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的拐点
( )1997年6月8号,端午将至,江南锦绣地,越州。
杨一有些愕然地扫了一眼身周,半分钟前他还窝在出租屋里构思一篇社评约稿,可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虹光闪过后,自己这就……
嘈沸的蝉鸣越发增加了空气的热度,炙人的风在操场上猛烈掠过,带起一片斑斓的衣角,小女生的鬓角和马尾梢随着气流纷纷扬扬。法国梧桐还有香樟树嫩叶的味道,混杂着洗发水和香皂的气息送来,稍减了两份心头的燥热。
目光所及,一片黑压压攒动着的人头。
这……是?杨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又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肿胀的脚踝,一时间茫然无比,等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看到了胸前印有“越州第三初级中学”的字样,还有小了整整一圈的身体时,才有些了然。
我这是……穿越了?
就在杨一努力想要搞清楚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气势十足,但怎么听怎么觉得邪火乱冒的声音在整个操场上回荡起来:“两条鲜活的生命啊同学们!这是前一刻还在和你们共同学习生活的同学啊!为什么就有人能够如此冷漠?能够看着惨剧发生而无动于衷!”
说话的男人头顶微秃,脸上有着坑坑包包的痕迹,发言顿住的间隙不时向杨一这边扫几眼,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阴沉和火气。
而他撑着主席台的手也是青筋凸起,伴随着他发言的节奏时不时在桌子上狠狠地拍着,显然这人的火气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到的做人道理?痛心!痛心呐同学们!冷漠是把无形的刀,也是反映你们内心懦弱的镜子……”
竟然是这件事?真的是重活了!
主席台上的中年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而杨一脑海深处那些已经发霉的泛黄记忆,终于如同老电影一样开始缓缓回放……
1997年5月27日的傍晚,越州第三初级中学里的校园一霸,贾鹏,放学后趁着教室人少的时候调戏一个他一直觊觎在心的女生。然而两人在拉扯和反抗间,竟然同时从窗口失足掉落,5层的高度让两人当场身死。
这个名叫贾鹏的学生之所以敢在校园中如此的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的大伯贾理平,三中校长兼教导主任,眼前这个正抱着话筒发泄的中年男人。
由于和越州市教育局长习红军的连襟关系,贾理平在三中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而他那个因为自己无后,所以视如亲子的侄儿贾鹏,明显继承了他的做派,平日里被他宠得跋扈无比。很自然的,当贾鹏发生这种意外一命呜呼之后,三中学霸心头的邪火可想而知――怨气几近冲天,却偏偏又无处发泄。
他的侄子取死有道,这个事实让他发作不得不说,还要尽量弥补事件造成的影响,转移大众的注意力――虽然三中自从他贾理平主政之后,在越州市范围内排名掉的厉害,已经远不复当年和实验初中争冠的辉煌,但怎么说也是挂了牌的市重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连他的那位教育局长的连襟也头痛得很,为此没少训斥过他。
因此,最后当贾理平得知当时还有两个学生也在事发现场,并目睹了自己侄儿的身亡后,在内外交加的邪火和压力下,已经近乎于走火入魔的贾理平,居然毫不犹豫地指使手下一个教务主任作伪证,把跳的女生定性为临近中考压力太大,所以才不堪重负选择自杀;而自己的侄儿贾鹏则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救人的典型;至于脏水么,就全部泼到了杨一还有另外一个学生苏晚的头上。
这才有了杨一现在再次经历的场景――明明是初三年纪最后一次摸底考试总结大会,却硬是被贾理平将风向带成了批判思想品质的教育大会。
而上一世的杨一,正是因为这次莫须有的罪名,从而在中考前背上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再加上贾理平在教育系统的人脉,原本中考成绩就只是一般的杨一只能黯然进入某个三流垃圾高中,很快从一个敏感要强的乖学生堕落成混不吝的**,然后顺理成章没能进入大学校园,而是早早踏入了社会,在混乱和无所事事中虚度了最宝贵的年华。
若干年后,当独自拉扯他长大的母亲因为身心俱疲而身患重病,杨一这才知道迷途知返。可是失败的前半生,让他根本就无力从生活的苦难中挣扎出来,即便有心要奋发,始终也只能徘徊在社会的最底层,工厂打工,超市理货,服务员,清洁,保安……
直到某一天,杨一闲暇之余上网的时候,无意间接触到了一个国内知名的网络社区,并在时事杂谈专区里发表了自己第一篇帖子之后,他的人生才稍许有了些转折――从爱好兴趣,渐渐变为半职业发帖,直到最后渐渐展现出了自己在语言和写作上的天赋,而被特邀为时事专区的评论员和历史专区的撰稿人。
但是即便如此,杨一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毕竟从前失去的太多,人生的断层太大,大到他根本无法弥补。
可是这一刻,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如此嘲讽的玩笑,仿佛过去的17年只是一场黑色幽默的梦境一般,他居然又回到了这个人生的拐点。
这是……要让自己重新来过么?
……
从第二节课开始到现在,大会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然而贾理平还是没有罢手的意思,在看到底下的学生汗流浃背的样子,以及其他校领导不置可否的无奈和默不作声,这个内心龌龊的中年男人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变态的舒爽。
“这一次,这两个思想道德败坏的学生就是你们引以为戒的榜样!”一边说着,贾理平瞟了一眼主席台旁边受审一样的两个学生,一脸的道貌岸然:“为什么没有伸出援手?为什么不及时叫来老师?9年的义务教育,就是教育你们漠视和冷血?想想都觉得可悲!可悲!”
邪火发泄出来的快感让贾理平面色潮红起来,一边道貌岸然地批判着,心中却为自己这一手无中生有瞒天过海暗暗叫好。
只是最后从杨一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他却有些愕然的发现这个学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中似有不屑,这让贾理平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再次急转直下,胸中怒火直冒。
不服气?我就是栽赃陷害你又怎么样!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崽子,到这种时候了还敢横?
两个学生的家庭背景贾理平早已经打听过,都是单身母亲带着小孩过活,社会关系中没有任何上得了台面的力量!当然,如果是有点来头的学生,贾理平也断然不会如此肆意妄为地栽赃。但是对付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家庭,在三中校长位子上坐了好几年的他早已经驾轻就熟。
“这个学生……”贾理平再怎么说也是一校之长,最起码的风度还是要的,心中着实恼火杨一的眼神,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可能公然动粗。
于是本打算偃旗息鼓的学霸脸上霎时阴云密布,阴恻恻的言语句句诛心:“还是一个语文课代表,学生干部!可是他有没有宣扬正义思想,阻止悲剧的发生?有没有起到学生干部应有的表率作用?而另一个,据说一直都是自私冷漠的典型,这样的学生……”
最肮脏龌龊的人总是最喜欢用道德和正义作为自己的遮羞布。
时至正午,学生们在太阳暴晒的操场上站了快两个小时,底下不少学生已经在心底咒骂开了,特别是杨一所在的三班,稍微胆大一些的男生抬起头飞快的瞪贾理平一眼,然后又赶紧看向一边,用这种无奈的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更多的人不敢做这种小动作,只能时不时的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主席台边上的杨一两人,聊作声援。
“贾驴子越来越变态了,喃喃你要跟你爸爸反映一下情况,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啊!”一个女生埋着头对她的闺蜜低语,而三班的班长姜喃只是微一皱眉,旋即又无奈地笑,什么都没有说。
主席台上,贾理平抿了两大口茶水,又恢复了战斗力,他才不会去管学生们已经晒得发烫的头发和几乎汗透了的背心,反而继续大放厥词,这样的情况,让不少在下面维持秩序的班主任老师都暗暗腹诽起来。
但是就在贾理平唾沫乱飞的当口,他却突然觉察到了下面学生的一些异样,那种古怪的气场就像是过境的风,瞬间掀起一阵波澜,一些学生甚至已经无视自己的怒视,目光呆直地盯着主席台。
顺着学生们的目光追寻到事件的源头,贾理平这才发现本来应该老老实实接受“审判”的杨一居然从主席台最边悠悠走了过来,这让他心中的怒气再次急剧攀升起来。
“你这个混混……”没等贾理平拍着桌子怒斥出声,杨一抢过另一个副校长面前的话筒,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喂”了两声试音。
带着电流杂音的声响“嗡”的一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操场,似乎是没有料到音量放大的效果这么惊人,杨一有些尴尬地笑笑,但是从他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时候,却显出几分羞涩,顿时又让几个小女生低声“哇”了起来。
然后不去看贾理平涨成了猪肝色的脸,杨一的脸上满是嗤笑,声音轻而有力。
“颠倒黑白,无耻之尤!”
咝!犹如奇幻世界中魔法师的石化禁咒,在杨一笑着说出这两句话八个字的那一刹那,整个校园中,连风都凝固了起来。
集体失声。
不知道过了几秒,又或是十几秒,比先前贾理平宣布处分的时候大得多的喧闹骤然炸响,哄然的大哗瞬间汇成了一股无形的浪潮,像是过境的飓风一样,掀翻了整个校园。);
2.焦点少年
( )“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居然和学校领导公然对抗,无视校风校纪,这样的社会渣滓,我们要开除!开除!”
校园里贾理平的咆哮隐约传到杨一耳中,而想来那些学生们蜂群一般的低语和议论也远未平息,但是这些对于杨一来说不需要去关心。他现在要去做的,就是为自己正名。
上天让自己重生,怎么能辜负这种天赐的厚爱。
不仅不能逆来顺受,对于这种无端捏造的罪名,更是要狠狠地反击回去。
而反击的重点,就在那个作伪证诬陷他的教务主任身上,1997年5月27日的傍晚,他压根就不在学校,而是在三中附近的饮食街上那家学校定点的酒里,接待某个西部省份学校的考察团。
这个消息是杨一在很多年后从同情他的一个老校工口中得知,但是那个时候贾理平和该教务主任早已悉数下马,再加上翻案与否对那时的杨一来说已不重要,所以也只是听过就算而已!哪里知道因缘际会之下,居然成为了杨一为自己正名的契机。
不多一会儿,杨一就来到了那家三中的定点餐饮酒,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然后找到大堂经理,在两世为人的阅历和一脸乖巧微笑的双重攻击下,谎称自己是初三年级主任侄子的杨一很快取得了大堂经理的信任。
而当杨一主动要求在学校的消费记录册上留下电话和自己的名字后,这位30上下的女人就更是放心,却全然没有注意这个一脸清秀笑意的乖乖仔偷偷撕下了其中一张单据。
“兹于5月27日,公费接待560元整,田正伍。”
……
前后不过20分钟,当杨一再次悠悠踏进校园的时候,贾理平还在气急败坏地咆哮着,虽然他成功地把祸水泼到了两个学生身上,把教委教育局方面的压力转化为对学生的整风活动,但是杨一刚才视他为无物的举动,特别是那两句“颠倒黑白无耻之尤”,让自诩是三中皇帝的贾理平自觉被狠狠打了耳光。
所以看着台下的学生再一次哄然起来,又顺着他们灼灼的目光看到了悠悠走向主席台的杨一,贾理平的猪肝脸再次扭曲,直接变成了猪腰子:“你这个社会渣滓,你还敢跑回……”
却不料杨一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欠奉,直接抓起空闲的话筒,又转向大操场:“本来贾校长发言的时候,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在心底严正抗议,并用目光英勇地表现对他的不屑……”
“轰”的一声,这一下学生们再也无暇顾忌贾理平的反应,纷纷忍俊不禁地噗嗤出声――他们不知道杨一为什么有胆量公然挑战贾理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但是却能听出来杨一这话是对贾理平赤/裸裸的揶揄和调侃,而这种无畏和幽默,却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最崇拜的。
“但是贾校长的训示提醒了我啊,我们要敢于同歪风邪气作斗争,要敢于说真话讲真理,所以现在我又站在了这里!”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浓厚,漫不经心地乜了贾理平一眼,杨一转向主席台最边上的田正伍:“田主任,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看到我见死不救的?”
主席台上的几个校领导意识到今天可能要出大新闻了,原本正襟危坐着的姿势,也纷纷侧过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好整以暇的杨一,然后又偷眼瞄一下已经脸红脖子粗的贾理平和教务主任田正伍,但是在这种格外诡异的氛围中,谁也没有主动出口打断杨一的发言。
台下的学生更是两眼放光的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关注着主席台前,此时此刻显得自信又不羁的少年。
不得了,真是要翻天了!自从杨一的调侃出口后,贾理平就已经处于一种暴怒的状态,因此杨一后面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在三中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了这些年,就连一些非议也都是暗地里流传,何曾有人胆敢从头到尾无视他?越想火气越大,整个人都要爆炸掉的贾理平腾的站起来,眼睛充血地盯着杨一:“你……”
“难道田主任没有要说的,你贾校长就有?”杨一干净利落地打断了贾理平的话头,少年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那你来代替田主任回答一下,事发的当时你们两人在场吗?到底是我不想救,还是没时间救,难道可以凭你一言而妄定?可以随心所欲地诬陷学生?抛开你那个流氓混混侄子,对于离去的肖露同学,我现在都心怀遗憾!但是从良心上来讲,我绝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审判,而诬陷无辜学生的田正伍田主任,你敢吗?”
学生们的眼神更加闪亮起来,只不过少了几分看好戏的兴奋,多了一些热血沸腾的激动,这个年纪的孩子,内心深处的良知与义气总是比成年人多一些,更加容易激愤。这一刻杨一的举动,无疑打响了三中“武装起义第一枪”!
至少在从今天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些主席台下的学生们将很难忘记这个慨然发问的身影。
**的夏风已经停了,明明晴朗的天光下,却有一种黑云摧城般的紧张气息。
而一旁的教务主任田正伍也从最开始的愕然和慌乱中摆脱出来,因为心虚而显得格外恼羞成怒的他一拍桌子:“杨一,我告诉你,你被学校处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你老实认错积极改正,还有机会申请撤销处分。要是像这样扰乱校园秩序,我看只有和贾校长说的一样,把你这种坏学生开除掉!”
敏锐地捕捉到了田正伍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杨一摇摇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说得很轻,但三千多学生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杨一掏出那一张消费记录,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兹于5月27日,公费接待560元整,田正伍!田主任,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27号哪一天,你到底是恰好经过了我们的教室,还是在陶然居接待外校的考察团?要不要现在打110,来鉴定核对一下这张单据上的笔迹?”
整个校园,陡然间万簌无声。
田正伍想要大骂杨一是血口喷人满嘴谎话,可是喉咙里呐呐了两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一张此刻在杨一手中格外刺眼的单据。
当时喝高了签的单,后来居然忘了这一茬!完了……完了!没了主意的田正伍大脑一片空白,污蔑学生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过在这个眼下当口,怕是贾理平也不敢轻言保他。
看到田正伍失魂落魄的模样,杨一心中一阵快意:“我的问题你是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敢回答?施暴者被你无耻地洗白了罪行,而真正受害者的冤屈却无处申诉,至于我们,两个无辜的旁观者,成为某些人推脱责任和转移视线的牺牲品,这个世界,还能有比这更无耻更卑劣的事情吗?
……
“这个人,真的是你表哥?”无数队列中的某一行,七班的一个小女生紧紧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秀气的长睫毛轻轻扑扇着,大眼睛已经半天没有眨动。
而被这个小女生紧紧抓着胳膊的杨蔓全然不觉得痛,她眼中的惊愕丝毫不比自己的闺蜜来的少,在家族中,这个大自己几天出生的表哥一直是她有些不屑的对象,性格绵软,学习方面除了语文其他都是拿不出手的中不溜,再加上家中大人或多或少的影响,杨蔓在学校中几乎没有怎么正眼看过杨一。
也正因为如此,杨蔓此刻受到的触动远要比一般学生为甚――现在站在主席台前侃侃而谈,谈笑间为自己正名的人,真的是那个平日里自己夹枪夹棒抢白几句,就面红耳赤又忿忿然的无用表哥?
这个世界,真疯狂。
然而更加疯狂的还在后面,眼看着田正伍面无人色,贾理平阴云密布,台上的男孩的语气愈加激昂:“恶行得不到惩治,善举未必有表彰,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是拿手的很!发生教务主任诬陷学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学校管理者的荒唐!是幕后黑手的纵容……”
杨蔓的小闺蜜这个时候已经从目光呆滞中解脱了出来,看到三中的土霸王和他的走狗主任居然被一个学生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模样,她忽然脱口而出了一句:“蔓蔓,把我介绍给你哥怎么样?”
她们前面站着的两个女生听到了这番对话,面面相觑地回过头来。
果然是疯了,你这小妮子平时不是比我还看不上他的么?杨蔓在心中无力地呻吟着。
主席台前,杨一的这一番演讲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贾理平几次想要怒斥一声“放肆”打断杨一,可是方寸大乱之下却被杨一一句接一句的发问打得喘不过起来,至于其他的校领导和老师们……
没看到德高望重的副校长薛海清的动作吗?
花白头发的老头儿看似面色肃然,但是他在心情大好之下左手中指轻叩桌面的习惯性动作,早已经深深出卖了他。
“作为三中的校领导,不去追究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不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教育自己的晚辈好好做人,不对受害人和学生们交代事实真相,而是百般粉饰真正的恶行,想方设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最后还义正言辞地栽赃污蔑无辜学生!这种人,实在是个无耻之尤的高人,也是个脑袋里进屎的鸟人!”
话音落下,偌大的操场静谧无比,但是场中近两千名师生的心中,早就响起了狂涛怒澜一样的掌声。
主席台上,很是失态的贾理平指着施施然怜悯地乜着他的杨一,“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所以然来,倒是旁边的老校长薛海清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心爱的茶杯向一边挪了挪,生怕落个池鱼之灾。
原本还在为没能保护好无辜学生而自责的薛海清,这一刻心里面是在是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个麻脸霸王的手下做事一点不牢靠,还留下了偌大的把柄。又免不了用诧异的眼神连连打量主席台前的杨一,为这个少年机敏细致的心思暗暗叫好。
以?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一战而定,这小家伙……);
3.关于未来的思考和那个女孩
( )当闺蜜撺掇姜喃找她的爸爸诉苦时,三班的班长大人也不过是无奈笑笑,她的家庭出身让她远比一般同学更清楚某些事情,比如贾理平和越州市教育局长习红军的连襟关系,而习红军又是越州市长曹建华的亲信……
自己的父亲虽然是越州市委书记,但是却是几个月前刚刚从邻省空降返乡,自然比不得在越州经营了好多年的实权市长。
并且姜喃也心知肚明,就算没有这层关系,自己的那个学究气的父亲也绝不会向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长置气。
左右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就要毕业了,这只麻脸苍蝇,就忍忍,姜喃的嘴角翘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即使是香汗淋漓,但女孩眼角眉梢的那种温婉端庄,让闺蜜不满的同时又实在忍不住想要狠狠的亲近厮缠一番。
而就在姜喃哭笑不得地准备拍开女伴伸过来的“安禄山之爪”的时候,却发现这只“爪子”没有预想中的袭腰,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那一句很多年后姜喃都忘记不了的“颠倒黑白,无耻之尤”才同步传入耳中。
初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哪怕她是新任市委书记的女儿,也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接着就是那个少年如仙人御剑青岚般飘然而去,固然潇洒不羁,却也难免给人一种破罐破摔的惋惜。
却不料他又重新回来,以审判者的姿态降临,导演了让所有人脊柱过电浑身发麻、热血倒涌上天灵盖的一幕――那个平平无奇的男生,在还算清秀乖巧的面庞下居然隐藏着如此狂野不羁的因子,这一场让千多人心中激荡得不能自已的演说,几乎可以称之为越州三中的“Ihaveadream”,一场马丁路德金式的伟大表演。
这对于将自己的疯狂叛逆一面隐藏得极深极好的姜喃来将,无疑有一种遇见同志般的欣喜。
“还真没看出来呢,杨一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发飙了居然这么酷!”放学回家的路上,女伴双手合十一脸的花痴:“哎,你说,要是他是因为我才这么疯狂,啧啧!老娘我就让他……”
97年的时候,大抵还没有出现闷骚,小受,犀利哥之类的新新形容词,当然这也不是两个女生谈论的重点,听了女伴有些疯过头的话,姜喃无可奈何地笑笑,转头赏了一个白眼:“你就让他怎么样?”
貌似并不放在心上,但姜喃一回想起杨一让整个年级千多人目光灼灼心情激荡的场面,她的心情就有些异样。
小女生脸一烧,在她们这个年纪,有些露骨的话即使是对着闺蜜也不好说出来的,只能藏在心底。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哎,你说他当着这么多人让贾麻子下不了台,怎么就没见这个学霸打击报复呢?”
……
打击报复?杨一从来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他固然一时间扳不倒这个上面有人的学霸,但也绝不畏惧对方的阴招。
平反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在无可辩驳的证据下,三中教务主任田正伍污蔑无辜学生的事情在整个越州都引发了不小的轰动。迫于社会上的压力,贾理平的这条走狗不仅被教育系统除名,甚至还有被立案追求的可能。
倒是当机立断断尾求生的贾理平没有被此事波及,他一个用人失察轻信流言的理由摆出来,也不过落了个轻飘飘的自我检讨而已。
至于打击报复杨一,在全越州的教育系统和无数学生家长的关注下,三中学霸还没有疯狂无知到报仇不能隔夜的地步
而这个风波暂时平息以后,杨一倒是把心思完全放在了即将到来的中考上面,他还记得自己那惨不忍睹的中考成绩,作为一个重生者,连中考这一关都过不去,人生未免也太失败了一点。
但是很快的,杨一就发现了一个让他郁闷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学习不是你想提高,想提高就能提高,那些让人头痛的数理化科目,前一世不是杨一的菜,可就连重生后,也没法取得丝毫突破。
到最后他也只能承认,有些事情还真的是需要天分的。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退一步想想其他办法,至不济也要把前一世里,让母亲暗自垂泪发愁了好几天的高额赞助费赚到!所以这两天的复习课上,杨一干脆放弃了那些让人看一眼就头痛的公式符号,而是偷偷干起了计划好的行当――写书。
没错,这就是重生者杨一的打算,突如其来的时光倒流中,他记不住股票跌涨,记不住IT潮流,记不住商业机遇,但是在时评员和撰稿人这个行当混迹了多年的杨一,对于文字无比喜爱的杨一,自然也有自己有恃无恐的依仗。
那些鲜活的文字,那些引人入胜的笔触,那些每每引领阅读风尚的畅销书,杨一一本都没有忘记――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
而他准备拿来开刀的第一本,就是号称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发行量可以排进前十五位的,引发了全民读史热潮的《明朝那些事儿》。
不过出于对明月的喜爱,还有那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自尊心,杨一并没有百分百抄袭《明朝》,而是准备沿用《明朝》的写作手法,描述了另一个最让人争议的朝代,大宋。
就像这一节数学课,全班学生都在死命地攻克某套内部参考题,但是杨一却在努力回忆着大宋开国皇帝的点点滴滴,直到放学铃声响起。
但就在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污蔑事件的另一个主角,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被杨一挽救了的女生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杨一面前。
“嗯?请问有事?”对于这个性子孤僻的女生,杨一所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因为家庭和自身的原因,她在学校几乎不和人说话,万年不变的表情犹如一张面具。
而更有些好事的女生,因为苏晚平时一副邋遢狼狈又不合时宜的打扮,还有这种极不讨喜的性格,私下里都是用“冰渣”代称她,大有讽刺苏晚没有条件还要装出一副冰山美人的做派。
杨一的发问让苏晚眉头微皱,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站了半天最后似乎打定了主意:“没有什么,就是谢谢你帮我去掉了处分。”
如果杨一还是原来的初中生,自然也就信了苏晚的话,只是二世为人的他虽然看出来小姑娘的言不由衷,却也不打算揭破,只是笑着回了句“没什么”,挥挥手转身离去。
却不料因为忘记了一张夹在物理课中的书稿,返回教室去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传来有些压抑的争执。
“不是说了让你去请人家的吗?你那个同学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怎么也要请人家一顿饭!”杨一有些好奇地从窗口斜瞄进去,是一个眉眼和苏晚有几分相似的妇女。
“请吃饭?请人家吃市场捡来的菜叶子?”苏晚在学校少言寡语,说话时声线也是少有起伏,如此一来就经常让人忽略了她那清冽的嗓音。
中年妇女的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难堪,像是想要发火的样子,但还是强忍了下去,最后深深叹口气走了出来,而苏晚的眼角眉梢依旧漠然,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看到这里,杨一闪身躲开,不过心中倒是对这两母女多了些好奇。
从另一个梯口下,远远跟在苏晚母女的身后,因为都在老城区居住的缘故,回家的路大致是在一个方向上,所以杨一干脆跟在两人身后,想要看看为什么苏晚的母亲要请客,苏晚的反应却是毫不上心――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帮了她才对!
还有那个剩菜叶子……
到母女俩在梅湾街拐了一个弯来到菜市场后,杨一终于明白了苏晚会如此反应――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平时表现得多么冷如冰霜,恐怕也不会主动邀请别人来围观自己和母亲在菜市场捡破烂过活的样子?
远远看过去,苏晚那略微有些显大的涤纶衬衫很是可笑,直筒灰布裤子上面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污渍,市郊的小百货店里卖8块钱一双的塑胶凉鞋早已经褪了色!
再加上被汗水沾湿了的蓬乱及颈短发和土气的眼镜儿……
虽然揣摩着苏晚的五官轮廓,看起来应该很是精致不俗才对,但眼下这种形象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哪里还顾得上细看第二眼?
而也只有在生活的重压下,才会让一个女孩忘记自己的天性,如此不顾忌形象。
远远看着的杨一愕然,前一世还未淡忘的灰暗生活又浮现在脑海,心头一时涌上无数难言的情绪,曾经那个苦苦挣扎的自己,和市场里躲避着人流强忍着白眼的纤瘦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个女孩,他要帮她。);
4.带上她
( )第二天的课程,杨一依旧在一摞稿纸上写写改改,几个老师看见后也只是皱皱眉摇摇头没有多管,而男生群体中一些嫉恨杨一大出风头的学生,则是私下里传着不乏阴暗一面的小留言。
“听说没!那人知道自己中考无望,好像又准备玩一出跳的,要给教委上书呢!”
“不就是整了个贾麻子么?还真以为自己是红/卫兵啊!指着搏出位搞特招,想多了点!”
……
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幼稚的语言,放学后径直找到了苏晚。
“想学绘画吗?跟我走。”真诚地对苏晚发出邀请,却不料女孩根本没有看她,收拾好了书包就要离开,大感尴尬的杨一无奈摇摇头:“就算我对你的帮助是无心的,总归是帮到了你不免于处分是么?总不能口头感谢一下就算!还有,如果我是你,在有人告诉我能够让自己的妈妈过得轻松一些,而不是每天去捡菜叶的时候,我肯定听他说完。”
眉头微颦,却并没有杨一预想中被人揭破捡破烂后的尴尬和羞恼,苏晚没了离开的意思,但是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硬:“去哪里?”
虽然敏感要强,却能坦然面对窘境暴露的事实,这让杨一对女孩又高看了几分,于是有些歉意道:“随意,学校小花园。”
一前一后来到正午安静的花园中,杨一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很喜欢绘画,尤其是国画,是吗?”
女孩的成绩和杨一一样,处于大众的中等水平,在三中自然是不受人追捧的,但和杨一喜爱写作一样,苏晚在绘画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苏晚面无表情地看着杨一,算是默认。
“那你对漫画怎么看?”看到苏晚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摇头,杨一想了想,掏出了纸笔,想要举例说明。
然后,当这个重生者把自己努力绘制的美少女战士头像推给苏晚的时候,女孩只是瞟了一眼,然后用几乎没有起伏的声线发问:“漫画?七龙珠?”
算你狠!杨一老脸一红,也不解释自己到底画的是什么,而是反问道:“大抵就是那个类型的,你对这种日漫风格的绘画有兴趣么?”
苏晚这一次没有做声,但脸上第一次有了稍微生动一点的表情――轻蔑,极其不屑的轻蔑。
看到苏晚这种表情,杨一撇撇嘴:“你这是什么眼神?”
苏晚皱皱眉头没有接话,转身准备离开,但是杨一能够看出来女孩隐藏在眸子深处的失望。
“我不否认传统的国画比这些漫画更有艺术价值,也同意有理想和追求固然美好,但是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杨一深深地叹口气,想起了自己前一世苦苦挣扎的日子:“肚子都吃不饱就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脑子里面都是……水吗?就靠着你的三流成绩继续到三流高中挣扎,偶尔能偷偷掏出画笔作画,直到最后天天忙着在菜市场捡菜叶子连画画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他本来想说“屎”的。
头顶有云朵飘过,明亮到刺眼的阳光透过浮云打下来的时候,苏晚的脸上光影变化,明明灭灭,一如她现在的心情,但是表情却依旧没有变化。
“好,你不喜欢漫画就算了,那么插画呢?古风插画?”杨一叹了口气,自觉刚才的口气有些重:“不会连插画也看不上?”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到苏晚,但是如果女孩连这个也排斥的话,那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不太……”苏晚的话说了一半,但是已经足够杨一长舒一口气了,于是从书包里掏出这几天撰写的稿子,递给苏晚。
这是?苏晚有些疑惑地接过这张薄薄的,日后改变了两人命运的纸张……
――我们从一份档案开始
姓名:赵匡胤
别名(小名):赵九重,香孩儿
性别:男
民族:汉
血型:???
爱好:女(开玩笑的,一般开国皇帝没有这个爱好,亡国之君才有)
学历: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军区干部子弟
职业:皇帝(军转政来的,这个意思都懂)
家庭出身:(至少四代)是当官的
最喜欢的颜色:黄色(没得选)
座右铭: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一切的故事都要从公元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那天说起,先后在后唐,后晋,后汉的军队里干过的军官赵弘殷,他的媳妇杜氏给他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后来的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
大凡皇帝出世,尤其是各个朝代的开国皇帝,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现象发生。
比如刮风下雨啊,满室红光啊,龙蛇降世啊,总之就是一个意思――这娃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以后是有大富贵的(那是,当了皇帝确实是大富贵)。赵匡胤也不例外,他出生的时候,红光环绕,满室异香(这就是赵匡胤小名香孩儿的来历)。并且还全身金色,三天之后才慢慢褪去(其实我很怀疑这是婴儿急性黄疸,得了这病,没有医治也能活下来,可见人家确实有当皇帝的命)――
……
湖边的树上蝉鸣不绝,时不时有热风吹拂而过,小池塘里荷花荷叶轻摇,有红蜻蜓乍然惊起,又倏忽落下。
画面安静无比,苏晚也完全沉浸在了杨一给他描述的历史故事中,而那个始作俑者,则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
看看女孩的反应,杨一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苏晚看得很慢,也很仔细,当她最终看完抬头的时候,杨一从她的眼中读出了至少两种含义。
一:给我看这个,是想表达什么呢?
二:还有吗?
“我在写一本书,历史科普读物,你看的这些就是开篇。”杨一有些谨慎地措辞,他不想让苏晚认为这是施舍:“我这本书是一定可以出版的,但是为了丰富图书的内容,需要加入一些插画,你有兴趣吗?可以给你版税的分成……你总不会拒绝恩人的一个小请求?”
苏晚愣了愣,她从自己这个从无交集的同学眼中,看到了一种坦诚而认真的气质,显然这个邀约不是一时兴起的安慰之语,男孩那清澈的目光让本觉得杨一的提议很不靠谱的女孩犹豫了起来。
“你写的这些东西……”不善言辞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按照杨一一贯的表现,她完全有质疑的权利,初中生写书出版,这未免太异想天开。
但眼前这一张写满了让人不忍释卷的文字的纸张,又确确实实摆在自己面前,苏晚不敢妄言这些文字的好坏,但是自己被深深吸引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是真心想要找插画师,但是那些专职做这个的,身价太高我请不起!”杨一此举有帮苏晚找理由的嫌疑,不过却也是真心想要丰富一下图书的内容。
“要怎么画?”苏晚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看到苏晚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杨一很聪明地直入主题:“这书计划在百万字左右,需要插画的地方有一百多处……”
前世作为某知名网络社区煮酒论史版的特邀撰稿人,杨一对唐宋明三朝的历史尤其感兴趣,而其中最熟稔的,又属历来最受争议的宋朝,所以对于自己将要完成的作品也算是胸有成竹:“而这些插画,我需要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截然不同?苏晚略带疑惑地摇头。
杨一咧嘴一笑,把写满了字的纸翻过来,又唰唰唰写了一段话:“你先看这个。”
苏晚接过纸张,在心底默默诵读着:“明知不能成功,明知必死无疑,依然慷慨而行。一般说来这种行为有着很多称呼,比如愚蠢、不自量力、飞蛾扑火等等,而在西方人的眼中,这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反逻辑的行为。而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中,这种行为有着一个恰如其当的名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深信,这正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魂魄。”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他用他的人生告诉我们,良知和理想是不会消失的,不因富贵而逝去,不因权势而凋亡。”
苏晚还在慢慢咀嚼着这几段话,耳边又响起了杨一的声音:“这是以后要出现在书中的段落,你在用你的画笔描述它们的时候,要无奇之态,无藻之色,无柔曼之容,无娴雅之气。寥寥数笔,豪宕磊落,真醇正大。能做到这些就很好了!”
苏晚的语文基础远不如杨一,等她终于弄清楚杨一话中的含义后,不免又重新审视起这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男孩,在平日里想让她用这种目光看别人,那可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便很多人一点都不在乎苏晚的看法。
寥寥数笔,豪宕磊落,真醇正大!苏晚皱着眉重复着,心中明白杨一的语言固然让人惊艳,自己却未必能用画笔描绘出来。
“然后是另一种风格。”杨一又翻过纸张点了点婴儿黄疸那一段:“你画这些我恶搞的段落时,就尽量用Q一点,娱乐一点,夸张一点的画风。”
“Q一点”是什么意思,苏晚不懂,但是后面的夸张她还是明白了,说来说去,又是漫画风格的东西。
既然是人家写的书,那么就照办好了!只是,这个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杨一,就这么有把握他的文字能够变现成散发着墨香的书册吗?
苏晚不知道杨一的信心来自何方,她虽然也隐约感觉到了男孩子和以往的大不一样,但是对于他的话依旧有怀疑。
只是平时一贯的沉默寡言,忽然追根究底实在不是苏晚的风格,于是穿着土气形象跌份的女生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越快越好,我想尽快出版第一册,也好交上高中的赞助费!中考我可是没把握达到分数线的!”杨一挠挠头笑道:“明天把第一卷要画的内容要点给你?”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苏晚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女孩渐行渐远,看不到蓬乱短发和裤子上的油污后,那个背影忽然有了几分纤丽清冽的味道。
5.母亲,前世今生
( )回到老城区的筒子里,杨一的母亲杨敏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是的,杨一随自己母亲的姓氏,至于小时候的曾经用过的名字“侯易”,早就随着那个无良父亲的离去而被遗忘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到17年前的家中,可是每当杨一打量着近乎空无一物的客厅时,他的心头还是会涌上百般难言的滋味。
一个破旧的藤条沙发,对面那半拉子门坏掉的橱柜里搁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十多平的客厅本来不大,但是在这寥寥无几的家具映衬下却显得开阔。
还有一扇门虚掩着,里面除了一张乱糟糟堆满杂物的行军床,屋子里再无其他。带着法国梧桐味道的热风从窗口灌进来,搅动得破旧床单改造的花布窗帘纷纷扬扬。
这是自己渡过人生前十五年的老屋啊!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正在做饭的杨敏有些疑惑地提高了声音:“是小一吗?小一你回来了?”
没等杨一回话,因为担心外人进了屋子而急冲冲从厨房里出来的杨敏,看到站在原地发愣的杨一,这才有些恼火地瞪了杨一一眼:“杨一你耳朵聋了,问半天你不说话,我锅里还有菜呢!”
这几天没少被母亲训斥,但是对于重生者杨一来说,这种以前最是头痛的抱怨,现在却有如天籁般百听不腻。
“这么大了还叫大人操心,问个话也半天不回,真是急死个人!”
厨房里的女人还在嚼舌头,但杨一只是站在原地笑,有些东西,总是在重新经历一次的时候,才会觉得无比珍贵。
当然,重生带给他的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比如以前一直刻意忽视的,母亲眉头时不时皱起的“川”字纹,还有每当她捡到单位或者亲戚淘汰的东西,嘴角绽开的一丝喜悦,那是穷人才能体会的幸福感,然而在现在的杨一想来却只能感到深切的悲哀。
金钱和物质,衡量幸福感必要却不充分的条件,杨一在这一刻无比的渴望。
……
不多一会儿,母子俩就上了饭桌,杨一在心里盘算需要加入插画的章节,杨敏却又找到了其他话题:“杨一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这次中考你要好点考啊,要不又要交高价那才恼火!”
虽然杨敏也知道了自己儿子和学校领导叫板,还一举为自己正名平反的事儿,暗地里也乐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儿子出息。但只要一想到杨一的成绩,要强的单亲母亲就有些烦闷。
“没,有钱交赞助费!”杨一脑袋里想着别的东西,也就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
“有钱?你哪里有钱?”杨敏奇道。
这下惨了,自己母亲可不是随便就糊弄过去的家庭妇女,一个人拉扯大孩子的杨敏,可是有名的要强又精明的角色,杨一脑袋里心思急转,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吃饭不能走神啊,这是何苦来哉!
杨一心中计算已定,趁着一口饭下咽的空隙,清清嗓子:“哦,是这样的,这事儿也该跟你说说。”
平时杨一大抵是有一说一,从来没有预先打招呼的情况,现在他这么一开口,杨敏立刻有些警觉,筷子一顿紧盯着杨一:“怎么,在外面闯祸了?”
杨一噗嗤一乐,多么经典的反应啊!
不过男孩还是强忍住笑,假装忿忿道:“怎么是闯祸呢,这么……这段时间我在构思小说……也不算,就是科普读物,我给我们语文老师看过,他可是把这书夸上了天的!说是能出版呢!”
“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有空分心?”杨敏当即就瞪起了眼珠子,单亲母亲的泼辣尽显无疑:“好好复习准备中考是正经,整什么乱七八糟的!”
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杨一眼珠子一转:“妈,我这是要出版的,到时候出版了,中考可以加分,说不定还能特招到越州一中,实验高中那些好学校……”
果然,极其奏效的一招,杨敏听了这话立刻就没心思吃饭了:“啥?还能特招?是不是啊?你写的什么东西,就这么招人待见?”
杨敏有些懵,她知道自己儿子从小语文基础就好,作文也没少拿过奖,但是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小子忽然就能写书了。
“真的,铁定能出版!”杨一直视着杨敏的眼睛,避重就轻,只提那些保准能实现的……至于特招什么的,嘿嘿。
杨敏没听出自己儿子言语中小小的陷阱,而是有一种被馅饼砸晕头的感觉:“写书啊,儿子,那可得是多有文化的人才能办的事儿啊!嘿!我儿子现在也这么能耐了?”
最后音调上提的语气词不完全是兴奋,也有些不敢想象的怀疑,杨一看着自己敏感的、要强的、朴质的母亲,想到后世那些对写书出自传趋之若骛的半拉子名人们,还有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低龄化网络小说,忽然觉得把出书看得如此神圣的老妈,很可爱!
这一顿饭,杨敏是在晕晕乎乎中吃过去的,到最后也没正常起来,中午临走上班的时候还兀自不放心地发问:“小一,你真能出书了?”
看到老妈这副样子,杨一心中好笑,又有些伤感:“真的,中考前就能搁上新华书店里去卖!”
“晚上想吃啥,老妈下班买回来,好好奖励你!”一想到自己就要成为作家的母亲,杨敏就有些稳不起,想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明天就末端午了,到时候再!”家里的经济情况是个什么样子,杨一清楚得很,更何况在社会上漂泊的日子,他早已经习惯了省钱过活的日子。
“那怎么行!过节是过节,庆祝是庆祝,晚上给你做白斩鸡!”杨敏麻利地收拾了万碗筷,喜孜孜地出门。
……
下午杨一干脆没有去学校,而是跑去了越州大学的图书馆。
虽然整个大宋的历史主线都在杨一的脑海里清清楚楚的铭记着,前一世里他在煮酒论史的版块发表的特约稿件,三分之二以上也和宋朝历史有关,但人脑不是电脑,总有一些记不清楚的历史事件。
除了这些小细节,至于对模仿《明朝那些事儿》的历史解读模式和写作手法,杨一可是信心满满。2006年天涯社区的明月门事件,他就是亲历者之一,事后对于全套图书也细细品读过,且抛开对这本书褒贬不一的评价,就杨一自己来说,他是相当喜欢这套图书的。
更何况还有实打实的销售成绩摆在那里。
再加上杨一在模仿的过程中,还可以加入无数后世的网络流行语和新奇桥段,在抓读者的眼球这方面,已经是老手的杨一简直可以打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包票。
从赵匡胤幼年开始,一个个故纸堆中的人物迎面走来,串联起一件件或金戈铁马,或儿女情长,或波谲诡诈的故事;美轮美奂的宫殿变为残台断瓦,昔日的忠臣英雄与奸诈小人一同长眠在荒冢……从生涩到流畅,从构思好几分钟才落笔一段文到洋洋洒洒就是千多字,杨一根本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一心沉浸在了写作大计中。
直到临近学校放学的时间,杨一才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和下午完成的稿件回家。
而就在他回家后,满怀成就感地看着一桌子的稿纸时,家里的门却被狠狠推开。
“杨一,你搞得好事!”几乎是撞进屋子的杨敏,一进门就用自己最高的音量怒吼着,几乎是气急败坏了,就连在单位和一直不对眼的门房婆娘骂街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激烈过。
看到老妈动了真火的样子,杨一心中下意识一紧,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晚上一回家就这样了?总不会是知道自己翘课了?
哎呀,杨蔓!
那个记忆中一直不怎么看得起自己的丫头,不过她和自己又不是同一个班,怎么会……
懒得多想,原本绷紧的心又放松下来,看着又急又怒一脸失望之色的老妈,杨一拍拍只能勉强坐两个人的沙发,很是气定神闲:“坐。”
儿子这幅老成的模样,倒让杨敏一时半会有些愕然,随即更是冒火:“你还不得了?下午逃课了你还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
杨一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老妈的眼睛,视线相交,没有半分的躲闪和愧疚,一秒、两秒……半分钟,直到杨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把自己的考虑慢慢讲述出来。
看着儿子一脸的诚恳,还有认真解释的语气,完全和以前一说两句就低下头不言不语,却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判若两人。饶是杨敏有一肚子打好的腹稿,现在半句也说不出来,半晌后才往后靠在破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不,儿子,下午我跟你王妈妈说起我儿子要出书当小作家的时候,你那个二姨听了怎么说的么?”杨敏有些失神地瘫在沙发上,和中午比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样,毫无半分神采。
自己的二姨?杨蔓的母亲?杨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的中年女人形象,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自己的这个二姨,平时对她的姐姐几乎没有好脸色,说话动辄就尖酸刻薄阴阳怪气,连带看自己也是满脸嫌恶。
但是又每每在母子俩过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拉上一把,却又少不了满嘴的闲言碎语。
“她说……”杨敏也没有指望儿子接话,没有焦距的目光看起来很是憔悴:“你儿子现在**的很,说不去上课就不去上课,原来是躲在家里当大作家!当时周围一圈的姐妹工友啊,可是都听到了!儿子,万一你这个书要是出问题了别人说不行,你让妈妈以后在单位怎么抬头做人!”
杨一有些无言以对,事实上即便他对那些还未成书的文字信心再大,老妈现在愁容满面不停叹气的模样,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母子俩在漫天的霞光中无言对坐,谁也没有心情提吃饭,直到满屋的金红色渐渐褪去。
“妈!自作主张逃课的事情,是我不对!”最后还是杨一先开了口:“这些年你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养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一个人包圆,让你受累了……”
杨敏瞄了一眼儿子,不知道他是说真心话还是想逃过惩罚,心情很是复杂,也就没有接话。
“但我写书这个事情是确确实实的,能出版也是稳稳当当,就是因为想在中考前搏一把,看能不能通过这个书造成点影响,我才这么着急。到时候就算不能特招,起码高中学费是不用发愁的。”
作茧自缚,何苦来哉。
“什么事都跟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听到儿子这么说,杨敏又气急起来:“到时候要是特招也没希望,分数也上不去,我看你这辈子就废了!”
怄了半天气,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的杨敏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长叹了一声强打起精神道:“算了不说了,你逃课也逃了,再说也没用!到时候差分数要交钱,也只能去找你姨爹他们。”
为了儿子,求娘家人求妹夫这种事,杨敏也没算少干,只不过做多了以后每次都要遭人白眼而已。
杨一苦笑,自己这个年龄,果然是很没有说服力啊。只好摇摇头,把这些天码出来的稿纸拿了出来,推到老妈的面前。
“什么?”杨敏有气无力地扫了这个让自己又疼又气的儿子一眼。
杨一倒是口气笃定:“看看再说呗!”);
6.没有发言权的伯乐
( )自从给杨敏看完了《宋朝那些事儿》的第一册第一卷,单亲母亲就不再满口责怪杨一。
她只是初中读到一半,然后就因为XX大革命耽搁了求学,然后上山下乡战天斗地的“伪知青”,所以她不像儿子那样信心满满,坚信这本叫做《宋朝那些事儿》的书能变成铅字。
她就是单纯觉得,儿子写的这些东西还真挺好看的,就连她这个对历史完全不感兴趣的中年妇女,都有些手不释卷。
于是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加上杨一每每说到这本书前景时候的那种笃定,杨敏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放任儿子回家后就把课本扔到一边的做法。
十多二十天的功夫一晃而过,杨一这些日子倒是再没有翘课。每天从一到学校就开始赶工,一直埋头奋笔疾书到晚上万簌俱静看不到几家灯火,几乎每天万字的速度,终于让他在中考后的第二天赶出了《宋朝》的第一卷。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速度,毕竟这是一本重现历史的文字,哪怕是以札记的形式和戏说的口气书写下来,也依旧大意不得。每每在有争议的历史疑点上,杨一都要查阅无数的相关资料,然后选取最为可信认同度最高的一种说法置入书中,并且还将其他的说法记录在当页的释疑栏中供人参考。
这才有了凝聚着杨一心血的《宋朝那些事儿》的问世。
六月末的夜晚,已经没有了沁人的凉意,窗外传来时有时无的虫鸣,倒是很能平息心头的燥热。杨一揉了揉酸胀的眼球,自嘲地咧嘴笑――抄书都抄得这么辛苦,我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然后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在结尾郑重其事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在等着他。
……
清早起床,带上老妈专门换的一大堆零钱,杨一踏上了“征途”――就是征途,在写作《宋朝》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一个关于重生人生的宏大构想,而《宋朝》的出版,就是这个人生征途的第一步。
坐上这个时候还是8毛车票的公交,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越州人民出版社,这是越州市最大,资格最老的出版社,和省新华书店算是兄弟单位,如果能和这个出版社谈妥相关事宜,到时候销售方面就能省心不少。
一走进出版社,就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公司单位的静谧感扑面而来,大约到底还是文化氛围的熏陶,就连那个类似于医院门诊的老式接待窗口里,一男一女两个接待人员也有一股子文质彬彬的味道。
走上前去,一声很有礼貌的问好后,杨一才故作羞涩的问起无预约投稿的事情,只是苦于这厮早已经过了脸皮薄薄的年纪,心理上不仅不紧张,还有几分因为装嫩而带来的无奈和恶心!要不然只怕他还能在脸上挤出两团小红晕来迷惑人。
这也是无奈而为之,毕竟他一个新嫩的小屁孩叫嚣着要投稿,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博得人家感官上的好感和同情,只怕一听自己是来投稿的,都懒得搭理自己。
装嫩索性就装到底。
果然,在听完了自己的来意后,这一男一女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挂上了诸如愕然、好笑、怀疑之类的表情,但在看到杨一手中不算厚的一叠文稿纸的时候,那个年轻一些的女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指指梯旁边的一个办公室,告诉杨一到那里等待。
很认真地道了谢,杨一乖乖地顺着指点往接待室走,而身后却传来了不算刻意压低的声音。
“小黄你还当真啊,这哪家的小孩不懂事跑这里来瞎闹,搞几篇中学生作文投稿,你也跟着起哄,到时候李主任知道了又要说你!”
杨一没有回头,心中却在苦笑连连,说到底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自己这个模样,能在中学生作文选上发表一两篇作文就算是有数的优秀好少年了,这还郑重其事地跑到省内数一数二的出版社大言不惭说要投稿,不招人待见那是自然的!还好人家没有当面给难堪。
倒是被叫做“小黄”的接待人员真算得上尽职尽责,完全没有后世国有单位人员那种爱理不理敷衍了事的态度,在回了一句“算了,我还是去通知一声”后,从接待窗口里出来,对着站在接待室门口的杨一笑笑,走进了更里面一些的一间办公室。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杨一有些百无聊奈的时候,那个接待员从门口走过,又好奇地扫了杨一一眼,接着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黄姐,就在接待室是,好好,我就来。”
随后,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闯了进来。
杨一下意识站起来就要握手,结果倒把人家吓了一跳:“嗬,黄姐说是个小孩,这也太小了,小弟,你初中毕业了吗?”
忍住耸肩翻白眼的欲/望,杨一很稳重地点头笑笑:“初三毕业。”说着再次伸出了右手。
这份与年龄毫不相称的沉稳顿时就让进来的年轻人有些称奇,面前的这个半大孩子落落大方,接人待物进退有度,竟是比自己还稳得起,这一比起来,反倒是自己更像孩子了。
伸出手和杨一握了握,心中总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示意杨一坐下,眼光自然就扫到了男孩手边的那一摞文稿纸上:“小同学你是来……投稿?不是作文集?”
杨一闻言一滞:“这个,还真不是作文!”
说着把稿子推到了年轻小伙的面前。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年轻人干脆径直拿过了稿子,眼光有些随意地从第一页纸上扫过,心里面却在考虑待会儿要怎么说,才会不太让这个心气很大却又不招人讨厌的男孩不至于下不了台。
要不就指导一下他怎么写作,再婉言相劝指出他稿子的问题?
从爱好上入手,想必能让他听得进去。
不过当这个年轻人看到杨一描写赵匡胤出生时候的异兆时,禁不住噗哧一笑,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抬起头满脸惊奇地看了杨一一眼,然后又马上埋下头去,心里多少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而当他渐渐深入的时候,这个刚从大学毕业,在98年那会儿还当得起天之骄子这个称谓的年轻人,立刻就发现了杨一这叠文稿的与众不同之处。
书!好看的书!描写历史的好看的书!
写历史的书,老百姓想看吗?
想看!
爱看吗?
大部分不爱看!
因为历史写作的特殊性,让一般的史学家的著作,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叙述方式总是曲高和寡,总是让大众们视为畏途。
老百姓更喜闻乐见的,是老人家的讲古,是评书戏曲,是连环画里画的,志怪传奇里写的,他们喜欢那种能让普通人看得进去的,活泼泼的历史。
而自己手上这一摞,无疑就是非常符合这个标准的文字。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叠文稿里所描述的东西,不是那些野史稗闻中为了吸引人眼球,而故意夸大了的史事,甚至是一些压根不存在的东西。这个少年所写出来的文字,基本都是有据可靠有料可查的。
其中一些典故资料,就连这个中文系科班出身的年轻人都觉得有些艰深了。
引人入胜的文字功底,前所未闻的解读模式!幽默的调侃让人忍俊不禁,对气节的讴歌又直击中国人灵魂深处!无数的优点加在一起,让这本书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看到面前的年轻人一副沉浸在阅读的乐趣中无法自拔的样子,杨一依稀回忆起自己当面初读《明朝》时候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的可乐画面,于是轻咳一声道:“请问,这稿子符合你们的出版标准么?”
却不料对面的年轻人毫无意识地“嗯嗯”两声,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杨一的话,看到人家这模样,杨一心中不免有几分被认同的得意,只好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请问……”
话还没有说完,反倒遭了几个白眼,沉浸在文字中的年轻人正读到吸引人的地方,却不料被人突然打断,心头自然很不爽,很是憋火地抬起头来脸一垮:“你怎么回事儿啊……”
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年轻小伙一滞,随即异常尴尬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讪然笑道:“不好意思,这个……”
倒是杨一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和做法,大有遇到了同道中人的亲切感,连忙莞尔道:“没事没事,就是问问,我这稿子?”
“稿子怎么了?挺好的啊!”年轻小伙有些不解地看着杨一,心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胡吹大气地想要指导人家写作,顿时脸皮就有些发烫,又万分庆幸自己只是想想而已,还好没有说出来。脑袋里感叹了好半天,才明白杨一话中的意思:“哦,哦,对……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这稿子我看一准儿能要,我拿给我们主编看看,你等会儿啊!”
不等杨一回话,就又捏着稿子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一路上撞的椅子和门嘭啪作响,直让杨一在后面摇头无语。
……
“主编,主编,这稿子你要看看!”葛黎高力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小伙子是蒙古人,在京华念完大学后,喜欢文学创作的他觉得自己看惯了北国风光,于是来到了春花秋月的江南地,在这里一待三年,也学到了不少出版操作方面的道道,也碰到过不少被人称道的好书,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本能像今天这个男孩的稿子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看到自己提醒了无数次,这个蒙古小伙还是一副累教不改的急性模样,越州人民出版社的社科类和小说类的主编李老夫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行了行了,什么把你给急成这样?”
“刚才接待室的黄姐不是说有个男孩来投稿吗?好书,真的是好书,您得看看!”葛黎高力急忙递过攥在手上的稿纸,一脸的认真:“您看!”
李老夫子结过稿子,疑惑地打量着葛黎高力,这小伙虽然不是那种老成的人精,但是在文学上的水平还是没的说,往常他经手的投稿也不是一篇两篇,像今天这么心急火燎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摘下老花镜儿好好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带上去,仔仔细细地看起了手上的这篇手稿。
可是还没有看完第一页,老夫子就蜇起了眉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到第一页看完的时候,老头儿气得脸色都变了:“胡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历史能这么写吗?”
满心准备听到表扬的蒙古小伙笑脸一愣,心想没有意料中的表扬也就算了,怎么居然还是不被认同的结果。
“可这稿子……”葛黎高力想要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涨红了脸的老头儿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历史是什么,历史是严肃的,是认真的,这种满纸油嘴滑舌的调调,怎么能用在治史上?”老头子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把一叠子稿纸狠狠扔回蒙古小伙的怀里。
您怎么不说历史还是紧张活泼的呢!葛黎高力心有不甘,又不敢说出这种火上浇油的话来。
这个时候,早已经被隔壁动静惊倒的杨一把办公室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对里面那个老主编又是不以为然,又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失望到了极点,为这种不合时宜的观点,也为这一次失去的出版机会。
只看了自己这书就忿忿然,那以后那些胡编乱造的戏说,歪讲的历史电视剧被搬上银幕后,这老爷子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但是又生不起气来,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人,让杨一有一种悲哀的尊敬感。
正是有他们这些学究式的老人,有些传统的东西才得以被坚持下来,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正经的历史怎么也抵挡不住戏说的洪流。
不过倒是自己,看起来要再找找其他门路了。
7.你前世所不知道的
( )葛黎高力把杨一送出出版社大门的时候,一脸的歉意和无奈,作为一个排资论辈极其严重的单位里的年轻人,即便他有无数理由看好杨一的文稿,但稿件最终的采纳与否却是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的。
想到这里,蒙古小伙就因为自己先前的言之凿凿而感到对不起杨一,即便这不是他的过错。
只能说,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天才。
“这事儿怪我!”在大都市里漂泊了七八年,也依然没有改掉葛黎高力草原汉子的本色,质朴可爱,一旦把事儿揽上自己的肩膀,就拼了命的想要做好。
“这真不怪你,大哥!”这一声大哥多多少少有些不情不愿,杨一笑着摇摇头,先前的失望情绪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不过第一个坎儿而已,比起前一世的苦难还真算不上什么:“出版不是你想出,想出就能出,我今天可是准备好了跑十个出版社的车费呢。”
“其实,你要换个不这么严肃的题材,写些小说什么的,我看一准儿能成!”葛黎高力还是觉得可惜,既为这些稿子,也为自己的出版社。
所以他还在尽力挽留着什么,虽然知道只是略尽人事而已。
杨一就不置可否地咧着嘴笑,什么都没有答应,只是很诚恳地挥手道别:“有机会再见。”眼睛里有一般的孩子没有的认真。
……
在烈日下穿行奔波了一天的时间,被暴晒脑袋仿佛套了一个铁箍一样胀痛的厉害,但是杨一却根本无心顾及,如果说在第一次被拒绝后他的心态基本不变,第二次被拒绝后只是微起波澜的话,那么连续第七次被拒绝就真的让男孩有些怀疑其自己了。
越州人民美术出版社,越州文艺出版社,越州教育出版社,越州少年儿童出版社……
几乎全都是一样的说辞,全都是一样的态度。
教育出版社的一位老师甚至直言不讳地这么说:“小家伙很有才华,就是没有用到点子上,你写历史书可不能这么哗众取宠!”
杨一没想到都已经97年了,保守而近乎于顽固的思想还这么严重,这就叫哗众取宠,那后世那些一再突破下限的炒作又算什么?
夕阳西斜,镶着灿烂边框的云朵缓缓流动,却没有遮住金红的太阳,暮光暖暖,将杨一颓唐的影子拉出很远。
秀湖公园的十字路口,下班的人潮车流从杨一身边滚滚而过,行色匆匆,这让迤逦而行身影疲倦的杨一更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原以为重来一次的人生会是一条通天的坦途,却没料到又是一个前途叵测的十字路口,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让杨一气闷又痛苦。
可是即便这条路漫漫如斯,已经毫无退路的杨一也只能勇往直前,身为先知先觉的重生者,没有失败的权利和借口。
……
老城区钟鼓上的钟声响起,点点归鸟在如血的夕阳中远去,杨一强打起精神向家里走,他不能让母亲也跟着自己沮丧担心。
抄了一条近路,接连拐过两个巷角,来到了秀湖公园花鸟市场的后门,从这里穿出去再走两条街,就是杨一居住的筒子老城区。
咣当一声,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啤酒瓶被踢到了杨一的面前,被唬了一跳的杨一愕然抬头,心下就有些恼火。
天光尚明,始作俑者靠在花坛的背面,还有一点细细的火光忽明忽暗,显然是点燃的香烟。
急着回家的男孩眉头就皱了起来,该不是守在这里擂肥的混混**?虽然已经是成人心态的杨一并不害怕,但也不意味他喜欢和这种牛皮糖似的渣滓打交道。
可是当杨一真真切切看清楚了吸烟者的样子后,顿时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
曾几何时,杨一认为身为重生者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吃惊的。
他没有想到这个认知会被如此之快的打破。
对面那个还一脸烦闷之色闷闷吸烟的人――柔顺的马尾,姣好端庄的容颜,依稀看得出那轻吐烟圈的粉润双唇――正是他的初中班长,三中无数男生心目中的女神,那个接人待物温婉大方的姜大美女,姜喃。
导演,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杨一顿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有崩溃的迹象。
见了鬼一样的男孩木愣愣呆在那里的时候,正在吸着从小姑那里偷来的女士香烟的姜喃,也觉察出了一两分不对劲,刚才这个明显是无意中路过的家伙,居然站在那里不走了,难道是老街的**混混?
抬起头,柔美无瑕的脸庞一愣,同杨一一样,也是满脸的愕然。
两个人呆立着对视了良久,杨一率先反应了过来:“呃,你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心里却有一种看到奥巴马逛天上人间一样的猎奇和不可置信――这是谁!姜喃,姜喃耶!三中女神,现在居然被自己抓到了吸烟的现行!
同时也有更多的疑惑,为什么这个品行近乎完美的女孩,居然躲在这里一个人吸烟。
倒是后反应过来的姜喃远比杨一更镇定,起码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要躲闪的不安之意。
“来一支吗?”落落大方地一笑,这个状态下的姜喃有着无法抵挡的亲和力,哪怕是重生后的杨一。
这才是自己记忆中的姜喃啊!本来在前一世中,以杨一正常男生的心性,对这个完美女孩自然也是有着诸多好感的。只是时光荏苒,曾经仰慕过的马尾女孩,动人的模样渐渐磨灭在生活的重压下,转眼化为飘逝的悲欢离合,而那个将近而立的文痞大叔也只是偶尔在梦里,才能惊鸿一瞥到她模糊的容颜。
但是,重生后这样的偶遇,还是超过了杨一的心理接受程度,直到姜喃用她纤细的手指递过来一支同样纤细雪白的香烟。
“呃,谢谢!”一天的奔波和压力,让杨一也怀念起尼古丁的味道来,前世赶稿的时候本来就是无烟不欢,回到学生时代后自然没有吸烟的本钱和理由,把他也憋的够呛。姜喃的这一支香烟倒是像及时雨一样,杨一哪里还顾得上客气。
两人一人倚着一颗法国梧桐吞云吐雾,姜喃到底是女孩,轻吐烟圈的模样优雅很多,一副锦心绣口的模样,另一边的杨一就有几分随意,却也多了股疏懒的洒然。
淡蓝的烟气混着夜来香的味道,两人在古怪的气氛中丢掉烟头,杨一本来想问一下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吸烟,回头想了想,自己和她实在算不上熟悉,于是打算道一声谢后离开。
却不料姜喃先开了口:“你反出学校时的演讲,很不错噢!”
“大抵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又想好了退路……如果不是这样,未必敢这么大放厥词!”杨一毫不避讳当时的心境,他早已经过了在美丽小女生面前要强争胜的年纪,也不指望靠耍嘴皮子强化小美女对自己的好影响,所以很坦诚的实话实说。
而杨一的直言显然让姜喃有些意外,不扭捏做作,不夸大其词,让姜喃对他再次高看了一两分。不过联想起这个男孩在主席台上的风采,姜喃又很快释然,如水的眉目微翘,说不出的柔美可人:“那可不叫‘大放厥词’,明明是有理有据呢!”
顿了一顿似乎在看杨一的反应,然后又加了一句:“后来可是有不少其他班的小女生跑到班上打听你哦。”
“这种效果可不是我想要的!”杨一也笑,目光平稳清澈,让见惯了那些青涩男生们讨好心虚笑容的姜喃有些异样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对了,中考考的怎么样?我看你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杨一一滞,微笑变为了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再怎么上心也进不了一中,还得跑偏门。”
“偏门?”姜喃的目光越发明媚。
于是在杨一把写作《宋朝那些事儿》的前后说出,让姜喃的眼神里免不了带上些许探究的意味:“可以给我欣赏下大作?”
杨一耸耸肩递过去稿子,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偷偷吸烟?”
本来没有想过姜喃会回答他,有问不答是漂亮女生的特权,不过姜喃脸色明显一黯后低下眼睑:“下午在大院捡了一只猫,很弱,拿到我小姑这里来救治,结果那个死女人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然后猫死了。”
大概是已经一起抽过烟的缘故,姜喃说话间明显放肆起来,不过这种口气倒让杨一有些受宠若惊――以前看到的姜喃可都是一副娴雅淑女的模样,却未免给人距离遥远的感觉。
“虽然我很遗憾,但是这也不至于让你抽烟发泄。”杨一摇摇头,即便看到了姜喃不为人知的一面,让他有一种“和仰慕的女孩”分享秘密的感觉,可是对于女生吸烟,他依旧是不赞同的。
“还有其他很多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看着杨一认真的眼神,没有那种献殷勤一样的曲意讨好和热情过头的关心,就像是和普通的朋友诉说一件再理所不过的事情,姜喃只好摆摆手,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见。
然后把心思放到了杨一所说的稿子上,当然心中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也许是不相信――某一个在学校路人甲了整整三年的家伙,忽然说自己写了稿子要出版,这前后的跨度……
只是看着看着,姜喃那清美动人的眸子,却渐渐睁大了起来。
8.心情过山车
( )“书很不错哦!”
就这么站在花鸟市场的后门,大有就着刚刚亮起的路灯把手上一卷稿子看完的姜喃,在杨一好几次哭笑不得的隐晦提醒下,终于反映了过来。
自己似乎是耽搁人家回家了?这种情况,对于一直都是以落落有礼善解人意面貌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姜喃大小姐来说,尚且还是第一次出现。
于是抬头,对面的少年立在暗蓝的暮色中,模糊了容颜。夜来香和金银花的芬芳袭来,让姜喃心头一晃,微微有些失神,然后立刻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和娴静,仿佛心情从未有过波动。
虽然是短短一句夸奖,但是杨一却听出了几分没有言明的诧疑,是诧疑,不是单纯的诧异。
这已经算是杨一看到过的最友好的反应了,男孩敢打赌,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生,约莫就要直接来一句“这真是你写的”之类的疑问句――转念一想,忽然又记起了那个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的苏晚。
“有时间再给你看,太晚了,我怕我妈妈……”杨一微笑。
姜喃不置可否,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如果现在杨一这么走掉,她还真有些心尖被猫抓一样的感觉――稿子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上了瘾一样欲罢不能。
“你今天带着个是去找出版?”想起刚刚偶遇时杨一那无法掩饰的疲倦,姜喃心中忽然一动。
“可能这书的写法可能有些超前了,没人肯要。”杨一有些无奈地摇头笑。
“也许,我能帮你想点儿办法。”姜喃的话让杨一颇有些峰回路转的感觉,一天的疲惫和心灵上的那种劳累仿佛顷刻间不翼而飞。
……
姜建漠对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饭菜,有些无奈,女儿姜喃自从中考后就天天不着家,却又不能不做她的饭菜。
自从在母亲的安排下,走上从政道路后,姜建漠和这个女儿就聚少离多,直到最近从邻省调到家乡主政一方。
可是通过这三个多月的了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孩,居然变成了有着两种极端性格的少女。虽然姜喃平时的接人待物一如小时候那么大方有礼,直到偶然间姜建漠发现女儿床底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堆啤酒罐,还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羁眼神,总是会让姜建漠暗自反思,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但越是这样想,心中有愧的姜父就越是顾忌,顾忌突如其来的严厉管教反而让女儿和自己更加疏离,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坚持每天等着姜喃回家才吃饭。
但是今天当门铃响起,姜建漠心头一喜出去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外站着的除了女儿,还有一个和她年级仿佛的男孩子。
看到女儿一脸欣然的模样,姜建漠立刻就像所有被抢走了女儿的老父亲一样,下意识的失落和不快起来,却也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只是带着一方父母官的威严:“回来了?快去吃饭!”
然后转向杨一:“这位小同学是……”
“我同学,杨一。”看到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副审视的目光,压根没有把人让进来的意思,姜喃冲着门口对峙的一老一少盈盈一笑,十足十的大家闺秀:“你们站着聊,我去倒水。”
姜喃这句话出口,让姜建漠顿觉尴尬无比,于是只好略略一侧身,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市委书记的矜持而已,倒是无伤大雅。
杨一礼貌地点头一笑,不畏缩也不讨好,大大方方就进了屋里,这种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书记大人的预料!盖因姜建漠平时见到的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要么是暗恋自己女儿的缘故,要么是摄于自己久居高位的气场,见面的时候无一不是敬畏有加,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见一个异类。
既然把人家请进了屋里,总归要做些表面的礼节,何况姜建漠还是一方主政的父母官,于是顺手给杨一泡上杯新茶,还没开口客气一番,却又被杨一抢了先:“谢谢叔叔,你们先吃饭,不用管我的。”
没等姜建漠回话,倚在沙发上捧着稿子的姜喃似笑非笑地瞟了杨一一眼,笑容看似娴雅,眸子中的戏谑神色却尽显无疑――大作家跑了一天的路还不饿?身体很好哦!
然后又对自己的父亲甜甜一笑:“我在外面吃过了,爸爸你吃。”
尽管杨一对姜喃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但是看到这满桌的饭菜,和姜建漠眼睛里一闪而逝的疲惫神色,心智远超少年的杨一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了越州第一家庭的微妙。
不过这种事情外人实在不好插嘴,他也只能视而不见。
“你们都不吃,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胃口了!”姜建漠故作爽朗的一笑,对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无计可施,于是干脆熄了和宝贝千金一起吃饭顺带谈心的心思,转而看向了杨一:“喃喃你带同学回来,是……”
看似是在问自己的女儿,其实眼睛却瞄着杨一,这个男孩在姜喃说不吃饭的时候,目光在饭桌上停了片刻,又从自己脸上一掠而过,显然是觉察了什么却不说破而已,这种细心的程度和老成的心态,让姜建漠心中生出了一种在办公室对着自己秘书的怪异感觉――除了没有那种恭敬的神态。
“爸你来看看这份稿子!”知道杨一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开口,姜喃很是善解人意地给同学解围:“你不是Z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么?来看看这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不?”
哦?女儿饭都顾不上吃,就是被这东西给迷住了?还推荐给自己?姜建漠一时好奇心大作,对着杨一点点头一笑,在姜喃身边坐下来,接过自己家大小姐看完的前几张稿纸。
因为是抱着姑且一看的心态,所以姜建漠的目光也就有些随意,很有些一目十行的意思,但是看着看着,这位学者出身的市委书记就“咦”了一声,有些啧啧称奇,身子也渐渐端正起来。熟悉这个姿势的姜喃很清楚,这是父亲开始认真起来的预兆。
而这种态度也让杨一有些鼓舞兴奋,他是二世为人不假,有着远超同辈的阅历和良好心态,但前世今生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成功的曙光,这让内心强大如他,也不禁有些小激动了。
姜建漠自从发现了这些文字的奇妙后,就看得很是仔细,5、6张稿纸看完,竟然花去了一刻多钟的时间,中间看到精彩处,下意识去摸茶杯,却发现还没有吃饭哪里来的茶水。不过这倒也没有打断他的兴致,而是继续埋头细读,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女儿已然临时泡好了茶叶送在手中。
直到他的颈椎老毛病又有些发作,这才让书记大人从阅读中惊觉过来,然后好好活动了一番脖颈子,又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到手里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被喝了个精光。
“怎么样,这稿子?”姜喃很是乖巧地为父亲的茶杯续水,一副贤良孝悌的模样,让杨一很是怀疑自己关于姜家父女矛盾的推论有误,这幅温柔乖乖女的样子,和那个抽烟的落寞影子未免也相差太大了!
“这稿子是谁写的?”姜建漠不答反问,但是目光却又下意识看向了杨一,看起来应该是这个男孩没错,但是这种年纪就有如此广博的知识面,以及很多专业笔杆子都要自叹不如的好笔力,委实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正如姜喃所说,姜建漠自己也是Z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他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精英,实打实一点儿水分不掺带。学术上搞了不少年,后来又在母亲的操作下从政为官,眼界见识自然非比寻常。不过像眼下这本可以用别开生面和异常精彩来形容的文章,居然是出自这样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这就让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姜书记有些讶异。
“游戏之作,让叔叔见笑了!”杨一先前的那一点儿小激动早已经被抛诸脑后,反而是在心里感叹自己还是有些道行不够――既然知道手里握着的是珍珠,还一个劲儿担心明珠蒙尘,未免太患得患失了!所以在姜建漠看过来的时候,杨一又回到了无欲则刚的平静,笑容干净清澈,举止有礼。
姜建漠点点头不置可否,刚才脸上的些许讶然在听到答案后反而消失掉,又是一贯的面沉如水,不过对杨一却又高看几分,这个男孩没有一般少年人喜形于色的浮浪,这样子固然难得,却也让姜建漠生出几分忌意――年少却沉稳有度,被这样一个男孩子接近女儿,可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那喃喃带你来,是想?”姜建漠此刻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个少年上门的意图,不过却还是避重就轻把皮球踢了回去:“你这孩子不错,知识面很广,写东西也下了功夫!不过……这书嘛,却未免流于低俗了!”
正在手不释卷读着后文的姜喃,乍然闻言,瞳孔遽然一缩。倒是杨一本人还没有半分失望的神色,而是悠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没有动过的茶水。
男孩的这种神情,姜喃大半个月就已经见过一次――在那场至今还余韵未歇的大会上。
9.被说服的父亲以及他的决定
( )“嗯?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叔叔口中所说的低俗,是如何定义的呢?”杨一眼神明亮的盯着姜建漠,没有了先前那种对人对事都淡然沉稳的架势,言语中露出些锋芒。
这位书记大人不想出手相助也是正常,但是这么评价他的书,未免让杨一有些接受不了。现在的这摞稿子,并非是他毫不费力得到的剽窃之物,而是融入了自己无数的努力。虽然说出版的事情未必非得求到这位书记大人的门下,但被人蔑视后灰溜溜离开,和自己主动潇洒告辞,是关乎到人生尊严的问题。
低俗?呵呵!
杨一表现出的这种逼人神态,姜建漠自打主政越州以来,还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到过,就算是和自己政见不同屡有争执的市长曹建国,面上也是一派和气。但是书记大人此时不但没有面带愠色,反而在心中好笑――这小子总算现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来,要是他还能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说不得自己就要闭门谢客了。
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示,更没有回答杨一的问话,而是又拿起稿子随意瞟了几眼,然后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我的评价不对?”
虽然也是有意打压一下这个男孩,但姜建漠本身对这些稿子也不是没有看法,在这位正统的历史系科班生的眼中,杨一的这本书里,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地方太多,个人痕迹太重,也就显得轻佻,而失去了历史的厚重感。
看到姜建漠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杨一自然知道这是这位书记大人的心理战术,只怕这种心理战术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还异常管用!如果是其他一个文学小青年被这位学者书记这么一番批评,恐怕脑子里早乱成了浆糊,哪里还有心思分辨,更遑论反驳了。
但是对于看穿了姜建漠心思的杨一来说,这些构不成所谓的压力,从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重生而来,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和依凭。所以对于书记的这番做派,杨一只是漫不经心一笑,似乎很是嗤之以鼻:“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
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把视线迎过来的姜建漠,杨一没有等他接话,而是故意拉长了声调:“说――起――”
姜建漠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这个用来比喻情况纷繁复杂的俗语,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尤其是在他们历史人的圈子里,却是用来形容人们面对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所出现的那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咱老百姓不爱看那些虚头巴脑的假正经。
看到自己父亲不大不小地吃了个瘪,姜喃在旁边笑得那叫一个贵族化,粉润的双唇微抿,眉眼轻舒,大家闺秀的气质尽显无遗。
只是杨一早早见识过了她的彪悍,弹烟灰的手法比自己都要熟稔,哪里还敢把这丫头当成一般淑女看待。
想笑就笑,憋出内分泌失调就有的完了!杨一嘴角撇了一下。
这个存在时间不过千分之一秒的表情被姜喃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于是视线相交时送上来一个“恩将仇报老娘没完”的凌厉眼神,然后瞬间继续微笑。
“那只是些不懂历史的人吃不到葡萄而已,徒惹人笑。”姜建漠对于杨一的说法不置可否,但这个回答本身就显出了他的不甘心。
“那为什么老百姓就这么喜欢那些野史稗闻呢,难道真的只有低俗的戏说才能引起大众的兴趣?中国人的爱好就这么上不了台面?”杨一反问,不仅是为自己正名,也是为了那些渐渐淹没在故纸堆中的历史。
姜建漠笑着摇摇头,似是不屑争辩。
杨一也不理会他的表情,铁了心要给市委书记上一课,于是毫无避讳地耸耸肩:“本来历史家们应该承担着以史为鉴,教导后人的责任,但是就是因为你们老旧的观念和死板僵硬的叙事方式,把绝大多数人推离了历史!姜叔叔你既然是历史系大学生,对于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应该是耳熟能详的?”
姜建漠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悠悠来了一句:“至今未有定论。”
杨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黄仁宇在学术圈子里毁誉参半,到现在还争论不休,这也是事实,不过这却不影响他继续演说的信心:“固然是没有定论,但是这位先生对历史知识在普通民众范围的普及和传播,所起的作用大不大?而他所传播开来的知识,绝大多数符不符合历史事实?”
这一下倒是让姜建漠也不得不承认杨一的话有些道理,是以心中对于杨一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些许认可。
原来以为这个男孩只是把历史当故事来读,但是从他对史学界的认识来看,却像是下了一番工夫的,这让一向主张严谨治史的姜建漠也不由在心中点头。
“既然叔叔不太认可黄仁宇,那么钱穆大师的观点呢?不知一国之史则不配作一国之国民,您也不认可?”杨一看到事情有了转机,开始拉更大的虎皮。
“大师的话固然有些许偏颇之处,但总得来说还是对的。”姜建漠顿时有些被牵进了圈套的感觉,心下苦笑连连,从黄仁宇绕到钱穆大师,这小子是做好了功课来找茬的。
却也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如果说黄仁宇的身上还存在争议,那么一代国学大师钱穆的观点就不是那么好随意批驳的了。
“对啊!”杨一点点头笑道,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少年人占了上风后的得意,目光清澈,表情坦然:“但是现在的历史书籍让人看一眼的兴趣就欠奉,难道真的是大家的错误吗?历史本身是这么的丰富多彩,这是任何小说都比不了的!但是为什么人们就是不爱读呢?”
姜建漠渐渐陷入沉思,而杨一的语气也激昂起来,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引起他人心声共鸣的魔力:“生活比小说更离奇,而历史就是远去先人的生活,那为什么不能让历史更生动活泼一点?优美的文笔和多姿的叙事?这些从来就不是历史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们现在所欠缺的,就是严肃又吸引人的‘戏说’,只有脱下裹在历史身上的沉重外衣,才能真正让中国人了解中国的历史!”
杨一的话语,其中的蛊惑性和煽动力不可谓不强,但也是因为都说到了点子上,才会有这种振奋人心的力量。不过姜建漠见多识广的一方父母官,可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会被戳中G点的小青年,心中已经微微动摇,脸上依旧没有表示。
“更何况,连白香山的诗歌都追求‘老妪能解’,那些历史学家们,怎么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杨一最后祭出了最有力的论点,算是总结收尾。
“哦,你的意思是,你这个稿子,能比得上白诗了?”姜建漠奇道,脸上首次带上了笑意。
而这也正是杨一想要造成的效果,先前的演说固然激越快意,但这件事始终是找人给自己帮忙,最后收尾处小小的自矜一下,也算是缓和气氛。
“不敢自夸,但总要有个方向努力,不是吗?”
“好,那就看看你的稿子有没有这种能力。”姜建漠不动声色地起身出门,片刻后又回到客厅,只是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年轻干练的小伙,一个四五十上下的农村妇女。
“这是我的司机小王,还有负责家政的黄婶,你不是推崇让历史走近老百姓吗?那就让他们先给你把关。”姜建漠其实心中已经勉强认可了杨一的说辞。是以虽然对这份稿件仍有芥蒂,但在女儿和女儿的同学面前总归是要讲道理的,于是干脆拉了司机和保姆来给自己做台阶。
把一叠稿纸分成两份,递给有些局促的两人:“来,帮忙看看好坏。”
“这怎么能行,我一个乡下人,哪里看得懂这个啊!”保姆黄婶连连摆手:“我给您把唐秘书叫来您看怎么样。”
那个部队转业的大头兵司机也是涨红脸不敢接。
“放心,这稿子就是给老百姓看的,让小唐来反而没用!快拿着,这是任务!”姜书记这个大帽子一压下来,两人没法再推辞,只好犹豫着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
半天的工夫,直到姜家父女在杨一的坚持下,去餐桌上吃过了晚饭再回来的时候……
“哎,黄婶,你看完没有,我还等着看后面呢!”
“个毛头小子,你急啥急啥!我眼睛不好使看得慢,你再等一会儿……”
杨一姜喃相视而笑,剩下姜建漠在一旁心情复杂着,心忖这小子的稿子就这么吸引人么?随即又想到自己最开始看的时候,也是差点陷进坑里,沉吟了一阵,片刻间就有了决断。
有意思的少年也许不多,但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们父女有了隔阂的时候。
所以自己可以帮他一次,但他必须要付出些什么。
10.雏凤欲清鸣
( )如果姜喃是一个男孩子,姜建漠自忖无论如何也会促成这份文稿的出版事宜,并且还会对“他”和杨一成为朋友乐见其成。一个人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如果有一个可以指引方向的朋友或者说道标,裨益无疑是巨大的,而姜建漠在杨一身上就看到了这种能力和品质。
但是偏偏自己养了个女儿,同时这个女儿还因为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缘故,变得个性难测,所以姜建漠更是警惕起来,害怕在女儿的身上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故事。
杨一表现得越出众,这种警惕就越明显。
但是姜建漠是一个男人,身居高位的男人,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未免不符合他的身份,于是书记大人很有技巧地迂回着:“小杨是,既然喃喃肯为你当说客,而你也有这个能力,我可不能做恶人啊!等一下给你个电话,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儿子,他现在自己搞了个出版社,你明天直接找他就行了。”
杨一点头道谢,没有激动得不能自已,只是单纯的表达谢意而已,不为面前男人的权势,也不为身边女生的容貌。
“你和喃喃初中一直是同学么?这次中考怎么样?有把握进一中或者外国语吗?”姜建漠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话题。
“一直是同学,不过今天好像还是第一次说上话。”杨一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姜喃,不管这个女孩如何的温婉可亲异或是叛逆古怪,前世的他都只能远远观望而已,但是现在……心里感慨着命运的奇妙,如果算上重生前的岁月,那就应该是好多年了。
“是啊,要不是今天无意间碰上,谁知道我们班里还藏着个大作家。”姜喃就笑,眉目如画,清扬婉兮!只是眼神中传递过来的信息却很是复杂。
刚认识?姜建漠暗暗揣摩着两个小辈言语的真伪,若无其事道:“那不要紧,以后都到了一中,还是同学嘛,就可以多相互帮助了!”
杨一摇摇头,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这可没机会了,我的数理化不好,总分估计只能上三中的高中部。说不好还要花钱,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出这书了。”
姜喃听到这话却愣了愣,对面这个男孩的笑容干净明朗,眼神中有别样的深邃,让她目眩。心里却对自己的这种状态有些奇怪,无非是两次演讲和写了本奇奇怪怪的书而已,可为什么在听到他说出无缘一中的时候,会泛起莫名的伤感?
在人生的汊流口,他们,只是两条被命运拨向不同方向的小小游鱼么?
随即又想到父亲还在身边,于是也假假地抿着粉唇展露一个灿烂笑容:“这下知道偏科的坏处了,我看你干脆就在家里写书算了,说不定以后真的成了大作家哟。”
“瞎说,就算要写作,也可以当成业余爱好的做的嘛!哪有劝自己同学不上学的!”姜建漠在这一刻又拿出他父亲和长辈的严肃面孔,心里面却已经轻松了很多:“其实只要自己刻苦努力,不管在那个高中都可以考进好大学的。”
不过内心对女儿的担忧一去,学者出身的姜建漠又有些为杨一惋惜起来――就让这个小子待在三中里,未免有些看着明珠蒙尘的遗憾啊。
……
罗戈是个胖子。
这么年轻就胖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让杨一有些啧啧称奇。
当然同样的,杨一对面的罗戈也在啧啧称奇,眼前的这个小子,居然拿着一张市委书记的签名条找上了门儿!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市委书记,罗戈也不至于讶然到这个份儿,但是换了姜建漠,那个看着他长大的姜叔叔,这就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认识他的人,谁不知道这个学究死板的要命,别说一些普通的富贵官家子弟,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的儿子,也未必能拿到这么一张有他签名的小纸条,更遑论其他不相干的人。
眼前这个小子,可别是随便弄了一张阿猫阿狗的签名来诈自己?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不是了。
因为即使眼睛中那种不信任的神色只是一闪而逝,却依然被面前这个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被怀疑的不快,反倒微笑着提议:“还是打个电话证明。”
费力地挪动着自己英年早肥的胖大身材,罗戈摇摇头,能有这份心性和态度,就足以证明这个男孩子的非同一般,现在这张签名条是不是姜建漠的,已经不再重要。
那么就审稿。
罗戈虽然年轻,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可是这个半道出家的生意人眼光却着实老道,要不然也不会把一个私人出版社经营到颇有规模。所以对他来讲,一般只要扫上一眼开头,立刻就能判断出一份稿子有没有潜力和出版的必要。
可是自从接过杨一递过来的稿子后,他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很是沉迷地看了一个上午,就连一旁的作者本人连连提醒都没用。
直到临近中午饭点,罗戈才意犹未尽地捻了捻稿子的最后一张纸,直到确定再没有下一页后,才咂咂嘴直起身子,似乎对于就这么突然完结很是不满。
好书,真是好书!自从自己踏进出版业这个行当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出色的稿子。
明明只是一本历史科普读物,偏偏这个少年就能够把它讲述得如此动人,这种写史的笔法,充满了活力和生气,每一个字都透着灵气,而这些灵气的字句,就组成了这么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件件跌宕的事。
和这本书比起来,以前那些解读历史的书籍,不说臭不可闻,却也是些嚼之无味的鸡肋,面目可憎到让人难生亲近之心!那种历史读物还怎么吸引老百姓,还怎么从人家口袋里掏钱?
97年这个时候,国内的图书市场刚刚和国际接轨,而畅销书这个概念,也才逐渐清晰明确起来,罗戈正是因为发掘了几本本身质量比较优秀的商业化图书,这才让出版社渐渐成了规模。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苦处,自己的事业虽然看起来蒸蒸日上,大有业内后起之秀的架势,可比起越州人民出版社,越州文艺出版社那种老大哥来说,它还缺少一份沉淀和底蕴。而某些文化领域的行当里,对于这些恰恰是非常看重的。
现在,这本《宋朝》,让自己的出版社有了凤凰一鸣天下惊的资本。
决不能让他跑了,必须要攥在自己手里!
“这稿子我要了!”胖子倒是有决断的很,不过很快又跟上一句:“这稿子真的是你写的?”
不是罗戈疑心重,只能怪杨一的年纪摆在这里,太过让人吃惊,而罗戈说出这句话也不过是没有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反应而已。
“这只是第一卷,如果这一次的合作成功,后续内容都会交给你们操作!不过你对稿子就这么有信心?我之前可是跑了好些家出版社的。”杨一的话倒是给自觉失言的罗戈解了围,这也让胖子老总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杨一,这个学生年纪不大,气度不小!接人待物也是到位得很,又写出这一本堪称奇书的上佳之作,难怪就是姜叔那等大人物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不是尸位素餐,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罗戈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杨一话里的意思:“你还有稿子?”
少年哑然失笑:“大宋上下三百多年,我这才写到哪里啊?”
胖子顿时大喜过望。
“不过我有两个小要求!”杨一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有些话,在别人高兴的时候说出来和不高兴的时候说出来,效果天差地别。
“说!”胖子罗戈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他制霸暑期档图书市场的美梦,对于自己的新晋财神爷格外慷慨。
“我还有一个‘御用’插画师,第一卷的配图插画,都要用她的作品。”想起那个被生活压迫得失去本来颜色的女孩,杨一就一阵唏嘘。
几幅插画而已,不是问题!胖子大手一挥表示毫不在乎。
“另外,能不能根据第一次印刷的册数,先支付一部分稿费?”这才是杨一写书的终极目的――为了能让母亲不为那一笔赞助费发愁。
罗戈听到这话一愣:“你急着用钱么?”
“算是,马上就要下中考成绩了,我估分以后觉得没有过线,差一笔赞助费。”杨一的神情很是坦然。
罗戈的表情就有些怪异,一个能够写出这种佳作的孩子,却说中考分数不够,只怕也是个偏科的怪才。
虽然时近正午,可是天上厚重的云层把越州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遥遥的铅云尽头有一丝明如创世的光,那光亮随着云块的不断推移,而在这片锦绣之地上缓慢游弋着,直到斜斜投进出版社所在的小院子。
这种天色一般是阵雨将来的前兆,于是院子里的梧桐树哗哗的响,难得的惬意天气。杨一就坐在这样的院子里,笑着解释自己需要用钱的缘由,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那种特有的自尊总是格外敏感,一说起家庭的窘迫和自身的缺陷就斗鸡一般炸起来。
却又不同于老油条似的那种人情世故,只是一种很纯粹的本色。
这让罗戈对杨一的好感愈发分明起来,当即拍了板:“都没问题!那合同呢,现在就签了!”);
11.起航的序章
( )杨敏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她就连走路都有种踩在云上一样的感觉。
当某一天中午,儿子跑回来拉着自己去签约的时候,自己甚至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差点就在人家出版社的胖子领导面前丢了脸,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真的是把那些稿子变成了铅字,就止不住的想哭,这个没有多大野心的女人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过。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每当她上班前从新华书店门口经过,发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一摞《宋朝那些事儿》少人问津时,就忍不住心中惶惶――别看她平时里一副精明又泼辣的样子,可是本质却依然是不脱质朴本色的普通人,总是觉得收了人家这么多钱,这书要是再卖不出去,那不就是坑人么?
每每看到老妈这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杨一就莞尔,现在这个年代,图书市场还远没有炒作的概念,就连后世一些行之有效的宣传手段都不甚明了,自然是要慢慢卖的,这又不是什么一锤子买卖。
“放心,明天就是正式暑假的第一个礼拜天,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火了!”杨一的话让杨敏稍微放下了些担心,也就没再继续数落儿子。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儿子一个月前在学校当着全校人的面为自己正名,现在又出了书以后,无形中家庭地位倒是提高了不少,很多话都能让她听进去。
……
七月里的第一个周末,远在97年的时候,暑假里的各种补习班和培训班还远未像后世那么泛滥,而家长们最乐意带孩子去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新华书店了。
三中的老校长薛海清此时就在临时客串着保姆兼假期老师,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来到了新华书店。
“令子,藤儿,去那边看书,别乱跑,等会儿爷爷过来找你们。”孙子薛令子和外孙女宋藤儿都是小学五年级,却因为家学渊源的缘故,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么好动停不下来,反而是轻车熟路地小跑向儿童书柜。至于老爷子,一般都在新华书店旁边的扫尘?淘一些旧书,直到饭点才会回来叫上两个孙儿一同回家,这是祖孙三人的老惯例了。
可是今天老校长却敏感地觉察到了古怪,虽然是暑假里的周末,可是未免人也太多了点,并且还都挤在一个书架前,甚至柜台前也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在等着付钱。
老小孩老小孩,和所有老来玩心大起的老人一样,薛海清也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对于一名在教育干线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知识分子来说,其他的热闹可以不屑去看,但是书店里扎堆的奇观,如果不去看个究竟,怕是一上午也没有心思去淘古籍了。
“你来这边干嘛,又不是你们小孩子看的书!”一位母亲被自己的孩子急急地牵着来到了众人扎堆的书架前,脸上似有不满,但是在这种静谧地氛围下,却也不好敞着嗓子教训自己的孩子,只好把脸一沉,就准备转向学生读物那里。
她那似在读初中的儿子立刻就不干了,又摄于周围足足围了二十好几人,却全都沉浸在书中世界的那种近乎神圣的宁静感,而不敢拿出平时耍泼撒赖的绝招,只是一副急的要哭的样子小声哼哼道:“妈你看了再说啊,我在杨阳家看的就是这本,给杨阳补课的老师都说了的,这是好书!”
看着儿子在所剩不多的书堆中抓过来一本就不想放手的模样,中年母亲有些愠怒,却又只能有些无奈地一把抽过来:“什么书这么好看,我跟你说,上次给你买的什么七龙珠你爸爸到现在还在怪我,可别想我再花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然后打开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却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转而下意识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书架边看了起来,时而面目严肃,时而绽出一丝乐不可支的笑意。而他的儿子,也早早又抽出了一本。
哟呵!看到母子俩这幅模样,薛海清更加好奇,看清楚了书的封皮后,也从还剩的寥寥两三本里面拣出一本,殊为小心地翻了开来。
这一打开,和书本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就再也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
今天是礼拜六,但是对于姜建漠来说,也就和平常的日子差不太多,唯一的不同是办公地点换到了市委大院的家中。
从成堆的文件中站起身来,到了客厅却发现字纸篓中的垃圾袋里堆满了渣滓,而保姆黄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为几个上门玩的亲戚朋友的小孩张罗午饭。于是书记大人拧起垃圾袋就出了门,倒是随和的很,看不出半分高高在上的做派。
沿着玉兰树的树荫匆匆来去,回头的时候却碰上了办公室的老陈,这人是军转干部,因为行事风格和脾气的缘故,和姜建漠并不太对路,但每每遇事却又能够秉公而论,让姜建漠也是颇为称道。
不过这个平日里严肃干练的人,这个时候却一副急匆匆的狼狈模样,想来是他家中的胭脂虎又下了什么最高指示,让书记大人心中莞尔:“老陈,都快吃饭了还要出去?”
“嗨,家里那老娘们儿!”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这个军队里退下来的汉子倒是硬气得很:“不就是一本破书么?家里那小子在同学家看到了,回来一嚷嚷要买,这不……怎么说也是为了学习,不能委屈了孩子么!”
姜建漠就有些讶异,老陈家里的也是一成天脚不落屋的皮猴儿,今天居然叫嚷着要买书,这倒是市委大院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于是好奇道:“什么书这么好?我也给我家喃喃买本回来。”
“听那小子说是个啥历史书,《宋朝那档子事儿》还是什么的!”老陈抹了把满脑门子的汗,打了个哈哈:“反正我这不去买么,给你家喃喃也带一本得了。”
呃,听到书名的书记大人瞬间一滞,然后心中苦笑连连,嘴上却推辞道:“这倒不用了,这书我家喃喃看过了!”
确实是看过,搞不好自己女儿还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只不过,虽然预料到这本书一定会被很多人知道和传看,却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于是又想到那个沉稳内敛的少年,自己是不是不太应该对他戒备太多?
回到家中,一群孩子已经做到了饭桌上,都在等他,而自己的女儿明显是这一群孩子的焦点,有两个老朋友的小子,虽然嘴里对自己连连问好,但眼神却也只离开了那个温婉娴雅的女孩片刻而已。
这让姜建漠生出一丝无与伦比的自豪来,于是笑着对姜喃道:“喃喃,你那个陈伯伯的儿子,居然也喜欢看《宋朝那些事儿》呢。”
这一下打开了话题,本来在座的两三个男孩子还因为姜建漠的缘故不敢过于随意,听到书记大人主动提起,马上很有表现欲的接话道:“这书我知道,刚出版的时候我就买了,真的很不错呢,姜喃你可以去看看。”
另外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子就附和:“是啊,我爸也说这书蛮有味道的。”
而其中一个隐然为首的男孩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笑着摇头道:“是吗?但是我觉得这书也就那样啊,靠耍嘴皮子逗乐为生,还真看不出什么好来。”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初看这本书时的那种投入。
没有丝毫征召的,原本温柔笑着的姜喃眉头一皱,虽然片刻后就恢复了宠辱不惊的得体模样,但偶尔对上那个男生殷切的视线时,眼神已经明显疏离了起来。
那个此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男孩,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在暗蓝的暮色下抽过烟,听着风吟虫鸣,唯一能和她分享小秘密的男孩!还有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可以称之为翻天覆地的神奇变化,和偶尔对自己微笑时干净的面容,构成了她此刻维护他的理由。
“真是肤浅!”姜建漠去卫生间洗手,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姜喃这声评语,顿时一个个悚然。
桌子上饭菜升腾起的蒸气氤氲着,衬托着周围的气氛格外凝滞。
先前还得意洋洋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叫好的男生瞬间变了脸,满眼的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孩。
这么重的话,以前谁听到姜大小姐说过?
……
《宋朝那些事儿》卖疯了,而越州人民出版社的总编快急疯了,尤其是在听到办公室的葛黎高力说起这本书最开始是投到自己的出版社后。
“老李啊!这个事儿……”总编大人欲言又止,对面的李老夫子就是拒绝了这本书投稿的始作俑者,但是人家的年纪资历都摆在这里,让他也不好说太重的话:“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多考虑一下呢?年纪小又怎么了,年纪小就不能写书了?”
“他哪里是年纪小?他这书分明就是不正经!”说实话老头儿心里也有点儿后悔,但是这种老人一来最是古板,二来又要面子,哪里肯在单位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走了眼。
“怎么就叫不正经了?我一个老战友,市委宣传部的,成天价跟我夸这本书,还说人家好多领导都买这书给孩子看,人家领导也都看不正经的书?”总编气急,简直恨不得啃这个老头儿两口。
“领导就不会犯错误了?领导……”
李老头儿还是嘴硬,让原来准备只是说两句解解气的总编一时火起:“您老是不是觉得出版社的工作太累?我可以批准你休两个月的假!”
“我什么时候要求休假了?我身体好得很,我还可以再干二十年!”李老夫子忿忿然起身:“我们是人民出版社,不是金钱出版社!”
……
这一场总编办公室的争执以极快的速度在全社上下传播着,有些觉得李老夫子倚老卖老的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却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此刻正在新华书店里,一脸不屑又舍不得放手地读着《宋朝》,临到书店关门,最终还是很不甘心地掏钱买了一本。
12.这就是家宴?
( )《宋朝那些事儿》的全面上架,就像是在越州的文化市场里投入了一块足以掀起一场浩大波澜的巨石,并且这场波澜还在以壮阔而坚定的频率向全国扩散着。
而投下这块巨石的人,重生者杨一,现在正百无聊奈地站在阳台上发呆,外面的天气固然很热,可是在没有空调的蒸笼房里更是逼仄闷气,所以他正考虑眼下到底是先买空调还是先换房子。
夏日午后,有燥风呼啸而过,每到这时,满眼的翠绿就哗哗作响起来。
阳台下面是落满了阳光的明晃晃小巷,两边一色的老旧四层筒子看上去有些破败,却是杨一最为怀念的风景。巷子口有间小杂货铺,从它遮阳天棚的一角,还看得到左右摆头的落地扇,有电视里黄梅戏的哼唱隐隐绰绰传来,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在**的气息里轻漾,让杨一有些想哭。
这里,就是前世中每每午夜梦回的地方!而这一次,更是他这一世人生扬帆起航的起点。
《宋朝》的热卖在越州乃至小半个东南沿海的省份里,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小小的**,就连毗邻的魔都,图书暑期档里也都充斥着有关《宋朝》的声音。
越州日报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在文化版的头条发表了评论:“梦回大宋,历史是老百姓的历史,历史是中国人的历史,每个人都有解读历史的权利!而《宋朝这些事儿》,就是帮大家解读宋朝历史的最佳读物。”
而和越州人生活比较贴近的都市晚报,则对署名“悦而读史”的作者产生了好奇:“我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作者为什么不愿意向公众透露自己的名字,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作者,纯粹以文字本身的魅力,就能深深吸引读者,让千万人趋之若鹜,这本身就是对作者最好的褒奖。”
……
可以用半句话很好地概括罗戈现在的生活――数钱数到手抽筋,至于睡觉睡到自然醒,这位胖爷是不用指望了!《宋朝》两天前就开始全面断货,这些天就连他出版社里接电话的女前台,原本好听的软糯嗓音也哑了下去,倒让那姑娘的父母好生心疼。
而全越州印刷厂的大小老板们,更是恨不得把这个“悦而读史”的相片捧回来,天天上香供着才好。
“怎么样,小杨,后天社里要办个庆功宴,你这个主角不来可不像话!”罗戈除了指挥出版社的大小事宜外,这些天跑杨一的家也是分外勤快,大有把财神爷抓紧不放的架势,对于这个少年搅风搅雨的能力再没有分毫怀疑。
但是杨一却没法答应他,因为中考的成绩已然放榜,自己的那个表妹杨蔓顺利考进了外国语高中,全家都要去为她庆祝,他也不能例外。
因为对于他母亲杨敏来说,不管那些亲戚们平时在他们母子面前表现得多有优越感,甚至是给人无法下台的难堪,却始终是自己的娘家人,并且平时白眼归白眼,一些不费力气顺势而为的帮助倒也没少了母子俩。
于是某位胖社长百般劝说无用之下,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摇头离开。
“妈,小姨请客要我们去也可以,但是别露了财!”
杨一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杨敏以为儿子是要交代什么大事儿,但等她听到是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禁啐了儿子一口:“就你鬼心思多,这种好事儿还怕被人知道啊!什么露财?难道你的舅舅姨妈们还能吃了你的!”
“你听我的咱们就去,要不就算了,我还是去人家给我开的庆功宴!”杨一却很是坚持,有过前世经历的他知道,母亲的这些亲戚很是有些良莠不齐,这一次《宋朝》引发的震动实在太大,几乎越州知名的报纸媒体都报道过这件事情,要是被某些人得知自己两母子居然一夕骤富,难免又会提出些非分的要求出来,又或是在背后搬弄些是非。
除非杨一以后站到更高的地方,高到让那些人只敢仰望,却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知味居,当时越州最富有盛名的酒,这个改革开放后在越州声名鹊起一直不衰的酒,难得走的是上层加平民的双层路线,在秀湖春堤这风景绝佳得天独厚的位置,除了一座只对贵宾开放的5层听涛阁外,还在听涛阁旁边有着占地不小的如意。
不过只从这两个名字,就很听出其中含义,听涛阁自然是为那些自诩风流的上流人物准备;而并非面湖位置的如意,则是秉承着让广大食客如意的意思,对所有民众开放。
即使如此,能上如意吃饭的人也都可以称得上标准的中产阶级,前世杨一母子就算节衣缩食一个月,也未必能在这里敞开了吃一顿。
而这一世杨一当然有带着母亲来好好饕餮一次的愿望,只是自己还没抽搐时间,倒是又吃上了亲戚的。
……
知味居的如意前,两个穿着短身旗袍的迎宾小姐俏生生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笑容满面,但是心中却也不乏对隔壁听涛阁门口两位同行的妒忌。
论模样身材自己怎么都不输给那两个丫头,只不过就因为她们的大学生身份,就要平白高上自己一筹么?工资和待遇比自己姐妹好了不知多少倍,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腹诽之际前面却又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素色真丝连衣裙的中年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公子哥儿似的少年。两位迎宾正松了口气以为他们会转往听涛阁,却不料直直向自己这边走来,顿时立刻打起了精神。
杨敏穿着儿子在上海路专卖店里特意挑选的真丝连衣裙,走路的时候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却拗不过儿子的坚持,只好这幅打扮出门,脸色却怎么都没法保持自然。
倒是自己的儿子,一身浅灰的叫什么“范思哲”的修身衬衫加上米色休闲西裤,显得很是洒然俊秀,气质不俗,让杨敏在不适自己这一身打扮之时,又为儿子的眼光叫好。
等到母子俩在迎宾小姐恭敬有加的笑容中走进如意时,才发现大厅边上一个桌子上,自己的两个舅舅舅妈,两个姨夫姨妈,还有几个表兄妹都已经在座,其中向来对他们两母子看不顺眼的大姨夫,已经一脸的不高兴,连带引得其他人也心生不满。
若是现在上了菜,估计他们多半开始吃上了。
而杨一母子的进入,无疑让有些人找到了发泄口,当先看过来的就是杨一大姨夫马俊,他是越州市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小有权势,因此对于孤儿寡母的杨一最是不喜,生怕这两母子有事求到自己头上。
而每每的家庭聚会中,他对母子俩的态度也最是不屑,动辄呼来喝去。今天看到这一大家人都在等杨一母子,自然也是要教训上两句的。
只是马俊才一张口,要说的话就被自己心中的惊愕给堵了回去,化作一个古怪的音符在嗓子眼呜了一声,又给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淡妆的女人表情微滞,却有一种雍容的气质,而他身边的男孩更是帅气隽逸,这会是那个他一向看不起,觉得是小市民的小姨子和她那个没用的娃?
其他人的眼中也满是诧异,但却也不好表现的这么明显,杨一的两个舅舅就赶紧站起来招呼。再这么愣下去,不说这种表现未免伤人,更是显得他们这些人太没见识。
于是一家人坐稳后,大舅杨卫红开始叫菜,而一向也是看不起母子俩的大舅妈何英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敲打起来:“杨敏,你们单位发奖金了?还是你摸到大奖了?这衣服不错,哪里买的?”
虽然中国彩票87年就已经正式出现,不过到97年的时候,越州人依旧把买彩票叫做摸奖。
想起儿子来时的嘱咐,还有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仿若成年人一样的举动,杨敏就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倒是和她同一个单位的妹妹,杨一的小姨杨婕一副古怪的脸色道:“我们厂什么时候舍得发奖金了?难不成倒是你上次说杨一在写书,还真写出来了?”
随即自己也觉得可笑,从自己的姐姐说起这个打小没用的侄子在写书后,前前后后才二十多天,就能拿到钱吗?
其他人诸如二舅,二舅妈,小姨夫等人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随即杨一的大姨夫马俊又安慰自己一样干笑起来:“杨婕你开什么玩笑,杨一他写书?哈哈哈哈!”
其他人倒是没有这么重的嘲讽心思,不过却也都纷纷摇头咧着嘴角:“越说越到天上去了,点菜点菜……”
见了众人这反映,杨敏就很是恼火,平时自己被挤兑几句也就罢了,她却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亲戚这么低看,又想到这可不是她说出来的,而是自己妹妹猜到的,于是假装混不在意地笑笑:“那是,小一还真是出了本书!这不,拿了点儿稿费非要给我买衣服,怎么说都不听。”
看似淡然,实则无比的矫情,直让在旁边微笑不语的杨一满怀无奈。);
13.盛夏的果实
( )这小子还真出书了?
几个大人就有些坐不住了,面面相觑着,品咂着这个消息的真伪,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
大姨夫马俊更是险些连香烟都夹不住,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倒是杨一那两个从未把他当回事的表弟,满心不服气地变了脸色,在下面小声嘀咕起来。
杨一的大舅二舅结婚虽早,得子却晚,这也让杨一成为了一大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正是这种名分上的老大,和与之不匹配的糟糕表现,让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从来都不承认杨一哥哥的身份!现在陡然听到这个成绩差到可以的家伙,居然出版了自己的书!这种落差,让两个正处在叛逆期的男生心中一下就失落和不舒服起来。
“是不是什么中学生作文选?那我也去投稿试试。”大舅的儿子杨铭就强笑,他下一年进入初三,自忖语文也是自己的强项,到时候好好泡制两篇文章去投稿,不怕比不过这个没用的哥哥:“到时候也好不用家里给零花钱了!”
结果话没说完,却被自己的父亲横了一眼。
小孩子不懂事,却不代表杨卫红不明白,自己妹妹身上那一身衣服怎么看也是极品越丝的料子,怕不是要近千块钱才能拿下来,这怎么可能是一篇作文中选就能有的稿费。
于是有些凝重地看了一眼忽然就让自己看不透的杨一,颔首道:“杨一能发表文章,这也是好事……”
言语间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的味道,把杨敏和杨婕所说的出书,潜意识当成了发表文章。
于是今天的主角,唯一的女孩杨蔓,表情就有些古怪,仿佛第一次认识杨一一样,小声道:“你出的什么书啊,不会是《宋朝那些事儿》?”
眼睛却不和杨一对视,一声“哥”,也期期艾艾了半天却没有叫出口。
这话一出来,满桌子的寂静,和其他桌子上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一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杨一,似乎是很害怕他说出一个“是”来。
“是出了本书,不过也没多少稿费,买了点儿东西后就只够交学费了。”杨一这话很有些太极的味道,全然没有否认,却又很好的让人相信了,现在那本红遍全国的书并不是他写的。
一桌人就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大觉释然,心忖只够买件衣服交点儿学费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书。竟然有了种就此放心的感觉,不过对于杨一的感官,却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二舅杨卫东就清了清嗓子,对着杨敏道:“你也是,你儿子不懂事,你也由着他闹,现在你家情况也不好,买这种衣服干什么,他现在算是运气好,搞了点儿钱交了高中学费,以后还有大学呢?”
杨一的大姨也帮腔道:“小哥说的也是为你们好,偶尔一次的成功也不能说明问题是不是,还是要为以后多打算一点儿!”
二舅杨卫东和大姨杨琼都是机关事业单位的职工,杨卫东还是一个市政府直属下属机构的科室主任,平时在家庭会议上的发言权,甚至还在大舅杨卫红之上,所以他说出这番话来,众人自然是点头附和的。
杨一此时心中无比的感慨,有时候,血浓于水就是血浓于水,自己的这些长辈里,老妈的哥哥妹妹们虽然也没有个好脸色,却也不会像个外人一样只顾看笑话。而二舅杨卫东更是见了他就一副严词厉色的样子,可是多年后杨一才知道,这恰恰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表现。
倒是几个舅妈和姨夫,才是打心眼看不起杨一母子的人。
“是是!”大抵是也清楚二哥的苦心,杨敏连连连头应和,心里却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无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防备自己的舅舅姨妈,落得平白被人抢白指责。
只有杨一颇有些微词,就算自己只挣了100块,愿意给老妈买衣服也是自己的事,不过想到二舅怎么都是一片好心,也让他没法像以前一样,极度敏感地当众犯起倔来。
“对了,不知道你这次出书,能不能有中考加分哦!要是能加分,说不定又和姐在一个学校了!”还是大舅的儿子杨铭,这个小子自恃有几分心计,对于杨一今天抢了些许风头的表现异常不满,又不好在长辈面前过于放肆,只好绕了个圈子来找茬。
杨铭从来不叫杨一哥哥,不过对着容貌也算明丽,学习更是不差的杨蔓,却是一口一个姐叫得热乎。
这话一出口,旁边半天都没找到发作机会的马俊立刻活泛了起来,装作漫不经心道:“还有这个说法?那要加好多分哦?”
其实他早从爱人那里知道了杨一的成绩,即使加上一百分,杨一那糟糕的数理化也会让他过不了重点高中的分数线,更何况哪有中考加分超过三十的例子。
“没,哪能加分呢,就算能加,现在也过了时间!”杨一一点儿不动气,反倒是微笑着解释,这种风度和马俊一对比,高下立分,让杨卫东也是暗暗称奇,同时心中对马俊这个妹夫也就有些不快起来。
“不管到哪里读高中,总之只要自己晓得努力就行了!以后也不要把心思放在写文章上,你又不是什么诗人作家,把成绩搞上去考个好大学才是出路!”杨卫东不知不觉中对杨一的看法改观了很多,自然不会顺着马俊的话头,帮着妹夫挤兑妹妹和侄儿。
“小舅,菜都上齐了,吃饭啦再说嘛!”家中唯一一个敢和杨卫东撒娇的晚辈,非杨蔓莫属,今天又是为她庆祝,几个大人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于是只当是小姑娘真的饿了撒娇而已,哪里知道杨蔓现在那种心头涌上百般滋味的复杂情绪。
先是校大会上的惊艳表现,让自己的闺蜜现在对这个“哥哥”还念念不忘,后来又是出书,现在对着他最讨厌的大姨夫,也能洒然以对,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咦,杨蔓,你也在这里吃饭?”酒桌上,众人刚刚开动之际,一个男孩的声音响了起来,杨一抬眼一看,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孩,脸上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身上的衣服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价格已是不菲,却也比不上自己身上这一套。
后面还跟着一个也有几分官气的中年男子,看到杨一的大姨杨琼后就微微一点头,很是矜持,倒是杨琼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戴局长你好,您也来吃饭啊!”
这个被称为戴局长的男人就摆摆手:“你们吃你们吃,我也是来晚了,听涛阁那边没有位置,实在没办法先过来坐一会儿。”
笑容还算客气,不过言语中的意思,也就把杨家人贬低了几分。
这个戴局长是杨琼老上级的对头,自然不会对对头的下属摆出和蔼脸色,这让杨家的两个主事人,杨一的大舅二舅脸上就不好看起来,不过杨卫东虽然也是机关科室主任,却和这个戴局长分属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条战线上,自然也没法让别人顾忌自己,更遑论自己的行政级别比人还低了一级。
“你们也是来给孩子摆庆功宴的?”戴局长注意到了饭桌中央的小蛋糕,一般来说,普通的家庭聚餐,是不会点这种甜品的。
“嗯,我侄女儿考上了外国语,这不,来庆祝下。”杨琼笑得很自然,但是心里的味道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这个戴局长听了这话就有几分止不住的得意:“那没办法和我们涛涛做同学了,这我儿子,上了一中。”
杨琼自然一叠声地恭喜,动作却有些僵硬,饭桌上原本还算热烈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冷。
戴局长没想到吃个饭也能碰上不对眼的下属,还好好消遣了她一顿,心情自然舒畅,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于是又一转眼瞄向了杨一三人:“这几个也是你侄儿侄女?今年也都升高中么?有没有涛涛未来的同学呀!”
旁边那个一脸青春痘的男生就迫不及待嗤笑道:“喏,爸,那个坐边上的叫杨一,倒是我以前的同学,不过这次离三中高中部的分数线都差不少,还要交赞助的。”
原本杨一的成绩是不足以引起局长公子的注意的,两个人从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偏偏这位戴公子心仪的一个女生,对于杨一的那场轰动全校的演讲很是推崇,小女生不经意间和同伴谈及此事时,表现出的对杨一的好感和兴趣,让戴公子很是郁愤了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在放榜的时候,格外关注杨一的成绩。
而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勉强笑着的杨家众人立刻定格了表情,极为要面子的杨卫东,脸色就更是难看。
一个是全是乃至全省范围都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一个是从来不以高中教学闻名,现在就连初中部都业已堕落的二流学校,这种差距,足以让戴局长父子体会到贵族俯视庶民的优越。
“三中也是可以的,毕竟是老牌学校嘛!”戴局长装模作样地打着官腔,眼里的轻蔑却尽显无疑:“听说三中有个学生在校大会上还跟学校领导顶牛,好像也是叫杨一?不会就是这个小同学,那还真是少年如虎呵!”
戴局长的话看似有几分好奇和赞叹,实则充满了轻辱的口气,一时间杨家兄妹竟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话,就连一直因为杨一敢于给自己正名而异常骄傲的杨敏,也是神情格外难看。
如果一个一中学生这么做,那么给人的印象就是勇敢机敏;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三中学生身上,却只能获得一个顽劣不堪的评价。这就是让人不得不无奈接受的残酷现实!
眼看气氛格外僵硬,一旁的马俊自觉一家人被杨一这个小子带累,于是站起来赔笑打圆场:“他也是年轻气盛嘛,自然比不了令公子个模范父亲,家学渊源,教子有方!”
杨敏瞳孔就遽然一紧,她那个混账男人一直是母子俩的心病,家里人虽然对她当初的选择多有不满,可是在两人离异后也是尽量不提。可是没想到,现在这个姐夫居然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台,还上赶着捧人家的臭脚。
戴局长父子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得意微笑,尤其是戴涛。他开始一看到杨一,就觉得对方身上那套行头让人格外不爽,现在找回了优越感后,立马觉得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不过如此而已!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大有添油加醋看戏不怕台高的味道。
倒是杨琼对于自己丈夫的这种行径也是有些不满,狠踩了马俊一脚后,继续和戴局长虚与委蛇着。
就在这两父子觉得心情很是舒畅,准备丢下几句场面话扬长而去的时候,一个胖的有些夸张的身影冲了进来,进来后目光一个环扫,立刻向着杨一这一桌快步走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人物,对着身后气质出众的服务员领班正在小声嘱咐着什么。
看到那胖子径直走过来,戴局长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有些怀疑的惊喜,却毫不迟疑地堆起一脸的笑容迎了上去,比刚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真诚了无数倍。
“罗总,您也来这里吃饭!”戴局长虽然也算是越州官场上的一个人物,可是对上眼前这个小了自己快一个辈分的胖子,却不敢有半分托大。
人家身份可是摆在那里的,家中长辈是省厅的一把手,还恰好是自己的顶头上级;听说又和新任市委书记叔侄相称;而他一手拉起的出版社,最近更是因为一本红书的全国热卖而在越州地面上传的沸沸扬扬,他能和自己打个招呼,也算是给尽了面子。
可这种人物,总不会是看到自己在这里才专门来打个招呼?这位的手上可还端着酒杯呢!这种情况,戴局长再怎么自视甚高也不会糊涂到这个份儿上,脑中心思急转,思忖着来人的目的。
周围一些等着上菜的客人也是好奇地看过来,一些有点见识的人就开始面带惊诧的给同伴八卦起胖子的来历,这么一来竟引得半个大厅的客人都频频向这边瞩目过来。
而一旁的杨家人也是心中震动,能让一个市局局长如此卖力讨好的,该是什么人物,莫非是市长公子不成?可是这些人都挤到如意而不是在听涛阁里,未免也太闲得慌了。
闷头冲进来的罗戈哪里有心思放在戴局长身上,胖子社长不过虚举了一下酒杯点点头,很爽朗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就从局长身边一步跨了过去,带起的风似乎还沾着外面的暑气,扑了忙不迭让开路的局长一脸。
径直来到无奈撇嘴的杨一身前,罗戈当先举起了酒杯:“你看,怎么请都请不动你,这不还是让我碰上了!”);
14.那些余震
( )有时候,当我们总认为一些“无巧不成书”的故事已经被小说家描述殆尽的时候,那些巧合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身边上演。
本来罗戈组织着社里的员工在听涛阁庆祝的时候,还好几次为杨一的缺席而感到遗憾,但是那个在这一次热销战役中喊哑了嗓子的前台小姐,却无意中走错了地盘,直入如意。在她环视了一周确认自己真的是走错地方后,却意外发现了那个自己老板一直挂在嘴边的男孩。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罗戈听闻自己的小财神爷就在隔壁参加家庭聚会,作为合作人和最大受益者,他自然是要过来意思一下的。
其实以这个还不到三十岁就英年早肥的年轻胖子的家世来说,整个越州市值得他做出如此姿态的半大孩子,也就寥寥的几个太子公主而已!但罗戈能在几年内就把一个出版社从无到有发展壮大,家中的助力虽不可少,他本身这种对人的态度却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更何况杨一在他的心目中,可远非一般的王牌作者这么简单!
那个写着姜建漠名字的小纸条,亦是罗戈对杨一友善亲近的重要理由――他还从没见过,一身旧知识分子脾气的姜建漠专门为哪个小孩子的事情如此慎重过。
于是来到杨一的这一桌前面前后,先是很“咱们自己人”做派的招呼一句,然后又礼貌地问候了杨敏,这才对着大脑有些当机的杨家众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这种态度顿时让满桌子的人忙不迭地站起来回敬,就连杨一的两个表弟,也在自己父母的手拉脚踩中满脸疑惑地端起了杯子。
在场的人中,除了几个小孩子,哪个成年人还不懂察颜观色?虽然以他们的社会地位,还无法和罗戈这个档次的二世祖产生交集,但是这里某些人的前倨后恭的态度,却足以说明一切。
刚才这个戴局长连杨卫东这个机关科室主任的面子都不给,对一家人连连讥讽戏弄,现在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站在那里。光是这种态度上的巨大落差,就足以让杨家人对罗戈恭恭敬敬。
而这个让一局之长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胖子,却明显是冲着他们家中那个一向被人低看一眼的晚辈而来,这就真的让人看不懂了。
马俊后背上的冷汗此刻唰唰的就淌了下来,杨琼也是心有余悸地横了自己老公一眼,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发作。
罗戈笑着和杨家人喝了一杯酒后,也不理会他们或敬畏或疑惑的眼神,又转向了杨一:“怎么样,好歹也去那边坐坐?请了好几次都请不到你的大驾,现在都在这儿碰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察颜观色,罗戈也不会输给场中诸人,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早已把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现在表现得这么高调,自然是为了给杨一装点门脸。
果然,听到罗戈这种明显带有亲近意味的话,旁边的戴局长脸色竟然有些发青,心里面咯咯噔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这会儿看向杨一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
连罗小胖都捧着的人物,可别是省里头的太子?但是看这情形明显是一家人聚餐,自己可没听说那个杨琼有什么省里的大佬亲戚!
于是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戴局长,这会儿明明都悔青了肠子,却还要带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不住陪笑。
他那个一脸青春痘的儿子亦是如此,刚刚一脸居高临下的怜悯姿态,这会儿也收敛了起来乖乖儿在一旁站着,罗戈眼光每次扫过的时候,都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只是表情未免比他的老爹要生硬很多,直可叹罗戈却从没把眼光放到他身上,让戴涛尴尬无比却又不敢声张。
这种情况不免让杨一感叹,于是站起来点头一笑:“也应该过去敬社里的大哥大姐们一杯。”
对着长辈们示意了一下自己要到隔壁听涛阁,而除了老妈以外,绝大多数人的脸上还挂着诧异和看不懂的表情。倒是一旁的戴局长有些热情过头地巴巴凑上来:“罗总,那我也过去敬敬酒。”
罗戈这才像是突然看到戴局长一样,笑得一团和气:“哟,是戴局长,那是要喝两杯!你也认识小杨,是过来敬酒的?”
戴局长连忙点头:“认识认识,是我儿子的同学,碰上他们一家在这里聚会,就过来打个招呼。”
听到这话杨家的几个女人立刻一脸嫌恶和冷笑的表情,杨一的大舅二舅到底是男人,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却也没有给戴局长铺台阶的意思。只有杨一笑着摇摇头:“行了,走罗哥。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还是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谈吐也是沉稳有度!但恰恰是这种模样,在一群大人小心翼翼的氛围中,就格外显出了他的不平常。
话说这罗小胖倒也是个妙人,杨一这话的意思已然是不打算再和这个戴局长纠缠,罗戈却摇摇头呵呵一笑:“文绉绉的听不懂,快跟我来才是正经!”
不过却也没有拂了杨一的意思,又对着站成一圈脸上表情复杂的杨家众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才转向巴巴等着他回话的戴局长:“下次,戴局长,下次有空了一定一块喝一杯。”
表面客气,实则是拒人千里之外了。
戴局长父子这时哪还敢凑过去,刚才的敬酒也不过是面子上的话,现在闻言如蒙大赦一般。对着罗戈和杨一连连点头,就连旁边心思没放在他身上的杨家众人,他也都一一笑着打完招呼,这才匆匆离去。
不过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放在这个戴局长身上,罗戈带着杨一过去听涛阁后,杨一的大姨和小姨立刻就围着杨敏打听起来,杨卫红杨卫东兄弟还努力维持着男人的面子,却也不自觉伸长了耳朵。
“姐,你家杨一怎么回事啊,这些时间他闹得不小啊!”杨一的小姨杨婕先就忍不住了,作为和杨一母子俩来往最多的人,她现在也是有些看不透自己侄儿的变化,大闹校大会,临考逃课,出版自己的书,现在还认识了让所有杨家大人们都要敬畏不已的老总级别的人物,怎么看都有些妖孽的味道。
杨敏的两个嫂子也是连连追问,特别是杨卫东的爱人,自己的老公是体制内的人,连带着她也对这些人事方面的问题格外敏感起来。觉得小姑子这一家眨眼间就飞上枝头,虽然让她心里有些吃味乃至失落起来,却又觉得这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如果能搭上这条线,自己的老公是不是能再进一步?
最后还是杨卫东端起酒杯顿了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一有才华,能得到别人看重就行了!你们管这么干什么!”
这才给有些招架不住的杨敏解了围。
不过就像杨卫东所说,这种事情总归是好事,至少也不会给一家人带来坏的影响。再说今天主要还是为了给杨蔓庆祝,所以慢慢的气氛又从新热烈起来,只是杨一的这些长辈们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嘀咕,却也不得而知了。
而就在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波澜即将平息之际,一直在前台远远观望的大堂领班小姐,恰到好处地款款走过来,一路所过之处,又引得那些客人们纷纷望过来。
身为知味居的大堂领班,即便只是针对中产阶级的如意的领班,这位小姐的气质内涵也极为出众,所以自然引来了不少等着上菜的客人的眼光。只见她来到有些不明所以的杨家人一桌面前,点头盈盈一礼后,极小意地柔声道:“各位好,你们这一次的用餐费用已经由我们经理免去了,另外还附赠两道知味居的特色菜肴,‘云起一天山’和‘美人香玉’,祝各位用餐愉快。”
一个接一个的突发事件,让杨家众人都有些麻木,现在陡然听到这个平时得知后肯定会暗喜不已的消息,居然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有杨卫东回应了一下领班小姐,然后酒杯顿桌,看着杨敏不知道说什么好。
免单?相邻一桌的一个女人就瞪大了眼睛,在桌子底下连连扯着他老公的袖子:“这些人什么来头,怎么还能在知味居免单?”
倒是她的胖老公貌似是个老饕,全然不在意免单的问题,而是一副口水嗒嗒的馋相:“是‘云起一天山’和‘美人香玉’啊,这两个菜是听涛阁才能点到的,你有钱在这儿也吃不到呢,他们怎么这么好福气?”
说完就咽了口口水,让自己老婆好一番埋汰。
15.当幸福来敲门
( )杨一没有回家,而是走在通往梅湾街的小巷中。
中午的这一次家庭聚餐,对于杨一而言并没有什么过于特殊的含义,他知道自己依旧会在已经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缓慢而坚定的前行。至于以前总是以教导者的身份高高在上的亲戚长辈们,他们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那种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也只是让杨一感慨了那么几句而已。
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在罗格的引荐下,居然认识了越州文化圈内有名的前辈,沈嵩之沈老先生。
这位老爷子历任过越州市委党校的校长,不少越州的本土官员都是出自他的栽培。后来因为不耐烦人情往来,老先生主动请辞了这个职位,不过却正是因为这种高风亮节,加上他原本就被人称道的字画双绝,这才在越州乃至整个江浙文化圈里有着相当超然的地位。
而刚才罗格虽然因为种种顾虑,没有跟杨一挑明这位老先生也是他的座上宾,却不妨碍重生少年第一次和沈嵩之见面就博得了老先生的好感。两人在酒桌上一番忘年之谈后,杨一这才知道,沈老爷子居然也是钱穆大师的支持者,对于大师的“不知一国之史则不配作一国之国民”可是深以为然的。
于是趁着老先生心情舒畅之际,杨一轻描淡写地提出了“《宋朝》的插画师”想要跟着他学画的要求。精于丹青的老先生对于《宋朝那些事儿》里面的插画也是多有瞩目,那些女性独有的绘画笔调顿时就让人老成精的沈嵩之窥破了杨一的心思,却也只是哈哈一笑,竟然就此答应下来。
这才是让杨一心情愉快的真正原因,本来在他有关后世的记忆中,压根没有苏晚这个孤绝背影的存在。可是重生后一连串多少有些凑巧的事件,却让杨一渐渐也就记住了她,乃至每当他看到女孩没有表情的面孔和沉默的姿态,还有苏晚困苦更甚自己的家境,就让杨一有种某名的责任感。
无关乎少年情怀,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悲伤画面。
身边是热烈的午后阳光,巷子两边的破旧红砖墙延伸到远处的树荫里,杨一在这样的小道上疾走。
走到尽头,转过一个街角,旁边是杂乱的电线杆,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物。谁家种的花,在烈日下大簇大簇地怒放。再走两步,路面愈发逼仄狭窄起来,经过一个垃圾堆时,有蔬菜和西瓜腐烂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杨一叹气,这里,就是苏晚的家。
本来是一个安静的夏日午后,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利咒骂声打破:“你们两个扫把星,要见破烂没的人管!就是不能搞到门口晓不晓得?我们上上下下都要从一过,你这么一堆,要我们踩垃圾?”
然后就是杨一在某个傍晚听到过中年女声连连赔着小意:“我们一下就收,马上就收。王姐你莫急好伐,你晚上回来肯定就看不到了。”
左手边,两栋稍微像样点儿的房子再往里,是一栋尤为破败的二层小,通往二的梯开在屋外,昭示着这一栋小的所有权其实是被两家户主所瓜分。而就在二下来的梯口,一的大门前,已经堆满了杂乱的旧报纸、饮料瓶和破铜烂铁,一个浑身是汗的中年妇女正忙不迭地收拾着满地的破烂。
她是苏晚的母亲。
而此时梯上站着一个和苏晚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挎着小包,另外一只手半撑着一把伞,似乎是为了遮挡热烈的阳光。不过在杨一看来,就这个女人的肤色来讲,她其实并没有撑伞的必要。
看着苏晚的母亲略显慌乱的动作,那个女人愈发气壮:“你就这么收到一边就行了?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夏天不能收这些垃圾,要生跳蚤的嘛,你不在乎我们还怕哩!”
一边说一边下,到了梯口的时候,抬脚就把两个饮料瓶踢到一边。突兀响起的声音在午后的小巷格外刺耳,立刻就有窗户打开的吱呀声,然后是从窗帘后探出来的形形色色的面孔。
苏晚的母亲就涨红了脸,汗水潺潺而下,却不敢分辨,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着刚刚捡回来的垃圾。苏晚也从屋里出来,半边齐耳短发遮住了女孩的脸,杨一只看到她手上牵着一个编织袋,一言不发的帮着母亲把瓶子捡进去。
而母女俩的忍让更是助长了那个女人的威风,在踮着脚从一堆破烂中走出来后,也不急着去上班,反而撑开了伞站在那里大骂起来:“你们这收个屁啊,收起来就行哒?作孽万千害死人,搞地满屋的臭虫爬爬……”
已经是两点多钟,正是人们午睡后起来上班的时间,加上又是暑假,所以小左右很快就围了一堆大人小孩,悉悉索索地议论着。言语中不乏对苏晚母女的同情,不过大抵是因为那个骂人的中年女人过于泼辣的缘故,虽然围了这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
倒是这泼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发来了劲,用脚踢开一个慢悠悠滚过来的玻璃罐,然后嫌恶的在地上狠狠擦着脚:“我真是瞎了眼哦,那个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买了你这半栋房子,现在成天提心吊胆怕传染病,明儿我病了也不去医院了,就住到你们屋里算了!”
杨一这才听出来,感情这女人也是从苏晚母女手中买下了一层房子而已,却不明白她言语中为什么有着如此浓厚的优越感。
“哎,苏家两母女不该把房子买一半出去啊,招惹了这种恶人!”一个花白头发的太婆摇着蒲扇就叹气,周围人也是连连摇头。
而那女人还不罢休,自己撒泼骂人固然很痛快,却也没有太多实际的收获,于是跳着脚对着上嚷嚷:“你是个死人啊,别人都把下堆成垃圾堆了,你也不管!晚上我也不用回来了,直接到医院躺倒最好!”
话音未落,二的门口钻出来一个偏瘦的男人,模样倒是不招人厌恶,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一众围观的人们都变了脸色:“你怕什么,晚上回来把屋里好好冲几遍不就行了!”
这种老旧的二层民居,一旦在上冲水,下岂不是立成泽国!
杨一忍不住就冷笑,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心中有火,就连在校会上和贾理平针锋相对,那也是戏谑嘲弄居多。
这还真是蟑螂照壁鸡,一对好夫妻。
于是从人群中挤进去,径直来到苏晚母女跟前,故作不虞道:“姨,你怎么又在干这个?不是说好了去社里上班的么?”
杨一这一现身,小小的场子里顿时就有些寂静无声,人人都好奇地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揣度着他是什么来头。
大抵是因为杨一此刻的形象太过突出,浅灰格子的修身衬衫并没有一板一眼的扣上最上面一颗扣子,加上米色休闲西裤和这个时候少见的轻薄休闲皮鞋,很好的衬托出他清秀俊朗的模样。
光是这身行头,就把他和小巷居民分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更别说加上那种淡淡的疏懒笑容,确实是唬住了不少人。
那个女人先就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上下打量了杨一半晌,也不管杨一根本没有注意她,自己就心虚道:“哎,你是她屋里什么人?你的姨妈天天搞这些东西影响卫生你晓不晓得?”
根本就没有半分搭理她的意思,杨一漫不经心地乜了中年女人一眼,又回头看向苏晚的母亲:“姨,你就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到出版社上班呢?”
刚才围观的人们多半没有弄明白杨一话里的那个“社里”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一听说是出版社,顿时就都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而另一些人则是对一向清贫的母女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富贵公子的亲戚而惊奇不已。
“这个,麻烦问一下你是她们什么人?”眼看自己的老婆有些稳不住,一直站在二看热闹的男人走了下来,不过言语中诸多客气:“你看你的姨妈这么弄,是不是有点影响我们啊?”
有人见到母女两有人撑腰,就在外面笑着喊道:“算了,人家捡回来的东西都是清理过的,洗的怕是比你家的碗还干净,怎么会影响你们?”
瘦男人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还想说些什么,杨一却不给他机会,转过来淡笑着一摆手:“影响到你们了是么?真的不好意思,那你们买这房子的二花了多少钱?我一分不少的退给你好了,就现在!只要你们尽快搬走就行。”
不是骄狂,不是颐指气使,只是一种理所当然和不容置疑。
这种表情当下就让瘦麻杆男子的心提了起来,他是在一家酒店做泊车员的,三六九等的人物实在是见过不少,像现在这个少年一样看似随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矜持,顿时让他就有些警觉。
在他平时接待的那些客人中,就算有有一些家世不错甚至是拔尖的孩子,也少有像是这个少年这般气度的。
加上他开口就是一分不少当场退还……
“哟,那让我来看看你有几多钱嘛?还当场退还?”那女人虽然摄于杨一的气度不敢过于放肆,不过被一个少年近乎无视的对待,却也有点拉不下面子,于是强撑着丢出句场面话。倒是她的男人赶紧挤出职业化笑容:“都是玩笑,玩笑话……我们这都是邻里间小磕小碰,哪有隔夜的仇是不是。”
……
小巷居民走的走,散的散,可是这件事情所引发的波澜却不会轻易平息。就像是苏晚的母亲,她到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杨一上来问了一句“阿姨好”,她才忙不迭的“好好,你也好”。
然后赶紧把杨一朝屋里请,可看了一眼破败的屋子后,却又一脸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杨一看到苏晚的母亲这幅样子,心知自己再站下去,只怕人家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于是礼貌道:“阿姨,不用忙了,我是来找苏晚有点儿事的。”
……
“你不是已经拿到第一笔稿费了吗?怎么还……”杨一带着苏晚往罗戈的出版社走,沈老爷子还在那里等着他。
微微落后半个身子的女孩看似依旧没什么表情:“家里欠了些债,那钱用来还债了。”
大约是以前对苏晚的声音没有什么印象,这一世时常听到,杨一竟然觉得有些清冽悦耳。又听闻苏晚的解释,于是有些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应该催着出版社早点结清稿费的。”
似乎是顿了一顿,旁边的声音才继续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我占了便宜,你的书没有插画也一样会热卖。”
苏晚说的是心里话,这个女孩子虽然学习成绩很是一般,可早早就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她,现在自然是很清楚杨一的一番好意――他让她参与《宋朝那些事儿》的插画工作,从一开始就摆明想要帮她!
而刚刚这个男孩出现的方式,也让苏晚有些始料未及。她也是女孩子,也会做女孩子都会做的那些梦!只不过在生活的重压下,她的这些念头也只能偶尔在脑海深处惊鸿一瞥的闪现,随之就消失不见。
但是今天,就在刚才,这个牵引着所有人视线的少年,却以一种骑士的姿势降临,轻而易举的打碎了套在自己和母亲头上的桎梏,形象光辉到让人无法直视。
这让苏晚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很难沉静下来。
一路再无话。
不过等到杨一兴冲冲的带着苏晚到了出版社,想看看沈老爷子的出现能不能让这个女孩有所震动的时候,却迎来了一脸歉意的罗戈。
“不好意思啊,小一。”罗戈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虽然沈老爷子的突然离去不是他的责任,可作为引荐人,罗戈还是有几分歉然,尤其杨一还是他想要着力交好的人:“这是沈老给你留的信,你可别往心里去,老爷子确实有急事。”
杨一就同样满脸苦笑着看向苏晚,和罗戈一样,满脸的歉然。
本来还以为会带给这个一心追求绘画的女孩一个惊喜,让她被苦难磨平了表情的脸上能绽出一丝笑容,可是现在……
倒是苏晚居然极其出乎他意料的淡然:“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更何况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女孩隐约间微弯的嘴角让杨一惊诧――这是,在笑么?
而她那种平静到漠然的口吻又让他有些怜惜。
“不管怎么样,第一版四次印刷的稿酬算是到手了,回去给你妈妈报喜。”杨一也只有这么安慰苏晚。
倒是苏晚一动不动,犹豫了半天后,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这次的稿费太多了,你可以帮我回去解释一下吗?”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发出邀请的女孩也还是故作平静地看向杨一,只是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渴望,稍纵即逝。
于是两人又慢慢往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梅湾街出发,这一次并不急着见谁,所以在苏晚沉默的坚持下,两人选择了步行。
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又或是长长的一段路走下来却什么都不说。
杨一渐渐觉察到身边这个女孩的独特之处,随着交谈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了解带来越来越多的怜惜。
直到余辉遍撒,梅湾街的破旧路牌依稀在望。
旁边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厨房中已经飘来了饭菜的温馨香味,凭借后世多年的修为,杨一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红烧排骨――豆瓣大料骨髓和肉类混在一起的醇香,接着是锅铲的碰撞和高压锅的喷气声,加上宛转飘过来的两口子漫不经心的对话,在各种纷至沓来的声音中这个傍晚一下就鲜活起来!
还有身边默默同行的女孩,几乎让杨一产生了某种错觉。
忽然转头看了身边的苏晚一眼,还是一副毫不顾忌形象的打扮,可就像是外表皲裂的石榴,里面满是艳丽和甜美。
又想起了后世看过的电视剧――幸福来敲门――剧终时那一家小小的美发店里,几乎快要洋溢出来的平凡幸福……
杨一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于是不管女孩投过来的疑惑目光,调头就奔向母女俩拾菜叶的农贸市场……
老子不能帮她复制屏幕中和窗口里的那份幸福,老子还不能复制一碗红烧排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