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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宸宫txt下载     宸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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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灭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第三十二品应化非真分》

    永嘉十二年的春天甚是邪异才二月里天气就忽冷忽热变个不停。福寿宫里老太妃生受不住终于薨了。几日后皇后又卧病在床太医们天天会诊总不见起色。内外命妇一起陈说太后便请了国钦寺的慧明禅师来讲经祈福。

    初七六宫里才了春装宫人们口中不说私下却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在青灰衣裙上小动针线既不违宫制又能显出俏美。

    鱼跃龙门是宫中女子的梦想所有的黛眉浅画宝髻千变都不过是为了那九五至尊为了那闲暇时的惊鸿一瞥偶然惊艳甚至是一时青睐。

    汉时的未央神话是宫中女子心中最华美的梦。

    白天日头暖融却不料到了晚上天色暝迷竟下起雨来。春寒随着雨丝一阵阵倒上来到了子时轰隆隆一声竟打起雷来!

    蓉儿一把拿起毛巾叫了声好烫一边又给晨露额头敷了一条冷的。她瞥了眼白萍彩儿她们见她们仍是蜷在被窝中不由心中恨。

    她把毛巾一甩狠狠扔在桌上弄出不小的声响白萍‘哼“了一声转身睡了过去彩儿终于绷不住爬起身来迟疑问道:“晨露好些了吗?”

    蓉儿看着她想怒又忍住了:“额头越烫了她本来身子就虚捱了那一顿打又逢上这天气……”

    她想起刚入宫时晨露那小小的胆怯的笑容想起那日棍棒齐下她缩成一团的弱小身影。

    “要怪就怪我们生的不好……要是爹妈给了好家世就算做不了主子也能做上三阶的女官有头有脸的也不会轻易捱打!”彩儿不甘的嘀咕着想起娘娘们的贴身宫女那金尊玉贵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又是神往又是妒忌。

    她们四个都是云庆宫中的粗使宫女因为出身微贱又没有使银子就被派到杂役班什么擦柱子抹地板甚至拔草除尘都是她们的活计白日里辛苦奔忙晚上也是四人大通铺。

    其他宫女都被小太监们尊称一声“姑娘”或是“姑姑”她们这些人却是谁也不会正眼瞧的。哪天娘娘气不顺了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拿她们出气。

    蓉儿一声惊叫打断了彩儿的苦怨:“不好了晨露开始冷了……冷的象块冰!”

    彩儿不及答话铺上的白萍翻身坐起:“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啊还叫不叫人睡了!”

    “你真没良心晨露还不是为了替你的班才会把漆洒到娘娘身上。”

    “那是她自己笨手笨脚!人死了没还没死就快叫善人堂来抬人死在这里还怎么住人!”

    “你!”蓉儿气不过冲过去就要撕扯却听见彩儿大叫:“你们快来……晨露、她她没气了!!”

    蓉儿三步疾奔回东铺角伸手一探颓然坐倒。

    她看着这僵直瘦弱的躯体看着那青白的小脸那蹙着眉闭着眼好象仍在忍痛的表情她哽咽着哭不出来。

    这一条命何其微贱!

    她起身抱住晨露终于哭出声。

    她哭着想起家中的娘亲和小妹仿佛要把一生的悲苦都诉之哭声。

    彩儿踌躇着半晌才道:“我去喊善人堂的人!”

    她拿了把伞跑了出去。

    迎面便是雨水她打了个寒战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为着屋内凄凉的哭声。

    屋内没有人再说话蓉儿啜泣着白萍两眼望天。

    半个时辰后彩儿才回来她声音带着哭腔:“善人堂的不肯来说是大雨天……就让她挺尸在屋里……”

    善人堂是宫中有善心的大太监和女官们设的有些无亲无靠的宫人死去他们会拉出去埋了现在连他们都不肯来。三人立刻明白自己要伴着尸体一夜了。

    蓉儿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彩儿哆嗦着:“我听说下雨天容易闹尸变……”

    她的声音带着恐惧随着雷声轰隆劈下分外阴寒。

    白萍打了个寒战皱眉看了看另一端的僵硬躯体嫌恶的挪了挪铺盖说道:“少胡说八——”

    尖酸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尸体突然爆出一阵惨烈的尖叫——

    白亮的雷电瞬间照耀整间屋子雨声哗哗铺上那具尸体静静的睁开了双眼。

    她目光森然神光流转令人不敢平视双眸转动着打量着四周简陋的环境以及惊愕害怕的三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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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电轰鸣震得乾清宫内灯烛闪烁。左侧有一只云窑瓷炉呈大禹治水状其中檀香冉冉皇帝手执黑子意甚踌躇。

    他看着雷雨交加也就不愿去睡谴人去留下给太后讲经的慧明禅师一起在乾清宫中对弈。

    手谈之道澹泊二字而已。前人往往几日才成就一局他两人下到中夜也不过局面过半。

    白子大龙已成气候隐有腾云破空之势黑子却无所作为散乱的不成气候。

    局势甚危皇帝却漫不在意端过茶碗一试笑道:“好茶。”

    “皇上且慢品茶小僧却要先取一局了。”慧明落下关键一子。

    “哦朕要输了。”皇帝仍是平和轻松笑道:“禅师果然好棋艺。”

    看着他温和平正的意态慧明心下暗忖道一直传说这位万岁性情温厚宽正少怒果不其然。

    “可惜禅师的眼界未免太浅了些。”皇帝的声音在雷声中竟是是别样的廖淡和危险。

    慧明愕然抬头看入皇帝眼里。

    在那温厚平和的笑容下笑意未达眼底皇帝眼中深不可测无穷的深渊仿佛要择人而噬。

    铛的一声慧明手中棋子落地。

    皇帝伸出手那五指修长然而坚定他放下一子。

    仿佛是一瞬间那散乱的各处立刻互为奥援相为呼应。

    棋势已成大龙顿成死地。

    皇帝含笑看向慧明:“卿一子不过呼应五步而朕从不计较一子一地朕求的是最后的水到渠成。”

    慧明被那一眼已是惊的慌乱逢此大败只能唯唯。

    皇帝止住内侍亲自动手收拾仍是漫然道:“太后宫中的佛像还妥当吧?”

    “此乃观世音菩萨遍体以七分金——”

    皇帝挥手打断了他的介绍:“禅师认为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这很是诛心险刻的话让慧明战栗不已他隐约知道自己坠入了一张大网。

    皇帝笑得洒脱:“太后从你那请了一尊佛像而道门的玉虚道长却即将成为护国真人。”

    慧明又惊又怒:“太后她……”

    皇帝爽朗地大笑:“难得有今日的兴致。棋局已毕禅师请回吧。‘

    慧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必恭必敬的跪下行礼:“谨遵陛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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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粗使奴婢们来到食厅领取自己的的一份早膳至于高阶宫女们则要服侍完主子后由自己的小丫头代为领取有些有头脸的甚至有自己的小厨房。

    宫中阶级森严一层一层越到上头越有人上人的意趣。

    白萍彩儿仍是余悸未消远远的避开着晨露只有蓉儿爱怜的端来粥和馒头又变戏法样的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圆胖可爱的煮鸡蛋。

    “快吃吧让你休息你不听待会要晕了过去可怎么好。”蓉儿象个大姐姐似的嗔怪数落着。眼里却满是喜悦。昨晚晨露一时背过气去还以为她已经没了没曾想一个雷头轰下居然又睁开了眼今早居然还能起身了!

    她狠狠的剜了眼白萍彩儿暗骂道两个死丫头红口白牙的乱说什么尸变!

    晨露静静的看着她忽然笑了:“蓉姐你对我真好!”

    她相貌只是清秀这一笑却是明丽异常眼波神动间竟有一种高贵凛然之气。

    蓉儿看呆了半晌才回神来却见晨露已经低下头去吃了起来。

    她吃的很快却丝毫不见粗鲁一会就风卷残云的把粥喝了馒头吃了然后才是鸡蛋。

    蓉儿咂舌于她的好胃口又想起她几日没进水米不由急道:“你慢点吃几日没进食如今这么胡吃还了得吗?”

    晨露沉静一笑:“不妨事我先喝了粥汤才吃的其他。”她继续香甜的吃着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好饿我真的很久没吃了。”

    没有人听到她心中那声叹息——

    是的很久没吃了。

    二十六年了。

第二章 争宠

    一日如常。

    晨露刚刚痊愈只得做些轻的活计——好在今日只须把栏杆擦个通彻。

    蓉儿觉得很是奇怪晨露在干活的间歇竟问起了宫中逸事——平日里她可对这毫无兴趣她是个没心眼的实在人一五一十便讲了开来。

    擦了一天的栏杆四人回到房间随便梳洗后很快就上了大通铺。

    晨露没有睡着。

    听着三人均匀的呼吸她睁开眼披衣起身来到窗前。

    已是半夜亭台楼阁在黑暗中烨然生辉远处的镜湖波光微潋。

    风景依旧人事已非。

    现下已是永嘉十二年了呵……

    她叹息着如同第一次见过似的端详着自己纤弱的身躯手脚还有这一室寒苦。

    不曾想到会有今日啊……

    她几乎是自嘲的笑了。

    没有人会想到晨露这个羞怯微贱的宫女早已经死去。

    在这个身躯中重生的是她。

    在地府中因着术士的诅咒封镇她连奈何桥也过不得在火中焚烧整整过了二十六年。

    如今因缘际会幽幽一梦醒来后却被人唤作“晨露”。

    二十六年啊……人生繁华一朝落尽……

    我……是谁?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宫中诸景无声的说道:

    我的名字是——林宸。

    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叱咤风云的名字……

    第二日管事太监有话道是前日风狂疾损了云庆宫中各色花木少不得要调理一番。一声令下四人就在庭中忙碌起来。

    今日天色大晴风也很大蓉儿扶起一丛枝蔓又是培土又是修剪忙个不停她抬起头担忧的看了看晨露刚说了句:“你衣裳太单薄了些——”却听见外面一阵轻微喧哗再看时却见两停宫轿落在门口照壁处总管太监那尖亮的声音喊道:“恭迎娘娘回宫!”

    蓉儿“咦”了一声道:“今日齐妃娘娘怎么这么早回宫她不是要协助皇后打理六宫事务吗?”

    只见宫人们正欲搀扶第一停轿中珠帘一揭齐妃已经从轿中下来。

    她身着绛红绣金宫装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间闪烁烈日照映下令人不敢正视。

    她步伐轻盈手中却是紧紧撕扯着绢帕柳眉倒竖美眸含威三两步就走到花丛边。

    她的贴身宫婢香盈迎上前去还未及开口但见齐妃细咬银牙微微冷笑也不言语就是一掌掴去。

    香盈正是懵懂却不敢避让生生受了这一掌脸上指痕宛然跪地求饶:“娘娘饶恕……”

    “齐妃姐姐火气好盛呵……”

    身后有女子笑道声音清脆却又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第二停轿中有一女子慢条斯理的下轿走来她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

    她在左右侍婢的搀扶下仿佛弱不禁风只那眼中的得意笑意明晃的耀眼。

    “是云萝这小丫头!”

    蓉儿她们看着险险低呼出声。

    原来这云萝本是云庆宫宫婢齐妃本来喜她嘴甜伶俐收在身边不料她相貌出众一次皇帝驾临时见了她随口调笑竟比起了月下昭君。这下齐妃打翻了醋罐子忙命人远远打了去浣衣局。

    “多日不见她怎么竟成了主子?”一众人等都暗暗纳罕。

    云萝却不在意曼声笑道:“姐姐容禀当日我走的匆忙有几样心爱物事却没带走今日一并拿走吧……明日还要服侍皇上并没有功夫来呢!”

    说完也不等回应竟袅袅娜娜的走去原先住处不到一柱香就拿了出来微微向齐妃一躬径自回轿离去。

    齐妃气得颜色不正双手颤抖对着香盈又是一记耳光:“昨日皇上偶遇云萝封了她做云贵人……本宫不是让你把她远远打出去不要再让皇上见着吗?你怎么当的差!”

    香盈嗫嚅道“她在浣衣局怎么会……”

    齐妃思索片刻冷笑道:“必定是‘她’……昨日一早装贤德非要皇上陪她去烟霞阁看望老太妃就是为了‘不经意’经过浣衣局到时候让这小贱人来个邂逅还不是水到渠成!”

    香盈恍然大悟:“是皇后——”

    齐妃挥手止住了她觉得此处人多嘴杂正要招集心腹密商却见花丛中隐约有人。

    “谁在那里出来!”

    四人起身未及下跪行礼齐妃眼尖一眼瞥见了晨露。

    她记性甚好一下想起这就是那日把漆滴在自己身上的宫婢一股滔天怒火正没处伸手指定了晨露:“把这贱婢拖出去打死算完!”

    齐妃威仪深重又在盛怒之中一声令下早有人七手八脚把人拖了出去香盈连忙跟了出去权作监督。

    蓉儿低呼一声就欲起身却被彩儿死命拉住了扯回地上跪下她浑身都在颤抖想了想好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转过身对着齐妃用力在地上磕头:“娘娘千岁千千岁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她用力磕下鲜红的血染红了石砖。齐妃却理也不理转身回了内宫。

    再说那边厢香盈跟了过去看太监们去拿了刑杖正要施为那唤作晨露的宫女轻轻开口道:“香盈姐姐且慢我有一桩秘密要告诉你。”

    话音清脆自如好似丝毫不曾害怕。

    香盈禁不住好奇走前两步:“什么秘密?”

    晨露抬头正对上香盈好奇的双眼。

    瞬间她眸中金光一闪香盈只觉得身不由己直直看入了瞳仁深处那深不见底的冥黑竟是充满妖异诡谲。她头脑一凉随即浑噩起来。

    “姐姐你素来聪明又怜悯弱小一定会帮我向娘娘求情吧?”

    眼中的冥黑似乎要把人吸入香盈呆呆的移不开眼只定定道:“是啊!”

    下一刻她恍然惊醒揉了揉眼尖声对着太监道:“先别动手我要去禀报娘娘。”

    齐妃倚在榻边余怒未消香盈进来小心地奉上熏香。

    “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要吞吞吐吐你就给我出去!”

    “是。皇后这番明显是来意不善是对着咱们来的。”

    “嗯。”

    “所以您更不能给她抓到把柄。”香盈热切地说道。

    齐妃以指拢了拢额前鬓:“什么把柄?”

    “这节骨眼上任何不慎都可能成为把柄按说打死个把宫女是我们云庆宫自己的事。可落到有心人眼里对景儿作起来可就是‘不恤人命’的罪名了。”

    “你是说放了那丫头?”齐妃端详着指尖鲜红蔻丹不悦道:“本宫最恨这等笨手笨脚的奴才!”

    “娘娘明鉴……这等蠢笨之人不值当为她坏了我们名声。不如明日我找刘总管把这丫头调走换个伶俐的。”

    “依你……不过一定要仔细了相貌不能再养虎为患!”

    晨露被赦了回去蓉儿自是喜笑颜开其他两人也是啧啧称奇这两日她们见晨露一无异状想起自己咋呼什么“尸变”脸上过意不去对她也亲切很多。

    白萍撇嘴道:“香盈这小蹄子是个心黑手辣的性子今天居然大慈悲给晨露求情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彩儿殷勤的给晨露端来茶水:“妹妹你喝口茶吧……平日里你不声不响没想到跟香盈姑娘有情分。她可是娘娘跟前最得意的人……今后有什么好处莫要忘记了我们姐妹。”

    如此这般四人吃过了午饭又得了管事太监吩咐说是下午无事莫要乱走惹着娘娘。春日天气晴暖左右无事四人都上床午睡起来。

    晨露听得四人呼吸匀称轻轻捂胸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血苦笑道:“好霸道邪门的功夫!”

    这“九幽摄魂术”出自西域邪教前世时她一时好奇记下了这门功夫却从来没用过。这次重生危急时刻却起了大用可惜这具身体资质孱弱又没有内功护体才反噬到了脏腑。

    “九幽摄魂术”看似玄虚实质不过是以眼神来控制他人心神为己所用。这门工夫练成了极有威力但晨露只是粗通皮毛一旦遇上意志坚定之人或是让受者做他极为抗拒之事仍会惨败。

    虽是皮毛对付香盈这不通武学的宫女却是足够了。晨露忖道再也耐不住胸中烦恶连忙盘膝以“黄庭养生诀”中方法吐呐。

    此诀不是武学内功只是通过呼吸来改善自身强体养生对于普通人来说作用甚大。

    这具身体病弱太过不知要修养多久才能重练内功。吐呐后晨露想到了这个棘手问题大感头疼。

    “算了能让我重生于世上已经是殊遇了奢求太多会造天谴。”半是玩笑的安慰自己她也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香盈前来转达了一个重要命令——晨露转调到御花园。

第三章 惊梦

    晨露手脚利落的收拾着衣物包裹——也不过两身衣服几两微薄的体己银子蓉儿眼眶泛红哽咽道:“这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见着自己仔细冷暖小心莫要得罪贵人……”

    白萍也不复往日尖刻唏嘘道:“唉……我们这等人不过是贵人手里的物事随意调来换去想想真没意思。”

    彩儿见气氛伤感笑道:“其实御花园也没什么不好一朝皇上驾临要是看上了谁那就……晨露你要多加努力才是!”

    白萍冷笑:“也就是你这等蠢人才如此作想……上次圣上赏雪渊天阁洒扫的紫鸳故意穿了碧纹纱衣——那妮子也真经冻——圣上道是林中仙子还没等临幸太后就说她是狐媚惑主四十杖活活就打死了。”

    三人噤然不语良久蓉儿才道:“这种事在宫中不算什么希奇明的暗的件件桩桩不过引得人说嘴一番就慢慢淡了过了一阵谁还记得这冤死鬼?所以”她看着晨露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晨露便真见了皇上也千万不要存着往上的心思!”

    晨露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心中一暖接着她微微羞怯地笑了:“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这等平凡姿容哪里是成凤凰的料?”

    如此这般四人话别了一阵御花园管事已派了小太监来领人了。晨露停住深深看着身后富丽幽雅的云庆宫还有蓉儿不舍的眼神。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的住所第一次的同伴。

    她微微笑了眼中的空灵清冷被笑意暖成一泓温泉随即归为冰冷。

    ****

    宫中胜景良多光是园林便有聚香晓寒瑶林等各处若是说到“御花园”三字却必是说镜湖边的那处。

    此处位于皇城东角原本是先朝宠妃的凝碧园传说此处以碎玉铺地以寒绢为花又以地热之术夺天地之造化生就一池清荷冬日里氤氲成云有如仙境一般。

    本朝由先帝开创他于园林一道颇有涉猎在原先凝碧园的底子上又加拓展才成今日规模。

    此处的命名也颇多怪异传说先帝曾提笔写下一个斗大的“天”字随即掷笔竟是悲恸不能自已。宫中皆是愕然后来便只得统称它为御花园。

    御花园在宫城东角其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也不必说尤其是那碧波清池嶙峋怪石以及黑瓦白墙的水榭长廊都是从江南一点一滴的运来由能工巧匠精心布置和京城的北地风景殊有不同。

    御花园的宫人分作两班一班负责修筑一班负责花木。小太监领她到时总管正在歇息他吸着玉制嵌金的烟杆闭目品茶。

    半晌他才开眼略微扫了扫晨露问了问名字来历。

    他想了下道:“你长得这样瘦小修筑班你是干不了的去花木班吧。”

    花木班管事是个四十出头的姑姑瘦高瘦高脸色蜡黄阴沉问了问来历冷笑道:“我这里竟成了蛮荒流放的地儿什么主子不要的老的少的做不动事的都往这里扔!”

    小太监赔笑道:“姑姑仁心慈厚这丫头也只有您才调教得出来要是放修筑班怕是石头砖头就要坠断她的腰!”

    姑姑也不理她转头问晨露:“你会伺弄花木吗?”

    “略懂一二以前在云庆宫那园子也是我们照料的。”

    姑姑的脸色这才和缓些:“我姓何你叫我何姑姑就好。你在我花木班就要勤恳做事那些虚情小意奸刁懒馋的勾当只要让我看到定是撵了出去。”

    她让晨露跟着一位老宫女做事平时主要是除草浇灌若是看到名贵花木有了枯凋就要禀告她定夺。

    晨露一一受教正要下去何姑姑招手让她回来道:“我班里二十个都住得满满的你的住处可怎么好……这样最东边有一间房舍平日里堆放杂物我让小太监把它清出来你就住进去吧。”

    她看了看晨露纤瘦的身形有些迟疑:“你一个人住又是那么荒凉的地儿……要不我让一个人搬来陪你?”

    晨露一听单独一间想起练功等等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下一宽听她这一说连忙道:“多谢姑姑好意我家中偏远从小住惯了也不害怕我初来乍到的若要惊扰别人搬家心里总是不安。”

    何姑姑点头:“倒是个体贴的丫头……既如此你便去吧。”

    *****

    晨露盘膝打坐功行三十六周天后睁开了眼睛。

    这具身体底子实在太差先天就是孱弱后天又失之调养——晨露本是小户人家出身父母早早过身靠宗族周济能混个温饱已然不错哪谈得上什么养生?

    她极为失望的叹了口气:内力增长非常缓慢和前世那一日千里的进程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招式的领悟通彻透明可要是没有强劲内力根本无从施展。

    她走到窗边微凉夜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让人头脑一清。

    这间是她的寝居自那日何姑姑派下差事她就住到了这里。转眼间十数日过去了。

    这十几天可说是异常平静。白日里差事不重就是除草浇灌等等那些修剪花艺花草培育几个老太监做起来就绰绰有余了。不过何姑姑说他们的手艺虽然看得过就是岁数太大了眼看着年老体衰却连个徒弟也没传下真要没了可找不着谁来替。

    这里不是什么吃香的地方平日里对着泥土石块主子娘娘们来玩赏时却有规矩要避在一旁是以一般人想的遇见贵人纯属妄想奇谈。

    晨露却是自得其乐不见这些贵人也省了麻烦这间单独的寝居更是让她如鱼得水。

    就是这身体根骨实在太差……她无声的叹息着想起前世里惊才绝艳又得遇名师然后就是……

    微弱的烛火在微风拂动下飘摇不定映着窗前的少女孤单萧索。

    她眼神怔仲喜悦悲伤惘然还有最后的决绝。

    她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起身推开了大门。

    初春的夜仍是寒冷寂寥。天地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幽黑近蓝的天空中星子在顽皮的闪烁千万年的佻脱近乎无穷的冷峻。

    她隐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朝着更东的幽深中走去。

    这幽深一直蜿蜒从自己屋后走了一阵四周越荒芜蒿草渐渐没膝脚下的路在月光下依稀可辩。

    一道高墙隔断了去路中央那栅栏铁门已经是班驳生锈。

    晨露想了想还是没有以细枝开锁虽然这易如反掌。

    她脚下步法奇异只是在墙头一点就到了另一端。

    墙的另一端。

第四章 凤阙

    何姑姑说你要住的房舍在最东面偏远幽寂无人愿意居住只能做了库房。

    那么姑姑最东面往东是什么地方?

    是废弃的宫室。

    好好的怎么废了?

    那是先朝的宫室都曾是辉煌清美令人眩目。三十四年前鞑靼人攻下了京城在这里烧杀淫掠宗室受辱天下恸哭一夜间万千宫殿都成了废墟残垣。

    前朝……姑姑一间也不是本朝的吗?

    她在黑夜中不疾不徐的行走脚踩在腐朽的落叶上出轻微的声响。

    月亮隐没在云中宽阔而笔直的大道延续到不远处。

    远处黑黢黢的废弃宫殿仿若死去的巨兽。

    而越来越近的却是……

    她微笑想起何姑姑瞬间惨白的脸色。

    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即恢复原样。

    小丫头!瞎问些什么呢!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里……不然前朝千万冤鬼作祟起来……

    她从死寂阴森的大道走下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

    宫门上方悬有一块匾额半挂着摇摇欲坠上面被刀剑划得稀烂原有的字迹全不可见。

    自古成王败寇连块匾额也要毁去气量未免太小……

    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袭扰下已不再闪亮鲛绡裁成的窗纱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轻轻推开殿门咿呀的声响显示它的衰老。地下的泥尘铺起厚厚一层。

    晨露偏过头去看了看更远处前朝的废墟胸中块垒只化作一句:“原来都是灰尘没甚么不同。”

    三十四年的二十六年的本来就没什么不同。

    岁月侵蚀了一切灰尘把所有谎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万年的人间。

    大殿中仍可见往日的繁华威仪。金玉御座仍在中央诸般宝器一样不少都蒙上了一层灰垢。想来自那一夜后再无人踏入。

    她径直往后走去穿过回廊庭院。

    她走到寝殿前终于不动。

    笔直的站着十指却微微颤抖。

    门板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在深夜中出回响。

    几下之后终于被风吹开为她露出真容。

    踌躇着她走了进去。

    终于走进了那一夜的噩梦当中。

    ****

    这是一间贴满符咒的阴森房间。

    窗棂上床前梁上柱间。

    那朱红符咒已经褪色在夜风中哗哗轻响。

    仿佛是鬼魂的低语。

    地上一层灰土只是在靠窗的那一块地竟是被符咒密密贴住不见本色。

    前世她就是倒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来就是这符咒作祟……害我在奈何桥下被烈火焚烧了二十六年……”

    她轻轻低语声音淡淡语意中的刻毒悲愤深入骨髓。

    书案前一应笔洗、镇纸仍在只那宣纸和湖笔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

    她笑了轻嘲道:原来已如此破旧怨不得“他们”能偷天换日把这里也说成是前朝旧迹。

    她伸手拿起架上的《校略新编》从最下一层抽出了一枚物事。

    梧桐为信上书有“执子之手”四字墨迹宛然。

    这是她十二岁时两人初见面时他所赠的。

    犹记得那时她雪衣乱长剑滴血身后追兵将至。

    无计可施之下那一抬头月夜下树间的少年醇和俊雅……

    那树上的亲密相拥少年的轻薄一吻引来她羞怒一掌……

    后来他们订下三生之盟从此并肩携手生死相依。

    再后来……

    叶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心中平生一重狂怒手中用力它立即化为残黄蝴蝶片片飞散。

    抬起头她眼中如冰如雪一字一句轻声曼然:

    “且给我等着……在陵墓里的活着安享尊荣的一个也别想逃脱。老天纵容了你们二十六年我来给你们报应!”

    ****

    夜色深重。

    这在阴森的旧时宫中她恢复了平静。

    想起了前世里有几件要紧物事她来到水晶帘后正要伸手去探床头暗格却觉得一阵不安。

    冥冥中好似感觉了什么危险。她屏除杂念闭眼细听。

    呼啸的风声中有两人的脚步。

    一人脚步轻稳似是修习过名门武学只是功力不高。另一人却甚是怪异呼吸心跳步伐几乎都不能感觉——竟是当世一流高手!

    晨露俯身藏于床后却听得两人穿过前殿回廊来到了寝宫门前。

    在一片废墟中又是这样诡异阴森的宫室又是什么人夜半来到此处?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寝宫前后以水晶帘隔开只见两人来到了书案边停了下来。

    “瞿卿情况如何?”

    问者声音不大亦很年轻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权。

    只听得“咚”的一声却是另一人把什么重物放下。

    “这是郭宣的级。”

    另一人躬身回报声音沉稳醇厚大约是四十多岁晨露心中一颤生出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哼……先帝托以重任朕也曾温言劝慰再想不到他越老越怕死做下这等事来……留他不得。”

    “微臣此去倒是在城东看到些有趣的。”年长者轻笑。

    “有趣的?”

    “是。有小贼从京兆尹衙门溜出身法很看得过。背上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圆包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年长者笑着揶揄道。

    晨露听着这异常熟悉的声音终于想起不由身体一颤!

    “什么人!”中年男子一声断喝显然已经觉察两人一起向帘后奔来。

    晨露双手一撑往旁边飞退竟从小窗里跃里出去。

    两人追到窗边却因身高体魄都不能通过绕到正门却已经晚了一步夜色中只见一道身影。

    中年人也不言语脚下步伐一变竟如轻烟似的追了上去。

    两道黑影在树丛中无声追逐。

    中年男子正追着却见前方身影突兀停下正在树下候着自己。

    月光如水空中鸟雀惊飞树下素裳少女恍如鬼魅精灵一般。

    她容貌只是清秀却别有一种凛然剔透令人不敢平视。

    她凝望着微微一笑轻轻说了一句:

    “月凉风华染。”

    男子一怔下一瞬他不复稳重面容激动得扭曲伸手抓住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并不回答只是莞尔那顽皮又无邪的妩媚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的同伴追来了。明晚子时湖边见。”

第五章 御前

    皇帝散心回宫却不就寝只是拉了侍卫统领瞿云下棋。

    “那人可追到了吗?”皇帝又是执黑却是懒懒的瞿云一见却是心下一紧——皇帝平日里端正若现这慵懒之象却是有了大半把握。

    “皇上那人轻功之高平生仅见臣未曾追上不过……”瞿云观察着皇帝脸色斟酌着说道:“我瞧着背影是个女子身法倒是有些眼熟——我师门也曾有几位高人来访这位不知是哪位前辈门下。”

    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却是让皇帝信服了他点头道:“那样隐秘避人的所在那人居然藏匿其中要不是实在撞见实在骇人听闻——你看是哪边的人?”

    瞿云沉吟道:“不会是太后那边的——他们的手脚没这么快几位顾命大臣那边我都盯死了并没有这一号人物。仔细想来莫非是藩王们的手笔?”

    皇帝摇头:“虽然他们手下奇士如云我瞧着却不象。若是连你我平日里密谈布置的地方都被他们侦听他们就不会失去先机了——他们要是有这个能耐朕这个皇帝早就被逼宫退位了。”

    他端起茶缓缓拨动着清碧茶叶:“朕瞧着不似潜伏侦听倒象是偶遇。”

    瞿云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却又敛住了:“……在那种废宫里偶遇?”

    皇帝笑了:“瞿卿你选了个好地方偏僻成那样都有人光顾。”

    “臣惶恐险些坏了大事。”

    皇帝洒脱地以扇轻敲他的肩头竟是有些少年人的恶作剧——

    “哈哈不用担心。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明日便可得知。”

    他看着惊愕的瞿云笑道:“瞿卿你忘了朕的鼻子可是患过怪病隔着十丈远便能闻出母后院中的天蓼花。”

    他笑得自若:“那女子身上有一种微弱的香味那是金翘兰独有的。”

    “明日一早我们去御花园。”

    ****

    御花园

    众人清早起来铲得几下泥土把一小株月旦扶正正要互相搭手上绑带却听得门前一阵人声。

    “大统领是您哪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总管连忙把来人迎进。

    “哼……有空!总管你可说的轻巧。圣上还等着我回禀呢——昨夜皇上到此散心不慎把先帝赐予的一枚扳指遗落今日一早就命我等寻它来了。”

    总管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聚齐了两班人等全力搜寻却连一个影子也不曾见到。

    侍卫统领瞿云气极面上露了冷笑:“不曾想这御花园还出贼了!既如此就一个一个搜吧!”

    他很有把握道:“昨晚人都睡了定是今天一早有人捡了不及转移还在身上。来啊与我搜身。”

    他又看看了瑟缩着的宫婢们道:“宫女到堂里去去调个女官来搜。”

    半盏茶功夫女官就到了却听得身后传来青年男子的清朗笑声——

    “瞿卿在这里智破扳指案朕耐不住好奇也来观摩。”

    只见随侍流水般进了园中几个一等侍卫簇拥着的却是年方二十的永嘉皇上元祈。

    他只着了平日的云锦常服上面的淡金龙形烨烨生辉明亮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风神俊秀。

    他眉目象极了先帝只那瞳仁中一抹重影出自太后。

    太后娘家林氏乃是十世九卿的名门世族前朝延琳公主下嫁就是仰慕林家家主林昭云的风雅倜傥。他们生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上明珠就是先帝的中宫现今的太后。

    林氏向有重眸这是上古帝王的象征有人或进谗言先帝却付之一笑:“李后主亦是重眸如今宗庙何存?”世人多赞其心胸豁达。

    且说皇帝先不多言坐于内堂安看瞿云破案。

    一番搜身后仍是无果皇帝少年心起便道:“朕也来当一番青天让每个人一一过堂朕一审便知。”

    这说法当真荒唐但九五至尊开口谁也不敢反驳。

    元祈和瞿云端详着堂下先把其中太监遣散对视一眼又把身形体态不符的一一挥退。看着剩下的十余宫女皇帝喝了口茶侧过身去对着瞿云悄声道:“其实园中众人身上都不免沾有花香光凭此项怕是要抓个十几二十个回去。”

    瞿云但笑不语。

    元祈轻声道“你们一一上前把手伸给我看。”

    ****

    一盏茶的工夫七人已经退下终于轮到了晨露。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元祈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一道真气试探性的从腕间冲入霸道地游走于四肢百骸迅向丹田行去。

    她不动声色本就微弱的真气四散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能察觉

    元祈松开了手。

    她正欲走下堂去正见皇帝两指一扣在咽喉处点到即止。

    “除了她其余人可以退下了。”

    看着宫人们鱼贯退下元祈把她交给瞿云任由后者把她绑缚。

    “你知道为何朕能看穿吗?”

    皇帝俊美温和的笑容印入她清冽如雪的双眸——

    “内力的试探不过是幌子而已。十五人中只有你一人被我握住手丝毫不曾羞怯。”

    他意味深长地凝睇:“其余人面若桃花……而你始终如一。”

    他看了看瞿云:“你不是说有些熟悉吗那就交给你审吧!”

    ****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瞿云冷冷扫视着对面问道。

    这是在密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个。

    少女倚在桌边却是被点了穴道丝毫不能动弹。

    她微微一笑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那平凡面容瞬间让人目眩。

    瞿云却觉得背上一冷那笑容映入眼帘竟有一种顽皮鬼祟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记忆中跳过……

    “月凉风华染……你现在也是位大叔了再不会夜半爬树被蚊子咬成猪头了罢?”

    什么!!!

    瞿云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全身都在战栗身下座椅禁不住喀嚓几声已经断为几截。

    月凉风华染……那是许久以前的笑谑之语却清晰仿佛昨日。

    那个大他三岁的女孩做不成师姐就巧舌如簧骗他说树上吸取月华使人长高他一直为“矮冬瓜”称号愁就半夜在树上睡觉。

    蚊虫嘤嗡他强忍着一心只是长高。

    天明醒来清秀小脸已成猪头她却施施然来了句:“月凉风华染……哎呀小云你染过头了……”

    师父对这两只活宝惟有叹气通通罚过后下了断言:

    “一条道走到黑——这说的是你;还有你别在那偷笑你小心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后多少年他想起前尘往事总会觉得师父的话竟然一言成谶。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从至高处跌落如琉璃碎裂的林宸。

    一条道走到黑……这是蹉跎了半生仍念念不忘的他。

    他的手指仍在颤抖伸出手他简直不敢碰触那近在咫尺的少女——

    “你究竟……是谁?”

    “小云是我……我回来了!”

第六章 尚仪

    第二日早朝毕后元祈便召来瞿云指着一碟点心赐他却见瞿云神情怪异大抵竟是气恼忧心。

    瞿云行过大礼对着微讶的皇帝连连道:“臣惶恐还请万岁网开一面饶过这孽障!”

    元祈感到有趣:“那女子真是你熟识?“

    瞿云叹气一副痛心疾的样子:“我有位至交已许久不曾见面前些年听说收了个小女娃为徒刚才看了信物才知道就是这胆大妄为的丫头!”

    元祈看着他苦恼的样子轻笑起来一边示意左右给他赐座一边道:“是江湖上的人?怎么竟闯到朕的宫里来了?”

    瞿云的眉头皱得更深恨恨道:“说来这丫头也是苦命竟看上个薄情小子平日里山盟海誓昧起良心来就翻脸不认人——他从背后暗算害得这丫头重伤之后也连番追杀她就替了采选的宫女混了进来——您听听她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却最为安全。’简直混帐!”

    元祈笑不可抑温和醇厚的笑容在大殿阴影里暖如煦日一旁的宫人不由脸上飞霞。

    “瞿卿这位小姐实在有趣——还未请教芳名?”

    “她叫晨露……唉实不知我那老友是怎样教养她的竟是这等乖谬妄为的性子!”

    “能在宫中藏了半年未曾露蛛丝马迹……这位小姐确有过人之处你去召她来朕也想见见。”

    ****

    半盏茶刚过便有一女子奉诏前来。

    她已经换过一身素裳身形很是纤瘦盈盈拜倒于阶下再无一言。

    皇帝想起方才那一群宫女在等待鉴别一怔之下才想起自己只顾得“面如桃花”这女子究竟长相如何却没有细看。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元祈一瞥之下竟是一楞。

    她并不特别美丽稚嫩的面容只是清秀惟有那一双眼眸与众不同。

    那黑黑得神光流转顾盼间一时觉得寒光冰雪再看却又似秋水长天的忧悒。

    只静静的看着就仿佛要被吸入……

    元祈一稳心神立即清醒过来他收敛了笑容挥退了左右也不叫起任她跪着。

    “你叫什么?”

    “晨露。”

    “你如此胆大妄为顶替混入宫中可知犯了大罪?”

    “大略晓得的圣上。”

    晨露微微抬头望向御座她跪在阳光当中不知是受伤还是怎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我当时身受重伤武功几乎全废没奈何只得躲入宫中。更何况”她静静看着皇帝:“皇上您不会不知采选民间女子入宫为役富家有不愿自古以来买来贫家女子相替的不知凡几。所以……当时我以为法不责众。”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若朕独独不赦你呢?”

    “圣上您和我都心知肚明那夜在废宫中我窥见了您和瞿统领的秘密您就不会容我离开了。”

    “你不为自己求饶吗?”

    “要想让您饶我一命定要让您觉得我对您有用而我确有这个价值。”

    “哦?你会什么?武功还是军略?”皇帝简直是冷笑了。

    “一无所长就算是武功也比废人好不了多少。”晨露一笑眉宇间一片锋利爽朗:“但我能成为您手中利刃。”

    “朕文有朝中大臣武有四方将士何需用你?”

    “大臣和将士们都不能让您完全放心。那带血的头颅就充分说明了这点更何况您连自己的乾清宫都不待却要去废宫密谋——若没有掣肘何至如此?”

    幽深大殿里少女的声音在空中回响清冽而充满了奇异的诱惑。

    元祈静默了心下虽暗暗震撼面上却丝毫不露。

    “你如此大言不惭……也罢看在瞿卿的面上先让朕看看你的才能吧——你先跟在朕身边再做区处。”

    他唤来秉笔太监:“传朕的旨意御花园宫人晨露忠于王事为人恭敬勤谨册为尚仪。”

    晨露很配合的的大礼拜谢。

    回身看着一派自若的晨露皇帝低声问道:“朕还没问你呢你到那废宫之中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晨露起身一脸苦笑:“我想去看看世上是否有鬼。”

    “啊?”元祈想不到她会如此回答。

    “皇上……您难道不知道世上女子对所谓的鬼怪传说都是又怕又爱。”

    元祈愕然想起幼时陪伴他的丫头保姆总在一起讲什么无头鬼不由点头失笑。

    他畅快的笑声传到了大殿外太监宫女们不由面面相觑。

    ****

    尚仪又称为尚仪御侍属于正六品的女官秩级一般是册封给皇帝身边的左右亲信虽然品秩不高却是相当清要的职位。

    元祈素来温和多情对后宫亦是雨露均沾惟独自己身边却从未有贴身得用的女官只得只几个懂事伶俐的太监如秦喜田旺之流。太后怜惜他每次要赐予都被婉言推拒。

    对此宫中都一致认为年轻的皇上是怕把妙龄女子放在身边后宫免不了妒忌生出事端。

    ****

    晨露听了瞿云的说法笑容里带了微妙的讽刺。

    一个把后妃当作棋子使用的人又怎会顾及她们的感受?

    至于事端他是惟恐不多吧!

    瞿云懊恼地看着她:“皇上居然要把你留在身边还是这等敏感的职位……”

    “把棋子放在明显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它有什么作用以及……对手会如何应对。”晨露满不在乎道:“皇帝这招不过是在试探我的真实实力还有其余各方的势力。我敢肯定他根本就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

    瞿云苦笑着说:“我服侍这位有十多年了不经过重重考验他本来就不会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

    他轻叹着不赞同地看着晨露。

    “为什么要留在宫中?这里看着平安和乐实质却是凶险诡谲一旦出事你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小云你一个人在皇帝身边才是凶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吗?”晨露双目清冽生辉怒气中隐有担忧:“那夜我一听你和皇帝密谋就知道你们的打算了!——你何苦去招惹‘她’?”

    瞿云闻言咬着牙不说话好一阵终于挑眉怒道

    “难道由着那妖妇得意?!二十六年前她害死了你……我永生永世都记着她受封中宫时那志得意满的神情!!!”

    他看着晨露眼里满是痛楚:

    “师父只有你我两个弟子你这一走我也没什么牵挂心里想着就拼了命也要让那两个狗男女身易处。试了几次都险些得手最后我混入宫中花了几年的工夫才爬到现下位置。”

    他冷笑着继续说道:“老天有眼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早早死了剩下这妖妇她享尽了世间尊荣显贵一刀了结太便宜她了!我帮着她儿子与她作对总要让她死在亲生骨肉手上这才痛快!

第七章 梅嫔

    “师兄!”

    晨露怒喝喊出了一声。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称呼瞿云顿时被震在当场。

    “我要知道你这样胡乱妄为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你为何要做这样危险的事!你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什么了!!”

    晨露气得微微颤抖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我的仇就要自己来报。我有言在先小云你帮忙可以但不许再以身涉险否则我立即撒手离开再不管这些旧年恩怨!”

    “小宸……已经二十六年过去了现在朝中形势以及各方势力你都不太熟悉……还有你现在的功力……”

    瞿云忽然惊觉自己说过了担忧的看着晨露。

    “泰西的圣贤说过:人生如同涉川同一河流绝无二次——小云我是那种屡次溺水的笨蛋吗?”

    她的声音轻而自信甚至带着佻脱的调侃瞿云却感到整个心间都在钝痛他的铁铸大掌颤抖着竟深入桌面整整两寸。

    “这二十六年间天下又出了何等人物我也很想见识一番——你且宽心‘他’这一去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惑我饮下‘牵机’。”

    她语气淡淡眸间闪耀的光辉让皓月都为之失色。

    即使是何等绝丽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

    却偏生灿耀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映成炽白只显得无尽单薄与萧索。

    他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抱住她如同幼时那样温暖安谧——

    “即使再有也不怕有师兄在这再没有人能够伤你分毫……”

    晨露任由他抱着忽然扑哧一笑——

    “臭阿云不害臊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就当起师兄来了……明明我比你大三岁的说……”

    这句经常抬杠的话终于让气氛轻松下来。

    瞿云慢慢松开她宠溺着笑了不复平日的稳重儒雅:“师父明明说了不分年龄只看入门先后——本来就该我是师兄。更何况依着现在的年龄我可是长了你一辈——是谁说我是大叔来着?”

    此时门外有人禀报皇帝身边的太监秦喜过来了。

    这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太监他恭谨地先向瞿云问好又向晨露行了一礼:“皇上给尚仪您安排了住处让奴才带了几个小子来帮您收拾搬过去。”

    晨露想了想道:“我还要回御花园一趟烦劳公公是可否下午再搬?”

    秦喜笑着躬身道:“是奴才过急了尚仪您可别见怪——既如此就好了日头也暖和些。”

    瞿云在旁瞧着笑着揶揄他:“猴脾气又上来了圣上有什么旨意你巴不得下一刻就办妥帖了——这个你拿着晨露这丫头你好歹多看顾些。”

    秦喜接过银票收入怀中笑着又行了个大礼:“统领大人总是体恤奴才们——您放心我们几个兄弟都有数——其实您大可放心皇上对尚仪大人定是一百个青眼有加。”

    又寒暄了几句他这才辞了出去。

    瞿云对晨露道:“你别瞧这猴崽子收的快那是知道我是皇帝的人若是其他宫主子他一转眼就会回去禀报。”

    晨露一笑:“皇帝挑得好人才……倒是比他父亲懂得识人。”

    后一句说的极低也听不出什么语气瞿云也不知道她是褒是贬。

    ****

    晨露到御花园里告别了旧日宫人见了她这个皇帝钦点的幸运儿有人是真心祝愿有人是既羡且妒有人更是凭空造出许多揣测。

    前世里她阅历非常世情早已见惯也不理睬那些复杂目光她径自向何姑姑道别。

    许是天气暖和何姑姑的气色好了很多。

    “你这孩子也是有福泽的既然作了尚仪可要好生谨慎——论理我也不该倚老卖老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哪里姑姑的金玉良言晨露真是受益匪浅。这宫中确要谨慎才好——比如……姑姑的一些花草还是种得隐蔽些才好若是遇上行家可怎么好呢?”

    “你……你怎会!”

    “银木槿、露华、丹觋……虽然夹在名花丛中枝叶也相似可万一被人识破这宫中就免不了血雨腥风了。”

    晨露悠然一笑起身告辞只留下一句:

    “改日我会再来拜访姑姑的。”

    ****

    晨露跟着秦喜一路走来来到了畅春宫前。

    路上宫人们见了秦喜无不恭敬问好而秦喜也丝毫不曾倨傲看他待人接物间颇知进退便知他实不负皇帝的看重。

    “尚仪您勿要生怪乾清宫里素来没有女官皇上怕娘娘们胡思乱想又要闹出是非才让您住在畅春宫中。好在此处离乾清宫也不远。每日晨间您乘宫车到万岁身边即可。”

    畅春宫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宫室它胜在“近”“安”二字——离着皇帝很近却又别样宁静清逸虽不显山露水却是一处极为雅致矜贵的所在。此时正是初春阳光却是晴好满院里柳枝妩媚清波荡漾配着飞檐上鸟语呢喃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还未到主殿便听得一声柔和笑声:

    “可是尚仪来了吗?”

    只听得环佩丁冬却是众人簇拥着一位佳人迎上前来。

    她身着天青色流云绸衫映得面容晶莹秀丽在阳光下一笑间生出小儿女的娇憨真挚。

    “我听说尚仪姐姐要搬来高兴的了不得。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和我同住了。”

    她上前牵了晨露的手高高兴兴的进了主殿。

    这便是年仅十六岁的梅嫔畅春宫的主人她怀了元祈的龙裔已一月有余。

    ****

    一番见礼忙乱后晨露搬进了西侧的小院身为御侍她身边也派有一个小丫鬟是乾清宫里拨来的。

    她叫宝儿名字俗气是因为进宫后就一直在乾清宫自然也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女主子来改名。

    梅嫔晚间便偷偷的跑来还带了好些糖果宫点两人便随意聊天起来她很是好奇的问起宫外情况当晨露抱歉的告诉她自己也半年没出宫后她不甘心地眸子暗了暗:“我好想看看北海……也不知道娘亲的身体怎样了……”

    梅嫔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宫中众人照看得很是严密才来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人找上门来说了一番早睡的道理她只得不甘的返回前殿。

    ****

    第二日天边才现曙光晨露便早早起身洗漱后穿上有品级的宫装前来迎她的宫车就到了。

    这车驾并不气派但也坐的温暖安稳。早春的清晨寒气凛冽晨露来到乾清宫元祈正从殿中起身见了她略点了点头就上了九龙辇车。

    这浩荡煊赫的队伍一路行去很快便来到太和殿前。

    宽阔浩长的汉白玉走道上左右禁卫气势如云元祈却以目示意晨露低声道:“在畅春宫中过得可好?”

    晨露目不斜视同样低声道:“您是想问那宫中主人如何吧?”

    “何来此说?”

    “乾清宫里既有了女官住在本宫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您还会怕人胡乱猜想吗?您不过是想用畅春宫的凶险试试我的斤两。”

    元祈递过无声轻笑和赞赏眼神。

    “皇上……我有言在先这种做人保姆防贼千日的差事并非我所擅长更何况……这些贼大多身份特殊抓住了反而获罪于天。”

    “天?真是笑话!朕乃天子只要朕不罪你谁能奈你何!”

    前方就是太和殿两人不再说话元祈走上宝座众臣三呼万岁早朝开始。

    晨露如其他从人一样恰如其分的侍奉在皇帝身后她的耳朵却不曾放过任何一句廷议。

第八章 母子

    早朝完后元祈要去太后宫中请安母子会面自然无须太多随从。晨露上午就得了空闲。

    她才回到自己院中便听得有人轻轻敲扣门扉。

    开门一看是梅嫔独身前来。

    已是初春她却被白狐裘裹了个团子似的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脱下。

    “才前后几步的路就非要我穿这累赘……姑姑也忒折腾人了!”

    她抱怨着见了晨露“咦”了一声她睁大了眼睛好奇仔细打量着:“姐姐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样……”

    “这是尚仪大人当值时的朝服。”

    梅嫔身边的岳姑姑出现在门口她手中端着福寿镶字漆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娘娘您好歹体恤奴婢们一下喝完药再出门……您刚才嘴里答应着一转眼就跑来这里可让人好找!”

    她嘴上埋怨着手却已利落地把药端到桌上接着从容不迫地给晨露行礼:“见过尚仪大人。”

    晨露知道她是宫中主事更是梅嫔母亲的陪嫁一向很得看重笑着止住她:“姑姑不必多礼还是伺候你家主子喝药吧!”

    岳姑姑端起碗以白玉汤匙舀起妥帖地喂入梅嫔口中。

    药的奇异热香隐隐透出在房中氤氲。

    晨露眸中一凝仔细闻了闻确认自己所记不谬问道:“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岳姑姑道:“是皇上让太医配成的黑黢黢的一大包都是龙眼大小的颗粒。据说是养气安胎的独门方子——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她人老成精亦是富贵人家浸润出来的听着话气立刻警觉起来。

    晨露失笑摇头道:“姑姑谨慎太过了我只是觉得这药闻着奇香不象宫中太医的手笔。”

    岳姑姑松了口气:“尚仪请恕老奴多疑实在是这节骨眼……”

    梅嫔在旁边听着觉得话题沉闷兼而凶险不吉便笑道:“姑姑太过小心了朗朗乾坤哪能出了那种邪事?”

    晨露看着她只见她喝完了汤药正无事把玩着身上镂金镶玉的玲珑。

    那玲珑只得鸽卵大小玉质本是是雪莹无瑕内里分得九层层层相套又分别镂成各种图案以纯金描点又饰有米粒大小的红宝宝光四射略一晃动就有悦耳风声。

    这样巧夺天工的玩意就是在宫中亦不多见。

    梅嫔手中拨弄着脸上漾起稚嫩甜美的笑容盈盈大眼里满是清澈和纯真。

    她家中亦是小富诗礼传家素来得父母宠爱在宫中不久又得到皇帝的眷顾可说是从未尝过愁苦滋味。

    岳姑姑看着这副光景惟有苦笑深觉肩负重担想起一事又叮嘱道:“娘娘一大早皇后那边就传下话来邀请后宫妃嫔去她宫中赴宴您没忘吧?”

    梅嫔立即拍手雀跃道:“对了时辰到了我该去换装了——等会可以尝尝皇后那边的密制雀珍了上次赐了给我那味道实在是好。”

    岳姑姑一听大为惶急:“老奴正要说到此处娘娘请千万谨记食物之类只有等大家入口方可尝试还有要用银制碗筷……”

    她想起晨露也在口中若有若无的解释道:“其实皇后娘娘再是贤德不过可是宫中大宴历来人多手杂我家娘娘又怀了龙裔……”

    她眼前一亮对着晨露道:“尚仪您下午不当值吧不如您和我家娘娘一起去——也好认识拜望一下诸位娘娘她们都不识得您呢。”

    晨露一听就心中雪亮好在皇帝本意就是如此也就顺水推舟应了:“晨露本就该拜见各位娘娘——只是我本微末又不请自去皇后娘娘未免见怪。”

    梅嫔立即反驳:“才不会呢皇后娘娘对人谦和为人很好。昨天晨省时她还问起姐姐你呢说不知是怎样灵巧知礼的女子!”

    手伸得好快!晨露暗道于是笑道“恭谨不如从命”一行人换过装束去往昭阳宫中。

    ****

    这边厢后宫妃嫔早早就穿衣梳妆准备赴宴太后的慈宁宫中却是雍睦和祥母子兄弟欢聚一堂。

    元祈到得太后宫中远远就听见元祉那华丽清朗的笑声。

    他进入正殿先给太后端正行了大礼坐在叶姑姑亲手奉上的座椅上这才有空暇去看自己的三弟静王元祉。

    多日不见这位朝野侧目的风流王爷仍是不改以往习性一身的金灿奢华。只见他头戴金冠上镶大颗夜明珠光华灿烂手间一道龙纹扳指翠碧通透。他全身华服宝履腰间却只得一抹异彩仔细看去竟是古楼兰最神秘的“月神泪”。

    这样一身珠玉换作他人定是伧俗不堪可这位静王佩来却更映得姿容非凡恍若神仙中人。

    静王规规矩矩行大礼参见后才笑谓皇帝:“多日不见皇兄瞧着格外精神怪不得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等他回答又坏笑着回太后道:“母后刚才说怕皇兄劳累过甚其实一点也不用担心……皇兄很是康健这不是梅嫔娘娘有孕了!”

    皇帝被这惫懒无赖的家伙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学着旧时模样把他拎过来扼个半死。只得用眼严瞪却更换来他得意情状。

    太后瞧着两人并坐皇帝一身简捷清爽对着静王奢华极致心中暗叹两人禀性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被静王元祉逗得笑呛喝了一口茶才缓过来笑着指定两人:“到我这里还这样淘气!”

    先帝英雄盖世驱除了蛮夷创下本朝这辉煌基业在子息上头却甚是单薄宫中妃子一连生了三位公主一个皇子也无。直到当今太后亦是当时的中宫诞下今上元祈才缓解了一时隐患。其后有妃子产下一子可惜又夭折这位静王元祉行三乃是太后堂妹惠妃所生平时常腻在她身边倒和亲生的没有分别。

    元祈起身为太后换过茶水才霁颜道:“三弟能学老莱子娱亲逗得母亲开怀一笑瞧着这点再怎样无赖可气朕也不跟他算帐了!”

    元祉却不善罢甘休径自笑得诡秘:“听说皇兄又得绝世佳人还掩人耳目藏到畅春宫梅嫔那里?”

    皇帝还未及大怒太后就斥他:“你这混世魔王哪有这样编排毁谤人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又是做的女官就在你嘴里随意糟践么!”

    她回过头莞尔一笑四十五岁的妇人笑起来仍是皎美不可方物。

    “祈儿你新封尚仪的事我亦听说了——那女子真有那么出色让你改了不要女官的初衷?”

    皇帝不禁失笑:“是那个奴才嚼了舌跟?”他横了静王元祉一眼:“还有那煽风点火以讹传讹的家伙才把一件小事传成这般。母后您见了便知那丫头容貌实在平常什么绝世佳人还什么掩人耳目!她不过是瞿卿的子侄辈朕瞧着说话行事爽利才封了个尚仪。”

    太后以画扇轻点他额头:“你啊历来就是这谨慎的性子女官也挑个长相寻常听说为了避嫌还让她住在畅春宫——这未免太过了你贵为天子即便真临幸了什么人也是常事。我儿如此作为真要作圣人吗?”

    元祈答得滴水不漏:“孩儿亦知这个道理但历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能修身便不能齐家而后宫若是争斗不休即使是天子亦会受人耻笑。”他看了眼太后又补充了一句:“母后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后听着这含沙射影别有寓意的话不由面色一僵但这话冠冕堂皇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驳她随即笑了。

    “你这孩子就是端正太过罢了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又聊了些琐事两兄弟这才辞了出去。

第九章 争宴

    太后冷哼一声随手把精美绝伦的画扇一扔面沉如水左右噤若寒蝉都不敢出声。

    她身边的叶姑姑心知肚明遣散了众人上前拾起画扇宽慰道:“主子别气坏了身子皇上性子一向如此也没什么歹意。”

    “没什么歹意?你瞧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在疑我一般……”

    “皇上怕是心中有了芥蒂……也难怪上次皇后娘娘那样作为。”

    “哼一个两个都那么不省心。淑菁这丫头小时看看还好大了竟是愚昧不堪……哎也难怪我这儿子看着宽仁实际最是刚性淑菁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太后恨铁不成刚的皱眉淑菁是皇后的闺名正是她二哥的掌上明珠。

    “梅嫔娘娘这次有孕该怎么处理?”叶姑姑瞧着她神色黯然转移话题问道。

    “还是老法子……叫淑菁这丫头沉住气船到了桥头由不得它不直!”

    这隐晦含糊的话语中间蕴藏的血腥让叶姑姑悚然她连忙道:“我这就去跟鄂姐说。”

    太后看着她匆匆而去取过桌上画扇仍是一脸悠然高华。

    ****

    昭阳宫中后宫妃嫔6续到了皇后才起身升坐受了众妃参拜后连忙让众人起身就座。

    一时宫中花团锦簇莺呖婉转说不尽旖旎温柔。

    晨露冷眼看去却见昭阳宫格局不凡诸般宝器皆是内敛古朴明明是奢华到了极点却一丝也无炫耀之意。看那摆放的位置姿态却象有了不少的年月。

    这定是当年太后的手笔。晨露忖道。

    果然回细看就可见鲛绡裁成的帷幕低垂珠光如雾内院的光景与此殊然不同。

    此处乃是正殿十几个妃子看似姐妹般亲密仔细端详却能看出端倪——此间隐隐分了三派。

    皇后和那日到云庆宫式威的云贵人颇有默契想想那日齐妃的话是皇后提携了云贵人她才能脱出贱役进而蒙宠。

    云贵人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宫裙上面缀了星星点点的珍珠一派小家碧玉的贴心模样——估计是不想抢了皇后的风头。

    正中央坐的就是一直卧病这几日才有所好转的皇后只见她身着正统的凤冠朝服眉目间有六七分象了太后亦是不多见的美人只面容有些苍白显得孱弱温文举手投足间名门高阀的贵气立现。

    下右边第一坐的是齐妃她扬着眉有些桀骜地瞧着皇后那边姐妹情深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胜券在握。

    后宫里她是皇帝最眷宠的一个历经两年而不衰前阵子元祈迷恋梅嫔却很快有孕不得再幸这阵子多了个云贵人可数数侍寝的日子仍是她多出了一大截。

    她亦是出身高贵乃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齐融的女儿齐融素来以顾命重臣自居朝中多人以他为这一党对太后和林家都很不满甚至有传言说他曾道“牝鸡司晨”。

    齐妃身边亦有多名嫔妃围绕她仿佛对上的皇后不屑一顾只频频看向正对面

    那边席空着仿佛正在等待。

    过不多久只听太监唱命众人都不再谈笑齐齐看向门口——

    传说中的罗刹恶鬼闻名遐迩的周贵妃终于到来。

    这时初午的梆更终于敲响这正是皇后请柬上说的时间。

    那是一个穿着大有古风的女子。

    宽袍广袖腰间以玄黑红纹为带缀有金戈。她的脚上不穿绣鞋而是非金非玉的晋式木履。

    她身后使女捧着的也并非如意香巾而是一柄短剑。

    她上前给皇后行礼然后坐到了那空着的席。

    晨露听说过这位周贵妃许多传言那些人谈到她都是环顾左右然后心有余悸地说道:“那是个罗刹恶鬼……”

    她是天门关周大将军的女儿从小长于军中。

    初时皇后凤体违和元祈就钦点了她掌管六宫事务不料她以军中律条治理后宫在三个月内罢黜了四名妃嫔杖死的宫人竟有十一个之多。

    她拿人时证据历历凡是生事害人造谣贪渎的一个也不曾轻饶。

    那三个月是后宫最为清净安全的时候也是太后和元祈最头疼的时候——前来哭求哀诉的人络绎不绝。

    最后迫不得已皇后仍主持大局由周、齐二妃协助这才平定了是非。

    周贵妃一落座齐妃就笑着娇声说道:“周姐姐真是好气派大家都等你一个呢!”

    周贵妃连眉毛也未曾一动:“皇后的懿旨上说是时是你来得太早——莫非是你太饿?”

    她未曾到达就知道今日是齐妃最早这份势力简直骇人。

    晨露暗笑这位倒真是军中习气不早不晚只是准时。

    皇后看着她们坐下就言语不善连忙转移开话题她朝着梅嫔亲切笑道:“妹妹今日身体可好你怀了龙裔定是非常辛苦——对了你今日派人来说是新尚仪也要一起前来这位就是吗?”

    她看向梅嫔身后的晨露目光越亲切温柔:“好小巧的女孩……皇上也真舍得使唤。”

    她对晨露道:“可怜见的见了你就想起我妹妹来……你近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几十双目光立刻聚集过来她们早听说皇上封了尚仪有了贴身女官患得患失之下怕本就稀少的宠爱更被分了去已是如临大敌。

    一看之下众妃倒大为安心只是个清秀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可以媚惑皇帝的美色。只有齐妃冷哼一声大概想起了这就是她宫中遣出的那个。

    晨露大大方方走上前去礼数周到地参拜了皇后皇后越加欢喜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才放她下去。

    正式开席后皇后说了几句春日明媚且在此小酌之类的话就宣布开席诸嫔妃一番梳妆打扮赶路又互相说了许多热络亲密的话正好也有些饿了。

    这时膳品已经络绎不绝的送了上来顿时奇香四溢皇后不愧为高门大阀出身她宫中的菜色都是众妃闻所未闻一尝之下都是拍手叫好。

    云贵人连忙讨好皇后:“娘娘这宫中御膳房已是汇集天下名厨不料您这更是藏龙卧虎这些菜色臣妾不要说见过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有如此美味!”

    齐妃见她就恨得牙痒痒脸上笑得更加娇媚:“哟云妹妹这么爱吃啊既这么着今后皇后用膳你且在一边候着剩下的总有你的份!”

    云贵人听着如此恶毒露骨的讥讽气得胸口起伏:“姐姐在说什么我竟没听见!!”

    皇后一看势头连忙不动声色的缓和:“云萝这孩子孝顺不过见我体弱变着法子哄我开心齐妃你也是做姐姐的怎么计较起了小孩子说话……其实天家女子谁没见过世上珍馐呢——齐妃我听说你父亲前阵子也对翠色楼的菜品流连不已是吗?”

    翠色楼是京城最著名的酒楼这句话乍听寻常不过齐妃父亲齐融前几日和此间的美貌女伎通宵欢娱清早被人撞见已是满城风雨。

    皇后这时候提出就有知情人窃窃私语齐妃气得柳眉倒竖偏又作不得。

    晨露站在梅嫔身后见她一边好奇懵懂的看着众人斗口一边源源不断的把食物送入口中不时还露出幸福的微笑。

    她倒吃得舒服!晨露哭笑不得俯身到她耳边正要让她注意仪态突然她僵住了。

    梅嫔手边有一碟才送上的松子鱼露她夹了一箸正要送到嘴里。

    这个味道……

    仿佛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晨露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这样的鬼蜮伎俩!

    她伸出手果断地制止了梅嫔——

    “娘娘这个不能吃!”

    侧对面齐妃还在生着闷气她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提高了声量好让满场都能听见:“尚仪你在做什么?”

    (请大家多多给我推荐票现在的票实在让我灰心我能保证一天一章大家也给我点信心吧)

第十章 惊惧

    (纠正一个错误齐妃的老爹叫齐融某非昨天吃了药头昏眼花的所以就出了这样一个Bug)

    齐妃简直是眼前一亮她提高声量这么一句顿时全场都看向此处。

    她越来了兴致对着晨露道:“尚仪我见你方才制止梅嫔妹妹不让她吃这松子鱼露莫不是……”她微笑着加重了语气:“这菜里有什么不妥?”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苍白一齐放下手中筷箸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人心慌竟把一只琉璃碗盏碰倒在地“当啷”一声更是听得心惊胆寒。

    晨露露出极为吃惊的神情:“齐妃娘娘何出此言?梅嫔娘娘有龙裔在身太医特地嘱咐过安胎药不能遇上河海类的‘物’(注)所以才……”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勃然大怒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齐妃今日数你闲话最多敢情是狂悖了吗?你若是身体有恙还是及早延请太医也免得妹妹们受这些无妄惊吓。”

    她气得脸色越苍白由左右侍婢搀扶着径自回了后殿休息。

    皇后拂袖而去这宴席也就显得尴尬没趣众妃都是人精看着不是事随便哼哈敷衍了几句也各寻由头告辞回去。

    一顿春日会宴以意兴索然马虎告结。

    ****

    晨露和梅嫔乘辇车回了畅春宫岳姑姑迎上来见面色不对已知有异。

    从午后到掌灯时分这段“会宴风波”已经以暴风般的度传遍了后宫。

    整个半天晨露的耳边没了清净她被追问不过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岳姑姑你把那包安胎药扔掉吧改日请皇上换太医重新开过方子再请人验过让几个可信的亲手配药。”

    什么?!

    梅嫔和岳姑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嫔就是再纯真无知也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姐姐……您是说那药里有毒?”

    她秀丽小脸一片惨白手中的茶盏摇摇欲坠。

    “这……这不可能呵……那药丸都是老奴我用银针一一验过的!”

    “姑姑这药丸无毒只是有些异香会盘亘在体内三四日不去。一旦遇上某些植物的根两者相加就会成会虎狼之药。”

    梅嫔尖叫一声茶盏当啷落地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晨露点到为止看着一老一小的恐惧表情正想好生劝慰她们回去就听到门外禀报奉天子诏令宣她觐见。

    ****

    乾清宫

    元祈不似往常般与人对弈只是在摆着古人棋谱看那书卷已是极为古旧却仍是清爽的一尘不染显然主人极为爱惜。

    “今日真是热闹……”他微笑着对晨露道:“朕这些后妃一个个贤良淑德的了不得又是大大的才女如今连《本草》也嫌太浅配起上古偏方来了!”

    晨露听着他这危险刻薄的言辞很是荒谬的竟是从心里生出知己之感。

    这亦是她忙碌半天后唯一的感受。

    梅嫔用的药丸没有丝毫害处只是在其中加了极为少量的一味奇香它本身毫无作用若是遇上一种植物的根就会在人体内化作剧毒慢慢使人虚弱而死。

    而皇后宴席上那道松子鱼露里就混有那种根煎熬成的汁水。

    它亦有香味只是类似松子清香常人不易察觉。

    可惜只是不易……并非不能。

    晨露想起御花园那位何姑姑她所种的几味毒物就比这高明多了无色无味天下间几乎无人可以觉察。

    手段高下立时就可以看出

    她和此事无关那么种那些珍奇毒物又是为了什么?

    这宫中抽丝剥茧的果然谜团重重。

    “晨露……朕果然还是小瞧了你你对毒物药解很有造诣看来朕让你住在畅春宫真是选对了人。依你看这次?”

    元祈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深邃黑眸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皇上犯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晨露想了想石破天惊的答了一句。

    “哦?”

    皇帝居然笑了温和俊美的脸因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

    无形的威压只在这一眼之中。

    若是让那些平日以为他“宽和端正”的人来看定要吓得昏死过去

    “若是这不重要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晨露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响:“皇上您又何必明知故问若是真能揪出真凶我想您肯定会乐意为自己去掉一道障碍——可是这次您失望了。”

    她看了看皇帝知道对方仍在考究自己就继续说道:“药丸那边若是追查太医他不是失踪就是自尽。而皇后的宴席呢更加不好办。我敢肯定包括皇后在内每个人的小碟里都有那种根的汁水——那么究竟能把谁当凶手办呢?皇后?她那个厨师是新请的她也一定会叫屈:没有人会明显到在自己宫中害人——谁都会如此作想。”

    “真是妙计……在自己宫中下手反而不会有人相信——朕这位梓童真是越长进了。”

    皇帝的笑容越锐利那明显的恶意让人揣测到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记忆。

    “梅嫔那边这几日你还要照看着。”

    “皇上我曾说过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我并不习惯这种单纯防御。”

    元祈听了这大胆言辞也不动怒只是有些烦躁:“你那日的豪言壮语到哪里去了——你不要推辞这份差使非你莫属。若是缺人手瞿卿那里随你挑就是!”

    晨露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元祈只觉得一阵清凉些微烦乱立时消散整个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沉静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

    就是怎样的绝色佳人怎样的明眸魅惑也及不上这一眼的风华……

    一直到晨露告退皇帝仍有些失神仿佛沉浸在什么里。

    ****

    夜已深晨露从乾清宫退出后也不坐宫车一个人独自行走着。

    她看着四周清幽月色下宫墙如千年万年般矗立里面隔断的是灯火辉煌莺歌燕舞还是凄清惨淡冷宫独守亦无人得知。

    今天的一幕在见惯黑暗血腥的她来说简直不堪一提。

    但这欢声笑语背后由纤纤女子们主导的阴谋和杀机仍是让她黯然。

    这些十几岁的少女才抛去了家人的娇宠进到这金碧辉煌又暗无天日的宫中是经过怎样挣扎才学会了微笑着以美丽的手指去扼杀别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们踩着同伴的尸骨平步青云可曾害怕可曾愧疚以至暗夜梦回一时惊噩?

    她们争的是宠是子嗣争的是千万年来女子能得到的至高头衔可曾想过这一切到头来都归于尘土又有什么意义?

    元旭……这就是你要的吗——

    三千佳丽一颦一笑一悲一喜荣辱浮沉只系于你一身……

    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在二十六年后的一日向着陵墓里的某人问道。

    几重哀伤几重悲愤到最后化为决绝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冰河破堤凛然汹涌锐不可挡——

    元旭……你且瞧着这朗朗乾坤我将亲手颠覆!

    宫墙无语一如千古。

    ****

    晨露晚上回来已是已时她沐浴过后正要上床。

    门棂上有轻微的敲击声。

    那是小心翼翼的却又隐忍的急促仿佛含着极大的恐惧。

    她打开门只见一人身着白色单衣头蓬乱就那样呆呆的立于月下就象幽魂一般。

    是梅嫔。

    她已经全无那份懵懂的安详她瑟缩着泣不成声。

    她伸手抱住晨露就象扯住了救命稻草低喊道:“姐姐求你救救我!”

    “娘娘……?”

    “姐姐我好害怕一闭眼就想起今天的事……宴席上大家笑得都很假很怕人……我以为光吃不说话就可以了……可是!她们居然要害我!!”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你知道是谁下毒吧……你快去禀告皇上他会救我的!”

    晨露简直要叹息救?在这个后宫里谁又能救谁?

    皇上?那就请拿出证据无故废后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为。

    她轻轻挣脱了梅嫔清晰的缓慢的说道:“娘娘请你冷静!”

    她看着少女狂乱惊慌的眸子缓和了声调:“我会尽量注意你的安全可是娘娘在这世上没人谁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保护你。”

    最后的话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虽然残忍可是她希望这懵懂纯真的少女能彻底明了自己是在怎样的一个世界。

    “谁也不能吗……”

    梅嫔仿佛在一瞬间领悟了自己的处境。

    她的目光不再狂乱慢慢的黯淡下来。

    “可是我的真的不想死……爹、娘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到这吃人的地方!!”

    她低低呢喃着一步一步的退着走回自己的寝宫。

    夜凉如水映着她娇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注:我国中医认为有一些食物如牛肉鱼类海鲜酱油等等都是“物“会干扰药性的吸收以及伤疤的愈合。所以有Jm弄破了脸可千万表吃以上食物小心留疤。

第十一章 人心

    之后几日元祈特地免去晨露的当值让她能长居畅春宫。

    这几日平安无事终于到了十天一次的大朝。

    这一日早朝文武官员都会到齐一些要紧政务也会当廷决断所有仪仗从人浩荡煊赫一样不缺。

    作为有品秩的女官晨露不能不去。

    太和殿中兵部尚书黄嘉直正在慷慨激昂的读着奏章:

    “彼蛮夷之邦牧猎腥膻之徒也民风膘悍向以掠劫之行为勇武前朝景乐年间入我中原烧杀掳掠其罪罄竹难书中原千里几成白地……我太祖尝大败其于一役其可汗仅以三千骑得脱……今卷土重来不过跳梁小丑何足挂齿恳请陛下火兵一旦王师挺进定能歼其全部以枭传之天下。“

    晨露冷眼旁观就见元祈端坐于龙椅之上看似听得认真嘴角一丝冷笑却昭示了他的情绪——

    他很不耐烦。

    晨露听着这长篇大章的激昂语句突然想笑。

    歼其全部以枭传之天下?

    这些文官饱食终日天天看多了晋书想学谢安他们以为鞑靼十二部是吃素的纸糊的只要轻轻一捻就灰飞烟灭?

    当年平虏军中有如云猛将奇才谋士亦有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殚精竭虑才堪堪驱逐了鞑靼。

    虽如此忽律可汗仍率本族精悍的三千骑兵远走漠北当时大家心中都有计量——这群自诩为苍狼之子的草原勇士必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所以她逗留千里之外一心只想未雨绸缪未曾料到却是祸起萧墙急转直下……

    另一道更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黄大人你可知道世上腐儒皆是好名只要能千古流芳能博个忠君爱国之名就乱嚷什么开战……您这样的书生之见对国家社稷有百害而无利!”

    晨露听着甚是顺耳却不料此人得意洋洋的话锋一转:“依本侯之见鞑靼各部近日有不稳迹象纯粹是因为刚渡过冬食物器械皆是不足所以又欲掠劫若我天朝以泱泱大国的怀柔之心多赐其以厚礼则必定能消弭大祸若其仍是不罢休那么索性把我朝军队从北郡六国周边撤出鞑靼就是暂时到它们那里‘打草谷’(注)也不干我天朝什么事——且让他们互相斗去吧!”

    此人自以为幽默风趣晨露听得却是大怒暗想此人比那书生意气的黄尚书更加不堪居然欲以天朝声誉以及属国的利益来换得一时太平。

    本朝开国以来民心所向皆是因先帝能驱逐异族救民于水火那八年艰苦岁月民间家家都有死伤对鞑靼都是恨不能啖其肉若是让民众知道要向鞑靼厚礼卑词立时就要民声鼎沸。

    至于属国那更不可取当年自己远赴千里就是为了……

    却听“啪”一声竟是元祈把他的奏章亲手拿起掷于地下。

    殿内一片死寂众臣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开口。

    “南冠侯久闻你在亲贵子弟中以通晓谋略著称今日一见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元祈的声音淡淡也听不出喜怒不知怎的殿内群臣都觉得胸口闷好似被这无形的威压镇住了。

    元祈的声音越轻缓:“还有谁和南冠侯一般能想出这等‘妙计’的?”他目光如电象利刃一般扫视全场。

    咕咚一声一个胆小的官僚终于坚持不住双腿一软昏死过去。

    “扶植北郡六国的定策是先帝时定下的为的不是什么威抚海内的名声而是以六国的势力进可远击鞑靼退可拱卫中土。有些人鼠目寸光是否以为先帝和朕都是为好名?朕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

    素来宽和的皇帝偶露峥嵘终于让一班臣子认清了他是何等样人。

    ****

    晨露随着早朝完毕就要回自己院子今日并不是她当值。

    正是旭日高升的辰时在路上一辆华贵辇车背向驰过看方向是去娶香园赏玩散心的。

    看车形古朴典雅是晋时式样——竟是周贵妃的?

    那样冷峻的女子也会喜欢花草?

    晨露有些意外。

    回到畅春宫时才得知梅嫔今日仍是委靡岳姑姑劝她也去聚香园散心得用的从人一早就随着她去了。

    她想起刚才的车辇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祥。

    ****

    娶香园并不很大亦没有太过精致的园林它所特有的是百花齐放的灿烂绚丽幽香入骨。

    晨露走入园中一眼就看到梅嫔和周贵妃正在小池边数着游鱼。

    梅嫔仍是那副惊惶无力的感觉仿佛随时要跳起来逃走。

    她走了过去离两人还有一丈来远才被梅嫔偶然回头瞥见。

    “姐姐你来了——”

    她精神仍有些恍惚一时脚下一滑眼看要坠入池中。

    一旁周贵妃的侍女眼明手快一手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正要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回岸上。

    电光火石间晨露看见那侍女的掌心竟有一点诡异朱红——

    她来不及阻止情急之下掷出腰间牙牌正好砸在她手腕上。

    那侍女吃痛之下手不由一缩终于拉了个空。

    这几个动作说来复杂其实间不容只是在一瞬间完成旁人听得牙牌落地马上被梅嫔的尖叫压过——侍女没能拉住她仍是坠入水中。

    这池塘甚浅众人反应过来后立刻七手八脚把她救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春日池水仍带寒意一阵风吹过她冻得瑟瑟抖脸色也很是苍白难看不知是冻的还是受了惊吓。

    “尚仪你是想要梅嫔的命吗?”

    周贵妃勃然作色示意左右以斗篷裹住梅嫔眼神森冷的直视晨露:“你故意阻止我的侍女救人才害得梅嫔落水——你是想谋害皇嗣吗?”

    晨露不怒反笑抬起头她深深看了周贵妃一眼。

    周贵妃自幼长在军中凶狠残暴的眼神不知见过多少这少女清浅一眼却让她从心中生出悚然。

    那幽黑的眼眸清冽冰冷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周贵妃仿佛不能承受倒退了半步她冰封一般的丽容上有生以来终于生出惊愕。

    弱不禁风的少女仅以一眼就压制住了她的威仪。

    晨露俯身捡起牙牌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终于开口——

    “娘娘你想问我的罪是吗?”

    声音清冷幽然仿佛在问世上最简单不过的事。

    “今日我不想将事端扩大……所以娘娘您其实很幸运。”

    满不在乎的身着绛色鸾鸟朝服的少女强势而自然的说道。

    太过嚣张!

    周贵妃骨子里的冷傲被她一激终于压过恐惧——

    “你这是威胁我么?”

    晨露微微一笑清秀面容刹那竟是明丽绝艳。

    “您不妨看作是劝告若是皇上知道您这位了不起的侍女是何等样人……我想后宫上下其实很期待看这个热闹的。”

    她也不行礼让左右扶了梅嫔径自离去。

    周贵妃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份无形之力终于撤除她松了口气。

    这小小女官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兀自惊疑不定

    “尚仪谢谢你。”

    从水中救起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梅嫔终于清醒过来。

    她眼神不再惊惶如大梦初醒脱胎换骨一般。

    清了清嗓子她温柔有礼的问起刚才缘由。

    听完晨露的简单解释后她不再如前日一般哭泣慢慢的居然笑了。

    那平静的笑容多少有些诡异——

    “你又一次救了我我真是没用。”

    她笑厣如花很是灿烂:“这些女人不害了我肚里的龙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语最初的童稚纯真荡然无存。

    “我死了两次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想死我绝不能让她们害死!”

    “谁再想害我我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往日秀丽稚气的脸在这一瞬间微微扭曲。

    一如后宫中其他后妃。

第十二章 星坠

    第二日早上晨露起的稍有些晚今天她是下午当值刚刚梳洗完毕瞿云居然来了。

    他绕过前殿来到这清净院落不由感慨:“原来还是你这最为幽静!”

    晨露亲手煮了茶给他却见瞿云慌忙摆手道:“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经你手调制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他端起瓷碗轻嗅了一下苦笑道:“果然……你又用烧过头的水来煮茶这样的涩重除了你别人绝难做出。”

    晨露不禁羞恼晶莹面容上生出一层淡淡绯红一把夺过茶盏嗔道:“不想喝就别喝!一个男子汉还这么婆妈挑剔!不想想在山上都是你做饭的……”最后一句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瞿云哈哈一笑灵巧的夺过茶盏一边躲闪着晨露一边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足的叹道:“这才是你的独门手艺啊!”

    在这里他兴致很高人到中年的儒雅稳重似乎都消失无踪仿佛岁月不曾流逝他和她仍是师父门下两个爱斗嘴的弟子。

    “对了我记得你也有个小丫鬟服侍的怎么让你亲手做这些琐事?”

    “饮食方面我不愿任何人插手。”

    晨露只是简单答道那声音中微带的一丝异样却让瞿云瞬间明了二十六年前的那盏“牵机”在她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噩梦。

    逝水如斯岁月永不停留他们也早已不再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男女。

    他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小宸你真准备插手梅嫔的事?”

    晨露无奈道:“我并非同情心过剩也不爱淌混水不过你家皇上让我住在这就是为了让我就近保护她为了博得他的信任我才不得已管了这事。”

    “小宸……这样很危险!”

    晨露冷笑道:“若是要向‘她’复仇什么法子都是危险的在这里皇帝反而能成为我的护身符。“

    瞿云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她只得拉过她的手以自身真气引导她那微弱的内力运行。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保障。

    一番劳动两人都额头见汗晨露自觉得益非浅苦笑道:“看来这具身体还真不练武的材料……昨天在御花园里我在牙牌中贯足真气也不过让人微微吃痛真是无用!”

    她把昨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很肯定道:“我不会看错那个侍女掌心那道红印分明是极北摩诃教的‘冥焰掌’若是被她按住腰间穴道梅嫔晚上就会小产而死。”

    她有些愤怒——只因为宫宴初见时她对周贵妃这有着魏晋气韵的女子颇有好感。

    那样从容不迫英姿飒飒的女子竟也和那群争风吃醋构陷暗害的宫中妇人一样……

    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你还是把这件事汇报给皇帝吧估计两边的侍女都会缄默不说——也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差事有多累人!”

    ****

    下午淅淅沥沥竟下起雨来晨露撑起一柄水墨描绘的纸伞走出院门看着满地青翠欲滴她撇开平日的院门从侧边小径绕行。

    一直走到前殿侧厢的位置却见岳姑姑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贴着廊下又轻又急的走着。

    她有些惊惶模样不料一抬头却见晨露正在眼前站着。

    她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尚仪大人下午当值吗?”

    未等晨露开口她又笑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妇人:“这是前头的老宫人娘娘想问问她一些古记掌故也好避开忌讳。”

    晨露不置可否的扫了那妇人一眼那走路姿势、那身匆忙而就的宫装就显示出蹊跷。

    再看她手里有一个包得方正的物事倒象是个小箱。

    她不动声色的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一盏茶后她来到梅嫔的寝殿外贴着窗棂小心地把窗上轻绢挑开一条逢。

    只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声气:“娘娘容禀您的身子并不要紧不过是虚寒内蕴肝气有些郁积吃些药就不妨了。”

    梅嫔有些不耐道:“这些话太医也会说我想知道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里面静默了片刻那妇人才道:“老身恬为杏林中人医者父母心论理是不该窥视天机不过梅老爷已经把您的苦楚都说了即如此就让老身用家传的‘线脉’来一试吧!”

    接着里头一阵忙动晨露已不欲再听转身走开了。

    ****

    元祈今日的奏章很多晨露一直在旁协助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畅春宫。

    临近主殿她不放心仍凑到那条缝隙里又看了一眼。

    只见主殿灯烛被风吹得一闪一灭昏暗中梅嫔呆坐着灯光投影在她脸上只见她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凄苦一时咬牙最后她有些扭曲抽搐的笑了。

    “既是个女的就别怨我狠心了……”

    低地几乎听不到的言语被晨露勉强收入耳中

    她的笑容竟是别样的狠毒和得意。

    晨露不忍在看转身回了自己院落。

    经过两次险死还生梅嫔的性情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如初见时那样娇憨无邪也学着其他妃子有了自己的心机自己的谋划。

    这就是宫人女子的心路历程无论怎样美好的女子在这个泥潭血泊吃人不见骨的地方都会渐渐浸润沾染最后从心底里吐出毒汁去戕害别个。

    这里没有出淤泥而不染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适者生存胜者为王的观念简直已成为天理公道。

    晨露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那胶结如银的圆面在天光的渲染下竟呈现一种微微的赭红如同蒙上了一层鲜血。

    晨露感到一种不祥。

    ****

    事情很快就生了第二日已时刚过元祈正和几个重臣商议事务只见秦喜跌跌撞撞的奔到殿前又是焦急又是畏惧的不时探头看里面。

    “你探头缩脑的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元祈一眼瞥见看着他鬼祟的模样有些怒意。

    “万岁……不好了畅春宫梅娘娘出了大事!”

    秦喜急得不顾他人在场气喘吁吁的嚷了出来。

    殿中诸臣都是面色一沉元祈亲政四年来后妃鲜见有孕连着几例的小产滑胎引得内外谣言纷纷无论如何皇嗣上的单薄都会让天朝处于不稳状态身为重臣他们很不乐见这种情况。

    元祈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下一刻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狂涛巨浪一般汹涌澎湃。

    他眼光一凝有如实质的锐利直直盯着秦喜问道:“情况如何?”

    “太医说……很是不妙孩子……估计保不住了。”

    秦喜被那神魔般恐怖的眼神一瞪说话都有些艰难。

    元祈咬牙冷笑:“终于还是得逞了!”

    他平素温和宽仁如此怒态让所有人都两股战战不知道雷霆怒火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元祈振衣而起:“去畅春宫!”

    “启驾畅春宫——”

    司礼太监的洪亮嗓门此刻听着分外心惊。

    元祈赶到时梅妃性命已无大碍只是那一个多月的胎儿随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已化为乌有。

    他来到梅妃床前她已经幽幽醒转看到元祈亲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元祈制止。

    “你身子这么虚和朕来这些虚礼做什么?”元祈很是怜惜的帮她掖掖被角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愧疚:“都怪朕没有好生照顾你的安全。”

    梅嫔双目红肿闻听皇帝自责顿时流出泪来珍珠一般的泪滴顺着洁白如玉的脸颊缓缓滑落把侧边的绣枕都濡湿一片如此凄美情态任谁都要为之心酸。

    “皇上您对臣妾情深义重皇恩浩荡臣妾已不胜惶恐……”她看了看旁边的晨露露出感激的微笑:“别的不说就是您让尚仪住在我宫里就很是眷顾臣妾了……您知道吗尚仪救了我好几次呢!”

    皇帝眼光转为冷厉显然是想起瞿云禀报的“聚香园事件“他连忙问梅嫔:“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出口梅嫔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物瑟瑟抖整个人绻在被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第十三章 决绝

    “到底怎么回事?”元祈沉声问道。

    “回皇上昨日在聚香园……出了一点事臣妾再也不敢去各处园林水榭可太医嘱咐要多行走才对胎儿有好处所以臣妾就在前边宫道上缓缓散步行到偏僻处却没曾想……突然冲出两个宫女很用力的撞了臣妾一下然后就……”梅嫔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那两个宫女是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梅嫔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当时太过惊慌没记得她们的相貌……不过”她想了片刻突然若有所得很肯定的道:“她们的的裙裾上绣有流光的青碧祥云。”

    在场的宫女宦者一听脸色都变了。

    宫中历来等级森严一般嫔妾宫中不得有衣着过分华贵的宫人只有主子封了妃位跟前主事才有资格穿带有绣纹的衣裙。其中又有严格的规定中宫从人以五彩花鸟为饰而妃子的扈从只能以青色祥云为记每年制作宫装的时候尚衣监都会严格管理绝不允许逾越本分的现象出现。

    元祈一听眼光更为森冷。现下已毫无疑问幕后主使必是周、齐二妃中的一位。

    “让她们两人赶到此地朕要亲自来问!”

    他低沉的说到秦喜素来伶俐不问便知“她们两人”定是指二妃无疑。他连忙一溜小跑去传达旨意。

    ****

    一刻刚过齐贵妃就匆匆而来她今日亦在聚香园赏花一听出了这等大事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过来。

    她面色有些潮红额头见汗显然是刚才没用肩舆而是亲身走来的。

    她只知梅嫔的孩子没了见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当下心中一沉强笑着想皇帝盈盈拜倒:“臣妾见过皇上!”

    元祈沉声道:“别给朕来这种虚礼梅嫔这次遭人暗害你宫里的人也不脱嫌疑你怎么说?”

    齐妃一听吓得魂消魄散若是沾染上这等罪名就算元祈对她的宠爱再盛也不会轻饶了她。她跪在地上失措的喊道:“臣妾可对天誓绝没有做这种事……”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臣妾宫中有嫌疑又有什么证明?”

    元祈示意秦喜他立刻心领神会的把整个事件拣要紧的说了齐妃一听觉得又冤又气眼中含了泪珠道:“皇上裙上绣了青碧祥云的并非只有我云庆宫一家麟瑞宫那位整日拿刀弄剑的周贵妃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了臣妾听说……”她立刻把听来的传言又加油添醋:“昨日梅妹妹和周贵妃在聚香园观赏池鱼周贵妃的侍女还把她推下水去受了好大惊吓呢!”

    “一派胡言!”

    刚刚赶到的周贵妃听到这番说辞双目如冷电一般逼视她:“这样颠倒黑白的谣言只有你这种无知妇人才会造出!”

    她虽是匆匆赶到宽袍广袖的装束仍是一丝不乱她对着元祈从容不迫的解释到:“昨日梅嫔不慎摔下池去若不是我的侍女相救早就受寒损了元气。”

    元祈看着她双目诚恳清澈若不是听了瞿云的汇报真要就此相信她他冷笑一声:“汝父军中高手如云随便一两个就可以做成这件事……你要朕怎么信你呢?”

    周贵妃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周浚他前朝时乃是景乐帝的京营将军年少时就有知兵之名先帝创立本朝时他顺应情势率众来投先帝虽不能尽信但也不忍英才埋没就让他加入戍边的镇北军之中。

    不料先帝英年早逝皇帝只是十岁的孩童中宫以太后之尊临朝称制饶是她睿智善谋仍只是女流之辈鞑靼看准这个机会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危急时刻名门大阀和各路藩王都摈弃前嫌齐心御敌。

    此役中最大的功勋却是为周浚所得他以奇兵夺下天门关断了鞑靼大军的补给才使这虎狼之敌退却朝廷和蛮夷堪堪打了个平手这才没有贻笑天下。。

    此后他再建镇北军又逼得朝廷把整个北郡给他作了封地一时锋芒无二。

    这样的强势人物把女儿送入宫中虽不免有居心叵测的猜疑但仍是积极表现了诚意帝室为了笼络军心一开始就把周氏封为贵妃仅在皇后之下可说是尊贵已极。

    对于这位周大将军的跋扈元祈早有腹诽此次借这由头终于爆开来。

    却说周贵妃见皇帝动了真怒只是微微冷笑她毫不惧怕地迎上元祈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皇上对家父早有疑忌臣妾无话可说……”

    她站起身来从侍婢手中夺过短剑沧啷一声拔出刃身。

    冷光照着她冰冷晶莹的丽容她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皇帝身前戒备惊疑的侍卫手下用力竟朝着玉石台阶劈下。

    她剑中贯注真气金石相交只听得一声清鸣那短剑断成两截。

    “皇上我以武者的名誉在此下誓言今日之事绝非我的作为若有虚言就让家父和我有如此剑般身异处!”

    她铿锵说道语意坚决绝断隐隐有金石之音。

    习武之人断剑下这等誓言可说是严酷之尤皇帝瞧着她倔强冷然的面容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齐妃一看皇帝态度软化急得连忙上前哭诉:“皇上休听她胡言乱语这样的誓言谁都能红口白牙的乱说定然是她害了梅妹妹……”

    她哽咽着开始数说周贵妃平日里的跋扈专擅连哭带闹之下更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元祈耐不住她哭闹高声叱道:“今日先到此为止你们两人都给我滚回去!齐妃你再这样撒泼朕立刻黜了你的妃位!”

    这一着非常有效齐妃敛了啼哭只是小声啜泣着由宫人扶着离开周贵妃却是镇定自若拜别皇帝挺直了身板就走。

    ****

    昭阳宫

    皇后听着远处闹得沸反盈天一径笑得温柔高贵。

    她赏玩着指尖镂金镶珠的套花有如隔岸观火一般笑得悠然:“梅嫔这小丫头真是出的好计……可惜仍比不得鄂姑姑你的老辣呢!”

    旁边侍立的中年妇人笑了她一副圆脸慈眉善目的笑起来更觉可亲:“对付这等小丫头若不能手到擒来老奴哪还有脸一直服侍太后?太后老主子那边何家妹子一传来谕旨我就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

    她又看了眼皇后:“娘娘不是老奴倚老卖老实是您这次太过卤莽那种汁水虽然与松子味道类似但遇上精通此道的江湖中人仍是可以识别。那个尚仪听说是瞿云荐来的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混迹这样的人精您还想瞒得她去?”

    皇后很诚心的道歉道:“给姑姑添麻烦了淑菁真是过意不去。”

    “娘娘这样说真是折杀老奴了……要说也梅嫔那小丫头太傻仗着父亲有两个钱就想收买守宫门的太监把外人放进来——真是好笑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哪个敢违逆太后的旨意?那个女神医一进门早有人通风报信来了!”

    皇后笑得分外愉悦:“那日我轻车简从去到梅嫔的畅春宫径自进了主殿那女人的脸色真是精彩呵……她刚得知是个女胎正沮丧得了不得又乍一见我那脸啊……白得象鬼一样。”

    “本宫那日就跟她摊了牌这小丫头倒也狠心让神医留下缓时作的堕胎药听说安全不伤身就急不可耐的用了……呵呵这样一盆污水泼在那两人头上保管她们有口难辨恐怕……现在正在皇上面前互相攀咬呢!“

    皇后笑得身体直颤:“不过……我那日对梅嫔说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她这一胎只是个女的根本不能母以子贵若是跟本宫合作拔了那两个眼中钉她又没生出男胎本宫为什么还要为难她呢……今后有本宫不时抬举提携她又没有周贵妃的暗害她的日子也是花团锦簇呢……若是运气好皇上也疑心齐妃那泰半宠爱都移到她身上就更划算了!”

    她似乎很满意这种合则两利的事仔细一想又奇道:“为什么姑姑你这么肯定是个女胎呢?若神医诊出是个男儿梅嫔根本不会答应这桩交易!”

    鄂姑姑又露出那和蔼宽厚的笑容只是目视皇后皇后前后一想顿时惊诧得魂飞天外:“难道……?”

第十四章 鬼魅

    鄂姑姑一脸淳朴良良善看着皇后轻描淡写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梅嫔家中早有我们的人盯着呢。她父亲到处打听神医我们就给他送上门去了……可笑这些人不过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到现在还自鸣得意。”

    皇后惊讶过后又是一阵得意:“梅嫔那小女孩真是可怜啊……她若是知道自己肚里说不定是个男胎怕不要恨断了肠?”

    鄂姑姑却不笑她语重心长道:“娘娘您也要加紧努力才是今后会不断有新人进宫一味剪除也不是办法。若您能有了嫡子还怕其他妃子生他几个?”

    皇后脸上浮上幽怨温文孱弱的气质任谁见了都要心动:“我努力又有什么用?皇上他根本对我毫无眷恋太后还让我要抓住他的心这绝无可能……也罢反正其他三位伯叔父家亦有美貌郡主我要是不能让她们进宫替了就是!”

    最后的话带着赌气和些微的憾恨她眸中蒙起水雾想起刚才鄂姑姑说的“棋子”她此刻竟有些兔死狐悲——在太后心中就算自己这个嫡亲侄女也不过是另一枚稍许贵重的棋子。

    鄂姑姑面色一沉:“娘娘不可自轻自贱!太后统共四个兄弟要说身份尊贵也惟有二公子——就是令尊靖安公我人老了就改不过口来——还有继承林家基业的大公子了。大公子现下已贵为藩王他家郡主必是娇纵不堪怎比得上娘娘您贤淑温柔!”

    皇后口中诺诺心下仍是愤愤:大伯父身为藩王封地千里死士悍将不知凡几太后虽然在朝堂上一径维护他却也暗中忌惮他的势大只想挑个软弱无主见的兄弟来做左右手于是才捧了自己做中宫。

    想起当年自己父亲谄笑着欢天喜地的送自己入宫受封皇后不由齿冷她暗中叹道:“为何送我到这进不得见人的地方……”

    ****

    畅春宫中正一片忙乱太医来开过方子后太监宫女们各自忙乱起来煎药的换洗被褥的给梅嫔按摩推拿的迎接前来慰问的后宫妃子的记帐收礼物的一时竟忙得沸反盈天

    宫人侍婢手里忙着嘴也没闲者她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畅春宫中这件大事。

    晨露倚在门边正遥遥听着庭院里洒扫的宫女们闲嗑牙。

    她内力虽浅这样的距离却也并不困难。

    宫女们谈及这件事都先要左右看看确定管事姑姑们不在才神神秘秘的开口。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这十来个小丫头?

    晨露听了一会都是什么作祟啊什么阴谋的无稽之谈正想转身走开只听得一个小宫女很不屑道:“你们说的半点道理也没有……依我看啊是娘娘和某人犯冲来惹来这场大灾!

    她的同伴连声反驳小丫头脾气也被激起来略微提高了声量:“你们忘了吗上次娘娘去皇后那里赴宴回来后就象中了邪似的哭哭啼啼一脸害怕。”

    有人赞同也有人不服气小宫女也不去理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谅你们也不知道昨天午后天下起了雨总管大人居然叫我去把落叶青苔扫掉这么多的积水不是为难我吗——好了好了别着急这就要说到正题了——那天我扫了一会就看见一行人来到了门口你们知道那轿子里的是谁?”

    她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得意洋洋说道:“就是皇后娘娘!我虽然不认识她那身金线绣的九凤缎衣还是认识的。这可吓死我了连忙避开。皇后进了梅娘娘的寝宫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呢——今天梅娘娘就出了这等惨事可不是她和皇后的八字犯冲一见面就要倒霉?”

    她理直气壮的下了结论正说的高兴只听得身后清冷声音响起:“你们不好好做事就在这里没上没下的毁谤主子吗?”

    宫女们回头一看竟是那位尚仪大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张口结舌的说不话来。

    “都散了吧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无稽狂悖的昏话必要严惩——你且留一下。”晨露指了指刚才饶舌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已经抖得象筛糠她虽然不晓事但毁谤主子的罪有多重还是明白的她怯生生的说:“尚仪您千万别告诉娘娘和管事们求您了!”

    晨露把她带过一边宽慰几句待她不抖才详细问起昨日皇后来时的情形。

    小宫女当时忙着闪避哪能知道什么重要的只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末了她思索着有些不肯定道:“皇后走的时候远远看着嘴角翘起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

    皇后到底意欲何为呢?

    晨露一直想着直到掌灯时分她进了厨间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厨下香气四溢闻着就食指大动。这是梅嫔自己的小膳房她吃不惯宫中的温火膳所以也学其他嫔妃延请名厨在厨下烹煮。她一向平易近人每日让厨师照样做一份给岳姑姑和几个年长管事晨露身为皇帝的亲信也依例有一份。

    经过前世那场噩梦晨露每日都是亲自来取回院后更是仔细验过才会食用今天也不例外。

    她取过食盒正要离去忽然她好似闻到了什么。

    在这菜肴的香气流转混淆的地方她有些狐疑再次深嗅一口仍是不能确定。

    冥冥中那一道隐约的药香若隐若现仿佛是幻觉却又真实存在。

    她俯下身在灶下细细搜索着。

    什么也没有。

    灶中好似经过猛烈燃烧把什么都烧成了焦炭。

    她不死心仍在灰烬里仔细察看。

    一道微小的珠光在灰里闪烁。

    她拂开一看竟是一枚小巧精致的于玲珑。

    它只得鸽卵大小玉质雪莹无瑕内分九层层层镂成各种图案以纯金和红宝点缀略一晃动就有悦耳风声。

    看着这熟悉的饰物晨露有些失神她想起了那童稚纯真带着满不在乎笑容把玩着它的娇小女子。

    脑中的迷雾在这一刻终于豁然开朗。

    她看着手中玲珑只想到了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

    晨露赶到钳清宫时元祈正在练字。

    他每一笔都是飞扬随兴偏偏那份挺拔气势几乎要从笔尖流泻而出。

    “梅嫔怎样了?”

    他见了晨露只深深看入她的眼开口问道。

    齐、周二妃终要给个惩戒但此事祸不明无论惩处了哪一个都要喊冤。他心中踌躇不定所以对梅嫔很是愧疚。

    即使他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无不明快果敢即使他一贯拿妃子当手中黑白小子这时他仍有愧疚。

    回答他的不是晨露那清澈如同冷泉的声音而是珠子被掷出落于书案的声音。

    他接住一看是一枚玉玲珑。

    晨露的声音接着响起:“皇上您是否对此物有所眼熟?”

    “这个是您当时御赐之物梅嫔娘娘随身带着很是珍爱。”

    “这样一个小物件最后出现的却是灶下的炉膛里。”

    晨露清冷眼中更显幽寒:“我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第十五章 闻笛

    “要从哪里说呢……先呢昨日午后下起了雨梅嫔让亲信的岳姑姑贿赂了守门的太监把一个名满京城的女神医乔装带了进来——她很想知道这胎是男是女。”

    “那个老妇人以独门‘线脉’确认是女胎后梅嫔很沮丧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紧接着皇后就亲身前来笑着揭穿了她不过接下来皇后提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计划……”

    “那就是让女神医提供不伤身的缓和药材堕下这胎然后嫁祸给周、齐二妃……我甚至能想象皇后的说辞——无非是反正是个女胎也没什么可惜本宫今后会尽力扶植你除掉周、齐二人即保证了你的安全又可以夺过宠爱……梅嫔本来对‘聚香园事件’就心有余悸再加上齐妃深得您的宠爱所以她决定和皇后合作兵行险着。”

    “让我想通这些关键的就是这枚玉玲珑。我到厨下去拿取食盒时在杂糅的菜香中隐约闻到一股药味实在不能肯定我就在灶下寻找药渣结果却意外找到了这个——”

    元祈手中捏着玉玲珑目光深邃森冷已是愤怒到极点。

    “上次赴宴梅嫔就知道我能分辨出各种药香所以不敢把药碗端进自己的寝宫只能到厨下偷偷的一气喝完她匆忙烧尽了药渣却不慎把随身的玉玲珑落在灶灰里。”

    晨露冷静而缜密的分析完元祈已是怒不可遏他猛的挥袖扫下桌上一只景泰蓝笔架冷喝道:“贱人可恶竟敢戕害我的骨血!”

    他气得微微颤抖:“朕对梅嫔素来不薄很是爱重她的娇憨纯真不料一眨眼的工夫她竟成了这样的蛇蝎连亲生骨肉也下得了手!”

    他说到最后已是微微伤感这天下最显赫的九五至尊年仅二十的青年生来冷情无欲难得对一个女子心生怜爱却不料最后如此结局。

    晨露却出言反驳:“陛下这话错了此事也不能全怪梅嫔……要知道真相这东西就象乡间的洋葱剥下一层还有另一层隐藏在下!”

    元祈听她意有所指警觉到另有蹊跷他冷静下来以目示意晨露说下去。

    “您只须想想为什么梅嫔刚让神医混进宫皇后就能及时赶到?还有……我亦对医术略知一二一个月的胎儿还没基本成形仅凭一根线就能诊出男女真真是天方夜谭!”

    话说到这里皇帝如醍醐灌顶猛醒过来他不由悚然生惊:“难道……这一胎并非是女而是……”

    “我刚才已经说了没有人能在一个月时判定男女那女神医一定得了关照到时候只需说是女胎所以胎儿的性别只怕永远是个谜。”

    她看着元祈痛恨愤怒得睚眦欲裂轻轻的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皇后娘娘定是想不出这等毒计她上次的计划何其浅陋!怕是有人在背后策划。”

    元祈想也不想冷笑道:“皇后的脑子是没有这么灵巧有母后这等女中诸葛还是有什么事不能办成?”

    他面容森寒笑得却越是欢畅:“林家……前朝就依仗着裙带关系往上攀爬本朝就更是猖狂……母后俨临朝多年专横跋扈俨然成了宫中至尊。她两个长兄一个庸碌无为另一个更是狼子野心贪婪凶恣有什么资格称公封王?!大家慢慢走着瞧……朕青春正是鼎盛还愁除不了这些虎狼蛇鼠!”

    晨露低下头去掩下唇边的无声微笑……终于到了这个地步!

    她静静欣赏着皇帝切齿痛恨的样子满意的知晓她播下的仇恨种子终于芽。它会继续滋长壮大终有一天它会让这一对母子杀个你死我活。

    元祈站在窗前深深的呼吸着稍稍冷静后他有些忧郁的开口:“真是可笑……朕身为天子富有四海说到亲近家人竟是一个也无。母后这样跋扈擅权想把朕做个傀儡皇后……我见到她那伪善柔弱的样子就恶心妃子呢不管怎样的好女孩进了这染缸一样的宫中都会变得狰狞如同鬼魅谁也不能幸免……至于我亲爱的弟弟们哼哼怕是巴不得我哪天死于非命好继承这宝座……”

    “朕真的很难受很寂寞……果然身为帝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吗?晨露……”

    他的为难愤怒寂寥和内心最深处的软弱都在在和一瞬间爆他近乎失控的问着晨露却在回身时被那清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

    那双眼清冽如同岁月轮回一看之下却好似摄人心魂。

    却只有她一如初见不曾沾染了世间污秽。

    “每次看到你都象十二月冰雪让朕凉到骨髓……”元祈苦笑着说出感受心下却不期然冒出一句——

    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轻轻问道:“朕这会子心里闷得谎你会抚琴吗?”

    晨露没有回答他顿时醒悟失笑道“朕忘了你是出身江湖……也罢你且在一旁听朕一曲罢。

    他净手取过窗下瑶琴校了下音信手拨弄起来。

    那琴声很是激昂只是压抑了太多的悲郁沉痛才几下就听铮的一声琴弦断成两截。

    元祈苦笑:“雅乐必须焚香静心这会子果然不成曲调。”

    晨露看着他终于开口:“您未免想差了即使是江湖人士我也略识音律——这里有笛子吗?”

    元祈有点惊讶还是命秦喜去取了上好的来。

    这是一只绿玉雕琢成的短笛笛身通透晶莹看着就不似凡品。晨露略一擦拭凑到唇边正要开始元祈却突然靠近道:“此处终究憋闷我们到上面去。”

    他竟是一拉晨露的手挽着她提气一跃上了屋檐。

    晨露不料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坐定之后不露痕迹的挣开他的手。

    笛声由整个皇宫的最高处幽幽响起。

    初时有些生涩慢慢娴熟不知不觉间陷入某种迷境。悠扬如同天籁的笛声在夜空中飘忽不定俯身看去底下万千宫阙琼楼玉宇亦是黯然失色浩瀚苍穹间惟有这一道笛音长存不灭。

    那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繁华如梦……

    却原来都付之断瓦残垣……

    那是情人间呢喃相依的璧人一双……

    却不料竟是躲不过世情人心……

    那是壮士舞干戈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沙场豪情……

    却终究不许人间见白头……

    笛音越颤动隐忍然而决绝迷茫却又惊醒这欲哭难言的万古同悲最后然而成天地间的清冷和无垠。

    元祈只觉得心中块垒为之一空忍不住竟想长啸一声。

    两人并肩坐着星空闪烁下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他想起世事艰难却不复烦乱只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必强求他人的理解?

    她却有些恍惚。许多年前那眉眼带笑的少年郎也曾满含深情的给自己吹奏一曲……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惜岁月无情不复当年。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一道清丽女音在吟唱:

    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

    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

    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注)

    ……

    注:李商隐·《闻歌》

    (第一卷到此结束请明天同一时间期待第二卷。有些筒子们可能认为主角目前没做什么大事某非认为第一卷是韬光养晦期第二卷主角将大放光芒开始就会有个小高氵朝。请大家继续支持给我推荐票~某非再次拜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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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介绍:
幽幽深宫里,一个重返人间的复仇者的故事。醒来一梦似千年,当年的始作俑者,都已尊贵显荣,重生于小宫女身躯中的她,将如何应对?以天下为棋局,她手持仇恨这双刃剑,最终结局,是“无物结同心”的决绝,还是“泛舟江河,共话千秋”的释然……
宸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宸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宸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