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
当——
夜色已深，梅伦市广场的塔楼钟声悠扬响起。
苏拉睁开眼，望着灰白的天花板，思绪混沌。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透过半开木窗照进的黯淡月光，他吃力地撑起上身，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医院？”
右手边是蒙着白布的老旧沙发，深棕色的木地板有些起泡发霉，高矮不齐的壁橱拥挤在一起，墙边有一个熄灭的壁炉，像是张开大嘴的畸形怪物，一面墙都贴着石头壁纸，泛黄的边角向外卷起，显然有些年头了。
寒意刺骨。
苏拉抬起双手，看向掌心已经愈合的伤口，视线向下望去，血迹在木地板上刻画出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纵横交错的节点上还撒了不少灰色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我的身体。”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失控驶来的大卡车刺眼的远光灯，苏拉按了按太阳穴，除了身为21世纪社畜的记忆之外，脑子里似乎还有另一团记忆，只是一片模糊。
扶着沙发扶手，苏拉摸索着来到门边，推动拉杆，伴随着机械齿轮的转动声，一束苍白色的火苗跃动在墙壁上的灯罩。
黑暗和寒意被煤气灯的明亮光芒驱散，苏拉先是下意识闭上眼，接着缓缓睁开，他注意到连接着煤气灯的黄铜管道，还分出许多支路，穿过墙壁，连通与客厅相邻的房间。
心中已然接受穿越的事实，视线扫过面前的“家”，苏拉的表情忽然凝固。
沙发上，放着一个人偶。
身着古典华丽的黑色长裙，柔顺的白色长发如雪糕一般，容貌超然脱俗，人偶侧身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和它差不多高的一本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苏拉的大脑胀痛得厉害，属于原身的记忆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呼之欲出。
人偶向前俯过身子，伸手掀过一页书。
接着，她微微侧首，清冷淡雅的声音在苏拉耳边响起。
“初次见面，命运之外的异乡人。”
一个会说话的人偶。
似乎还点破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苏拉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名为害怕的情绪一席之地，他大步走到沙发前，沉声道：
“是你将我召唤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不是。”
人偶摇摇头，合上面前的书，转了个方向朝向苏拉。
“这是你的日记。”
苏拉接过属于原身的日记本，皱眉道：“偷窥他人的隐私可不是好习惯。”
人偶眼眸微阖，“写日记，不就是为了有一天给别人看的吗？”
“......有道理。”
他翻开扉页，原本陌生的两个方块字，逐渐变得熟悉。
“苏拉”，原身的姓名和他相同。
苏拉快速翻阅着日记，神情逐渐凝重，伴随着阅读进行，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席卷着一切，仿佛有一根铁棍不停翻搅着他的大脑——
苏拉，出生在南大陆莱茵联邦梅伦市，26岁，梅伦大学历史系毕业生......
父母来自遥远神秘的东方，于三十年前随船队抵达联邦西海岸的基里港，最后在梅伦市定居，生下了苏拉......
四年前，父母相继病逝，留下苏拉一个人生活......
三年前被征入兵役，参加大陆战争，半年前战争结束，归来复学......
“嘶——”
忽然，名为恐惧的情绪主导了苏拉的身体，在他反复深呼吸好一阵后，贯彻背脊的寒意仍然驱之不散。
这是发自本能的原始恐惧，就连记忆中向堑壕和机枪发起冲锋的残酷画面，都远远比不上这份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身这么恐惧？”
苏拉不禁向人偶投去疑问的目光，后者只是指向日记，示意他继续阅读。
匆匆翻到最后数页，苏拉逐渐屏住呼吸——
“曙光历184年11月11日，阴。霍特这几天一直神神秘秘的，今天终于向我们坦白了，他得到了一份古老的羊皮卷，上面记载了一个可能获得神明力量的神秘仪式！天啊，仪式需要三个人，霍特请求我和巴洛帮助他，巴洛当场就同意了，但我还得考虑一段时间。”
“曙光历184年11月12日，阴。一整天都在想霍特手上那份羊皮卷，父亲一直对这类事情讳莫如深，如果他还在世的话，可能会让我和霍特立刻绝交......遥远的东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
“曙光历184年11月13日，晴。我们完成了仪式，什么都没发生，真是无聊。”
霍特，巴洛......这两人都是与原身关系不错的同学，毕业之后，也保持着频繁联系。
苏拉继续翻阅着日记，此后数篇都是对日常生活的抱怨，对战争的回忆和看法，直到11月20日后的一篇，连日期都没有，只有一句话——
“巴洛死了！”
苏拉掐住眉心，迅速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
巴洛是在公司宿舍里暴毙的，吓坏了晚上回去的室友，虽然警方立刻封锁了现场，但这个骇人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两位同伴耳中。
苏拉和霍特立刻赶到现场，闯过治安署的封锁线，见到巴洛的尸体，并当场吐了出来——
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像是被蚂蚁啃食过一样，身体到处都是残缺，很难想象剩余的部分居然还能连成一个整体，但只要轻轻一扯......就会完全散架。
更恐怖的是，巴洛的惨状，只有苏拉和霍特两人才能看见，在其他人眼中，这只是一位因高强度工作猝死的可怜人。
两人立刻联想到先前的神秘仪式，其中有一个顺序环节，巴洛是第一位，霍特是第二位，苏拉是第三位。
可怕的猜想吓坏了霍特，他连滚带爬向治安署求救，然而，这等离奇的事件只能让接待他的年轻警官以为碰上了一个疯子。
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霍特，也是为了探究巴洛的死因，苏拉暂时住到了霍特家里，这一天的日记行文明显多了一份猜疑与混乱。
11月23日。
霍特也死了，就在苏拉面前。
在午夜钟声响起的刹那，原本熟睡的他忽然面容扭曲，摔在地上，身体像蛆一样不断抽搐，一块一块的身体凭空消失。
好歹是经历过战争的老兵，苏拉用尽一切手段驱赶正在啃食霍特的“怪物”，能触碰的只是一片空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身亡。
第二起死亡事件，终于引起了治安署的重视，调查和询问持续了整夜，黎明时分，苏拉回到了家里——治安署表示需要“专业人士出马”。
没有等来任何帮助的苏拉，精神濒临崩溃，最后一篇日记字迹潦草混乱，他开始向身边的一切求救......
直到四个小时前，苏拉在储物室深处的一个木箱里，发现了一尊人偶和一张纸条。
那是他父母留下的，来自遥远东方的人偶，纸条记录着唤醒人偶的方法，以及一句提醒——“不要这么做”。
回忆到此处，苏拉睁开眼，正好和人偶的紫色眼眸对视。
伸手抹去额角的冷汗，苏拉低声道：“你欺骗了他。”
苏醒的人偶告诉原身，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变成和袭击他的怪物一样的同类。
走投无路的原身决定孤注一掷，以自身为代价，举行了人偶传授的神秘仪式。
然后，苏拉就降临到了这个迷雾中的世界，继承了他的躯体与记忆。
“呼唤命运之外的存在，这个仪式从未被使用过，因此我并不能预知，苏醒后是谁的意识占据主导，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一个稳定的意识。”
人偶摊开小手，无辜的表情，表明就算是召唤来了什么旧日外神，她也不会对此负责。
“确实如此，并且无论是谁，都应该感激你的帮助，尤其是我，获得了第二次的人生。”
苏拉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还是人类吗？”
“是，也不是。”
人偶摇摇头，微笑道：“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是同类，他们似乎将我们称之为......”
顿了顿，她伸出雪白的小手，轻声道：
“怪异。”
第二章 人偶
怪异......
如同审判席上听到法官宣判的罪犯，苏拉的思绪在这一刻蓦然凝滞，虽然完全不明白“怪异”这个词究竟代表什么含义，但就像脱离雁群的孤雁，与众不同的不安从四面八方涌来，侵袭着他的内心。
掐住眉心，努力驱散这份恐慌，苏拉问道：“你有名字吗？”
“你可以称呼我诺薇。”
“诺薇......”
苏拉重复念了一遍，伸出手去，握住诺薇的小手，掌心传来肌肤的光滑触感，但却没有半点温度，他注意到这只人偶的身高大概只有四十公分到五十公分。
“四十八公分。”
人偶微微仰起头，眼眸含着莫名笑意。
“你会读心术？”苏拉目光闪烁。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苏拉抹了一把眼睛，摇头道：“所以，怪异是什么？”
“一切超乎常理的神秘现象，蕴含着疯狂与异常的“灵性”，都可以称之为怪异。比如我，会说话的人偶，又比如你，命运之外的异乡人，又或者是，锁定你的“暴食之胃”。”
“暴食之胃？”
诺薇目光幽深，声音不急不缓：
“因饥饿而死的生命，其怨念因灵性的牵引逐渐聚合，最终凝成一个实体，一个只剩下单纯进食欲望的怪物。
如果规则没有变化的话，在虚境中形成一个“暴食之胃”，需要一百名人类的怨念，动物要更多，它们的怨念并不如人类。
你之所以会遭到“暴食之胃”的攻击，是因为你和你的同学通过羊皮卷上记载的仪式，将自己的躯体献祭给了它。不过，虽然名为暴食，它也是有节制的，每次只吃一个。”
苏拉眉头深深皱起。
吃掉可怜的霍特和巴洛的怪物，居然是一个胃，而这个胃，又代表着一百名因饥饿而亡的人类？
诺薇望着苏拉，继续道：“此外，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暴食之胃”是非常普通的怪异，在虚境之中，就像猫和狗一样随处可见。”
“虚境”，默默记下这个新名词，苏拉松开人偶的小手，问道：“距离午夜还有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
按照前两次的时间规律，不到一个小时，“暴食之胃”就会发动攻击，如果没有行之有效的对抗办法，他的下场将会和两位惨亡的同学一样。
更糟糕的是，他连帮忙收尸的家人都没有，或许人偶能为他立个碑？
苏拉并未因时间紧迫而手忙脚乱，他在沙发上坐下，望着身边的人偶，询问道：
“既然我也是所谓的怪异，要怎么做，才能对抗那只追杀我的“暴食之胃”？”
诺薇道：“你已经拥有了些许“灵性”，虽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足以使你能够触碰到怪异。”
“能看见吗？”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最令人畏惧的事物，如果能看见、能攻击，所谓怪异，也不过是更棘手的野兽。
苏拉坚信这一点。
“不能。”
清冷声音停顿片刻，诺薇继续道：“想要看见来自虚境的怪异，得先开启灵视，你的灵性暂时无法承受这样的消耗。”
“只能盲打？”
苏拉握住拳头，虚挥两下，自嘲道：“这么说，武器也触碰不到“暴食之胃”，我还得赤手空拳和它对打？”
诺薇眨了眨眼，“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话，确实如此。”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苏拉没有半点犹豫，“请帮助我。”
虽然面前的人偶既神秘又可疑，但是当下面临的困境危机，使他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必须对诺薇付以足够的信任。
指尖捋起一束白发，诺薇道：
“我并没有战斗能力，因此无法帮助你同“暴食之胃”战斗。不过，我可以施展秘术，创造一个灵性力场，使秘术范围内的你能够看见怪异，也可以将自身的灵性附着在武器之上。注意，请节制使用，灵性若是枯竭，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会记住的。”
苏拉点点头，旋即登上二楼的卧室，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拉开床头的下层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六枚子弹整整齐齐码放在抽屉角落，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
手枪和匕首都是原身参军时花大价钱购买的，尽管他大多数时候只是个依靠栓动式步枪作战的大头兵，直到战争结束，这把左轮也从未取走任何敌人的性命，但他依旧精心保养，光亮如新。
推开左轮弹巢，将子弹一枚枚填入，苏拉一手持枪，一手握着匕首，回到客厅。
“我要如何将灵性附着在武器之上？”
“届时你就会明白，至于现在，我并不推荐你这样浪费自身的灵性。”
“我明白了。”
将左轮和匕首分别藏在口袋里，苏拉环顾四周，沉声道：“我可不想让家里变为战场，你的秘术有场地要求吗？”
“没有，只要你不去某些神秘组织的老巢，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安全，或者说，一样的危险。”
“嗯......”
苏拉快速回忆了一下梅伦市的情况，这座城市曾发生过一次战役，造成的创伤短短半年并未能恢复，荒无人烟的区域比比皆是，例如附近的一座教堂。
他取下衣架挂着的风衣，问道：“我需要将你装进箱子吗？”
“请不要那样做。”
“我想一个会说话的人偶会吓坏邻居的。”
“请不用担心，我可以用命运掩藏自身。”
诺薇仰头看向苏拉，“这样的话，只有处于命运之外的你，才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听到我的声音。”
“喔......有意思，虽然听不明白，但应该没有顾虑了。”
苏拉走近人偶，双手伸进胳肢窝，将诺薇高高举了起来，她比想象中要轻盈许多，就像捧起一团松软的棉花，又或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请放下我，对一名淑女而言，这很失礼。”
人偶并未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拉，居高临下的淡漠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
苏拉咳嗽一声，将诺薇放在自己的左肩，摇头道：
“淑女，在我所处的时代，这可真是一个罕见的词语。”
小手扶着苏拉的脑袋，诺薇在他的肩上坐稳，“那一定是个黑暗的世界。”
“啊......某种意义上确实。”
第三章 暴食之胃
戴上圆帽，苏拉推开家门，脚步忽然止住，回头看向客厅地板的血迹。
万一真来了什么“专业人士”，发现地板上可疑的血迹，恐怕会先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到时候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就完全没必要了。
打开水龙头的阀门，有些浑浊的自来水艰难涌出，浸湿抹布后，苏拉在地板上耐心地来回擦拭，好不容易才擦去近乎干涸的血迹。
确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苏拉拧干抹布，关上家门，站在门口，回望着笼罩在迷雾中的建筑。
这将是他未来的家，一栋带有院子的两层别墅，虽然外观有些老旧，但胜在宽敞舒适。
“还不错。”
雾中独行，遥遥望见一盏摇晃的煤油灯，雾中逐渐现出两道人影轮廓，身着灰色警服，头戴刻有联邦徽章的圆帽。
警官远远驻足，喊道：“尊敬的先生，凌晨的雾气还会加重，不建议在这个时候出行。”
“多谢您的建议，警官先生。”
苏拉迎面上前，摘帽示意，人偶静静地坐在肩膀上，但两位警官并未有任何异样。
继续着雾中独行，苏拉好奇道：
“我和你交流的话，他人能听见吗？”
人偶微笑道：
“如果你不介意被当成精神分裂患者的话。”
“这样......”
大雾愈加迷蒙，教堂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走到近前，苏拉推开生锈的铁门，脚步行走在松软的泥土之上，发出沙沙细响。
寂静，非常寂静。
爬山虎盛放在斑驳的墙壁表面，教堂的窗户早就被拆个净光，塔尖上腐朽生锈的神像摇摇欲坠。
“衰落的神明。”
穿过教堂走廊，苏拉来到后院，放眼望去，夜风冷肃，一座座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泥土之中，埋葬着梅伦市的过去。
取出左轮手枪，苏拉静静立在原地，思绪逐渐放空。
他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人，而聪明过头并不是一件好事，过早地认清世界，也就意味着过早消磨生活的热情。
苏拉并不是一个英雄，没法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在父母相继逝世后，孤身一人的他更是彻底投向了虚无主义的怀抱。
每天上班、下班，回到家里，吃饭、洗漱、睡觉，第二天重复着相同的过程，就像是上好发条的机器人。
说实话，他早就厌倦了这一切。
忽然来到异世界，苏拉对自己表现出的冷静并不感到惊讶，或许，他早就期待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存在神秘与超凡的世界。
“某种意义上，我要再次对你表示感谢，诺薇。”
“嗯？”
人偶不明所以。
当——
午夜的钟声悠扬响起，打断了苏拉与人偶的交谈。
十二点。
到了！
苏拉紧握左轮和匕首，心跳声逐渐加快，清晰可闻，这种感觉很好，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它来了。”
诺薇缓缓道：““暴食之胃”。”
咚——
咚咚——
咚咚咚——
血肉跳动的声音愈加沉闷，令人感到莫名地烦躁，诺薇离开了苏拉的肩膀，悬浮在半空中，小手在虚空中擘画，奇异的银光自她的袖间洒下。
蓦然，苏拉切实感受到了“灵性”的存在，就像是奔涌的河流，早春新生的枝桠，哲人的智慧，万物之间联系的纽带......
分离自身的灵性，是如同呼吸一样的本能，无师自通。
苏拉反握匕首，拇指搭上左轮弹巢，将灵性附着于子弹，伴随着抽离、疲惫和失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咬紧牙关，将子弹转进击发位，拉下击锤。
咔咔咔——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虚空中划开一条黑色裂缝，猩红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撑开这条缝隙，数秒后，一团团组织器官艰难地穿过缝隙，黏稠的啪嗒声中，像烂泥一样落在地面。
“暴食之胃”，它真的是一个胃，弯月形状，贲口和幽门连接的食道和肠子像触手一样不停摇动，浑身黏糊糊的，在血肉交错的结节处，相继睁开猩红的瞳眸，摄人心魄。
一，二，三。
三只眼睛。
诺薇轻声道：““暴食之胃”的弱点就是那些眼睛，全部破坏掉，它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我明白了。”
苏拉屏住呼吸，争分夺秒地为子弹附着灵性。
“暴食之胃”缓缓立起躯体，它并未察觉到猎物的异状，血肉向两边翻卷，露出硕大的胃袋，里面装满了酸液和消化殆尽的躯体。
那是霍特的残躯。
以及，另外三只眼睛。
苏拉举起左轮，指尖搭在扳机上，单是直视“暴食之胃”就令他感受到无形的压力，饶是如此，视线仍然坚定不移——
弹巢里现在已经有三枚附着灵性的子弹，必须在怪异反应过来前，击穿它内部的三只眼睛！
半人高的“暴食之胃”大摇大摆地朝苏拉挪过来，并未在草地上留下任何痕迹，显然，它甚至不知道苏拉能“看见”它，只知道要享受一顿饕餮盛宴。
砰——
砰——
砰！
扣动扳机，苏拉迅速拉下击锤，接连击出三发子弹，轰鸣枪声中，“暴食之胃”内部的三只眼睛相继爆开，不明液体挥洒在空气中，接着化作光粒，消散无影。
成功了！
苏拉脚步一转，奋力跃步冲刺，转瞬间拉开和“暴食之胃”的距离，抓紧时间给子弹附着灵性。
“咿咿咿——”
“暴食之胃”狂乱颤抖，它那并不存在的“大脑”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类并不是束手就擒的猎物，连忙收缩胃袋，两边的触手狂乱挥舞，以惊人的速度朝苏拉冲来。
看向三只眼睛，他想要抬枪射击，但考虑到射偏的严重后果，只能先行躲闪。
下一秒，触手砸在墓碑上，像是热刀切黄油，轻而易举地将墓碑分成两段——
约翰先生，我会找机会补偿你的！
借着月光看清墓碑上的姓名，苏拉接连翻滚躲闪，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枪声轰鸣，第四颗眼睛当场爆碎。
“咿咿咿——”
悬浮在半空中的诺薇忽然挥手，“暴食之胃”的动作在她的干涉下出现短暂停滞，苏拉见状，立刻打出弹巢内的剩余两发子弹。
第一发子弹，成功击破怪异顶部的结状眼球。
第二发子弹却是落了空，弹头穿过“暴食之胃”的躯体，打在后方的教堂外墙上，石灰扬起，这座历史古迹又多了一个弹坑。
子弹打空，苏拉收起左轮，将剩余的灵性分离一半在刀锋上，弓起身子，准备放手作最后一搏。
“来吧！”
第四章 虚无之书
就在苏拉准备决一死战之时，可怖的血肉怪物又发生了新变化。
接连失去五颗眼睛后，“暴食之胃”开始不断流血，它的躯壳在颤动，它的血肉在溶解，化作强腐蚀性的血雾。
苏拉不得不退到血雾的范围之外，血雾所过之处，草地枯萎，就连坚石制成的墓碑也顷刻融化。
“不对，它这是......”
在“暴食之胃”最初出现的位置，再次裂开一条黑色裂缝，不安与恐慌的气息取代逐渐消散的血雾，试图呵退攻击者。
想要逃跑？
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苏拉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厉声道：“想办法留下它！”
“尽我所能。”
诺薇五指虚握，裂缝忽然闪烁着苍白闪电，迅速合拢，已经伸进去半截食管的“暴食之胃”狼狈摔向地面。
“漂亮！”
苏拉箭步冲刺上前，如同一只扑食的饿虎，腿部肌肉绷紧，脚尖扬起的瞬间，掀起大片草皮和泥土，狠狠踢中暴食之胃！
嘭！
血肉碰撞的闷响声中，“暴食之胃”像旋飞的皮球一样翻了个面，在空中划过一个并不优美的曲线，苏拉压低重心，接着挥动右拳，将它击坠在地！
一套攻击行云流水，丑陋的血肉组织刚摔在泥土之上，苏拉便用膝盖死死压住，手中利刃寒芒乍现，扎进它最后的眼球。
嗤——
不明液体喷洒在脸上，触觉毫无反应，只有“灵性”的波动让苏拉有些许真实感，让他加大搅动匕首的力度。
不知过了多久，液体化成光粒消散。
“暴食之胃”也不再抽搐。
一切归于沉寂。
拭去额头汗水，苏拉道：“这就结束了？”
“恭喜你，结束了。”
诺薇落回苏拉的肩膀，轻轻挥袖，银光消散，草地上的“暴食之胃”也从苏拉的眼中消失，但匕首锋刃传来的触感，表明它的躯体仍在原地。
收回附着在刀锋上的灵性，苏拉捂着脑袋，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整个身子都好像灌了铅一般，难以动弹。
“灵性”消耗过剧的症状。
瘫坐在怪异身边，苏拉取出左轮手枪，推出弹巢，让六枚弹壳相继落在地上，低声道：“就把它尸体留在这里？”
“自然分解，回馈实界的大地，我相信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幸亏它不会绊倒人。”
苏拉放松心神，准备好好休息一阵，忽然，诡异的黑线从他的掌心蔓延伸出，转眼间就完全捆住“暴食之胃”，勾勒出它的轮廓。
他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
诺薇凝视着那些黑线，淡漠的语气首次出现波动，“完全陌生，我从未见过......或许，这就是命运之外给予你的赠礼。”
金手指？
苏拉下意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黑线开始向内收缩，最后卷成一个猫咪最爱的毛线团，接着不断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苏拉忽然一阵恍惚，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白色线条，像是艺术家的涂鸦，肆意涂抹着空间，接着从白色中跃出浓稠的黑线，两者彼此纠缠，颤动，逐渐勾勒出一本书的轮廓。
最终，线条褪去，出现在苏拉面前的是一本厚重的石书，四个扭曲的字符刻印在它的表面：
虚无之书。
这四个字，既不是原身使用的赫尔曼语，也不是神秘的东方语言，而是汉字！
“也就是说，和我的灵魂有关......”
凝心定神，他尝试打开《虚无之书》，念头刚出，石书便在轰鸣声中主动展开。
石书的中心部位，是三道颜色不同的沟壑，蓝色和紫色围绕着中央的红色圆圈构成对称的长弧线，像是一只眼睛，又像是拖着两条悬臂的星系。
而在左半部分的凹槽里，放着三张色泽黯淡的卡牌，卡面图案各不相同，一张是显微镜，一张是画笔，最后一张则是心脏。
凝视着卡牌，苏拉似有明悟，《虚无之书》在主动向他传递信息。
构成“眼”的三条轨迹，代表着他的“理智”、“灵性”与“活力”，或许在这个充斥着危险的世界，这三项才是最重要的基础属性。
“理智”和“活力”都维持在较高水平，都是80%，但代表“灵性”的紫色弧线，只有短短的一截，数值只有20%。
而三张卡牌，或者说石书告知的“无相牌”，牌名分别是“理性”、“激情”与“健康”，类别为属性卡。
很快，一张新的卡牌凝聚成型，那是他刚吸收的“暴食之胃”。
捻起“暴食之胃”，模糊的小字浮现在卡的背面：
【怪异卡：普通的怪异，作为仪式的原料消耗】
苏拉望向虚无之书的右半部分，那里就是进行仪式的“仪式盘”。
将“暴食之胃”放在仪式盘的左侧，苏拉若有所思，石书提示他还要添加三张属性卡中的一张。
“那么，先加入“理性”试试看。”
两张卡牌放入仪式盘中，下一秒，代表“灵性”的紫色弧线开始不断延长。
“有意思，你的灵性正在恢复。”
一直沉默的诺薇忽然开口，目光中流露一丝异色，很快又恢复平常的淡漠与神秘。
将两张无相牌从仪式盘中取出，苏拉道：“能看见吗？”
“什么？”
诺薇歪着头，轻声道：
“如果是指你刚才表现出的精神分裂症状，那么我看见了，以后请不要在公众场合做出这样的动作。”
“哈，你看不见。”
如果连人偶都看不见《虚无之书》，那么可以断定，这本诡异的石书只有自己能看见。
苏拉接着问道：“你觉得虚无这个词怎么样？”
“虚无......它会让我想起不好的感觉。”
“喔？”
短暂的仪式，使得“理性”牌的光泽愈加黯淡，而“暴食之胃”牌上画着的血肉怪物，也变得有些模糊。
“再尝试使用“激情”牌。”
调整仪式盘左侧的卡牌组合，这一次没有任何反应，《虚无之书》反馈了一条信息：当前的理智值太高了。
“只适用于低理智状态的恢复吗？”
接下来，苏拉接着尝试了构成仪式的各种组合，摸索总结出一套规律。
三张属性卡，就像是“充电宝”，只需单独放进仪式盘，就可以补充对应的属性。
反之，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属性来为三张无相牌充能，但代价并不好受——理智值仅仅下降五个百分点，就让他头痛欲裂，并险些陷入迷幻之中。
仪式盘肯定还有更多的用法，但苏拉不得不止步于此，因为他只有一张怪异卡，而且还有保质期。
“诺薇，你说你也是怪异，对吧？”
他看向面前漂浮着的人偶，后者眼眸微阖，轻声道：
“正是。”
“那么......”
他伸出手，握住人偶纤细腰肢，《虚无之书》立刻开始颤动，并发出警告：
如果苏拉强行要将诺薇转换成无相牌，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因无法承受而自我裂解，也就是所谓“自爆”。
“有意思。”
诺薇笑道：“在刚才的瞬间，我看到了一本石书，你是想将我也变成卡牌吗？”
“然而并不行。”
“你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我和你是一体的。”
人偶并未因苏拉的冒犯举动而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落回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耳朵，“回家吧，我不想在墓园里吹冷风。”
“嗯......”
苏拉心念一动，《虚无之书》便化作飞灰消散，他裹紧大衣，感慨道：“梅伦市的夜晚真冷啊。”
雾中的月亮若隐若现，归家的路上，苏拉梳理着混乱的思绪。虽然这个世界充斥着危险与不可知，但他得到的助力也不少，既有“随身老爷爷”般的人偶，还有一本与游戏面板极其类似的虚无之书，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么他无疑是得到两大经典金手指的龙傲天主角。
踏着破碎的道路回到街区，面前的家，熟悉又陌生，给予他独特的安心感。
“要么我确实是一个幸运儿，要么这个世界的危险超出我的想象......”
正当苏拉准备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背后汗毛忽然激灵，他立刻拔出左轮手枪。
一个身穿双排扣大衣，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从迷雾中现身，他的手里握着一杆削短枪管的霰弹枪，冷酷的面容没有半点情绪。
“......看来答案是后者。”
情况很糟糕，苏拉的枪里没有子弹。
第五章 守护者协会
子夜。
寂静的小院里，只有两个男人的无声对峙，周围的空气弥漫着窒息焦灼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人放下霰弹枪，拿起没有点燃的烟斗，板着的面容出现笑意，“真有意思，你的枪里并没有子弹。”
见状，苏拉也随之放下枪口，肩上的诺薇在这之前已经给出了警示——
“这个男人是三环术师，无论如何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不明白三环术师有多强，但苏拉明白，就算左轮上满子弹，他也不可能在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战胜对方，既然如此，强装气势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黑发棕瞳的东方人，你是苏拉先生，对吧？梅伦大学的历史系学生。”
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两鬓的霜白发丝，褐色的眼眸像是深邃潭渊，开始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施密特，梅伦市守护者协会会长，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是专门处理这些棘手事件的组织。
实在是抱歉，治安署那边的处理流程出了点岔子，导致我们收到报告的时候实在是太晚......抱歉，来迟一步。”
守护者协会？
面前之人应该就是治安署口中的“专业人士”了。
苏拉松了口气，“显然，你们来迟了两步。”
“再次向您表示歉意。”
施密特握着烟斗，沉声道：“苏拉先生，你已经遭遇了“暴食之胃”，对吗？”
“暴食之胃？如果你是指那个怪物的话，我已经杀了它。”
苏拉挥了挥手枪。
“哦？”
施密特不置可否，沉声道：
“苏拉先生，我需要等待同伴确认你的精神状态。在遭遇此类事件后，极大可能出现精神方面的隐患，这种异常往往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可以。”
苏拉道：“不过可以让我先回家吗？”
“请便。”
施密特点点头。
打开房门，推动墙上的拉杆，煤气灯照亮一楼客厅，苏拉回头道：“要喝茶吗，施密特先生？”
“不必了，在确定没有隐患后，我们就会离开。”
“喔。”
苏拉走进厨房，煮了一壶红茶，接着坐到沙发上，随便捧起一本冒险小说，心不在焉地读着。
幸好他在出门前清理了仪式残留的血迹，否则现在就不是这么个平心静气的场面了。
施密特，这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一直守在门口，苏拉注意到，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积木玩具，拨弄片刻，又收了回去。
苏拉又看向诺薇，这位看起来就是个狠人的烟斗先生肯定不会是闲着没事童心大发，在这里玩起积木玩具。
诺薇见状，解释道：“那应该是一件“遗物”，你可以理解为具备神秘力量的特殊物品。它分为两个或多个部分，一部分的变化会引起另一部分的变动，可以利用它的特性进行通讯。”
又多了一个新名词，“遗物”，苏拉默默记在心里，这大概就是神秘版本的量子纠缠？
哒哒哒——
片刻，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响起有些沙哑的女声，“会长，找到苏拉了吗？”
“嗯，他就在客厅里。”
施密特转向苏拉，疲惫的脸上挤出笑容，“这位是凯瑟琳，协会的医生。”
门外走进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淡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宝蓝色的双眸平静如水，眉眼之间有一种忧郁感。
她穿着梅伦大学的学院制服，深蓝色的上衣外套，白色褶裙，棕色长靴，气质幽雅神秘。
“初次见面，凯瑟琳小姐。”
苏拉顿了顿，疑惑道：“你是梅伦大学的学生？”
“凯瑟琳是今年春季才入学的新生，虽然只是挂个名，嗯，在她退役之后，或许你们曾在同一个战壕里呆过。”
也是退役士兵？
苏拉看向凯瑟琳的目光多了一分讶异，她的年纪应该比他小上不少，还是位女性，怎么会上战场？
“只是一环术师。”
耳边的诺薇轻声说了一句，显得兴致缺缺。
深呼吸，苏拉道：“凯瑟琳小姐，请问要如何检查我的精神状态？”
凯瑟琳摘下手套，低声道：“请放轻松，伸出您的右手。”
“好。”
医生小姐的指尖轻轻搭在苏拉的脉搏上，奇异的灵性波动，从上到下扫过苏拉的躯体。
“精神状态略有下降，但在正常范围内，没有隐患。”
凯瑟琳重新戴上手套，向后退了两步。
“很好。”
原先绷紧的表情明显放松，施密特缓缓道：“苏拉先生，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解决那个怪异的吗？”
“怪异？”
苏拉适时表示疑惑，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沉睡多年的人偶掌握的神秘学知识，还没有和时代脱节。
“啊，这是我们对这类存在的统一称呼，你可以理解为野兽之类的危险存在。”
“怪异这个名字本身就够怪异的......”
适时表达吐槽，苏拉接着道：“我在家中找到了父母留给我的东西，一张符咒，东方的符咒，你们知道吗？”
施密特目露诧异，点头道：“东方的符咒......有所耳闻。”
“我带上了符咒、手枪和匕首，准备在教堂和那个该死的怪物拼命，午夜钟声响起的时候，我扔出了符咒，让那个恐怖的怪物显形了，我能看见它，也可以碰到它，于是我用手枪杀了那个怪物......”
他尽量使自己的话语没有什么组织逻辑，以便增加真实性，反正根据原身的记忆，通向东方的航路已经断绝了三十年，他的父母是最后一批踏上这片土地的东方人，因此施密特对东方肯定没什么理解，胡诌乱编，不必担心被戳穿。
继续回答细节方面的问题，最终，施密特伸出手，沉声道：
“再次向您表示歉意，苏拉先生，没有及时处理此次怪异事件，是协会的失职。
我们会给予死者家属足够的赔偿，苏拉先生，您也会得到相应的精神损失费，大约三十枫郎。”
枫郎......
苏拉敲了敲脑袋，他的记忆恢复地并不是特别完善，完全想不起这种货币的价值。
不过，现在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情，在脱离危险后，他立刻意识到一切的起因，也就是霍特得到的那张羊皮卷，绝对不是什么偶然或巧合。
阴谋者设下了这个陷阱，引诱好奇心强的三位大学生成为了祭品。
“施密特先生，你们知道羊皮卷吗？抱歉，这几天简直像做梦一样，我不确定有没有将羊皮卷的事情告诉治安署。”
施密特握住烟斗，皱眉道：“羊皮卷？”
第六章 世界的过往
原身恐怕是被连日的梦魇惊扰与霍特的死吓昏了头，以至于在配合治安署调查时，完全没有提及羊皮卷的事情，而警官们是否在霍特的家中搜到羊皮卷，苏拉并不知情，但看施密特的反应，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深呼吸，苏拉平复情绪，将羊皮卷一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听完，施密特神情凝重，严肃道：“苏拉，羊皮卷在你手上吗？”
“不，应该还在霍特家里。”
施密特点点头，看向凯瑟琳，“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
“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必，我们知道霍特家的住址，而且此行可能会有危险。苏拉先生，您在家里待着最安全，记得关紧门窗，我们很快就会回来，还有要事与您商谈。”
话音落，施密特和凯瑟琳匆匆离开，噔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可谓雷厉风行。
还有要事商谈？
思忖片刻，苏拉自言自语道：“红茶煮好了。”
关掉火，小心地倒进玻璃杯，接着从壁橱里取出糖罐，舀出几勺精细的白砂糖，搅拌过后，苏拉轻轻抿了一口，还是有些苦涩，细细品尝，才能体验到红茶独有的韵味。
“大晚上喝红茶，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一点也没有昏睡的感觉。”
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苏拉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客厅里的诺薇，“你要喝茶吗？”
“不加糖，谢谢。”
“喔。”
苏拉将红茶递给诺薇，忽然发现，对他而言一手可握的玻璃杯对于人偶来说却过于巨大，就像是抱着水桶喝水一样......
相当不优雅。
诺薇幽幽道：“还是算了吧。”
苏拉见状，只得道：“有机会的话，我会找工匠给你打造一副迷你杯具。”
人偶歪着头，片刻，轻声道：“多谢。”
“对了，关于我的记忆......”
摁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苏拉询问道：
“虽然在看过日记后得到初步恢复，但细细回想，仍然有大段大段的模糊，简直像是健忘症患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诺薇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思忖片刻，轻声道：
“你可以向自己提问。”
“向自己提问？”
苏拉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握住人偶，将诺薇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登上楼梯，进入二楼东侧的书房。
书房面积不大，光是书架就占去了三分之二的空间，窗前摆着一张书桌，苏拉伫立片刻，拉下桌边的台灯拉杆，明亮的光芒顿时照亮杂乱的桌面。
拿起纸和笔，苏拉思索片刻，沉声道：“那么，第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叫什么？”
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问题，答案在笔尖停止的刹那浮上心头——
奈恩大陆，意为“竞技场”。
从南到北，自西至东，奈恩大陆横亘数万里，仅陆地面积便相当于欧亚非大陆之总和，再算上辽阔无垠的海域，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以及神秘莫测的东方，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比地球大得多。
“第二个问题，这个世界的神明......”
苏拉想到先前在战争教堂所见的腐朽雕像，掐住眉心，任由脑中的记忆翻腾。
蓦然，他抬起头，在杂乱的桌面翻找片刻，最后找出一份论文手稿，那是他为先前毕业答辩所准备的论文，名为《奈恩神话与神系的初步探讨》。
手稿总共七页，写得满满当当，详细介绍了原身对消亡在近两千年前的众神的研究，虽然只是对专业文献的总结与加工，但足以让现在的苏拉理清思绪。
在奈恩大陆的创世神话之中，太阳是万物的源泉，一切造物的起始，祂自称【恒曜】，意为“永恒的太阳”，祂制定历法与时历，规定一年有十二个月，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也由此诞生了奈恩众神——
执掌月份的十二位【年神】。
执掌时辰的二十四位【司辰】。
关于祂们的名称，大多残缺不全，手稿里仅列举了五位，分别是：
执掌九月的【战争蔷薇】，
执掌十月的【和平鸣钟】，
执掌六时的【拂晓】，
执掌十二时的【骄阳】，
执掌十八时的【残阳】。
至于残缺的原因，是因为“诸神黄昏”所引发的众神陨落事件，这也引出了苏拉想问自己的第三个问题，关于奈恩大陆的历史。
奈恩大陆曾使用四套历法，分别是众神时代的【恒曜历】，诸神黄昏之后的【黑暗历】，文明初步恢复的【复苏历】，以及现如今正在使用的【曙光历】。
“在众神的统治下，【恒曜历】延续了多少年，并没有定论，黑暗历早期的文献宣称这段时间长达数千年乃至万年之久，现代科学家根据文明发展的规律推断不过千年时间，而流传至今的神学典籍则宣称神明屹立了千万年之久。”
看着手稿上的记叙，苏拉若有所思，【黑暗历】延续1453年，【复苏历】总共283年，而今年是曙光历184年，如果以诸神黄昏为人类文明的起点，那么今年应该是......
“1920年，嗯，应该只是巧合......希望只是巧合。”
总之，在如今的史学界看来，年神与司辰都只是古人编造的神话而已。
如果苏拉没有刚降临世界就碰上那头来自虚境的怪异的话，他也会秉持相同的观念。
“神明，术师，怪异......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暂且按下这个原身不可能知晓的疑惑，苏拉写下第四个问题：“奈恩大陆有哪些国家？”
很快，笔尖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他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国家的名字：
赫尔曼帝国，枫丹帝国，凛冬帝国，阿尔比恩帝国，伊比利亚王国，亚平宁王国，维京联邦，海间联邦，斯威士兰联邦......
而在这不同的世界，有一场相似的世界大战——
以赫尔曼帝国、阿尔比恩帝国为首的同盟国集团，对阵枫丹帝国和凛冬帝国为首组成的协约国集团，这场血腥战争，史无前例地卷入了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在历经九年的鏖战、付出一亿两千万的伤亡之后，才由协约国的胜利画下休止符。
孤悬海外的阿尔比恩帝国，尚有强大的海军拱卫本土，因此实现了“光荣和平”，仅仅放弃了大陆上的飞地和远洋岛屿。
而位于大陆中央的赫尔曼帝国，下场就比较凄惨了，它遭到枫丹帝国和凛冬帝国的联手肢解，南部碎成了一堆公国和自由市，在枫丹帝国的主导下，这些公国和自由市最终组成莱茵联邦，一个傀儡国家，也就是苏拉目前所在的地区。
“难怪日常使用的货币会是枫郎，原来是这样......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啊。”
苏拉沉吟片刻，回忆着枫郎的价值，作为枫丹帝国的货币，主币为枫郎，辅币为枫元，比例为一比一百，后者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用面额。
而30枫郎的购买力......
他迅速在记忆中找到了参照物，梅伦大学历史系今年的学费就是30枫郎，这大概是枫丹帝国中产阶级家庭一个季度的收入。
守护者协会承诺的30枫郎赔偿，不是一笔小数字，如果经历怪异事件就能获得这笔赔偿的话，那么饱受战后贫穷困扰的平民们毫无疑问会挤破头颅。
“对了，诺薇，你知道这些国家吗？”
人偶望着纸上的文字，半晌，摇头道：“有模糊的印象。”
模糊的印象？
苏拉还想追问的时候，楼下响起敲门声。
施密特和凯瑟琳回来了。
第七章 术师三角
站在门后，苏拉透过猫眼，看到了施密特先生的烟斗，对方后退几步，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诺薇轻声道：“没有危险。”
闻言，苏拉打开门，施密特先生先是熄灭了烟斗，接着有些懊恼地抱怨道：
“霍特的家里空无一物，他的房东在事发第二天就清理掉了所有物品，卖给了废品回收站，羊皮卷也不知所踪。如果有什么阴谋，他们也已经完美回收了证据。”
苏拉露出复杂的神情，忧虑道：“那些阴谋者会再次找上我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苏拉先生，我们会继续追踪调查。”
“那该怎么办......施密特先生，您之前说有要事商谈，指的是？”
“我们进去说。”
“好，这次要喝茶吗？”
“我不习惯加糖，谢谢。”
“没问题，凯瑟琳小姐，你呢？”
金发少女轻声道：“加糖。”
“好的。”
苏拉端上两杯红茶，分别递给施密特和凯瑟琳，这位守护者协会会长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直接道：
“对您的人身安全问题，有三个解决办法。
第一，离开梅伦市，搬去枫丹帝国首都塞纳市，或是凛冬帝国的首都圣伊凡市，阴谋者绝不敢在那里兴风作浪。”
这就是所谓“抛出一个绝对不可能”的选项，看似有三个选项，其实他只能选一个。
苏拉了然于心，沉声道：“施密特先生，我想我的财政能力并不足以支撑起大都市的生活......”
“是的，不过你是东方人，而且长得很帅，或许会有上流社会的贵妇想要体验异域风情，你知道的，塞纳市是艺术与浪漫之都，咳咳咳......抱歉，开个玩笑。”
施密特在讲完颜色笑话后，立刻向在场唯一的女性凯瑟琳致以歉意，后者只是目露疑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反倒是人偶诺薇朝苏拉投来了揶揄的目光。
“第二个解决办法，加入我们，成为守护者协会的文职人员。你一直都没有找到工作，对吧？在协会工作，帮我们处理一些文书事务，薪水还不错，毕竟最近的就业形势很糟糕。”
苏拉不置可否，显然，第三个选项才是施密特真正给出的解决办法。
“第三个办法，还是加入协会，不过这次是和我们一样，成为掌握神秘力量的职业者，即“术师”。”
施密特所言的要事，果然指的就是这个。
苏拉按住扶手，缓缓道：“施密特先生，我想知道，成为术师的门槛是否很低？”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会选择我？”
施密特饮下一口红茶，认真道：“四个理由。”
“四个理由？”
苏拉确实有点意外，施密特居然还能找出四个成为术师的理由？
“第一，你有五年的从军经验，而且档案表明你的表现很好，说实话，能在那样极端恶劣的环境挺过来，非常了不起。”
停顿片刻，观察苏拉的反应，施密特继续道：“第二，你是梅伦大学的毕业生，还是位历史系的学生，在研究“遗物”方面，将是非常不错的助力。”
再一次提及了“遗物”，苏拉若有所思，问道：“第三个理由呢？”
“幸运。”
施密特露出笑容，“经历五年的战争，经历怪异事件，都能全身而退，何其幸运！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我们术师而言，其实非常重要。”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理由......”
施密特咳嗽一声，“好吧，我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了。”
“那么，施密特先生，请问真正的理由是？”
“因为经历怪异事件，让你的身上产生了“灵性”，这是成为术师的必要条件，同样是极其罕见的概率。”
停顿片刻，施密特笑道：“好吧，我承认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苏拉若有所思，这就像是后天才会产生的灵根？
不过，他可不是因为经历怪异事件而获得了“灵性”，如果人偶的说法为真，那么其实是他“变成了怪异”。
想了想，苏拉又问道：“协会的术师多吗？”
“事实上，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人。”
摩挲着烟斗，施密特认真道：“苏拉，我明白你的顾虑，也能够解答你的疑惑。因为成为术师，是需要天赋与代价的，我相信你有这个天赋，但不确定你是否愿意付出代价。”
“天赋，代价？”
“是的。”
施密特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成为术师，需要经历三个步骤，又称术师三角，依次为铸成“人性之光”，凝聚“心之环”，容纳“神秘特性”并获取“神秘序列”。”
“等一等！”
苏拉连忙道：“施密特先生，你忽然抛出这么多生涩概念，请允许我先记下来，可以吗？”
他这次倒不是试探，施密特讲的是地地道道的赫尔曼语，语速飞快，苏拉确实没听明白。
“我明白了，你先记住“人性之光”、“心之环”、“神秘序列”、“秘术”以及“灵性”这五个词语。”
施密特重复了好几遍，然后从怀中拔出了霰弹枪。
“您这是？”
苏拉下意识绷紧身体，差点以为施密特失去了耐心，要把他崩了。
“抱歉，我是打算用这把霰弹枪举个例子，你应该比较熟悉这个。”
施密特连连咳嗽几声掩饰尴尬，他指向枪身，沉声道：
“枪械本身的机械结构，就是“心之环”。”
他取出枪中装填的子弹，“子弹弹头就是“神秘序列”和“秘术”，你知道的，子弹的类型多种多样，但不论什么类型的子弹，它们都需要底火，而底火就是“灵性”。”
确实是通俗易懂的解释，五个概念已经解释清楚四个，苏拉问道：“那么“人性之光”是什么？”
施密特的指尖搭上扳机，按动到底，枪身发出空击发的声音，他沉声道：“扣动扳机的这个行为，就是“人性之光”。”
如果不扣动扳机，枪械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人性之光”，赋予了术师这份意义？
名字似乎也很有寓意......
苏拉若有所悟，良久，他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了，请继续吧，施密特先生。”
“成为术师的三个步骤，除了凝聚“心之环”外，都充满了危险与疯狂，这需要天赋，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在铸成“人性之光”时，若是你的意志不够坚定，内心出现松动，很可能会神智尽失，变成盲目痴愚之人。
在容纳“神秘特性”时，如果你的精神状态不够稳定，无法对抗特性中残余的精神烙印，你的意识就会遭到侵蚀，反被它所控制，也就是失控。”
动辄失去心智，苏拉眉头微皱，保持理智值，在这个世界很重要。
褐色双眸静默如渊，施密特伸出掌心，“接下来，我会召唤出“人性之光”与“心之环”，请仔细看好——”
第八章 只是人偶
“灵性”在奔涌。
虽然没有开启灵视，但苏拉依然感受到发生在施密特先生身上的剧烈变化，他的身影变得深远，仿佛正在与这个时空隔绝。
骤然，施密特先生似乎变成了一束焰火，绽放的璀璨光芒甚至压过煤气灯的光亮，但又克制地收拢在客厅内，并不刺眼。
这就是属于施密特的“人性之光”。
苏拉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围绕着炽热燃烧的焰火，虚空中逐渐凝聚三道圆环，分别以不同的倾斜角度缓缓运转。
三道心之环，散发的气息截然不同，而在圆环的三个方向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被水雾笼罩，看不分明。
苏拉想要看清圆环的模样，一旁的诺薇提醒道：“他隐去了圆环的真名和容纳的三份神秘特性，你是看不清楚的。”
真名？
知道苏拉肯定不知道，诺薇直接摊开手，“我不知道。”
面对施密特展现的三道心之环，看久了，苏拉逐渐有种莫名的躁动与心悸，这个时候，焰火和圆环隐去，施密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原地。
他习惯性地取出烟斗，拿在手上，颔首道：
“如你所见，这就是术师。”
点亮人性之光，凝聚心之环，容纳神秘特性。
将“术师三角”牢记在心，苏拉又问道：“神秘序列具体都是些什么？”
“在容纳神秘特性之后，我们会随机获得关于某种领域的特殊能力，往往具备职业的特性，习惯以职业命名，当然，并不全是。
此外，术师的非凡之处，还源自我们掌握的秘术，学习秘术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与金钱，而神秘序列可以大大增强我们在相关领域的秘术亲和力。
举个例子，凯瑟琳的序列是“战地护士”，她学习医疗领域秘术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
“是的。”
凯瑟琳只是点点头，先前的谈话中，她始终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双手搭在裙边，十分拘谨。
战地护士，特意加上“战地”两个字，恐怕和急救、保命有关。
“当然，你也可以背道而驰，选择自己想要的秘术，这都是术师的自由。”
施密特补充道。
苏拉笑着摇摇头，他早就过了叛逆的年纪，问道：“每凝聚一道心之环，就可以容纳一份神秘特性？”
“是的，事实上，心之环与神秘特性之间的唯一联系，是精神稳定程度。如果不怕失控，即便是一环术师，也可以容纳多份神秘特性，就是死的样子有些难看。”
嚎叫的血肉，扭曲的肢体，蠕动的眼球，不外乎如此，那场景肯定会相当影响理性值。
摩挲着烟斗，施密特道：
“那么，苏拉先生，您的最终选择是？”
从一开始，苏拉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正式道：“施密特先生，我想要成为术师，请让我尝试一次吧！”
“非常好。”
对苏拉的回答，施密特并不意外，他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拉，笑道：
“保持充足良好的睡眠，后天上午十点，去这个地方，我会准备好术师三角的觉醒仪式，引导你踏上术师之道。”
苏拉接过名片，上面写着“烟斗侦探事务所”，看来这就是守护者协会的伪装，或者是......本行？
戴上帽子，施密特道：“那么，祝您有一个好梦，我们后天见。”
“再见，施密特先生，凯瑟琳小姐。”
两位术师临出门前，苏拉一拍脑门，问道：
“如果我加入术师协会的话，还能拿到那三十枫郎的赔偿吗？”
施密特先是握拳咳嗽一声，才答道：
“当然有，不过申请流程需要一周左右时间，请耐心等待。”
“那就好。”
送走守护者协会的术师，怀表的时针已经指向第二个数字，苏拉收拾好茶壶和杯具，回到客厅，问道：
“加入守护者协会，应该不会有什么致命的错误吧？比如我作为怪异，其实没有人性，根本没办法成为术师？”
“如果有的话，我早就提醒你了。”
诺薇手里正捧着一本海岛冒险小说，这是当下特别流行的小说题材。
合上书，她微笑道：“人人都需要一个归属。而且，你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移向那位金发少女的频率，实在有些高了。加入协会，不是正好和她成为同事吗？”
“凯瑟琳确实很漂亮，而且气质独特，不过论容貌怎么比得上精雕细琢的人偶。”
苏拉毫不吝啬言词赞美，接着补充道：“我感兴趣的是她的经历。”
“嗯、哼。”诺薇不置可否。
“不过，诺薇，我更好奇你的经历。”
“我吗？”
人偶目光微阖，微微摇头，叹息道：
“我目前只有不完整的知识和千疮百孔的记忆。譬如，我虽然知晓“环术师”、“遗物”、“虚境”等概念，但却不知其具体含义。至于过往的记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并不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苏拉皱眉道：“那该如何恢复记忆？”
“不知道，或许会随着时间恢复，或许要关键契机才能触发，就像你看到日记时一样。”
“这样？那就复杂了，你打算怎么做？迅速恢复记忆，还是......”
眼眸微阖，诺薇挑起一束白发，歪头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
苏拉摇摇头。
眼中露出莫名笑意，诺薇道：“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因为我只是一个人偶，人偶的意义，不就是陪伴主人吗？”
苏拉敲了敲眉心，纳闷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主人了？”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将你呼唤到这个世界的？”
“......我明白了。”
苏拉伸出手，“看来我们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
“合作吗？”
诺薇目光流露异色，“那么，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当然。”
再次握住人偶的小手，片刻，苏拉松开，问道：“对了，你需要睡眠吗？”
“大多数时候不需要。”
诺薇重新拿起海岛冒险小说，“请关灯吧，我也不需要照明。”
“好，晚安。”
“晚安。”
拉下拉杆，客厅重归黑暗，苏拉望向坐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的人偶，片刻，回到自己的卧室。
危险只是暂时解除，但幕后的阴谋者随时可能找上门来，苏拉仅仅脱去风衣外套，将匕首放在枕头底下，躺在陌生的床上，开始新世界的第一次浅眠。
第九章 新生活
悠悠睁眼，深秋暖阳洒在床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山峦。
苏拉坐起身子，取过床头柜上的怀表，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合上怀表，呼唤出《虚无之书》，代表灵性、理智与活力的三条颜色都维持在高位。
昨夜入睡前，他将“理性”卡牌放入仪式盘的右侧，原本黯淡无光的卡面，获得从睡眠中的理性，明亮些许。
“可惜只能放入一张属性卡。”
若有所思，苏拉取下“理性”，换上“健康”，奈何腹中饥饿，活力值反而有下降的趋势，没法给无相牌补充属性。
下了楼梯，来到客厅，人偶正倚在沙发上，专注地阅读书籍，茶几上已经垒放了三本书。
“早安。”
诺薇头也不抬，“现在应该是午安。”
“喔，午安。”
来到盥洗室，苏拉这才终于有机会好好观察自己现在的模样。
数天的精神紧张，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饶是如此，仍然无法掩盖眉宇之间的英俊，身高接近一米八，在这个时代足以算作出类拔萃。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不禁道：“如果好好打理一番，或许真的能吃上软饭。”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吃上真的饭，简单洗漱过后，苏拉来到厨房，找了一圈，没看见食物，打开壁橱，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
连忙挥手驱散尘埃，苏拉定睛一看，瓶瓶罐罐全都见了底，只剩一瓶可疑的果酱，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量。
连块面包屑都没有！
“这是什么味道？”
他捏住鼻子，难忍的恶臭味从另一个壁橱里散发出来，上前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头饿死的老鼠！
“......”
一个小时后。
清理掉死老鼠，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厨房，苏拉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四张皱巴巴的钞票和零散硬币，神情复杂。
这是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的所有钱，一张面额十枫元，三张面额五枫元，加上几枚硬币，合计三十三块。
“手杖，风衣，怀表，帽子，体面人该有的东西样样俱全，没想到现金只剩这么一点。表面光鲜亮丽，暗地里随时可能喝西北风，原身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按住眉心，回忆着原身的消费经历，忽然发现上述都是今年新购置的物品。
究其原因，恐怕是战争的残酷经历极大改变了原身的想法，令他更倾向于及时行乐。
不过，情况并非那么糟糕，协会有三十枫郎的赔偿，成为术师后也能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实在不行，先卖掉怀表，再卖掉手杖，不过左轮手枪得留着。”
打定心思，苏拉看向诺薇，“我打算去一趟食品店，你待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
“一起去吧。”
“好。”
夜晚的大雾已经散去，午后的阳光洒在大地，揭开这座城市的真面貌。绝大多数建筑物都是两到三层的小楼，顶部做成尖塔样式，以灰棕色砖石外墙为主，窗户玻璃色彩黯淡，充满了古朴肃穆的气息。
城市绿化做的很好，不过更可能是无人管理的缘故，让这些植物得以肆无忌惮地生长，从路边的弹坑一路蔓延到小楼的窗户，待到明年开春，或许会有鲜花绽放在废墟之中。
不少建筑在战火之中损毁，令苏拉惊奇的是，有些二楼或是三楼炸成了废墟的建筑，一楼仍然正常使用，裹着头巾的老妇抱着洗衣桶从门后走出，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尴尬地按了按帽子，苏拉绕过支路，走上通向广场的主干道，这里更有城市的感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蒸汽马车拖着长长的白雾穿梭其间，着正装戴礼帽的绅士们舒适地坐在车内，视线匆匆掠过广场上的人潮——
穿着背带裤的报童，脚踩破烂布鞋的搬运工，捧着花篮的年轻女孩，三两成群、满身泥灰的工人......
苏拉注意到，广场上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排队者大多都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而队伍尽头的建筑物，悬挂着数幅枫丹帝国老皇帝路易三世的半身画像，他身着华丽军装，胸前挂满勋章，面带微笑，宛如慈父一般俯瞰众生。
枫丹帝国的三色旗帜和莱茵联邦的旗帜间隔悬挂，迎风飘扬。
“领救济粮的队伍。”
苏拉有些意动。
长达九年的鏖战，完全摧毁了莱茵地区的农业生产能力，土地荒芜，人力稀缺，加上战后粮价飞涨，粮食危机迫在眉睫。
目前看来，枫丹帝国的动作相当积极，特意成立了救济署，及时调拨充足的粮食，在莱茵联邦的城市和农村地区免费发放食物，免去大规模饥荒发生的可能性，也是安抚人心的绝佳手段。
据说明年春季，学校的教材将逐步替换成枫丹语课本，显然，枫丹帝国同化莱茵地区的决心相当坚定。
苏拉注视着广场上的人群，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和饥民们抢那一口饭吃，穿过广场，走进一家食品店。
空气中弥漫着面包和肉类的香味，他挑选了一袋黑面包，一盒生菜，还有一根火腿和两截香肠，又在水果区逛了一圈，发现自己连最便宜的苹果都买不起，只能作罢。
“三十二枫元，尊敬的先生。”
腰圆膀粗的中年大妈将纸袋递给苏拉，接过他递来的破旧钞票，最终，苏拉手上只剩下一枚硬币。
普通家庭的平均月收入在一枫郎左右，整个家庭十天的收入用来购买一个人三天的食物，实在是有些“挥霍”了。
回到家里，苏拉切了几片香肠和火腿，用生菜卷起坚硬的猪肉，搭配涂上酸涩的果酱后仍然难以下咽的黑面包，艰难地解决着午餐。
他看向诺薇，“怎么样，出趟门有恢复记忆吗？”
“哪有这么快。”
“好吧。”
结束午餐，苏拉开始了清扫工作，他自认有些轻微的洁癖，不过并非无法忍受肮脏的环境，而是喜欢将肮脏清扫整洁的这个过程。
花费一个下午，将生活在房间角落里的蟑螂、老鼠和蜘蛛们全部清出家门，苏拉摞好第三个纸袋，丢在公寓楼侧前方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市政管理部门在每周周五的傍晚才会带走那些垃圾。
晚餐结束，按住太阳穴，难以招架的睡意再次涌来，苏拉疑惑道：“难道还是灵性消耗过剧的后遗症？”
诺薇轻声道：“可能是灵魂融合的后遗症，睡觉可以缓解。”
苏拉点头道：“如果我睡过头，麻烦你及时叫醒我。”
“好。”
人偶轻声答了一句，继续看着小说。
第十章 烟斗侦探事务所
漫长睡眠的尽头，苏拉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睁眼一看，那是一本从梅伦大学图书馆借阅的古籍。
人偶站在古籍上，面无表情道：“该起床了。”
他想起昨天让诺薇当闹钟的要求，连忙道：“现在是几点？”
“八点的钟声刚刚沉寂。”
诺薇向后跳下古籍，正好落在苏拉的腹部，但却没有什么触感，完全就是纸片的重量。
她俯身举起古籍，抱怨道：“家里的书全部看完了，包括小说、大学教科书和这些繁琐的历史书。”
“全都看完了？记忆有什么恢复吗？”
“没有，全部是陌生的历史。”
苏拉点了点头，说道：“梅伦大学有一栋图书馆，但我估计也经不住你的阅读速度。”
“那太远了，我不想出门。”
诺薇摇摇头，叹息道：“算了，读书并不是唯一消遣时间的方式。”
对于不眠的人偶来说，如何打发时间确实是一个难题，苏拉提议道：
“不如养一个宠物？猫，狗，或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诺薇眉头一皱，连忙道：“千万不要，我讨厌狗和猫。”
“好吧。”
闲聊间，苏拉召唤出“虚无相”，他的理性值经过充分的睡眠，再次上升，达到了90%。
今天将是他正式推开术师世界大门的日子，保持较高水平的精神稳定，非常有必要。
将人偶抱起，放在书桌上，苏拉先是走进盥洗室，笨拙地研究了好一阵，才从水管里放出热水。
简单的淋浴之后，苏拉对着镜子刮去胡子、梳理头发，最后换上干净整洁的衬衣，铜镜里映照出的他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还不错。”
戴上圆帽，拿起手杖，最后将人偶放到肩膀上，苏拉随手用生菜卷了一片火腿，匆匆出门赴约。
施密特名片上所写的地址，位于梅伦市的另一头，他忍痛花掉最后一枚硬币，搭上城市的公共交通，一刻钟后，在市政厅前下了车。
作为梅伦市的政治中枢，市政厅自然也悬挂着枫丹帝国的旗帜和老皇帝的画像，短短两日，路易三世的那张老脸，已经深深印刻在了苏拉的脑海里。
“不知道这位皇帝是几环术师？”
怀揣着肆意的想法，苏拉向名片上的地址走去。
侦探事务所离市政厅还隔着两条街，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临街窗户单向可见，外边有一个铁栏围成的小花园，鹅卵石路通向暗红色的大门，“烟斗侦探事务所”的木制招牌，斜挂在大门上面，不禁令人担心是否会掉下来。
苏拉握着手杖，理了理衣襟，缓步登上台阶，迈过门槛，由暗至明，光线的变化让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屋内的景象。
“这位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门口正对的办公桌后，一名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抬起头，打量着苏拉，忽然起身道：
“您是苏拉先生吧？”
“正是。”
苏拉点头，诺薇在耳边轻语：“普通人。”
这位年轻的女士，应该就是协会里的“文职人员”，是否知晓术师的信息，苏拉尚不能确定，因此只是保持礼节性的微笑。
年轻女士拿起座机话筒，转动拨盘，待另一头接通后立刻道：“会长，苏拉先生已经到了，嗯，好的。”
挂断电话，她微笑道：“请稍等片刻。”
既然言及会长，苏拉也不再顾虑，回以相同的微笑，接着问道：
“不知道阁下的名字是？”
慌忙用双手理着蓬乱的头发，女孩推了推眼镜，讪笑道：
“叫我黛西就行，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的，黛西小姐。”
苏拉点点头，正打算问问对方是怎么加入守护者协会的时候，后方的棕色大门向外推开。
凯瑟琳握着门把手，看向苏拉，轻声道：
“会长正在等你，请跟我来吧，苏拉先生。”
她依然是前日的学院制服打扮，只是头发没有束成马尾，而是如瀑布般披散而下。
跟在凯瑟琳身后，苏拉观察着协会小楼的内部装潢，风格典雅精致，棕红色的地板，洁白的墙壁，水晶灯悬挂在天花板上，照亮一幅幅挂画与墙角的盆栽。
楼梯间在走廊的尽头，路过一间办公室的时候，从里面传来打字机的声音，苏拉好奇道：
“那些都是文职人员吗？”
“是的。”
“喔......术师们呢？”
“我和施密特会长在准备仪式，魏格纳教授正在做他的研究，斯科特先生和海伦娜女士在外执行任务。”
苏拉默默记下协会另外三位术师的名字，魏格纳教授，斯科特先生和海伦娜女士。
靴子轻轻落在阶梯上，凯瑟琳忽然止步，侧过身子，蓝色的眼眸望向苏拉，轻声道：
“一楼是接待室、通讯室、女仆宿舍、厨房和餐厅，二楼是冥想室、休息室、会长的办公室和协会的会议室，三楼是术师宿舍，地下一层是魏格纳教授的图书室，地下二层室是存放“遗物”的秘库，每层都有盥洗室，就在走廊的最东边。”
苏拉愣住，虽然确实好奇这栋建筑的内部结构，但他暂时按在心里，没问出来，难道凯瑟琳有读心术，能直接看穿他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凯瑟琳轻声道：
“会长让我为你介绍一下协会，我刚才忘记了。”
“......我明白了，凯瑟琳小姐。”
苏拉哭笑不得。
施密特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第一间，这位中年男人的衬衣袖子撸起，正拿着拖把拖地，见到苏拉，扶着腰直起身板，感慨道：
“负责卫生的大妈今天回乡下探亲了，我只能亲自上阵。这人啊，上了年纪，弯下腰就直不起来了，不说这个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充足的睡眠，施密特先生。”
将拖把放好，施密特笑道：“刮了胡子？”
“是的，成为术师是新的开始，所以我决定换一下形象。”
“很好，术师三角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不过在这之前，先看看这个吧。”
回到办公桌前，施密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文件，递给苏拉，并示意二人落座。
苏拉望去，这是一份协议、合同，或者说契约。
合同篇幅并不长，他迅速扫过，捕捉到几条关键条款：长达9年的服务期，10枫郎月薪，以及一份关于“神秘特性”的购买方案。
““神秘特性”价值昂贵，因此不可能无偿提供，希望你能理解。不过，这是栽培新术师的必需成本，我们也会尽最大力量支持。”
苏拉并不感到意外，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反而才令人起疑，他细细阅读着条款，购买方案大概分两种：
第一种方案，一次性付清，给予80%的折扣。
第二种方案，从每月薪水中扣除比例，相应的契约年限也会随之延长，直到偿还完毕。
“施密特先生，“神秘特性”的具体价格是？”
“目前我们手上有两份“神秘特性”，价格分别是1200枫郎和1400枫郎。”
四位数？！苏拉差点没绷住，这也太贵了吧！
第十一章 虚境
哪怕是较为便宜的1200枫郎这个选项，普通工人也要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时间，才能承担得起。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款，把苏拉和人偶捆一块儿打包卖了，都凑不齐个零头。
苏拉没得选择，“似乎我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案。”
“说实话，我也认为第一种方案完全没必要加在协议上，能够一次性拿出上千枫郎的富翁，决不会选择市级守护者协会......喔，不必担心，协会里除了我和魏格纳教授外，都还在偿还这份没有利息的贷款。”
这么看来，梅伦市守护者协会的术师似乎资历都不太深的样子......
难道是死亡率太高？
施密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份话外之音，握拳咳嗽道：
“我不否认协会术师的危险，不过只要处理得当，常规怪异事件里几乎没有术师的死亡记录。”
几乎......
苏拉默默叹了口气，摇头道：
“施密特先生，我见过足够多的死亡，所以并不惧怕它。”
“啊，也是......”
施密特十指交叉，感慨道：
“术师在这场战争中也流尽了鲜血，这些事情，你在正式成为术师后，都会慢慢知道的。”
术师果然也参与了世界大战。
苏拉若有所思，继续阅读着入职协议，扣除比例有40%、60%、80%三种档位选择，他在60%后的方框里打了个勾，在签下自己的姓名前，问道：
“施密特先生，这份协议是否具有神秘学方面的约束力？”
施密特抬头看向苏拉，用平缓的语气道：
“这是我昨晚在楼下的打印机打印的。”
“咳咳......”
苏拉摆了摆手，将签好姓名的合同交给施密特。
收好合同，施密特拿起烟斗，严肃道：
“我们去冥想室吧，苏拉，做好成为术师的准备。”
冥想室在走廊的另一端，面积比施密特的办公室宽敞许多，拉上了窗帘，烛火幽幽，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令人身心宁静。
“仪式已经准备就绪，在此之前，我会按阶段说明术师三角的具体内容，首先，就是如何铸成“人性之光”。”
施密特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银制器皿，示意道：
“首先，需要饮下魔药，于梦中进入“虚境”，再借由“虚境”的特性来铸造“人性之光”。”
虚境？
苏拉眉头微微挑起，“暴食之胃”就是来自这个神秘之地，没想到成为术师的第一步，同样是进入虚境？
见到苏拉表现出的疑惑，施密特拍了拍脑门，笑道：
“对了，得先向你解释虚境是什么，抱歉，我总是容易忘记这些东西是只有术师才知道的概念。”
“我明白，施密特先生。”
苏拉点点头，这只是“知识的诅咒”中最微不足道的影响之一。
“你应该知道力学三大定律吧？”
“是的，我学习过。”
蒸汽科技的发达建立在物理学的牢固基石之上，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牛顿”，力学定律由同一时代的科学家共同发现，因此并没有以单一人名命名。
“我们的世界，构建在稳固的物理和化学定律之上，拥有确定的底层逻辑，因此，发明了蒸汽机，发明了机枪，发明了无线电，建成无畏战舰，建成一栋栋高楼大厦。
然而，作为世界的倒影，混乱才是虚境的底色。在虚境之中，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没有具体的规则，没有可知的逻辑，它并非单纯的混乱，而是无穷无尽的变化。
我们所知的神秘与灵性，其源头都是虚境。在众神时代，神明垄断着虚境的秘密，因此神权可以牢固千年之久。而对如今的术师而言，它是一座无尽的危险宝库，我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在虚境中获得。”
停顿片刻，等苏拉消化完毕后，施密特总结道：
“虚境庞大无比，神秘莫测，不过，觉醒仪式不会让你进入真正的虚境，而是名为“真理小径”的特殊地带。”
“真理小径......”
苏拉重复念了一遍，好奇道：“特殊是指？”
“据说在黑暗历早期，最初的术师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贤者们只能依靠冥想来获得内心的力量，点亮“人性之光”，这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努力。
后来，随着术师对虚境的探索不断深入，先驱者们发现了“真理小径”这一奇特地点。
严格来说，它只是虚境平平无奇的一部分，但对我们而言，又有着绝对的特殊性。“真理小径”的规则是，只允许没有铸成“人性之光”的普通人进入，只要能承受住那里压力，就能借助压力燃烧你的“灵性”，将心中的火焰铸成“人性之光”。
最绝妙的一点在于，当你拥有“人性之光”后，“真理小径”就会将你排斥出虚境，回归实界。”
肩上的人偶轻按眉心，施密特的叙述也让她想起了相应的知识，轻声道：
“确实如此，“真理小径”的别名，又称“真理捷径”。”
还真是捷径。
苏拉好奇道：“施密特先生，我会碰见同一时间进入“真理小径”的人吗？”
施密特摇头道：“有趣的问题，不过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问道：“还有什么疑问，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苏拉又问了几个铸成灵性的过程细节，最后道：
“让我们开始吧，施密特先生。”
“很好，苏拉，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个方法有诸多风险，迷失、痴愚乃至死亡，都可能发生，但它依然是踏上术师之道的主流方式，实在是因为冥想入道极其困难。无论如何，你要做好觉悟，拿出全部的勇气和毅力。”
苏拉单手按在心口，沉声道：
“我相信我有这个觉悟，施密特先生。”
“有信心非常重要，那就开始吧，凯瑟琳的秘术会有效镇静你的思维。”
“嗯。”
凯瑟琳轻声应答，摘下手套，指尖按在苏拉眉心，伴随着冰凉的触觉，苏拉感到自己脑海中躁动纷乱的思绪一扫而空。
“接下来是饮下魔药，它蕴含着“真理小径”的位置定位，由魏格纳教授亲手配置，他老人家是一位资深魔药学家，同样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四环术师，值得信赖。”
顿了顿，施密特补充道：“橘子汁口味。”
“多谢。”
接过银制器皿，揭开壶口，散发出异样香味，苏拉问道：
“现在就喝吗？我是说，不需要什么仪式，咒语之类的？”
施密特摇头笑道：“不需要，铸成“人性之光”，本质是追逐我们内心的力量。”
内心的力量。
苏拉若有所思，缓缓饮下，甘甜的魔药在喉间涌动，他立刻感受到奇异的“灵性”蔓延开来。
“接下来，坐到沙发上，尽量放松心神。”
苏拉闻言照做，背部传来柔软的触觉，轻飘飘的，他放松心神，尽量让整个身体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睡意涌上心头。
人偶坐在扶手上，静静地看着苏拉。
“安心入眠，它会带你前往虚境。”
在这一刻，施密特做出最后的叮嘱：
“记住，虚境的规则时刻都在变化，即便是“真理小径”也不外如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心胜于物，无视一切外物的干扰。”
心胜于物......
苏拉闭上双眼，任由意识不断坠落。
第十二章 「人性之光」
意识向后仰去，仿佛坠入深海，水下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经历漫长的混沌和迷蒙之后，苏拉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灰绿的狭窄道路，干枯的灌木，厚重云层仿佛就压在头顶，暗紫色的苍穹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以及最诡异的，悬浮在云层之上的菱形“月亮”。
蓦然，前方的景象蒙上了一层绯红薄纱，正当苏拉疑惑之际，脸上忽然湿漉漉的，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自五窍而出的鲜血已经淹没整个脸庞。
“咳咳......咳咳咳，咳！”
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大脑好似放进了一台高速搅拌机，天旋地转。
脚步癫乱，苏拉死死扼住眉心，喃喃道：
“我的身体仍然在真实世界，这只是幻觉，幻觉......幻觉！”
不断地自我催眠，重复强调着幻觉，脑袋的痛楚加速膨胀，直到跨越不可知的瓶颈，一切才变得轻飘飘的。
如梦初醒。
苏拉眼前残存着些许恍惚，他掐了掐眉心，先前的鲜血真的像幻觉一样消散。
刚进虚境就差点完蛋......
“这算是什么，大脑升级吗？”
虽然幻觉不再，但虚境的压力是真切的存在，冰冷的夜风拂身，让苏拉动弹不得。
纷杂混乱的思绪之中，终得一丝清明，他驱使着潜藏于身的“灵性”，点燃燃料，缕缕热流散布在心脏到右手的血管脉络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毫不留情地贯穿自己的心口，但伤口并未有鲜血流出，右手和胸膛融为一体。
五指微屈，苏拉竭力握住心脏。
“除非拥有替身，否则握住自己心脏这种事，恐怕是只有虚境才能做到。”
苏拉想笑，可惜情况并不允许他的面部表情有任何变化，他弯曲五指，指引着“灵性”向心脏涌动。
像呵护暴雨中的幼苗，又或是飓风中的火烛，他只觉得自己的掌心愈加炙热。
燃烧。
以自身为铸炉，以灵性为燃料，催生着心之火的燃烧。
蓦然，苏拉的耳边响起雷鸣般的轰隆声，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铁锤轰击着铁砧，每一次的锤炼与撞击，浑身血液都会为之沸腾。
轰——
轰——
轰——
千百次的锤炼，震得耳朵有些发聋，源源不绝的暖流自心口奔涌而出，散入躯壳铸炉，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苏拉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
成功了！
他松开紧握的心脏，于心口腾跃的火焰此刻已能够直面虚境的压力。
直起身子，总算得到喘息之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人性之光”铸成，然后回到真实世界。
等待的时间里，苏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真理小径更像是一条坑道，他攀上边缘，扫视四周，无尽荒凉的大地尽入眼帘。
“除了这条小径，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回到小径之内，脚步轻踏在落叶与枯枝之上，苏拉不禁心生好奇，这条道路有起点与终点吗？
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冲出枯叶堆，苏拉循声望去，不禁怔住，居然是一只......
兔子？
没有穿马甲，也没有戴怀表，只是一只普通的黑兔，拥有兔子应有的姿态，要说唯一的特殊，那就是它的眼睛，在黑兔的瞳孔中，苏拉见到了一朵盛放的白玫瑰。
双方静静对视，不知过了多久，黑兔向远处跑去，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只是一只普通的虚境兔子......”
正当苏拉松口气的时候，黑兔再次从迷雾中冲出，先是盯着他，接着在面前打着转奔跑，将落叶和泥土蹬得飞起，十分急切。
“它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苏拉眉头微皱，脚步不自觉地跟上黑兔，对未知与神秘的追逐，几乎形成他的本能。
兔子的速度很快，然而，火焰燃烧的速度更快，苏拉低头看向心中的火焰，还有不到半分钟，灵性就会燃烧殆尽，届时“人性之光”将正式铸成，而按照“真理小径”的规则，他会被虚境排斥出去，回到真实世界，完成术师三角的第一步。
然后，再也无法进入“真理小径”。
想到这里，苏拉心念一动，唤出《虚无之书。》
理性值维持在90%的高位，灵性值则已经消耗至24%，活力值却是空空荡荡。
“如果我增添更多的灵性作为燃料，会怎么样？”
“人性之光”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苏拉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能够在“真理小径”待上更长的时间。
没有半点犹豫，苏拉将“暴食之胃”怪异卡和“理性”同时放入仪式盘中，原本燃烧过半的灵性，立刻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充。
嘭——
心口的火焰烧得更旺，好似要照亮这片阴暗的虚境天幕。
脚步一浅一深，苏拉追逐着前方的兔子，穿过树丛，翻过断木，冲过荆棘，他感受着心口火焰的变化，逐渐心生顾虑。
如果再继续燃烧，那么这股火焰很可能突破躯体铸炉，最终将自己吞噬，不能这样冒险。
正当苏拉权衡之际，黑兔终于停了下来。
他向前望去。
在道路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棵衰败的枯树，扭曲的枝干像是向天空张开掌心的白骨，树干则如同丑陋的老妇的面容，饥渴地扎根在大地之上。
解除仪式，他仔细观察着枯树，很快在枯树前的枯叶之中，发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苏拉走上前去，才看清那是一个玻璃晶片，呈三角形，散发着莹莹微光，他拾起晶片，并未映照出自己的模样，而是看到了格外绚丽的景象：
绿色，紫色，红色，蓝色......不同的色块涂抹在一起，什么都看不分明，但似乎又包罗万象。
“......这是万花筒？”
他捏着晶片，它带来的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咕咕——”
黑兔发出奇怪的叫声，拱着苏拉的腿，他迟疑片刻，先是尝试吞噬晶片，就像吞噬怪异一样，但显然，这个奇怪的晶片并非怪异。
眼看“人性之光”快要铸成，黑兔似乎也急了，跑出一段距离后打了个转，接着后腿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苏拉。
“这！”
苏拉愕然之际，黑兔已经叼走晶片，扑进了他的怀里......扑进了铸炉的火焰之中！
轰——
刹那间，最后腾起的火焰吞没了黑兔的身影，也宣告“人性之光”的铸成！
第十三章 心之环
在铸成到人性之光的一瞬间，苏拉眼前的一切开始震动，虚境在这一刻彻底展现出它的面貌。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握住，使得呼吸停滞，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困在孤岛之上。
就像是被抛弃在荒原上的弃子，狰狞野兽在黑暗中露出獠牙，血色荆棘阻拦去路，世间的恶意全部加诸于身，而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未知。
永恒的未知。
个体的灵魂，在宇宙天地之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值一提......
“呼——”
苏拉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捂住心口，平复急促的心跳，下意识握紧双手，令面前的少女发出痛苦的呻吟。
“抱歉。”
苏拉松开手，凯瑟琳微微摇头，收回被握的有些发红的右手，重新戴上手套。
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诺薇侧首道：“你就不对我道个歉？没有我和凯瑟琳的帮助，你可能已经交代在虚境了。”
苏拉惊魂未定，露出歉意的目光，旋即看向施密特先生，“我这算是成功了吗？”
“说实话，出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比如刚进入虚境时，你就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反应，以及铸成人性之光后的一个小时，迟迟无法苏醒。”
顿了顿，施密特露出笑容，“不过，恭喜你，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最后一个小时？”
苏拉愕然道：“现在是几点？”
“下午四点，整个过程持续了五个小时，这很正常，虚境的时空不可捉摸，没有强大的灵性，很难察觉到虚境中的时间变化。”
五个小时......
苏拉掐了掐眉心，对他而言，适应虚境压力、铸造人性之光、通过真理小径，最多也才一刻钟时间。
“对了，那枚晶片......”
他想起最后时刻黑兔的举动，自己的人性之光中难道还多了一只烤兔子？
观察着苏拉的人偶此刻也诧异道：
“苏拉，你的“人性之光”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对吗？”
疑问刚生，苏拉便意识到了特殊之处，他可以通过心中燃烧的火焰，直接同诺薇对话。
“普通的“人性之光”，不可能会有这种效果，你做了什么？”
“是这样......”
苏拉没有隐瞒，将黑兔和玻璃晶片的事情告知诺薇。
“兔子......我可不记得虚境中还有正常的兔子，我会时刻观察你的状态，请记住，你的生命还捆绑着一个脆弱的人偶。”
“多谢。”
意识间的交流，几乎在瞬间完成，施密特只当苏拉没有缓过劲来，耐心等待片刻，当苏拉抬起头的时候，才继续道：
“接下来，成为术师的第二步，凝聚心之环。这一步很简单，苏拉，燃起你的人性之光。”
意识微动，苏拉感受到内心的火焰具现在现实之中，逐渐包裹住他的全身，虽然这股光芒远不如施密特的耀眼，但仍然使得拉上窗帘的房间亮如白昼。
“闭上眼，回忆你生命中重要的事情，具体、详细地回忆，并附以你当下的感悟。”
“回忆吗？”
苏拉神色微动，记忆如同走马灯，两个世界的记忆相互交错，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儿时跟随父母学习东方的语言，和街区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在学校读书，阅读历史书籍，父母病逝，被征入兵役，泥泞的堑壕，磅礴的暴雨，死去的巴洛和霍特，人偶诺薇......
这是属于原身的记忆。
牵着父母的双手咿呀学语，在电子设备的环绕下茁壮成长，因为心智远超同龄人而自傲，习惯一个人独处，尝试给喜欢的女孩子写表白信被拒绝，高考，大学，参加工作，父母病逝，工作，工作，雨夜，大卡车，人偶诺薇......
这是属于他的记忆。
点点光芒从火焰中散溢，逐渐凝成一道两侧有锯齿的圆环，黄铜色的锯齿大多锈迹斑斑，或是有着缺口，在圆环中间更是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线，将它分为两部分。
铿——
当铜环头尾衔接的时候，圆环发出低鸣，自我旋转的同时，也围绕人性之光旋转，宣告“心之环”凝聚成功。
苏拉睁开眼，恍如隔世。
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理智数值跃升到了100%！
“这还只是初生的心之环。你需要逐渐探寻内心的力量，不断弥合圆环的裂缝与残缺，直到在圆环之上镌刻下“真名”，届时，你就可以尝试凝聚第二道“心之环”，晋升二环术师。”
苏拉疑惑道：“真名是什么？”
“就是心之环的名字，当一切条件具备，它会自动显现，这大概相当于......对自己人生的总结？”
“原来如此。”
完整梳理了两个灵魂的记忆，苏拉一时竟产生了些许落寞，他不禁看向诺薇，走马灯的终点，都是这具人偶。
命运之外的异乡人，此刻，他对这个称呼有了更多感悟。
苏拉呼出一口气，热切道：
“最后一步了，施密特先生。”
术师三角的最后一步，容纳“神秘特性”，获得真正的超凡力量。
“没错，不过你得先从两份神秘特性中选择一份。”
施密特指向方桌上的两个铜匣，正面都贴着标签，分别是“白昼夜莺”与“亮银阔剑”。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神秘特性的命名，只是描述它的外表，以及容纳时可能遭遇的精神冲击环境。
至于你会获得什么样的神秘序列，与之无关，我要说的是，这两份神秘特性的危险系数，这是一个衡量特性中精神残留的数值。”
他敲了敲厚重的匣，“白昼夜莺的危险系数是1.15，亮银阔剑的危险系数是1.4，理论上来说，危险系数越高，获得的序列能力强度就越高。
不过，不同的序列没有办法比较高低，而且在新的心之环凝聚后，原先拥有的非凡序列也会得到增强，足够补足起步的差距。”
高风险，换来一个相对高一些的起点。
“诺薇，你觉得呢？”
“夜莺。”
人偶的回答干净利落。
苏拉了然于心，沉声道：
“既然施密特先生这么说，当然是白昼夜莺。”
施密特点点头，“通过心之环，释放你的灵性，包裹神秘特性，完成对它的容纳。”
他打开铜盒，刺眼的光芒从盒中显露，一只死去的夜莺倒挂在枝头，奇异的光芒悬浮在它的周围。
“请注意，夜莺，光芒，还有这根树枝，都是神秘特性的一部分，不要遗漏。”
“我明白。”
“那么，请注意接下来的精神冲击......”
第十四章 神秘序列
早在先前同暴食之胃的战斗中，苏拉就体验过了分离自身灵性的过程，而通过心之环释放灵性的感觉，又有所不同，奔涌的灵性有秩序地自掌心洒下，就像是滴下甘蜜，包裹住神秘特性。
“感觉就像是琥珀......”
在灵性完成包裹的一瞬间，苏拉耳边响起凄厉尖鸣，周围的环境在一瞬间再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天空与大地皆是灰白无垠，荒野孤树，死去的夜莺在枝头发出凄厉尖鸣，音波凝成实质的精神冲击，袭向苏拉。
“唔——”
一个照面，他的理智值就像是被打爆的水桶，迅速跌破了40%！
苏拉的心之环在此刻显现，代替他承受更多的精神冲击，圆环旋转的轰鸣声中，其表面出现细微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碎裂。
眼见心之环就要破裂，身处重重幻觉之中的苏拉立刻唤出《虚无之书》，将即将见底的“理性”放入仪式盘中，竭力弥补急速损失的理智值。
在最后关头，夜莺停止了尖鸣。
它的反抗，到此为止。
“交锋只在一念之间，几乎没给我什么反应时间，这真的是危险系数更低的？”
苏拉心中闪过念头，旋即开始对神秘特性的容纳，本能般呼唤出灵性，就像是橡皮擦一样，擦去夜莺，擦去白昼之光，擦去枯萎的树枝。
与此同时，在圆环的左上角，逐渐凝聚神秘特性的剪影，当剪影完整的一刹那，奇异的力量自心中涌现。
“成功了。”
幻象消散。
铜盒里的神秘特性已经不复存在。
苏拉睁开眼睛，揉了揉疲倦的眼角，迎上施密特期待的目光。
“我的能力，似乎和影子有关。”
“影子？”
施密特目光流露奇色，他拉开窗帘，让夕阳照进房间，沙发、办公桌、书柜，以及三位术师的影子，在地板上拖得老长。
“与影子相关的能力，是相当少见的序列，具体是什么样的？”
苏拉闭上眼睛，眼中的世界却未陷入黑暗，耳边响起浪潮之声，仿佛置身于海滩之上，所有浮于实界的阴影，此刻都变成了涌动的海浪，他伸手遮住一缕夕阳，阴影的浪潮便自海面之下浮现。
黑色的海水，灰色的浪花。
再睁眼，阴影浪潮与现实的种种重合，显得奇异诡谲，苏拉还看到了许多丝线，像线团一样缠绕在两位术师周身，只是凯瑟琳的要稀薄许多。
这就是“灵性”。
这就是灵视。
苏拉尝试着延伸属于自己的丝线，勾动周身的阴影，蓦然，浪潮从海面下涌起，迎面打来，很快“黏”在了丝线之上，裹住他的全身。
“喔，消失了！”
施密特调整身位，站在阴影之中，观察片刻，惊叹道：
“有意思，我需要开启灵视仔细观察，才能察觉这片区域的阴影变淡了不少，凯瑟琳，你能察觉到苏拉的存在吗？”
凯瑟琳微微摇头，“不能。”
“相当高明的隐匿能力。”
以阴影包裹自身，实现潜行的效果，就表现效果而言，似乎和隐身差不多，但这一序列能力的本质，在于接触属于影子的世界。
苏拉仍然站在海面之上，他可以借助浪潮极大提高自身的移动速度，但却无法再下沉。
阴影之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得而知。
暂且放下这个疑问，苏拉调整姿势，向前打出直拳，拳头触碰在施密特身前的一瞬间，浪潮也随之褪去。
在两位术师的眼中，忽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苏拉像是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他看向施密特，解释道：
“触碰到生命后，会强制解除潜行状态。在潜行状态下，移动速度大幅度提高，但是声音无法传达到外界，也无法接收外界的声音。”
“绝佳的刺杀手段，非常实用的序列能力。”
“施密特先生......”
“叫我会长吧。”
施密特拍了拍苏拉的肩膀，笑道：
“苏拉，你已经是梅伦市守护者协会的正式一员了。”
“嗯，会长，神秘序列的命名，是如何完成的？”
“随意，你可以自己命名，也可以请其他术师为你的序列能力取一个名字，不过，总是要有一个名字。”
顿了顿，施密特解释道：
“使用神秘序列的时候，准确、简洁的符号会大大降低阻力与干扰，从而发挥更强的效果。
不过，要注意序列的名字最好保密，术师的第一层防御，就是‘未知’。一般而言，四环术师会公开自己的第二个序列能力，五环术师会公开自己的第三个序列能力，以此类推。
当然，这只是理论，一般而言，高环术师的序列能力，都会被有心人记录，制成情报贩售，除非你从来不使用自己的序列能力。”
“高环......对了，会长，术师最高可以凝聚多少心之环？”
“九环。”
施密特从怀中取出烟斗，拿在手里，笑道：
“至于九环之上有什么，也许要等到成为九环术师才能知晓。不过，那离我们太遥远了，我这辈子见过的九环术师，不超过十个，还只是远远望上一眼的那种。”
九环术师。
苏拉想了想九道心之环绕着人性之光转圈圈的场景，莫名感觉有些好笑。
“好了，大功告成，梅伦市守护者迎来了第六位术师！苏拉，你一定饿了吧？我们都还没吃午饭，苏珊娜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要一起吗？顺便为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新人。”
“当然。”
苏拉露出窘迫神情，不好意思道：“事实上，来协会的路上，我花掉了身上的最后一枚硬币，回去可能还得挨饿。”
施密特哭笑不得，摆手道：“不用担心，晚餐结束后，我会让威尔斯先生，我们的会计先生，先为你预支付下个月的薪水，还有30枫郎的补偿，申请手续已经递交上去了，不日就会下来。”
“谢谢你，会长。”
苏拉点点头。
“好了，先享用晚餐吧。”
......
......
协会一共雇佣了六名文职人员，两名负责打扫卫生的女仆，还有一位厨子，苏珊娜大妈。
根据施密特个人的喜好，他要求协会的所有人都得在一楼餐厅，围着大圆桌共进午餐和晚餐。
只是除了已经退休的魏格纳教授外，其余术师都有外勤任务，难以聚首。
来到餐厅，施密特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苏拉先生，已经正式成为一名一环术师，在未来的日子，我们将会为梅伦市的和平共同奋斗！”
“恭喜！”
“欢迎！”
苏拉向众人分别回以温和的笑容，默默记住这些文职人员的样貌。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餐厅的角落里，撑着手杖，他的视线落在苏拉身上，浑浊的目光中流露欣慰，“年轻人，恭喜你成为了一名术师。”
苏拉心领神会，“多谢您配置的魔药，教授。”
“只是举手之劳。”
老教授笑着摆了摆手。
这时，门外响起动静。
“嘿，多么幸运，刚好赶上饭点！”
一名浑身黑不溜秋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挥舞着破烂的帽子，头发像是刺猬一样散开，他朝协会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在一张黑脸上格外耀眼。
第十五章 协会的术师们
施密特愕然道：“斯科特，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白痴坚持目标藏身在煤堆里，然后主动钻了进去，结果就成了这副模样。”
男人的身后，一名身着棕色夹克衫的年轻女子无奈摊开手，“虽然是燃魂级的怪异，不过只是擅于隐藏，已经解决掉了。”
施密特扶额叹息，挥手道：“解决掉就好，斯科特，快去洗澡。天气寒冷，饭菜很容易变凉。”
斯科特抓着他的破帽子，连连应声，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盯着苏拉，“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你就是苏拉，对吧，你成为术师了！太好了！”
他险些就要冲上来给苏拉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被身后的女子死死拽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身煤灰，讪笑道：“我先去洗个澡，对了，我的名字是约翰·斯科特！”
“嗯，好，再见。”
苏拉有些不习惯斯科特的热情，或者说，他并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海伦娜。”
海伦娜入席落座，微笑道：“别在意那个白痴，他严重拉低了我们协会的平均智力水平。”
“啊......”
苏拉虚着眼，肩上的诺薇淡淡道：“一个好消息，协会并不禁止成员之间谈恋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目前最在乎的是解决肚中饥饿。
协会的晚餐相当丰盛，苏珊娜大妈依次端上新鲜出炉的烘烤面包，油煎香肠，鸡蛋和猪肉炸成的肉丸，土豆沙拉，一大锅热腾腾的炖牛肉......
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只吃了一餐，闻到食物的香味，食欲立刻勾动起来。
斯科特很快回到了餐厅，坐在苏拉身边，兴奋道：“好兄弟，你获得了什么样的序列？”
诺薇从苏拉的右肩换到左肩，同斯科特保持着距离。
“是与影子有关的能力，可以潜入阴影之中。”
苏拉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认真回答道。
“喔，你为序列取了名字吗？”
“还没有想好。”
斯科特立刻想出一个名字，““暗影刺客”这个名字怎么样？”
审美倒是很正常，只不过刺客嘛......
这时候，施密特插话道：
“苏拉，你可以开始考虑第一个秘术的学习了，当你掌握第一个秘术，就可以开始正式考核......这个稍后再说，教授，您有什么推荐的秘术吗？”
老教授若有所思，缓缓道：
“我收藏关于影子的秘术并不多，不过都十分实用，年轻人，要看你优先倾向于哪一方面。”
“会长擅于正面战斗，全能型。凯瑟琳小姐是医生，我的序列和秘术以提供防御为主，海伦娜没什么用，唔，无论你修习什么类型的秘术，都能有效增强协会的整体实力。”
斯科特热情地给出建议。
圆桌对面的海伦娜立刻纠正道：
“我的神秘序列分别是“森林射手”和“驯鹰师”，秘术掌握以远距离战斗和收集情报为主。”
这是要集合打团战？苏拉不禁吐槽。
餐桌上的话题很快转移，开始讨论起近期的逸事奇闻，除却涉及术师的那些，和普通人餐桌上的话题也没什么区别。
晚餐结束后，施密特先喊住了准备下班的会计先生，这是一位年过半百，举止一板一眼的老绅士，名为冯·威尔斯。
戴上老花眼镜，威尔斯先生在确认身份后，先是拿出他的笔记和账簿，写写画画，最后取出一份表单，让苏拉签名并按下手印。
取出钥匙，打开保险柜，威尔斯先生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那是先前就准备好的、崭新的枫郎。
四张一枫郎面额的蓝色钞票，每张都印着先帝路易一世的头像，苏拉小心翼翼地接过，折叠好后塞进上衣内侧的口袋。
目送老会计下班，施密特笑道：“威尔斯先生可以说是协会的救命恩人，是他建议我们及时将手里的帝国马克兑换成黄金和实体产业，否则的话......我们只能攒着一堆废纸了。”
“喔......”
苏拉好奇道：“协会还有实体产业？”
“嗯，在市郊的一家工厂，还有一间山庄。”
施密特道：“说回正题，苏拉，这段时间里，你不必像我们一样处理怪异事件，尽快掌握两到三个秘术，了解术师应当学习的重要概念，还有协会的行事流程......”
实习期。
苏拉认真听着会长的叮嘱，这时候，身后的大门推开，黛西喊道：“会长，治安署拍来一份紧急电报！”
“紧急事件？”
施密特眉毛一皱，接过电报，视线匆匆扫过，“治安署遇到麻烦了，疑似一名失控的二环术师闯入梅伦市地界，苏拉，你单独去找魏格纳教授学习秘术吧，抱歉，暂且失陪。”
折起电报，施密特沉声道：“黛西，你去把我的霰弹枪和风衣拿来，还有，让斯科特下来！”
“好的！”
接待员黛西抱着霰弹枪、风衣和帽子跑下楼梯，斯科特也匆匆跟在身后，晚餐结束后，他在休息室里小憩了片刻，明显还没睡醒。
“打起精神来，斯科特，这次我们要面对的是失控的术师。”
“术师？”
斯科特双眼瞪大，“我知道了！”
施密特穿上风衣，将霰弹枪揣在怀里，二人快步跑出协会，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苏拉呼出一口气，问道：
“黛西，经常会有紧急情况吗？”
“并不是，大多数时候，会长他们都是按照预计的时间表处理城市各处上报的异常现象的。”
苏拉了然于心，好奇道：“我想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成为协会的文职人员的？”
目光闪烁，黛西笑道：“我曾经遭遇过怪异事件，所以才知道了世界的真相。苏珊娜大妈以前是魏格纳教授家的女仆，威尔斯先生和会长以前就是朋友，大家多少都有些渊源。”
“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术师的存在是半公开的命运，对此的态度却截然不同，有人追求力量，积极成为术师的一员，有人敬而远之，只是维持双方的友谊，也有的人憎恶术师，认为神秘力量只会带来灾难。”
“海伦娜小姐。”
苏拉向自楼梯走下的海伦娜点头示意。
“总之，术师是立足于文明世界之中的，和常人并无本质分别。”
海伦娜提着一个背包，凯瑟琳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正要按照预定计划出门，处理怪异事件。
目送两位女士离开，苏拉感慨道：“协会术师看来是全年无休啊。”
“年底的时候怪异事件总是特别多，如果放任不管，很容易酿成大祸。”
黛西对此表示认同。
“那么，我去找魏格纳教授了。”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