹,这下可全指望你的关系了……”
布兰德没有笑,他的血眸凝视着莫林,毫无感情地说道:“如果你能使用魔法卡牌的话,凭借这样的天赋,在法职的方向确实是潜力无限,若是再有汗水与运气,未来甚至可以将你的名字写入那些传奇的行列,但你不能。”
他此时倒显得颇有耐心,继续说:“因为不能使用卡牌,你在法职方向的路途将变得无比坎坷,即使你有勇气走下去,也不会看到任何光明。可相反,在战职的路上,你依旧可以取得一番成就,尽管艰难,但有希望。”
“因此,”血眼布兰德总结道,“我不同意你做一名法师,也不会录取。”
“我也不同意。”威严老者此时已走到莫林身边,他已示意其他考官继续测试,自己从方台下来亲自说服莫林,“你是天生的指挥官”说着他瞪了一眼布兰德,显然对他刚刚抢人的行为非常不满,继续道:“如果向法职发展,是对你自己天赋的浪费,我不同意。”
莫林瞪大了他幽蓝的眼睛左看了看,然后右看了看,这两个年龄相貌职业甚至表情都大不相同的考官,知道他们都是真心为了自己着想,心下感激,可问题是,一定要做一名法师,这是祖父亲口说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些情况了,他甚至知道更多——包括莫林看书时神奇的记忆能力,难道祖父会害自己吗?
更加不可能。
虽然以前祖父那严苛的训练总让自己痛不欲生,可大些了便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训练之外,祖父可是相当和蔼慈祥的,当然,派克老爹从来不这么认为。
而现在两方都是为了自己好,意见却截然相反,又该听谁的呢?
好难抉择啊……如果维克多学院也有法职方向就好了,少年默默哀叹了一声。虽然指挥将领的体系中也有法师,但是维克多学院却是以战职为基础的。
思索良久,莫林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尽管从见识看来,两个考官都是最好的学院中的教师,而自己的祖父只是一个公国中的乡下贵族。
尽管从实力来看,之前血眼布兰德展现了他高超的技巧与力量——可以使用淡绿色的魔法卡牌,至少是十阶的法职,大魔法师级别的才能做到。而祖父只是在派克老爹的口中非常厉害,莫林从来没见他使用过淡黄以上的魔法卡牌。
尽管两位考官正在自己眼前,而祖父两年前就出门不知去了哪里。
但莫林依旧选择遵从祖父的意见。
虽然自己经常向老爹抱怨,说祖父让自己选择法职方向不讲道理,但祖父一定有他的考虑,一定有更多原因,只是没有告诉自己罢了。再说,眼前这两个考官,自己拒绝了他们最多不录取自己,要是祖父回来发现自己没听他的话……,少年打了个哆嗦,赶忙把跑偏了的心思拉了回来。
他单手放在胸口,持一个后辈的礼仪,坚定地说道:“我是要做一名法师的。”
与第一次说明不同,这次言下的意思,即便你们不同意,我也是要做一名法师的。
“我能问问原因吗?”听到少年的话,威严老者不解地问道。
莫林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爷爷让我朝法职方向发展吧,这样说出来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难道说我不喜欢战职?可昨天的打斗被那么多人看到了,之前测出来的二级力量又明明白白写在那里。
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少年最后只能摆出一副无畏的表情,坚定地说道:“因为这是我的理想,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看尽这世界最最真实的风景,追寻最最古老的传说与奥秘,一定!”
少年稚嫩的声音此时显得如此坚决,充满了理想的热血与不败的信心,生机勃勃如同海面上的那轮灿烂朝阳,一时竟让威严老者哑口无言。
布兰德皱起了眉头,黑红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你要当一名法师,我没法拦你,也无法逼你,但我不会录取你,也不会有魔法学院会录取你,无论大小。”
他毫无感情的冷冽声音继续着:“没有一所魔法学院可以承担这样的责任,把一个在战职上可以有所成就的孩子教成一个蹩脚的法师,所以,”布兰德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宣布道:“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明年或后年再来,依然没有魔法学院录取你,然后你无奈地决定往战职方向发展,却迟了整整一年甚至更久,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何必呢?”布兰德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即便反问都是一副如同死水的语调。但不得不说,比起他的语调,他的劝诫没有任何问题,严密的逻辑最后是如此具有杀伤力的论断。
莫林听着一阵恍惚,却依旧自言自语般地回答:“我会成为一个法师的,一定会的……”与其说是在表态,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信心,或者说,给自己相信那时常不靠谱的老爹的信心。
听到少年依旧如此回答,布兰德残忍无情的血眸中留出一丝遗憾,摇摇头,转身走向了方台,不再于这件事上浪费精力。现在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如此倔强,非要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悔不当初,又有什么用处,白白浪费了这等天赋。
威严老者想要再劝解一番,但看到少年那明亮的幽蓝眼眸,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摇了摇头,叹道:“什么时候你要是后悔了,想往战职方向发展,我们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都会录取你,甚至不用等到夏季的考核,随时都可以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人返回了方台。
第二阶段的测试差不多结束,少年们的天赋潜能都已测完,只剩下最后一项战斗对抗,根据第二阶段测试的成绩,把实力相近的少年分为到同组,进行实战对抗,用来考察一下少年们的战斗意识。
魁梧的巴伦走到莫林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憨声安慰道:“我相信你的,莫林,一定可以成为伟大的法师!”
洛森也走上前来,有些迟疑地说:“莫林,你……”他推荐莫林来参加测试,原本的意思也是希望他在战职上能有所发展,不想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最好的两所学院,只想当一名法师。
莫林看到洛森关心的神色,心里一暖,笑着说道:“洛森老师,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你就不用担心啦!”
原来如此,洛森了然,原来是派克大人的意思,自己倒是多心了。于是轻松地嘱咐道:“等下战斗对抗,莫林应该会和斯特雷耶殿下分到一组,巴伦应该会和那个叫奥斯蒙的矮胖少年分到一组。都应该没什么问题,尽量展现一下战斗意识与技巧就好了,有专门的考官进行保护,不会让你们受伤或伤到别人的。”
两个少年点头称是。
甲板上的人群散到船舷边缘,方台之上的威严老者挥了挥右手,广场般的甲板上便升起了十数个不算大的比试方台,同时他左手拿出一张纸卷,右手在纸卷表面拂过,竟是有数百白色的发光线条从中涌出,那些线条在少年间游动,如同灵活的触须,直到寻到目标,将两个少年连接起来,然后变成一条笔直的线段。
一时间,甲板上多了数百条发光的线段,如同密集的织网把甲板划分成星罗棋布的杂乱花格。
“被同一条光线相连的少年,会是战斗对抗考核中的对手。”老人解释道。
莫林顺着自己胸口延伸出的发光线条看去,果然对上了斯特雷耶殿下那双黑眸,依旧是温和的目光,依旧是让自己感觉不适的目光。强忍着不适,少年挥挥手,遥遥打了个招呼,斯特雷耶点了点头。
战斗对抗考核进行的很快,因为并不需要分出胜负,一般在少年们你来我往打斗一段时间后,考官将少年们的战斗意识与技巧观察的差不多了,便会主动终止战斗。不一会儿,便轮到了莫林与斯特雷耶的考核。
此时已近正午,夏日的阳光灼热而刺眼,好在海风不时送来几缕清凉,远处的碧海蓝天在视野尽头模糊在一起,叫人看了不禁生出几分开阔大气之感。
台上的莫林望着远方长出了口气,早已感到疲劳的心里放松了些。
这一个漫长的上午,从清晨的答卷,到不能使用卡牌的测试,再到血眸法师触碰引发的烧灼剧痛,然后是自己都不了解的非常接近十法尔的魔力容量,接着布兰德态度的转变与两个考官的争抢,最后是自己发傻的拒绝。这个上午,发生了太多事情。
此刻他已穿上平时习惯的小号轻甲,左手也已拿上铁制盾牌,右手中依然是昨天的制式短剑。最后一场考核了,反正这次的成绩对自己已没什么用处,就当是放松,等下和殿下的打斗便随意多让着些,也好弥补一下自己昨天的失礼。
不管怎样,斯特雷耶仅仅一级学徒的力量,真和自己打起来是毫无希望的,莫林思索着。只是当他看到走上台的斯特雷耶的穿戴,不禁一愣。
理论上来讲,依靠魔法卡牌,法职最多使用自己阶等一半环数的魔法,比如洛森,四阶法职,便可以使用二阶的白**法卡牌,来释放出二环的魔法。而之前血眼布兰德最后使用的是淡绿色的卡牌,是一张五阶卡,因此知道布兰德至少是十阶法职,一星大魔法师的级别。正职法师三阶,进阶法师三阶,高阶法师三阶,然后才是大魔法师。
而对于法职学徒来讲,只能使用零阶的卡牌,而零阶的卡牌一般都毫无威力可言,如火花卡,只能当做孩童的戏法,于是在学徒间的战斗中,依然是身体的对抗为主。
可眼前这个身高与自己相近的黑眸少年,居然没有穿戴盔甲,要知道,哪怕是最简陋的盔甲,在身体对抗中都能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然而斯特雷耶,他穿的是法师长袍。
第十六章 奢侈的比试
“殿下,你……”看到斯特雷耶的穿着墨绿长袍,莫林愣了一下,不由出言提醒。随即却发现,他不光没穿盔甲,居然连武器都没有拿,两手空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少年不由疑惑,难道殿下有其他的战斗方法不成么?
看到这幅场景,主持这个比试台的考官也愣了一下,向斯特雷耶问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斯特雷耶点点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因为之前两个少年测试的惊人成绩,这场战斗考核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还有许多已完成考核的少年挤在了比试台下,看到黑眸少年斯特雷耶没有带武器,纷纷露出不解的神色
“你也准备好了吗?”考官问莫林。
莫林大声答道:“准备好了!”
台下观战的巴伦挥舞着石锤大吼道:“莫林加油!揍扁对面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昨天看他就不顺眼了!”丝毫不顾及许多洛萨贵族少年们投来的愤怒目光。
台上的莫林只感觉心头被一群狂奔的龙兽踩踏而过,加油就加油,咱能不能别这么吸引仇恨,我可还想弥补昨天给殿下留下的坏印象啊。他无奈又无辜地看向斯特雷耶,发现对方目光中充满戏谑,倒不像是在怪罪自己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见两个少年都准备好了,考官摆了摆手,说道:“开始,切磋礼就先不用了。”
紧接着考官的声音,莫林立刻动了起来。
他后跳了数步,站稳身子,立刻摆出一副守势。少年微弓着腰,提着盾牌护在胸前,一双幽蓝的眼眸紧盯着对方,观察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野兽。
祖父多年的训练告诉自己,在战斗中敏锐的洞察力是最重要的,不光对于自己不熟悉的战斗模式,对于自己熟悉的战斗模式,更需要仔细观察对手,否则自认为正确实际却错误的判断会在瞬间让人陷入败境。比如昨天和奥斯蒙的简单交手,第一剑时,自己本应该从他的身体协调与肌肉运作判断出他没有用全力,却因为只顾逃跑而疏忽了,形成错误的印象,导致自己在他突然提速的第二剑前完全无法反应。
如果是生死相搏,就像祖父说的,自己便已经死了,事后少年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那般粗心大意,哪怕是在这样一场准备放水的打斗考核中。
莫林在观察,没有其他行动,斯特雷耶同样没有其他行动,他的双手甚至都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的衣摆里。
夏日的阳光如此明媚,莫林眯着眼睛端详了视野里那身穿墨绿法袍的少年半天,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比试台上,两个少年对峙良久,居然是谁都没有率先行动。
考官干咳了一声,示意他们主动一点。
如果比拼耐心,莫林自信不输于别人,但此时既然要让殿下一些,他想了想,决定率先进攻。
盾牌斜侧,少年开始冲锋,速度并不快,好给自己留出反应的时间,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
比试台不大,加速冲锋几步便拉近了距离,正当莫林出剑欲刺的时候,斯特雷耶终于动了。
他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右手从衣摆下抬起,指间竟是持着一张白色的魔法卡牌。
待看清楚那卡牌背面的花纹修饰,莫林心里一炸,居然是一张二阶魔法卡牌,难道作为一个法职学徒,斯特雷耶竟然可以释放二环的法术么?!
正想着,只见黑眸少年手中的白色卡牌微微一亮,一个拳头大的红色火球出现在他身前,向莫林呼啸而来,正是不知不扣的二环元素魔法,小火球术。
台下观战的少年们发出惊呼,甚至连不少考官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这下可把莫林吓得不轻,看着呼啸而来的小火球,他脚下一个急刹,身形暴退。小火球在莫林之前的落脚点击中了比试台,把地面炸出一个小坑,火焰飞溅。而莫林一直退到比之前更远的地方,才惊疑不定地看向斯特雷耶。
黑眸少年手中,那张原本微亮的二阶魔法卡牌,现在已变得暗淡不堪,咔嚓一声脆响,竟是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裂纹越来越多,直到布满卡牌表面,这张白色-魔法卡牌终于碎成无数琉璃,哗哗地落到了地上。
斯特雷耶从容着看着,似乎早就预料到卡牌的碎裂,也不心痛,右手便优雅地从衣摆中掠过,再次放在胸前时,又捏着一张魔法卡牌。他玩味地看着莫林,似乎是在挑衅,又似乎是在劝说。
原来是这个方法,看到黑眸少年手中卡牌的碎裂,不少人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个方法,莫林同样反应了过来。他也曾在书上读到过,通过过度刺激,可以一次性地激活超出自己使用能力的魔法卡牌,不过这样的后果是那张魔法卡牌从此损毁,释放出的魔法威力也远达不到标准。看到斯特雷耶身前地面上那碎掉的魔法卡牌,即使平时不太在意钱财的莫林,都忍不住一阵肉痛。
一张一百金币,随手丢出来,一张一百金币……少年心里不满地念叨着,只觉的眼下这个殿下,为了这么一场无关紧要的打斗考核,太过浪费了。此时他甚至想直接跳下台去认输,好及时停止斯特雷耶的这种败家行为,如果不是台下有这么多的观战的少年们的话。
尽管这样释放出来的魔法威力较弱,但毕竟还是小火球术,自己的铁盾或铠甲可没有丝毫的魔力抗性,不可能正面硬挡这类的法术,哪怕是仅仅擦了边,恐怕都要被炸得粉碎或者融成铁水。
咣当一声,莫林把手中的铁盾抛到了地上,看到斯特雷耶并不打算主动进攻,少年原地不知如何扭了两下,竟是把身上的轻甲也脱了下来,随手丢到了地上,仅仅只在右手握着那把制式短剑。既然不能阻挡对方的进攻,这些盔甲便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穿着平白增加重量,现在需要的是速度。
看到莫林的决断,考官不禁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在战职与法职单独对抗时,除非铠甲豪华到拥有相当的魔力抗性,不然确实没多少用处,可依旧有许多人盲目的相信铠甲带来的安全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盔甲可以让你在枪林箭雨中所向披靡,却无法抵挡一个法师的片刻呼吸。
因为魔法卡牌的帮助,法师几乎可以在瞬间释放魔法,于是战胜一名法师最重要的变成了速度与耐力。
最重要的是速度与耐力,莫林想着,开始了奔跑。
就如同清晨在小镇中的奔跑训练,各种不规则的变向,随性的小幅跳跃,速度上的灵活改变,少年就这样地奔跑着。
每每接近,斯特雷耶便会强行激活手里的魔法卡牌,释放出一个小火球或是魔法弹,逼迫莫林躲避的同时向后退开一段距离,然后又从容地再拿出一张卡牌。
看着黑眸少年一次次地释放魔法,考官忍不住赞叹了起来,就算是这种方法,也是需要消耗自身魔力与精神的,这个少年可以连续释放如此多次,不愧是天才般的法职学徒。而莫林,这个眼眸幽蓝的少年一直保持着这种脚步细碎的奔跑,却丝毫不见疲劳,这样的体力与身体的协调更是难得,只可惜不知为什么想不开要做个法师。
一百金币,两百金币……五百金币,莫林在无语地数着,够我在镇上连续吃十年的烤肉了,唔,二十年了……五十年了……怒火渐渐爬上了少年的心头,这种浪费的行为简直不可想象!
突然,也不知眼前斯特雷耶是不是太过疲劳,对莫林变向的突进反应慢了几拍,并没有第一时间释放出魔法进行封锁。
好机会,莫林心中一喜,眼看已接近斯特雷耶,便不再去变向晃动,脚下用力,身体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出,手中短剑直取对方胸口。
看着近在咫尺的莫林,斯特雷耶并不慌张,反而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再次拿出了一张魔法卡牌。这居然还不是之前的二阶卡牌,而是一张一阶的火苗卡:一簇黄色的火苗在夜色中燃烧,如同烛火般微微照亮了周围。
如果是熟悉魔法卡牌的大师,或许会发现这张魔法卡牌的特殊之处,生硬的法术图形,别扭的卡背装饰,最不寻常的,在其中固化的法术模型中有一缕奇特的灰色气息。
可惜莫林并不是什么制卡大师,在比试前也没有人检查过随身携带的魔法卡牌。
这个瞬间只是片刻,却仿佛被拉得很长,如同夕阳下那一抹因思念而浮现的悠远绵软的回忆。
随着手中魔法卡牌的碎裂,一簇橘黄的火苗在空中出现,向着莫林飘去。斯特雷耶看着那双越来越清晰的幽蓝眼眸,心里复杂难明,如此便真正算结束了吧,谁让你令我感觉到威胁,而我也算是被逼无奈,不要怪我。
不知为何,看着幽蓝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黑眸少年心中,似乎多了丝难言的愁绪。
而看着那缓缓飘来的火苗,莫林心中则是确定了下来,果然是太过疲倦,用这种方法都已无法激活二阶魔法卡牌了。虽然这一簇火苗挡在自己的面前,但已经完全没必要再退后闪避,一阶魔法的威力原本就有限,更何况用这种方法强行释放的。
他举剑就劈,剑锋穿过火苗,在剑身上留下一道炙热的通红,而火苗因为太过脆弱的法术模型,直接爆裂成无规则的魔力与元素,在空气中如同四散的火星,消失不见。只是没人注意到,那原本藏在火苗中心的一缕灰色气息,在爆裂的火星的掩护下,悄然挪到了莫林握剑的手腕,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痕迹:
一个小小的,抽象的,没有瞳孔的眼眸。
看到火苗确实没能造成什么伤害,考官将手中的恢复类卡牌换成了护盾类卡牌。
铛的一声,莫林的短剑劈砍到一面乳白色的发光圆盾上,同时传来的还有考官的声音:“这一场考核就到此为止吧。”两个少年都不错,斯特雷耶充分展示了用法术封锁进攻路线的技巧,而莫林则展示了灵活运动以摆脱法术锁定的方法。他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珠,心想总算有机会停下他们了,那个黑眸少年一百金币一百金币地烧着,连他看着都有些心痛的感觉,即便是法师,赚钱也是很不容易的啊。
就这样结束了?莫林一时有些茫然。光盾散去,斯特雷耶目光依旧温和,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自己则微微鞠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下比试台。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似乎是殿下那对胜负太过泰然的表情,似乎是刚刚那簇太过虚弱的火苗,又似乎是自己心头的错觉般的阴影。
总觉的那时自己中指上的墨色戒痕变得温热了一下,但事后却没有任何异样,或许只是散落的火苗的余温吧,少年释然地想。
在台下人群中左顾右盼,都没有找到巴伦的那魁梧的身影,于是莫林逐个看向比试台,果然在其中一个发现了卡迪尔少年。连忙快步走去,挤到台前,大叫道:“巴伦加油!刚刚我一不小心打赢了,你可别赢得太过吃力!”
巴伦憨声大笑道:“看我怎么把昨天欺负你的这个家伙揍成饼饼!”
他手中挥舞着石锤,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肌肉上已出现了墨绿色的纹饰。
而奥斯蒙此时则换上了一副厚重的铠甲,同时双手持着一把金属长剑,黝黑的铠甲裹在他圆滚的身体上,连同那个有着尖角的头盔,仿若一只凶悍的野兽。他丝毫不受巴伦话语的影响,一脸严肃地戒备着。
随着台上的比试开始,两个气势雄厚的少年间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台下围观的少年们不时发出阵阵惊叹与欢呼,而莫林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幽蓝的眼眸中泛起忧愁。
第十七章 无期的分别
台上的战斗很激烈,事实上,这是今天最为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场战斗。
巴林手中的平头石锤与奥斯蒙手中的金属长剑不时相交,迸发出一片片飞溅的火星,伴随着一声声撞击的脆响。身着铠甲的奥斯蒙甚至会用护手与肩甲强行去贴近巴伦的锤柄,或是试图在他锤势将尽的时候利用长剑与铠甲将那石锤卡主,每每这时,台下观战的少年们便不由惊呼。
巴伦则显然更为厉害,只一柄石锤便让奥斯蒙招架的手忙脚乱,大多时候都不得不进行闪避,而矮胖少年偶尔冒险一击,也会被他轻而易举地闪过,别看他身材魁梧,高了奥斯蒙一头还多,动作却丝毫不慢。更重要的是,在他将近七级的力量面前,奥斯蒙各种想要卸去他手中武器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能依靠丰富的战斗经验进行周旋。
贵族少年们在疯狂为奥斯蒙加油,争取打败这个让人讨厌的粗鲁蛮人。更多的少年则是在为战斗的精彩而欢呼,虽然场上的少年们并没有那些正职的战士厉害,但毕竟是和自己同龄的,看起来要热血的多。
只是有一个少年格外的安静。
巴伦果然还是这么厉害啊,莫林站在台前,被拥挤的人们推揉着,一双幽蓝的眼眸静静看着台上的战斗,心里突然有几分失落。周围的那些欢呼如同烟雾般随风而去,安静的少年禹禹行入他并不久远的回忆之中。
那还是一年多前吧,少年愣愣地想着,有一天清晨,他在小镇中照常训练,正穿着铠甲带着负重咣当咣当地奔过一间屋子门前,忽然听到屋中一个声音大骂:“大早晨的谁在乱练,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声音很粗,带着奇怪的口音,但还是可以辨别出是个少年。
莫林心中一奇,心想镇上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我都熟,这屋子里面又会是谁,看上去并不是个旅店啊,哈里特港就这么大,除了经商的旅人,也不会有什么外地面孔,更何况还是个少年。他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觉得有趣,朝着屋子窗口大叫道:“太阳都要出来了,该起床锻炼啦!”
房间里的少年当即怒道:“睡觉都睡不好,怎么锻炼!听你身上绑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分量,还不如跟我学学,我教你怎么练力气!”
莫林一听这话可算生气了,这训练方法是祖父一年前出门时吩咐自己练习的,自己平时认认真真地完成都需要花费不少精力,效果也非常不错,至少学会中那些少年一个个都打不过自己,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敢鄙视我祖父的训练方法?
行,你不是想睡觉么,我看你这下怎么睡,想着少年便原地一阵折腾,身上的负重金属咣当直响,觉得还不够,甚至连盾牌都从背上取了下来咚咚敲了几下,心里直乐。突然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莫林连忙背好盾牌,继续跑了起来,还不忘叫道:“我这才不是在练力气,没见识!这是在练灵活性与爆发力!牛皮吹得不小,有本事你倒来追我啊!啊哈哈哈……”
正跑着,没想身后突然传来吱嘎的一声,那屋子的门还真被人打开了。
听着声音,莫林大笑:“你还真要来追我啊,不自量力。”即使带着负重,他也自信能跑过一般的少年,更何况在这熟悉的复杂地形中。
想着他便回过头,想看看这不自量力的外乡少年是什么样子。不料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心脏都差点吓了出来: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表情愤怒的少年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后,一只大手正向自己背后的盾牌边缘抓来。
当即莫林便一个急转,便沿着墙壁往屋顶跃去,不想身后那魁梧少年竟然反应格外迅速,也跟着变换脚步就向自己追来,完全没拉出多少距离。
这下莫林可知道对方的厉害了,心下叫苦,赶忙回忆派克老爹教导自己的逃跑艺术。或许是他学艺不精,或许是老爹说的压根不靠谱,反正最后是没能逃之夭夭,被魁梧的卡迪尔少年在街上抓到一阵胖揍,全身酸痛地回到了男爵宅邸。
年少的莫林哪里肯服,晚上借着自己神奇的能力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也不去镇外进行长跑了,拿着祖父留下的古怪火枪,连负重与铠甲都没穿,便溜到昨天那栋房子门前。心里又回忆了一遍计划好的逃跑路线,当即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在房屋间回荡,莫林已然蹿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按计划路线逃跑。谁想或许是今天屋中的魁梧少年也早有准备,或许是他只是偶然醒的早了些,莫林刚跑出去没多久,还没拐进那条计划中魁梧少年挤不进去的窄巷,便再一次被抓住。
毫无还手之力,不用多说,又是一顿胖揍。
如此几次后,莫林算是没办法了,只能清晨在小镇中锻炼时,刻意绕过这片区域,以免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魁梧少年追到,然后只能全身酸痛地回家睡觉。
后来在少年学会里又遇到这个魁梧少年,才知道他叫巴伦,是一个来自永冬冰原的卡迪尔人,前来参加明年维克多学院的考核的,而两人也渐渐成了好朋友。
是啊,巴伦从永冬冰原来参加考核,考完之后便要回去了吧,莫林看着台上两个激烈打斗的身影,忧郁地想着,就算巴伦不被维克多战斗指挥学院录取,也会被其他那些最好的战职学院录取,那些学院一个个都在很远的地方,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到一起……
台上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奥斯蒙终究还是差上一筹,败下阵来。看着那稳稳停在自己头顶的石锤,矮胖少年也只得投剑认输,他面色通红,喘着粗气,一双漆黑的小眼珠闪烁不停,目光中依然只有狂热的战意。
而巴伦则和莫林则一起庆祝着胜利。
太阳渐渐偏西,随着最终的战斗考核全部完成,大船开始飞速返航,不同学院的考官们也终于开始录取选定。他们分别向合适的少年发出邀请,等待少年在不同的学院中做出选择,最后确定录取名单。
虽然莫林之前说过要当一名法师,可依旧接到了不少战职学院的邀请,当然,想着祖父的叮嘱与父亲的保证,少年一一拒绝了他们。而巴伦,最终没能被维克多学院录取,于是选择了血眼布兰德代表的伊露维塔学院,据说是为了方便以后变得厉害了去揍那个血眼法师一顿。倒是奥斯蒙,这个相貌普通的矮胖少年,收到了维克多学院的邀请,只是他同样选择了伊露维塔学院,不知是不是斯特雷耶的原因。
大船在洛萨公国不同港口间飞驰,送回一批批来自各地的少年,等来到哈里特港的时候,一轮皎月已映在半空。
不大的码头,此时已空荡荡的,身着淡黄短袍的洛森带着两个少年缓缓落下,拍了拍他们的背,说道:“你们表现的都不错,我很满意,以后便是高等的学院学生了,无需再叫我老师。至于莫林你……”洛森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既然男爵大人有自己的安排,也就不用我多问了。你们以后要努力啊,争取闯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知道了,洛森老师,我们会努力的!”两个少年鞠了一躬,大声道。
洛森摆了摆手,从背后摘下自己的灰色长杖,遥遥向男爵宅邸的方向行了个礼,这边的事情结束,少年学会里尚有许多天赋一般的少年,需要他来指导方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实最开心的并不是自己推荐的少年被成功录取,而是某个平常的一天,自己在与别人交谈时,蓦然从某个故事里听到了自己学生的姓名,那种自豪无与伦比。
祝你们未来一路顺风,已到了中年的洛森默默地想着,大步地离开了。正是无数像他这这样的秩序祭祀,将毕生精力贡献在了传承知识的事业之中,才支持起托德尔人类国度中庞大而严明的教育体系,培养出一个个灿如星辰的耀眼名字。
调皮的浪花不时拍打着岸边,月光下溅起一堆堆白雪般的泡沫,早已归港的海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着,如同伴着一首安眠的曲子在睡梦中轻舞,不远的小镇中已透出橘红的灯火,在清凉的夏夜中依然显得温馨。
“巴伦,你什么时候回永冬冰原?”莫林问道,两个少年倚在码头护栏上,正看着月光下微起波澜的海面。
“我舅舅刚订下一批货物,刚好我也完成测试,他今天再晚点便来接我到怀特城,明早出发返回永冬冰原。”卡迪尔少年憨声答道:“然后再过一两个月,我再从那边出发去学院报到。”伊露维塔学院有一项很特殊的规定,需要新生从家中出发,独自前往学院,不能由其他人护送。
莫林点点头,压抑下自己的难过,说道:“那祝你一路顺风啦!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
巴伦重重拍了拍莫林的肩膀,粗着声音道:“等我们以后厉害了,想聚在一起还不是轻松得很,别忘了我要成为最伟大的勇士,你是要成为最伟大的法师的!到时候打架谁还打得过我们!”
憧憬着未来,莫林年少的心里也多了几分向往,笑道:“嗯,等以后……”
……
……
或许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好友分别,而且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少年的心情格外低落,回到家中,艾德说派克老爹正在等待自己,带着他来到了书房门口。莫林也不敲门,低拉着头直接推门而入。
看着莫林失落的样子,男爵不禁问道:“测试成绩不好么?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看着你也没受伤,别太在意结果了。”少年抬头看着男爵深蓝的眼睛中流露的关心,因别离而低落的情绪高了些,脸上带上了笑容答道:“成绩那是极好的,不过老爹,那件事儿办的怎样了?”
男爵坐在书案前的身体明显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事?”
“就是那事儿啊,”莫林一下急了,果然派克老爹不靠谱啊,这下可怎么办,大声道:“你之前说的走动走动关系,把我送进魔法学院的事啊!!!”
“哦……”男爵心虚地挪了挪身体,一双眼睛游离在穹顶上正散发光辉的照明水晶上,说道:“已经……搞定了。”
“真的?”莫林心里一松,问道:“哪个学院?”
这下男爵真是难住了,圆圆的脸上眉头皱在一块,心想我怎么知道哪个学院,那封信上又没写,张嘴想要编一个出来又不知该如何措辞,一时在座位上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派克老爹!父亲大人!!到底是哪所学院啊?!”莫林抓狂地叫道,恨不得上去揪几根男爵的胡子下来,“因为信任你,我可是拒绝掉了伊露维塔学院和维克多学院的邀请啊!”
“我怎么知道!”派克男爵也抓狂地叫道,“反正你在家里等就好了,总会收到录取通知的,还有好几个月才开学,那么着急做什么!”
“快去跟你母亲说说你的测试表现,她已经烧好你爱吃的烤肉了!”实在被逼的无奈,男爵只好发挥了一下他的逃跑艺术,借男爵夫人把小莫林支开。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着,莫林也只能每天焦急并期盼地等待着信件,心里猜测到底是哪个魔法学院会愿意录取自己。
而关于测验中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时向男爵提起:因血眼法师的触碰而烧灼的戒痕,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斯特雷耶,自己非常接近十法尔的魔力容量。
但他却没能从派克男爵那里得到任何的线索,关于手上的戒痕,老爹说他也完全看不透,只说让他继续戴着指环遮掩,或许只是特殊的情况,或许是那血眼布兰德的魔力比较古怪,反正以后要是有类似情况再说。
而斯特雷耶殿下,一提起这个名字,平时笑容满面的派克老爹立马会沉下脸,深蓝的眼睛里流露悲伤之色,也不和自己说什么,仿佛这个名字与十余年前洛萨的梦靥之夜都是禁忌,稍稍触及便会让男爵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这也让莫林颇为郁闷,觉得老爹总把自己当做小孩,什么都不愿告诉自己。
至于那异乎寻常的魔力容量,男爵只把他归为小莫林过人的天赋而已,说并不算什么特殊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用他的话说:“咱们卡兰德家的人都天赋异禀,你这超常的魔力容量也不算什么,出去别一惊一乍的,丢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莫林生气的想,没有获得任何满意的答案,他只能每天继续趴在书上睡觉,醒来的时候快速回想一本本书的内容,想凭自己找到一些线索,可直到把藏书室里能看的书全都看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且最近几天,莫林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他生病了,病得很重。
第十八章 觉醒的黑火
从小到大,不论风雨寒暑,从来没生过病的莫林突然间病倒了,这可急坏了派克男爵。
今天清晨到现在已是傍晚,小莫林浑身无力地在床上躺着,整整一天,只喝了些清水,其他什么都没吃,刚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男爵站在床边,摸了摸莫林滚烫的额头,神色间说不出的担忧。
莫林的房间不大,在宅邸二层东侧,一张柔软的朱紫大床摆在正中占去了大半空间,边上是几张不大的褐木茶桌,上面散落着一些古旧的书籍,角落里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武器架,其上是莫林常用的制式短剑与祖父留下的那把古怪火枪,闪闪发亮,看得出少年时常擦拭它们。
门的对面有一张半开着的窗户,橘黄的窗帘窸窸窣窣地摇晃着,偶尔把外面的微风让了进来,便可以闻得出夏日傍晚雷雨前湿湿的泥土气息。
男爵皱着眉头走到窗边,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心中莫名恼火起来。
他轻轻走出房间,挂上门,然后大踏步地奔下楼梯,便看到艾德匆忙跑来,压着声音问道:“怎么样,收到怀特城那边生命神殿的消息了没?”昨天也曾请镇上的生命祭祀来,但那年轻人只是个中级正职祭祀,几个恢复魔法使出来,小莫林没有丝毫好转,便说要请城里面的进阶生命祭祀来看看。
艾德哭丧着脸报告说:“那边传来消息说,今天已经晚了过来不方便,明早再来,让我们别急,说普通的发烧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到这话,派克男爵只想一拳砸到石砌墙壁上,莫林才不会得什么普通的发烧,再说要是普通的发烧,昨天那个生命祭祀的恢复术怎么会毫无用处。想着他便冲进卧室,换了身宽松的短衣,推开宅邸大门便往暮色里跑去。
“老爷你去哪里啊?”艾德在后面焦急地叫着。
“我去城里揪一个祭祀回来!”派克气冲冲地答道。
“可我还没有准备马匹。”听到派克的话,艾德不禁更急了几分,怀特城离这里可不近,即使骑着最快的马也要小半天才能赶到。
“马跑得哪有人快……”随即男爵周围亮起一圈淡蓝色光辉,然后速度猛然一提,发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东边沉沉的深紫暮霭之中。
看着男爵远去的身影,艾德只能在心里感叹,老爷确实把少爷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悉心照料,不过还别说,老爷和少爷相貌上还真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的颜色,仅仅只有细微差别。
天色很快黑了下去,不过多时,随着几声低沉厚重的雷鸣,豆大的雨点哗哗落了下来。
男爵夫人推开莫林的房门,走到窗边,轻轻关上了半开的窗户,又拉严了窗帘。听着外面轰鸣的雷声和吵杂的雨点,她摁了摁窗边墙壁上一个不大的金属盒子,咔嗒一声,从那小盒子中延伸出一片淡绿的纹路,在窗户与墙壁上蔓延开来,如同生长的藤蔓一般。随着淡绿的纹路渐渐覆盖了墙壁与窗户,外面的雷雨声便小了下去,隐约听不到了。
房间里很安静,男爵夫人心疼地看着莫林,一脸关爱,比起派克男爵,她要年轻许多,看上去只三十出头的岁数,她身材很高,红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穿着一条素蓝的裙子。男爵夫人踱步到床边,从床脚的脸盆中拾出一块毛巾,拧了拧水渍,轻轻在少年滚烫的额头擦拭了几下,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还有些潮湿,又端来一只魔法蜡盘,放在茶桌上静静燃着,这才走了出去。
莫林蹬开了身上的薄被,因难受而微微扭曲着身子。
他此刻正在做梦,是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测试的大船上,被血眼布兰德用力攥着手腕,中指的墨色戒痕在疯狂燃烧,同时他手腕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图案,一个没有瞳孔的抽象眼眸,如同死人一般的苍白而了无生机,那个可怖眼眸也在燃烧。
两个燃烧的痕迹拼命释放着热量与剧痛,他甚至已经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境,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
而在少年陷在梦靥中的时候,房间里同样有了异变。
只见莫林原本空荡的手腕上,一个淡灰的痕迹正慢慢显现出来,正是那个无瞳眼眸的抽象图案,而随着它变得清晰,表面竟然真的燃起一簇小小的灰色火苗,就如同茶桌上那静燃的烛火一般,灰色火苗愈燃愈旺,却不知为何没有点燃床上的被褥,而少年的脸颊则渐渐苍白了下去。
眼看少年的呼吸就要渐渐得轻不可闻,中指上的墨色戒痕也出现了变化。
此时莫林还带着那个银质指环,可一缕黑色的火焰——细长如触须一般,从底下的墨色戒痕里幻化而生,并从皮肤与指环间硬挤了出来,那缕火焰中间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外缘则是薄薄一层燃烧着的红黄色的火光,看上去便如同黑炎一般。
触须似的黑色火焰很灵活,向少年手腕上的那簇灰色火苗探去,乍一接触下,如同受了惊吓般回缩了一段,随即不知怎么又高高扬起,仿佛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那簇灰色火苗上。寂静无声中,灰色火苗摇曳了一下,黯淡了不少。
莫林的呼吸渐渐恢复平和,可黑色火焰却似还不满足。
只见从那墨色戒痕中幻生出的黑色火焰愈来愈多,在少年手指上空汇聚成一团,到最后“啵”的一声,最后一缕火焰也从戒痕中被拉扯出来后,空中那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火焰竟变成了一个奇特的生物:最先探出来的那缕触须般的东西原来是他的一条手臂,最后被拉扯出来的那缕火焰则是另一条手臂。
这如同一团黑火的奇特生物,主体都是纯粹的黑暗,只有在边缘燃烧着红黄的火焰,除了两条细长的手臂外,它漆黑的主体上还有两点幽绿的光点,像是两颗晶亮的眼睛,靠近身体底部微微有一道暗红的线条,想必应该是嘴巴的部分。它甚至没有固定的形体,黑火一般的身体在时刻变化,就如同真得在燃烧一般。
这团黑火用他一双幽绿的小眼看了那无瞳眼眸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索性放开不管,一双细长的胳膊一圈圈地缠上了那簇灰色火苗。火苗被两缕黑焰缠住,似乎预感到什么,拼命左右摆动挣扎着,其下那个无瞳眼眸的印记也变得明显了很多,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依然被紧紧束缚在黑火的手臂中。
只见黑火底部那条暗红线条裂开,变成了一个张得颇大的嘴巴,同时两条手臂用力,狠狠地将灰色火苗向上拔起,短暂的角力过后,灰色火苗明显不敌,连同那无瞳眼眸的痕迹都一起被拔离了莫林皮肤表面。任凭灰色火苗的挣扎,黑火缠着它便向自己暗红的大嘴巴中送去,不多时便把火苗全部放到了的嘴里,然后黑火毫不犹豫地闭上了嘴,连同自己的两条手臂末端一起,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
而看似短了几分的细长手臂,随着黑火伸懒腰一般的动作,重新长回了原来的长度。
好像是吃得饱了,黑火打了个饱嗝,呼出一丝在不成形的灰色气息,任其消散,那一双幽绿的小眼则将注意力放在了莫林身上。
它瞅了瞅少年中指的墨色戒痕——此时已然变淡了许多,似乎不太想回到那里面,于是在床上游荡起来,一会儿用手臂碰碰少年的眼皮,一会儿掀起被子看看少年的睡衣,一会儿又贴到了少年的鼻孔,似乎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倒是对其他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围绕着睡梦中的莫林打转。
游荡了半天,看到少年依然沉沉睡着,似乎感觉有些无趣,拳头大的一团黑火也落到了少年枕边,靠着他的脸颊闭上了幽绿的眼眸,竟然也睡着了一般,不一小会儿,就从那微微咧开的暗红嘴巴中传来笛鸣般颇为悦耳的呼噜声:“呼啾……呼啾……”
不知过了多久,褐木茶桌上蜡盘中的火烛已燃去大半,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睡得正香的黑火瞬间惊醒,瞪着幽绿的小眼扫视了一圈,同时暗红的嘴巴小小地吸了口气,似乎尝到了陌生的气息,紧张的黑火慌不择路地掀起被子想钻到下面,然后才想起什么,乎乎地往莫林中指戒痕中钻去,眨眼就消失不见,一副胆小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刚刚轻松吃掉灰色火苗的霸气。
推门而入的正是气喘吁吁地派克男爵。
男爵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白袍的中年女子,那女子长袍袍上纹着一片翠绿的叶片,叶片上有五道金色的叶脉,表示她已经达到了五阶,是一名中级进阶生命祭祀(二星进阶生命祭祀)。可她一副狼狈的样子,正气恼地盯着男爵,想必是被强行带来的时候非常不快。
好像看到了老鼠似的东西,男爵想着,对中年女子说道:“小莫林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发烧,昨天镇上的祭祀来用过恢复魔法,没有什么效果,今天他一天都没吃东西,烧的很厉害,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好不容易睡着,不得已才冒雨把你带来的,你可别生气。”
见这白袍女子更加恼怒地看着自己,男爵不禁怒道:“看我做什么,快去看看莫林啊!”
这白袍女子伸手指了指床上,冷冷地说道:“你自己不会看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男爵错愕地回过头,却见到莫林不是何时已经醒来,一双幽蓝的眸子里神采奕奕,哪还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第十九章 意外的来信
看到莫林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派克不由大奇,明明傍晚的时候还无精打采地窝在床上,病恹恹的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怎么只半个晚上,整个人就彻底恢复健康了。
关切之下,男爵也顾不上理会一旁黑着脸的生命祭祀,两步跨到床边,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果然温度正常,又看了看少年的眼睑,依然正常,再捏了捏少年的脸蛋,莫林痛得嗷地叫了一声,好吧,用的力气有些大,不过这反应同样正常。
真是奇了怪了,男爵瞪着少年清澈的眼睛,问道:“病好了?”
莫林转了转眼眸,似乎在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发现没什么异常,兴奋地答道:“好啦!”
“一点都不难受了?”派克又问道。
“一点都不……”莫林刚想回答,却感到腹部一阵不适,低低地说道:“肚子有些难受,唔,还挺难受的。”
派克男爵看了看莫林的脸色,狐疑地问道:“饿的?”
“唔……”莫林感觉了半天,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果然好了,兴奋地回答:“原来是因为饿的!”
“艾德!”看到小莫林好了,男爵一颗吊着的心放下大半,舒畅地叫了一声:“快去给莫林准备些吃的。”
门外传来艾德的应答,原来他一直都候在门外。
不过男爵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很久,因为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说……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一个低沉,恼火,甚至带着一点点愤怒的中年女声说道。
派克男爵这才想起来中年女人的存在。
他尴尬地看向已明显不满的生命祭祀,不好意思地干笑着:“要不……你再帮忙看看,为什么莫林之前会突然发烧病得那么重,或者还有什么后遗症以免以后再次复发。”
女祭司走到床边,右手如同持着一团乳白色光辉贴在了少年额头,闭上双眼,仔细感知了许久,冷冷地道:“没有任何生过病的样子,也没有任何会生病的迹象,这个少年很健康,事实上,非常健康。”说完就管自己向门外走去,心想这个晚上真算受够了,被人强行从生命神殿中拉到这么远的海港,要回去还得等到明早,外面下着雷雨不说,关键是,看这个少年明明非常健康,这个蛮横的贵族怎么看都像是在戏弄自己。
“你可以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再回怀特城去,我叫艾德准备间客房出来。”男爵伸着脖子叫道。
“不用劳心,我自己会去镇上找旅店,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就等着去面对神殿的控诉吧……”
面带尴尬地目送着生命祭祀离开,又陪着莫林饱餐了一顿,确定了他身体彻底恢复了后,感觉有些困倦的男爵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休息去了。
而莫林,则独自回到了屋中,懒懒地扑倒在床上。
他伸出右手瞧了瞧,总觉的中指上的戒痕有些异样。正想着摘下戒指仔细看看,却发现一缕缕黑色的火焰从戒指和皮肤间挤了出来,在少年目瞪口呆中,于空中形成了一团黑火一样的生物。
大概是感觉到了周围没有其他人,黑火很不安分的又跑了出来,刚好发现少年已经睡醒了,于是有些欢畅地在空中一跳一跳地摇摆着,两根细长的手臂兴奋地挥舞,两颗幽绿的小眼睛眯成弯弯的曲线,也显得格外高兴。
而莫林望着浮在手上的那一团黑色的火焰,第一个反应是:这是谁在房间里乱用魔法,要着火啦!!!
黑火那眯成曲线的眼睛和那暗红线条的嘴巴实在太不引人瞩目,两条细长的胳膊边缘也燃着火光,无怪少年把它当成了普通的火焰。
想着莫林便要叫出声来,不过他立刻注意到,那团黑色的火焰漂浮在空中,离自己的手并没有多远,却没有感到什么灼烫的感觉,同时空气里也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于是他凑近了点,瞪大了眼睛观察了半天,最终确认这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就好像元素生物一般。
少年记得在一本叫做《破碎世界之秩序种族知多少》的书上看过相关介绍。
秩序种族大多是通过血脉一代代繁衍的,无论是智力很高的精灵还是在山野里生存的野兽甚至植物。但其中有一类生物非常特别:它们直接由纯粹的元素生成,往往会出现在元素与魔力特别浓郁的地方,并在时光之河中渐渐拥有智慧。这种不通过繁衍而诞生个体的方式更接近混乱,但它们却特别亲近秩序种族,被称为元素生物。
比如火元素生物,莫林想起来,就和眼前这东西长得差不多——除了颜色以外,火元素生物的主体多是暗红色,而眼前这团火的主体则是纯粹的黑。
原来自己的墨色戒痕,一直都是一只这样的奇怪生物么,少年思索着,把指上的银质指环摘下,却发现墨色戒痕依然在那,仅仅颜色淡了几分。不过看着指上的痕迹,少年发现在自己与那团黑火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仿佛自己隐约能感觉到黑火的喜悦。
他好奇地抬起头,打量起半空中高兴地摇来摇去的黑火。
那幽绿的小眼睛,暗红的嘴巴线条,细长的两只手臂,一切都显得这么新奇。
少年拿起被单一角,碰了碰黑火边缘的红黄色的火焰,没发现焦痕,又延长了一会儿接触的时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收回来用手指碰碰被单,只有淡淡的暖意,并不烫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靠近黑火的边缘,一咬牙,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畏惧感,摸了摸那团黑火。唔,手感好像很不错,少年忍不住捏了一把。黑火的边缘那红黄色火焰是温热的,触感有些像水,又有些像奶制布丁,而中间黑色的主体则更有弹性,仿佛细软的动物皮肤一般。
感觉到莫林的触摸,黑火细长的胳膊缠住少年的两根手指,身子则开始在半空如同秋千般荡来荡去,玩的颇为开心。
“你听得懂我说话么?”莫林把黑火带到自己眼前,盯着那两颗幽绿的眼睛,小声地问着。他感觉得到那一丝淡淡的联系,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团黑火交流——如果它真是元素生物的话,肯定是有足够的智慧进行沟通的。
黑火听到声音,转过两颗小眼睛看着莫林,咧着暗红的嘴巴傻笑着,毫无其他表示。
“你会说话吗,能发出声音吗?”
依旧毫无表示。
无奈中的莫林突然灵机一动,看了看把自己手指当秋千的黑火,估摸着它腰部的位置,伸出根手指头挠了挠。
“啾啾……啾……”黑火终于发出了鸟鸣般的笑声。
“啾……”
……
……
时间转眼已过去月余,季节已然转到盛夏,午后的阳光虽然炽热,但半躺在屋檐下长椅之上的男爵,此时心情还算是悠闲自得。
莫林多了一只元素生物做宠物,而且还是从那墨色戒痕中钻出来的,派克男爵为此可没少担忧。那墨色戒痕,男爵尚还记得,是当初小莫林周围黑色的气息留下的,而那些黑色气息散发的不详则让男爵至今难以忘记。
可那团黑火却格外亲近小莫林,看着一点恶意都没有,倒是对别人颇为害怕,男爵也就渐渐放下了警惕,毕竟自己知道的只有信里那么多,只要对莫林没坏处便好了。
这些日子来,除了等待未知学院的录取通知,莫林每天便是教导黑火说话,倒不能说一无所成,只是黑火的记性极差,每次教了一个词就忘了另一个词,到现在也就只会“我,你……”两个词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了解他们的意思。不过它说话的声音到非常悦耳,婉转悠扬如同歌唱一般,不管谁听了都心生喜爱。
“派克老爹,有没有看到小黑,它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宅院里的莫林叫道。小黑是莫林为黑火取的名字,当然它自己依然记不住,而且小黑的记性不好,在宅院里游荡之后经常忘记回来的路,又格外胆小怕人,只能躲到不知哪个角落等着莫林前去找它。
“不知道啊,它的胆小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在哪个没人的角落呆着呢。”男爵躺在长椅上眼睛都不张开地回答。
宅院里小黑经常躲藏的地方都找过了,依旧没有发现它的身影,莫林只能闭上眼睛,仔细感应起来。这段时间,自己与小黑之间那丝联系变强了不少,依稀已经可以感觉到它的大致方向,只不过需要花费许多精力。
凭借着感应中的方向,他转了一圈,居然找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最终在茶桌上的一堆衣服中揪出了小黑。只见他两条细长的手臂还拖着一张魔法卡牌,魔法卡牌相比小黑的身材并不算小,但它一张暗红的嘴巴却张地格外大,正在努力地将魔法卡牌塞进自己的嘴里。
突然被莫林揪到了半空,仿佛受了惊吓,一双幽绿的小眼骨碌碌地焦急转着,魔法卡牌竟然半卡在嘴巴里一时进出不得。
因为之前小黑吃掉灰色火苗时,莫林还在睡梦中,并没有看到,于是对这一幕格外好奇。原来元素生物也会吃东西吗,莫林惊叹着,这点书上倒是没有详细记载过。不过那张魔法卡牌怎么那么眼熟,等等,那不正是斯特雷耶给自己的漂浮卡么,那可是二阶魔法卡牌,至少一百个金币啊,少年心里一痛,连忙伸手要抢下小黑嘴边的卡牌。
看到莫林伸手来抢自己的食物,黑火一急,竟是克服了障碍,一下把魔法卡牌全都塞到了嘴里,马上吧唧吧唧地嚼着,幽绿的小眼还得意地看着莫林,两条细长的火焰手臂挥舞着,示意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了,少年你动作太慢。
也不知黑火暗红的嘴巴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水晶薄片做的卡牌只嚼了几下就再无声息,而硬吞了一张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卡牌,小黑竟似一点都没有变大。它照例打了个饱嗝,吐出一些微不可察的灰色气息,开始在莫林面前一跳跳地跃动着,啾啾地唱起歌来。
就这么吃了?一百金币就这么没了?抓狂的莫林一把将小黑半攥在手里,一百金币够我吃多少烤肉,够我撑过祖父多少次的惩罚,居然被你一顿就吃没了?!想着少年一阵恼怒,忍不住把小黑当水袋一般狂捏一顿,快给我吐出来,吐出来……黑火被少年攥揉着,反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只是在享受按摩一般,感受着莫林的意思,它暗红的嘴巴微咧开一道缝,啵地一声吐出一小缕橙黄的火焰,同时无辜地摆了摆手,示意就只有这个,别的再没有了。
面对死皮赖脸又笨得要死的小黑,天赋超凡的莫林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要认真贴身保管魔法卡牌,决不能再让小黑找到下口之机。
正在这时,莫林突然听到宅院里男爵的声音:“那个应该是来送录取通知的。”
听到这话,莫林一个激灵扑到窗口。
只见刺眼的阳光中,云层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急速变大,经过一段俯冲与减速后,盘旋在宅院里约为一人高的空中,扇动的翅膀卷起强风——这是一个有着庞大翅膀与金属般黑色皮肤的石像鬼,是魔法学院的信使。
第二十章 远行的歌谣
关于石像鬼,《魔法机械简介》一书中是这样介绍的:在众多魔法机械造物中,有一类格外特殊——傀儡,它们形体模仿生物而制造,依靠魔力晶卡提供魔力,可以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甚至拥有相当的逻辑与判断能力。而石像鬼则是魔法机械傀儡中最古老的一种,最初由灰谷的工匠们设计创造,它在漫长岁月中经过无数次的改进,最终列属第四序列的兵种(实力大致相当于四阶职业者),以强大的防御能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著称——想摧毁一个在你面前张牙舞爪的石像鬼?请粉碎它。
而在托德尔,许多魔法学院使用石像鬼作为信使,尽管早已有了很多更加快捷的信息传递方式,但魔法师们仍旧偏爱用信件来传递那些不紧急的消息,他们总是说这样显得更加正式。
看到盘旋在宅院里的石像鬼,莫林匆匆回忆了一翻相关的介绍,便一溜烟地跑下楼梯去,哪还顾得上教训乱吃东西的小黑。黑火看到少年丢下自己,又瞅了瞅外面盘旋的那个奇怪的家伙,幽绿的小眼里充满好奇,连忙在空中蹦蹦跳跳地追上了少年,细长的手臂抓住他的衣领,在后面坠着,远远看去便如同少年乌黑的头发燃起的一簇火焰。
注意到出现在宅院里的少年,石像鬼转动着它暗黄的眼球在莫林身上扫视了一圈,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紧接着,硕大的岩石般的石像鬼居然化成了一道黑紫色的光芒向莫林冲来,那团光芒越来越小,到最后缩成拳头大的一团,也不停留,径直穿过了少年的衣衫。莫林只感觉身上一烫,急忙拉开衣袖,看到在右肩上出现了一个石像鬼的印记,印记虽小,却格外真实,甚至依稀能看到黝黑皮肤上黯淡的魔力线条,显得栩栩如生。
而在石像鬼化成黑芒的半空中,一封白色的信笺缓缓飘下。
莫林连忙上去捡起了信笺,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学院录取了自己。
虽然不会是什么太著名的学院,但剩下的魔法学院中还是有好坏的区别的,少年暗暗祈祷着,希望是那些好些的学院。
可当他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却整个人僵住了。他缓缓扭过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已经从长椅上起身的派克男爵,幽蓝的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伊……伊露维塔魔法学院?”
只见信封上用漂亮的烫金墨水书写的花体字母:致亲爱的莫林·卡兰德先生,来自伟大的伊露维塔。
“老爹……你居然有这样的人脉关系?!”少年此时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惊讶兴奋怪异交织在一起,依旧有些无法接受:“就算老爹你以前在军队时认识了什么贵人,可哪怕格索克帝国的那些将军,也不见得能把自己的孩子随便送进伊露维塔学院吧,那可是伊露维塔!”
莫林有些语无伦次,大口喘着气息,好让自己平复下来,之前拒绝了伊露维塔学院战职方向的邀请,本以为与这所学院再也无缘,谁想到时常不靠谱的老爹竟然直接把他送了进去,这一落一起得真是格外考验心脏。
此时他看向派克男爵的目光,那真算得上崇拜。
享受着莫林崇拜的目光,男爵轻咳了一声,摆出一份居功的样子,淡声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着急,这录取通知不是来了么,你还一副不信任的样子,真是伤透了你老爹我的心。”说着他一副伤心的样子,哀叹了一声,心里却嘀咕着,能让小莫林这么崇拜我的机会可不多,说不得也只能冒领下功劳了,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那怎么不早告诉我啊,害的我着急了这么久!”莫林叫嚷着。
我要是早知道早就告诉你了,派克男爵老脸一红,还好在午后的刺眼阳光下并不显眼,训斥道:“就是为了磨练磨练你不沉稳的性子,不然你以后去上学了怎么独自生活!”
“还不打开信来看看上面说的什么?”见莫林又要说话,心虚的男爵赶忙转移了话题。
想起信来,少年连忙进屋拿出了一柄薄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信笺上的银色封蜡,那上面还印着伊露维塔学院的标志,一颗优雅圣洁的银树。
信封里一共有三张信纸,其中两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而莫林捧着最简短的一张读了出来:
亲爱的莫林·卡兰德先生:
我们很高兴通知你,你已经被伟大的伊露维塔魔法学院录取了。当然,众所周知,我们学院还有一个对新生的小小测试:无论此时你身在何处,都需要独自前来学院,我们会保护你不受一些危险的伤害,但是有更多的困难需要你独立克服。
如果畏惧这样一段独自的旅程的话,请按住你右肩黑色的石像鬼印记,然后说一声“Quit”。我们会很遗憾地把你的名字从新生名单中划去。
另外请注意,学院将在九月一日开学,请务必提赶前到学院。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已在附件里列出,包括从你现在位置的前来学院的具体方法,请注意查阅。
来自——伟大的伊露维塔魔法学院。
一口气读完,莫林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飞翔在空中。
原来真地要去伊露维塔上学了,不光没有发展方向上的限制,更让他激动的是,又可以见到巴伦了!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学院,会不会惊讶得锤子都握不住。至于独自的旅行,我莫林可是挺过祖父恶魔训练的天才少年,才不会对这不到二十多天的旅程有什么畏惧。
少年幽蓝的眼眸中闪烁着午后灿烂的阳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呢……
……
……
日子飞逝着,转眼已到了七月的中旬,莫林正满头大汗地在房间里打包自己的行李。
在少年朱紫色的大床上,有一个大的出奇的棕色皮制背包,深深地陷进被褥中,背包还没有扣上,但里面的衣物已经鼓了出来,只见少年使劲地摁着,又把一条蓝色长裤硬塞了进去,然后非常费力地压了压,才终于扣好了纽扣。
“呼……”莫林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床上,小黑依旧悠闲地贴在少年的肩头,挥舞着手臂似乎是在给少年鼓劲。
“东西都装好了没?”男爵呼呼扇着扇子,走进屋来问道。
“装好了……吧。”莫林想了想,实在被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塞破了脑袋,不确定地回答。
“你母亲给你特地定制的衣服装上没?”男爵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祖父留给你的那张黑色的晶卡随身带着呢吧?”男爵又提醒道。
少年摸了摸胸口,再次确定地点了点头。
“银色指环……”
少年举起右手,中指上一个银色的指环完好地挡住了墨色戒痕。
“艾德帮你准备的耐放的食品也装上了?”看得出男爵还是不太放心,再次提醒着。
“装上啦,全都装上了,没装的也装不下啦!”莫林叫道。
“装不下了?那我这件礼物就算了吧。”男爵悠悠地说。
“装得下装得下,还能在挤挤!”一听老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少年兴奋地叫道。
只见神秘兮兮的男爵从身后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有几个突起的摁键,还刻着金色纹饰与卡兰德家族的族徽:一只深蓝色的暴熊。
他略带不舍地把盒子递向少年。
莫林瞅了一眼老爹手中的东西,不由一阵失望,无奈地说道:“我都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带着有什么用,不带啦!”原来男爵手中是一个卡盒。在托德尔有各种各样的卡牌,魔法卡牌,魔力晶卡,乃至其他的,但无论哪一种,大小薄厚都几乎完全相同,于是用特制的卡盒携带非常方便。
听到少年的回答,男爵眼中流露一丝狡黠,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这可不是魔法卡牌。”
“那是什么?”看到派克男爵一副神秘的样子,又听到不是魔法卡牌,莫林顿时来了精神。莫林肩膀上的小黑也来了精神,身子绕着卡盒飘来飘去,幽绿地小眼左看看右看看。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它已经不害怕男爵了,不过遇到陌生人依旧会一溜烟地钻进墨色戒痕中去。
“这是模拟指挥对战用的战棋卡牌,听你说收到了维克多学院的邀请,想必在这方面有点天分,”男爵看着自己手中的金属卡盒,有些不舍地说:“以后没事儿了可以玩玩,也算是不错的娱乐方式。不过可别亏待了它们,当初在你老爹我的手上可是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莫林接过金属卡盒,摁了摁键钮,卡盒毫无反应,不由疑惑地看向男爵。
“这游戏对精神力要求比较高,等你精神力量够了,自然能打开它,当然,别痴迷进去,到了学院你还是得想办法把法职方向的课业学学好。”说罢男爵摆了摆手,离开了房间。
莫林和小黑一起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发现确实打不开卡盒,才无奈地想将它放进背包,只见莫林扭开一个背包的纽扣,还没等去扭另一个,嗤啦一声,那个纽扣已经不知道往哪飞去,同时包里塞满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到了床上。
少年望着一床乱七八糟的东西,欲哭无泪。
……
……
哈里特港的清晨不像往常一般宁静,打破这宁静的也并非往常训练的莫林。此时镇上的人们正在奔走相告,缓缓向镇口涌去。
“你知道吗,莫林少爷马上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了,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
“真的吗,以后早晨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不过少爷还是挺可爱的,对人们也很有礼貌。”
“也是哦,哎呀,听你这样说倒开始有点舍不得他了。”
……
这是今天早晨镇上居民之间最常见的对话。
晨雾还未散去。
莫林站在小镇的道路上。
他穿着黑色的便装,背着那个硕大的棕色背包,腰间一边挂着一把短剑,另一边则挂着那把祖父留给他的古怪火枪。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看着小镇门口密集的人群,尤其是人群前的父母还有已经满脸泪光的艾德,幽蓝的眼眸里还是泪汪汪的。
“虽然去上学很有意思,但还真得有些舍不得啊。”莫林想着,小黑此时正躲在墨色戒痕中,只伸出来一条细长的不显眼的手臂,挥舞着向它熟悉的人告别。
少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父亲母亲,我去上学啦,你们回去休息吧。加油给我生些弟弟妹妹。哈哈。艾德大叔要照顾好我父亲啊,别让他吃太多东西。还有拉姆婶婶以后不用做那么多的早餐了,还有威尔大叔,鸡蛋还是留着自己吃比较好。哈哈。大家再见啦!”
说完莫林用力的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晨雾之中……
第二十一章 奇异的旅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托德尔大陆上的天气渐渐变得难以预测起来,而自冬青花之年,这种变化愈发明显了,尤其是在类似洛萨公国的偏远南部,靠近混乱区域的地方。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四季温暖如春,雨量充沛的土地,虽然靠近南边的群山和西边的森林,但是依然分布着许多农庄。
那时这里的人们谈论的最多的是土地与天气,这关系到他们赖以为生的农作。在广阔的田地上,他们会一边悠闲地锄地,一边观察着作物的长势,期待秋天的收获。雨天闲暇之余也可以在屋檐下八卦他们的领主老爷,或是看着子孙玩耍。
那时的日子悠长而宁静。
但烈日与狂风渐渐占据了这片土地。炎炎夏日庄稼被太阳暴晒得奄奄一息,又被呼啸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人们渐渐发现庄稼的收成越来越少,甚至难以支持他们度日。如果人们继续一味耕作的话,现在这里只会剩下稀疏的田地与零星苟延残喘的农民。
但人类总是坚强的,尤其是在外力作用下,他们会抱成一团。
一些人去了远方,没有走的人建立了城市。
人们向自然让出了田地,于是田地变成了荒野,荒野又变成了道路。
现在这里是整个南郡唯一像样的城市,怀特城。它坐落于文明的边缘,南边是荒凉的群山,西边则是古老的冈底森林,那也是城市经济的来源。古老的冈底森林绵延无边,从洛萨公国的边境一直伸展到秩序之外的混乱地域,危险重重。
但危险从来是不冒险者所考虑的东西,同样丰富的物产吸引着他们如苍蝇般涌来,无业的游民,落魄的骑士,蹩脚的法师,无名的佣兵……事实上,对于托德尔绝大多数丰衣足食的人们来说,很难想象竟会有如此多的人,愿意把生计寄托在冒险这种依靠运气的生活上。
当然这里还有贪婪的商人,绿皮地精们甚至修建了和王都连通的魔法列车线路,用来运送货物和旅人。
现在这里的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冒险。
而谈话中提及冒险最多的,无疑是在怀特城最著名的木桶酒馆。
酒馆的厅堂很大,几百平方的空间里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桌子和更多的座位,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有些许坑洼,两道矮篱将厅堂划分成三四个区域,显出几分格调。在现在这个夜幕刚刚降临的时间,酒馆里已坐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角落里游吟诗人的弹唱只能吸引到身边几个人的倾听,更为广大的区域则被喧闹的声音所占据。酒杯的撞击,盔甲的摩擦,醉意的欢笑,还有粗哑的嗓门与大声的争吵,混合成酒馆里永不停息的独特音色。只有在酒馆大门吱呀响起的时候才会安静几分,部分人会停下谈话,打量一下来人,然后再选择继续谈话或是继续打量。
今晚木桶酒馆迎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在大门吱呀响过后,安静了几分的厅堂在很长时间里依然安静着几分,因为这位客人实在有些特殊。
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是所有人首先想到的。无论是身高还是稚嫩的面容,都显示了这点。
一个贵族——人们接着想到。黑色的便衣做工精致,皮革与布料很好地交织在一起,结实耐穿的同时具备一定的防御力。黑色的头发长得虽然肆意但并不杂乱,幽蓝的眼睛明亮而干净。这些都是贵族的标志。
他在独自旅行——如果不是这样话实在没有其他理由,让一个十岁出头的贵族少年独自背负这么大一个包裹。
眼尖的人则会发现那衣角的纹章,一只蓝色的暴熊。更为老练的人会判断出他来自东边靠海的卡兰德家族,并从少年黑色便衣上的尘土以及鞋子边角的磨损判断出少年已经旅行了数日。
十岁出头,意味着还没有开始修炼魔力,即便是天才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实力。贵族则意味着身带重金。而独自旅行则意味着身边没有人保护,一些人心里已经悄悄打起了盘算。
只有最为冷静的猎手才会郑重地打量少男身后的背包,那个包实在是大了一些,当然会很沉重,但少年腰依然很直。还有少年腰间那把古怪的火枪,那是一种很古老的武器了,自从魔法卡牌流行之后就渐渐没落,但是它对精神力的要求很高,这一点如今没几个人知道。
莫林站在酒吧入口,闻着扑面而来醉人的酒精味,心里微微有些焦躁。
他感受到了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让他想起路上并不愉快的经历。
从哈里特港到怀特城,一路上几乎都行走在洛萨公国最靠南的边境上,生长于哈里特港的少年从来没想到过,甚至都没在书上读到过,在秩序火种照耀的范围里居然会有如此野蛮而残忍的地带。原本估计三天的行程莫林走了整整五天,一路上已打断了两个人的手臂,因为他们想抢他的东西,更多的则被飘在空中的小黑做着鬼脸直接吓跑。
更要命的是经过一片山林,那时莫林正在努力教导小黑说话,黑火则蹦蹦跳跳地对少年爱理不理,一个或许达到了二阶的盗贼突然从树后面闪出,一言不发便出手袭击莫林,速度快得他都来不及反应。就在少年以为自己的旅途就此终结之时,一道黑芒从他肩头冲出,瞬间在空中变成硕大的石像鬼,然后把盗贼撕成了碎肉。
莫林望着那摊暗红色狼藉的残骸整整吐了半天,倒是小黑一双幽绿的小眼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对那个颜色和自己有些相像的石像鬼颇有好感,不过它渐渐体会到了少年难受的感觉,同样无精打采地躲回了戒痕。
于是少年不得已在路上的一个农庄休息,也是他耽搁了将近两天的原因。
虽然莫林早就被祖父训练杀鸡杀兔,也被特地带去观看过处死犯人,但不得不说,近距离看着石像鬼凶残地撕碎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想起那一块块鲜血淋漓的碎肉从身体上剥离的场景,那些热气腾腾的器官掉落在地上还在跳动的样子,那些挂着肉筋的白骨被捏成碎粉的声音,莫林到现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焦躁的主要原因。
真正原因是:因为延迟了将近两天才到达怀特城,他没能赶上今早发往王都的列车。而下一班要在五天之后,意味着他的行程必须再延迟五天,或者选择其他的方式前往王都。
于是他来到这座城市最大的酒馆,想要先找一个住的地方,顺便打听一下消息。而小黑,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照例害怕地躲在戒痕之中,只悄悄地释放着暖意提醒少年自己的存在。
“这位……尊敬的大人,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一个穿着简洁的年轻男性侍者迎了上来,在微微犹豫了后,他还是决定尊称莫林为大人,毕竟对于大多人来说,贵族和平民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况且贵族为领民们花费的精力,确实值得尊敬。
莫林调整了一下音色,努力想把声音变得老成点,说道:“先给我找一个安静点的位置,然后来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无论在何时何地,自律总是让人可以赢得尊敬的品质,这是派克老爹常说的,虽然自己刚刚说的可能没什么效果,少年有些苦恼地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老爹教导的各种“艺术”。
“当然,这边请。”年轻侍者带领他拐过了一个小弯,来到矮篱另一侧的角落,这里还有一个很小的空桌,周围也没有大嗓门的冒险者,只有三五成群的人们低声谈论着事情。
莫林满意地坐下来,把沉重的背包放在地上,问道“有什么方法让我在后天夜幕降临前到达王都吗?”
年轻的侍者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少年的问题会是这个。他随即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脸上的微笑,礼貌而详细地回答:“每天都会有几只前往王都的商队,但是速度一般都比较慢。速度最快的方法可能还是乘坐五天之后的列车,不过您赶时间的话或许可以去找一些雇佣兵团队,他们中有可以召唤马匹的人,当然,这会花费不菲的金币。”
“有什么信誉很好的佣兵团队推荐吗?”莫林问道。
他对佣兵的印象仅仅停留于书中的描写:那是一种在冒险者,雇佣兵以及强盗之间不停转化角色的职业,尤其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佣兵团队,他们并不介意在有把握时做一些没本的买卖。
年轻侍者思索了一下,刚刚要张口回答,酒馆的门又“吱呀”被打开了。
如果说莫林进来的时候只是让酒馆安静了几分,那么现在就是突然的寂静,仿佛在一瞬间,所有人的声音都被硬堵在了喉咙之中,连同举杯的手都被冻在空中,再也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好奇周围突然安静的原因,莫林伸长了脖子从矮篱上张望,也不由一愣。
推门而入的是一男一女。
而且是一对看上去怪异到极点的组合。
男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游侠,特点是他毫无特点。
他仿佛切合所有人潜意识中一个游侠的样子,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下,露出的下巴上是不太整齐的短短的胡须,身穿染着尘土的灰色斗篷,斗篷下面是有些破旧的暗色皮甲,一双能在所有的地形中行走而不发出丝毫声音的软底皮靴,棕色的靴面上还有着泥水的印记,一把长剑隐藏在陈旧的剑鞘之中,丝毫看不到剑锋的寒芒。
不论在什么场合,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存在,更不用说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那女人,如果硬要莫林形容的话,只能说她正向周围释放着刺目的锋芒。
她身材高挑,却穿着夸张的重型铠甲,冰冷的银色金属上装饰着华美的暗红纹章,护肩以及一些关节部位更是铸着狰狞的尖刺,好像一只咆哮的巨兽。头盔挂在腰间,金发散落在肩上,背着一把跟她差不多高的大剑,那大剑通体血红,似乎是混着无数鲜血一同铸造出来的。
女人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二十岁左右,可不知为何,面容却格外冰冷,眉眼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更是散发着淡漠的气息。
在看到那副重型铠甲之后,哪怕最粗狂的冒险者都谨慎地收起了目光中的饥渴与贪婪,甚至不会流露出丝毫不敬的轻视。因为在座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那铠甲的重量,更不要说女人同时还背着看上去颇为沉重的大剑。
虽然无法感知到女人的实力,但有经验的冒险者都可以从那铠甲的厚度估算它的重量,从而判断出她至少是七阶以上的高阶战士。
整个怀特城的冒险者,大部分是一二阶的正职职业者,真正三阶以上的进阶职业者都是凤毛麟角,那已经足以在洛萨公国的军队里统领数百个普通士兵。而七阶以上的高阶战士,整个洛萨公国恐怕都找不出多少,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如此偏远的怀特城,让人不禁揣测其来意。
难道冈底森林里又出现了什么宝贝?可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人们开始悄悄议论,女人觉得有些吵,皱起了眉头,用她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那目光清冷如夜,尖锐似刀,扫过正在议论的人们,如同割断了所有的喉咙,于是酒馆真正安静了。
没有人想要激怒一个高阶战士,哪怕是借着酒疯也不敢。
这铠甲,莫林仰慕地看着,应该比派克老爹最重的铠甲还重了些吧。少年曾试过老爹那副甲胄的重量,凭借他二级战职学徒的力气,居然连一个头盔都举不起来,也不知道如此沉重的铠甲到底是用什么打造的。
千万别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看上去可相当不好惹,少年暗自嘀咕着,小黑在戒痕中使劲散发了些热量,表示赞同。
可事情往往不如人愿。
似乎已经习惯女人的引人注目与嚣张霸道,中年男人嘴角流露苦笑。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只有莫林所在的桌子还空着半张,于是和女人径直走到莫林桌旁,在少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坐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久远的梦境
莫林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男一女在自己面前坐下,尤其是这个身穿重铠的女人——她坐在两个侍者合力搬来的石凳之上,地面似乎都在因她颤抖着,而她随手靠墙斜放的大剑,剑尖已微微沉入青石地板。少年看着那把比自己还长的大剑,感觉胃部有些下沉。那粗犷的线条与厚重的剑身充分体现着暴力美学,而通体的暗红仿佛凝结着鲜血,让他想起被石像鬼撕碎的残骸。
感受到少年的不适,小黑在戒痕中释放着暖意,安抚着他翻滚的胃部。
只见女人掏出一枚金币,一枚印有巨龙的格索克金币,扔到同样目瞪口呆的年轻侍者手中,说:“两杯最好的酒,快点端上来。”她的声音冰冷得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全部冻结,化为永冬冰原上万载不化的寒冰。
年轻侍者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急忙逃离前去拿酒,有意或无意地把已经毫无存在感的莫林抛在脑后。
相比于女人的张扬,毫无特点的中年游侠显得格外平稳,声音也同样温和而有磁性。他略带无奈地说:“我已经多少次告诉你了,米涅尔玛,这样引人注目实在不适合我们执行的任务,太容易打草惊蛇。”
被称为米涅尔玛的重铠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都是一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惊出来才好,免得还得费力寻找。”
他们对话声并不高昂,但很清楚,似乎并不忌讳莫林在一边的旁听。
听到米涅尔玛不屑的回答,中年游侠也只能微微摇头,心想只怕会惊得藏起来了,更不好寻找。
不过他并没有争论,而是把头扭向了一旁的莫林。
于是莫林第一次看清楚了中年男子斗篷下的面容。
那有些沧桑的淡蓝眼眸深陷在眼眶之中,挺拔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脸颊显出几分刚毅,混合着短短的络腮胡须,透出一种独特而神秘的男人味。那份沧桑的气质更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为之着迷,当然,就目前看来,并不包括他身边的米涅尔玛。
中年男人的目光掠过莫林与他身边的大包裹,惊讶的问:“伊露维塔学院的新生?”
男人的目光并不锋锐,但莫林感到仅仅是一瞬间,自己便被那道目光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正惊叹于中年男人强大的洞察力,他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到男人的问题。他只能愣愣地望着游侠的面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还未等中年男子有什么表示,身穿重铠的米涅尔玛又已经哼出声来:“伊露维塔学院这些年来也不过如此,我看托德尔第一魔法学院早已是徒有虚名,自从一千年前元素大帝奥达隆崛起之后再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大师。”
这样的评价当然有失偏颇,至少和莫林从书上了解到的不符。
虽然两个帝国的皇家学院以及其他几个学院近几百年来发展迅速,但伊露维塔学院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以那天测试为例,血眼布兰德抢起人来可是没有丝毫顾忌,多少能说明些问题,少年想着,脑海中又浮现了斯特雷耶那温和却令自己难受的笑容,现在倒是可以不用称他为殿下了,大家都变成了同学。
思绪已不知飘到哪去的莫林,自然没能听出女人冰冷而不屑的声音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咬牙切齿。就算这女人评价的不对,单凭她那把自己举都举不动的大剑,少年也不会去纠正她,这可是派克老爹反复教导的生存艺术,胆小的小黑则立刻传来一阵赞同。
中年男人看了米涅尔玛一眼,却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退让,轻轻地说道:“去年的学院争霸,不知道都有谁败在了徒有虚名学院的四年级学生手上。”即便是回击,男人的声音也依旧平和,似乎只是在叙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话音未落,连莫林都已了解了这句简单话语的惊人威力,因为他感到周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几分,而女人银色的重铠表面,从胸口开始已经结起一层细细的白色冰晶,并很快窸窸窣窣地蔓延到女人贴着桌面的手臂,然后将半个桌面都冻了起来。
米涅尔玛似乎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恼怒,她紧握双拳,手上的金属手套在压力之下彼此摩擦,发出兹拉的声响,冰冷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晕红,嘴角微微抽搐,可以看出是在用力地咬牙。她狠狠瞪着中年男子,而中年男子则平静地报以略带嘲讽的眼神。
两道目光一直碰撞着,直到战战兢兢的侍者端来两大杯烈酒与一杯蓝色果汁。
很显然,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倍多的中年大叔,尤其是他平静的嘲讽,米涅尔玛没什么有力的回击,她只好从托盘上端起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咬牙切齿道:“罗瑟琳德,不过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罢了。”
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击中了女人的痛脚,中年大叔作为一个长辈,当然不会继续穷追猛打。他笑了笑,没有对女人自我安慰的话做什么评论,反而是站起身来,很正式的对莫林伸出手,说道:“欧诺罗姆,伊露维塔学院的自然系教师,主讲混乱森林相关的课程,记得以后来选修。”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游侠,欧诺罗姆对自己的观察与判断格外有信心,但他话说到一半声音里已经带有几分疑惑,因为眼前少年的表现并不符合他的判断。在他的预期中,少年应该惊讶地跳起来,然后带着几分忐忑地跟自己握手,再不着边际地自我介绍一下或者傻笑一番。
但少年没有,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米涅尔玛,眼神飘忽,神情呆滞,对自己的介绍毫无表示,很显然不知为什么正在走神。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开端,或喜或悲,人生也同样如此,朝气蓬勃的少年此刻被思绪萦绕,仿佛被时光拉扯回很久以前,去寻找属于他的开端。
莫林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那个梦里有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那个梦里有一双坚定的深灰色眼眸,那个梦里有一段遥远而漫长的时光。而那个久远的梦境,鲜血,火焰,怀抱,荒野,夕阳,枯树,飘雪,星空,到一切的结束,就是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罗瑟琳德。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零星几个片段在沙滩上闪烁昔日光华。当然,莫林并不能真地记起自己一岁之前的那段时光,梦境即使再漫长而美好,醒来的时候也只有似真似假的碎片。而那个名字,罗瑟琳德,仿佛春雪融化在了心田,虽然滋润了一些干枯的记忆,却也消失得了无踪影。
回过神来的时候,中年游侠的手刚刚收回身前,莫林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男人的名字与他之前说的话,惊讶的跳了起来,连忙鞠了一躬,大声说:“欧诺罗姆老……老师好,我叫莫林,莫林·卡兰德,来自东边的哈里特港,正在前往学校。”
少年抬起头来,仰慕地看着中年男人,幽蓝的眼睛里闪烁激动的光芒。
“诶,东边哈里特港的为什么要来怀特城,为了搭乘地精列车么,不过下一班应该是五天之后吧?”欧诺罗姆问道。
莫林有些尴尬,揉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哈哈说道:“本来是打算乘坐今早的车次的,但是路上耽搁了两天,没有赶上……不过我已经准备去找佣兵帮忙,应该没问题……倒是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在少年的记忆中,所有关于国家与地理的书上对洛萨公国的描述都是一样的:一个偏远的不值一提的地方,所以不禁对学院的老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几分好奇。
“完成自然神殿的任务,顺便为神圣联盟做一些事情。”欧诺罗姆没有详细解释。
小黑释放了一阵暖意,莫林突然想起之前测试时,血眸布兰德那让自己戒痕痛苦难忍的触碰,看到诺罗姆老师格外友好,不禁问道:“老师……我之前见过布兰德老师……他……”少年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不知如何描述,手上的戒痕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只能说着:“他让我感到不太舒服。”
希望这样说不会给老师留下什么坏印象,莫林思索着,毕竟那天戒痕传来的烧灼感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欧诺罗姆深邃的眼睛理解地看着少年,解释道:“你说他那可怕的血眸么,那只是由特殊的魔力修练方式导致的,其实他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实际上,或许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之一了,以后相处得久了你便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唔……他应该有负责一些新生课程,你们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相处的。”
说着中年游侠给了莫林一个鼓励的眼神。
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听描述布兰德老师似乎是个好人,少年便暂时放下了担忧,不过想到自己这般靠老爹走关系进了学院,还不知道坚决不录取自己的布兰德会有多愤怒,少年打了个哆嗦,莫名想起严厉的祖父来。
似乎是对自己被忽视感到不满,身穿重铠的米涅尔玛重重的把空荡的酒杯拍在桌上,她斜着眼看了一眼莫林,冷冷地问道:“你在招生考核中综合成绩达到了特等?”
自己虽然每项测试成绩都很好,但是并不是因测试成绩而被录取的,况且综合有没有特等他也不知道,少年思索了下,感受着重铠女子剑锋般冷锐的气息,忐忑地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或者优秀的血统?”米涅尔玛又问。
卡兰德家族的血统?接近十法尔的魔力容量?想着派克老爹自吹自擂的话,那一副不靠谱的表情,少年还是觉得自己神奇的能力更有用些,犹豫道:“我…看书特别快。”
听到这里,米涅尔玛直接转头冲欧诺罗姆嘲讽道:“呵,这就是你们艾露维塔现在招收的新生?除了长得工整之外还真是一无是处,难道说所谓托德尔第一学院已经开始按长相招收学生了么。”
她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艾露维塔学院的机会。
……
……
莫林从木桶酒馆离开的时候,依旧略感迷茫。
一方面因为那个久远梦境的残片挥之不去,另一方面则是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成了那个冷酷高傲的米涅尔玛口中一无是处的学生。夜风迎面吹来,相比于刚刚重铠女人周围的冰冷来说,夏日夜晚的清凉是如此温暖,想起酒馆里年轻侍者的介绍,他决定先去城里的佣兵工会碰碰运气。
在戒痕中憋得久了的小黑,好不容易等少年离开了酒馆,乎乎地就从银质指环下面钻了出来,落在莫林的肩头,一双幽绿的小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些日子来,它的胆量已大了不少,只要不在人特别多的场合,还是能壮着胆子拉住少年的领口游荡的。
之前酒馆中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欧诺罗姆和米涅尔玛只是稍作休息便离开了酒馆,莫林很遗憾没能向以后学院的老师多询问些事情。
不过短短的一番谈话倒是让酒馆里的冒险者收起了觊觎之心,毕竟附近耳朵尖的人已从对话中听到莫林是伊露维塔学院的学生,而这条消息随着窃窃私语在酒馆里蔓延开来,让许多正在盘算的人生出一头冷汗。即使对偏远怀特城的蹩脚冒险者来说,大陆第一学院以及它的传统也耳熟能详,但从没听说过哪个学生在入学考验中身亡,学院对学生的保护不言而喻。
可莫林并没有察觉到,从他进入木桶酒馆到离开,酒馆角落里一直有一个身穿黑色法袍的伛偻身影在悄悄注意他,并且在他离开不久也起身离开。
如果少年留意到那个伛偻身影的话,他一定会印象深刻并且大为警惕,因为那个老人的目光一直在他周围徘回,只有欧诺罗姆在场的时候才小心收敛起来。
而老人那双干枯的眼睛中仿佛永远只有一种情感。
那是亘古的恶毒。
第二十三章 可怖的老人
莫林正在前往怀特城的佣兵工会,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黑火则半藏在少年的衣领里,露出一双幽绿的小眼打量着四周,它边缘红黄的火焰贴着少年的脖颈摇曳,却并不烫人。
佣兵工会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主要以发布任务和接受任务为主,算是雇主和佣兵团队间的中介人,也会做一些佣兵团队实力的认证与介绍,但没有太强力的约束手段。
不再去想酒馆里发生的事情与那段莫名的梦境,按照酒馆里年轻侍者所描述的方位,背着棕色大包的莫林带着小黑穿过了几条街道,走过了一条小巷。可渐渐的,少年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象和年轻侍者所描述的并不一样,他对周围建筑与居民的好奇打量渐渐变成了凝重目光。
莫林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
“你记得路吗?”少年对小黑说道。
“啾啾……啾……”黑火茫然地回答,别说它还听不懂少年的话语,即便听懂了,凭借它那迷糊的记性,又怎么会记得方向。它只是半躲在少年的衣衫里,细长的手臂紧紧拉着他的衣领,有些焦急地鸣叫着,墨绿的小眼里流露恐慌。
莫林终于警惕了起来:“不对,不会是迷路。”
虽然派克老爹总说我有些粗神经,但在哈里港的时候,凭借我相对强的精神力与方向感,从来没有迷失过方位,少年思索着,表情严肃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夜空,漆黑一片,有问题。今天是七月的中旬,像今夜这样晴朗的夜晚,月神的光耀会抚摸大地每一个角落,而他却没有感受到月光,更何况夜空中的繁星也消失不见。
努力回忆了一翻刚刚走过的路线,莫林却发现什么都记不起来,他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现在的情况:在刚刚从酒馆出来到现在的这段路程中,他中了幻术,并且幻术依旧存在。
幻术是一类非常特殊的魔法,它们通过对光影的虚拟与营造来达到欺骗感官的目的,大部分属于零至一环魔法,很容易掌握并使用。但因为幻术的魔法结构非常松散而灵活,需要施法者大量的干预调整,低阶的法职很难做到真实。
少年快速回想了相关的内容,脸色又沉重了几分,像眼前这般真实的场景模拟,释放幻术的至少是一个进阶法师。
他小心翼翼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一双幽蓝的眼睛谨慎地观察周围虚幻的景象。
原地站立,这是祖父教给他对付幻术最稳妥的方法。可以避免被迷惑而走到其他地点,从而触碰到一些危险。另外因为大部分幻术都是一种松散而脆弱的法术结构,很难和攻击型的法术模型兼容,也就是说在幻术里他不会受到魔法的攻击。
“第一二次被抢劫的时候,我打断了那些人的胳膊,石像鬼并没有出现,而后面被盗贼偷袭,马上就要身受重伤的时候石像鬼则出现了,这么说它只在我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还是需要我独自应对么。”莫林暗自思索自己“护身符”的规律。
似乎是惊讶于莫林应对的老练,暗中操控幻术的人一时间没有采取其他动作。
时间一点点流逝,莫林依旧谨慎地原地站立,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虽然有石像鬼的保护,但十二岁的少年首次独自面对未知而强大的敌人,仍然显得格外紧张。
突然间,周围的建筑与灯火的景象仿佛一个气泡,一层层无声地破裂开来,显出真实的环境。小黑啾啾鸣叫了几声,慌张地躲进了戒痕。
“来了!”莫林心里一肃,不去理会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黑火,他努力平静下剧烈的心跳,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这里俨然是一个幽深黑暗的小巷,在幻术中迷迷糊糊地居然走到了这里。
少年脚下是窄窄的黑褐色的泥土地面,巷子两侧是高高的灰色墙壁与零星的破烂的房门,废弃的门窗在夜风推动下不停摇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可以看出这里已被废弃了很久,早无人居住。
即使借助精神力,莫林也只能模糊感应出周围的环境,一切仿佛被黑暗吞噬。不多的光亮根本无力穿透无声的空间,这是禁光类魔法的效果,他无法分辨具体是哪个魔法。
眼下如果冒然冲进情况不明的废弃房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而攀登墙面冲到屋顶看似不错,但一旦身在半空就只能从墙面上借力,万一在半空中时受到攻击下场可想而知。
“怎么办,该怎么办,如果是爷爷,在这种情况下——估计早就杀到那个法师面前了。如果是老爹的话,逃跑的艺术,要怎么逃……”
发现自己的换位思考毫无帮助,莫林依旧在原地站立,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寻找一条合适的逃生路线。
攻击已然到来。
只听一阵泥土翻动的声音,黑色的泥泞地面开始变得起伏,一些白色的东西从土里出现,原本覆盖在上面的泥土簌簌地滑落。五个森白的骨架正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分布在莫林四周,要将他包围在当中。
原来是这个魔法,倒是不难应对。
莫林立刻便认出这个法术:骷髅召唤,二环死亡魔法,根据法师实力差异召唤出数量及装备不等的骷髅士兵。这些骷髅都毫无意识,属于秩序阵营中亡者的基础战斗单位,第一序列的兵种。
在所有的第一序列兵种中,骷髅无疑是个体最弱小的存在,没有意识的骷髅都笨的出奇,对付他们只需要敏捷的身手就行——这是祖父对这个兵种的评价。在关键的时候对关键的部位给以攻击,你会发现拆掉一具骷髅士兵就如同拆积木一般简单。
莫林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傻傻等骷髅们完全把自己包围。
他看准时机,用力跃起,借着身后巨大背包的分量,重重踏在一个还没从土里爬起来的骷髅脑袋(或者说头骨)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它那腐朽的脊柱便断裂开来,惨白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空洞-眼孔中那一缕幽芒很快消散如尘。头骨与身躯连接的地方是这种傀儡最大的弱点,除了把它拆成碎骨之外,这是唯一完全破坏它的方法,而其他部分则都是无关紧要的结构。
哼哼,作为天才般少年的对手,你们这些骨头架子还是太弱了一点。
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莫林毫不停顿,头都不抬地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剑,准确地挡住了黑暗中来自左边的一把锈刀。锈刀与短剑在半空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黑暗中崩出几点火花,迅速被禁光魔法吞噬。这是一只手持锈刀的骷髅,身上也耷拉着几件锈迹斑斑的金属装备,遮住了关节等相对脆弱的地方,说明暗中的施法者至少达到了五阶。
感觉到短剑上传来的力量,莫林右肩一沉,后退了两步,这种东西实力虽弱,但毕竟还算第一序列的战斗单位,用这轻飘飘的锈刀砍出来的力道,也还有五级战职学徒的水准。
但少年并没有畏惧,类似的战斗经历小时候已有过多次,祖父经常会召唤一些低级对手作为莫林的实战陪练,当然大多是一些机械生物或者野兽,而不是如今面前这些冷冰冰的骨头架子。
“就只有这些吗,想对付少年我,怎么也要拿出点厉害的东西来啊!”莫林不知死活地对暗处的施法者大叫了一声,语气颇为嘲讽,心里则得意的想着,哼哼,反正厉害的东西来了也不用我出手,咱身上可是有个很变-态的石像鬼的。
只见他一边架着左边的锈刀,一边飞起右脚踹在右边刚刚出土的骷髅的肋骨上。势大力沉的一记飞踹不光踢散了许多细骨,更是将右边的骷髅踹得失去了重心。它摇摇晃晃地撞在了左边拿着锈刀的骷髅身上,两只骨架搞笑地卡在一起,在地上滚作一团。
右手摸出腰间那把古怪火-枪,对准地上的骷髅,莫林嘴角流露得意的笑容,扣下了扳机。
古怪火-枪的枪身流转起淡淡的光辉,紧接着一声巨响在黑暗的小巷中回荡,连同一个还半埋在在土里的骷髅,三个骨架一起变成了一地零散的碎片。即使是挂着几件金属装备的骷髅,在祖父的古怪火-枪下,依旧毫无抵抗之力。
顺势抬手,小巷中再次响起轰鸣,最后一只骷髅的身子向后倒去,脑袋已不知是被轰飞到了哪里。
幽暗的小巷重新恢复了平静,如果光线够强的话,可以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站在满地的碎骨上之,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战斗落下帷幕,但莫林的表情并没有放松,连发两枪,他感觉精神已有些疲惫。
“古怪火-枪威力确实巨大,但消耗也不小,再开两枪的话估计我就要晕过去了。”
“按理说两声巨大的轰响足以引来巡逻的城市守卫,可为什么远方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传来。这片区域竟然还被布下了噤声类魔法。”莫林思索着,有些惊讶对方的谨慎。
不能再犹豫了。
趁着刚刚解决了对手召唤的骷髅,他转身向墙壁攀去。
对于攀爬墙壁这项运动,莫林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在地上短暂的加速之后,他猛然窜起,斜蹬着墙壁向屋顶接近,即便是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依然在眨眼功夫就跃到了屋顶。
但房顶同样是昏暗一片,他依然还在禁光魔法的范围之内。
真是倒霉,对面一个至少五阶的进阶法师,为何要来找我的麻烦,难道看上我身上的财物了么,可我也没带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吧,少年郁闷地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等石像鬼出现了,你自己要找死可别怪我,被撕成碎肉碎骨头之后也千万别变成怨灵来找我。
莫林对凶残的石像鬼可是颇有信心,别看石像鬼只是第四序列的兵种,可自己身上的这只明显经过了加强,就凭那突然出现的能力,也能在进阶法师连防护卡牌都来不及激活的时候,便将其击杀。
不过少年觉得如果对方是要抢他的东西,也没有下死手,实在罪不至死,没有必要非逼出石像鬼不可。
能逃掉还是逃掉比较好。
凭借精神努力感应,莫林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在房顶开始奔跑。
在小镇里的奔跑训练虽然在之前帮他迅速跃上屋顶,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太过熟练的动作也会帮了倒忙。
只见他奔到屋顶边缘,想都没想便腾空而起,要跃到另外的屋顶之上,人飞在半空,醒悟过来的莫林已经懊恼地叫出声来:“月神在上!”
耳边似乎回响着祖父的咆哮声:“在战斗当中,当你还无法凝结炫纹屏障借力的时候,永远不要让自己处在半空,那样只会把自己变成任由别人宰割的羔羊!”
果然,在半空之中出现了无数淡黄的星点,然后迅速汇聚形成一道两米宽高的方形石墙,看上去坚实厚重的黑色墙壁竟然静止在半空,这是二环元素魔法中障碍类的石墙术。
由元素汇集而成的石墙刚好位于莫林划过的半道弧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墙面,少年痛苦地合上了眼,双手护住脑袋并努力侧过身子,尽量保护住要害。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并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他爷爷严厉的眼神。
“如果让爷爷知道我这么愚蠢的表现的话,一定会罚我半个月不许吃肉……”
……
……
石板铺就的地面泛着潮湿的气息,随处可见的杂草在缝隙中生长,月神的光耀依然无法穿透禁光魔法的范围,小巷里漆黑一片。
莫林呲着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在下坠过程中石像鬼并没有出现,因为对方施展了一个保护性魔法,可能是一环魔法轻羽术之类的,看样子对方并不想杀掉他,至少不想立刻杀掉他。
头脑还处在撞击的晕眩中,他模糊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人影周围漂浮数张白色的魔法卡牌,尚有几张正释放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应该是依旧在维持的禁光噤声类魔法。
零至二环的魔法所对应的卡牌均是白色,这是由制造材料所决定的。而法师借助魔法卡牌,理论上可以释放自身阶等一半环数的魔法。
“难道是之前我教训过的几个强盗的朋友么,可这样也说不通啊,真是一头雾水。”
莫林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眼前至少是一个五阶的法师,中级进阶法师(二星进阶法师),没有理由为了自己身上的财物而来。
他渐渐从眩晕与疼痛中恢复过来,看清楚了面前站立的人影,心里顿时生出毛毛的感觉,甚至连戒痕中的小黑,也传来一阵战栗。
他从没见过这么老的老人:枯黄的头发零零散散,朽木般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伛偻的身子在黑色的法袍中几乎蜷成一团,露出的干枯的双手仿佛是一个包着皮的骨头,握着一根扭曲的木制手杖。
更为可怖的是,老人的眼睛竟然是浑浊的黄色,仿佛冷血的动物一般,充满着恶意的目光。
“喂,你可不要乱来,我身上……”还没说完,一阵刺鼻的味道袭来,莫林便感觉头脑昏沉,视野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低语的森林
繁花似锦的盛夏,七月的夜晚,星空正中闪耀的是伊伦迪尔的星座。此时夜色还不算浓郁,从怀特城中最高的钟楼顶层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城市中交错纵横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大部分街道两旁都还灯火闪烁,三五成群遍布着大声喧哗的醉酒冒险者。
但没有人注意到,在最偏僻的城墙一角,连守卫也不会过多注意的地方,有一个年迈的老人正提着一个昏睡的少年。老人黑色的法袍与少年黑色的便装仿若夜色,唯一能引人注意的只有少年背上格外大的包裹。
或许是怕魔法卡牌的光亮引人注意,老人并没有使用卡牌,他嘴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与所提着的少年已渐渐浮在空中。如果莫林此刻头脑清醒的话,一定会认出这是一环魔法轻羽术,和之前洛森老师用过的一样。
“该死,原本以为只用幻术就能成功,没想到花了这么大力气,也不知道二环魔法的波动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老人在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他密密麻麻的皱纹拧在一起,豆大的汗水不时从毛发稀疏的头顶滑落,很显然正在紧张什么。
他提着手中的少年跃下城墙,向西南的夜色中奔去。
西南的星空下是一片黑色的茂密林海,夜风吹过,拂起一层层摇曳的枝桠,仿若波浪般一直荡漾到遥远的视野尽头。
那是古老的而延绵无尽的冈底森林。
……
……
模糊中莫林隐隐感觉自己被人提在手中,有些颠簸地快速前进。夜风在他耳边呜鸣,将他肆意生长的黑发吹得更加散乱。周围渐渐变得幽暗,繁星与月亮的光耀被枝叶所遮挡,温度也渐渐冰冷下来,湿湿的空气里开始掺杂有植物的香味与腐败的泥土气息。
在戒痕中的小黑一直释放着热量,想要唤醒莫林,少年也同样想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四周,但每当他快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便又晕厥过去。
古老的冈底森林里,两个黑色的身影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前进。
在他们周围,最初还能看到蜿蜒的泥土道路,道路两边低矮的木制护栏,与远处时隐时现的冒险者的篝火。然而随着老人继续深入,四周渐渐只剩下纠结交杂的植物与阴森的黑夜。
……
……
屁股一痛,莫林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被丢在了一颗大树的根部,屁股刚好坐在一条裸露的树根上,长相可怖的老人正一言不发地站立在他身前,两只昏黄的眼睛仿佛毒蛇一般注视着自己。
幽暗的森林中,月光偶尔从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上穿透下来,在稀疏的草地上照出几块银色的斑驳,潮湿的气息裹挟着冷意从林间吹到莫林的脸上,让他迅速清醒了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悦耳的虫鸣声与远方不知名动物的吼叫。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注意到树下生长的一颗植物,心里瞬间紧张了几分。
那是一颗半人高的草本植物,有着巨大的紫色叶片,梭形的叶片以六片为一层向周围展开,里外总共四层,环围着中间的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形状如同玫瑰,但花蕊是同叶片一样的紫色,显得格外妖冶。
“怎么会有这种植物,这个吓人的老头难道疯了么。”
莫林在植物图鉴里见过这种植物,紫夜月季,在古精灵语中,紫夜音同紫叶,同时也预示不祥,因为这是一种只生长在秩序边界的植物,对秩序与混乱同等地渴求。紫夜月季的出现,说明他们现在已经在冈底森林的深处,或许再往前不远,便出了秩序火种的光耀范围。
尽管他对伊露维塔学院的保护充满信心,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混乱地域也从来让人无从揣摩,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要做什么,少年心想,他默默呼唤了几声小黑,感受着戒痕上传来的一阵暖意,放松了些。
观察完周围的环境,莫林瞪大眼睛与老人对视,努力不流露惧意。老人并没有站在月光的斑驳里,除了一双闪耀恶意的暗黄色眼睛,莫林只能看到一个伛偻的黑影。
其实如果不是老人眼中的目光实在太过恶毒的话,莫林甚至会以为老人是来考验自己的教师,因为在他看来,到目前为止,自己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而且他也真的找不出其他什么理由,让一个进阶法师不辞辛劳地来找他的麻烦。
月神在上,你要是来考验我的老师就赶紧说,要是来寻仇的就赶紧和石像鬼去比划比划,一直盯着我看算什么事,少年心里不住地嘀咕。
不得不说,莫林的神经实在粗的大条,换成其他同龄少年,胆小的肯定早已吓得大哭,胆大的估计也只是强自镇定,哪里能像他这样眼角乱瞥,思绪四散,还在心里不停地碎碎念。
关于让学生独立前往学校,学院设置这个考验的目的,只是为了锻炼学生的独立与自主。因为大多新生都是些十二岁的少年少女,说是大点的孩童也不为过,要是到了学院里每天都想家想得哭哭啼啼,或是其他各种天真幼稚的表现,便太让人头痛了,毕竟学院的教师可不是有大把时间照顾小孩的保姆。
但长相可怖的年迈老人当然不是学院教师。
只见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莫林,眼中除了恶毒之外渐渐多了许多其他的情感,痛苦,不安,挣扎,麻木,迷惘,期待,希望,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慰藉,混合成复杂无比的目光。
老人张开嘴,沙哑的声音一点点地挤出来,仿佛经历寒冬的老树上,再也抽不出新叶的枝桠一根根地断落,每一声都是死亡的回响。
“终于……终于又有人前来了……么,我已经……等的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湿冷的森林深夜,老人的声音如同来自永冬冰原的寒风在林间飘荡,压抑了周围的虫鸣,惊飞了远处的夜莺。但莫林一时没能明白他话里意思,于是依旧瞪大眼睛与老人对视。
“似乎这老头是认错人了,月神在上,这么搞笑的事情都能让我遇到,不会吧……”莫林心里想着,又放松了几分。
见莫林没有反应,老人变的有些激动,但他陈旧的声音已经无法表达太多的情感,只是沙哑的的嗓音如锯木般更加刺耳。
“我要回去,我已经来到这里太久了,我要回去!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你……是不是认错了……”莫林小心翼翼地说,他看出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
但这句小心的回答似乎触碰到了什么,老人的激动一下转化为愤怒。他猛然向前两步,几乎贴到了坐在树根上的莫林,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双眼。距离如此近,即使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莫林已经能看到老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与暗黄色眼睛中的血丝。他往后挪了诺身子,感觉后背已经贴在了大树上,屏着呼吸,不想去闻老人身上腐败的味道。
“我能感到你身上的气息,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我凭借特殊的方法能察觉到,不要再骗我!这么多年,我们遵从了每一条命令,十二年前的那次更是让我们几乎暴露,面临危险,现在我已经和头领失去了联系,你们不能就这样不管我,当初说好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老人揪着莫林的衣领,嘶哑的声音到最后变为咆哮,一个词一个词地向他宣泄。
很显然老人已经认定了莫林是另外什么人,容不得他做任何的辩解。
“你要回哪里?”莫林几乎想都不想就要问出来,不过想到老人之前因为觉得自己试图欺骗他而发怒,赶忙收住。他只好装作被老人看穿的样子,说:“好吧……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权衡了片刻,少年觉得还是这样的回答比较稳妥。
“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在我们之后来的,你一定知道,知道怎么回去……”老人松开了莫林,声音充满了痛苦,到了最后变为自我安慰的呢喃。他没有继续向莫林发泄,显然莫林的回答算是在老人的接受范围内。
莫林松了口气,看到老人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连忙问道:“你来到这里多久了?”
似乎回忆让老人有些迷茫。
他凝视着穿过树叶的一道月光,呢喃地回答:“一千多年了……还是两千多年了?那么长的时间,多到我已不堪重负。这具身躯也早就腐朽了,无法再支持修炼。我就这样拖着这具干枯的身体半死不活地拖了两千多年,只为了完成一个个任务,现在我想回去,只想回去……”
“任务……对了,你来的任务是什么?”老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似乎觉得莫林的任务能帮到他。
原本在听到老人以这样的状态活了两千多年,莫林还微微有些同情和怜悯,但紧接着就听到了老人后来的问题,心叫不好,要露馅。
对于老人的身世和任务一无所知,他当然没法推测出合理的任务应该是什么,微微愣了一下,鼓着勇气说:“我的任务是个秘密。”
“对应什么级别?”老人问到,那微微的一愣神引起了他的怀疑。
莫林心想我怎么知道对应什么级别,硬着头皮说:“第二级别。”
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级别,只好挑了最常见的数字,在心里已翻了个白眼,开始祈祷伊露维塔的石像鬼能保得住自己。
果然,老人如同失控的火球,抑制不住的怒火仿佛要炸裂开来,吼道:“你在骗我!你,竟敢,骗我!!”
他一把扯住莫林右手的袖子,制作精良的衣服在老人枯手下如同破布般片片碎裂开来,露出少年尚不粗壮的手臂。他粗暴地查看莫林的上臂,似乎是要寻找什么标记,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老人似乎仍不死心,转手扯下了莫林左手的衣袖,一番查看,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可能!气息是不可能出错的!为什么,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何你身上没有印记!”老人语无伦次,浑浊的暗黄眼眸里充满了愤怒与疑惑。
“莫林-卡兰德,我只是要去上学,我警告你可不要乱来,我……”莫林无奈地说着。
话音未落,已经被老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打断。周围的魔力开始疯狂地向老人汇集,一丝丝的灼热从老人伛偻的身上散发出来,吞噬着周遭湿冷的空气。
很显然愤怒的老人正在准备威力巨大的魔法。
莫林感到戒痕中的小黑传来一阵阵的急躁,肩头的石像鬼印记也在发热,这是石像鬼要显形的征兆。但不一会儿,石像鬼印记又变得冰冷下去,似乎它觉得情况并不危急。
很快少年就知道了原因。
没有风,但他背靠的大树却不知为何开始颤动,然后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也开始微微颤动,一棵接一棵,仿佛传递消息一般,整片古老的森林都开始颤动。
有节奏的微颤形成了呼啸的夜风,簌簌地穿过河流,越过山岭,直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森林的脉动,是沉睡树木的低语,很少有种族可以听懂的语言。
但诉说者总是有一个倾听对象的。
片刻之后,月光下,一只黑色的猎豹出现在树影之中。
这只黑豹比普通的猎豹大了许多,光华的皮毛看上去异常结实,尖锐的利爪隐藏在脚掌中,隐露寒芒,同样漆黑的眼睛里充满智慧的目光。它低头嘶吼了一声,同时用爪子轻轻抚摸颤动的老树根部,不久颤动渐渐停息,森林再次安静了下来。
而黑豹猛然跃起,在空中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蹲的人型生物。
“德鲁伊!”莫林已经在心里叫出声来。
第二十五章 银色的流星
《破碎世界之秩序种族知多少》一书中是这样介绍的:德鲁伊们事实上由许多种族组成,他们抛起了种族与国家的偏执,共同生活在秩序世界边缘的森林之中,观察并监视着秩序边界,默默守护每一个位面的秩序之火。
还没等莫林回想起更多的资料,眼前的德鲁伊已经站起身来。
他有着墨绿色虬结的须发,棕褐的眼中如同野兽般的瞳孔,身穿褐色皮料扎成的服饰,暗蓝色的皮肤裸露在外,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刻画着许多符文,散发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莫林敢肯定之前的黑豹并没有穿戴任何东西,皮革服饰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在黑豹出现的那一刻,正要发怒的可怖老人便已停止了魔力地汇聚,但他没有散去周围的魔力,而是谨慎地看着眼前的德鲁伊,昏黄恶毒的眼中闪过凝重的神色,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如果说过于久远的光阴流淌,使恶毒老人皮肤褶皱,身体伛偻,魔力衰退的话。那么时间的长河明显更加偏爱德鲁伊一些,甚至连莫林也能感受到古老的符文里所蕴含的强大力量。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哪本书上见过类似的符文,当然他并认不出来。
但出乎少年预料的,神秘的德鲁伊并没有立刻理会他们,而是抬眼望向星空,他面容严肃,一动不动,月光下如同伫立的静谧雕塑。
气氛有些压抑,恶毒老人依然没有散去周围的魔力,过于密集的魔力因为长时间没有法术模型的禁锢而变得越发不稳定,树影下不时有一丝丝火焰在老人周围闪过,那是细小的魔力冲突所释放形成的。
莫林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尽量远离那个吓人的老头,直到后背顶在了温凉的树干上,然后开始好奇地观察正在凝视星空的德鲁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类和地精之外的秩序种族。
德鲁伊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恶毒老人或者背靠树干的莫林,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仰望着星空,深邃的眼眸中不知为何流露担忧,呢喃着:“伊伦迪尔的星座在闪烁,这已经是它这个月第三次闪烁了,命运是如此……”。
月光之下,古老而神秘的冈底森林中,德鲁伊低沉的呓语仿佛飘荡的银光丝带,抚过每一个枝桠与叶片,不知不觉,连虫鸣声都低哑了下去。
少年没有听清最后几个音节,觉得有些不解:星星一闪一闪的不是挺正常的,有什么好关心的,又说什么这个月第三次闪烁,德鲁伊真是奇怪。而且还扯上命运什么的,难不成这就是爷爷经常指责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预言家,实际上的大骗子么。
他望向德鲁伊的目光更加好奇了几分,似乎是想看看这常被祖父称为大骗子的职业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发现德鲁伊只是自顾自地看星星,似乎并没有搭理或是干涉自己的意思,恶毒老人面向着德鲁伊,试探性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接近了背靠树干的莫林。
注意到恶毒老人的接近,少年心中一紧,难道这个德鲁伊不是来救我的么?德鲁伊老爷爷,你难道只是路过么,出现在这难道只是为看看星星么,倒是说点什么啊!
恶毒老人依旧面向着德鲁伊,但一只干枯细长的手却慢慢向莫林抓来,而那只手的周围,也不时出现细小的魔力冲突造成的火花。
心跳地越来越快,眼看着黑暗中那只慢慢向自己胸口伸来的枯手,马上快要抓到自己的衣领了,莫林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同压了巴伦沉重的石锤,已经完全无力呼吸。
背后是温凉但坚硬的树干,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枯手。
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那只枯手的食指指尖,少年感到,如同硬木一般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冰冷没有一丝暖意。紧接着,幽蓝的夜色仿佛变成了黑白,然后世界从中间突然炸裂了开,又是那种刺痛。
在老人手指触碰的同时,少年手上的墨色戒痕又开始烧灼,如同小黑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那种刺骨难忍的刺痛,他的背后立刻被汗水浸湿,身体死死地紧绷了起来,不让自己流露丝毫异样。
这种烧灼感,和血眸布兰德触碰自己的时候一样。
一模一样。
但那只僵硬的手很快离开了莫林的身体。
因为德鲁伊动了。
只见他缓缓收回望向星空的深邃的目光,慢慢低下头,看向了一身黑袍的可怖老人,以及老人周围闪过的一丝丝魔力冲突的火花,皱了皱深绿色的眉毛。
他两只大手在夜色里划过玄奥的轨迹,同时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好像是在念诵咒语。不过片刻,原本汇聚在老人周围相互冲突的魔力已经消散。
随着老人指尖的离开,那难以忍受的烧灼感再次消失无踪,恍如梦境,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努力放松着还在抽搐的肌肉,再次感觉到墨色戒痕中的小黑,它似乎也变得格外虚弱。
好像是二环法术引导术,可以引导魔力的流动,从而达到使魔力消散,回归魔力之海的效果。但德鲁伊释放这个魔法时没有借助魔法卡牌,这施法速度也太快了些,镇静下来的莫林默默地判断着,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少年已经稳重了许多,很快便让思维集中到了眼下的情况。
很多实力强大的法师,即使不借助魔法卡牌,也可以很快释放那些他们熟悉的低阶法术。
这样看来眼前的德鲁伊的实力确实毋庸置疑。
没有发现少年之前的异样,但恶毒老人的神色明显凝重了许多,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德鲁伊已然开口。
“陌生的法师,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毁灭的气息,以及不属于秩序的恶意。无论你从哪里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请赶快离开,森林不欢迎你。”这次他的声音不同于之前凝望星象时的呢喃,也不同于吟诵咒语时的低沉,而是饱含力量的平静的陈述,仿佛蕴含了无可动摇地坚定。
似乎是忌惮于德鲁伊强大的实力,恶毒老人沉默片刻,便点头回答:“可以,我……无意冒犯,这就……带着个男孩……离开。”
但他的手依旧僵直在莫林胸前不远,没有移动,反而一双昏黄的眼睛紧盯着德鲁伊,像是在观察并试探他的反应。
微微犹豫了一下,德鲁伊还是开口答道:“陌生的法师,请你自己离开,把男孩留下来,我有些事情想询问那个男孩。”
听到这句话,莫林感觉一直堵在喉咙的石头终于落下,喘过一口气来。但想到刚刚自己的欺骗让那个恶毒老人怒火中烧,又知道了他一些奇特的秘密,恐怕没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果然,老人依旧没有收回停留在莫林胸前的枯手,他双眼微眯成一条缝,仿佛毒蛇一般,断断续续嘶哑地说:“如果太过漫长的记忆……没有骗我的话,作为秩序……守护者的德鲁伊,似乎……从来不干涉……秩序内部的纷争。难道,现在德鲁伊已经……开始插手人类之间的私事了吗?”
恶毒老人的声音虽然低哑而不连贯,但言语间却是若有所指。
德鲁伊沉默,没有立即回答。
树林里一时安静了几分。
但静谧没有持续太久,月光下的德鲁伊重新开口:“把男孩留下。”这次他说的很慢,像是边说边在思考。
“太久以来,秩序内部的纷争一直损耗着秩序的力量,并不利于对抗混乱,如果不干涉秩序内部纷争是我们德鲁伊的传统的话,我想,或许是该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德鲁伊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是在对恶毒老人说明什么,而是在说服他自己。
但德鲁伊的态度明显激怒了恶毒老人,只听他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哈哈……哈……”。
“这不可能,我一定……要带走这个男孩!”老人年迈丑陋的面容扭曲成一团,显得狰狞而诡异,“既然你……一定要妨碍我,就拿出点真正的实力……让我看看有多少分量!”
确定不能和平带走莫林,恶毒老人反而收回了僵直在莫林胸前的枯手,向怀中伸去。莫林感觉到恶毒老人那瘦小伛偻的身躯似乎瞬间挺拔了几分,身上的黑袍鼓荡起来,好像是准备汇集魔力。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
“兰瑟大师?您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和这个人类法师战斗?”
这个声音同样低沉,却稍显年轻,言语中充满了犹豫与疑问。伴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是另外一个德鲁伊,从树影中走出来。
他有着淡绿色的须发,深绿的眼睛,同样穿着褐色的皮料扎成的服饰,不同之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只能看到零星不多的符文,面容与之前被他称为兰瑟大师的德鲁伊相比,显得年轻许多,至少在莫林的感觉中来说是这样的。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会有其它德鲁伊出现,被称为兰瑟大师的德鲁伊一时有些沉默,他举手指向恶毒老人,说道:“那个陌生的人类法师身上有不属于秩序的气息。”
年轻的德鲁伊转头看向恶毒老人,皱起了眉头,说道:“确实令人厌恶,但,却不该是您同他战斗的理由吧。这不是有悖于我们所坚守的准则么?”
“唉……”觉得没法说服年轻的德鲁伊,兰瑟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指尖缓缓指向了背靠树干,一脸忐忑的莫林,“那个男孩,他,有些特殊。”
看到兰瑟大师的手指指向了自己,少年不禁屏住了气息,幽蓝的眼眸里流露迷茫:我哪里特殊呢,难道是不能使用魔法卡牌么,这样的特殊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吧。莫非是说我看书特别快么,可他又不可能知道……
“我不明白……”年轻的德鲁伊疑惑道。
兰瑟大师轻捋墨绿的胡须,棕褐的眼眸看向月光下氤氲的树林,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遥远的时光,缓缓道:“你历经的岁月还太过短暂,一些东西不明白也是正常,当然,太多原本不该被人们忘记的事情,却被遗弃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沉寂无踪。这是托德尔,甚至整个破碎世界的损失。”
“可……”年轻的德鲁伊急道,似乎想要争辩什么。
兰瑟大师望了望遥远的夜色,抬起了手,掌心朝外,示意他不要再说,“没必要再争论什么,今晚我已经不用出手,人类的事情就先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年轻的德鲁伊惊讶地望向兰瑟大师,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决定。
但立刻,他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只见夜空之上,月光之下,一个身穿银色重铠,手持大剑的身影,向大地冲来,血色的大剑上散发出的却是锋芒的冰霜剑气,破开夜色,在那身影之后的夜空中留下一道亮银色的疤痕,无数水汽纷纷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在夜幕上映出闪耀的月华。
借着下坠之势,那身穿重铠的身影仿佛天空中的一颗银色流星,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向大地坠落。
而那银色流星,以万钧之势冲击而来的轨迹终点,正是恶毒的伛偻老人所在。
第二十六章 月下的激战
或许是月光下那副铸有狰狞尖刺的银色重铠太过醒目,又或那把血色大剑给莫林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亦或是之前莫名其妙地被定义为“除了长得还算工整之外一无是处的人”让少年耿耿于怀,总之在第一时间,他便认出了那个如同银色流星一般的身影。
“米涅尔玛!”莫林在心中想到,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欧诺罗姆老师应该也在附近,这下总算是安全了。
那势不可挡的银色流星下落速度是如此之快,只刹那之间,便已经冲击到恶毒老人的头顶上方,只见身形隐藏在狰狞铠甲中的米涅尔玛高举着她那把血色大剑,借着下落的万钧之势,如战神一般向老人砍去。
就在莫林以为恶毒老人将会来不及反应,直接被那锐利的剑锋与冷冽的冰霜剑气给撕成两半的时候,老人突然动了,反应敏捷地根本不像是一个垂垂老者。
只听他沙哑却又凄厉地吼道:“该死!!!!”,并迅速举起了那根枯木短杖,同时一张魔法卡牌从他怀中冲出,停留在他胸前,释放出淡黄色的光芒,与此同时,老人周围似乎多了一层半球形的透明屏障,反射出丝丝月光,仿佛一个罩子般将老人扣在中间。
淡黄色的魔法卡牌,三环的防护系魔法,这个看上去朽木一般的老人竟是六阶的法师么,或者是更高的高阶法师?莫林心中一惊,不由暗自庆幸,如果说石像鬼可以对付四阶法职的话,那六阶法师,甚至更高的高阶法师则是另一种存在,真得打起来石像鬼估计毫无胜算。
这一刻,少年心中仅仅来得及转过这一个念头,然后米涅尔玛的血色大剑便与老人的防护魔法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月光之下,古老的冈底森林之中,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爆发开来,月光在冲击波的边缘散射扭曲,好似巨浪一般向四周扩散,拍打着那些茂密的树丛,伴随着的是一声刺耳的轰鸣巨响,与之后不断的树丛摇曳,枝桠断裂的声音。
莫林只感觉双耳一痛,然后是迎面而来的气流的冲击,将他紧紧压迫在树干之上,甚至连胸口都被挤压地无法呼吸。他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仿佛定格一般的画面:身穿银色重铠的米涅尔玛悬在半空,双手紧握大剑抵在身下,散发着冰霜剑气的血色大剑是如此锋锐,又加上整个下坠之势显得更加无可抵挡,相比之下,恶毒老人维持的那薄薄的一层透明屏障,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破的气泡。
但冲击过后,看似脆弱的屏障并没有被打破,只是微微颤动了两下,反而一身重铠的米涅尔玛被弹飞了出去,她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几周,忽的一滞,发出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一个由赤红色线条勾勒成的一米有余的圆形图案凭空出现在她的脚底,将她撑在半空。细细的线条组成的图案虽然单薄,仿佛平面一般,但不知为何稳稳地撑起了米涅尔玛和她一身的重铠。
这就是米涅尔玛凝结出的炫纹屏障啊,和派克老爹还有洛森老师的差不多,只是颜色不一样罢了,少年瞪大眼睛羡慕地想着,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自由地在空中行走奔跑。
稳下身形的米涅尔玛并没有立刻进攻,她站在半空,脚踩炫纹,大部分脸颊隐藏在银色的厚重头盔中,只露出薄薄的嘴唇与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冷冷地开口说:“逃啊,怎么不逃了?让我们一路从亡者之地的边境追你到洛萨公国偏僻的荒野,你跑得倒是很快,还不是被我们追到了。十二年前洛萨公国王都血案,与你有些关系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人一边维持着透明的保护屏障,一边沙哑地回答,他昏黄而恶毒的目光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装傻么?!”米涅尔玛眼神一寒,举起大剑,再一次向老人砍去,“为了追踪你这只老鼠,这一路上连一个好觉都没法睡,好吃的也没得吃,居然连澡都没洗能好好洗几个,简直不可饶恕!!”
一旁的莫林早已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惊叹于米涅尔玛暴雨般猛烈的攻势,还是惊讶于看上去如此冷冽凶残的她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看你这个乌龟壳能顶到什么时候。”月光之下,银色的重铠闪耀着冰冷的光辉,细碎的冰晶如沙般纷纷而落,米涅尔玛一边呼喝,一边挥舞着血色大剑一下下地劈砍在恶毒老人的透明屏障上,虽然不如最初的那次碰撞猛烈,但仍然爆发出一声声的脆响。
屏障内的恶毒老人看上去在苦苦支持,他紧握着枯木手杖,拼命地引导着胸前那张淡黄色卡牌,尽管每一次大剑落在屏障上的时候,老人的身体都会颤动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样子,可在老人的维持之下,那一层透明屏障依旧纹丝不动。
“好……好强!”莫林瞪着他幽蓝的眼睛,心中不禁热血澎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高阶战士全力战斗,如此威势。米涅尔玛这样的实力,应该比派克老爹还要厉害了吧,就不知道跟爷爷比起来怎样。巴伦以后打起架来也是这样子的吧,拿着武器近距离地拼杀,倒是比法职来得热血得多。
但渐渐的,少年感觉眼前的景象有些异常。
“可那个恶毒老头看上去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奇怪……不对!”仿佛明白了什么,莫林向米涅尔玛大叫:“小心!是幻术——!”
话音未落,透明屏障内的景象便已改变。再定睛看去,哪里还有老人苦苦支撑的模样。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起,老人周围除了那张维持法力屏障的卡牌外,竟又漂浮着一张淡黄色的魔法卡牌,而且从那张卡牌释放的光芒看来,分明已经被激活了法术模型。
而被幻术误导的米涅尔玛此时还举着大剑向透明屏障砍去,毫无征兆地,一个赤红色的火球突然出现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狂暴的火球延伸出丝丝火舌,呼啸地向她撞去,惯性已经让她无法收回大剑抵挡,只能尽量侧过身子,想要躲避这一记火球,但已然来不及。
下一刻,凶猛燃烧的火球便要撞上米涅尔玛,然后爆裂开来将她吞噬在火焰之中,莫林甚至能看到她眼中倒影的炽烈的火焰,与那冰冷似刀的目光中多出的一丝慌乱。
但莫林所预感的下一刻并没有到来。
如果他的精神力再强上数倍的话,少年或许能感知到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一支长箭,绿色的长箭,从黑暗中射来。
如果说之前米涅尔玛借着下坠之势,仿佛一颗银色流星的话,那么这支箭,就好像一道碧绿的闪电,速度快的视线根本来不及捕捉。这支长箭从林间穿过,在月光下闪过,分毫不差地擦着米涅尔玛的肩头而过,然后穿过了那颗火球的中心,紧接着撞上了恶毒老人维持的透明屏障。
莫林只感觉眼角有一道影子划过,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线,然后米涅尔玛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一片火光之后。他心中一紧,但悲剧并没发生,火焰过后,身穿银色重甲的米涅尔玛依然完好无损,狰狞的银色铠甲在火焰余光下熠熠生辉,威武仿佛战神降世。
少年却是没有发现,那支长箭,早已扰乱了火球的法术模型,那看似爆裂的火光,只是不再被法术模型禁锢的魔力在瞬间消散的结果,除了照明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而在火光消散的同时,阴影中传来了恶毒老人痛苦的嘶吼,那支绿色的长箭正插在老人肩头,被鲜血染红的箭头已透出老人的身体,将他贯穿。之前在米涅尔玛****般攻势下纹丝不动的透明屏障,在那一支看似轻脆的羽箭面前,竟然如同被打破的蛋壳一般,片片地碎裂开来。
回过神来的米涅尔玛没有丝毫犹豫,血色的大剑在手中轻巧一转,挑飞了恶毒老人手中的枯木手杖,然后变挑为挥,厚重的大剑毫不留情地横拍在老人身上,一阵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一身黑袍的伛偻老人便被拍飞撞到了树上,重重地落下,再无声息。
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米涅尔玛也没有立刻前去查看老人的情况,而是先看了一眼不远处旁观的两个德鲁伊,没说什么,然后转头打量了一下依旧背靠树干的莫林,冷冷说道:“小鬼头,倒是哪里都能见得到你,唔……还有,刚才谢谢你的提醒,你是怎么看穿那个老头刚刚的幻术的?”说到最后,语气倒是温和了一些,还带上了一丝丝的好奇。
没有想到会被一副冷冰冰样子的米涅尔玛夸奖甚至是感谢,少年脸色微红,笨拙地挥了挥手,一时有些语噎:“啊……哈哈,不用……,刚刚感觉有些奇怪,再加上他之前对我用过幻术,所以很容易就想到了。”
“很容易么……”米涅尔玛脸色一黑,心想我怎么完全没有察觉,你这样说是在讽刺我么,是在讽刺我么……
但莫林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不然恐怕又要忐忑不已。
少年的目光,早已转向林间,那个影子般的羽箭飞来的方向。月光之下,从林间走出一个身披斗篷的游侠身影。那个身影背后是一把长弓,深绿色的弓臂弧度优雅,弓弦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在月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欧诺罗姆老师!果然是您啊,刚刚那一箭可真是厉害!”莫林兴奋地挥着手,惊叹道。
欧诺罗姆对莫林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旁边已响起米涅尔玛冰冷而倔强的声音:“不用你出手,我一个人原本也能搞定他的。”
温和的中年游侠无奈地笑笑,也不争辩,向莫林问道:“你刚刚说那个法师对你用过幻术,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难道是那个法师带你来的吗,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听到欧诺罗姆老师对自己的询问,感受到他话语里的关心,莫林只感觉心里一阵温暖,他刚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声音,因为他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一幕。
正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莫林身上的同时,莫林看到,那个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恶毒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地飘在半空,仿佛一个幽灵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肩头甚至还插着欧诺罗姆老师的长箭,往外渗着鲜血。而老人的眼里闪耀的是如此恶毒的光芒,充满怨恨与憎恶,仿佛一只恐惧的枯手牢牢摄住了少年的脖子,让他无法发声。
第一时间注意到莫林的异常,欧诺罗姆急忙顺着莫林的目光转身看去,便见一个巨大的爆发着诡异的青绿色火焰的火球向自己冲来。他挥手从背后摘下长弓,从斗篷下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片刻不停,电光火石之间羽箭便已飞射而出,洞穿了青绿色的火球。
但火球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变成松散的火光爆裂开来。
“不好,又是幻术。”太过匆忙的反应显然影响了欧诺罗姆的判断,直到一箭射出他方才意识到老人声东击西的幻术,但已经来不及再发一箭,只能高呼道:“米涅尔玛,小心……”
话音未落,绿色火球的幻象消散,刚刚转头的米涅尔玛看到一道无形的黑芒在黑夜中袭来,所过之处似乎连月光星辉都通通不见。
来不及闪避,也不知该如何阻挡,血色的大剑在此刻显得如此笨重,她张大嘴巴,像是想要喘气,又仿佛想要呼喊。
但黑芒与她将将擦肩而过。
没有打中么,米涅尔玛似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慢慢,慢慢,沉了下去。
她吃力地一点点转过头来,不安地向身后望去,看到的是缕缕月光中,那个不高的,少年的身影,在她身后,缓缓倒下。
“莫林——!!!”
第二十七章 白花与利剑
在少年的感知中,那黑芒仿佛一支利箭,直穿入他的脑门,接着头痛得要炸开一般。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痛楚,甚至比之前因触摸而烧灼的戒痕更痛,仅一瞬间便替代了他全身的感知,背后没有了温凉的树干,耳畔没有了悦耳的虫鸣,眼前没有了银色的月华,有的只有痛,无尽的痛。
这么痛的话,或许会死吧,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会是怎么样的,还会不会感觉到疼痛……
一击得手的老人趁着混乱像蝙蝠一般消失在夜空,欧诺罗姆老师张大的嘴巴似是在惊呼,米涅尔玛冰冷的眼神中多出的那丝绝望……这是意识模糊的莫林在昏倒之前,映入脑海中的最后的景象。
……
……
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楚渐渐褪去了,莫林感觉周围不再是无尽的黑暗,似乎有一些东西,慢慢地,一点点地,生长了出来。
脸颊微微有些发痒,是轻柔的夜风的吻痕,还是不知多久前的仿若梦中的谁的发梢?眼前的景象不停变换着,一会儿是笑容和蔼的胖胖的派克老爹,一会儿是身穿银色重铠的米涅尔玛,一会儿是飘在空中啾啾鸣叫的小黑,一会又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瘦小纤细的身影,为何看上去会如此熟悉,到底,会是谁呢……耳畔的那个声音轻轻念出的名字,罗瑟琳德,到底在哪里听到过呢,那明明不是米涅尔玛冰冷高傲的声音,究竟是谁的声音,饱含着不舍,在我耳畔念出过这个名字……
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围温暖了起来,莫林感到一阵清新的芳香包裹住了自己,他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然后被明媚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视野渐渐清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同时还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触碰着自己的鼻子。莫林一惊,清醒过来,却发现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小黑。
只见小黑不知什么时候从戒痕中跑了出来,正在好奇地触摸少年的鼻子。看到少年醒了过来,先是惊得往后一退,随即咧开了暗红的嘴巴,细长的手臂乎乎冒着红黄的火焰,啾啾直叫,显得格外兴奋。
莫林看着面前飘着的黑色火焰,感到自己和小黑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强了些,试探地问道:“小黑,你听得懂我说话了?”
“啾啾……”小黑上下浮动着身体,像是在肯定。
少年心里一乐,追问道:“这是哪?”
果然小黑的智力依旧有限,在这个问题前被难倒了,它两条细长的手臂胡乱挥舞着,一双幽绿的小眼骨碌碌转着,想要表达什么却明显表达不出来。到最后着了急,索性直接落到莫林的肩头,双臂一摊,示意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少年你自己看。
于是莫林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不大的木屋里面。
圆木搭成的墙壁颜色已经发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墙上挂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和武器,倒是没什么特殊的,他的那个大大的棕色背包被放在床边,靠近床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小窗,上午温暖的阳光便是从那里涌进来的,同时还有一些藤蔓从窗子外伸进来,在屋里舒适地生长。
只是那种醉人的芳香是从哪来的?
少年的目光在屋内搜寻着,想要找到清新芳香的来源,接着锁定在了身边的一朵花上。
这是一朵很不起眼的小花,淡黄色的花蕊,边上只有三片白色的花瓣,每片不过指肚大小,连同着三角形的翠绿花萼和细长花柄,静静的安躺在枕前,像是什么人摘下来故意放在这里。他轻轻举起白色小花,放在鼻前,不出所料,更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少年的神情有些呆滞,似乎陷入了沉思:“这是什么花,看起来这么普通,但却这么香,没有道理啊,难道是……”
“伊莱克佩娅之星?!”莫林忍不住惊呼。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托德尔珍稀草本植物概述》,在那本书里确实记载着一副相似的图鉴,他可以清楚地回忆起那些说明:看似普通的路边野花,实际上只生长在森林中最圣洁的地方,可以抚平精神上的创伤,同时也只有精神受创的人才能闻到它浓郁的香味,发现于第二纪元,后被药剂学大师奥尔罕-李命名为伊莱克佩娅之星,纪念那个美丽而英勇的公主,伊莱克佩娅。
吱呀一声,木制的门被从外推开,打断了莫林的思绪。
小黑的胆子似乎又大了些,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居然没有躲回戒痕里,而是飘到了少年脖子后面,探出一只幽绿的小眼打量来者。
“小鬼头,你终于醒了,刚刚说的是这朵花的名字?”推门而入的是米涅尔玛,此时她依旧穿着那套银色的狰狞铠甲,但头盔重新别在了腰间,露出了她金色的头发和冰冷高傲的脸庞,不过见到莫林苏醒,淡漠的神情里还是多了一丝欣喜和轻松,当然这仅仅是一闪而过。
“嗯,伊莱克佩娅之星,我在书上看到过,非常珍贵的草药,是欧诺罗姆老师摘来给我的吗?”莫林一边闻着小花,一边认真地回答。
“很珍贵吗,欧诺罗姆那家伙去追那个可疑的法师了,这朵花是那个叫兰瑟的德鲁伊放在你床头的,他倒是说过你一定能醒过来,叫我在这里照看,还说你醒了之后最好一直闻着这朵花,直到闻不出香味为止。”米涅尔玛冷冷地说,“这花看着普普通通,想必也不会有多珍贵,德鲁伊都是些只顾守护他们自己传统的家伙,昨晚要是那两个德鲁伊肯帮忙,哪怕是提醒一下,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倒是对少年受伤这件事耿耿于怀。
虽然莫林觉得伊莱克佩娅之星确实非常珍贵,德鲁伊也未必像他说得那般不堪,但是她这样为自己说话,无论如何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也就不再反驳,“兰瑟大师和另外一个德鲁伊呢?昨晚他好像说有事情想问我。”
“这里是德鲁伊的临时哨点,昨晚和我一起把你带到这后,他们就连夜走了,说是要去向长老议会汇报,似乎是关于星星什么的,我看也是故弄玄虚。”
米涅尔玛语气里带着不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欧诺罗姆说昨晚击中你的那道黑芒是一种很古老诅咒,来自亡者国度的死亡魔法,那个法师原本是想直接杀死你的,而你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天生精神力特别充沛。”
话说到这里,米涅尔玛又打量了一眼莫林,仿佛在看什么神奇的东西,接着说:“这样看来除了长得工整之外,还是有些长处的,我之前的话太主观了,如果想成为一个法师的话,这么充沛的精神力倒能帮你在起步阶段节省很多力气。你之前说你看书特别快,难道真的是因为你精神力天生较强所以看书比较快吗,这倒是有可能。”
莫林看着的米涅尔玛的目光,感觉今天她那张冰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些表情,有些忐忑地低下头,呢喃道:“是真的啊……”
随着少年低头,脖子后面的小黑显露了出来。
“咦,元素生物?”米涅尔玛的目光被黑火吸引过去,惊奇道。
感到重铠女人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小黑一愣,便要往少年的戒痕中钻去,但慌乱之下又忘了方位,这一下居然窜到了米涅尔玛面前,被反应迅速地米涅尔玛直接抓在了手里,那冷冽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像是想把小黑剖开来仔细瞧瞧。
“黑色的火元素生物,倒是很少见啊。”米涅尔玛把手中的小黑翻来覆去看着,还不时用手指捅捅它的身子或是拉拉它的手臂,被蹂躏的小黑幽绿的小眼求助地看着莫林,少年自然不敢去打搅高阶女战士的兴致,只能还以祝福的神色:小黑你自求多福,谁叫你笨到直接撞到她手里,据老爹说再凶残的女人也喜欢可爱的东西,快点装可爱,说不定还能完好着回来。
看到少年如此不靠谱,小黑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米涅尔玛,啾啾地叫了两声。
“咦,居然还会叫?”米涅尔玛兴致更高了些,对莫林说道:“不如把这只元素生物卖给我吧,我刚好想收集一只玩玩。”
看女人的样子,也不知这“玩玩”到底是怎么玩,小黑已经在想象它被女人泡进水里,拿刀乱砍等等悲惨的未来,不由浑身一颤,红黄的火光一阵摇曳。感觉女人的注意力放在了少年身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啵”的一声化成了一缕缕火焰从女人指间跑了出来,也不重组身体,直接就向少年银质指环下的戒痕中钻了进去。
“原来你们已经固化联系了么,真是个好运的小鬼。”米涅尔玛有些遗憾的说,没了机会,她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话又说回来,昨晚那个法师为什么会想要杀掉你,你又是怎么从怀特城跑到冈底森林里去的,怎么会和那个法师在一起?”
少年还在担心小黑的举动会暴露自己指上的墨色戒痕,毕竟老爹和祖父都说要遮起来比较好,没想到米涅尔玛误认为是固化了联系,那是一种生物与生物间类似契约的联系,比如化作印记在自己肩头的石像鬼,就暂时和自己固化了联系。回想起书上的介绍,莫林感觉还真得有几分相像,不由松了口气。
“嗯……是这样的……”少年回忆了一下,开始描述昨晚发生的事情,从他离开木桶酒馆开始,一直详细地讲到在冈底森林中米涅尔玛从天而降,“我觉得他肯定是怕我把他说的那些话透露出去,所以才针对我下手的……”莫林最后补充道,他抬头看到米涅尔玛一脸的凝重,声音不自觉得低了下去。
“你确定他说他已经活了一两千年,还说和头领失去了联系?”米涅尔玛问道。如此漫长的寿命可不常见,除了那些传奇般的存在,就只有亡者之地那些不死生灵了,只是那老人明明不是个亡者。
她冰冷的目光严肃地盯着莫林,似乎要确定他描述的真实性。
“嗯,不会记错的。”莫林答道,他感觉脑袋又隐隐作痛,赶紧低头猛嗅着手中的白色小花,说来也神奇,那香味如同魔法一般,很快便安抚下头痛。
“这件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那个法师身后可能有其他什么人,我需要赶快去追上欧诺罗姆,告诉他这些事情。”她脸色凝重得仿佛要结成寒冰。
“他之前拜托过德鲁伊把你送到洛萨王都,他们在门外留下了一头野兽,等下你自己收拾收拾就出发吧,抓紧一些应该来得及赶到你们学院。另外那朵花不管有没有用,你多闻一会儿应该是有些好处的。”
嘱咐了两句,米涅尔玛转过身似乎是要出发,却不知为何又停住了已迈在空中的脚步。
“还有……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她背对着半坐在床上的莫林,声音有些复杂:“昨晚是我太过自信,以为那一击足以让那个法师丧失行动能力,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才导致你受伤差点死掉。欧诺罗姆说你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让你到了学院再找他检查一下。嗯……我很……”
“不用啦,”莫林摸了摸脑袋,打断了米涅尔玛的话,“谁能想到那个吓人老头会这么诡异,明明断了那么多骨头居然还能行动,再说我这也没什么事嘛,而我从小到大受伤都很快可以恢复,哈哈,这次也不会例外的。”说着说着少年的表情越发明亮了起来,似乎是陶醉于自己颇为不凡的天赋。
“是么……”米涅尔玛的背影微颤,似乎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迈开步伐,推门而出。她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门外,只余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渐渐细不可闻。
“再见啦!”莫林对着门外的空处大喊,同时在心里默默祝福:“一路顺风,愿你的利剑守护这个世界”。他所了解的古精灵语不多,但恰好知道她的名字在古精灵语中的意思,米涅尔玛:天空的执剑者。
感知到吓人的重铠女人已经走了,小黑再次从戒痕中钻了出来,趴在莫林的肩头,上午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它火焰般的身体上,小黑伸了个懒腰,幽绿的小眼里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少年从床上跳下,一只手依旧捏着伊莱克佩娅之星,正要背上背包出发,突然被墙角的一截木棍所吸引,于是走上前去将之捡了起来。
“这是……那个恶毒的老人半截的枯木手杖?是被德鲁伊或者米涅尔玛忘在这里的么。”他端详着这枯木一般的手杖,手杖很普通,不知名的木头做成,有些扭曲,已经没有了魔力波动,唯一特殊的一点,莫林注意到,在手杖一端刻着一个徽章之类的东西,他转过手杖,仔细观察了下,发现那是一个灰色的印记,一个抽象的无瞳眼眸。
这个印记,少年隐约觉得,似乎在什么时候梦到过,空荡荡的无瞳眼眸,让他觉得有些不详。
想了想,莫林还是把它放进了棕色大包里,决定到学校把它交给欧诺罗姆老师。看了眼自己昨晚被扯坏的袖子,莫林开始庆幸离家前母亲给自己多准备了几套衣服。
……
……
不知不觉烈日已转到了天空正中,即使在树木繁密的冈底森林中,依然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走出木屋的莫林惊奇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硕大的树木的枝干上,刚刚所处的小木屋,竟是搭建在这棵树的枝干上。不愧是德鲁伊的临时哨点,他在心里赞叹。除此之外,枝干上还有一只强壮的牧鹿,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你会把我送到王都吗?”看着这只比自己强壮高大了不止一圈的生物,莫林心里有些打鼓,要是被顶上那么一下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倒是小黑完全不怕这动物,直接飘到了牧鹿的头顶,细长的手臂拉扯着它的犄角荡起了秋千。
而牧鹿只管看着莫林手中的那朵白色小花,完全没有反应。
“这个是用来疗伤的,不能给你,你听得懂我说话吧?”莫林靠近了牧鹿,看着它的双眼,尝试沟通,不知道这头鹿和小黑比起来会不会聪明些。
牧鹿依旧没有反应。
“那我……”少年还想说些什么。
但高大的牧鹿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突然摆了摆头,雄壮的犄角便顶在了莫林的腰间。
只见莫林仿佛一个无力的玩偶般飞出了枝干,伴随着他悲惨的叫声“啊啊啊啊……”但还没等落到地上,少年感觉浑身一震,牧鹿已经稳稳地接住了他,缓冲片刻,牧鹿便踏动它强健的四肢,然后闪电般奔向远方。
“啊哈哈哈哈……”
这次的叫喊,却是莫林兴奋的笑声了。
当然,还有小黑兴奋的笑声。
“啾啾……啾……”
第二十八章 废墟与叹息
这里是洛萨王都,此时暮色正浓。
血色的残阳坠在地平线上,将天空映成深红,仿若十余年前那被血与火染红的夜色,不知道又唤起了多少幸存者内心深处的,那绝望的梦靥。
城外宽阔的大道上,缓缓走来一个少年身影。
他身着黑色便衣,腰间挂着短剑与一把样式古怪的火枪,背后背着一个很大很大的棕色背包,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少年的衣领里藏着一团黑色火焰,火焰中还有两颗幽绿的光点不停转着,不过似乎是周围的人群太多,那团火焰很快就躲回了少年戒指的下面。
少年乌黑的头发长得有些肆意,好像被强风吹过一般偏向脑后,露出一整个还未分出棱角的脸庞。那一双幽蓝的眼睛是如此清澈而纯粹,让人很容易在第一眼就对这个少年心生好感,如果不是他不停地闻着手里捏着的一朵白色小花的话。
莫林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感觉着远处人怪异的目光,心里也是一阵无奈。
他其实很想快步逃离那些视线,但是两腿却罢工一般地发软。
从正午到黄昏,强健的牧鹿一刻不停地奔行,莫林和小黑一开始还兴奋地大叫,不久便面色发白,开始拼命抑制胃部的不适,连小黑都因感到了少年的难受而变得无精打采。最要命的是,那头牧鹿一路上不走大路,专挑人烟稀少的郊野穿行,每每越过一些障碍,在莫林的感觉中便一阵天翻地覆。
临近王都,牧鹿毫无征兆地一个急停,便直接把莫林摔下身,然后消失在林间,临走前还神情高傲地撇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发白的脸色。只留下欲哭无泪的莫林仰天躺在地上,感受快要散架的身体传来的阵阵酸痛。
而小黑原本对牧鹿的好感也变成了气愤,落在少年的胸前愤怒地对它远去的背影挥舞着手臂,手臂末端卷成小小一团,如同握紧了的拳头。
以后出门一定要找个平稳点的方式,打死也不骑你们这些稀奇古怪的野兽了,少年在心中恨恨地想着,也难怪德鲁伊们都变成野兽自己跑路。
进入王都,莫林的脚步愈发缓慢。
将近十二年的时间过去了,而这个重建的城市依然没能从那场噩梦中走出。
即便年少如他,也能感受到这座城市呼出的哀伤:随处可见的失修的无人建筑,斑驳的青苔之下是大火烧过的焦黑,绝大部分人灿烂的笑容中,隐藏的是目光深处的那抹悲伤——那是痛失亲人才会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疤痕。
莫林曾在派克老爹发呆的时候看到过那样的疤痕,但对于王都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老爹和祖父从来不愿多提,他便也只能很乖地不再好奇。
夕阳的余晖渐渐被夜幕吞噬,盛夏的夜晚同白天一样燥热,少年带着藏在戒痕中的小黑来到了城市中心。这里是新修葺的王宫前的广场,周围林立着不少繁华的店铺,此时已是灯火明亮。而少年的目的地,那些绿皮地精们的飞艇管理行也在这里。王都附近小小的空港在那晚并没有受损,或许是这座城市坚强地废墟中重新站起来的唯一原因。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地精们曾跟随灰谷的工匠们学习魔法机械,掌握了许多实用的知识与技能,而他们对闪闪发亮的金钱与魔力晶卡更是有狂热的喜爱,这驱使着他们将生意扩展到破碎世界每一个位面的每一个角落。
有钱可赚的地方即为故乡——在托德尔这是几乎只有地精们才认同的一句名言。
但莫林没有直接走向飞艇管理行,他的目光首先被广场上一个黑色方碑所吸引,黑色方碑很高,如同高塔一般耸立在广场中央,在夜幕下更显得庄严沉穆。据说十二年前这里还是一方美丽的白石喷泉,但在那个夜晚被毁坏之后,新继位的国王下令建造了这个黑色方碑,以纪念在那晚遇难的人们。
在十二年前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国王连同王后全部遇难,王长子失踪,半年后才重新被找到。当时唯一的皇族直系血脉,国王的弟弟,还是一名在遥远的格索克帝国上学的十七岁学生。但他毅然决然地回到洛萨公国,在众多贵族闪烁的目光中接过了那把权杖,加冕为国王,支撑住了这个古老的国家。
莫林站在方碑前,借着灯火的光亮,注视着方碑上最醒目的一幅浮雕。
浮雕描绘的是先王一家:国王手持权杖,头戴王冠,威严却和蔼地笑着,看着边上美丽的女人。而女人则温柔地怀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安睡在小小的襁褓之中。整个画面看上去是如此温馨而生动,深深地印在了莫林的脑海之中。
“这就是逝去的先王与王后,还有斯特雷耶殿下么,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也不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倒是挺可怜的……”
莫林凝视着这幅浮雕,想起在学院测试中遇见的那个黑眸少年,那个老成的有着温和笑容的少年,那个目光总让自己不适的少年,那个把魔法卡牌当消耗品挥霍的殿下,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
小黑在戒痕中散发出一阵热量,少年回过神来。
“咦,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为别人的遭遇而这么伤感起来了,以前看书上故事的时候可没这样啊……”莫林以为是之前的诅咒的问题,于是狠狠闻了闻手中的伊莱克佩娅之星,但没有任何效果。
悲伤如同抑制不住的溪流,慢慢地流淌,浸湿了少年尚且稚嫩的心灵。
“是魔法的效果吗,在方碑上铭刻下让人悲伤的法术,但怎么对周围其他人没什么效果的样子……”莫林嘀咕着,努力地不让眼角的泪珠滴落,转过身,走向了地精的飞艇管理行。在那里他将买到前往索罗鲁米的飞艇舱位,然后,如果日期没有算错的话,将会搭乘今晚的飞艇,并于三天后抵达北方那个自由与贸易之都,瀑布之城索罗鲁米。
少年的思绪被书上描绘的那个繁华都市所吸引,渐渐把悲伤抛在了脑后。
……
……
这里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顶部镶嵌着由魔力晶卡驱动的照明水晶,散发着炽热的光线。房间内装饰简洁大方,并不像一般贵族奢华的风格,相反许多闪亮的武器与盔甲倒是隐隐透露着铁血味道。
“十二年前我们那般寻找都没有结果,如今大陆局势越来越紧张,摄政王陛下好不容易稳住了国内的情形,又怎么会在现在突然冒出来,你确定没有看错?!”一个坐在房间上首的威严老者问道,他的声音是如此厚重,原本应该沉稳平静如一口古井,却不知为何生了波澜。
“将军大人,属下不会看错的,真的很像,事实上,我从没见过那么相似的眉眼。”这是一个稍微年轻的声音,颤抖着同样显出几分紧张。声音来自一个士兵,大概二十多岁,他身穿制式军服,红白相间,胸前和袖口都纹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狮鹫,如果莫林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军服属于洛萨公国最精锐的部队,皇家护卫队。
年轻的士兵此时正坐在一个很大的画板后面,手中拿着一只画笔,不时在一旁的画盘上涂抹两下,然后在画纸上匆匆画着什么。他继续说道:“属下是在王宫周围巡逻时看到那个少年的,穿着打扮就像普通小贵族家的孩子,要不是他一直拿着一朵白色的花闻嗅格外特别的话,可能还注意不到他。”
“可这没有理由,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王都内出现混乱时,我第一时间派人在城门严查把守,也通知神殿的牧领启动魔法屏障,不可能有人携带着一个婴儿出城而不被发现。除非他们直接从被火焰烧塌的城墙处离开,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穿过那样的火焰,那可是混乱之息,燃尽一切。”
威严的老者眉头紧锁,双手摁在身前的书案之上,慢慢说道。
似乎是同样想起那个夜晚吞噬一切的火焰,年轻士兵打了个寒噤,手中的画笔停了片刻,说道:“可真没有人能穿过那样的火焰么。”
“难道那个老家伙真地还在么,可要是他的话,先王和王后又怎么可能遇难。而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又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目的……”老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沉思,年轻的士兵也不再插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书案边上一个奇特的计时装置已经上下颠倒了七次,房间内只有年轻士兵匆匆画图的沙沙声。
思考了半天,似乎是一无所得,老人有些疲劳地说:“不对,没有任何证据,不应该在这里瞎猜,不管怎样现在都还不能确定,你是说那个孩子去索罗鲁米了?”
“嗯,因为他的长相让我觉得特别,便一直跟着那个孩子想多观察观察,看他先去了地精飞艇管理行,然后就直接朝城外的空港去了,今天晚上那里就只有一班地精飞艇,前往索罗鲁米的。”年轻人答道。
老人看了一眼计时装置,叹道:“早已经出发了啊,这样吧,等会你准备下,午夜就动身去索罗鲁米,尽量找到那孩子,弄清楚他的身份。”停顿片刻,老人又补充道:“嗯,不要惊动太多人,护卫队长那边我会跟他说的。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先回来,派些人手在国内打听一下,从那些贵族家差不多大的孩子查起,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辛苦你了,小卫斯理。”
“能为将军大人效力,这是我的荣幸。”年轻的士兵崇敬地回答。
“对了,小奥斯蒙怎么样了?”老人想了想,问道。
年轻士兵微愣了下,认真回答:“奥斯蒙依旧和斯特雷耶殿下走的很近,毕竟他们是从小就一起玩耍的伙伴。”
听到这话,老人眉头重了几分:“那孩子也是倔得很,让他去维克多学院,宁可跟我闹翻也要和斯特雷耶去伊露维塔学院,这么下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年轻的士兵没有接话,他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似乎是已经完成了画作,将画笔放在一边,缓缓转过了画板。
只见画板上画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手持一朵白色的三瓣小花,正注视着一块黑色的方碑。他乌黑的头发被夜风吹在脸侧,淡黄色的火光下,一汪幽蓝的眼睛中已泛着泪花。
这画上栩栩如生的少年,不是莫林又会是谁。
年轻的士兵缓缓退下,空旷的房间里只余老人坐在书案之后,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副画上的少年。
过了许久,老人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管怎样,这个古老的国家真得经不起更多的动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