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爱呀
310.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爱呀
我这还没答应呢!杨一觉得今天来学校后的见闻,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快点儿醒吧快点儿醒吧!重生男嘀嘀咕咕嘟噜着。
“那就这么办了!课间操就不用你去,现在回教室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发言。到时候那么多的家长,你代表的可是咱们班级的脸面。”何岳点点头,家长式的包办。
“何老师,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就选了我发言?”杨一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眼前这位是按照什么标准来筛选发言代表的?除了旷课天数,自己其他方面简直就是不哂一提。难道自己上台后,去给家长们介绍旷课的经验心得?
何岳听杨一这么问,反倒是很奇怪地看过来:“怎么,副班长姜喃没和你说?本来我是推荐她上台发言的,不过她跟我推荐了你,说是比较了解学生家长的心理,而且连她父亲都说是你的忘年交……”
说到这里,何岳心里面也是敲起了小鼓。心忖难怪就算是校长余浦,也对这小子照顾有加!感情这位还是比姜喃来头更大的公子哥儿不成?要不然,怎么连本市的一号人物,都会和这小子忘年相交?
何岳说得摇头晃脑,各种心情感想不一而足,倒是杨一早已经傻了眼。
兀那贼女子!洒家只道你温婉娴舒,动静大方,乃是养在绣房深闺里的知书达理人。谁能料,却也是条面善心黑的竹叶儿青!便是一头胭脂虎河东狮,也好过如此口蜜腹剑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这么多老师都在这里,杨一怕是要抖一抖水袖,掩面大哭一场了。
至于么,姜小喃同学!
怪不得何岳会抽了他出来,去代表班集体发表演讲。姜喃这妞儿都狐假虎威,把姜建漠的名号都扯了出来,何岳又怎么会拂了她的面子。要是不采纳这个意见,谁知道这位越州第一大小姐,会不会“不经意间”对她老爹如此汇报——爸,我跟我们老师说了,你和杨一是忘年交,人家根本就不信的,笑话你和个毛头小屁孩交朋友。
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都不到,但是抵不过何岳自己吓自己。
小孩子口无遮拦,谁知道呢。
大人也许就当真了,谁知道呢。
“何老师,勉强是没有幸福的?”杨一明白到了现在这份上,想要推脱的可能性几乎就等于零,但他还是想最后再努力一下。嗯,他觉得他还可以再被抢救一下。
“你胡言乱语个什么?”现在的tvb剧还没有非常普及开,所以对这港剧的经典台词,何岳表示完全没有感觉,就是觉得杨一这小子现在的模样,很是讨打。于是也不再理会他,极为专/制地把脸一横,就算是敲定了这件事情。
……
“哎,老班把你叫去说什么了?”魏飞飞就坐在杨一斜后方,这些人吃早饭要跑在前面,上课间操要跑在前面,回教室也要跑在前面。等魏飞飞回到教室的时候,本以为自己肯定是第一个没跑了,却发现还有人根本没下去。
“没什么。”杨一懒散弯了弯嘴角,感觉被强迫上台发言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简直就是人生污点嘛!哪里还好意思和普通学生那样,被指定为发言代表后,绝对会略显矜持,表面非常不屑一顾或是假装无可奈何地把事情弄的人尽皆知。
“没有?切!老班叫你去办公室会什么事都不说?真是不够意思,什么秘密就值得你这么瞒着啊。”魏飞飞闷闷道,他对杨一的感官,也是经历了从不屑到有好感这么一个过程,如果不是杨一老这么神出鬼没,可以肯定,他绝对会试图把杨一拉入他们那群人的圈子。
所以现在没能从杨一那儿问出内幕消息,让魏飞飞内心就有些灰头土脸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一样。
但他又何尝知道,杨一其实也很是哭笑不得的——我一个大龄青年,和你们这些屁孩子讲什么意思?
这时三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也都回到了教室里面,乐菲和姜喃还是步调一致地活动。看到魏飞飞凑在杨一身边,乐菲就柳眉倒拧着瞪过来:“魏飞飞你很闲啊?怎么就喜欢和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一起?”
在班上一向很“跳”,甚至有几分不驯的魏飞飞,被乐菲这么呵斥了一句,竟然是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灰溜溜滚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杨一颇感意外地看了看魏飞飞,老实的如同兔子一样,一边回座位还一边涎着脸冲乐菲干笑。
再看乐菲那颐指气使的小模样,哪里还猜不到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儿,目光立时充满了调侃和玩味。
被杨一用如此万恶的眼神打量着,魏飞飞还没羞没臊地笑,颇有些关系明朗化的小小得意。可乐菲到底还是个女生,哪里能有自己小男朋友的厚脸皮了,马上就回瞪过来。
看到杨一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乐菲也是急了眼,就隔着一条过道冲杨一冷哼道:“你现在好好笑吧,等到下午班会和家长会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反面典型上台发言,我可是很期待哟。”
魏飞飞闻言一愣,旁边不少进了教室,和正走进教室门的学生也都听到了这话,不免都是有些惊讶的。
没搞错吧?让杨一上台发言?作为学生代表?
大部分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种劲爆新闻,可是枯燥的高中校园生活之余大家最喜闻乐见的桥段。要是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之类的好好学生上台演讲,他们反倒没有这么大的兴趣来关心。那种套路大家早就熟悉了,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反传统势力的代表现身,这才有意思嘛。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虽然很多人表示了看戏不怕台高的欢乐心情,但也不差在一边低声风言风语的。毕竟杨一旷课的名气实在太大,连隔壁班的学生里面,也时常有人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偶尔很感兴趣地问问三班学生:你们班上的那个旷课王子呢,这又是第几天了?
所以对于极少数喜欢出风头,心眼儿很小的人来说,让杨一代表他们,无疑就是有不能曝光的黑幕了,私底下议论也是正常。
“哎,菲菲说的是不是真的啊!”魏飞飞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忍不住探着身子八卦道。
这会儿正是学生们闹腾不休的时间,刚刚才下去放了风,哪有这么快能安静下来。乐菲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顿时就嬉笑起来,有叽叽喳喳往杨一这边看过来的,还有魏飞飞一个圈子里的男生,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高声附和着。
而演讲事件的直接策划者,最大的黑幕姜喃,却微笑着看过来。不知内情的人,绝对会认定这就是副班长在鼓励杨一,那种温和灿烂的笑容,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
这女子,怕是从从她家出来之后,她就在开始策划了吧!
……
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杨一还在考虑要不要下午就干脆不要去学校了。这分明就是个大阴谋啊,感情何岳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被姜喃当成了刀子使。
不过想来就算自己躲过去了,何岳那边肯定是不好交代的。这不是畏惧与否的问题,而是杨一现在还是学生身份,只要还挂着这个身份,那么总是不好对自己班主任的交代不理不睬。
何岳默认了他自由出入班级的权利,那么他总不能对前者的话阳奉阴违。
而且这件事情在班上都传开了,要是临时逃跑,那不是有几分打脸的味道?在何岳对他态度已然改变的情况下,还要和对方顶着干,这就纯粹是不懂事了。
所以下午还是到了学校里,因为是半期总结外加家长会的原因,所以上完了两节连在一块儿的大课后,高一高二年级教学楼这边,就是一片桌椅攒动的嘈杂声。当然也有不动格局的班级,只是把课桌椅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
一高的两栋教学楼,都是96年前后新建起来的大楼,据说是参照了国外的标准,教室的面积很大。四五十个学生在里面坐下去,前后都能剩出不少空间,这时候就充作家长们的位置了。
开家长会,学生并不回避,这是让历届一高学生争论不休的话题。
一般来说尖子生和成绩进步者,对这样的安排虽然不好明着支持,可也没坚决反对过。
而那些名次靠后的,每次家长会就都是苦着脸,对学校的这个传统诟病不休了。
但不管学生们支持,或是不支持,这个传统就在那里,不喜不悲。
而杨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鱼贯而入的家长们,一个个神情各异,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演讲,也是相当无语。
反正是姜喃这妞儿的算计,何岳的赶鸭子上架,到时候你们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别再回头来怪我就好。
家长们进场,可不像是老师指挥学生,挥挥手就一蹴而就。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响了,还有七八个家长约莫正在路上。何岳在外面站了好大一会儿,和几个学生家长分别寒暄了一下,交流了彼此的意见后,就抬腕看看手表,站在门口对着杨一招招手。
“杨一,你出来一下。”
从三组往外走的时候,正好要经过二组和三组之间的过道。杨一走到乐菲和姜喃的座位旁边时,正好听到从不腹黑姜小喃,在对着代替姜建漠出席家长会的唐泽明轻笑:“小唐叔叔,等会人家可是学生代表,要上台发言的呢。”
杨一险些左脚绊了右脚。
311.上辈子就想说这些话了
311.上辈子就想说这些话了
“稿子准备好了没有?”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看来何岳对这事情还是相当关心的。毕竟杨一的演讲代表着班级面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何岳也是一样丢脸。
一高的这些学生,父母双亲身上有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在少数,何岳自己带着的三班,大大小小的科长处长主任,怕是不下十多个。往上还有姜喃一等一的头号大小姐,往下了说富商子弟也是两个巴掌的数目。要是在这些人的家长面前丢了脸,何岳以后也是要承受不小压力的。
“呃,中午吃饭吃的有点儿多,本来只打算睡一刻钟就起来的,结果……”杨一期期艾艾道,还一边怕怕地偷眼打量何岳的脸色。
果然,这小年轻老师的急性子脾气,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改掉,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有校长发话了,就可以把我这个班主任不当回事?自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要不是还有家长从旁边经过,笑着冲他点头示意,这会儿何岳怕是要指着杨一鼻子训斥了。
“没,稿子是没写,但是演讲还是没问题的。”杨一看何岳有些急眼了,也就不逗他了。
何岳眉头一挑,杨一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胸有成竹,竟然打算现场发挥了。他的教龄不长,可带过的学生里面,也很有些机敏善辩的孩子。但狂妄成杨一这样的,倒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随即就有些了然,这小子怕不是自信过头,而是对这个演讲,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要不然,他也不会神情轻松写意到这种模样。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杨一!你这次要是上去给我演砸了场子,以后就老老实实每天上课!要不然你就自己去找余校长,让他把你调到其他班上去,我这里供不起你这尊大神!”
杨一老老实实点点头,看着何岳根本就是色厉内荏的样子,还真的不忍心让他提心吊胆。就点点头解释道:“好的,其实我准备说的东西也不是很长,就是很私人化的一些意见,准不准备稿子都是一个样。”
何岳神色依旧难定,并没有因为杨一的解释而好过一点儿。
相反的,他听到那一句“很私人化的一些意见”后,反倒着实有些后悔了。
自己听了姜喃的推荐,非要赶鸭子上架让杨一上台发言,是不是有些轻率了?
原本何岳是希望姜建漠能出席家长会的,那么姜喃说她的父亲也很欣赏这小子,自己就顺水推舟一把。可眼下坐在姜喃座位旁边的,却在刚刚就和他打过招呼,人家只是姜建漠的秘书而已。
自己又不是体制内的人,和这位越州第一大秘是八竿子都搭不上边儿的。
不过到了这个点儿上,再重新安排学生也是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这小子能够头脑清醒点,不给自己弄出太大的幺蛾子。
脑中迅速权衡比较一番后,何岳终究是面色不善地点点头:“那你进去吧,趁着还有点儿时间,好好打打腹稿。”
学生很潇洒地歪了歪脑袋,转身就回了教室。留下一个办法不多的老师,很是心头冒火地干站在教室门口,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一会儿,剩下的那几个家长也都陆续赶到。除非真的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要不然没有哪个父母,会不来参加子女的家长会。尤其现在已经是高中阶段,自己对家长会的态度,可能就决定了任课老师们对自己儿女的态度。
教室里坐着将近一百多号人,可也没显得地方不够用。一高的硬件建设,在越州市区二十多所高中里,也是可以排进前三的存在。
有认识的家长互相还在打着招呼,互相不着痕迹地问一下对方子女的半期成绩。发现自己家孩子压过对方一头的,就连连谦虚说些场面话,但是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是少不了的;而被人比了过去的家长,多半意兴阑珊就没有什么说话的**了。
这一切,杨一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等会儿自己发言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认可自己的说辞。
小热烈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家长很快就全都到齐,何岳也捏着一份厚厚的材料进了教室。
“越州一高高一三班半期总结会,暨家长见面会,现在正式开始。在这里还要感谢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能够抽空前来!”何岳站在讲台上,很是镇定地侃侃而谈。他原本也算是hold的住场面的临场发挥性选手,刚刚又因为杨一的事情,被转移了不少的注意力,这会儿对上底下这群家长,全然没有半分不适。
倒让不少质疑何岳年龄的家长们,也在心中暗自点头,觉得这小年轻老师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各位家长们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那么我们现在就不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何岳的风格永远是直来直往,教训教育学生如此,在家长面前也没有半分客套:“首先,先对我们班级的总体成绩,以及在年级上的排名分布,给各位家长公布一下。我们高一三班共有学生43人,实际参考人数42人……”
下面泛起微澜,不过成年人的自制力到底比孩子们强出许多,也就是略微有些诧异,然后就归于平静。毕竟有学生可能是身体家庭的原因,临时缺考也不奇怪。
但是一个班级四十多人,总有长舌快嘴的家伙,偷偷在下面告诉自己老爸老妈的,也大有人在。
唐泽明很是好笑地半回头,瞄了一眼隔着半个教室的杨一,心忖这小子倒真是没有半点儿变化,缺考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大模大样来参加班会。
他却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位大小姐,把人家坑的他妈妈都不认识了。
“这一次的总体成绩,在整个高一年级八个半里面,还算是排在前列。年级前十名里面,虽然没能有人进入一二三名的位置,但是却有四位同学,分别取得了年级第四,年级第六,年级第七,年级第九的好成绩,在这里要恭喜这几位同学。”
何岳的这一番话,才是家长们骚动起来的真正根源,年级前十名,单是三班就占据了4个位置!这是何等出色的成绩,而且据说这个第四名,和前三的分数相差倒也不多。这么看来,自己的孩子倒真是分在了一个不错的班上。
“下面有请这四位同学上台,领取班级的奖励。”
何岳对着台下点点头,虽然半年前越州就开始了教育改革,但在高中发放奖学金,眼下还是颇为争议的话题。
所以这就造成了现在的奇怪现象——学校方面的奖励,还不如班级单位的奖励丰厚。
何岳这是铁了心要搞出一番名堂,所以自掏腰包给年级前十名设立了奖金。
而等到四个学生上台的时候,底下家长们不由得来了兴趣。三个男孩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唯一的那个女生,就显得格外亭亭玉立,明丽动人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生的这么好看?成绩也好!”
“哎,你们这个女同学蛮厉害的啊,其他三个都是男生,就一个小姑娘!”
然后等到听说,这个女孩儿是市委***的千金后,那些家长们的脸色就精彩了。有和身边家长低语的,也有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问题的。
至于以姜喃家长身份出席的唐泽明,这会儿更是成了众人视线聚集的焦点。他身后一个看上去很有几分派头的男子,更是在略微犹豫了片刻后,毅然悄悄递过去一张名片。
但更多的还是在趁机教育自己家孩子——我也不说要你考进年级前十,起码在班上要能排上名次吧!
又或是“你看看你自己,怎么别人家小孩就能靠这么好,都是一个老师教得,差距怎么这么大?你自己想过其中的问题没有!”
接下来的流程倒也乏善可陈,无非是何岳一项项报上自己班级的成绩数据,然后总结得失。这里面被表扬到的学生,身边的家长就喜笑颜开,觉得脸上大大有光;而少有被点名提醒的几个,收获的就是自己父母恨铁不成钢的羞恼之色。
甚至于还有几位严父,暗自在心里咬牙,回去后给自家小孩加餐竹笋烧肉之类。
有这种想法的大抵也不在少数。
终于等到何岳一项项数据都点评完毕后,这个年轻骨干教师,对着台下眯了眯眼睛。
不少人以为他这是眼睛有些酸乏了,但是视线正对着的杨一,却从里面看到一片刀光剑影。
“接下来,是我们班上学生代表的发言,算是代表了这个班集体,对半期校园生活的一个总结和思索。”
底下传出零星的噗嗤笑声,有些女孩子真心撑不住了。
自家班头可真是一张嘴巴颠倒黑白,就这个杨一,也能代表自己班来总结发言?他到底过了几天的校园生活啊!
有些家长不明就里,但也从这一时没忍住的笑声中嗅出了一些东西。
不过杨一这厮倒是无比淡定,他上台后也不看何岳,一屁股坐到前者刚刚离身的椅子上。
然后?
然后俯视着下面,气场之强大淡然,和刚刚的何岳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各位尊敬的叔叔阿姨们好。”杨一开场白之后,就又停止了发言。长达五六秒的静寂,让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岳心中一跳,狠狠剜了杨一一眼,只可惜后者正微笑着面朝台下听众,对于来自侧面的心灵鞭挞,居然是彻底无视过去。
“我能表班上的同学在这里发言,无疑是应该感到很荣幸的。”
杨一笑了笑,想着刚刚家长们或是隐晦、或是张扬地互相攀比子女的成绩,还有几个成绩中下却又已经十分努力的学生,涨红了脸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就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还真的是有些必要了。
“但我想说的,不是表达决心,不是感谢老师感谢家长!而是某些同学的心声吧。”杨一说完后,又重新想了一下,改口道:“算了,我在这里还是不代表大家了,万一代表了大家之后,回头却给你们惹上池鱼之灾,那到时候岂不是成为三班的公敌。”
有的家长懒得听这种形式化的表演,即便是杨一已经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很可能有些不一样,但还是没能改变他们惯性使然的想法。
也有个别抬起头来,看着台上的杨一,表现了一定程度的期待。
“茫茫宇宙中,有一种神奇的生物,这种生物不打篮球,不玩电脑。天天就知道学习,回回年级第一。这种生物可以九门功课同步学,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学习了……”
全班都是一愣,何岳从头到尾一直很镇定的表情,这会儿也镇定不下来了。但是更多的家长们却被激起了兴趣,明显这孩子话中有话,倒要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门道。
“这种生物考清华、望北大!能考硕士、博士、圣斗士,还能升级黄金级!他不研究星座,不看漫画课外书,看到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就想骂娘……他是团员、党员、公务员,将来还可能知道地球为什么这么圆……”
“噗!”
不少看过圣斗士这套漫画的学生,也顾不上自己爸爸妈妈就在身边,在听到硕士博士圣斗士这一套说辞后,忍不住就咧嘴笑出声来。
还有一些开明些的家长,在听到了党员公务员什么的,后面一却陡然转为了知道地球为什么这么圆后,也是摇头莞尔。
“这种生物长得好看,写字好看,成绩单也好看,就连他的手指甲都是双眼皮的……”
这下半数家长都忍不住了,别过脸低着头,憋笑憋的辛苦。
何岳直接就瞠目结舌,已经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了。
杨一却一本正经地继续道:“这种生物每天只花10块钱都觉得奢侈浪费和犯罪,浪费了一分钟时间,他们就恨不得晚上不睡觉补回来!这,就是感动中国1998十大人物之一的——别人家孩子。”
教室里面的笑声正有拔高的趋势,却冷不丁听到了最后那句揭开谜底的话。
不少家长正强忍着笑意,到了最后反倒开始深思起来。也有习惯了家长威严的父母,下意识就皱起眉头,显然是不敢苟同这种说法。
杨一眼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很是洒然地摊摊手:“当然,我活了20来年,一直生活在这种不明生物的阴影之下。”
这下子又把刚刚有些冷场的气氛调剂起来,就连何岳,还有家长里面最是稳重的几个,也忍不住抖起了肩膀——自己有多久没这么乐呵过了,这小子还真是。
312.探讨
312.探讨
三班教室里传出来的笑声,在空旷而略显安静的校园里面传出很远。绣眼和布谷鸟在这笑声中振翅飞起,绕着教学楼盘旋三四匝后,还是狐疑着不肯落下。
两头是二班和四班的教室,这两个班级的学生和家长,无疑是听得最为分明的一群人,此刻就不免好奇心大作!心道这是什么情况,开个家长会都能如此快活。
而在三班教室,已经是人不分老幼,一个个都忍俊不禁。家长们到底还是矜持一些,觉得这种场合不好过于放浪形骸,小孩子们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反正这话不是他们说的,到时候有谁不乐意了,就自己去找杨一。
而且这里面觉得多数,更是觉得杨一的话,简直就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试问有谁没有被家长苛责过,没有被自己父母拿来和尖子生比较过?亲戚的,朋友的,同事的,邻居隔壁,楼上楼下……总之只要自己身边有一个这样的“别人家孩子”,那自己就绝对是被批评被打击的对象。
差生自然是难以幸免的,就算刚刚从何岳手中领取到奖学金的四个,又何尝没有被父母唠叨过。他们是年纪前十不假,但这第一名的位置,终究是只能给一个人坐。80后的父母们拼孩子的学习成绩,也算是时代特色了。
所以杨一讲完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下面坐着的学生们竟纷纷鼓起掌来,就算是平时最不合群,又或是看不上杨一这种“专业旷课生”的几个人,这会儿倒也诚心诚意地拍了几下。
“今天,在这样的场合下,我之所以要说这些,并非因为我也是学生,也是深受‘别人家孩子’阴影之苦的人。而是某些话不吐不快。诚然,身为高中的学生,面临即将到来的高考压力,不努力不去力争上游是不对的!比烂谁都会,眼睛只盯着比自己矮的人,注定了人生一辈子将会是个失败者,除非上帝是他干爹。”
底下就有是一阵轻笑,不过这一次,不少家长们就不是只当做笑话来听,而开始了认真思考。
杨一抿了抿嘴唇,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后,继续道:“但是在身为学生的我们尽力之后,各位家长,是不是也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手段,反思一下自己和子女的相处方式呢。一位用其他的标杆来要求自己的孩子,这本身就不是自信的表现。如果我们也拿同学的父母,那些在社会上更加成功的人士,来要求你们,你们又会是什么想法?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永远只有一个。”
“总之,以下就是我今天想要说的,指责和盲目攀比没有意义,适当的鼓励和支持,可能会让我们的学习劲头更加充足。十六岁的孩子,并非是一窍不通懵懂无知的年纪,对于未来,我们也有过自己的思考。”
杨一说完这些话后,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也没心思去理会家长们投过来的各异目光。
反正就是前一世想说,却又没有机会说的那些话,这次算是恰逢其会,就顺带为班上同学张目好了。
正是因为体会到了学习的重要性,知道现在所学的这些,尽管有很大的可能在以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用到,可却是能真实影响一个人命运走向的东西。
所以才会看似言语无忌地讲了上面这一番话,更好的家庭环境,和父母开明的鼓励式教育,绝对是成绩提高的不二法门。
但正所谓屁股决定了立场,立场决定了看法。
杨一的话确是出于一番好意,但作为学生们的天然对立面和领导阶级,家长们听在耳里,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了。
有沉下心思考后,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意思的;也有极少数不屑一顾,觉得这小孩就是叛逆期到了,大放厥词而已。
接下来算是自由交流时间,主要是何岳在下面走一圈,和有问题的父母交流一下看法。然后各个班任课的老师们,也都会轮流到班级上走动。
既然是光明正大的交流时间,这下子教室里面就热闹了。很多家长对于杨一刚才的演讲印象深刻,也不管是正面看法还是负面评价,总之就和旁边的家长们讨论起来。
倒是有学生主动和家长谈起这个问题的,却很出奇地都被回避了过去。
家长威严,含蓄中庸,这些都算是华夏父母们一脉相承的特点,很不乐意和自己的孩子探讨家庭教育问题,倒也不奇怪。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有些家长,比如高峰的母亲,这时候就把杨一的话奉为了大道理。不单是重生男几次出手帮助过她,而是几次接触之后,她总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其他小孩没有的圆融老成。
就好像是,云中书城的那些经理老板们一样。
高母现在在书城大厅做保洁工作,不算轻松,但却比以前一个人操持着小吃摊强出许多。而且更重要的是收入方面,算上各种保险和补助,比起摆摊也差不了多少,却是旱涝保收,不用过了今天发愁明天。
不过社会地位决定了话语权。
虽然高母听到了周围家长们的窃窃私语,显见得认为杨一的发言只是有意思,却并不太认同。可她想要帮着反驳几句的时候,到底是没有这个心气,只能是自己生闷气。
而在姜喃的身边,这会儿可就热闹多了。自认为有这个身份地位,就借机过来搭讪的家长们,大约有那么五六个。
其中多数是富商身份,也有两个机关里的干部,却认出了唐泽明这位越州大秘,一样是巴巴凑到近前。
姜喃的斜身后,乐菲的后排,坐着的是个四十多岁,化妆和衣着都算是比较有味道的女人。她从杨一上去发言的时候,就只是象征性地注目了一下,随后冷脸示人,等到后来听了鼓励为主,平等交流,不要和别人家孩子比较这些话,就全然是不屑一顾了。
她的小孩,一个梳着偏分,明显还上了发胶的小帅哥,在杨一发言完毕后,想要和自己母亲说些什么,也被她两句“你知道什么,以后别和这种学生来往”给敷衍了过去。
现在看到是自由交流时间,不少邻座的家长们都互相攀谈了起来,她就赶紧抓住机会,笑着往前递过去一张名片:“哎,这位先生真是年轻啊,老爸帅气,令千金也是聪明漂亮。能不能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要怎么样教育孩子才好。我家的小孩就是管教不好,当面说他什么都是嗯嗯嗯,一转过身就放野马了。”
唐泽明是被姜建漠视为心腹的人,对于这种小心思哪里会看不出来。
不过要论起为人处世,身为副处级干部又是秘书出身的他,和那些商场人士比起来也是毫不逊色。收下了名片后,唐泽明很是礼貌地笑笑:“不好意思,这个要纠正您一下,我是姜喃的叔叔,她父母比较忙,所以让我来代替他们参加家长会。”
唐泽明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生意能做到某种层面上,对于本地官场的嗅觉可不能太差了。
这位母亲也绝口不追问这些事情,倒像是真的一心讨教子女教育方法一样:“哎哟,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主要是看到您也蛮沉稳有气度的样子,还以为就是这小姑娘的父亲了。不过叔叔也是一样,您能不能介绍一下,你们这些长辈,平时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然后这个女人又做出了不久之后,就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的事情。只见她笑着瞟了杨一那边一眼,意有所指道:“现在一些小孩子,总是喜欢异想天开,要是他们真的知道怎么样管好自己,那还要学校干什么?”
后面的小分头,是隐约知道些姜喃和杨一关系的,虽然他的思维方式不可能过于成人化,但也觉得自己母亲这么说有些不妥,就在底下拉了他妈妈的衣角两下。
被自己孩子这么一打岔,这位母亲更是不悦,转头狠狠剜了分头小帅哥一眼:“搞什么小动作,没点儿礼貌!怎么,听到那个学生帮你们说话,就激动的不得了!他那么厉害,怎么没见上台领奖学金?”
同桌的另一个父亲立刻就深以为然,他对杨一的那些话,也是非常不感冒的。
小分头帅哥被母亲这么一瞪,不敢公然反驳,只好翻着白眼把头扭到一边,结果却看到旁边的同桌女生,也是背着自己父亲使劲儿撇嘴。
前面姜喃的肩头微动,女孩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唐泽明就像是得到了公主的懿旨一般,笑着看过来:“嗯?其实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喃喃的父母,对她比较放心,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己拿主意的。”
后排女子的表情顿时就精彩了,她很是错愕地盯着唐泽明的眼睛,脖子僵硬。
在确定了这些话的含意后,她脸上的五官迅速变化,直到纠结成后世的超级美工也描绘不出的怪异形状。
唐泽明似乎没有觉察到这女人的神色,还在“很好心”地介绍着:“对了,其实说到底还要感谢刚刚上台的那位小杨同学,就是他和喃喃的父亲谈过一次话后,喃喃的学习成绩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听着唐泽明不着痕迹的吹捧,姜喃不由得拿眼角瞥了杨一两眼。
真是便宜你了,还要老娘帮你正名。
313.更上档次的拷贝
313.更上档次的拷贝
杨一在班会上所说的那些话,到底能对家长们起到多少作用,可以让多少同学从“别人家孩子”的阴影下走出来,他没有能力去关注,也没这份闲暇。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至于后果,那得看天意。
也许有父母听了他这话后,就此改变自己的态度,以后对子女说话的时候,会更加注意方式方法;当然也有人绝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家的少年,就改变一直以来习惯了的教育方法。
对于后者,或许不仅是杨一说了没用,就算是何岳出面说那一番话,他们也能找到使用“别人家孩子”作为参照的理由。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管他呢。
……
对杨一来说,这些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次小小的调剂,反正现在老妈又不会用别人家孩子来为难他。这个过上了后世大学城包租婆一样悠闲生活的大妈,不拿杨一去熟人那里炫耀,杨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一觉得苏晚的母亲可比自己老妈厚道多了!论到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苏晚的名气——至少从明面上来看——可比他大得多,但是苏母却从来不在街坊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
她的低调,和自己老妈动辄“我儿子如何如何”的架势,简直就形成了鲜明对比。杨一觉得要是把自己所有的成绩都摆出来,老妈看过之后怕不是要冲到帝都去,在***广场前面吼的世人皆知了。
高下立判啊。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杨一一直扎在自己的卧室里,潜心回忆学习……好吧,直说吧,潜心抄袭改编《坚韧的石头》。
这本书杨一虽然也是读过不下五六遍,但毕竟人脑不是电脑,想要做到文字的完美重现,还是有几分不现实的。就拿书名来说,原文的波斯语书名,都是出自一个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一块专门吸走人们苦难的黑石。
但是好在拼典故拼民间故事,华夏几千年的渊源之下,倒是不怵国外任何一个系统文明。
盘古髓化玉珍,女娲炼制补天石,卞和琢磨和氏璧,缘定三生,顽石点头……
近一些有史可查的,五柳先生醉卧醒石,米癫拜云骨,徽宗的花石纲,明太仆因石败家……不要太多才好。
修修改改,一点点回忆这本国外当代文学中的经典之作。不得不说,有人想当然以为抄袭是一份很简单的工作,杨一以前也是这么认为,但当他犹如便秘般痛苦地挤出《神农密码》的时候,他就不再这么认为了。现在来重现《坚韧的石头》,那就更是非一般的苦难。
哎,杨一想起自己前一世,和其他人一样对四娘冷嘲热讽的日子,就不禁有些后悔。抄书不是你想抄,想抄就能抄!
想必四娘在抄袭的时候,也和自己一样费劲了心血吧?不同之处在于,杨一不用顾忌原作者跳出来打假,和原著越是一丝不差才更好;而四娘则需要改头换面好好包装一下。
但是那厮手边就有原著,对照着改编就行了,杨一则是全凭自己的记忆力。
到底谁比较苦,也是不好轻易下定论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总之都是厚颜无耻罢了。
……
这十几天的时间,杨一窝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偶尔在电话里辗转得知,苏晚只是在一高挂了个名,也是一天没有去过教室的,两人倒还真是夫唱妇随了。从那天魏飞飞和陈成等人期盼的神情看来,他们免不了还要继续期待和失望下去,如此反复交替,此怨绵绵无绝期。
而姜喃则是“彻底”和他断了联系,总之副班长大人看起来是真的傲娇了。往常隔个一两天,最多也不多一个礼拜,姜喃总会主动给杨一打过来电话,又或者杨一挂到市委大院一号楼里面。
但是现在,已经整整十六天,大小姐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杨一在中间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虽然没想要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心情面对姜喃,但还是往那边打过去一个电话。
具体情况如下——黄婶接起电话后,听出来是杨一的声音,没有多问,重生男就听到她在那一边招呼“小喃,你的电话”。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再然后,去而复返的黄婶重新拿起电话,干笑着说着她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那个,小杨啊,喃喃今天去同学家复习功课了,那个……”
杨一无奈苦笑,姜喃既然表明了态度,他也只好陪着她,把这个掩耳盗铃的游戏玩下去。
谁让他立场不坚定,被苏晚一举击败,然后就一步步沉沦到冰冷女孩的温柔乡中呢?那是对他来说格外别样的体验,一无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或事的女孩子,偏偏就认定了他一个人。这样的情况,杨一觉得似乎不能怪自己。
“好吧,我是不是有点儿无耻了。”落笔已定,今天的计划内章节算是差不多完成。杨一翻看了一下,接近3万的字数,这还是基于翻译的抄袭改编,要不是这样,十六天能写出一千字就算是高产作家了。
传统经典文学和普世向畅销书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更不用说先前模仿《明朝那些事儿》,以及《藏地密码》这种带着几分网络性质的畅销书。
现在的字数并不算多,但是杨一不打算一口气重现出来,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关节没有打通。
那就是找一个好翻译。
在前世中,华夏的当代文学,虽然一直无法在世界范围内被认可,除了本身质量不济之外,缺少一个好翻译也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只有充分理解了一种语言的精妙之处,才会对这种语言写就的文章产生共鸣和兴趣。
汉语博大精深,最是曼妙不过,但稍显遗憾的是,世界上最主要的一些文学奖项,却都是日耳曼语系和拉丁语系占据了主流。中文书就的文章,哪怕是从天上得来,也抵不过翻译过程中的褪色。
但是这一次,杨一是有相当把握的。
他自家的老师季棠郸,就是一位学贯中西的高人,或许离开宗立派还有些许的距离,但是说起文章翻译,不止是国内文化学术圈子承认,国外一些名家名作翻译之后进入华夏市场,那些经纪人或者出版社的编辑,也都是会指明请老爷子出手的。
这种资源要是不好好利用,杨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白抄了这么好的书。
……
“这书,是你写的?”
杨一到老人家中的时候,老爷子正在把心爱的兰花往屋子里搬。雾气在9点多的时候就散了,一个半钟头的光照,差不多正是挪回暗室的时间。听杨一提出来意后,老人颇有兴趣地钻进卫生间洗手,出来的时候手上的水渍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把书稿从杨一手上抢了过去。但只是随意翻了翻前三张稿子,老人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说,这书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季棠郸低头盯紧了杨一,干瘪的身体里却自有一股老而弥坚的气势:“当然,你要是说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老头子我也不怪你。”
文字描述的是民国,字里行间的那些前尘往事,确然是一股青砖黑瓦洋雨伞,长袍马褂小礼服的味道。中西方文化交汇碰撞的风云时代,有喝着大碗茶的车夫,也有带金丝眼镜打着领结的教书先生,有夜幕初升后醉生梦死的流莺,也有学了向往着西方世界的大家闺秀……
季棠郸又随手翻了翻后面的内容,战争,宗教,社会制度的碰撞,女性争取尊严和地位的觉醒。这么多的东西,居然一点儿都不让他觉得好笑,这些文字反而是形成了一种立体的具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如此精到洗练的文字,还有对人心世情的洞彻,甚至是很多小的细节方面,以及那个时代人们的独有的世界观价值观、矛盾心理,无一不是描写精准而生动。
这样题材的文章,怎么可能是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所能写得出来的?
季棠郸一向最重学生的品德,如果是有才无德之人,他连打个招呼都觉得浪费。
但是杨一的回答,让他立时就皱起了眉头:“是啊,是我写的,有什么不对的么?”
这厮算是把节操什么的,全然抛之脑后了,下限么,不就是用来突破的么?一个外国佬的书,不对其实施拿来主义,岂不是对自己的犯罪?
总之每一个重生者,其内心都会有及其充足的理由,来为自己的抄袭做出无罪辩护。杨一觉得自己就是继承了重生者的传统而已,而且咱现在已经不对自己同胞下手了,已经改邪归正。
嗯,改邪归正,是杨一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他觉得这个批语是很准确的。
“自己写的?”季棠郸深深地看了一眼杨一,就在后者险些抵挡不住这种犀利眼神的时候,老人点点头:“来,跟我过来。”
到了老人的书房,杨一在季棠郸的示意下规规矩矩做好,就听到老爷子哼了哼问道:“既然你说这都是你写的,那我来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以前民国时候那些黄包车夫,他们的汗巾子都是搭在脖子上呢,还是掖在腰上?”
“脖子上肩膀上的都有。”杨一开心地笑了,这些东西《坚韧的石头》里面可没有,他为了把描述阿富汗的这本小说消化成自己的东西,对于民国时期的一些资料可没少翻阅。这些天光是从越大图书馆和越州市图书馆借回来的资料文档,都快堆满了他的屋子。
季棠郸一个问题没难住杨一,继续面色不变地问下一个:“你这里面涉及那个时代,女性新思想的东西比较多,那你说一说最初的女学是怎么个情况?”
“03年出来的《奏定学堂章程》,开始把女学归到家庭教育法里面,1905年最开始设立女学学部的时候,还是归属在家庭教育部门下面。后面一年那个建奴妖婆下谕令办学校的时候,女学才单独成为一个系统,列入了学部管辖。再后面一年,39条和28条颁布后,女子教育才正式合法化。”
“那时候也出现过破除迷信的要求,一般性都是怎么认为的?”季棠郸丝毫不放松,提问也是随兴所至:“一曰壮其胆力。”
“二曰多求知识。”
季棠郸这一开口,足足问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从居家风俗,到各个不同行业的行规,千奇百怪的社会现象……总之老爷子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完全不给杨一反应的时间。
但是到了最后,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光从考据方面,杨一是绝没有半点儿问题的。那也就是说,这本书很可能就是杨一独立完成的结果。
难道是自己冤枉他了?季棠郸百思不得其解,杨一有天分他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单单凭借天分,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好的。要不然,这个世界上也不会伤仲永一说。
季棠郸绝对没办法想象得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从十七年后的世界,逆时间长河而上。这些文字根本就是杨一抄袭他人的成名作,无非是人物地点风俗一一对应换掉而已。
总之耿直如季棠郸,是没法儿按照常规方法揭穿某人了。
杨一看着季棠郸又是纳闷,又是将信将疑的样子,佩服之余也是有些好笑。
这老头儿还跟自己耗上了,要是不打消他的怀疑,别说让他帮自己翻译文章,怕光是“追究”这份稿子的“原作者”,都能闹到天荒地老去。
“老师,要不这样吧,你在这里看着,我把下面没写出来的后续章节,也赶一些出来让你看看。”杨一试探着开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质疑这份稿子的作者问题,但好歹也能稍微洗脱些嫌疑。
季棠郸沉颔思考一下,也觉得现在只能这么办了,就点点头:“你写,我等着。”
……
半个小时过去,杨一为了让这老头儿放心,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竭尽全力地回忆着《坚韧的石头》原文,一丝一毫也不松懈。
很凑巧的是,如果按照后世那些网络小说的名词解释,文章接下来即将描写到的场景,正好是文章的一个**部分,所谓“燃点”是也。这个不多的场景里,敌人的哨兵即将逼近,子弹随时有可能撕碎女主人公的身体,但是那些不能自制的忏悔仍在继续……
苦难的画面一点点被冷静地展现在纸面上,季棠郸开始还不以为然,但是等到他的视线落在飞速划动的笔尖上时,老人终于忍不住吃惊了。
小说看的就是人物,而杨一丫丫电子书的人物,分明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
这一段后续的作品,风格上和前文极度统一,而且在情节和人物的刻画上也是前后呼应,缓缓升华。最为重要的是,所有的文字,都是杨一在自己的监视下一蹴而就。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埋首伏案的杨一终于抬起了头,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后,揉揉手腕,把稿纸递给季棠郸:“老师你看看。”
不用看,季棠郸刚刚就没离开过杨一身边半步。
续写一篇小说不难,尤其是对于有文字功底在身的人来说,熟悉了前文后,模仿风格照猫画虎,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杨一刚刚写出来的这些东西,怎么都不能说是续写而已。文章前后对照读起来,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圆融无暇。
老头儿这会儿也没办法怀疑了,他看向杨一的目光,从最开始的不悦和肃然,变成了此刻的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要是没有深刻的社会阅历,没有经历过那个人心动荡的时代,又怎么能写出眼前这些文字?所谓文由心生,特别是描绘特定群体或者特定个体的心理活动,心境变迁,如果没有细致地观察,深入地思考,根本就是写不出来的。
要是一个有过类似经历,哪怕就是听了当事人口述……
咦?等等,当事人口述?季棠郸约莫也是没办法不信,就只能开始为自己的弟子找借口了。很微妙的心理变化,但情况开始向着杨一有利的方向变化。
“你,是怎么会想到写这个题材的?还有你写的这些东西,像是挺熟悉的啊?”季棠郸眨眨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你以前在哪里接触过这些东西?”
杨一其他的方面未必拔尖,也就是靠着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这才无往而不利。但是于某些方面,譬如察言观色,譬如顺水推舟,那份功力可是远超一般人。
这会儿看到季棠郸话头有松动的迹象,脑袋里面急速电转着,嘴巴上已经顺着老人的话解释道:“以前过年回溪止的时候,舅太姥,舅姥姥,总是拉着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讲以前的事情,有些东西听多了现在想忘都忘不了。而且这段时间一直在读老舍先生的文章,看了那个月牙儿的中篇后,就总是若有所感一样。”
在无耻之尤的道路上,杨一已经越走越远,大概是回不了头了。
季棠郸听了这解释,也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无法相信,总之是有些呆愣地站了半天,才摇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叹气让杨一心惊胆颤了老半天,生怕老人忽然来这么一句——“虽然我没法证明这书不是你写的,但我还是不相信”云云。
一时间书房里沉默了下来,就在此刻,一连串清脆但是有礼的敲门声,打断了师徒之间的默然。
314.落差
314.落差
“去开门。”季棠郸瞪了杨一一眼,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一直怀疑考校这小子,都搞的他很是草木皆兵一样。往常要是听到有人敲门,这还不屁颠屁颠就去开门迎客,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木愣愣的。
咳咳,杨一此时实则是再心虚不过,所以才会表现的小心翼翼,他会随便乱说么。
不过既然老头儿开口支使他了,那还不赶紧献殷勤?一溜儿地窜到客厅,开门。
外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男子,还没开口,就一股略微失意的文人气息扑面而来。但总来说还是很能予人好感的,双目有神,面相温雅,似乎是不难相处的大度之人。
“呃……”门口的男子看见杨一后,明显有些意外,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才又回头对杨一笑道:“你好,小同学,我找季老师,请问他在吗。”
杨一心忖这应该是文学圈子里的后进,上老头儿家中讨教问题来了,就笑着点头:“在的,请进请进。”
两人进了屋子,杨一注意到男子的手上还挟着些物件,虽然用墨花松纹纸包的严实,但从那四四方方的模子来看,也跑不出印章和砚台这两样。
进了书房,老人正捧着杨一的文稿在读,看上去还是心有不甘但又难以释卷的好笑样子。看到杨一身后的男子后,就松开了皱成一团的花白眉毛:“嗯,是小吴啊,怎么有时间上老头子家里来转转?”
“老师说笑了……”
“哎,打住!”没等这男子说明来意,季棠郸就连连摆手:“我以前就一再说过,你的这一声老师,我是不敢当的。品茗谈茶,又或者说禅论道,老头子都欢迎。至于老师,我做不来,做不来。”
那男子听了这话,原本恭谦温文的笑意,居然是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无奈摇摇头后,带上些苦笑道:“季老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小辈的,只能是乖乖听话了。”
然后就执礼甚恭地把礼物捧出来:“知道季老好治印,这里有一块朋友送的好料子。我那三脚猫的工夫,老爷子是知道的,为了不浪费,只好拿过来了。”
“行了行了,假装谦虚就没什么意思了。”季棠郸哼哼了两声,对着那上好竹纸包着的印章料子看也不看,直接把东西推了回去:“有些话你还记不记得,上我这里来,只能两手空空!但凡带了东西的,赶紧别进来。”
两个人这一来一去,杨一倒是咂摸出一些门道,季棠郸虽然很少收别人的礼品,但对于晚辈们的贡奉,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毫不松口的。相反,逢年过节弟子们献上来的东西,这老头儿还会堆在一块儿点评上一番,要是谁的礼物不甚合他老人家的心意,说不得还要讥贬几句,很是为老不尊。
现在对着他最喜欢的印章石料,却看也不看就堵死了门口,看起来是不怎么待见眼前这人了。
“老爷子你这……”男子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样,但就是不把石料收回去。眼看季棠郸还是歪着头理也不理,他又不死心地递过去另外一叠东西,似乎也是文稿的样子:“你看这样行不行,都知道要让您老人家指点文章,那是天大的福分。我也不敢白求一次,这个料子,就当是奉承您老的人事……”
季棠郸头也不抬,视线仍旧落在杨一的稿子上面:“呵呵,这我就更不敢当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又不是什么大德高僧,哪里敢收人事。”
原来也是想要请老头儿指点文章的人,这样的访客,杨一在季家上课的时候,都碰上过不下四五次,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但他唯一闹不清楚的是,既然是不喜欢的人,直接打发了就是。还这么费心思地你来我往,实在是让杨一大感纠结。既然搞不清楚状况,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坐到一边。
这男子对上季棠郸,一时间也有些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送礼人家不收,请老头儿点评文章,也是轻轻松松一个云手就推了回来。他有些自嘲式的笑了笑后,看到旁边的杨一,眉头一动,笑问道:“这位小朋友,以前倒是从来没有见到过,是季老的孙子啊?”
杨一赶紧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老头儿就淡淡道:“我哪里能有这个福分,这小东西是我的小徒弟,关门弟子吧。”
被抢了台词,杨一也是无可奈何,自打这男子进来后,季棠郸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处处都有些针对的意思。但让重生男更为不解的,是这男人也一副好好先生的脾气,任由季棠郸村他,但就是死赖着不走。
听到季棠郸的说法,此人的眼神中首次流露出一丝诧异,应该是没能掩饰得住内心想法。看了杨一好几眼后,才笑着感慨道:“这么小就能成季老的关门弟子,那我看这位小弟的前途无量了。不像我啊,千辛万苦求拜师却不可得。”
杨一不好接话,就笑了笑应付过去。这男人在露出惊讶神色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自然的别扭,应该是对杨一的年轻,或者准确说是年幼,而产生了疑惑。
不过此人也是极善盘活场面的角色,看到季棠郸对于自己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上心,反倒是说道这个小弟子,似乎很有话要说的样子,就顺着老人的话接下去:“季老,外面那么多像我一样,哭着喊着想要拜在门下的人,你是眼界高,一个都看不上眼。可这位小同学,怎么就入了您老的法眼?有什么惊才绝艳的天资,也给我们说了听听啊。”
从这句话就能听出来,此人对于季棠郸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却收了个毛头小子作为关门弟子的事实,还是有几分吃味的。想来他也是自负有些才学,但是在季棠郸这里根本行不通,所以话里话外,就难免想要看看杨一所依仗的,是什么东西。
“嗯?怎么,听这口气你还不服气。”季棠郸眼珠子一翻,对于此人质疑他的眼光,就有些不高兴了:“要是我拿出来能让你自叹不如的证据,那又怎么说。”
虽然涵养甚好,不过话说老小孩老小孩,看到有人怀疑自己的关门弟子,那就和打了他老脸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反倒是有人直接对他不恭,可能季棠郸的反应还不如如此激烈。
杨一直到现在也没摸清这人和季棠郸的关系,说是一个圈子里略有交情的长辈和晚辈,那这老头子大可不喜欢直接轰人。
可说有什么情分,那这听起来不咸不淡实则拒人千里的口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一摇摇头,懒得再想了。而且刚刚老头子还对他质疑来质疑去,现在又把他当宝贝一样在人前现,这还真是……
“季老的弟子,我肯定是自愧不如的。”那男人在老前辈面前,倒也懂得伏低做小,并不在明面上和季棠郸争一口气。但是既然对方抛出来这么好一个台阶,他也没理由不借机攀关系,从季棠郸这里打不开缺口,认识一下他的学生也是好的。
“不过既然季老开口了,我要是没什么表示,那也不好。”男子沉吟半晌后,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样吧,这块印章的料子,季老说不要那就肯定是不会收下的。不过东西放在我这里,却又的的确确是浪费了,不如就转赠给季老的弟子。”
其他人那里一礼两送,那绝对是毫无诚意的无礼表现。但是季棠郸本身对这个料子就不甚在意,或者说他对这男子不甚在意,此人想要怎么做,也就由得他了。
倒是杨一乖觉,老爷子不待见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自己等闲还是不要招惹的好。这人说什么,自己只信一半就好了——虽然他到现在为止,也没发现此人身上有什么让人厌恶的地方。相反,感观还着实不错。
却没料到季棠郸也不反对,居然是默认了的样子,然后对着此人抬抬眼皮子:“你又写了些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显然季棠郸的话是不太中听的,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自己辛苦写就的文章被人称之为“东西”。老人也是笔杆子出身,他绝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忌讳,但还是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可见对来人确是不怎么喜欢的。
这男人倒是没有过于在意这话,还赶紧忙不迭把稿子递过去。
季棠郸入手后,也没有因为对此人的主观看法,就故意敷衍了事,而是扶了扶老花镜,认真仔细阅读起来。
杨一这才有机会打量了男子几眼,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很敏锐地把握到此人眼中某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也说不上敌意或是戒备,反倒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会就让季棠郸如此不待见呢。
半晌过后,季棠郸抬起头来,他只看到第三页就作罢,没有继续深入下去。
男子还在恭敬地等着季棠郸的批语,看不到什么惴惴不安的紧张,很是从容。
点评文章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倒是不复先前淡淡的讥笑之意,而是中正平和:“这篇文章,就是上次你提到过的,说是从去年开始就在构思,费时一年多才完成的新作?”
“是的,还请老师多多批评指正。”
季棠郸就叹了口气:“我记得还是92年春上吧?那时你跟着老吴过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有些东西啊,光凭个人努力是没有用的。徒劳,徒劳这个词你知道吗?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老爷子话中隐晦的含意,还是让这男子心中一沉,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季老自己就是文章大家,这些年过目的东西也是不计其数,我这点儿小玩意儿,您看不上倒也不奇怪。”
“得得,打住!我也不是什么文章大家,看不上你的文稿,不是心存偏见。要说起来,我们这五六个老家伙里面,能有个正儿八经内孙的,也就老吴一个人。他的后人,我们要是能照顾会不照顾?我刚才说了,有些东西你得看天资,没那份儿天资光靠努力有什么用?”
杨一知道老头儿这话不尽不实,要是这人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写作天分,季棠郸不胜其扰才如此冷遇,那是压根儿就说不过去的。
老友留下来的后生晚辈,但凡是有些能力,他们铁定会照顾有加。
不过这是老头儿的私事,他做学生的可不好过问。
那边季棠郸看男子犹豫着不说话,但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就叹了口气,把旁边另一摞稿纸递了过去:“来,虽然写作是个靠天赋吃饭的活计,不过你也是从书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最起码的鉴别能力也有。你来看看这个稿子,读过之后是什么感觉。”
男人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从季棠郸手中接过稿子。
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这稿子比他的好,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了文无第一,他相信自己的文章虽然不入季棠郸的眼,可也绝不会一下就被别人的稿子比下去。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少年起就在故纸堆里厮混,就算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入不了一流,也不至于落个两相比较高下立判的地步。真要有那样的文章,那最少也是茅盾文学奖级别!
他还没听说越州的这个圈子里面,有谁能有如此才情笔力。
所以接过来之后,该男子起初也是漫不经心。虽然脸上没有半分表示,可拿着稿子的双手却甚为随意,可不像他捧着自己的文章那般珍重。
但随即两三行读过去,他就觉察到了这份稿子的不凡之处。就像老话说的,一个长期于文章堆里打滚儿的人,不管自身能力如何,但是绝对有最起码的鉴赏甄别能力。此人稍微过目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越州这块向来是文采天赋的钟灵毓秀之地,终于又出现了足以匹配其天地灵气的锦绣文章。
当然,最主要的功劳必须要归功于那位饱经战乱之苦,半生流离失所的阿富汗作家。如果不是他丰富而动人心魄的经历,铸就了他文章中让人难以自持的非凡品质,哪里轮得到杨一在这里恬不知耻地冒名顶替。
当然,即便是没有拉希米,杨一依旧可以祸害其他人。
谁以为把文章改头换面很简单,那就自己来试试!某人现在的底气是相当足的,虽然此文中最大的亮点是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和她那积压了大半生却无处倾诉的苦难,但伊斯兰社会固有的隐秘,不同信仰带来的不同的价值观解释,还有日常生活的细节,这都是要一一对应为华夏民国那一段历史的描写。
哪怕只是查资料,杨一觉得自己也不算愧对这本书了。
与时代和环境相关的东西改掉后,剩下让人为之动容的精神内核倒是没有变化,盖因阿富汗妇女在其国度所遭受到的压迫和苦难,另一个时空的华夏女性,也是感同身受的。有些东西譬如对真善美的追求,对人性自由的渴望、对战争残酷以及制度不公的批判,这些都可以弘向全文的意境。
所以看着看着,这男子的瞳孔也是不由自主地睁大起来,脸上一时感慨忿然一时摇头哀婉,显然是沉入了文字所描绘的内容里面。
等到这人把三多万字尽数读完,这才忍不住合卷感喟再三:“这书好,真是好书!季老,你老人家刚刚还不承认是文章大家,现在又要怎么说!”
显然虽然此人身上,一定是有着某些为人诟病的缺陷,以至于季棠郸对其甚为冷淡,但在好文章的巨大杀伤力之下,一样是流露出他文人性情的一面。看到了精妙的文字后,就如同酩酊大醉一样,满脸通红。
但也不可否认,这种激动里面,也有几分是刻意做给季棠郸看的拍马之举。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我写的。”季棠郸看到自己弟子的文章被人认可喜欢,自己也是脸上大大有光。虽然对杨一的怀疑仍旧没能完全释去,但此刻却颇为矜持地摇头晃脑:“我可不敢贪求事功,这稿子不是我写的。”
男子一脸好笑地摇头:“季老,您就别拿一个晚辈逗趣了!书写民国的文章,又能让人读了有如耳闻目睹一般,没有亲身阅历,没您这份名家功底放在这里,还真是拿不出来。”
季棠郸听了这话,又看了眼杨一,觉得这小子说是自己捣鼓出来的稿子,始终让人的一颗心下不来地,悬得慌。
但现在摆明不是追求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棠郸已然暗自决定,这一部小说,余下来的内容杨一必须都在他的监督下完成,要不然绝不相信他。
心中打定了主意后,季棠郸才微微一笑,对着杨一努了努下巴:“这稿子是我这小徒弟写的,怎么样,还能看吧?”
此话不啻有如惊雷一般,让这男人愣了好半晌。等他回过神来后,才强笑着对季棠郸连连摇头:“刚刚还说别逗趣我们这些晚辈,您就愈发来劲了。”
季棠郸立时就板起了脸:“你这话我不爱听,怎么,你觉得我的学生没这水平,就不能写出这种好文章?”
咄咄逼人的质问下来,竟是让这男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315.识货的人
315.识货的人
好半天过后,大约是意识到在季棠郸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处,或者说,就算是老人讲真话他也没办法相信这个事实,就只好求救一般转向杨一:“小同学,这个,这个稿子……”
杨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面对这样的目光了,当然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不过,那个老家伙也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就这么把他抖露了出来,杨一还是有些不爽。是不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刚刚还百般盘问质询,现在调头就把他给卖掉了,要是就这么顺着季棠郸的话答应下来,杨一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是难以通达。
这念头不通达,谁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是杨一在心中考量了好半天,心知要是不把老头儿哄开心了,求他翻译又是麻烦不过的事情。片刻后就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他就老老实实点头:“嗯,也是上午刚刚拿过来,给老师过一下眼。”
杨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清澈神态大方,让那男子想要说什么,喉头又像是堵塞住一样,不由得就信了他的话。说起装乖扮嫩,杨一现在也是熟稔得很,不熟悉他的人中招是在正常不过。
这男子看到杨一坦然承认,而季棠郸也是毫不作为的模样,心里面当真是滋味复杂得很。他姓吴名峻寄,是季棠郸一位故友的孙子,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自从读书识字起,就以平生能留下一本传世名著为毕生的目标。吴峻寄的这个人生目标,倒也不能算是家中长辈们后天强行灌输给他的,要归于个人的理想。
但是现实和理想往往是难以统一,他吴峻寄也算是家学渊源,而且自少年立志,他的文章也是时常被长辈亲友拿出来品读的。那个时候,家里面的老人,还有自己爷爷的这些老朋友们,都认为他能传承其祖衣钵,对他也是不予余力地培养教导。
但是终究是天赋上面差了些,他从少年时代做的文章是个什么样子,到了而立之年的年纪,丫丫电子书的文字几乎就没有太大的进益。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以季棠郸的涵养气度,是绝对不会用先前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来对待老友后人的。吴峻寄最大的问题,是他做派上酷肖传统知识分子的温雅清高,但内里却争抢好胜,甚至少有容人之量。
最最广为流传的,是他和另一个大学年轻助教的龌龊,那老师也是年少得志,所以每每遇事也有些不能容人。但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吴峻寄引用了人家一片诗文小品,却又没有及时通知。
两人的笔墨官司前后打了半年,在越州作协文联里面是广为流传。后来还是季棠郸这些老头子们看不下去了,以自己的名望把事情压了下来,这才不至于让老友含恨九天。
但这件事,也彻底耗干了几位老人对吴峻寄的耐心,文人可以无才,却不能无德。老一辈最是看重便是这些东西,他们自己是风光月霁的人物,对于晚辈自然有诸多严格要求。但和他们的期许相反,这些苦心孤诣最后都成了一场空!吴峻寄不单是写作上缺少些天分,就连为人处世,也离表面那种谦谦君子的模样相去甚远。
用老人们很不乐意,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说法,吴峻寄太过虚伪。
因而才造就了现在的情况,每每当他拜访这些老人的时候,碍于老朋友的情面,肯定是不能闭门不见的。但见了面后,对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人,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对这些情况,杨一当然一无所知,现在看到这人神情复杂的样子,也懒得深思。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能够获得除了诺贝尔之外,在世界文学界为人公认数一数二奖项的小说。肯定不会是什么浪得虚名的东西。
哪怕是获奖之后引发了一轮又一轮讨论的《地图与领土》,也有其引人入胜的亮点,作者甚至被誉为当代加缪。就更不用说几乎是收获了一致好评的《坚韧的石头》。
那边吴峻寄终于是回过神来,当先从藤编沙发上起身,主动对着杨一伸出手:“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天才。”
很明显,尽管吴峻寄为人不堪,但文字的魅力,或者说是情绪的感染,还是让他深深为之叹服。这就是把好东西拿给内行人看过后的反响,是诗人们朝圣大唐先贤,是舞者们遐思霓裳羽衣,是操琴者遥想嵇康广陵的感情。
尽管一个人对某项技艺的感情深厚程度,和人本身的品德操行并不成正比。
杨一哂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还天才呢!要是季棠郸知道了这部小说的真实来历,还不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喂鞭子啊!
这边吴峻寄看杨一没有反应,把手又伸长了些:“呵呵,看来小师弟是看不上我这个屡试不第的小人物啊,这个薄面都不给我,我做人没有这么失败吧。”
那边季棠郸眼睛眯了眯,终究还是给故人之后留了几分面子。而杨一听了这话,也不能再假装痴呆了,赶紧伸出手去:“哪里哪里,呃……”
自己还不知道这人怎么称呼呢。
吴峻寄看出了杨一在踟蹰些什么,握过手后,从西服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吴峻寄,多多指教。”
杨一接过名片后,还是礼貌性地看了一眼才放进自己兜里。天知道季棠郸和这个吴峻寄是什么关系,要是老爷子纯属今天抽风,或者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也贸然给人白眼就不太好了。
“小师弟怎么这么年轻啊,是越大中文系少年班,还是……”吴峻寄看杨一把名片小心放好,眼睛又亮了几分,话里话外热情洋溢,不知道的人多半会认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家。
“不是。”杨一就有些纳闷了,为什么见到一个人就以为自己是越大少年班的?自己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只怕是季棠郸和沈嵩之联名推荐,也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掉吧。想归想,杨一嘴上还是连连笑着否认:“没,没!我可没这个水平上越大,现在上个一高就挺吃力了。”
这些话绝然不是杨一的客套,而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实话。他现在再去参加学校的考试,除了语文和外语两科外,其他所有科目加起来能捞个60分……
嗯,杨一决定那就马上去买彩票,毫无准备就重生以至于连一张3d中奖号都记不住的苦逼,简直就是伤不起啊!
但是在不知情的外人听来,这小子说所说的这些,实在是有点儿谦虚过头实则骄傲的意思。不过吴峻寄惯于掩饰内心,此刻也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摇摇头:“一高?这个一高?”
他转头示意了一下窗外:“就是外面这个越州一高?小师弟你这……”
杨一耸耸肩膀,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就岔开话题道:“还是学生,学生。那个,吴……叔叔你和老师聊,我就先走一步。”
天知道杨一现在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这个吴峻寄,可未必就比他重生前的岁数要大,两人怎么都应该是平辈论交。好在这厮回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后,扮天真纯良也不是这一次,捏捏鼻子也就忍了过去。
“等一下。”吴峻寄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季棠郸就哼了两声,神态像极了年末去杨白劳家收租子的地主老财:“我还没点头呢,你走到哪儿去?到小书房里面去,把接下来的章节也续上,起码五千字!”
又想了想,自己这个要求似乎确凿有些过分了,季棠郸就勉强改口:“算了,就两%三千字吧!要是写不出来,你可是要那话来说的!”
吴峻寄只当老爷子是见猎心喜,心里面正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股酸意。以前他跟着自己的祖父,也经常能出入这些声望卓著的老先生家中,而且里面不少人都是手把手地指导过他做文章。现在这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要巴巴上赶着,才能请季棠郸看一眼自己的稿子,倒是这小子,老头儿连一时片刻也舍不得放他走。
至于他人格上的缺陷,吴峻寄很茫然地选择性无视了。
但只有杨一才知道,感情到了现在,这老家伙还是不放心!心里面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由得为老一辈文人的认真细致而深深折服。这是有多严格自律,才会对一个学生的文章也三验其身?看来自己以后再要“改编”什么东西,必须得像这次一样,准备工夫千万要做好了!
改邪归正?重生男嗤之以鼻,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文学作品是部分国界的,但是作者是有国籍的,总而言之对他国作者实行拿来主义,杨一表示毫无压力。
良心什么的……杨一嗤之以鼻,呸,陋习!以后有机会找到石悦和张牧野后,《明朝那些事儿》和《鬼吹灯》还能问世也就罢了,要是就此夭折,那么这两本改编文的收益,杨一肯定是要分润给他们绝大部分的。
至于国外的鬼佬猴子阿三黑叔叔……
玩儿蛋去吧你们,我能选你们的作品,那是对你们的一种肯定。
不过眼下,还是先搞定季棠郸才行!
这文章要是不经过老人的手,怎么拿去法国参评?虽然国内也有其他几位以翻译见长的名家,但问题是杨一一个都不认识。而且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只是擅长把国外作品译为中文。
要是反过来,指望他们把汉语作品翻译成英文或是法语,那就有些呵呵了。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翻译的过程中,季棠郸和他可以随时交流沟通,对于这部作品最了解的自然是杨一本人——苦逼如阿提克.拉希米,是没办法问此獠追回属于自己的版权了——所以在很多地方,即便是季棠郸的文字功底比杨一只深不浅,也必须充分了解后者的写作意图后,才好进行针对性的翻译工作。
第一次总是比较困难的,杨一这么安慰自己。等到老头儿对这种事情习惯后,想必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一本可能是抄袭,那两本呢,五本呢,十本呢?
野心勃勃的杨一乖乖进了隔壁的小书房,至于这个吴峻寄在这里和老爷子谈些什么,杨一的好奇心还是比较有限的。
不过前一世里面,譬如季棠郸,沈嵩之……这几位的大名自然不用多说,杨一也是有所耳闻的。甚至就算是罗戈,重生男也有些许的印象,大抵是在越州日报的文化版面上,有过惊鸿一瞥的缘分。
可这个吴峻寄,他可以肯定,自己是没有半分印象的。
哎哎,想这么多干嘛!杨一一个激灵晃晃脑袋,摊开稿纸,很是悠然地爬起了格子。
回忆,然后把记忆中的文字重现而已,一个下午写5000字,还真心不多。
……
一天就这么过去,杨一在季棠郸的监视下,新赶出来的稿子,最终获得了老人的点头承认。如同杨一所说的,能写出来此等文章的人,会甘心署上别人的名字么?季棠郸听了这话后立时哑然,最后也只能承认,杨一这个解释还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季棠郸接受了他亲眼所见的东西,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当杨一把他的打算合盘托出后,老爷子也只是略微诧异了一下,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参加茅盾文学奖,随后就承诺了翻译的事项。
这是华夏当代文学扬眉吐气的契机,季棠郸不答应才会有鬼了。而且要是杨一真的能够捧得桂冠,那他这张老脸上该多有面子?
谢绝了老人的留饭,虽然是长者赐不敢辞,但毕竟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杨一十分满足的下了楼。外面已经是暮暮春霭,夕光四合,倦鸟扑棱着翅膀剪影而过。
高三的教学楼那边,传来压抑了一天之后的欢愉喧哗,一二年级的这边,却是寂静无声。
今天是周末?
正在放松自己眼睛的时候,楼道口外面忽然转出一个人来。杨一还在纳闷这人为什么会笑的这么热情,然后慢了一拍的思维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是吴峻寄。
“小师弟,你平时在老师家里,也是一待就是一整天?”吴峻寄的热情劲儿,让杨一都快有些吃不消了。可偏偏这种有些过了头的热情,又难以引起他的反感。
“呵呵,也不是经常吧,看老师的心情。”杨一瘪瘪嘴,做了个“你懂的”眼神,然后就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对方。
显然这不是偶遇,看吴峻寄的模样,怕是已经等候自己好久了。杨一在小书房奋斗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沉浸到了文章的篡改中,也没注意这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师弟真是风趣啊。”吴峻寄眼见杨一这么沉得住气,虽然也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终归就是此消彼长,自己有些忍不住了。又随便说了两句佚事趣闻后,就转首认真地看向杨一:“那个,小师弟,我这里实在是忍不住冒昧问一句,上午那个稿子……”
“是我的,我想吴叔叔和老师认识的时间,肯定比我和老师认识的时间要长!他是个什么性格,你还会不清楚么?”
杨一不知道这位的来意,却也并不心急,稳稳当当地应对。
“呵呵,那倒是。”吴峻寄笑了笑后,整理了一下脸色,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般,对杨一正容道:“那小杨师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稿子,到底有多出色。”
咦?这人在这儿喝了半天的风,就是为了来夸夸我的?杨一顿时就纳闷了。
“很好么?”重生男很是万恶的谦逊一笑:“我不觉得!”
这一句“我不觉得”,依稀有几分老男孩中壮硕伪娘的风采。
吴峻寄显然是被噎了一下,好容易才把这口抑郁之气咽下去,然后很是语重心长地对杨一道:“小师弟,虽然老师一直不承认我这个学生,但不管怎么样,我的心还是向着老人家的。”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太狡猾……错了错了,不是杨一眼睛不好使,而是吴峻寄演技太精湛。当初季棠郸这些成了精的老家伙,也是时日渐久才品咂出此人心术不对,杨一只不过一个照面,哪里就能看穿他的内心。
不过他终究比一般小孩子耐骗许多,反正抱定一个原则,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就不开口。
察觉到了杨一忽然有些淡下来的态度,吴峻寄也不继续绕弯子了,直接笑道:“算了,其他的废话说多了也没用!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出书的打算?”
出书的打算?杨一愣神,好像……自己的手里,还有一个名为阳一出版的单位吧?
吴峻寄却不清楚此节,还以为杨一因为自己的话,高兴得有些发傻了,就赶紧趁热打铁:“小师弟没接触过出版方面的东西……”
杨一很想说我接触过,我清楚得很,什么版税、隐性条款、附加条款、出版渠道,销售码洋,我都清楚得很!跟着罗戈厮混了这么久,杨一就是想不清楚也难。
但那边吴峻寄却自顾自滔滔不绝:“所以你不清楚,像你这样的文章,根本就不用投稿!只要稍微放出些章节,就能引得那些出版经纪人,编辑什么的蜂拥而至。不过光是作品好没有用,你这样的新人,被他们在稿费上抽水是板上钉钉!可要是师弟信任我,把稿子的出版交给***作,我能保证你名利双收。”
这是个什么情况?
杨一哭笑不得了。
316.痴缠
316.痴缠
对于吴峻寄的热情,杨一实在是大感吃不消。而且在季棠郸家的时候,他虽然对此人和老爷子的关系大感好奇,但一次淡淡的旁敲侧击,却被老爷子随意引开话题后,也就放了下来。
想来不过是个路人甲,以后也就没什么交集了,就好像曾经碰过面的李静,在杨一的忽悠下改名为李青筝后,居然也是在没有见过面。还有不少老人的门生故旧,大多是一面之缘以后就再无后话。
这个吴峻寄,杨一以为也就是这样了,所以老人不提,他也就没有追问。
哪成想,这个人在楼下苦候杨一不说,第一次推销不成,居然是一个礼拜后的大清早,就找到了他的家中。
吴峻寄来访的时候,正是杨一早锻炼回家,在屋里吃馒头喝豆浆的当口。杨敏胃口小,捡了一个花卷儿就急匆匆往牌桌上赶。杨一现在深感自己把老妈给坑了,好多次苦口婆心劝她出去跳舞或是做些其他的锻炼,但杨敏终究抵不过牌桌的诱惑,嘴上满口答应,实则是调过头就把自己的保证忘了一干二净。
就像此刻,杨一从装着馒头花卷的簸箕下面抽出小纸条,上书——乖儿子,中午的饭菜妈都准备好了,红烧狮子头,!吃完早饭就把丸子炖上,砂锅里加满水开小火,到十二点正好开饭,一点儿不用操心的!你看老妈对你好没的说吧,所以我中午就不回来和你抢食了,慢慢吃,晚上咱们去你大舅家打秋风,拜!
下面的落款,不是“老妈”之类的自称或者“杨敏”的大名,而是一只兔斯基头像,当然,头上有围巾嘴巴烈焰红唇的那种。
在生活无忧之后,这位老妈子的彪悍和新潮就迅速开发了出来,像是兔斯基洋葱头这一类表情,杨敏表示自己使用起来毫无压力。
另外在杨家老店现在名气越来越大的情况下,杨敏也是时常过去蹭吃蹭喝,但是却严令自己的儿子,把当初杨卫红签下的一纸合同还给了自己哥哥。对此杨一是无所谓的,反正以后真的成立起阳一餐饮,也是要重新立定规矩的,这一家带着私房菜馆性质的江湖菜馆子,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
门口有敲门声,杨一嘴上叼着一个夹肉小葱花花卷就过去开门,还撒着拖鞋。
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会有谁找上门?杨一略有疑惑地去开门,然后就——这个时候,只用苦笑就好了。
吴峻寄还是那种温雅从容的样子,脸上比第一次见面时多了几分热情:“小师弟的家可是不好找啊!在吃饭?我这是不是来早了,真是不好意思。”
杨一在肚子里呵呵干笑两声,然后赶紧把花卷拿下来,侧身迎客。如果是随便哪个人,他也不至于就这么往家里请,但面前这个有季棠郸的关系,也不好太过冷淡。
进了屋子,吴峻寄的表情迅速转为惊讶,他站在门口的时候,杨一注意到他是绷着身子的。这不是拘束紧张的状态,而是那种“高雅人士”出入“市井之地”的小心翼翼。但是等人进了屋里,吴峻寄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家庭,其真实状况似乎和自己一开始预料的并不一样。
客厅的39寸大彩电,这个年月普通家庭罕有的柜式空调,两样大家电就把不大的客厅占据了小半空间。沙发茶几是纹理优美的实木打制,吴峻寄不动声色用指头叩了叩,声音清脆明快,还能闻到清淡悠然的降香味,应该是黄花梨木料无疑。
现在的黄花梨木料,还没有达到后世炒作的虚高价格,但也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就用得起的。而且看这一套沙发茶几的做工,也是精到细致却又不乏现代的大气,想来其身家和重量是成正比的。
进了屋内之后的发现,让吴峻寄意外之中也有些失望,显然这是一户家境殷实的小康人家!还有厨房一角露出来半边身子的冰箱,杨一房间中被房门掩映的木地板,都让他着实有些郁闷。
如果杨一的家境优渥,自己今天过来打算以利诱之的想法,可就要再重新考虑一下了。
“这个,吴叔叔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杨一假装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吴峻寄无疑很能让人产生好感,杨一也是,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一本书的出版权而来,这就不免让人看低几分。
他正在考虑,到底是拿出自己喝的明前,还是就冲泡一杯普通的待客茶得了。
“哎?以小师弟的慧眼,难道还看不出我是为了什么来的?”吴峻寄倒也算是个角色,看准了目标,不管对方辈分大小,年纪老少,都能放***段着力吹捧:“还不是上次看过了你的那篇文章,弄的我心里七上八下没有着落的!真的是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
他虽然是在说好听的话,但就有一种莫名让人感染的力量,觉得此人的确是真心诚意。杨一这等见惯了惊讶眼神的妖怪,居然也有些微微的自得。
但妖怪毕竟是妖怪,绝不能以对待普通孩子的心态应付。要是平常小孩被吴峻寄这么夸两句,怕不是要以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吴叔叔了!可杨一在对其生出好感的时候,头脑还是异常清醒。
把茶水端上去,然后笑着就打算岔开话题:“哪有吴叔叔说得这么好,很多地方还得请老师出手帮忙斧正,要不然压根儿没法看。”
虽然杨一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小说的故事背景转为民国背景,可这些资料毕竟是临时接触学习,他在短时间内,还没法将其系统性地消化吸收为自己的东西。所以还需要季棠郸帮着他把关。
有时候前瞻性也只是一种优势,并非人人都能把优势转化为胜势,或者干脆是实际得利。
杨一不想谈这部小说的版权问题,他对于怎么推广,怎么营造声势,乃至于具体的送去法国参展的步骤,都一一定制了详细的计划。所以吴峻寄的提议,他是毫不感冒的。
但后者偏偏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看杨一不想多说,却还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劝道:“老师那边怎么提出意见,怎么修改,这我是没资格过问的。但是等老师修订完毕以后呢?这么优秀的一部小说,师弟你忍心让它明珠蒙尘?”
杨一干笑两声,对吴峻寄的脑补能力,也是颇为佩服:“没,也联系了出版社,具体操作不用我费心。”
谁说我要让明珠蒙尘了,花费这么大力气抄袭,不就是为了帮阳一文化赚取名气么?
吴峻寄闻言一愣,然后一脸的语重心长:“嗯?联系了出版社?是哪个出版社?这个科室关系到你的实际收入,做事情可不能轻率唷!”
杨一对于这人的“磨”劲也是大感佩服的,但是好感当不得饭吃,就算吴峻寄的言谈举止看起来很有亲和力,但被他在一个话题上死缠不放,杨一终究还是有几分腻味,干脆大大方方和他挑明:“阳一文化下面的阳一出版,听说这个出版社挺不错的,最近也操作了不少畅销书。”
本来以为这样说,吴峻寄肯定没有理由再继续抓着此节不放。但是杨一显然小看了对手,这人听了阳一文化的名头,也很是不屑一哂:“还以为是商务印书馆什么的呢!就阳一文化,呵呵……我跟你说师弟,这个出版社看上起风头挺劲的,但是他们没那份儿底蕴,搞文学方面的人,谁不知道这是个暴发户。”
刚刚还说了关系到实际收入,不可马虎,现在又扯上了文学、底蕴,杨一就很是无奈了。
不过看他满口子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作品考虑”,杨一也只能附和着点头,心里面却是怒了!
这厮,在我面前贬低我的公司,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而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高谈阔论什么暴发户,什么底蕴之类的。吴峻寄你真是肤浅,去死好了!
恶狠狠吐槽着这人,杨一决定赶紧把他打发走。
一开始再好的感观,到了此人对阳一文化评头论足的时候,也不免变得差了。
“我跟你说,小师弟啊!你别看出版行业也是搞文学这一块的,但是他们那一伙还真是不算文化圈子里面的人,气节道德什么的,那都是要被扔到一边的。”吴峻寄看杨一还是无动于衷,更加卖力地当着父母的面骂起人家的孩子来:“你看着出版社啊,编辑啊什么的名头好听,但是说穿了,也都是些喝作家血的蛀虫。有些东西黑的很,你没有深入地接触过就不知道!要是不信啊,你随便找一个出过几本书的问问,谁第一次出书的时候,没有被出版社坑过?就算跟你一条条全都摊开了说,那条件也是咳咳得很。”
杨一不置可否,吴峻寄所说的东西,倒也有一部分不算是唬人。新人作者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在利益分配方面,或多或少都会被出版社“揩一些油”,这也算是行业里面的“潜规则”。
不过都是大家默认的东西,而且一般不会太过分。至少比起后世里面一些纯粹的版权骗子要好上很多。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杨一把小说交给自己的出版社去打点,这还能出问题?
重生男就只能笑笑,然后不着痕迹地反问吴峻寄:“吴叔叔,你今天还去老师家么?要是去的话,正好我们同路。”虽然去季棠郸那里也不是什么让人快活的选择,但和在这里听吴峻寄的唠唠叨叨比较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用老爷子堵他的嘴。
“嗯?今天也要去啊。”吴峻寄隐隐感觉自己心急了些,让面前这少年有些戒备?或者是反感了。
但他今天直接找上门来,自然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务必要在杨一身上打开一条突破口。此刻听了男孩有送客的意思,却还是恍若未闻一样追问道:“我倒是不去老师那边,不过今天过来找你,确实还是有些事情的!你要去老师那里是吧……”
稍微考虑了一下,吴峻寄就再次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杨一:“那是周末两天都要过去,还是就今天一天?如果是两天都没有时间,那下个礼拜也行。”
杨一在肚子里比了个中指。
看来这厮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了,杨一觉得自己干脆也光棍点儿,让这人把来意全都倒出来,大家清清白白放到台面上说开,这才比较好。要不然就算每个周末都躲出去,那可让人笑掉大牙。
“是下午去老师那里。”杨一很天真地笑了,假装自己没有半点要逐客的意思:“吴叔叔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跟我说吧,都是老师的晚辈,没什么不好说的。”
吴峻寄没料到杨一一下就把事情挑了开来,却也没有尴尬的表示,很是诚恳地看向后者:“那我就直说了吧!你现在那个小说,是已经和阳一文化签订合同了?还是只达成了一个意向?”
“签了。”签不签合同,根本就是杨一一句话的问题,不过为了断绝吴峻寄的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是怎么让对方失望就怎么来。
吴峻寄这一次倒像是被噎了一口气,一时无语。不过就在杨一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脸笑容:“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这次过来呢,我本来是打算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出版单位……但既然小师弟连合约都签好了,那就算了。不过既然你现在也是闲着的,还不如跟我去见见一些同行长辈,那些都是搞文学创作的人,有不少也算是你的师兄。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
杨一想都没想就打算推掉。什么师兄师弟,重生男手头资源无数,就算脑袋里面还记得的、那些叫好又叫座的文章已然不太多了,可毕竟某些创意不会忘记,现在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后,等到过些日子,去给还没有成长起来的***、腾讯、阿里巴巴之类未来的巨头企业提供风险资金,那也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至于把那些未来的大公司完全据为己有,又或是绝对控股之类,杨一更是想都没想。谁都不是傻子,而且后世中那些能够从千军万马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巨头们,他们未必有多么高的责任感和个人道德,可是说起智商和手段,却都是个个拔尖儿。
所以,正因为杨一只是寄希望于抱大腿,同时也是对自己的阳一文化有信心,这才显得无欲而刚。文化圈子里面的那些“腕儿”,他压根就没有结识亲近的打算。
有一个季棠郸,可不就顶的上千千万万吴峻寄这种角色?
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种说法,对于杨一来说完全不成立。
“吴叔叔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但是的确是没有什么时间,下午去老师那里,我上午还要抓紧时间做做功课。”杨一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不过对方也是有其自身的目的,他找借口借词推脱,自然也是于心无愧。
“没事的,老师那里我帮你证明!”吴峻寄呵呵笑道,神情诚恳无比,他的左脸上写着掏心,右脸上写着掏肺:“也就是这一次!实话不瞒你说,我过来的时候,就约了几个师兄老友,说是要带小神童过去给他们看的,还有绝妙好文。要是你不过去,我真不好给他们交代了。”
咦?还有这种人!
杨一算是无语了,我没答应你就敢保证,这得有多自信啊。
而且季棠郸那里,似乎也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吧!
当然,虽然说去季棠郸那里,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借口。事实上是,姜建漠前一天就给杨一打过招呼,要他今天下午过去商量些事情。
这种情况,一是不好说给外人知道;二来就算杨一坦白,只怕吴峻寄也不会相信,多半还要以为这小子精神不太对头。
“给你吴叔一个面子怎么样?”吴峻寄还在步步紧逼,显然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就上午半天时间,然后中午一起吃个饭。吃完了饭我亲自把你送到老师那里,以后多来往一下就行了,这个出版什么的,我再不过问。”
杨一自打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磨得没脾气。
暗自无奈了半晌,心忖这算个什么事?好女怕缠郎?
呸呸呸!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比喻未免太不恰当,怎么就这么一股子幽怨的小受味道呢。后世的腐女害死人,每次和同性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杨一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这些,想起前一世某个腐化网友对他的称谓——杨总受。
“就半天?”收拾了心思后,杨一觉得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不然以吴峻寄此人的尿性,只怕到时候会耽误去姜家的时间。
吴峻寄看到杨一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那里还不满口包票:“就半天,觉得不耽搁你的时间!要不然老师那里我也没法交代啊!哎,还是怪我,上次喝了酒聊到兴头上,就把小师弟你给暴露了!这次就去和大家伙儿见一见,互相认识一下,走走走!我来的时候,他们可都已经等上了。”
317.那些不经意间的ZSMJ
317.那些不经意间的Z**J
“这位是省作协的浦沅老师,你要叫一声浦伯伯。”被吴峻寄介绍到的人一头花白头发,但是面相却不显老态,看起来比杨一的大舅年长几分,但又不及余浦。是以这一声伯伯,杨一倒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心态。
老人点点头,说不上是轻视,但也绝没有把杨一当盘菜的意思。他是应人之邀,说是过来给小聚一下,而且以他在江南省作协里面的身份地位——现任的党组副***,除了在季棠郸等寥寥几个硕果仅存的老人面前,需要谦逊恭敬外,其他人见了他称呼一声老师,也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看到吴峻寄如此慎重其事,尽管心下稍微有些疑惑,但以他的心性而言,也就是一弹指就恢复了平常态度。
坐在浦沅下首的,是一个典型的文学人形象,眼镜儿,瘦高个儿,穿着现在已经少有人穿着的灰色中山服,但也只是显得老派却并非予人土气的感观。而且在杨一看向他的时候,此人的目光亦是充满了好奇的打量,没掺杂任何其他的个人情绪在其中。
“这位是咱们越州大名鼎鼎的一支笔,宁远。”吴峻寄呵呵笑着,显得很是亲近随意:“就算没听说过他的这个真名,但是《随想集》,还有被提名过茅盾文学奖的《青谷》,你总听过吧?”
杨一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倒不是他刻意作伪,博得人家的好感。
对他来说,这里的一群人,统统都没有理睬的必要。传统文学,虽然是阳一文化发展壮大之路上必然要去征服的版块,但就眼下的实际情况来说,必然是以商业化的畅销类书籍为主要经营目标。
所以诸如作协,文联,还有那些或多或少带着些文青酸腐味道的家伙们,杨一也是抱着不主动接近,但也不刻意疏远的态度。
或许这些人的作品,重生男真真切切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是的确为了自己的文学梦,而甘愿放弃了很多东西。杨一看不上他们的作品,亦只是服从了整个社会和图书市场的需求,可对于他们的精神,依旧敬佩。
譬如现在这个宁远,他的作品可以说是叫好不叫座的典型。不论是从他的几部个人散文集,还是两部在文学界引发了热论的长篇小说,都看得出来,此人是想借文字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情怀。
所谓文以载道,单就个人成就来说——仅指个人财富而言——他无疑连杨一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但是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他可能是距离目标无比接近的一个人。
满足即幸福,宁远看上去就是个幸福的人。
是成年人中少有的干净眼神,甚至在看像杨一的时候,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回避,毫不世故。
“不仅听过,宁大哥的《青谷》,曾经一度是我的枕边书呢。”杨一这话毫无水分,但是描述的是他前一世的经历。那本《青谷》,也是他囊中羞涩的时候,几乎是唯一一本供他汲取精神养分的东西。靠着这本书,还有平时闲暇之余,在新华书店流连消磨的时光,这才没有滑向社会闲杂人员的不归路。
杨一对宁远的称呼是一声“大哥”,他这么叫,也是内心亲近的缘故。
但是在旁人听起来,未免就有几分不知道礼数的模样,眼见宁远还没什么不悦的表示,旁边却跳出来一个和吴峻寄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呵呵,老吴你这个侄子有点儿意思,怎么叫小宁是大哥呢,就看两个人的年纪,一声叔叔也是不过分的吧?”
这人没刻意做发型,而且面相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高古清奇,要是不听他说话,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会把他当做是现代社会中难寻的高人隐士。
但是现在这句话,听上去是和吴峻寄逗趣调侃,实则颇有几分隐藏起来的机锋。
“老铁你真是,我们论交都是个人归个人,不能按你说的那么攀关系吧?”吴峻寄就连连摆手道:“只要宁老师不反对,你管人家怎么算辈分呢。”
旁边的宁远似乎是不习惯这种调侃,就颇为不好意思地直点头:“没事没事,我也感觉和这个小同学很有缘分,说起来叫我一声大哥,我还年轻了呢。”
旁边被吴峻寄称呼为“老铁”的男人,就不再说话了,也是莞尔失笑的样子,好像刚刚的话只是他的无心之语。
如果杨一是个普通魔法少……呃不,普通文学少年,那么被这么一大群老前辈,还有师叔师兄们围观着,要么就是忐忑局促,要么就是兴奋忘形,绝不会有此刻的冷静。在那个“老铁”摇头收声之际,本来是低头做谦虚状的杨一,却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了他颇有深意的一眼。
这个眼神的示意对象,就在杨一这个方向。重生男不着痕迹地左右回了一下头,却没有发现任何人,除了身边的吴峻寄之外。
和茶室的这几人见过面后,吴峻寄又把杨一拉到了旁边的小隔间。
里面有两人正在对弈,剩下三四个观战的,看见吴峻寄进来,也有点头示意,也有毫无感觉的。这时候吴峻寄不好打断人家,就对着众人笑了笑,又领着杨一回了外面。
后面也跟出来两个观棋的作家。
“呵呵,还以为你们见了对局就走不动路的。”吴峻寄呵呵笑道,然后给杨一介绍道:“这位是铁实,不过可不是刚刚那老铁一样,铁实……”
“是这位老师的笔名对吧。”杨一笑着接过话头:“《涯殇》和《山河图》,这两本作品还在我家书架上呢,经常会拿出来看。”
这个笔名“铁实”的作家,显然也是个妙人,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杨一,这个少年刚刚说的两本书,第一本的名字很文学化也就算了!后面那本,不止被一个人诟病过,说是书名听起来活像本古古怪怪的神魔小说一样,但内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作品。
所谓理想主义,就是个人风格浓烈,充满了一己之见,俗话称之为“私货”是也!所以爱之者欲其流芳百世,厌之者欲其遗臭万年。
“你还看《山河图》?不是和你这个吴叔叔一样,就会说些场面话哄人的吧?”尽管是被吴峻寄笑脸相迎,可铁实还是口无遮拦地乜回去:“我跟你说,他这个习惯要不得,你小小年纪别和他学。”
“老铁……你这……”看上去,吴峻寄对于这人也是颇为无可奈何。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说话。”这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人拉了一把,就嘿然两声闭上了嘴巴,自顾自往茶桌那边走去。
而拉了铁实一把的中年男人,却主动对杨一伸出手:“季老的小徒弟是吧,我知道的。”
诶?杨一这下就有些愣了,面前这个他明显不认识,却被人当众叫破了身份。难道是哪一次在老师家,自己和他打过照面却忘记了?就这么一边疑惑着,一边和他握上了手,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讪然的。
不过吴峻寄似乎是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也就没继续寒暄,而是又回到了茶桌上。等到宾主坐定的时候,才拉着杨一站起来:“我今天过来,大家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位小师弟呢,是季老的关门弟子……”
这句话出来后,一桌子的人就不免心头震动。
笑话,越州地面上,还有谁能被称一声季老?
除了声名卓著的季棠郸季老爷子,再无他人!老人虽然从全国作协党组副***,全国文联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可是从新中国初建时期就进入作协和文联的资历,让他即便是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其影响力也是非同小可。
等身的著作,还有遍布天下的桃李之才,让老人哪怕是隐居于一所小小的高中,平时的一举一动也会牵动文化圈子里的风波。那些想要请动老爷子佛面的人,简直有如过江之鲫一样不胜枚举。
现在陡然听到眼前这个,居然是季老的小弟子?这一刻茶桌上一圈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措手不及的表情浮现,哪怕是气度最为抢眼的浦沅,也有那么一丝的诧异。在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后,这位越州作协的二号人物,也于悄然中开始关注起杨一来:“这位小友,就是季老那个神秘的关门弟子?”
神秘?杨一在肚子里干笑,想必这位也是一时震惊,这才在头脑发热之际,对于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也不考究了。
“呃,让吴伯伯见笑了,也没什么神秘不神秘的,就是才刚刚拜入老师门下,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不好意思说是他老人家的学生罢了。”杨一老实坦白道,这也是大实话。想季棠郸何等人物,自己要是学艺不精就顶着老人家的名头在外面招摇,只怕须臾就会被逐出师门了。
不过他的这幅姿态,倒是让周围这些在惊异之后,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应对少年的人都大为松了口气。心忖这小子也还知道礼数,没有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飘飘然。
窗子外面是明媚的春光,透过玻璃,能看到秀湖的水也满是绿意。那是一片星罗密布的翡翠叶子,再过一个多月,这些翡翠叶子,就会化作接天的莲花莲叶。
茶桌上一时间静寂下来,实在是对杨一的态度不好把握。如果从季棠郸那里算起,这里所有人都得和他平辈论交;可是看看这小子的年纪,谁好意思拉下脸皮叫他一声老弟?要真是那么做了,岂不是平白落人笑柄?为了攀附季老,居然和一个学生娃娃称兄道弟。
吴峻寄是带着杨一来过的人,自然不能让场面冷下去,在打量了下众人的神色后,多少也有几分明悟,就对宁远笑道:“宁老师,你可没被我这小师弟白叫一声大哥,再去季老爷子那里的时候,这个理由可是硬当的很。”
宁远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居然有些被逗的接不上话来,倒也算是这个圈子里面的异数了。杨一冷眼旁观了这一阵,这些人里面,出去还有三个在隔间的棋室里,茶桌上的这些,也就是宁远和那个笔名“铁实”的耿直男子,让他很有好感。
就连认出了自己是季棠郸学生的那人,杨一也隐隐有些戒备。他不知道这种戒备是出于不明情况的警惕心,还是所谓的直觉。
“唉,宁老师还是这样,真是有名的老实人,你当年在被提名的时候要是能主动争一争……”
最开始和吴峻寄互相戏谑调侃的“老铁”,就忍不住感慨了两句,结果却被他的“本家”打断:“行了行了,小宁不争是对的,你也别在这里揭人家的伤疤!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拿出来说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就算杨一不是当事人,也感觉此人身上的火药味很是呛人,就更不用提那长相酷肖高人隐士的“老铁”了。旁边吴峻寄看话头又要被引偏,赶紧接口道:“好了好了,今天请你们过来,是要几位拿出点儿前辈的风度学识,帮我小师弟点评一下文章。你们这还没开始就吵来吵去的,别吓坏了人家,还以为这不是搞文学的,都是些山大王呢。”
“不是老关叫我……”铁实还打算说些什么,听他嘴里的“老关”,显然是隔间棋室里面三人之一,但是被吴峻寄连连赔笑摆手,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行了,不说别的了!我这次过来,也就是听你说有个什么了不得的文章,还什么才比子建……要不是你吹成这样,我才懒得理你。”
杨一在心里面算是记住了这个“铁实”,按理说搞文字工作的人,不免都有些文绉酸迂之气,但是这个铁实还真是一个大大的异类。也不知道此人平时和同事同行相处的时候,别人是怎么容忍他这个脾气的。
但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和吴峻寄不对付!这一次之所以过来,一则是好友相劝,二来也是文人毛病发作,听到周围有人做出了好文章,难免就忍不住想要品评一番。
“来,小师弟,把你的稿子拿来给几位老师看看,他们可都是有路子的人!要是能慧眼识金,可比你自己去找出版社谈好多了。”吴峻寄似乎一点儿都不为铁实的暴直脾气为忤,很是大度笑了笑之后,就对杨一点头示意。
咦?谁说了要让他们看我的稿子了?咱过来的时候不都说清楚了,就是见见面混个脸熟么?杨一心中大为诧异,在家里面的时候,吴峻寄还说好了再也不谈稿子出版的事情,怎么这一回头,就好像全然忘记了一样。
但是毕竟都是文化人,而且里面还有一两个杨一颇有好感的,他还打算以后有机会,也是要拜访宁远和“铁实”的,现在自然不好把和吴峻寄说的那些,都一股脑倒出来。有些无奈地扫了后者一眼后,就很是歉然地笑道:“呃,来的时候比较急,也没听说是要请各位前辈老师品评我的拙作,就……”
杨一的这一眼,里面蕴含的东西比较多,吴峻寄愣了愣神,又想了想,却还是神色一沉没有说话。
那边铁实以为杨一只是在谦虚,现在耍笔杆子的人,还没有后世那种“搏出位”的想法,多半还秉持了文学界中那些很传统的做派。看到杨一这么说之后,就很是不满地嗯了一声:“小同学,你这么说就不好了,文章这个东西嘛,我们又不眼馋你的!就是听吴老师把你那文章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这才都很好奇就过来了。要不然,你以为就他那个作风,我还不稀的睬他。”
“哎,铁老师你这就不对了,老屋的作风怎么了?”开口的是另一个“老铁”,这两人看上去也是互相不对眼很久了,一下子就擦出了火花。
杨一心里面就有些奇怪了,按道理,吴峻寄做人除了腻歪一些,有了好文章就不愿意放手,其他倒也没有什么让人厌恶的地方。怎么这个铁实,倒像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除了这个铁实,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有这么激烈啊。
“好了好了,今天过来不是说我的。”吴峻寄看到话题瞬间又被带偏,也是大感无奈,就干脆不去理睬铁实,而是转向了杨一:“小师弟,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说明过,咱们也不谈别的,就是几个老师听说了你这小说连老爷子也是认同的,大家都很好奇而已,也算不上点评……你是真的忘记了?”
杨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虽然吴峻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雅,就连最后一句追问,听起来也不是嗔怪,而是回护之意多一些。
但问题是,他一个劲儿的在自己小说上面这么费心思,究竟所图为何?
自己出门的时候,就都是两手空空,他又不是没有看到,现在还故意问这么一句?
“真的忘记了,吴叔叔你不是说这次过来,就是拜访一下几个圈子里的前辈的么?也没说要带稿子啊。”杨一一脸的愕然,这是他练习了无数次以后,在姜建漠面前都不会露陷的法宝绝招。
但是杨一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没有弄清楚吴峻寄的真正目的!
现在这话从他嘴巴里面说出来,无疑是少年纯真!但要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么天真的学生娃娃,真的可以写出如吴峻寄所说,成熟的不像话连老爷子都要称善不已的文章?
听到了杨一隐含在纯良无辜表情下的反驳,吴峻寄不惊反喜,强压住心头的快意起身,对着茶桌上一圈人作了个罗圈揖道:“真的是不好意思,也怪我没跟小师弟他交代清楚,这事要怪我,真的抱歉,万分抱歉。”
这桌子上最有身份的浦沅,就微皱眉头,却还是考虑到季棠郸的原因,很是大度地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
旁边宁远似乎对杨一真的很有好感,就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下次也是一样,没什么的,大家能抽空聚一聚也是好的。”
吴峻寄却很是歉疚的表情,然后眼睛一亮:“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对小师弟的文章也是印象深刻的!就由我来复述小说里几个段落,也不算耽搁了各位的时间?”
杨一眯了眯眼睛,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刚刚他再次留意到,那个“老铁”,和吴峻寄有了第二次眼神交流。
318.织网
318.织网
浦沅看了看吴峻寄,然后又看了看杨一,端着小茶盅轻轻缀上一口。这个越州文化圈子的前辈并没有明确发表意见,而是转向身边几个人:“你们说呢,是等下次小杨把稿子带过来了咱们细细地品,还是让小吴先给我们来上一段,听听能被季老肯定的文章,到底精妙在什么地方?”
杨一心忖这叫什么事啊,各位你们也太能自作主张了吧!
一圈人都不做声了,唯独那个铁实,看起来相当爱和吴峻寄唱对台戏,听了这话就摆摆手:“既然没带过来,那就下一次吧!有些东西光用耳朵听有什么用?念出来的总是感觉不对,而且老吴的那个嗓子调调,我也听不惯,他还是少张嘴为妙。”
吴峻寄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对铁实笑了笑也不反驳。两相比较,后者在气度上似乎很是落了下风,但让杨一奇怪的是,在场这些人来起来明明也不是一伙人,最多只能说是都在作协那个圈子里面混饭吃,却无人对铁实这种咄咄逼人表示反感。这种现象,难道只是单纯的文人性格作祟,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一个不明身份的老铁也不说话,而宁远似乎是不想杨一太过尴尬,就主动对吴峻寄点点头:“那吴老师就来一段吧,被你念叨了那么久,说这部小说真是好真是好,今天要是见不到庐山真面目,我还真的是食不甘味了。怕就算是回了家,多半也睡不好的。”
然后又对杨一点点头,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个人倒真是文如其名,人亦如其名了。按常理而言,在座的哪怕不能被称之为大家,可也是在格子纸上度过了悠悠岁月的人,谁没有把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出版过?谁的内心又会没有几分自许?这种圈子内的聚会上,能让他们真诚接受你,那就必须要拿出真才实学。
季老弟子的名头虽然唬人,可那最多就是引人侧目,离折服可是差了太远。
所以其他人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敷衍,但这宁远却并不在乎杨一的年纪,而是主动站出来帮着他解了围。
要是在座众人没有一个对杨一的小说表示兴趣,那岂不是让人难堪——即便杨一自己并不在乎那样的情况出现。
吴峻寄先前见没人搭话,面子上也略有几分尴尬,现在宁远这么一发话,不啻于想要瞌睡就有人递上来枕头,心里面对他的感激,简直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当然,宁远并不知道,哪怕是他不来出头帮人垫台阶,后者依旧是会恬着脸把文章念出来。吴峻寄这么做,自然有其的谋划,只是没料到宁远会这么给面子罢了。
“那行,既然吴老师发话了,怎么也要来上一段。”吴峻寄似乎很高兴,能有人和他一样“欣赏推崇”杨一的作品,就兴致高昂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给大家来上一段了……”
杨一再次觉察到了某些东西,这个人在听了宁远的附和后,眼神里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大事成矣的得意。这种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让重生男心中若有所感,似乎某些一直萦绕在身边却又不能准确把握住的针对,正慢慢想自己靠近了过来。
需不需要阻止吴峻寄?如果杨一现在站出来,以作者身份表示不愿意作品被公开讨论,想来这些人也没心情坚持。可他又有些犹豫,如果这人真是有所图谋的,那么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还有下下一次,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从杨一对吴峻寄的综合印象来说,他也不太相信这个人确然是在谋划些什么东西。吴此刻的做法,固然有些怪怪的,但未必不是对小说喜欢到了极致的表现。少年并非是对自己的写作和改编水平有信心,而是相信龚古尔评委们的眼光,还有读者们的一致选择。
吴峻寄一开始念起杨一小说中的段落时,茶桌上众人虽然只有宁远表现出了企盼已久的样子,可其他人也只是表面矜持,实则却都竖起了耳朵的。
但是在听完了大约四五百字之后,就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
还有……怀疑和不以为然。
不是因为文章太好,而是吴峻寄所节选的段落,实在是过于精妙。
全文从头到尾,多得是精彩的描写和引发人共鸣与深思的地方,可吴峻寄这不选那不选,偏偏选取了在杨一看来最为无聊的段落。
绝对不是小说中可有可无的文字,但凡是这样的文字,杨一统统都删减掉了,或者说原作者还有译者,压根就没让那种可有可无的文字出现在这部小说中。杨一所认为的无聊,是全文看来相对平淡,却又没办法割舍的过渡性文字。
这是什么水平?你说的让人印象深刻的段落,就是这些?
杨一到现在为止,也没认为吴峻寄是真的包藏祸心。如果上个周末在季棠郸那里,但凡老人多交代几句,现在的杨一肯定就会警惕心大作,而不是就这么一直疑惑不解着。
但是在旁人看来,被吴峻寄吹得天上罕有地下无双的所谓“绝妙好文”,实则也不过尔尔。如果不是季老的名头搁在这里,怕也就是普通作者的水平。当然,再考虑到杨一的年纪,倒也勉强算是不凡了,但离他们的预想,无疑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考虑到吴峻寄往常的为人,也是作协圈子里面颇有些为人诟病的“喜钻营”,“好空谈”,一桌人脸上就显出些明悟的神色。
多半啊,是因为这厮知道杨一是季老弟子,所以说话自然带了三分夸张,自作主张想要讨好老爷子。至于作假或者欺瞒大家,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揭穿的事情,量他还没那胆子。
以浦沅为首,茶桌上铁实,另外一个老铁,宁远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文章都不予评价。想来是预先的期望值,和此刻的实际情况反差过于巨大,也就都不好说些什么了。事实上要是随便哪个小孩子写出这种文章,也都是足以收获赞誉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吴峻寄在介绍宣扬这部小说的时候,一开始就大肆吹捧。后来众人又被季老弟子的名头唬了一下,出于对老爷子眼光的信任,心中的好奇和期待也就愈发不可收拾,顺理成章地就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
这小说,一定是让人读起来就欲罢不能的文章,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就能扣人心弦的文章。
但是现在自己听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几个人又都不做声,本来点评后辈的作品,在圈子里面也是常事。七八年前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文学青年,会带着自己的文稿如同朝圣般去作协大院,逮到一个人就叫老师。在座的这一票人马,也都是被人“抓过壮丁”,当成菩萨拜过的。
但是眼前这个小家伙身份特别啊,他是季老弟子。虽然对于季老为什么为收下这么一个小徒弟,几个人心中大有疑惑,但吴峻寄肯定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撒谎的。
越州地面上搞文学的人,敢打着季棠郸老爷子名号招摇撞骗的家伙,怕是还没生出来。
这时候,又是那个“老铁”开口打断了吴峻寄:“老吴,再来点儿精彩的啊,你给我们念叨了一个礼拜说是这小说怎么怎么好,可我看这……”
剩下的话他就不说了,而是大有深意地瞄了杨一两眼。
吴峻寄像是才发现众人的神色一样,下面的章节已经到了嗓子眼上,却被生生咽了下去。一边很是不解地呐呐道:“嗯?你们觉得这文章不好吗?不会啊,我当时第一眼看到这小说的时候,觉得还是很惊艳的……呃,那这样吧,我再换一段精彩的。”
然后不顾其他人的表情,又开始了他一个人的文章选读,看那样子,倒很是沉醉在小说的世界里。
杨一现在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厮是个高端黑吧?要不就一定是无脑粉!看上去对这部小说无比的推崇,但听听这都选摘的什么段子?
不过他现在并不准备站出来,把这部小说中真正让人拍案,让人三叹而仍觉意犹未尽的文字展示一番。并非是因为他身为作者的身份,所以要在前辈面前恭敬谦虚。
规矩这些东西,对杨一并没有太大的束缚力。
虽然他不会变成姜喃那种深度叛逆,可对于某些只算是约定俗成,而并不具有正面意义的条条框框,他也是不屑于遵守的。
唯一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杨一对吴峻寄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了一种冷眼旁观笑而不语的冲动。
表面上对这本小说推崇已极,但是现在耍的这些小把戏,却深刻暴露了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心思。
浦沅的脸色已经渐渐不虞起来,但毕竟修养不错,就耐心等到吴峻寄把这一段节选念完,才叩了叩桌面:“小杨同学能有这份文字功底,算是同龄人里面的佼佼者了。”
搞文学工作的人,说话的时候,要么就是带着些天真直爽,毫不绕弯子;要么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里面却蕴含深意。
浦沅无疑就是后者,要知道季棠郸教出来的弟子,又有哪一个不是人中英才?早年那些年纪大些的,朴素外衣之下也都是其质如玉,现在都是作协、文联,还有某些高校里的领导人。再后来的几批学生,能拜在他门下,固然少不了人情关照,可也本质上优。
现在这个看似年纪尚幼,就有如此老练的文笔,看上去很是不凡!但和浦沅所接触过的那些季棠郸的学生比起来,还是落了下成。
和同龄人比起来是佼佼者,可不是说他就同意了吴峻寄先前的介绍——杨一是个少年写作天才。
坐在杨一身边的宁远,还相当恳切地对杨一低语:“小杨,你这个文章在同龄人里面绝对是头一号,哪怕是在我们作协这么多人里面比较,也很不错了。但是吴老师开始说的那么好……”
毕竟是从没说过他人不是的宽厚者,宁远这会儿就在考虑,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这个小家伙的自尊,又能让他听进去自己的劝慰。
杨一这会儿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很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自己上次带到季棠郸家里,让吴峻寄看过的三万多字,放在显微镜底下,也只能找出两处过渡性的部分。
也就是这两部分,承上启下,虽然欠缺了几分打动人心的力量,但又是连接上下的转折点。
吴峻寄前面的不挑,后面的不选,却正好找准了这两块儿,显然就是刻意为之。
试问就算是石头记,这部在世界范围被公认,作者如果尚在世间就一定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也不免有行文的低谷。
传统写作上,所谓的文似看山不喜平,几乎就是九分真理。这吴峻寄选的是偏偏就是荒凉的山脊,杨一只能无话可说。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重生男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季棠郸会对此人是那样的态度。
绝非是厌恶他不识文章好歹,以老爷子的气量,别人看不出他文章的妙处,他是懒得计较的。可见季老讨厌这人,还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不过宁远是一番好意,而且杨一对这人也是颇为喜欢的,听到他开解自己,就很乖巧地点点头一言不发。
另一边的铁实,根本就是不言不语,此人从头到尾都在针对吴峻寄,这会儿也是懒得发表意见。
杨一就不明白了,看情况,吴峻寄大抵也应该清楚这人对他的排斥,可这次由他牵头的聚会,还是通过第三方的关系辗转叫来了他!
这个举动背后,是不是也包含了某种更深的用意?
“不是不是,这才不到千字,你们就能评价一部长篇小说的优劣啊?几位老师是不是都有些武断了?”吴峻寄还在急急分辨,脸上都是不平之色。
杨一愈发觉得这事情有意思了。
一部长篇小说,当然不能只看千多字就决定整本书的质量。
可是吴峻寄都已经再三言明,要给大家来几段精彩的,可事实却并非他所说的那样精彩,那样引人入胜。
那么既然你认为精彩的部分,都是不过如此,那其他剩下的岂不是就要味如嚼蜡?
所以听到吴峻寄的分辨,桌子上一圈人都是哭笑不得,纷纷摇起了头。
这就算是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态度——这书,这季老的弟子,似乎也就是那样嘛。
319.馅饼
319.馅饼
似乎是一场很糟糕的见面。
为人厚道的宁远看上去很是有些忧虑,担心此刻的经历,会不会打消了面前这个少年的写作热情。在他看来,吴峻寄所说的精妙至极有些水分,但杨一本身的文字功底还是可以肯定的。
其他人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后面就聊起了一些文人圈子里面的常见话题。但是出于对季棠郸的尊敬,也没有刻意冷落杨一,有时候还担心杨一在这儿不自在,主动和他讲些圈子里的轶闻趣事。
但这些人哪里想得到,其实杨一也同样无奈呢?反正这本被更名为《土疙瘩》,杨一压根就不准备在国内出版发行,至少在真的获奖之前,他是不打算放出风声的。
所以这些人批评也好,赞誉也罢,和他的计划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因而浦沅和铁实对这书不予置评的时候,本来几个人都以为杨一是要尴尬,又或者有些羞恼。但杨一的表现无疑很出人意料,他倒是没有半分“怀才不遇”的失意模样,又或者年轻人撞墙后的沮丧,反倒津津有味地听着众人谈天说地,聊一些圈子里的八卦。
杨一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现在还留在这里,是为了宁远的新书。因为喜欢《青谷》的原因所以不能免俗的爱屋及乌,杨一对于这个越州本地作家的动向,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关注。
大概也就是今年年中的时候,这位正值作品高产期的作家,会完成他构思了五年之久的巅峰作品。虽然这本书在年度图书市场上面,可能比不上《山居笔记》,《尘埃落定》,《活着》等等一类纯文学作品,但是不论从其销量还是影响力来讲,都是一部经久不衰的作品。
这就是先知先觉的好处了,现在的宁远,在杨一眼中可不是什么当代青年作家,而是一块香喷喷的大蛋糕。
挖墙脚什么的,杨一表示自己毫无心理压力。
又过了不多时,棋室里面的三人也前后出来,一个脸上愤然不已,一个得意洋洋,使劲儿拿眼斜乜着前边那人。最后一个,却是哭笑不得地摇头晃脑,看来是想做和事佬却力有不逮。
茶桌上这几人,看到三人出来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浦沅还打趣道:“都说了你们两个不能对局,偏偏不听劝!还有老单你也是,明明晓得到了最后又是这么个无头案,还一门心思凑合上去。”
那个被称作“老单”的人,看上去倒是和余浦差不多,一派和蔼斯文的知识分子形象,听了这话,苦笑着摆摆手:“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是老秦……算了算了,不说了!等下说多了又是我的不是。”
能把需要精心屏气的围棋,下成是小朋友们争强斗胜的跳棋五子棋,这两位也算是奇葩了。杨一本来想撇撇嘴,偷偷欢乐一下,却不防那个老单话头一转:“小吴说是叫我们过来品评好文章的呢,怎么样,你们看过没有,是不是和他说的那么好?”
几个人滞了一滞,都觉得这个问题委实不好回答。
最后还是浦沅打算开口,委婉表达一下众人意见的时候,茶室外面却有人轻敲了几下房门。
因为是喝茶聊天放松心情的地方,所以虽然说是房门,实际上不过是由几杆青竹编成,光是从其中的缝隙,就能看到里面的场景。外面这人敲门,也不过是礼貌的表示而已。
被人打断了话头,但是屋子里这一众反倒是觉得正合心意。浦沅也不问来人是谁,赶紧含笑招呼道:“请进。”
又是个眼镜儿,今天这个屋子里面济济一堂,将近十多号人里面,就有七八个带着眼镜。杨一扫了一圈屋里,又是忍不住莞尔,倒对这些人如释重负的模样没有放在心上。
铁实注意到了杨一的表情,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刚刚进来的这人,是眼镜儿们里面年纪最小的,单单只从外貌就看得分明。他进来后愣了愣,显然刚才没有通过门缝窥视屋里。然后才带着惊讶和意外,对里面一群人频频点头问好,举措格外拘谨,想来也是认识屋里很多人的。
然后又犹豫了一下,这才蹭到和吴峻寄几次有过眼神交流的“老铁”身前:“铁主编,上个月我去投稿的时候,你和我约过的,让我今天把整理后的稿子拿来给你看。”
主编?杨一略微有些意外,刚才听这些人的谈话,他还以为在场的人,都是越州作协的作家,没想到还藏着一个主编。
而且听这年轻人的意思,他是早早就和这个主编约定好,今天是要看稿子的,结果却被吴峻寄拉到了这里,显然算是没有守约。
大致理清了脉络,杨一就有些同情地摇摇头,这人也是没有经验,张口就是约过的约过的,却也不好好想想,即便是这个“铁主编”事先约定好又临时爽约,他也不能当着人前就抖露出来。这一下和当众打脸又有何异?就算这个老铁的行为不合适在先,最后也只能是白白招惹怨恨。
果然,听了这话,其他人都假装事不关己,又开始悄声聊起了自己的事情,意思已经明了,是留出空间给这个“老铁”,让他处理这一起私人事件。
“小安记者啊,你这还真是心急。”老铁就呵呵两声,很是不动声色地抬腕看看表:“我记得上次说的时候,是约好了中午11点的吧?我本来是打算这里事情完了,就去通知你的,结果倒是被你找上门来。”
杨一实在很想吐槽一句——解释就是掩饰,不过这种出格的事情,换成是姜喃倒很有可能,而在座的这些,不少人都是杨一的潜在目标,也不好搞的自己离经叛道一样。
而那个年轻的眼镜儿男,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妥,有些太过于焦急了,就点头赔笑道:“是我心急了,因为在知味居定了一桌饭,现在过来是想先通知铁主编一声。”
“老铁”就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知味居那种地方,平常百姓舍不得去吃一顿,他身为一个出版社的主编,是文人圈子里面受追捧的对象,自然不觉得稀奇。但这一声嗯出来,难免让眼镜儿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一时间有些泱泱的,就不好接话了。
但是杨一还是很感兴趣的,一者是对这个老铁,吴峻寄既然请了这人,而且中间还多次和此人目光一触即转,两人间肯定有外人不知的默契。二来对于巴巴上赶着讨好老铁的这人,也有几分好奇,但这个好奇,就纯粹是挖墙脚后遗症的表现。
万一是什么了不得的稿子呢?杨一躲在一边仔细回忆了一下,98年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具备了市场脉络性的优秀畅销书。
就连宁远的新书,还有后来被称为国内离诺贝尔文学奖距离最近的《尘埃落定》,也都是在文学性思想性上面闪光,而非巨大的商业价值。
被这人突然闯入,众人原本的话题就中断下来,开始说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杨一也乐得躲到一边,暗自观察这些人的表现,把注意力着重放在几个作品大卖过的人身上。
后来说着说着,就各自分成了小圈子,老铁和吴峻寄凑到了一起,浦沅为首的一众,则是关注起不久之前的对局。很自然的,剩下两个没人搭理的小年轻,就说到了一处。
杨一本来就是心存好奇,所以看到年轻人张望过来的时候,就主动笑了笑:“你好,能不能给我看看……”他指了指后者手上的一叠文稿纸。
这人虽然对杨一能够出现在如此场合,也存留了一定程度的诧异,但这会儿他的心思,主要还是放在旁边的老铁身上,就很表面化地点点头:“呵呵,可以啊。小同学你是跟着家里的长辈过来的?”
一群人都是作协的作家,不算杨一,里面最年轻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六七的模样,所以他有如此一问,也在情理之中,倒不是平白小瞧人。
杨一就含糊其辞地点点头:“是啊,跟着长辈过来的。”
他自己的身份着实不好说明,而且要提到什么“请前辈斧正作品”,也是完全犯不上,干脆顺着他的话就好了。然后接过那人递过来的手稿,看的起来,这个年轻的眼镜儿对自己的稿子很是宝贝,就连被那个老铁不屑一顾,却依然字迹整洁,连一个边角都没有折痕。
咦,落入眼帘的文字,不是常规模式的开头,而是一篇自述和写作目的。看着上面那一行醒目的“为了记住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世纪之交,普通华夏人的情感经历,我终于开始动笔”,杨一顿时就有些风中凌乱的感觉。
这不是九***九那个年份里,都快要烂大街了的所谓“**”,所谓“感情实录”么?如果说在文学性和思想性上,还有阿来的《尘埃落定》,余华的《活着》,宁远的《水乡新城》之类文章撑场面,那么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这类满足读者大众“窥私欲”的图书,才是真正的主角。
尽管此类图书只火爆了不到三年,在世纪之交到来时,就真的“尘埃落定”。可是在其火爆的这两年里面,无疑为众多书商,还有广大底层默默无闻的作者们,指明了一条可能的谋生之路。
“这个,你怎么会想起写这个类型的文章?”
杨一又皱眉回忆了半天,最开始引领此类图书风潮的,是北京青年报的某一位记者,正是他最开始抛出的两本类型图书,才使得跟风之作源源不断,终至读者们产生了阅读疲劳和审美疲劳。
但是现在才是5月初啊?离那两本书问世,还有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呢。
虽然对于杨一的年纪不以为然,可这少年自己也是承认了,他是在座某一位作家的晚辈!在四处递稿无门的情况下, 眼镜儿青年也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就疑惑着笑了笑:“这个,怎么说呢?嗯……呵呵,是这样的,我的本职工作其实不是作家,顶多算是个文学爱好者,不过因为自己干记者的原因……”
听到这里,杨一脸色古怪地变了变,内心极为龌龊地嗤嗤笑了。不过对面的青年却不知道自己话里的语病,看到这个小孩挑眉撇嘴,就尴尬笑了笑:“这个,写文章也没规定职业吧。”
杨一赶紧摆手摇头:“不是不是,没有其他的意思。抱歉,还是说说你的作品吧,怎么?这个类型的稿子,不受欢迎吗?”
眼镜儿男偷眼看了看那边的老铁,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本来以为的吧,像这种类型的书籍,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也没有太多的内涵可以挖掘,但应该能满足大部分普通读者的需求。可是在书写出来以后,到处投稿不成,这才发现自己想问题太过于简单了。”
杨一闻言不由得大为感慨,自己最开始投稿《宋朝》的时候,那个经历和眼前这人何其相似?都是从未出现过的类型图书,都是领先了市场需求的东西。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自己碰上了罗戈那个先锋派,出版社老总里面的另类,极具市场眼光的胖子。而这个青年,境遇还要凄惨三分。
然后他也不说话,继续埋着头翻阅稿子,虽然这一类文章在初问世的时候,掀起了全民窥私的热潮,可针对具体的某本书时,还得看作者的写作功底——包括文笔,控制力等等,总而言之,就是吸引读者读下去的写作能力。
眼镜儿男看杨一没了后话,却当场翻起自己的书来,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次过来,是想要寻求出版,就算这个少年是在场某位作家的晚辈,也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就算杨一再如何认同自己这稿子,读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也不能给他带来半分安慰。
“这样吧,稿子不错,主要是抖包袱的水平也有,感情上也能引发类型人群的共鸣!以及那些最细微的生活细节描写,能满足很多人的好奇心和八卦**。”杨一边看边点头评价道,浑没注意眼镜儿青年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你打过去后自然会有人来和你谈出版的问题。”
最后这一句,就让年轻人彻底呆滞了。
320.多事之春
320.多事之春
眼镜儿青年浑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现在的情况,就如同在486上面开8人地图满电脑ai的星际争霸一样,当机了。
其实很多人置身事外的时候,可能会嘲笑此刻的青年,鄙夷他是如此的没有定力,又或是居然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而且这小孩还是初次见面。
但事实上,很多人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才能显得头脑清明,而一旦卷入其中,利益,**,追求,立场……很多东西,都会影响到那一刻的判断。很多身居高位者,又或是久历世情的成年人都不能免俗,何况对于这个看上去就稚嫩无比的青年?
“我叫安乐。”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正说着什么,眼镜儿呆呆伸过去手。
杨一不禁乐了,谁都不知道,某些需要考验一个书商,或者是一个编辑综合判断力的稿件,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回忆下前世的生活片段而已,还有年份大事记。那些总结性文章上面的只言片语,就足够他做出很多人需要再三斟酌的决定。
看着还在眼巴巴呆愣着的安乐,杨一冲他玩味一笑:“呃,那个,你就没有考虑到,我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到底靠不靠谱?万一只不过是胡吹大气怎么办?”
年轻的记者安乐又是一愣,显然被杨一不按章法的出招完全搞懵掉,就一句短短的自我介绍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杨一现在这么说,当然也不只是为了逗乐而已,有些东西他主动提出来,总要比对方在事后想起来又疑神疑鬼强得多。就算安乐现在因为惊喜而遗漏了某些细节,可等到理智重新接收了大脑管理权后,难说就会在心中反复。
“这也没什么。”
就在杨一准备稍微解释一下,让他对自己多几分信心的时候,却不料安乐主动摆摆手:“就算你说的这些都不作数,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嘛。有些东西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而且你能和这些老师们坐在一起,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杨一的预料,带着些许意外,重生男的眼神和安乐对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头脑回复清明后重拾信心的年轻人。而后者在多年后回忆起今天的这一刻,则把杨一形容为某种生物链顶端的掠食动物,如隼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时隔多年,依旧记得那一抹阴险的寒意。
至于现在,安乐脑袋里面全都是感激之情。
那边吴峻寄似乎和老铁商议完了事情,看到杨一和不请自来的安乐居然是详谈甚欢,也是大为好奇。那个小记者自称写了本会畅销的书,并且多次找到老铁头上,他也是知道的,但是听他老朋友的意思,对那份稿子并不怎么看好,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杨一似乎是看过了稿件的,也就来了几分兴趣。
屋子里这么多人,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季棠郸对于这个小弟子有多么上心,而且少年的表现也配得上老人的关注。如果不是他为了自身的目的,在进行长远布局,也有意误导了在场众人对杨一作品的印象,怕是现在这会儿,茶室里这么多人,就要以这个少年为中心了。
那么这样的孩子关注的问题,肯定不会是一般孩童的兴趣所在,吴峻寄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弄明白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呵呵,小师弟,怎么,和小安记者聊得不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招呼,吴峻寄的注意力却全都落在杨一手中的稿纸上面——已经翻过了大概一半的页数,这就证明杨一已经大略看过了这份稿子,而且还相当有兴趣。
这个少年自己就是写作的好手,他的文章可是季棠郸都为之肯定的,那么这份文稿能入了他的眼中,想必也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吴峻寄不介意在瞄准了杨一的同时,顺带也收获点儿其他的东西。
“是啊,刚刚看了安记者的稿子,觉得挺有意思的。”杨一笑得人畜无害,还把手中的稿子主动递过去:“我看了一些,写的不错啊,为什么那位铁老师……哦,不,铁编辑不收呢?”
一面说着一面把稿子递了过去,又不着痕迹地瞥了安乐一眼。
如果是在半个小时前,他对吴峻寄不会如此戒备,但见识了此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后,杨一就无法不生出防人之心了。所以现在看到他过来问起,干脆主动提起此节,玩了一招欲擒故纵。顺带也有些试探安乐的意思。要是这个小记者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接下来也配合的话,杨一倒是打算好好把这本书运作一下。
安乐倒是没有让他失望,很是上道地对吴峻寄恭谦笑道:“您是吴老师吧,听说您和铁主编是很好的朋友,能不能请您看看这份稿子,再帮我美言几句。”
“哦,什么稿子,能让你也觉得不错的?”吴峻寄嘴巴上打着哈哈,心里面倒是释然了。这份文稿的内容,他从老铁那里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时候过来主要是试探杨一的看法,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不以为然了。
小孩子嘛,谁不是好奇心旺盛,所以见了这种纪录片形式的新类型图书,兴趣大一点儿也是应该。不过在图书出版的发言权上,他肯定是比不上老铁有说服力。这么一想,吴峻寄也就不把这书放在心上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杨一和安乐也就不好再继续深入话题,那边浦沅等***约也是谈完了刚刚的对局,兴致正高,就有人起身招呼道:“今天是老吴的场子,怎么,现在都十一点多了,你有什么安排没?”
这个安排,自然就是吃饭了。文人圈子里面,如果是三两好友聚会,一般不拘形式,要么是往有好东西的巷尾老店里面钻,要么是自己家中摆下几道下酒小菜足矣。反倒是这种正儿八经的活动邀约,是要往大馆子去的。
文人好茶,好酒,好吃,也是理所应当。
“有有有,今天叫了你们过来,怎么会不安排点好场面。”吴峻寄笑得爽朗,一点也不理会那边铁实的嗤笑。
旁边就有人起哄道:“老铁,你是不去的吧,反正跟老吴不对头。”
铁实哼了一声:“难道你和他就对头了?说这话还真是有意思。”
眼看又要吵起来,浦沅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啊,到了一起就要吵。好好在一起吃顿饭,干嘛搞的大家都不开心。”他是这一票人里面的中心人物,长辈,虽然平心而论未免就真的待见吴峻寄,可也不能眼看着一个单位的人,在小辈面前起哄闹矛盾。
吴峻寄还是和和气气地笑着,一点儿也不跟铁实较劲的样子,却不知道,他自己的这番做派,让杨一更是警觉无比。一个人真的能够温文儒雅到他这个程度,一点儿烟火气也不沾染的,要么就是圣贤之辈,要么就是大奸大恶之徒。
而从季棠郸对此人的态度来看,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啊!
在招呼完了众人后,吴峻寄又掉过头来和蔼看向杨一:“小师弟,今天本来就是带你和老师们见个面的,可不能少了你!就在杨家老店,现在咱市里最火的特色菜馆子,我也吃过好几次了,不比知味居的味道差。”
呃,杨一顿时有些面瘫,不知道如何评价了,不过总不能跟人打趣“欢迎给我们家做贡献”吧?于是摇摇头推辞道:“我是真的去不了,吴叔叔你知道的,回去了还要准备点儿东西去老师那里。”
吴峻寄还想再劝,不过杨一的态度却更为坚决,在对前者的品性有了怀疑后,杨一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家好好准备准备防一手。而看到杨一坚持不去,吴峻寄也就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那你看这事儿,本来是想引荐你和几位前辈老师们聚一聚,你又不巧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么?杨一腹诽,而且这就是你的引荐之道?光捡着我小说里面最无趣的地方,挑出来给人过目,真是用心良苦。
杨一丝毫不气愤此人变相贬低自己的小说,而是怀疑他的用心何在。
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还看不清楚。
和在场几个人打过招呼,杨一就礼貌告辞,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和吴峻寄别苗头的铁实,居然也和他一同起身。
两个人走了后,剩下的人里面,除了宁远和另一个拉着他前来的作家有些尴尬,其他人都没有半点儿表示。
吴峻寄的名声虽然也不是太好,可他毕竟精于人情世故,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而与之相反,铁实的为人虽然耿直,却也应为他的大嘴巴而得罪了圈子里不少同行,现在看到他走掉,好几个居然还有一种轻松多了的感觉。
而突兀闯进来的记者安乐,在拿到了杨一的介绍信后,比之刚来的时候就笃定许多,现在看到杨一离开,也谢绝了吴峻寄公式化的邀请,就急急往外走去。
而他的身后,那个某出版社的主编老铁,这个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转首望向窗外安乐的背影,目光大有深意。
……
茶室外,秀湖的沿湖小道上,站着的一老一少,正是先行离开的杨一,还有不大合群的铁实。这会儿后者正冷笑着对杨一提醒道:“哎,小家伙,我也不知道你和那个姓吴的什么关系。不过就算是为了你的老师考虑,也别和他混在一块儿……对了,季老真的是你的老师?”
杨一对着面前这人,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比较合适,看对方这口气,也没把他当成是小孩或者晚辈,总之随性得很。但不管怎么样,就算铁实是出于夙怨才这么说,他也应该谢谢此人。
总之此人对自己还是怀着善意的嘛。
和这个性格不乏偏颇,但实则为人耿直的铁实挥手告辞后,又给后面追上来的安乐吃了一颗定心丸,告诉他自己认识的编辑,是阳一文化的人,顿时没把小记者惊讶的眼珠子都蹦出来。
“你是说这个电话号码,是阳一出版编辑室的?”安乐使劲儿吞着唾沫,不敢相信这种好事能掉到自己头上。
“是啊,是编辑二部的,专门负责畅销书的主编。”杨一对于安乐的这种反应,倒是有些奇怪了。自从罗戈把思阅估值作价并入了阳一文化后,后又有杨一根据讲谈社的模式,把更名后的阳一出版做了一番改革,在对于散稿方面,编辑部从上到下都是相当重视的。
杨一可不想讲谈社错过鸟山明的悲剧,同样发生在自己的阳一文化上面。
所以看到安乐此刻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少年就很是纳闷道:“据我对这个出版社的了解,他们对于一些没有名气的新人,还文学爱好者投过去的散稿,还是相当重视的,而且口碑也不错,怎么你一开始没找他们呢。”
安乐却颇感委屈地苦笑:“怎么没有,就是因为这个出版社闹出来的风头很大,据说作者待遇什么的也很好,我第一次投稿就是给了他们,结果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反应。一般出版社的回应时间,不是一个月左右的么?”
杨一顿时就知道了问题所在,正是因为阳一文化和阳一出版名声大噪,所以一度投来的稿件也是蜂拥而至。特别是二部和四部的编辑,因为接待性质的原因,周末两天加班也是常事。
“算了,这个也不用再说了,你直接打这个电话,就报我的名字。”杨一摆摆手:“这个主编叫葛黎高力,年纪也不大,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的,那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再聊……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被手机铃声打断了话头的杨一,对安乐做了个抱歉的表示,然后施施然掏出了手机。
对面的青涩记者,这时候已经是没有力气再吃惊了,虽然他很明白,眼前这小子手上的东西代表什么意思。
要知道,就连自己报社的主编,也还没能用上这种新潮的玩意儿呢。
而电话另一头,沈嵩之那老头儿的口吻听起来颇为不善,就如同吃了枪药一般:“是杨一?你给我赶紧过来,来我画室这儿,自己弄出的麻烦自己快给我解决了!”
这老头儿,发什么神经!
321.熟人多是非
321.熟人多是非
杨一听到那边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也只能无奈哀叹,自己怎么就是个劳碌命。身为重生或者是穿越者,不应该是前辈高人们都争相倒贴,抢着捧臭脚的么?季棠郸也就罢了,每次过去一张老脸都是臭臭的,现在就连沈嵩之,也没事找事欺负到了自己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不好意思……”对着安乐歉意点头,杨一示意自己要先走一步。
这小记者倒是不招人厌烦,看到杨一有私事,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忙,不用管我。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到时候拿到稿费了,我第一个请你。”
重生男顿时莞尔,他在写作《宋朝那些事儿》的时候,也是有所依凭,这才敢信心满满对自己老妈夸下海口。可这个安乐什么作弊器金手指都没有,也这么气势十足,倒是有些意思。
两人在通往市区和秀湖别墅区的岔道上就分开了,看着杨一习以为常地往别墅区那边走着,渐渐掩映在层翠中的少年背影,在安乐眼中就愈发恍惚起来。
倒是杨一,事情过去之后,就再无丝毫萦怀。只是对阳一文化,确切说来是阳一出版的选择,多了几分思考和总结。
自己最初的愿望,和高尚是沾不上半分关系的,就是如何利用好未来的资讯优势,改变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处境。只不过随着境遇的好转,他的眼界,思考层次也逐渐深入,到了第一次和薛海清还有余浦争论的时候,就真的是很诚恳地想要做一些事情了,尽自己所能,改变一下后世文化领域的种种弊端。藏诸名山传之其人,这个目标和孔方兄并不是天然的对立面,文化价值也从来不抵制商业价值,这里面都是一个度的把握。
还在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沈嵩之的秀湖别院前。这套院子,是国家美术院对特别人才的奖励,据说因为老头儿复原了一种两宋时期的国画技巧,才能获此殊荣。
但是对于杨一来说,骗小孩子的话就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如果这位老爷子不是在市委党校校长的位置上待过,怕是再复原两种国画技巧,也未必能住进这里边。
敲门,帮着照顾这院子的家政一看到门外的少年,就连忙堆上笑脸把人迎进去。这个家政阿姨在沈嵩之这里也做了5、6年的时间,对于老爷子的喜好清楚得很,很多人能够得到沈嵩之笑脸相对,可以后却再也没机会来这里;而眼前这个小孩子,每次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头儿使唤起他来毫不客气,偏偏却隔三岔五少不了他。
还没走进后院,杨一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甜而不腻,俏而不妖。而且这声音怎么都感觉到有几分熟悉,但他又能肯定,绝对不是苏晚那丫头。
要是苏晚能笑出声来……嗯,杨一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反而会感到恐怖。
穿过一道月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纤巧的侧影,正腻在沈嵩之的身边,聚精会神听着老头儿讲古,时不时咯咯轻笑两声。而在院子一角的画桌前,还有另外一个同样柔美的身影。
杨一的瞳孔缩了缩,然后恢复一贯的镇定。
“沈爷爷好,姜叔叔好。”给藤椅上的两个男人问过好以后,杨一又硬着头皮转向姜喃:“呃,班长好,你怎么也……”
在沈嵩之和父亲面前,姜喃脸上挂着的,全是乖妹才会有的天真纯良:“嗯,怎么?沈爷爷是我老爸的老师啊,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师祖?”
这妮子!杨一使劲压下心中那一股郁郁之气。前段日子里,他偶尔去学校放松下心情,寻找一些写作灵感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和姜喃打照面,可那时这丫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自己的态度简直能用彬彬有礼形容。又或者假装懵懂,说什么话都是驴唇不对马嘴。
现在又来装乖?
那边沈嵩之哼了一声,就面色不善地盯过来:“怎么,老头子我的客人,也要你帮着审核一下?”
这话说的……
杨一冷汗淋漓,连忙赔笑:“不是不是,我就是看到同学过来了,一时间有点儿意外。”
沈嵩之就不说话了,他打电话时候的火气,倒也不是完全做给杨一看的。因为姜家父女来访的时候,是一前一后,姜喃先到了这里。那时他正在给苏晚讲解一种倒拖笔锋的技巧,可是没想到看见姜喃进来后,他最中意也是最喜欢的小弟子,就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起来,下笔频频出错。
这样的状态,让沈嵩之疑惑之下也是大为光火。难得人到古稀还能偶获佳徒,他在苏晚身上自然是倾注了无数心血,要求也是颇为严厉的,说给外人听了,不明真相的人绝对会认为老人太过严苛。
只是碍于还有晚辈在场,他也不好明着训斥苏晚,只好罚她一个人去练习。
但在其后,也不知道姜喃给沈嵩之怎么解释了一通,又怎么把她自己给摘了出来,反正杨一就躺着也中枪了,苏晚则是想得太多,而她姜大小姐嘛,是最最无辜的一个。
这一下沈嵩之就憋不住了,直接一通电话挂到了杨一那里。虽然他知道这小子和苏晚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小孩子们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他是懒得干涉的。那个少年不慕艾,那个少女部多情?而且苏晚本来就不是外向好交际的女孩。
但在沈嵩之看来,小孩子相互间的懵懂感情,还必须有一个可以接受的前提。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就是学业,而放在苏晚身上,则是绘画。
至于姜喃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沈嵩之却没有去深究。或者说,大小姐的演技太过于精湛,把一个好好学习,却不幸被同学视为“假想情敌”的乖乖女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
还好没过多时,姜建漠也处理完了公务,后脚赶到这里。看见这个在党校进修时期,就颇对自己胃口的学生,现在已经是一个省会城市的一把手,沈嵩之也是老怀大慰,这才稍稍平息了些火气。
“站着干什么,这里又不是没有位子,自己不会找地方做?”老头儿还在吹胡子瞪眼,显然对于自己最钟爱的学生,其心中的第一位置居然是这个惫懒小子而大为不满。
杨一缩缩脖子,乖乖就坐到了姜建漠那下首的椅子上,旁边的市委***看了看老爷子的煞气威风,又看了看小鸡崽儿一样的杨一,也是忍不住笑着摇头。
感情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说起诸如国际金融形势、国内改革大潮、民生保障的时候,还一副言辞犀利思想睿智的模样,现在对上老爷子了,也得一副服服帖帖的模样。
“怎么了,杨一,又哪里做错事了?能把老师惹得不高兴,你在咱们越州也算是头一号了哟!”心情畅快的***大人,压根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完全就是拜自己宝贝女儿所赐,还在眨着眼睛逗趣。姜建漠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就让杨一更是悲愤了。
但一方大员主动和自己搭话,不答应可是不礼貌的,重生男只好灰头土脸地瞄了姜喃一眼,老老实实道:“就是不知道原因啊,我还以为自己平时也算尊师重道呢,到沈爷爷这里也没少孝敬,隔三差五就来看望一下……”
沈嵩之现在能压下火气,也是看在姜家父女在场,若不然他可是立马就要跟两人清算一下的。听了杨一软绵绵的变相讨饶,就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当然不好说话,在沈嵩之看来,就算是姜喃也知道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也大有可能私下里跟姜建漠说起过,但他作为这里辈分最高的人,难道还能把自己弟子的小儿女之情搁在明处说么?
姜建漠以为是老爷子心软了,就笑着打圆场道:“老师,我看杨一这小家伙也还算是个好孩子,您就消消气好了。”
有姜建漠帮着打圆场,沈嵩之也不好继续摆脸子给杨一看,就招呼了家政准备午饭。
然后又踱步到苏晚那边,假装指点了一番。其实苏晚都是在联系基本笔法技巧,不足之处她自己就看得出来,哪里还需要沈嵩之指出来。老头儿这会儿消了点气,也觉得对苏晚严厉得过分了。
五月的秀湖,已经是繁花迷人眼的季节,院子里蜂鸣蝶绕,绿树那芬芳的气息包裹着众人,南风微薰。
沈嵩之现在从体制内退了下来,对一些事情却依旧很是关心,姜建漠这次来访,倒是正合他的心意。两人在树荫下就着今年的新茶,详谈甚欢。
如果不是沈嵩之今天有火气,杨一肯定是要借机发表下意见的。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现今越州的父母官,一个是能深深影响到前者的父母官老师,要是觑准了机会,给两人轻度“洗个脑”,说不定能让这一个城市少走些弯路。
但现在,杨一却只能在下面做虚心受教状。再加上他的小半注意力,也都用在了寻找沈嵩之火气的来源上面,所以就干脆紧闭嘴巴不说话了。
对面那个宛如大家闺秀做派的姜喃,嫌疑委实大得很。
不多一会儿,家政阿姨就来招呼着吃饭,到了沈嵩之这里,吃饭就意味着是老人最信任亲近的圈子,是以饭菜本身倒不重要了,准备起来也是十分便捷快速。
和季棠郸食不语的规矩不同,沈嵩之这里喜欢热热闹闹的用餐。而老爷子的这个喜好,想来姜建漠是提前给姜喃交待过的,于是就看到副班长在饭桌上长袖善舞,不时给老头儿夹上一筷子菜肴。
“爷爷,笋尖儿可嫩了,这个你要多吃点。”姜喃又是一筷子鸡丝滑笋尖,这道菜离沈嵩之最远,是以姜喃频频落箸,又给老头儿送过去。
看来这位大小姐在解开了和父亲之间的心结后,表面上那种乖巧恬静倒是愈发明显,而且也更为体贴人了,笑语妍妍把老人哄得都快合不拢嘴,没口子地夸着自己的徒孙。
又上了一道苏造蹄髈,捆在肉上面的粽叶一解开,蹄髈就顺着刀口四散开来,肥油都被蒸汽逼了出来,只余下扑鼻的肉香和夹杂于其中的粽叶清味。姜喃又是先给沈嵩之捞了块连皮带肉的精华,接着在自家老爹幽怨的眼神中,也奉上满满一筷好肉。
然后姜喃再次对准这盘菜,又夹起第三片肉,却在盘子上顿了顿后,送到了杨一碗里:“你也尝尝啊,很好吃的。怎么到了沈爷爷这里,杨一你这么拘谨?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哦。”
哦你个头啊,我现在夹着尾巴做人,你敢说不是你害的?杨一丝毫没有“美人恩重”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大汗淋漓——这众目睽睽的,你想干什么啊姐姐大人!
可是偏偏姜喃在夹菜的时候,神态自然,动作落落大方,要说她是刻意为之,恐怕就连知道一些女儿心思的姜建漠,都不太相信。而且在给杨一夹了肉之后,姜喃手上不停,第四下的目标对准了苏晚。
这女人,就算是回了古代皇朝的后宫,肯定也是八面玲珑的角色,而且多半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母仪天下”、“凤仪无双”的美誉。
但是她的这一筷子,被另一双竹筷毫不留情地拦在了半空中。苏晚毫不掩饰脸上的戒备之色,压根儿就不去看姜喃。
就连沈嵩之那很是下不来台的尴尬,她也是全然没有看到一般,就不用说注意姜建漠的神情了。
市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苏晚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概念。
倒是姜喃压根不在意一样,手腕一转,就把东西搁进了自己的碗里,还不忘帮着苏晚打圆场:“我就知道苏晚不会吃这个,看起来又肥又腻的样子,但其实很好入口的。而且爷爷这里做菜的阿姨也是功力不俗,把肥油逼出来的同时,还能保持瘦肉不柴。”
一边如同美女服务员讲解着,一边扮着可爱啊呜一口,让沈嵩之和姜建漠莞尔之际,也就淡化了苏晚那冰冷举动的不友好之意。
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啊,杨一有些无奈地瞟了瞟苏晚。
旁边的女孩心有所感,立刻眉毛微蹙着抬起头来,盯着那一盘苏造蹄髈迟疑道:“真的不油腻吗?我家以前很穷,没吃过这些的,所以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嗯,杨一你帮我夹一点儿。”
重生男险些呛到自己,这两小妞,奥斯卡影后妥妥的。
322.表因和真实目的
322.表因和真实目的
似乎每一个女人的内心深处,那些铭刻在血液、骨髓里的基因,都潜藏着遗传了千万年的斗争手段,随时随地她们就能化身为妖娆魅惑的美女蛇,在不动声色地喷吐出甜蜜毒液。
如果只从固有印象上分析比较,杨一觉得苏晚vs姜喃,毫无疑问会是后者压倒性胜利。但在经历了刚刚的这一幕后,再让杨一重新选择,他一定会陷入无比纠结的状态。
“家里穷”的说辞,可以激起年长男性的偏袒和爱护心理,而公然让杨一夹菜,苏晚也是表情坦然。因为女孩坐在杨一的旁边,离这盘菜最远的位置,半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够,无疑有些不太雅观,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所以这个要求到可以说是光明正大了。
但杨一却一下被架在了火上,尤其是在姜喃明眸善睐,眼波流转着笑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中并无半分威胁或是不满,但怎么看都有一种凛凛的含意。
重生男瞬间就联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手术刀,那小刀片才叫一个锋利啊!
脑袋里面胡思乱想着,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现在要是踟蹰没有动作,不仅会引得苏晚不满,更显得他自己做贼心虚,平白招来怀疑。还不如痛痛快快夹过去,至多也就是姜喃多瞟了他几眼,却不会惹得另外两位大佬侧目。
副班长的小本子什么的,现在就不要去想了,以后见招拆招吧。
“喂,你这样可不公平,我和苏晚都是女生,厚此薄彼可不好吧。”姜喃眨眨眼睛,笑容中饱含着复杂的讯息:“如果是真正的绅士,那可是会照顾到宴会上每一位女士的。”
姜建漠这才品出了几分味道,感情这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女孩,似乎和杨一这小子的关系也不一般?而且自家女儿摆明了是要搀和进这一潭浑水。感情这小子还是个抢手货?
小孩子们之间,懵懂却青涩的感情,姜建漠是持着不赞同不反对不干涉的原则。当然,这个三不原则,也是在彼此行为举止并不逾越界限的前提下。就好像他最开始,对杨一的态度是礼貌中带着提醒,后来发现了少年身上的优点和特异之处,那种戒备和警惕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
谁没有青葱年少的旧时光,谁没有为了心上人一个眼神就悸动就坐立不安的日子?真正高明的父母,应该让自己的孩子在以后回首往事时,回忆起来都是老胶片的美好,而非遗憾的心结。
通过多次的接触,他觉得杨一是个明白分寸,知晓进退的孩子,这才将其列入了可以信任的名单。
但是现在,这个“可信任名单上的小子”,似乎是“移情别恋”了?姜建漠向来文气的脸上,就闪过一丝郁闷。这时候他的心态是比较微妙了,心忖杨家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亏得为了你,喃喃还险些和我闹脾气冷战,现在有了相貌才气不逊于我家闺女的,你就开始挑挑拣拣了?
至于两人最早接触之际,他自己对杨一的那些戒备,姜建漠表示完全没有那回事。市委***可是很忙的,谁有精力还记得那些?
“嗯?据我所知,我们的杨大作家,平时可是非常礼貌的人呢,现在却一视同仁都做不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姜喃嫣然一笑,对苏晚又诡异地挤挤眼睛。
姜建漠还在纳闷,怎么自己女儿和这小子不是有点小情愫的吗?现在却像是把人往外推的意思?
只有杨一在心中欲哭无泪,姜喃这妮子还没成为“妇人”呢,就这么其心可诛,以后要是真的嫁为人妇了,还还得了?现在的大小姐,显然有些黑化为后期周芷若的倾向。
他在重生之后和姜喃有了奇遇一般的交集,也曾一度辗转梦寐过,这个女孩时而温婉可人时而精灵古怪,会为自己端来清茶一壶素手添香,也能陪伴自己在这个刀光剑影的年代里,如同最悠然的侠侣,逍遥世间。
不过所有的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位大小姐要先打败竞争对手,一如周掌门嫁祸敏敏郡主那样。
什么携手笑看人间,那果然只是个梦啊。
果然,那边沈嵩之就抬起头来,他虽然已经到了看破世情的年纪,比起姜建漠,应该是更能理解少年情怀,但这里面却有一个结——苏晚是要继承他衣钵的弟子。
绘画技艺需要女孩来传承,还有那些久久存留在心中,却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自己来不及亲自去验证的关于画技上的一些设想,未来能够成长到何种高度……总之沈嵩之对于苏晚的期望,是旁人根本就想象不到的,这是他最后教导的一个学生,关门弟子,将要延续他一身,或者说是一生技艺的人。
沈嵩之的人生可以划分为几个部分,譬如他快要走到尽头的声明,还有血脉的延续,以及事业的传承。后两者全都被他寄托在了苏晚的身上,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要是杨一那小子弄的苏晚分了心思,不啻就是断绝了他人生中三分之二的未来希望。所以尽管这位老爷子相较于季棠郸,性格已经是好上了太多,但也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放松态度。
就在杨一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的时候,是苏晚,苏晚又一次站了出来。在这一刻,苏晚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继承了女人们绵里藏针的天赋技巧,所有在宫斗中笑到最后的女王们,都灵魂附体到了苏晚的身上!
“嗯,就是啊,你怎么不给姜喃夹菜,人家还是客人呢。”苏晚蹙眉,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一招,她耍起来可不比姜喃差上分毫。
既缓解了沈嵩之越积越多的不满,让自己立于危墙之外,又隐隐点出了两个意思——第一展示了自己对杨一的影响力和控制力,第二,则是点明自己、以及姜喃分别和沈嵩之的亲疏远近,姜喃是客人,她可不是。
杨一夹在两个女孩的明枪暗箭之间,大感冷汗淋漓,现在的女孩子,都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吗?还有苏晚,看起来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人,居然也潜藏着这般凌厉的锋芒,看似轻描淡写,却能和姜喃平分秋色。
低估这妮子了啊,要不是今天被姜喃逼出了真功夫,还不知道要拌三无单纯女扮多久。
“就是,小气鬼。”姜喃瘪瘪嘴,顺着苏晚的话头白了男生一眼:“夹个菜是这样,上次班上同学问你要苏晚签名也是这样,还说什么没时间!有时间一块儿去岛国旅游,没时间给大家要签名。”
第一次正面交锋的二女,算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每一招都是连拆带打,每一句话都是借用对方的力道还施彼身。而且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勾心斗角,至少在表面看起来,二人之间是毫无矛盾的,无非就是苏晚冷淡了些,却没有丝毫烟火气。
每一个女人在进入了战斗状态后,都是强横的存在,类似姜喃这种高智商高情商,还有苏晚这种带着变身属性的女人,就更是恐怖了。
姜喃最后这句话一下就击中了苏晚的要害,和杨一去岛国也没有什么,罗戈也是去过的,还有阳一文化那么多员工。
但是偏偏那胖子自作主张,很是心怀不轨地给两人安排了“邪恶腐朽”的资本主义调调,那天晚上,那个温泉,少年修长健美的体魄,还有女孩柔美纤弱的身躯……两人被姜喃这么一说,心头多少都有鬼,赶紧同时避开彼此的目光,内心却有些翻腾不休的心悸。
有些东西,年龄和阅历并非是最重要的,比如现在,如果不是女性,还真无法觉察到苏晚那一丝隐藏极深的旖旎,哪怕沈嵩之老成了人精,哪怕姜建漠是见惯了各色人物的一方父母官,都以为是小女生斗嘴分出了胜负。
此刻却只有姜喃,觉察到了某些微妙的气氛。本来莲藕般的纤手正打算去杨一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借以示威,现在看到两人之间的那点儿默契,明眸扫了扫,一下就黯然起来。
这分明是被她说中了某些东西,心虚的表现,要不然何至于哑口无言。想到了这些,姜喃本就对杨一不满的情绪忽然化为了索然,心脏莫名抽紧,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一样,再也没有心情和苏晚继续打嘴仗了。
本来是两朵玫瑰争锋斗艳的场景,却一下子安静起来。两个长辈还以为这是小孩子们懂事知道分寸,却完全没摸清楚里面的门道。
……
吃过饭,又泡上茶略歇了歇,苏晚继续去练习,姜喃却找了个借口告辞,让她的老爹很是不解,同时也颇为不善地频频打量杨一,心忖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复杂的关系。
沈嵩之却把两人带到了一处凉亭下,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一两点,尽管有风,周围的樱树和桃心木那浓翠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却依旧不能改写现在是五月天的事实。在太阳底下稍微晒一会儿,就会感觉到灼人的热意。
三人坐了下来,杨一是小辈,端茶倒水这种事情,自然是他的份内。给两人把茶斟上,然后就老老实实坐到了一边,肚子里却忍不住猜疑起来。
如果不是重生后,有那么多的讯息垫底,有“先知”这个大杀器为依凭,杨一知道自己是毫无资格和这两人相交的。但就算是重生后的他,也不过仗着见识气度唬人,才能入了两人眼界。要论起真才实学,杨一给人提鞋都嫌他指头太细。
所以他不认为,这两人在谈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时,会特意叫上自己。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似乎还真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杨一,知不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沈嵩之轻醊了两口碧绿芬芳的茶水,一开口就是让重生男惴然的问话。这架势,还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到杨一服服帖帖直摇头,沈嵩之就看了姜建漠一眼,后者回了个肯定的眼神,然后那灼灼的目光又转到杨一身上,嘴唇带着些似有似无的奇怪笑意。
叫我过来为了什么?不就是惹得你那宝贝徒弟分心了么?杨一腹诽,又心忖道你那女学生喜欢我,我也不是没感觉的机器人,互相有了好感所以顺其自然,所以就碍到了您老人家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你上次去建漠家里的时候,说是今年会有洪水?”
沈嵩之把被子搁到木包石的桌面上,又把旁边放着的一摞厚厚资料推到杨一面前:“来说说看,你碰到了那个高僧,又听人家说起这个预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的表情很平静,他口气中的平淡,很能让人误解他其实并非一个丹青国手、美术大师,而是一个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正打算“随随便便”地给学生普及一下科学知识。
但事实上绝非如此,到了沈嵩之这个年纪的人,要么就是看破了所谓命数,看破了世事红尘,凡事讲究有理有据,认同眼见为实;要么就是深切地体会到了命运无常,坚信冥冥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时刻拨动着每个人的人生走向。
不好说这里面的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的,这不过是大家殊途同归的人生总结中,其中那些“殊途”的部分而已。
但是看老人的语气虽然平淡,可睿智的目光中分明就是无比肯定的意思,杨一就知道这绝不是他的一时好奇而已。并且桌面上的那些资料,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是这样的……”杨一现在才明白了沈嵩之叫他过来的真正用意,而且老人能够重视——不管这种重视里面的含意是什么——他终归是乐见其成的,于是认真想了想,把那天对姜建漠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长江中下游围湖造田,上游植被减少……”沈嵩之慢慢咀嚼着杨一的描述,
“是的,恰好去年的厄尔尼诺现象也是本世纪以来的最强,各种罕见的气象现象凑到一块儿,而长江流域的各种水土流失,森林减少,具有调蓄水能力的湖泊和水库,也是年年减少。可以说是天灾加上**,这才造就了洪水的到来。”杨一语调很轻,但是这里面的拳拳忧心却是毫不作假的。如果说重生之后他一直记挂在心头的,除了让母亲和家人的生活更好之外,如何利用自己的先知让国人避过前世中的那些灾难,也是他一直思索的问题。
沈嵩之在认真听着杨一的讲述,姜建漠是已经听过一遍的,他所注意到的地方,就和自己的老师有些不一样:“这才造就了洪水的到来?杨一啊,你这么说,倒像是笃定会有什么灾难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用这种口气说话,身为执政党官员的姜建漠,无论如何都会有几分不快麻要是个不怎么待见的人,直斥其胡言乱语都是可能的。但偏偏说这话的是杨一,帮过他的女儿,也帮助过他,而且这个孩子的出发点肯定不是散播谣言,就看他决定动用私人资金,在老家开展防洪建设,就明白杨一的确是用心良苦。
所以姜建漠这么问,纯粹是觉得这孩子的用语,有些过于奇怪了。
那边重生男面色一变,知道自己因为关心则乱,不知不觉就开始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话了。
这样可不好,被姜建漠怀疑也就罢了,要是在其他人面前露了陷,再联系到自己有悖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能力,稍微浮想联翩一下,那岂不是……
“是啊。”被问到了破绽,杨一没有慌乱,反而肯定地点点头:“当时那位禅师跟我说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口吻说的,所以我才印象这么深刻,也才会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姜叔叔你了。”
姜建漠无视了杨一的扮嫩,反而盯紧他的眼睛:“那关于什么水土流失森林覆盖率减少的说法呢,人家一个外国的和尚,虽然可能真有预见的能力,但总不会去关心另外一个国家的环境问题吧。”
“这些都是我听了他的说法后,回来自己查了查资料,有些地方是不太成熟。”
杨一努力圆着自己前后所说的话,既得让外人不起疑,又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在防洪的问题上面,多少听进去一些东西,尽可能地来改变一些预知的悲剧。
这救世主当的,还真是艰难。
两个人的对话,沈嵩之也是听在耳里,这时候就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杨一的说法。
“你和你姜叔叔说的这些,他后来也在私底下和我说起过。”老人看向杨一,目光里面隐含着嘉许,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因为以前工作的关系,所以我对你说的这些,还是很感兴趣的。”
姜建漠打量杨一的神色,多半还不知道老人以前的经历,就帮着解释道:“老师以前经历过两次洪涝灾害的抢救,第一次是54年,那时候您是还在部队文工团里面吧……”
看到沈嵩之带着追忆的神色点头,姜建漠就回首继续道:“那一次老师是亲身参与了抗洪抢险。然后第二次是在75年,驻马店遭受暴雨袭击,水库决堤发生的洪灾,老师正时任湖西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杨一这次算是明了了,为什么沈嵩之会对一个看上去虚无缥缈的预言,产生如此之大的兴趣和戒备。
323.担当
323.担当
沈嵩之忽然介入到这个事件中,杨一虽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说到底他还是很高兴的。用一个不太准确的词,亦可称之为松了一口气般的欣慰。
以杨一的辈分,以及沈嵩之,以及姜建漠的身份来说,前者对后二者的表现感到欣慰,说出去未免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杨一此刻全然没打算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而是认真地听着姜建漠的介绍。
有些东西是弟子可以代老师说出来的,有些则不合适。***大人在介绍完毕了一些最基本的情况后,就很知机地合上了嘴巴,把话语权交还给了沈嵩之。
“是啊,54年我在第一线上面,那一次虽然是在第一线直面洪水,不过终究是限于接触面,只晓得水灾很不得了,要是我们不上去,老百姓的家可就没了。”沈嵩之长长吁了口气,有忆往昔岁月的怅然和唏嘘,也有一丝不堪回首的黯然,即便是身为人们心目中抗洪抢险的英雄子弟兵,但那样的灾难来袭,自身荣耀和实际遭受的损失比起来,又何足道之?
把茶盅轻轻放到了桌子上,老人又叹了口气,杨一注意到,这是老爷子饭后短短片刻时间里,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和他往日里风趣豁达的性格完全不合。
“但要说印象深刻,还是第二次的时候啊。”沈嵩之极为沉重地顿了顿:“那时候我在湖西省的宣传部,虽然水灾是发生在邻省,但这样的大事,我们宣传部得到的第一手资料也是相当多的。而且后来为了排水而炸开阻水工程,爆破泄洪点,却也是选在我们省境内。可以说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让两个省的人民都体会到了切肤之痛。”
对于54年的洪水灾害,杨一在后世的网络上面倒是接触到了不少。可75年的水坝溃决,相对来说资料是比较少的,有很多东西,现在听沈嵩之说起,杨一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又是如何解决。
只不过过去的事情,终究还是过去了,眼光需要向前看不是吗?他忽然意识到今天这是不期而至的机遇,就看接下来沈嵩之的真正态度了。
“那后来呢?”
姜建漠的所能接触到的东西和层面,远比杨一高处太多,就算是有后世带来的经验,在某些问题上也未必能和体系内世家出身的人比较。这个世界不是重生就能掌控一切的!其他不说,就是那些一直被封存起来,未被解密的国家级资料,杨一所知道的,就绝对没有姜建漠知道得多。
“后来?后来就是我说的,中原省的水灾,因为地势地形缘故,却需要去炸开湖西省的阻水工程。不过在这之前,因为最后一座水库周围的高森林覆盖率,倒是给抢险工作拖出了时间。事后复查,水库流域面积周围的森林覆盖率,居然很幸运地保持在90%以上,这是个了不起的数字啊……”
杨一就嘟噜了一句:“了不起么?这个森林覆盖率和你们当时的执政班子没什么关系吧,植被本来就是天生地长的……”
沈嵩之一滞,眼睛鼓了起来,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杨一。而重生男对于历史上那些依靠砍伐森林,来开垦林地扩大种植面积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的。难道说那时候为了吃饱饭,就只有砍树这一条路?这个借口未免太绝对了。
姜建漠眼看一老一少又要闹别扭,赶紧和稀泥:“老师,以前的事情终究还是过去了,你就给杨一说说,今天把他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老头儿就颇为忿忿地横了杨一一眼,这个年纪的老***都有一颗童心,在亲近的人面前,也就格外少了几分伪装:“前些天建漠到我这里,无意中说起了你提到的这个事情,还说你要自己花钱到老家搞防洪工程。说实话,你这小东西有时候做事情,还真是让人有些摸不透,看你都这么当真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能落到后面,就也开始关注了这个事情。”
“怎么说?”杨一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沈嵩之。他知道,很多越州百姓三个月之后的命运,就决定于面前这两人最后所做出的判断了。
从前的杨一只想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不让那一叶人生之舟颠簸于命运的长流中,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奢望,自己的一言一行,能够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但事实往往是出人意表的,在重生即将一周年的日子里,他却陡然发现,有很多人的未来,可能因为自己的一语而改变。
这种感觉,不是奇妙,没有感慨,杨一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明明只想改善自己的生活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为了救世主候选人?
“你说的那些预言什么的,还有那个什么禅师,我没有接触过,不好随便下定论。”沈嵩之表达了自己唯物主义的立场,让杨一一阵牙痒痒。
“但是,你所说的那些引发洪水灾害的原因,却并非没有道理。”老人一个转折,让杨一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所以我特意找了水利部门的一些老同学老战友,搞来了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桌面上厚厚几叠材料:“这里面有历年来长江流域的水文报告,防洪工作总结报告,还有关于流域内,沿途各省的水利设施现状资料!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了,再结合一些气象专家们和水利专家的预测……”
杨一的瞳孔愈加的放大了,耳朵竖起来,生怕漏掉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却完全忽略了另外两人看向他的视线,也是充满了考校的味道。
沈嵩之对他的这种紧张明显很是满意,两个指头叩叩桌面:“所有的迹象表明,你在岛国禅师那儿听来的这个预言,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会发生。”
才百分之三十?杨一顿时就不屑又气愤地拍桌,觉得这个结论还真是够荒谬的。那些专家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们有没有好好钻研一下自己的专业领域?
这一巴掌,让另外一个角落的苏晚都忍不住转首往这边看了两眼。
“嚯!意见不小啊?”姜建漠再次奇怪地看了看杨一,这小子,就好像笃定了这洪水会发生一样。他到底是神经过度紧张了,还是因为深信那个外国和尚才会这么忿忿不平。
“怎么,你对这个意见有不同看法?”沈嵩之盯着杨一,目光灼灼。
三个人的交流,已经明显超越了长辈教导提携晚辈的范畴,倒更像是身份平等的人在互相交流。
“才百分之三十?这个预测,他们是怎么得出来的?”杨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知自己又太过急切了,不过好在有那个所谓的外国秃子顶着,倒也不虞这两人觉察到了什么而追根究底。
“就是我说的那些啊。”老人清清嗓子:“我知道你也是防范于未来,但现在是科学的世界,什么东西都要有理有据对不对。难道有人还会故意隐瞒洪水发生的可能,又或是在口头上把这种可能性说的低一些?”
杨一叹了口气,也没话好说,实际上按照观点不同的两派专家们的比例,这个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已经和严肃正式的警告没什么区别了。
果然,沈嵩之看到杨一不说话,就补充道:“你是怎么想的,觉得这个数据很低?但就算是十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嘛!”
靠!这死老头子,说话不说清楚,害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杨一也知道是自己关心则乱了,但却绝不会去承认自己的失措,只是暗暗腹诽两人。难怪会火急火燎地把他叫过来,就算老头子不待见早恋问题,也绝不可能这么大而化之地说破,顶多是私底下对苏晚更加严格管束。
“那沈爷爷和姜叔的打算是?”杨一这会儿索性也小人到底,狐疑地盯着两人,目光中充满了对“拍脑袋官员”的不信任。
“你这小子。”姜建漠品咂到了杨一眼神中的含意,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怎么,上次和你姜叔袒露心声却没有得到预期的承诺,所以这次就不信任我了?”
杨一哪里肯给人这种口实,就很是假惺惺地奉承道:“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姜叔叔是一方青天大老爷,看上去对我的话不以为然,现在不是把事情捅到了沈爷爷这里么,您是实干派!”
浓翠的层荫下,一股酸溜溜的气息弥漫开来。
姜建漠觉得自己拿这小子算是没有法子了。
沈嵩之对两人的你来我往看在眼中,却也没有约束的意思,等到两人都是悻悻地干笑一笑,这才又把杨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睛里俨然已经是另一种神情:“我和你姜叔叔也已经讨论过了,这件事情,站在他的角度上是没办法大张旗鼓的。”
“啊!”杨一拖长了调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次性说清楚行不行!
他的确是少有这么情绪表露在外的时候,但这件事情不同,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接下来无数人的命运,甚至是生命!这种时候,他还怎么淡定的起来。
从容的气度,不需要用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
“***员是讲科学的!”沈嵩之的看着杨一,又跟上一句:“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更应该展现出稳重!”
如果是普通小孩子,沈嵩之不会加上后面这句。正因为知道这个少年的大脑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又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老人才会实话实说。
“政治家?”杨一用平时极为罕见的讥讽口吻道:“等***大人坐上了九长老的位置,再来显摆政治家的身份吧。”
“你这小家伙!”
这一次,是沈嵩之和姜建漠两个人同时无奈了,却又根本没办法生气。
“不好大张旗鼓的准备,不代表我们就会无动于衷!”姜建漠对于眼下这种情况,也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半大孩子教训自己了。而且就算是被误会了,还不能对他板脸,因为他是一心为公。
所以越州市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再解释:“但是我们会在辖区范围内,尽可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有关防洪防汛的指令,其他地方我不能保证,但是在市里会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
杨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上一次跟姜建漠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有明确的表示。而今天,却已经答应了下发政令文件,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舆论下,要逆风而上,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这代表着你把那些不同意见的人,都主动推到了对立面上。就算事后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正确,那些的罪过的人可不会为你鼓掌欢呼,更勿论还有个别妒忌眼红的小人。
不管怎么说,以前是一个镇子的预防,而现在则是一个省会城市的总动员,两者间的能量差距,相差何止千里。
沈嵩之见杨一没有话说,这才笑了笑:“好了,不管怎么说,这次都要感谢你这小子!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要是真的出现了最坏的状况,你就是越州的恩人。”
杨一就算是再如何洒然不羁,也不敢生受了这种夸奖,连连摆手:“我这也是恰逢其会,碰到了一些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人和事,不过这个恩人什么的,沈爷爷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真是的,您老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眼见这小子一下子谦虚起来,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杨一却忽然眼睛一转,又对沈嵩之没脸没皮道:“要是这事儿不发生呢?你们到时候不会怪我吧?”
两人都是一愣,回过神后,沈嵩之叹了口气:“我倒是无所谓,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子而已!就只是建漠,怕不太好和你们家老太太交代吧?素瑱的性子,这么多年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呢。”
姜建漠却笑着摆摆手:“老太太是什么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罢了,没事的。”
沈嵩之听了这话,却还是一味叹气苦笑,显然并不信姜建漠的说辞。
咦?这是,要曝世家辛密了吗?杨一的八卦之魂一下就被点燃了。
但是短短的交流之后,两人居然是绝口不提这个话题,让某人好生失望。
不过撇去好奇心不提,对于沈嵩之的忧虑,杨一也还是能咂摩出一些味道的。如果自己的这些“预言”真的因为某些蝴蝶效应而没有发生,那么对于这个国家,这个国度中最底层的人民来说,自然是好的,但对于姜建漠,却只能带来完全相反的效果。
既然问题是自己挑起来的,总不能全指望别人扛着。
324.“豪迈”的承诺
324.“豪迈”的承诺
“这事情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挑了头的。这样,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沈爷爷和姜叔叔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杨一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肯定是悲壮豪迈的,不过姜建漠都敢赌上他的前程,身为重生者却还藏藏掖掖未免太丢份了。
“嗯?”
两人目光灼灼打量过去,这小子说什么不太成熟的想法,那就是谦虚过头了。不管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两人心中自有一套评判的标准,倒不用杨一假模假样扮猪。他们倒也是习惯了这个少年屡屡予人意外的表现,所以此时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期盼和好奇。
“按照沈爷爷话里的意思,要想全面影响长江中下游流域的省份,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你们打算做的,就是安排好越州一城一地的预防措施对吧?”杨一思考了一下,大致上估摸着两人的意图。
“关键是其他的省份,我们想要影响也影响不了。”沈嵩之话里面似乎有些辩解的味道,他又何尝会希望天灾真的发生?但那些老同学们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开玩笑,30%左右的几率,能够让这个经历过两次重大洪涝灾害的老人,拉下老脸去说服昔日的学生;却没法凭借这个数据,把事件往更高一层演化。
没人会相信,或者说没人会愿意相信。
“这倒也是。”杨一点点头:“就算是动用力量在民间发出呼吁,效果肯定也比不上政府公示……不过我们做好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就行了。所以我的打算呢,除了承包下溪止地区的排蓄水工程外,另外三个古镇的预防措施,也由我们阳一文化承担好了。”
杨一以前担心的,是自己重生者的身份暴露,或者说,到底是什么理由,支持着他言之凿凿认定了洪水的发生,而并非出于金钱上的考虑。
重生之后,总是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儿什么,不做散发着圣母光环的救世主,可在内省己心的时候,要能够毫不羞愧地告诉自己,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钱么,对于杨一来说,到最后总会变成一个符号,虽然现在的阳一文化需要资金的地方很多。
“你?”姜建漠和沈嵩之同时瞪大了眼睛,四个江南古镇的防洪调蓄水工程,修建维护起来和普通的村镇又不一样。有些地方只要有足够的堤坝,小水库,排水设施通畅,就算是万事大吉,可这四个身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镇子,在具体工程的实施上,需要考量的地方不可谓不多。
相应的,工程费用也就会格外庞大。
“嗯!”
杨一肯定的点点头,示意两人并没有听错。越州行政区域下辖的县市村镇,都处于低洼平原,虽然水道交错纵横,可是调蓄能力却着实差了些。到时候洪水来袭,更多的可能是那些水乡统统成为泽国。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有所为,那么干脆就在这四个镇子上多下功夫好了,和重生后的理想也更为贴近。
“而且要是事实证明我们做了无用功,我也有个打算,把云中书城以支持越州文化事业的名义,捐献给政府所有。那样的话,应该能很好地转移一下视线。”杨一看向姜建漠,目光平静。
相对于他的这种平静,姜建漠本人却是愕然不已。他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杨一,又转向身边的老师,却发现老人同样愣愣地看了过来。看样子,很明显两人都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了怀疑。
“杨一你再说一遍,你说要……”刚刚杨一所说的话,姜建漠发誓自己人生四十多载,为官近二十年,也是头一次听到。
与两人的呆愣状相比,杨一倒更像返老还童的老妖怪一样,语气充满了宠辱不惊:“到时候预计中的这一场洪水没来,那姜叔叔现在不就是白忙活?我们普通人白忙活也就罢了,最多被人八卦几句,但市委***这么大的官儿,可不只是被人念叨如此简单了吧!所以到时候我以支持公共文化事业的名义,让姜叔叔来接收这个‘战利品’,不是能转移一下焦点么?”
杨一这是在下注,下注蝴蝶翅膀和历史惯性,到底哪一个的力量更加强大。
就他自己来看,后者的赢面无疑在九成以上。
而且就算洪水真的没有发生,那就当是舍了孩子去套狼好了,以姜建漠的为人,只要帮着他撑过这一场,以后的回报只会有多无少。
但现在的问题是,姜建漠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带着后世那庞大纷杂的所闻所见而来,他只以为这个孩子为了可能到来的洪灾,为了帮助自己减轻压力,居然是摆摆手就奉上了无数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东西。
此种行为,就不单单是晚辈对长辈的理解这么简单了。一个瞬间的工夫,姜建漠就把杨一摆到了人生知己,忘年之交的地位上,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口中居然也一时呐呐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杨一想要给自己争面子,商而优则仕的例子他见得多了,那些***代表,政协委员,哪一个的付出不是求名?少年此举,是真真正正想着怎么给他缓解压力。现在的姜建漠液已经顾不上深究杨一的内心想法,只觉得心头阵阵暖意。
怪不得喃喃对着小家伙青睐有加,在这方面,还是女儿比自己有水平!
另一边的沈嵩之的惊讶不下于姜建漠,但是他到了这个年纪,所看所想,无疑又比姜建漠多了几分为天下公的考量。此刻定定打量了杨一好一会儿,又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巽丘峰上,感慨良久:“杨一,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没失心疯,也没头脑发热。”杨一耸耸肩膀,本来一个小孩子做出来不免有“故意为之”嫌疑的动作,在沈嵩之看来却真有了那么几分洒然脱俗的味道:“不就是一个云中书城吗,换成人民币,也不过几千万上下。比起赚钱,我觉得还是官帽子更难挣哟。”
几千万上下?姜建漠现在就只能是苦笑了,哪怕他家中有不少亲戚,也是借着家族的资源投身商海,却绝不会有人有这样的魄力豪气,说出“区区几千万而已”的话来。
“好,好啊!”拍手称善的不是姜建漠,他除了摇头外,也不好有什么其他表情。沈嵩之听到杨一这话后,想到自己一生经历,从少年时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而懵懵懂懂混进了革命队伍,到后来明晓事理后忧国忧民,也是为自己考虑的少,为国家着想的多。
老一辈们,大多风骨如此。
所以现在看向杨一的目光,自然是另有一番意味,只觉得少年聪敏机慧,又难得格局不俗,心胸之宽阔,哪里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气度。这么一来,对杨一自然是越看越喜欢,禁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手中茶味太淡,太淡!
如果不是多年习惯已经养成,怕沈嵩之是要再给自己满上三杯梅子酒,才勉勉强强觉得尽兴了。
老人即便是在官场上,相对也是比较随和的性格,老了之后更不用提。但只有一条从来是严格无比,那就是收徒和对门下弟子的要求,不过现在高兴,居然是连这一点都懒得计较了:“那个,杨一啊,我看你也挺爱文学艺术这些东西,有没有想法也来跟我学学画?”
这话一出口,沈嵩之又感觉自己像是倒贴一样,未免太没面子,就哈哈着掩饰道:“也是为了修身养性嘛!文章字画本来也不分家。”
杨一原本是想让姜建漠感动一下,但现在姜建漠的反应倒也罢了,算是在他的预期之中,可老头儿也这么受用,实在是大出杨一的意外。
他一方面为沈嵩之的情操也是有些感慨,但更多的却是心虚,要是两个人知道他的小伎俩,估计姜建漠反倒会一笑置之,可老头儿这里是绝对过不去的。
而且自己那一手字更是见不得人!杨一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小学三年级的一节美术课上,他花费了整整一堂课时间画的《母鸡和小鸡》,最后得到了95分得高分,和一句“小鸭子很好,很有神韵”的评价。
“这个,您一开始让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说以后少打扰苏晚的学习吗?怎么……”
旁边的姜建漠就恨不得去堵这小子的嘴,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还不先答应下来?这是沈嵩之,沈嵩之啊!又不是随便一条阿猫阿狗!
“画技是小事,画品才是更重要的!小晚的性子啊,有时候也太闷了,你们互相帮助互相影响,也是好事。”沈嵩之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义正辞严,浑然不顾杨一已经是目瞪口呆。
什么叫翻云覆雨?这就叫啊!比起季棠郸,这老头儿的嘴上功夫也是相当了得,难怪两人能斗上这么长时间。
姜建漠就在旁边有些郁闷了,他虽然不清楚在他到这里之前,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火花,但是现在单是凭这一番话,还有自己的想象,也能揣摩个大概出来。心忖那小姑娘是你的学生,可喃喃还是你徒孙呢,亏得我女儿一口一个爷爷叫的勤快,现在人一走是茶就凉啊!
但对方又是他的老师,做学生的,怎么好意思和老师明着争东西?这会儿也不替杨一惋惜了,只怕他一个意志不坚定,就被老头儿忽悠到了门下。
又暗暗嗔怪起自己那丫头来,又不是上课的时间,吃过饭就跑出去野!现在这小子要被人家拉郎配了,你老爹我也挡不住啊!
不过终究是在宦海里历练过的角色,这会儿为了自己宝贝女儿,也是顾不上师生情分了,就出言点到:“怎么,老人家要收你当学生,你还挑挑拣拣的?现阶段能有什么事情,还比学习和充实自身更重要?”
欲擒故纵这一手,他也算是玩得炉火纯青了,尤其是现阶段还有什么事情这一句,无疑是点出了写文章和经营阳一文化的意思。但到了沈嵩之那里,听起来却是学生在帮着自己点化这小子了。
“那,要不您去和我现在的老师商量下?”杨一深感哭笑不得,怎么一转眼,自己倒成了香馍馍。不过眼下这个事情,还真是没办法遂了老头儿的心,不是他不想和苏晚一同学习。
真的想要腻歪在一块儿,又是随便那个人就能阻止的了的?沈嵩之也不行。
而是阳一文化的发展需要,他现在可是在尽心尽力地改编着文章呢。别看《坚韧的石头》他读过好几遍,就算是全本重复下来,也能做到***不离十,可再加上改编这一项,就远非抄袭那么简单了。
毕竟是两个不同文化背景下发生的故事,要让原来的故事在大环境被调换后,读者读起来依旧手不释卷,这里面的工作量可不小。有些地方,和重新写作也是没什么两样。
沈嵩之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自己老对头的弟子。他和季棠郸当初为一句话别扭了这么多年,现在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是生活习惯,让他去季棠郸那里打招呼,承认自己打算挖墙脚了,这岂不是生生给那人送上一个话柄和笑资?
“哼哼,你不想学也就算了,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第一次主动收徒被拒绝的老头儿很是愤懑,语气里也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你不学也好,我看你虽然有点儿热心肠,到底还是个跳脱的性子,也不会安下心跟我学画,到时候半途而废,人家还说我没能力教学生!不学也好,不学也好。”
老头儿为了自己的面子,连“跳脱”这种“罪名”都给杨一按上了。姜建漠在一边看的好笑,却不敢流露半分真实情感。
沈嵩之傲娇起来,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看到杨一这么不识趣后,连晚饭都懒得招待,直接端起茶来,那意思自然是不言自明的,连姜建漠都挨了池鱼之灾。
……
时间不疾不徐的前行,到了五月梅子黄时,越州依旧是晴多雨少。
知道了杨一承诺的胖总,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面未尝是一点儿怨言都没有的。
虽然重生男一再说明,就算是要送出云中书城,也会提前做好股份置换的工作,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却把现在仅次于出版业务的第二大赢利点拱手送出,依旧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至于杨一的那些包票什么的,罗戈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行了行了,不是说动画部出了成果吗?快带我去看看。”杨一现在忙着抄书,连云中书城这边也是难得过来一次,可不想到了就听胖子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