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迷雾之海
神秘,空旷,寂静,异样的恐惧油然而生,苏拉回到天文台内部,关上门,才能感受到些许安全感。
打开储物柜,施密特取出一捆蜡烛,分别递给众人,并向苏拉解释道:
“这就是我先前和你提过的蜡烛,用灵性点燃它。”
“好。”
幽幽烛火,用手去接触,却仿若不存在,这些蜡烛正是术师们用来衡定自身理智剩余的秘术造物。
理论上,离开虚境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进行清醒仪式,主动离开虚境。虽然仪式的消耗不大,且只需要一人学会即可,但流程复杂,需要相对安逸的施术环境。
第二种,就是斯科特举例的灵性耗尽,除去灵性枯竭的原本代价外,还会被虚境怪异标记,极容易遭到袭击。
然而,有一种情况,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虚境,那就是失控。身处虚境,术师的理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磨损,当理智无法对抗隐藏在黑暗中之物时,术师就会被虚境所同化。
一旦蜡烛的燃烧火焰变色,就意味着理智值到了危险地步,在它变成血红色之前,必须以任何手段离开虚境。
不过,对苏拉而言,这蜡烛没什么作用,他可以通过《虚无之书》监控自身变化,也可以通过“理性”牌补充理智值。
将蜡烛揣入怀中,施密特提起武器,分发给众人,接着提起摄影镜,来到天文望远镜前。
这台望远镜,与如今的大型机械与精密齿轮的蒸汽朋克风格如出一辙,真不知它的起源为何。
“或许,这个时代的科技,其实是在模仿虚境中的遗迹?”
苏拉注意到,这台大型望远镜的目镜结构处有一个凹槽,正好放下“斯洛的摄影镜”。
拉动操作杆,施密特调整了好一会儿,动作小心谨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良久,才凑近到目镜前,松了口气。
“斯科特,你先传送到迷雾之海,苏拉,你第二个,注意看他的操作。”
先前的准备学习中,苏拉了解过这座望远镜的真正用途,配合“斯洛的摄影镜”,可以直接投送至望远镜所“看”到的地方。
当然,在虚境之中的观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是许多虚境存在不喜欢被注视,二是正如量子力学领域里,“观察”的行为本身就会导致塌缩一样,术师很难预料观察会产生什么后果。
施密特对望远镜的调节,都是魏格纳教授根据目标位置精确计算出来的结果,最终确认此行的目的地——迷雾之海。
斯科特呼出一口气,握着工兵铲,凑在目镜前,他的灵性向前延伸,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放轻松,苏拉。”
“嗯。”
模仿斯科特的动作,苏拉凑到目镜前,他看到了一片无尽的汪洋,灵性伸展,眼前画面忽然模糊。
呼——
“小心!”
斯科特连忙扶住险些要脸着地的苏拉,“注意平衡感!”
“抱歉,还不熟练。”
在沙地上踩出数个脚印,苏拉环顾四周,天幕漆黑深沉,虚境之中的海洋,永不停歇地奔腾翻涌。
潮声不绝,进入序列能力的视觉状态,苏拉发现,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影,填充着迷雾之海的每一个角落。
施密特最后一个传送,见到有些发愣的苏拉,拍了拍肩膀,沉声道:
“怎么样,发现了吗?你的序列能力带来的亲和力,在虚境之中有多么可怕。”
“的确......”
眨了眨眼,苏拉望向远处的海平面,“那艘船在哪里?”
“每一个周期里,维多利亚公主号只会出现四个小时,耐心等待,先看看我们上次制作的木舟是否还在。”
沿着海滩走了一圈,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海浪不断冲刷着这片沙滩,早已不见木舟的影子。
“会长,为什么不把木舟藏在那片树林里?”
苏拉望向岛上的密林,与现实的树林不同,这座密林的树木格外粗壮,彼此交错,缠绕在一起,颇似榕树林。
“海潮会吞噬木舟,森林也会,注意不要独自靠近。”
跳上一座石头,施密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上次将它藏在石缝里,没想到还是被冲走了。”
海风从大洋的尽头,带来寒意和未知。虚境的海洋,会卷走许多,也会带来许多。浪潮无尽循环着涌起与平息,视线所及的岛屿也在不断变换,时而能看到腐朽的帆船残骸,零落在海面之上,在暮光下若隐若现。
“在迷雾之海,心岛是唯一不会变化的岛屿,我们就在这里等待维多利亚公主号的出现,应该还要很长时间。苏拉,斯科特,和我去劈树,制舟,女士们,劳烦你们生起火堆,这里可真够冷的。”
提起伐木斧,施密特示意苏拉和斯科特在十步之外站定,然后打了个响指,周身凝聚清晰可见的火焰屏障。
他举起伐木斧,对着边缘的一棵树木挥砍。
“咿咿咿——”
刺耳尖鸣,密林开始了狂乱的摇摆,在火焰的威慑之下,纷纷拔起树根,向后方逃走,单独留下被施密特砍中的那一棵,在原地颤抖哀嚎。
“这些东西的正式名称叫“尖叫密林”,算是虚境里最常见的东西了,有着植物与动物的共同特性,喜欢群聚在一起,而遭到攻击的时候,就会像这样......”
又挥下一斧头,施密特道:“可以过来帮把手了!”
“啊,好!”
二人连忙上前。
苏拉不禁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的场景,猎食者捕猎的时候,草食动物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同类被吃,丝毫不为所动。
一棵巨树提供的木头,足以制成两艘木舟,忙活半天后,三人抬着巨树,回到沙滩上的炉火旁。而在术师们离去后,“尖叫密林”又回到原处,继续簇拥在一起。
施密特相当擅长木匠的活计,以至于其余四人只能打打下手,很快,一艘成型的木舟就出现在了沙滩之上。
“先休息一下吧。”
围在炉火边,众人将各自的蜡烛摆放在手边,静静等待着海潮的下一次更迭。
不知过去多久。
暮色笼罩的海面上,忽然产生大团迷雾,雾中依稀可以看见一艘游轮。
斯科特跳了起来,大叫道:“来了!”
众人扶起木舟,冲到海面上,接着挥动木桨,朝着远处的游轮驶去。
第四十七章 维多利亚公主号
“维多利亚公主号”,便是这艘停泊在虚境海洋之上的轮船之名。
两年前,魏格纳教授在虚境的探索之中,意外发现了这艘轮船的踪影,常理而言,虚境中不应出现这种现代造物,于是一路追踪,关于轮船的种种规律,都是老教授总结的成果。
守护者协会曾进行过三次登船的尝试,第一次,魏格纳教授在接近巨轮之时,迷雾散去,轮船也消失无踪。第二次,会长和老教授在简单准备后再次登船,虽然上了轮船,却在轮船内迷失了方向,晕头转向,一无所获。
鉴于轮船出现的规律,两人不敢在船上逗留过长时间,若是随着轮船一同消失,谁也不敢说会被带去何方。
上一次,则是今年九月份的时候,施密特、斯科特和海伦娜三人进行的登船计划,不过并不是那次虚境行动的主要目标,在搜索了数个船舱后,理智接近危险值,只能无功而返。
摇着木桨,施密特道:
“曙光历173年,一艘游轮从赫尔曼帝国的弗莱德里希皇帝港起航,向北至凛冬帝国的圣伊凡市,接着向西航行,穿过北海群岛,最后南下,终点是阿尔比恩帝国的首都,全程近两千海里,一周时间的旅行。
它的排水量高达54000吨,是赫尔曼帝国制造并赠送给阿尔比恩帝国的礼物,因此以当时的维多利亚公主,现在的女皇陛下命名,象征两国友谊长青。
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它的第一次航行就遭遇了灾难,在驶离北海群岛不久,莫名偏离航线,撞上一座冰山,全船乘客和船员共计三千余人,只有不到一百人乘救生艇逃离幸存。”
木舟不断靠近巨轮,苏拉听着施密特的故事,暗道:“撞击冰山?这个世界也得发生一次泰坦尼克号么......”
扫除杂绪,他好奇道:“为什么这艘轮船会出现在虚境?”
“这就是无法解答的疑惑了,维多利亚公主号沉没,可以说是大陆战争前夕最惊骇的爆炸新闻,帝国和阿尔比恩帝国联手指责是凛冬人策划了这场袭击,变相加剧了当时的局势紧张度。
不到一年后,大陆战争爆发,人们的视线也从游轮上移开,除了那些乘客的家属,恐怕人们早已将这件事淡忘。迄今为止,尚未有组织尝试调查轮船沉没的真正原因,就连它的残骸,都不知在何方。”
抬头望着不断迫近的巨轮,施密特道:
“既然遭受冰山撞击,船体不可能完好无损,我想出现在这里的游轮,可能只是维多利亚公主号的复制品,或者说,某种投影。”
“很有可能......”
木舟停在轮船之上,施密特从背包里取出钩爪,高速旋转数圈,以惊人的臂力将它抛上轮船边缘。
“别这么惊讶,虚境的重力和实界不一样,不过,登船的时候可要注意了,上次斯科特掉进了海里,还是我把他捞上来的。”
“啊哈哈,会长,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斯科特打着哈哈。
苏拉扯了扯绳索,沉声道:“会长,我应该可以直接上去。”
“啊?”
激发序列能力,苏拉将无尽的阴影裹在身上,踏着轻如薄雾的阴影,一路向上,轻而易举地登上了轮船甲板。
“真方便的能力啊。”
叹了口气,施密特拽着绳子,老老实实攀登上船,苏拉在终点处接应,接着神色古怪道:“会长,那里的东西......之前就有吗?”
在船舱最高处,悬挂着两具尸体,像是串在树梢的风干鸡。和实界的死亡不同,虚境中死亡并不会飙血,而是变得“模糊”。
正如那两具尸体,面孔仿佛用色彩胡乱涂抹过,垂下的四肢也渐渐与环境融合。苏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没开抗锯齿功能的低画质游戏。
“这......”
拉了拉帽檐,施密特道:“轮船出现的周期,对应实界,可能是两周、一个月和三个月,在我们探索的间隔期,有术师登上了维多利亚公主号。”
“然后被晾成了风干鸡?”
“啊,确实挺像......”
众人相继登船,在见到那两具悬挂的术师尸体后,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无疑是轮船上的存在,给予外界的一个警示。
不过,区区警示,并不能阻挡术师追求真理的脚步。这一次,守护者协会做了充分准备,包括维多利亚公主号的内部结构图,魏格纳教授也通过他的个人渠道弄到了手。
拿出轮船的内部结构图,施密特指着地图道:
“轮船出现的时间,大约只有六个小时,我们登船至此就花费了近半个小时。出于安全起见,要留出足够的空闲,按既定计划,四个小时探索时间。
苏拉和斯科特一组,海伦娜和凯瑟琳一组,我单独一组,我们分别从三个方向进入轮船,拿好各自的怀表,两个小时后,在轮船的中庭花园集合。”
“是!”
苏拉负责看地图,斯科特负责探路,沿着船舷一路前进,最终确定了行进路线。
“注意,苏拉,船舱内部,并不像外面看上去这么风平浪静。我们合力打开舱门,第一时间进入船内,然后保持平衡!”
“好!”
“一,二,三,开!”
打开阀门,二人合力拉开舱门,接着扑进船舱内部,霎时间,海水从四处缺口奔涌而下,整个轮船仿佛倾斜了四十五度,致命的失重感袭来。
扣住握把,两人竭力关上舱门,阻止外面的滔天巨浪继续涌入,苏拉诧异道:
“内外不是一个空间?”
“我想就是这样。”
船舱内部的场景,应该就是维多利亚公主号沉没时的惨状,无情的海浪击断走廊,冲破裂口,加之失重,使得二人的前进十分缓慢。
这条走廊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天花板破碎了一个大缺口,海水如泉水,使得里面乱成一团糟。
见状,苏拉在地图上做下标记,按前几次的经验,只有完好无损的船舱,才有值得探索的价值。
“这个房间的状态完好。”
序列能力时刻蓄势待发,斯科特接近目标,握住门把手,回头看向苏拉,打出手势。
苏拉见状,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第四十八章 船上的故事
黑色的屏障凝聚在身前,斯科特推开客舱舱门,在水声之中,两人同时听到了呜咽的哭泣声。
这是一间完好无损的客舱,与外界的冰冷潮湿完全不同,暖黄色的台灯照亮着整个房间。
一位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舱门,她的肩膀随抽泣不断耸动,梳妆台的镜子破碎模糊,难以看清女子的模样,但若是只看背影,绝对是一位曼妙女郎。
苏拉和斯科特面面相觑,后者壮起胆子,上前道:
“尊敬的女士......”
女子依然在啜泣,毫无反应,斯科特挪动脚步,试图看见她的正脸......
“啊!”
苏拉正欲出声制止,斯科特忽然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在床上,虽然被吓到,但他依然手指弯曲,立刻凝聚出护盾,守护在二人身前。
女子缓缓转动脖子,她的皮肤呈现出泡在水中过久而溃烂的模样,五官因此而扭曲,两道泪痕像是在脸上开辟的两条河道。
“亲爱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被女子空洞的眼眶盯着,斯科特浑身汗毛倒竖,勉强扬起嘴角,“这位女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不,你不是亲爱的......”
她再度扭转脖子,形成360度的诡异弯折,接着张开那不能称之为嘴的结构,呢喃道:“你们是他派来杀了我的,对吧......”
苏拉凝视着这张脸,若有所思,问道:
“他?他是指谁?”
“杀了我......”
女子依然在抽泣,“求求你,杀了我......”
靠在船舱口,影之刃蓄势待发,苏拉皱眉道:
“你先说出他是谁。”
“杀了我......”
女人似乎变得不耐烦,语气开始加速,她从椅子上站起身,黏糊糊的手倚靠在梳妆台桌面,嘶吼道:“你不杀我,那我就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躯被影之刃切成两半,接着,像是破碎的装满水的水瓶,身躯化作不明液体,通通溅洒在地板上。
苏拉放下手,皱眉道:“难道从维多利亚公主号沉没的那一天至今,这些乘客的灵魂依然被囚禁在轮船上?”
“这......”
斯科特望着房间,“我们简单搜索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很可惜,属于旅客本身的物品,几乎没有,只在梳妆台的抽屉夹层里,苏拉找到了一张相片。
一张合照,年轻的男女相拥在一起。
斯科特凑近,感慨道:“生前也是个美人。”
“看左手无名指,都戴上了婚戒,这是一对新婚夫妻吗?”
“嗯,啊,这很正常,维多利亚公主号预定抵达终点站的日子,正好与维多利亚公主的大婚选在同一个日期,算是赫尔曼帝国的贺礼。因此,船上的许多乘客,都是计划结婚的情侣,或是新婚夫妻之流,没想到啊,居然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翻过照片,背面还写着两行凛冬语写下的名字,苏拉道:
“斯科特,你看得懂吗?”
“最后一个是姓氏,谢韦尔斯基......应该是贵族血脉。”
船上罹难的乘客,以贵族名流居多,但也不排除,会有还有赌来船票的年轻小伙上船的可能性。
收起照片,苏拉环顾客舱,皱眉道:
“如果这里就是当时沉没时的维多利亚公主号,那么旅客的私人财产都去哪里了?”
“你的意思是说......”
蹲下身,在黏糊糊的地板上寻找片刻,斯科特抬头道:“有人洗劫了轮船?”
“嗯,她的婚戒也不在手上,可能是沉船时的内部动乱,也有可能,是外人袭击了维多利亚公主号。”
“那就和官方的定论大有冲突了......”
轮船上载着各国的贵族名流,若真是海盗所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策划这场袭击?
离开客舱,扶着握把,二人继续按照地图,搜索尚保存完好的客舱。
“这面墙上,好多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凝固在走廊墙面,像是艺术家的涂鸦,苏拉皱眉道:
“看来船内发生过激斗,按理说,沉船时大家都想着抢夺救生艇逃生,可这里距离救生艇的位置还远得很,外人组织袭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第二、第三个房间,都没有什么线索,没有乘客的亡灵,也没有任何能体现身份的物品,洗劫的干干净净。
“第一层已经搜查完毕,从楼梯去第二层吧,苏拉,你跟在我身后,保持距离,楼梯转角,很可能有危险。”
“明白。”
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踏上断裂的楼梯,光线微弱的环境里,只有水流汨声不绝于耳。
耳朵一动,苏拉道:“小心,水声变了!”
“什么?”
闻言,斯科特立刻展开护盾,接着只听见铿锵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重击在护盾表面。
“是亡灵......”
斯科特立刻激发他的第二序列能力,屈指一弹,墨黑色的橡皮泥从指尖射出,击中盘旋于空中的不明亡灵。
苏拉立刻跟进,握拳虚挥,影之刃横扫而出,它的移动速度极快,虽然中了斯科特的能力,有所受制,仍然躲过这一击,只丢掉一条胳膊。
风声呼啸,亡灵不知所踪。
上前观察,斯科特道:
“这是......船员的制服?”
徘徊在回廊间,袭击探索者的亡灵船员?
船舱二层保存完好的客舱并不多,最后,二人来到一扇双开大门前,地图显示,这是一间用来举办酒宴的大厅。
“希望不会有开门杀。”
推开大门,年久失修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尖鸣,打破沉寂十年之久的寂静。
啪——
酒杯轻碰,晦暗的大厅里,正举行着一场丰盛的宴席,客人们坐在圆桌旁,一言不发地享用着盛宴。
在他们的脚下,那些翻倒的餐桌旁,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里,散布着累累白骨,血迹早已干涸凝结,刺鼻的霉菌气味夹杂着食物的香气,变得极令人作呕。
二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
坐在桌边的一位穿着白色礼服的男士饮下杯中酒,酒水沿着他血肉模糊的喉咙灌入胃中,接着从胃里洒出,落在发烂的地板上。
“啊,快看,那是什么?”
正对着大门的一位醉醺醺的客人举起酒杯,大笑道:“人,活生生的人!”
所有参与盛宴的宾客此刻皆转过头,怔怔地盯着苏拉与斯科特,意味不明。
穿着白色礼服的男士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邀请道:
“要来一杯吗?”
第四十九章 无尽盛宴
这些客人的模样,和先前客舱里见到的女子无异,皮肤表面都呈现出长时间浸水而发生的肿胀和溃烂。只不过,他们的大脑还正常,看上去能够交流。
苏拉走上前,止步在宴席旁,回答道:“酒杯已经空了,不是吗?”
“这不是问题。”
将酒杯放在桌上,男人裂开嘴角,哗哗声中,原本空无一物的酒杯,竟凭空生出暗红色的葡萄酒。
“怎么是葡萄酒?算了,要来一杯吗?”
“我不习惯用他人的杯子,还是算了。”
谢绝邀请,苏拉直接问道:
“你们......都是困在维多利亚公主号的亡灵?”
话音落,宴席陷入沉默。
良久,放下刀叉,一位围着餐巾的老人抬起头,沙哑道:
“维多利亚公主号?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是啊,都快忘记我们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老家伙,我好像真的忘记了。”
“忘记就忘记了,来,喝一杯......”
短暂的感慨之后,满桌宾客再次时刻不停地享受起盛宴,只有向苏拉发出邀请的男人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拭着手,微笑道:
“尊敬的两位先生,你们都是术师,对吧,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苏拉,斯科特。”
苏拉先是指了指自己,接着指向斯科特。
“苏拉先生,斯科特先生,称呼我律师就好,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知道这份职业了。”
将纸巾揉成一团,律师看向众人,“喂,你们还记得,这是第几批到访的术师?”
“第五批吧......”回答的人满嘴食物,含糊不清。
“你个蠢货,脑子已经坏掉了,明明是第七批!”
“两个笨蛋,答案是第九!”
“唉,就知道问你们这帮酒鬼没用。”
律师叹了口气,看向苏拉,“如你所见,在你们之前,还有很多术师也到访过这艘轮船。”
闻言,苏拉道:
“我们登船的时候,在船舱的最高处,看到了两具悬挂的术师尸体。”
“啊,那肯定是试图挑战船长的勇者,不必在意,过上一段时间,那些尸体就会自然消失的,否则你们见到的,肯定不止两具。”
“船长?”
维多利亚公主号的船长,名为格奥尔格·海因里希,赫尔曼帝国海军上校,围绕游轮沉没一事的舆论攻防战里,在协约国集团的宣传口径中,这位海军上校是这场灾难的全部责任人,是他错误地判断航线,导致游轮撞上了冰山。
“没错,那个恶魔,格奥尔格·海因里希,我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绝不会忘记这个恶魔的姓名。”
饮下杯中的葡萄酒,律师咬牙切齿道:
“在沉入大海后,他将我们永远囚禁在了这里,不得生,也不得死,甚至不能走出各自的房间......
你们遭遇了船员袭击吗?那就是格奥尔格的走狗,可笑的是,那些船员也不能离开他们的走廊,只能永远地保持巡逻,嗝~”
“永远囚禁?”
苏拉道:“在第一层船舱,我们遇见了一位女子,她祈求我杀了她,我也如此做了。难道死亡,不能摆脱囚笼吗?”
“已死之人,怎能再死,你只能摧毁她的形体,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动复原。”
握住酒杯,律师笑道:“那个女人的故事,我们也从曾经的术师口中听说过,不过,她的丈夫实在幸运。在永囚的邪恶仪式发动之前,那个男人就已经死掉了。”
永囚仪式......
苏拉道:“这么说,维多利亚公主号沉没,都是船长一手制造的阴谋?”
“当然,格奥尔格故意偏航,使得游轮撞击冰山,接着,他的手下开始了残忍的屠戮,以死者的鲜血,囚禁生者的灵魂,最后坠入深海,永世不得超脱。”
苏拉眉头微皱,反驳道:
“事实上,游轮有幸存者,他们可从未提及过这些事。”
“这就是格奥尔格的狡猾之处了,我想,那些幸存者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对吗?他假意声称弱者先走,断绝了所有的救生艇和救生圈,然后,就可以尽情执行他的计划。”
斯科特挑眉道:“所以格奥尔格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
律师晃荡着酒杯,呢喃道:“唯有杀掉格奥尔格·海因里希,我们才有解脱的机会,曾经,我们期盼外来的术师能够解救我们,结果他们全都死了。所以啊,知晓游轮沉没的真相后,你们就回去吧,不要再为我们丢命了。”
顿了顿,他抬眼道:
“当然,如果你们是为了船上的宝藏而来,那就请自便吧。”
斯科特疑惑道:“宝藏?”
“我不是术师,不懂你们的那些东西,他们说因为坠入虚境,导致船上的很多东西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什么来着......”
“遗物?”
“对,遗物!”
拍了拍桌子,律师道:
“比如,这张桌子,会自动诞生无穷无尽的酒水与食物,你想吃任何东西,只要在心里所想即可,怎么样,要入席吗?”
再次谢绝邀请,苏拉问道:
“先前的术师,给它取过名字吗?”
“当然,他们称呼其为“无尽盛宴”,你们带不走一张桌子,对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想要带走游轮上的任何遗物,都会面对船长的怒火......”
“然后都死了?”
“也许吧。”
撂下最后一句话,律师拿起刀叉,重新开始享用盛宴,不再理会二人。
“苏拉,你怎么看?”
“不知道这位海军上校有多强大,没有一位术师能够击败他吗?”
“据我所知,海军里的术师很多,不成文的规定是,上校军衔,要求四环术师才能获得。不仅如此,这位船长在异变之后,很可能实力大增,而且,遗迹的规则最为重要,那位船长或许掌握着什么规则。”
主场作战的优势吗?
苏拉若有所思,在地图上做下标记,二人决定直接前去中庭花园,通过积木和剩余三人联系,既然已知拿走遗物会触怒船长,那么及时共享情报,最为重要。
临走前,苏拉心思一动,转身道:
“如果我们执意挑战船长的话,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吗?”
话音落,过了数秒,一位中年人从宴席中抬起头,沉声道:
“想要击败格奥尔格·海因里希,你们必须借助圣者的力量。”
第五十章 光明诗章
“圣者?”
“没错,据说是信仰神明的信徒,他们在船首部位,始终和格奥尔格对峙。如果你们想要击败格奥尔格,就去问问他们吧。”
神明的信徒?
苏拉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们的信息。”
离开大厅,在走廊上,二人再次遭遇了船员的袭击,它长出了一条新的胳膊,在苏拉将之切成两段后,又一次灰溜溜地逃走。
沿着地图,两人来到位于游轮中央的露天花园,它并不如想象中得那样美丽,入目所及,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凋零枯萎的花朵和草木,池塘臭气熏天,满目破败,仰天望去,只能看见漆黑的虚境夜幕。
拨动“拉文尼斯的积木”,通知众人集合,等待片刻,剩余三人相继赶到。
在确认各自得到的情报后,大致可以确认,参与无尽盛宴的宾客们所言非虚,大量灵魂被囚禁在维多利亚公主号上,也只有击杀船长格奥尔格·海因里希,才能解放这些灵魂。
指着远处,施密特道:
“有极其难以察觉的灵性回路笼罩在整艘游轮之上,一座彻底的囚笼。沿着灵性引导的轨迹,可以发现,这座囚笼的尽头,就在船首部位。”
“船首部位?那就是船长室......基本可以确认,格奥尔格,就是悲剧的源头。”
众人讨论间,苏拉道:
“不过,我还从乘客口中得到了一则信息,要想击败这位船长,必须借助圣者们的力量。”
施密特诧异道:“圣者?”
“没错,应该是信仰神明的信徒,但尚不知道对方信仰的是哪一位神明。圣者的位置同样在船首部位,会长,要去看看吗?”
“唔......先检查各自的蜡烛和怀表。”
五人的怀表,指向的时间相同,距分开探索,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时间还充足,你们的蜡烛呢?”
海伦娜的蜡烛燃烧的最多,其次是斯科特,凯瑟琳和施密特差不多,只有苏拉,他的蜡烛长度几乎没有变化。
“或许是我的暗影序列能力,使我免去了虚境的损耗。”
“也许......”
这当然是假话,苏拉每间隔一段时间就唤出《虚无之书》,利用“理性”牌,确保理智值维持在85%左右的高位。
“既然剩余的时间还充足,就此放弃探索,也太可惜了。”
按住帽檐,施密特道:
“走吧,去看看这圣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船首撞击冰山,通向甲板上层的道路几乎完全断裂,苏拉可以借助暗影自由行走,其余四人只能相互搀扶。
“呼,终于上到第五层了。”
艰难地上到轮船的最高处,冷风从破裂的缺口灌进来,甲板上层没有海水,只有毁坏的船体结构,沿着倾斜的走廊继续前进,众人的灵性相继有了察觉。
来到丁字路口,看向右手边,施密特皱眉道:
“强大的灵性,尽头是船长室,看来格奥尔格就守在那里。”
这条走廊,除去两侧的客房外,还有一间餐厅,餐厅中,同样也有着一股庞大灵性。毫无疑问,那应该就是圣者们所在的位置。
“保持警惕。”
施密特走在最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餐厅大门,原本摆满桌椅的地面被清空,近二十名头戴兜帽的白袍人席地而坐,在他们的中心,有一张漂浮的,散发着晦暗光芒的残页。
餐厅灵性波动的源头,都来自这张残页。
一名白袍老者睁开眼,沉声道:
“外来者,欢迎来到这里,我希望你们的目的不是去挑战格奥尔格。”
摘下帽子,施密特道:
“可惜,我们就是为了解放游轮上的亡灵而来。”
白袍老者叹了口气,悲悯道:
“愿诗歌予你祝福。”
与诗有关联,这是哪位神明?
施密特示意众人止步,接着道:“我们得知,要想挑战格奥尔格,必须要得到你们的帮助。”
另一位白袍信徒开口道:
“请离开游轮吧,不要再徒增牺牲了,你们远不是格奥尔格的对手。”
施密特皱眉道:
“格奥尔格生前是几环术师?”
信徒们互相看了看,一人回答道:“四环。”
施密特语出惊人,“极限情况下,我可以和六环术师一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苏拉闻言愣住,看向海伦娜和斯科特,却见两人并无异样,只是回以“大家都知道”的眼神。
最先开口的白袍老者叹息道:
“外来者,你确定吗?”
“确定。”
“好吧......”
白袍老者缓缓起身,开始叙说他们的故事。
据老者声称,他们的组织名为“颂诗隐修会”,乃是信仰执掌五月的年神“光明诗章”的密教组织。
十年前,这批信徒原本计划前往阿尔比恩帝国,在那里同来自大陆各处的隐修会成员共同举行一场诗会,不料被卷入格奥尔格的阴谋之中,被囚禁至今。
执掌五月之神,和“疫病骸骨”一样,同样属于名字遗失的年神,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遍布全大陆的密教组织?
相比解救游轮上的亡灵,协会众人显然对隐修会的情况更感兴趣,苏拉问道:
“你们的领袖是使徒,还是神裔?”
沉吟片刻,老者回答道:“祂是一位使徒,指引我们追随“光明诗章”的脚步。”
“可诸神黄昏之后,众神已经彻底陨落,当然也包括你们的“光明诗章”,你们是要往哪里走?”
苏拉试图以信徒的敏感话题,激起对方的情绪,从而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不料白袍老者只是淡淡道:
“汝等凡人之见,没有讨论的价值。诗章存在于我们心中,从未陨落。”
看来属于水泼不进的那一茬信徒,苏拉果断放弃和这种人交流,沉声道:“抱歉,是我愚见了。”
施密特接着问道:
“难道说这张残页,就是光明诗章的一部分?”
“它是吾主的神迹。”
老者指正道,语气严厉而不容驳斥。
协会众人皆神情凝重,若没有猜错的话,这张残页,就是昔日那位年神的残躯,一型遗物,真正的神明遗体。
无论是研究还是获取力量之道,它的价值,都远远超乎想象。
语气又渐缓和,老人捧起诗章,神情满是虔诚,赞颂道:
“它令我们免于海水与虚境的侵蚀,在我们的祈祷下,它也在制衡着格奥尔格的力量,若是没有吾主的神迹,格奥尔格早已经完成他的邪恶阴谋。”
“你们能提供的助力,就是它吗?”
“是的,不过......”
老者依次看向五人,缓缓道:“我们被困在这座囚笼里,一直在等待,等待能够带走诗章残页之人,唯有将残页带到格奥尔格面前,才能彻底压制他的力量。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短暂地触摸它,为你们的战斗提供祝福。”
“这......那我们五人中,有人能带走它吗?”
“吾主自会判断,请上前触碰。”
思考片刻,施密特准备上前触摸残页,斯科特上前一步,沉声道:“会长,还是让我先试一试。”
看了他一眼,施密特点头道:
“好,一切以小心为上。”
第五十一章 残页与共鸣
斯科特迈步上前,从白袍老者手中接过“光明诗章”的残页,捧在掌心,毫无反应,迷惑道:
“这是?”
“不行,请交给下一位吧。”
懊恼地叹了口气,斯科特将残页交给海伦娜,后者摇了摇头,与残页没有产生任何共鸣。
“你们要的人选,有什么条件吗?”
“吾主自会判断。”
见对方开始复读机,施密特接过残页,仔细审视,书写在上面的文字,完全看不出与现今的语言的关联,且仅仅是阅读,都会导致头晕目眩。
放下残页,施密特道:“苏拉,凯瑟琳,你们谁先?”
“让凯瑟琳先吧。”
少女伸出双手,接过诗章残页,刹那间,奇异的光华自残页表面绽放,进而映照出凯瑟琳的人性之光。
信徒们下意识集体起身,白袍老者喃喃道:
“居然......您将是游轮上数百哀怨灵魂的救星!”
苏拉轻声道:“凯瑟琳,有什么感觉吗?”
隔着白手套,轻抚残页表面,凯瑟琳抬头道:
“我的心之环聚合程度,正在缓缓提升。”
“这......”
因为战争后遗症,凯瑟琳的心之环聚合,一直都没有进展,这是众人都知晓的事实。
海伦娜惊叹道:“果真是神明的残余力量。”
“苏拉,给你。”
“嗯。”
残页离手后,不再散发光芒,苏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显然,他并不是“光明诗章”选中之人。
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自己的人性之光的火焰变得炽盛,接着,残页散发出异样光辉,但餐厅里的众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
接下来,令苏拉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虚无之书自行展开,一张全新的秘术卡凝聚成型。
若无其事,苏拉将残页还给凯瑟琳,摇头道:“果然不行。”
接着,他看向新凝聚的秘术卡——
【秘术卡:光暗逆反,源自黑暗诗章的权柄之力,可以将范围内的光与暗倒转】
等等,黑暗诗章?
虚无之书既然给出这个名字,他便倾向于“黑暗诗章”才是执掌五月的年神真名。
苏拉默不作声,看向信徒,是使徒认为黑暗诗章这名字不太好忽悠人,因此修改了真名方便传教,亦或是这些信徒欺骗了他们?
另一边,施密特也陷入了思考。
凯瑟琳与残页会发生共鸣,是他没有预料的情况,在这之前,施密特压根没打算同船长交手,但有了这份助力,协会就拥有了选择的余裕。
是与船长格奥尔格一战,还是就此结束探险,离开游轮?
诗章残页既在游轮之上,就算洗劫这帮隐修会成员,恐怕想要带走,也要面对格奥尔格的怒火。
但是,凯瑟琳的心之环......
犹豫片刻,施密特决定道:
“如果格奥尔格的力量太强,我会尽力拖住他,你们就想尽办法离开游轮,不要顾忌我。”
斯科特迟疑道:“会长,有必要拼一把吗?这里面的危险......”
“这不是赌博。”
摇摇头,施密特道:“我自有立刻脱离虚境的办法,倒是你们,还得想办法进行清醒仪式。”
“我支持会长。”
既然会长已下定决心,苏拉便率先表示支持。
“这......”
握了握拳,斯科特道:“那就搏一把!”
隐修会的成员纷纷双手合十,低声碎语,似是在祈祷着什么,为首的白袍老者躬身道:
“我们无法离开这座囚笼,只能在此为各位的战斗祈祷。”
“祈祷就不必了。”
关上餐厅门,将木然站立的信徒们隔绝在视线之外,施密特拔出霰弹枪,仔细检查着枪身。
“会长,你真的能和六环术师一战?”
“当然,这可不是吹牛。”
施密特笑了笑,“我的三个序列能力,可以说极端地强化了我在战斗方面的能力。放心吧,以格奥尔格的这种程度的灵性波动,我有自信一战,况且,还有你们在。”
三环对战六环,跨越三个层次?
心中不置可否,苏拉望着走廊尽头,沉道:““颂诗隐修会”,毕竟是信仰年神的密教组织,他们所说的话,不能完全信任。”
斯科特附声道:“没错,这些老家伙登船的目的,肯定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去阿尔比恩举行什么诗会。”
“对任何掌握神秘力量的存在都不能抱以过多信任,这是基本原则,我怎么会忘。”
施密特微微颔首,脚步止住,众人也跟着停下,他按了按帽檐,沉声道:
“无论如何,关于维多利亚公主号的真相,只有在见过格奥尔格·海因里希之后才能见分晓。我们先尝试和他交流,同为赫尔曼人,或许不必爆发冲突。还有,凯瑟琳,你拿好诗章残页,先在这里等候,不要轻易进入战场。”
提着步枪,凯瑟琳点头道:“嗯。”
走出船舱甬道,侧方的海风吹拂而来,天幕依旧阴暗死寂,在船舱和船长室的中间,有一段宽阔的甲板。
只是,这层甲板伤痕累累,像是被地毯式轰炸过一般,细看之下,才发现都是剑痕,空气中散溢的灵性暴烈而愤怒,仅仅置身其中,便使众人心生寒意。
“用剑的高手。”
随着众人的靠近,灵性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就像Boss登场的前奏一般,远方刮来的海风忽然大作。
霎时间,海风止息。
船长室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尖鸣声,缓缓向外打开。
与众人想象中的场景大不相同,从船长室中走出的并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庞然巨物,而是一道瘦削挺直的身影。
面容枯槁,神情冷冽,格奥尔格缓步迈出船长室,扶正白色大檐帽,他的腰间提着一把单手剑,原本贴身的制服,此刻显得太过宽松,但他依然挺直腰杆,深蓝色衬底的肩章上,四道金杠与星徽熠熠生辉。
格奥尔格·海因里希,赫尔曼帝国海军上校,维多利亚公主号的船长,此刻终于现身。
单手按在剑柄上,格奥尔格冷眼盯着施密特,他的左脸有一道伤疤,可以说是标准的赫尔曼军人形象。
众人分散站开,无声的对峙中,斯科特道:
“上校先生,我们是否存在交流的可能性?”
他使用上校,而不是船长这个称呼,试图尽可能拉近双方的关系。
可惜......
铿——
寒光冷冽,将长剑拔出剑鞘,格奥尔格低语道:
“我和你们这些贪婪的外来者,无话可说。”
第五十二章 格奥尔格·海因里希
语气斩钉截铁,显然,双方不存在任何交流的空间。
食指搭在霰弹枪的扳机之上,施密特侧首道:“斯科特,拜托你拖住格奥尔格。苏拉、海伦娜,你们注意把握攻击时机。”
“是!”
铿——
剑光寒冽,格奥尔格反蹬甲板,身形敏捷,眨眼之间,长剑刺向心口。
“好快!”
脚步一动,施密特侧身躲过这一击,衣摆在气流声中撕碎,围绕在他身侧的火焰屏障立刻爆发,同时单手扣动扳机,附着秘术的子弹呼啸击出,化作无数炽烈铁丸,宛如一条火龙,正中格奥尔格的胸腹。
海军制服在这一击之下当即毁坏,阵阵黑雾从衣服的破损处表面冒出,没能贯穿,也未对船长产生什么有效伤害,格奥尔格挥动长剑,脚步稳健,以狂风疾雷之势,逼得施密特毫无喘息之机。
长剑挥落,施密特反手旋过霰弹枪阻挡,铿锵闷响中,枪身多了一道豁口,他脚步滑动,竭力闪避格奥尔格的攻势。
斯科特适时凝聚护盾,虽然在格奥尔格的狂暴攻击之下一触即碎,但总归能稍稍阻碍他的动作,为施密特提供宝贵的反应时机。
海伦娜和远处的凯瑟琳举起步枪,瞄准格奥尔格的头部,进行精准打击,苏拉则尽可能地靠近战斗中心,使影之刃的威力最大化。
砰!
不断扣动扳机,释放攻击秘术,施密特神情愈发凝重,格奥尔格的战斗技巧实在可怕,他的剑术正在将施密特逼至绝境,不知不觉间,封锁住任何可能的退路,不仅如此,他闪避众人攻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死!”
脚步重踏,格奥尔格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出长剑,施密特见状,不再尝试闪避,而是甩出霰弹枪,厉声道:“攻击这里!”
任由剑尖贯穿身体,施密特全力一击轰在格奥尔格心口,接着被庞然巨力抛飞,苏拉、海伦娜同时发动攻击,影之刃终于撕裂格奥尔格的心口防御,贯穿的伤势产生剧烈的黑雾,也令他止不住地连退三步。
在甲板上翻滚数圈,施密特拾起霰弹枪,立即起身前冲,连续轰击着格奥尔格,直到装填的子弹全部打空,才停下脚步。
躯干承受着接连不断地爆炸,格奥尔格连连后退,最终彻底失去平衡,被子弹的冲击力轰进船长室。
“会长!”
“我没事。”
虚境中的躯体,并不会流血,施密特看着从心脏到腰部的骇人伤口,摇头道:
“格奥尔格还在遵循实界的战斗方式,这一剑在实界可能会令我重伤,但在虚境,只是湮灭些许灵性而已。”
“不必担心,苏拉。”
斯科特盯着前方,沉声道:
“会长的第二序列能力,名为“不死鸟”,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影响战斗力,同样,所受伤势也可以轻易治愈。”
苏拉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样看来,施密特的序列能力,类似于数据化,就算HP值接近0,依然不会有对战斗力有任何负面影响。
瞄准船长室,海伦娜问道:
“格奥尔格死了吗?”
“当然没有。”
抓紧时间装填子弹,施密特神情凝重,沉声道:“这家伙比我预料中难缠,刚才的攻击,足足消耗了我五分之一的灵性,却只刮掉了他的一层皮。”
咔咔——
忽然,废墟中传来关节转动的声音,众人屏息之中,只见寒光闪过,长剑划出一道弧线,自船长室中掷出,施密特侧身闪过,后面原本就稀巴烂的甲板彻底断裂,露出下一层的空间,被困在那里的亡灵们惊愕地望着激战的双方。
摘下帽子,露出灰白短发,格奥尔格再次走出船长室,五指张开,将长剑唤回,凝视施密特的双眼之中,暴戾和杀意更加旺盛。
拉下枪机,施密特当机立断,高声道:
“灵性在燃烧,格奥尔格发狂了,凯瑟琳,快!”
远处,凯瑟琳立刻进入战场,取出“光明诗章”残页,灵性共鸣之下,残页散发奇异光辉,受到它的照射,格奥尔格的狂性更加剧烈。
再次冲向施密特,这一次,格奥尔格的力量和速度都大幅度增长,剑起剑落,犹如狂风骤雨。
然而,施密特却松了一口气,在破损不堪的甲板间腾挪移动,更加游刃有余,因为狂乱中的格奥尔格,已经失去了任何战斗技巧,只是完全无规律的挥剑,发泄愤怒,全无先前的压迫之姿。
“诗章残页的照射,使得格奥尔格的体力消耗速度剧烈增加,完全可以拖到他力竭为止......”
打定主意,施密特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战斗计划,协会众人虽然依旧绷紧神经,但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大局已定,维多利亚公主号上的亡灵,将得到解放,这一次的虚境行动,将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不对......”
望着即将筋疲力尽的格奥尔格,苏拉心中隐约生出不安,他按住心口,暗道:
“这股莫名的不安,是那枚融入我人性之光的晶片,它在警示我,为什么......”
先前触碰“光明诗章”的残页,进而所产生的变化,似乎也与这枚晶片有关。
游轮上的一切线索,都指向面前这名发狂的男人,指证他才是罪恶源头,格奥尔格的存在,也确实是这座囚笼的力量源泉。
可是,为什么?
蓦然,心之环颤动,晶片主动自苏拉的人性之光中浮现,映照出格奥尔格战斗的身影。
“这......”
苏拉快速思考着他的行动会产生的后果,电光石火间,他高声道:“凯瑟琳,收起残页!”
“什么?”
斯科特和海伦娜皆投来疑惑目光,凯瑟琳迟疑了一瞬,不再令灵性与残页共鸣。
“苏拉,你在做什么?”
失去干扰,格奥尔格的狂性减弱了几分,战斗本能回归,让原本游刃有余的施密特遭了罪,连连受创。
“还缺什么......”
连续调整步伐,苏拉灵光一现,“凯瑟琳,我需要月光!”
少女疑惑不解,“月光?”
诺薇的说法,还有安托万的素描,都证实了凯瑟琳确实隐藏着与“月亮”有关的力量,那么,苏拉可以大胆猜想,她与诗章残页的共鸣,实质上是神明力量之间的共鸣。
也就是说,这枚晶片,同样也是神明的力量,苏拉按住心口,若令这股力量和凯瑟琳发生共鸣,或许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霎时间,仿若言出法随,凯瑟琳的周身,竟真的出现了一缕朦胧月光,照射在苏拉人性之光前的晶片之上,接着反射至格奥尔格充满暴戾的双眼之中。
“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按下了停止键,格奥尔格伫立在原地,手中的长剑轰然落地。
施密特愣道:“发生了什么?苏拉,你做了什么?”
第五十三章 清醒月光
甲板一时陷入死寂。
扼住手腕,格奥尔格望着转瞬即逝的月光,眼神中的暴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得令人可怕的淡漠,干涸开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沙哑道:
“没想到,我居然还能醒过来。”
他抬眼看向施密特,视线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苏拉身上,“赫尔曼人中混进了一位东方人,有意思。”
开口就涉嫌种族歧视,真有你的......
晶片重新隐入燃烧的焰火之中,众人只惊愕于凯瑟琳身上出现的月光,没有人察觉到晶片的存在。
苏拉抬手道:
“上校,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交流了吗?”
“你们之中有人将“黑暗诗章”的残页带出了牢笼?”
拾起长剑,剑锋指向凯瑟琳,格奥尔格皱眉道:
“奇怪,为何我反而会清醒......“颂诗隐修会”那帮老家伙处心积虑,磨损我的心智,侵蚀我的意识,等待有一日借助残页的力量,彻底摧毁我的灵魂,我怎么会苏醒?”
黑暗诗章......果然,格奥尔格知道执掌五月之神的真名,而他的主张,也和游轮上的乘客们大为不同。
苏拉上前数步,沉声道:
“格奥尔格先生,我们得到的线索,与你的说法,似乎有着很大的出入。”
“呵,“颂诗隐修会”欺骗了所有人,欺骗了每一位到访过这艘轮船的术师,希望借他们之手除掉我,你们,同样只是被利用的工具。”
收剑回鞘,格奥尔格缓缓道:“最初,我试图与每位来此的术师解释真相,我许诺以遗物为交换,让他们帮助我击败“颂诗隐修会”,又或者只是离开游轮。可是,总有贪婪的人存在,每一次的战斗,我的理智就会磨损一分,咳咳,以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都变得如此模糊......”
枪口微垂,施密特和苏拉并肩而立,沉声道:
“那么,格奥尔格上校,请你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游轮沉没,以及这座囚笼的真相。”
抬眼看向施密特,格奥尔格咧嘴笑道:
“真相?真相就是我亲自枪毙了大副,掌舵让维多利亚公主号偏航,撞上冰山。也是我铸造了这座囚笼,以死者之血,囚禁生者之灵。这就是若干年来,实界的定论,虚境的真实,不是吗?”
完全是在发泄情绪......众人皆有默契,没有说话,施密特安抚道:
“格奥尔格,我理解你的怨愤,所以,请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闻言,海军上校陷入沉默,良久,才叙说道:
“维多利亚公主号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当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我的部下,游轮的安保力量,乃至于餐厅的厨师,都遭到了“颂诗隐修会”的渗透,任何关键的位置,都换上了他们的信徒。
在航线的最后一程,远离陆地千里的茫茫海洋中,阴谋者联合我的部下发动了叛乱,偷袭并将我囚禁,接着血洗游轮,以此来实现他们的计划。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颂诗隐修会”究竟要做什么,直到游轮坠入虚境,我才知晓,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仪式来取得这张诗章残页,真正的神明躯体。
当时的我,担心游轮抵达伦丁尼市后,劫持游轮的疯子们会在那里策划一场更大的袭击。于是,我设法从通风管道逃离了禁闭室,将背叛我的大副枪毙,接着偏转轮船航线,径直撞向数十海里外的一座冰山。”
说到这里,格奥尔格露出疯狂而残忍的微笑,握住剑柄,继续道:
“当“颂诗隐修会”的家伙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偏移航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轮的右前翼同冰山撞击。
在游轮沉没的最后一刻,我和那群老家伙们正在对峙,没想到游轮居然被虚境所吸引,变成了遗迹,而我,也因此掌握了遗迹的规则。”
五指在虚空中来回拨动看不见的弦,格奥尔格道:“这座囚笼的存在与否,取决于我一念之间。”
“你既然掌握了遗迹规则,难道不能杀掉“颂诗隐修会”的成员吗?”
“我当然尝试过,然后就见到了那张该死的残页,我不是它的对手。”
于是,为了困住“颂诗隐修会”,格奥尔格选择孤身与敌人僵持至今,代价,则是无辜被困于游轮之上的千百亡魂。
无意评价是非对错,正确与否,施密特看向众人,询问道:
“隐修会和格奥尔格的两套说法,你们更相信谁?”
苏拉第一个表态,“我更愿意相信格奥尔格。”
凯瑟琳也跟着举手赞同。
剩余的两人,显得有些犹豫,斯科特反问道:“游轮尚有幸存者,你要怎么解释?”
“幸存者?呵,他们发动叛乱的借口,就是游轮即将撞上冰山,让老弱妇孺先乘坐救生艇离开,也正是在这样的恐慌之中,以维持秩序之名实施屠戮,满足仪式的条件。”
同样是一家之言,斯科特迟疑片刻,摇头道:“我还是无法相信你。”
“二对二。”
将战斗中被砍掉帽檐的帽子攥在掌心,施密特道:“那么,就由我的态度,决定协会接下来的行动。格奥尔格,若要解放游轮上的亡灵,该怎么做?”
指尖轻点剑柄,格奥尔格道:
“隐修会怎么会将诗章残页交给这位金发女士的?”
“只有她和残页发生了共鸣。”
“发生共鸣?”格奥尔格看向凯瑟琳,目光闪烁,“你的身上拥有神明的力量,你是神裔?”
苏拉神色微动,生前只是四环术师的格奥尔格居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他本身就掌握着寻常术师接触不到的秘辛,亦或是在虚境之中的变化,使他领悟到了这一点?
没有人偶在身边,分析起来还真是麻烦......下一次进虚境,必须想办法把诺薇也拉进来。
这边,施密特迟疑片刻,回答道:“不,为什么你肯定是神明的力量?”
“旧秩序的阴影正在吞噬这个世界,而文明灯火庇护下的人们,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打了句谜语,格奥尔格又看向凯瑟琳,语气逐渐缓和:
“那缕使我恢复清醒的月光,想必就是你身上携带的神明力量,与‘月亮’有关么......你们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我自会尽全力保证部下的安危,不过,说回正题,告诉我你的答案。”
再次拔出长剑,格奥尔格道:
“既然残页在你们手中,你们自可以袖手旁观,我会解除遗迹的规则,接着将“颂诗隐修会”的信徒全部屠尽,届时,亡魂自然可以获得自由。”
第五十四章 颂诗剧场
让格奥尔格自行与“颂诗隐修会”决出胜负?
若有所思,施密特道:
“那么,我要提前将诗章残页带回实界。”
“求之不得,你是“铁十字”的术师吗?”
铁十字......作为赫尔曼帝国秘法部的外号,施密特自觉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摇头道:
“我们是守护者协会。”
“曙光守卫么......罢了,将残页带回实界,想办法摧毁也好,永远封存也好,总之,不要暴露,不要贸然上交,明白吗?”
这句话,是在暗示曙光守卫高层之中有内鬼......还是在暗示整个术师世界的高层?
“凯瑟琳,你先带着残页回实界,将游轮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魏格纳教授,让他研究研究。”
“好。”
以灵性释放清醒秘术,一缕淡蓝色的光辉自施密特指尖点出,落在凯瑟琳身前,化作透明的薄膜,她的身影在薄膜之中逐渐变得模糊、扭曲,渐渐消失。
握住泛着寒光的长剑,格奥尔格问道:“实界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现在是曙光历184年的12月底。”
“十一年啊......”
迈开脚步,格奥尔格踏过破碎的甲板,随着他的前进,整艘游轮都起了变化,笼罩在维多利亚公主号上的囚笼,正在主动消解。
咔嚓——
镜面破碎声中,格奥尔格踏出属于他自己的囚笼,侧首道:
“协会的术师们,你们要来一同见证卑鄙无耻者的末路吗?”
“我们在这里等候。”
“真可惜......”
话音未落,船舱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袍老者快步来到甲板上,热切道:
“你们杀死了格奥尔格,太好了......”
戛然而止,老人故作高深的面颊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愕,“该死,你怎么恢复清醒了?”
“‘白衣教士’萨拉塔,在牢笼中苟且多年,感觉如何?”
灵性涌动,酝酿多年的杀意急剧攀升,格奥尔格冷眼盯住萨拉塔,凝成实质的压迫感,让老家伙几乎不能动弹。
其余“颂诗隐修会”的成员见到这一幕,也纷纷震住,萨拉塔掀开兜帽,颤声道:
“诗章在上,你们释放了一头恶魔。快,快将吾主的神迹还给我们,事到如今,只有我们能够阻止这个恶魔了!”
咳嗽一声,施密特道:“抱歉,残页已经被带离虚境。”
“什,什么?”
萨拉塔两腿一软,险些向后栽倒,其余人连忙上前扶住,他指着施密特,两眼圆瞪,咬牙切齿道:
“愚蠢贪婪的凡人,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看了眼苏拉,施密特疑惑道:“他这么骂我,难道我的判断错了?”
苏拉不为所动,只从利益角度出发,分析道:“我坚持站在格奥尔格一方,况且无论如何,协会得到了一件与神明有关的遗物,我们已经攫取了足够的利益。”
“你们会受到吾主惩罚的......”
“闭嘴!”
长靴踏地,格奥尔格如凶虎扑食,持剑袭向萨拉塔,蓦然,奇异的光芒绽放,他双手挥动,剑锋将光芒轻易斩破,接着劈向萨拉塔面门。
面对杀意十足的攻击,萨拉塔虽然震惊,但尚未胆怯,灵性聚集在掌心,死死抵住格奥尔格落下的长剑,后方的信徒们也迅速列队,集体吟诵起赞美诗。
随着颂诗声起,整座甲板的空间发生了急剧变化,蔓延的黑暗迅速吞噬了整个游轮船首部位,紧接着,厚重的幕布拉起,不知从何而来的聚光灯照向格奥尔格与萨拉塔。
就像是一出刚刚开演的舞台剧,守护者协会众人置身于舞台之外,如同前来欣赏戏剧的观众。
触摸面前的座椅,指尖传来的触感完全真实,苏拉诧异道:
“这里是幻境吗?”
施密特神情凝重,“应该是仪式产物,不要触碰座椅,也不要尝试去理解那些赞美诗,保持清醒。”
信徒们隐身幕后,已然不知所踪,然而颂诗之声却未停止,节奏逐渐由平缓转入激烈,萨拉塔的灵性也随之大幅度增强,反而遏制住格奥尔格的剑锋,他颤抖着大笑道:
“恶魔,你受伤太重,即便没有吾主的神迹,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了,为游轮上的亡灵们付出代价吧!”
见状,格奥尔格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反而高声道:
“看吧,这就是神明追随者的丑恶嘴脸,他们永远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站在道德和伦理的高地指责起你们,自然是底气十足!”
看向观众席上的苏拉,格奥尔格沉声道: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东方人。”
话音刚落,暴烈灵性自格奥尔格的身躯奔涌而出,他一掌按在剑身,不顾掌心撕裂,强行压下长剑。
“呃呃呃啊啊啊啊——”
虚境之中的躯体,并非血肉,因此萨拉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校的长剑劈进他的面门,缓慢而坚定地将整张脸切成两半。
这时,正在颂诗的信徒们进入了新的篇章,随着尖锐高音穿透天幕,萨拉塔的力量再度攀升。
他举起双掌,裂开的面庞狰狞可怖,嘶吼着吐出一个古阿尔比恩语单词:
“闪电!”
颂诗声在此刻也达到高潮,轰隆震动,刺眼光芒一瞬间照亮整个舞台,重击格奥尔格!
“闪电!”
又是两道雷霆劈下,格奥尔格只能强行承受,奈何信徒们的颂诗迎来连续高峰,萨拉塔口中不断吐出代表惩罚的古老词语,火焰,洪流,暴雪,反复折磨着灯光聚焦下的格奥尔格,就像是一场古希腊悲剧戏的主人公。
咬紧牙关,格奥尔格看向幕布之后,唯有诛灭那些吟诵的信徒,才能扭转败局。
见状,萨拉塔厉声道:
“荆棘!”
猩红的荆棘凭空而生,漫布舞台,挥剑斩碎荆棘,格奥尔格不顾满身伤痕,一剑劈落黑暗之中的幕布,露出幕后颂唱的信徒们。
一剑刺穿站在最前方的信徒,他的喉咙不再发出声音,面容变得模糊,身躯无力倒地,一缕阴暗的念头随之缠绕在长剑之上,渗入格奥尔格的躯体。
诅咒。
每一位信徒的消逝,都会给予格奥尔格亡者的诅咒,令上校的灵性流转愈加滞塞,他的脚步不再平稳,身形在移动间也出现了难以控制的摇晃。
饶是如此,双方都没有停下,格奥尔格依然在坚定地挥动剑锋,信徒们即便嗓子沙哑,亦在吟唱着诗章。
看着信徒相继倒下,萨拉塔脸色阴冷,不再吐出惩罚的词语,而是开始给予自己“生命”、“力量”、“速度”和“理智”等祝福。
艰难鏖战之际,牢笼解放,原本困于维多利亚公主号的亡灵们纷纷被船首部位的战斗吸引而来,空荡荡的观众席逐渐坐满。
舞台,主人公,观众,要素已经齐备。这场上演于维多利亚公主号的盛大剧目,终将迎来落幕。
第五十五章 落幕与喝彩
屠戮继续,只剩四名信徒,格奥尔格所受诅咒终于到达极限,无形的锁链困住他的心灵,使其难以动弹。
萨拉塔厉声吼道:“铁砧!”
铿锵轰鸣,仿佛铁锤重击铁砧,格奥尔格身躯承受重击,从幕后的高台坠落,落回聚光灯之下。
观众席虽然已经坐满,却没有一人说话,仅仅是无声的注视,便令舞台之上的格奥尔格近乎逃避般地垂下目光,不敢去看那些溃烂的面容,满是青筋的干瘦右手握住剑柄,沙哑道:“我真是个不称职的船长......”
斯科特惊愕道:“难道他要自尽?”
苏拉摇头道:“不可能,不惜牺牲自己和整艘游轮也要困住隐修会的狂人,不可能选择自尽。”
反手举起长剑,威慑住想要冲上来的萨拉塔,格奥尔格看向观众席,请求道: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同他们解释了,你们......可以将真相,告诉他们吗?”
经过简单的眼神交流,苏拉高声答道:
“当然可以。”
萨拉塔恼怒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和恶魔同流合污!”
苏拉反驳道:“我们只是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告诉观众而已,至于真相,理应交由每个人自己去判断。”
“你......”
萨拉塔望向格奥尔格,面对上校尚存的最后一搏之力,他不敢去赌,挣扎片刻,回头道:
“为吾主献身的时刻到了!”
颂诗的信徒们终于停下吟唱,不敢置信地望着萨拉塔,“教士,您......”
萨拉塔犹豫之际,苏拉已经将格奥尔格叙述的故事大声说出,而随着“游轮沉没”和“囚笼”等关键点的触及,观众席上爆发出激烈的争论。
人的本能,其实总是趋向新事物,当他们发现新事物无法掌控的时候,才会感到恐惧,才会排斥。
在知晓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后,无论如何,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所有人心中埋下,“颂诗隐修会”一直以来借助外来术师在游轮上塑造的形象,轰然破碎。
说到底,从凯瑟琳将诗章残页带离虚境后,隐修会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了,即便击败格奥尔格,他们也只能得到最无用的“自由”。
“你们,你们已经完全站在恶魔一方了,对吗?”
施密特默然不语,而此时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终于意识到失败,弥合的面门因愤怒与绝望再次裂开,白袍老者瘫倒在地,纵然掌握着信徒的祝福,尚有战斗之力,他仍然祈求道:
“格奥尔格,外来者,我们可以和解,可以合作,我可以将北海宝藏的信息提供给你们......”
闻言,格奥尔格抬眼看向观众,又看向萨拉塔,沙哑道:“既然已表露出这副丑态,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相,不言自明,我可以饶恕你,但他们呢?”
观众席上,有人嘶声力竭道:
“你们都该死!”
“对,都该死!”
“哈哈哈哈哈哈......”
格奥尔格忽然大笑,将长剑贯进舞台,“听到了吗?这是戏剧落幕的喝彩声啊!”
“你,你,你......吾主绝不会饶恕你们!”
心智崩溃,彻底走投无路,萨拉塔最后放了句狠话,反手引爆牵系在他与信徒间的灵性,连环数声轻爆,就像是夜空中的烟花,绽放后,再无痕迹。
帷幕落下,幻境消失。
人群涌动,无意识地聚集在甲板的边缘,注视着甲板中央的格奥尔格。
“......结束了。”
格奥尔格拄着长剑,看向守护者协会众人,沉声道:
“我会履行承诺,囚笼的枷锁永远不会再拴上,这些无辜的亡灵,都自由了。”
片刻沉默后,一人厉声质问道:
“自由,难道是死亡的自由吗?”
信徒虽死,但诅咒仍然缠绕在身,格奥尔格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道:
“事已至此,口头的道歉没有任何用处。我所能做的,只有利用遗迹的规则,弥补你们躯体的溃烂,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我仍然是维多利亚公主号的船长,你们可以选择追随我,也可以选择......就此解脱。”
“这......”
人群明显出现动摇,有人问道:“船长先生,你真的可以恢复我们的模样吗?”
“这是我的承诺。”
指尖在剑刃上擦过,格奥尔格摇头道:“可惜,我的体内已经没有血了,否则,我一定会以血为誓。”
接着,有人问道:“我们必须要待在游轮上吗?”
摇摇头,格奥尔格道:“虚境很危险,但我不会约束你们的任何行为。”
“虚境也好,实界也好,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嘛......”
“我每天只能从窗户看着虚境的景色,我早就想亲身去探索了......”
“该死,你这家伙居然还有窗户,我可是在厕所里关了十年之久!”
议论声渐渐平息,在切实可见的希望面前,游轮上的亡灵们,最终选择了相信格奥尔格。
人群渐渐散去,将这个消息互相传告给那些没到场的亡灵,又或是冲到栏杆上大吼大叫,发泄十年来的苦闷。
见状,斯科特感慨道:
“这算是个圆满的结局吗?”
“对我来说,是的,多谢你们的帮助。”
将剑刃收回剑鞘,双手捧起长剑,格奥尔格一步一拐,艰难地跨过破碎的甲板,沉声道:
“作为回报,你们可以从游轮上选择五件遗物带走。这柄剑,从我参加海军的时候就陪伴在身,坠入虚境后,它成为了遗物,现在,我也将它赠予你们......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施密特,斯科特,苏拉,海伦娜。”
“那位拥有神明力量的女士呢?”
“她叫凯瑟琳。”
“我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见状,施密特道:“那么,还劳烦你多记住‘魏格纳’这个名字,是他在两年前发现虚境中的维多利亚公主号,才有我们这一次的登船计划。”
“那么,你们可以再多挑选一件遗物。”
格奥尔格点点头。
原本散去的人群,又出现了骚动,众人疑惑之际,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冲出走廊,“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我终于和那个鬼东西说再见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疯狂嘶吼,脚步一歪,从甲板的破洞栽到了下层。
格奥尔格皱眉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有声音回答道:“这家伙,好像一直和一件非常奇怪的遗物待在一起。”
“他原本在哪里?”
有人认出了疯子的身份,“船长,他是动力室填煤的。”
奇怪的遗物......
握住栏杆,格奥尔格连连咳嗽,再次请求道:“各位,我仍然需要你们的帮助,如果这个时候有怪异在游轮上诞生,现在的我完全无法应对,咳咳......”
施密特见状,点头道:
“那就去看看吧。”
第五十六章 真理之门
下到游轮的最底部,蒸汽动力室周边,凑热闹而聚集在此的亡灵们纷纷让开,好奇地打量着术师们。
“船长先生,那个疯子,就关在这间房间。”
“可能是危险的遗物,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给我退到甲板上去。”
赶走好奇心过重的亡灵们,格奥尔格走在最前面,掌心按在舱门上,回头道:
“奇怪,门后没有灵性波动,你们感受到了吗?”
“没有。”
施密特示意众人在原地停下,走上前和格奥尔格并立,二人谨慎地打开舱门。
门后,还有一扇门。
它突兀地立在舱室的中央,门的边缘雕刻着奇异的花纹,构成一个对称的图形,环绕着最中央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它在呼吸,在跃动,它注视着施密特与格奥尔格,它是活物。
施密特疑惑道:“这鬼东西是什么......”
格奥尔格吃惊道:“真理之门,我的船上居然诞生了这个东西!”
施密特愣住,“真理之门?”
“唯有通过真理之门,才能抵达传说中虚境的深层。据传,九环术师可以利用心之环铸成真理之门,而那些没有达到九环的术师,便只能在虚境中寻找真理之门,以此窥探虚境深层的一角。”
众人纷纷进入舱室,打量着面前的奇诡之门。苏拉察觉到,虽然它没有散发灵性的波动,但却在不断地向外界发送信息。
不对,与其说是发送,不如说是辐射......也难怪被关在这里的男人会发疯,每天都在接收着自己无法理解的信息与知识,能保持理智才是怪事。
施密特道:“魏格纳教授曾和我提及虚境深层这个概念,它究竟是什么?”
“等你晋升四环术师时,再进入虚境,自会明悟,它就像是......苹果的果核。”
苹果的果核?
苏拉眉头微皱,“只要通过这扇门,就可以抵达所谓虚境深层吗?”
格奥尔格缓步上前,轻抚真理之门的表面,侧首道:“站在门前,展现人性之光,接受并通过真理之门的考验,就可以抵达虚境深层。
不过,我已经失去了人性之光,只是残存在遗迹中的亡魂,真理之门对我没有丝毫用处,但对你们来说,它非常宝贵。
我会将这里彻底封锁,等你们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就来维多利亚公主号找我吧,算是我对你们的报答。”
“多谢。”
封锁真理之门所在的区域,众人又前往“颂诗隐修会”的据点调查,在信徒们携带的物品中,众人找到了一张北海群岛的手绘地图。
“萨拉塔自尽前,提到过北海宝藏这个词,难道这是张藏宝图?”
“北海宝藏的传说,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对我来说,金银财宝没有半点价值,这张地图,你们也拿去吧。”
按照格奥尔格的诺言,协会众人各自挑选了一件游轮上的遗物,又为凯瑟琳和老教授选择适合的遗物,斯科特和海伦娜的理智值磨损过多,因此先行返回实界。
苏拉和施密特,则决定在游轮上多待一会儿时间。
“船长,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修好游轮,重建游轮上的秩序,然后,探索虚境吧。相比术师,我可以更加自由地在虚境中遨游,探索更多未知的地方。”
扶着边缘的栏杆,格奥尔格的眼中全然不见戾气,身形瘦削,背影沧桑,此刻的他,只是一位老船长。
“对了,我想知道,这十年来,帝国和陛下的情况都怎么样了,南部边境的领土冲突,有升级吗?”
边境冲突......闻言,施密特和苏拉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思考着残酷的真相是否会刺激到这位海军上校。
敏锐察觉到二人的不对劲,格奥尔格诧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们和枫丹佬开战了?”
“嗯。”
“......我们输了?”
苏拉缓缓道:“赫尔曼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什,什么?”
一时没缓过劲来,格奥尔格差点气晕过去,他摘下肩章,看着海军上校的军衔,追问道:
“我们的公海舰队呢,还在吗?”
“陆军战事彻底失败后,公海舰队并入了阿尔比恩帝国的海军,勉强得以保全。”
“该死......所以你们现在归枫丹佬管了?”
“可以这么说,帝国输得实在彻底,以至于解体为北、中、南三个部分,在维多利亚女皇的强硬要求下,陛下在中部的一小块土地保全了他的王国,南部组建了莱茵联邦,北部则成为海间联邦的一部分。”
闻言,格奥尔格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摘下两边的肩章,怔怔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向大海用力抛去,望着落入虚境海洋的星徽,叹息道:
“我的归属,只有虚境与这艘游轮了。”
神情复杂,施密特拍了拍格奥尔格的肩膀,他没说什么,只能给予无言的安慰。
“施密特,和你的战斗,我只有模糊的记忆,不过,那感觉很痛快。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和你再打上一场。”
“下次见面......你的船还没修好吧?你能控制它在虚境之中的移动吗?”
“不能,游轮下一次出现在这片海域,得等到三个月之后了。”
“喔......那么,一言为定,等你消除身上所中的诅咒,我会再来与你一战。”
两人碰了碰拳,施密特道:“那么,再见吧。”
望着老船长蹒跚离去的背影,苏拉呼出一口气,笑道:“总算结束了,明明才几个小时的探险,却像过去了一周时间。”
“苏拉,别想岔开话题。”
戴上帽子,施密特皱眉道:“凯瑟琳身上的‘月亮’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她拥有月亮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可以令格奥尔格恢复清醒的?”
“咳咳,这个......”
苏拉早就想好了托词,“在前往乔伊斯农场修习秘术的时候,我曾见过月光之下的凯瑟琳,那时候她的身上有奇异的灵性牵引,我就有了猜想,但并不能确定。直到前几日,您还记得安托万·阿尔泰的那幅素描画吗?”
“那个巨大的月亮......”
施密特若有所思,点头道:“凯瑟琳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她的身世成谜,或许确实和神明有关。”
“没错,安托万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苏拉道:“我的猜想是,凯瑟琳可能曾接触过某位神明的遗体,因此获得了月亮的力量。至于令格奥尔格清醒......我只是出于对“颂诗隐修会”的不信任,结合凯瑟琳和诗章残页的共鸣,临时想到的一种尝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幽深的棕眸凝视着苏拉,施密特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必紧张,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以后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要记得及时和我讨论。好了,准备回归实界吧。”
“嗯。”
透明的薄膜包裹身躯,苏拉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了松软舒适的海绵之上,恍惚间,睁开双眼,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人偶正坐在他的怀里,见苏拉清醒,轻声道:
“我看过“黑暗诗章”的残页了,你们此行居然得到了真正的神明遗躯,真是令人震惊。”
第五十七章 暮年壮志
将人偶抱起,放在肩膀上,苏拉在心中道:
“令人震惊的远不止这些,我和你详细说说在虚境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朦胧月光透过窗棂,在会议室的地板上铺成一层银纱,笼罩着自虚境中带回的遗物。
推开门,海伦娜轻声道:
“会长,苏拉,你们回来了?”
“和格奥尔格聊了聊,就回来了。”
掐了掐眉心,施密特露出疲倦的神态,仍然强撑精神,他握住格奥尔格的长剑,问道:
“协会里有谁会用剑吗?”
二人都摇摇头,“没有。”
“苏拉,你要试试学习剑术吗?虽然只能自学,或许可以拜托梅伦伯爵,为你找一名剑术大师。”
左手拿着左轮,右手握着长剑,仔细想想还是挺帅的,苏拉点头道:
“多谢会长,我会努力的。”
他接过格奥尔格的长剑,细致观察,发现剑柄用赫尔曼语刻印着一行字:浪潮之剑。
“如果以蕴含的灵性判断,这柄剑应该属于“言语”(2),甚至是“秘密”(3)。”
笑了笑,施密特道:“我先将遗物全都收入秘库中去,对了,海伦娜,游轮上发生的事情,和教授说了吗?”
“嗯,教授让您待会儿去和他谈谈,他老人家似乎非常地......兴奋。”
“兴奋?”
拾起放在手边的烟斗,施密特指节摩擦,点燃烟斗,沉声道:
“我明白了,海伦娜,你回去休息吧。苏拉,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待会和我一起去图书室。”
“嗯。”
两人相继离去,房间里只剩苏拉一人,假意闭目养神,实则在向人偶叙述着维多利亚公主号上发生的事情。
他目前最担忧的事情,莫过于这枚铸成人性之光时融入的晶片,若它存在隐患,必定是致命危险。
“你是说,这枚晶片可能是神明的遗躯?不过,我在它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和诗章残页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人偶抵着小脑袋思考片刻,轻声道:
“放心,只要我在你身边,就算它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但愿如此。”
顿了顿,苏拉继续道:
“格奥尔格说旧秩序的阴影正在吞噬世界,我想这句话所暗示的,就是众神即将归来。而眼下的时间节点,大陆战争之后,各国的经济、人力,以及术师等超凡力量,都遭受了严重创伤,需要时间恢复,这正是人类文明最脆弱的时刻。”
侧首看向人偶,苏拉道:“诺薇,我都开始觉得,你其实也是某位神明布置的后手,甚至可能就是神明本尊,只是因为丧失了力量,从而遗忘记忆。”
小手在苏拉脑袋上敲了敲,诺薇道:“你对关于神明的叙事总是有着奇怪的热情。”
“这或许是某种情结吧......”
叹了口气,苏拉道:“会长应该已经封存好遗物了,我先去图书室。”
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迈下楼梯,来到一楼图书室前,正好施密特也刚从秘库中离开,见状,苏拉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老教授戴着眼镜,专注端详着手中的诗章残页,凯瑟琳正坐在书桌对面,见到苏拉二人,起身搬来两张椅子。
“残页上记录的文字,我从未见过,但是其中蕴含的神性,却是实实在在的真东西。”
将残页卷起,放在桌面,老教授看向施密特,“海伦娜说你们在游轮上发现了一座真理之门?”
“是的,教授。”
施密特为教授详细描述了真理之门的模样,以及格奥尔格提供的信息。
“和我掌握的知识没有出入,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发现进入虚境深层的通道......施密特,游轮下一次出现在天文台的传送落点附近,是什么时候?”
施密特愣了愣,似是有所预感,答道:“三个月后。”
“明年开春时节吗?有些难度啊。”
摘下眼镜,扶着桌面起身,魏格纳教授缓缓道:
“凯瑟琳,苏拉,非常抱歉,我无法再教你们更多东西了。”
施密特惊得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忙道:“教授,您这是?!”
“我要进入虚境,穿过真理之门。”
“教授,我反对!您的身体情况,绝对不允许您这么做!”
施密特怔怔地望向魏格纳教授,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拉侧首看去,凯瑟琳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深蓝色的双眼眸光闪动,掺杂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见状,他也附声道:“教授,您的身体还需要调养......”
“咳咳......”
摆摆手,魏格纳教授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乐观估计,最多再活两年时间,我就要去见我的老朋友们了。
一百八十四年,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活得够老了......最近这段时间,甚至连读书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人性之光的火焰在逐渐熄灭,再过一年半载,我就得和大多数老人一样,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默默数着死亡来临的日子。
但是,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生命走到尽头,不如在终点前彻底燃烧,我这辈子,活得一直四平八稳,从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生命的尽头,就让我疯狂一次吧,咳咳咳......”
扶住剧烈咳嗽的魏格纳教授,施密特沉默良久,低声道:
“您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我意已决,施密特,苏拉,你们不必再劝我,咳咳咳......”
见老人咳得实在严重,苏拉在心中道:“诺薇,麻烦你使用“伞骸”汲取教授身上的疾病。”
人偶轻声道:
“事实上,我早就这么做过了,除去无法逆转的衰老外,魏格纳的身体完全可以称之为健康。”
“这......”
苏拉愕然抬头,望向魏格纳教授,神情满是复杂。为了让施密特同意这个惊人的决定,老教授居然选择装病......
朝闻道,夕可死矣。
苏拉不禁动容,魏格纳教授已然拥有足够的觉悟,即便内心不舍,但他还是会支持老教授的选择。
顿了顿,他轻声道:
“我曾经听过一首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希望您未来的旅途顺利,魏格纳教授。”
虽然原诗是在激励战胜死亡的斗志,但暮年燃烧咆哮,以激昂的心态征服死亡,却非常符合魏格纳教授当下的心境。
教授看向苏拉,苍老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你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
施密特默然不语,扶着魏格纳教授坐回座位,沉默良久,给出了他的回答:“这些日子,您就别再工作了,好好休息吧。”
魏格纳教授也松了口气,“我会的。”
“您先休息吧,苏拉,凯瑟琳,我们换一个地方。”
回到会议室,施密特打开窗户,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冷冽夜风吹拂着面庞,在寒冷中,他才感到些许清醒。
第五十八章 月亮的秘密
微微叹息,施密特喃喃道:
“我之所以会成为术师,全是因为魏格纳教授的激励。他耐心地传授我神秘学知识,指引我铸成人性之光,教导我修习秘术,现在回想起来,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这一百多年来,梅伦市守护者协会的术师更换了一代又一代,只有魏格纳教授一直守候在他的图书室,他是最无愧于守护者之名的长者。结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教授也老了......”
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烟雾,施密特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摇头道:“抱歉,思绪有些凌乱,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冷静。”
若没有在维多利亚公主号上发现那扇真理之门......
苏拉掐灭了这个想法,轻声道:“牺牲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是不幸,也是幸运。”
“我能理解教授的想法。算了,不说了,凯瑟琳,关于你的问题......”
将诗章残页交给凯瑟琳,施密特离开窗边,让月光笼罩在凯瑟琳周身,示意道:
“尝试共鸣。”
令灵性与残页共鸣,月光下,凯瑟琳的金色发丝泛着银光,两股别样的神秘力量相互交错,迸发古老寂寥的气息。
手指在月光下舞动,凯瑟琳看向苏拉,轻声道:
“每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都会感觉很安宁,很清醒。”
苏拉点头道:“那就是你拥有神明力量的证明。”
“与‘月亮’有关的年神,只有执掌二月的“提灯旅人”,但蕴含着‘月亮’概念的司辰,却不止一位。从“残阳”到“拂晓”,夜间的司辰们或多或少都与月亮有着关联,实在太宽泛......”
苏拉想了想,问道:“满月呢?”
安托万的素描画中,呈现在凯瑟琳背后的,是一轮巨大的,令人惊骇的满月,或许从他疯狂的双眼中,能看见更多的真实。
“满月吗?”
施密特望向夜幕上的弧月,皱眉道:“月相的变化,虽然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但完全没有固定的规律,很难通过这一点确定是哪位司辰。”
关于自身的秘密,凯瑟琳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施密特总结道:
“月亮的秘密,还有关于神明力量的猜测,不要透露给协会以外的任何人,嗯,也包括斯科特和海伦娜,我会用另一个理由瞒过他们。凯瑟琳现在只是一环术师,没有自保之力,若是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苏拉道:“我明白。”
熄灭烟斗,施密特道:“那么,先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继续新的工作。”
“晚安,施密特先生。”
门扉轻轻合上,凯瑟琳有些犹豫,轻声道:
“教授的身体,明明非常健康。”
“你也察觉到了?”
苏拉叹了口气,感慨道:“就像是小孩子为了糖果撒谎一样,令人可怜又可气。但是,生命的衰老却无可逆转,四环术师的寿命平均在一百五十岁左右,教授他确实已经算是长寿的老人了。”
“死亡......”
凯瑟琳眼眸低垂,轻声道:“人都会死吗?”
“也许吧。”
诺薇坐在苏拉肩头,轻声道:“若有超越人类形态的觉悟,获取永生,并不是一件难事。”
苏拉握拳咳嗽,你也要做吸血鬼?
望着清冷的月光,凯瑟琳道:“我不理解,教授为什么会主动选择死亡?”
苏拉见状,沉声道:“去看看你的仓鼠吧,不知道苏珊娜大妈有没有好好喂它。”
“......好的。”
来到值班室,苏拉掀开盖在仓鼠笼上的厚布,作为夜行动物,它正啃咬着笼子的边缘,拼命抵着笼门,想要逃出去。
戴着手套,凯瑟琳更换了水和食物,接着拉过椅子坐下,认真地盯着笼中的小家伙。
仓鼠吃了点东西,在窝里乱窜,然后继续咬着笼门。
凯瑟琳抬起头,疑惑道:“它想要离开囚笼?”
这话题可真应景......
将仓鼠戳回笼子里,苏拉道:“事实上,仓鼠的生存能力很弱,这么冷的天,它最多活动三分钟,就得当场暴毙。”
凯瑟琳道:“仓鼠知道它会死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它既可能是为追求自由,敢于牺牲一切的勇士,也可能是对前路一无所知的愚者。”
闻言,凯瑟琳若有所思,轻声道:“苏拉,你觉得它是哪一种呢?”
真正的仓鼠多半是不识好歹的傻子......饶是如此,苏拉依旧道:
“我相信,虽然它很胆小,但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它是勇士。”
眼眸似渐清明,凯瑟琳道:
“苏拉,魏格纳教授也是这样想的吗?”
没想到少女居然能够自己想通......苏拉缓慢而坚定道:“是的,打破牢笼即得自由,打破虚幻即见真实。”
伸手搭在笼门旁,凯瑟琳犹豫片刻,摇头道:“我如果放它离开牢笼,它会死的。”
“但它真冲破牢笼的那一天,你是无法阻止的。”
“嗯......”
捂住鼻子,凯瑟琳小声打了个喷嚏,毕竟是十二月的深夜,寒意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没事吧,你受凉了?”
“嗯,可能是在虚境中待的时间有些长了,没关系,我可以用秘术治疗自己。”
说完,凯瑟琳又打了个喷嚏,她显然冻得不轻。
“那太浪费灵性了。”
苏拉脱下自己的大衣,人偶轻哼一声,落在桌上。披在凯瑟琳身上,他左手轻声打了个响指,温暖的火苗跃动在掌心,凑近凯瑟琳,两人的影子随着火焰,在墙上跃动。
坐回肩头,人偶略带揶揄地笑道:“这次就不必我使用“伞骸”了吧?”
“是的,诺薇小姐。”
“嗯、哼。”
白昼将近,二人围着一只小小的仓鼠,又聊了许多东西,从严肃的死亡,谈到社会常识,再谈到对战争的认识,对时代的反思。
出乎苏拉意料的是,凯瑟琳对很多东西都看得很通透,但是,一旦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始终无法想通,需要点拨和指导,夸张地形容,就像是一台预设好程序运转的机器。
换言之,和少女交流,越直白越好。
“或许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打破心之壁......”
望着天边的鱼肚白,苏拉伸了个懒腰,火焰手套已经燃尽了它的所有热能,得麻烦苏珊娜大妈将它放在炉灶上烘烤了。
“谢谢你,苏拉。”
有些疲倦地撑着脑袋,凯瑟琳道:“我还从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谢谢你。”
“这没什么。”
路过值班室,头发凌乱的施密特睡眼惺忪,诧异道:“你们俩在这里坐了一夜?”
“是的。”
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施密特道:“今天的任务不算重,你们先休息吧,养好精神。”
“多谢会长,那我就先回家睡觉了。”
凯瑟琳连忙解下外套,还给苏拉。
一边穿上外套,苏拉一边道:“我晚上会再来协会的。”
施密特点点头,“记得不要错过晚餐。”
迈出事务所,望着天边的白昼,苏拉走向斜对面的公交站,走向梅伦市的又一个普通清晨。
第五十九章 伯爵的计划(加更一章,求追读)
回到家中,一觉睡了近十个小时,闭眼朝阳升起,睁眼夕阳西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街景,别样的惆怅笼罩在心间。
转身走进厨房,苏拉信手打开储存食物的橱柜,他觉得家里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死老鼠了,因为自从成为术师以来,他都是在协会解决三餐问题,苏珊娜大妈的手艺比大多数厨师都好得多,甚至还会特意照顾他的口味,开开小灶什么的。
“或许我应该把这里的房子租出去,换取租金,然后搬到事务所里,反正空置的房间还有很多......”
思绪自由发散,苏拉带上人偶,出门搭上前往烟斗侦探事务所的蒸汽公交车。
刚进事务所,苏拉迎面碰上正准备出门的施密特,他止住脚步,摘下帽子,笑道:“苏拉,我刚想去找你。”
“会长,有什么急事吗?”
“关于玛格丽特夫人的事情,回我办公室。”
边走,施密特边道:“梅伦伯爵方面已经排除了名单上另外两人的嫌疑,也就是说,将“嫉妒假面”带给露易丝之人,基本可以确定是玛格丽特夫人。
为了获取直接的证据,昨晚,杜勒格的小队全程跟踪玛格丽特夫人的行程,同时潜入了她的宅邸,进行秘密搜查。”
直接潜入宅邸搜查?万一遇到什么触发性的遗物,那就和送人头没有区别,秘法部的小队还真是够拼命的......
想到这里,苏拉道:
“看来他们没有收获?”
“差不多。不过,别墅的地下室,还有玛格丽特夫人的卧室,这两处地方都有着秘术阵列保护,杜勒格的小队没办法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破解,只能先行绘制好别墅内部结构图,然后撤退。”
推开办公室的门扉,施密特从桌面抽出一叠文件,其中数张相当专业地绘制了别墅的三层平面结构图,他耸了耸肩,“执行潜入任务的一位队员,似乎是建筑学毕业。”
仔细观察着地图,苏拉皱眉道:“这套秘术阵列,不能作为证据吗?”
敲了敲桌面,施密特道:“不能,大人物通常都会邀请擅长布置“锁”阵列的术师,来保护他们的宅邸和某些不可见人的隐私,需要进一步的证据,也就是,秘术阵列所保护的东西。”
折起别墅地图,苏拉迟疑道:“也就是说......准备让协会出马了?”
“没错,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话题,不过,这项任务存在着明显风险,如果那些隐藏着秘密的房间里,存在某些致命的遗物......你很可能连发出求救讯息的机会都没有。”
顿了顿,施密特拿起烟斗,抬头道:“我的意见是,直接逮捕玛格丽特夫人,然后搜查卧室,但杜勒格和伯爵都不愿这么冒险,毕竟他们身处枫丹的‘体制’之内,行事总有顾忌。”
话音落,施密特补充道:“苏拉,是否执行这项任务,选择权在你,但我的态度是不同意,只要你拒绝,我立刻回绝伯爵的提议,让他们另想办法去!”
他的语气明显蕴含几分怒气,全身靠在门框边,等待着苏拉的回答。
说实话,苏拉完全能理解杜勒格的术师小队的顾虑,毕竟他们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潜入过别墅,诚如苏拉的第一反应,已经够拼命了。
不仅如此,会长出于护犊子的心情,有些情绪上头了。杜勒格和伯爵的真正顾虑应该是,万一玛格丽特夫人真的无辜清白,那么贸然将她逮捕的行为,不仅会面对亲王方面的压力,还会打草惊蛇,彻底失去线索。
总而言之,双方主张的“风险”都是小概率事件,而要问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全怪那位该死的枫丹亲王......
这仇,只能说先记下了。
想到这里,苏拉问道:“玛格丽特夫人是术师吗?”
“根据调查和跟踪结果,她没有人性之光,也不存在灵性的波动,但不排除是伪装的结果。”
是否伪装,人偶自能看穿。
闻言,苏拉果断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如果因为风险而放弃,就太可惜了。既然玛格丽特夫人不是术师,那么她持有危险遗物的可能性将无限降低,会长,请告诉我具体的计划吧。”
褐眸凝视着苏拉,轻轻掐了掐眉心,施密特缓缓道:
“就知道你不会拒绝......今夜七点,梅伦市新当选的联邦议员要在梅伦市大酒店举办一场宴会,包括梅伦伯爵、玛格丽特夫人等重要人物都会出席,伯爵打算在宴席上亲自介绍你。
他为你伪造了一个来自北海群岛、准备投资梅伦市产业的年轻富商身份,届时会有很多人和你套近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
苏拉诧异道:“这难道就是您说的进入上流社会的门票?”
“没错,关于这一点,就算你不执行任务,伯爵也会为你安排的,虽然贵族和商人们往往表现出无可救药的愚蠢,但他们在某些时候可以提供非常有用的帮助。
宴会中,玛格丽特夫人必定会注意到你。以她的浪荡作风,绝对会暗示你在宴席结束后,和她去宅邸品尝美酒、谈论诗歌等等,你只要同意即可。
宴席散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等你进入别墅后,我会在外围支援,杜勒格的小队也会埋伏在玛格丽特夫人的别墅附近。
只要你发现确凿证据,就可以拨动积木发出信号。届时,我们会立刻冲入别墅,逮捕玛格丽特夫人。”
听完伯爵的计划,苏拉算是明白了,他的作用,就是一道保险,确保这次逮捕行动不会无功而返,梅伦伯爵和杜勒格都做好了足够的觉悟。
而结合实际情况,有人偶的帮助,苏拉自身遭遇危险的可能也会无限降低。
“会长,我现在就去做准备。”
“好,我去通知伯爵,协会全员都会待命,对了,我也会参与宴席,不过只是作为普通宾客,为你提供必要支援。”
宴会开始的时间将近,苏拉匆匆换上一身礼服,没过多久,来自庄园的黑色高级轿车停在协会门前,梅伦伯爵摇下车窗,面带歉意地看向苏拉和施密特。
“抱歉,苏拉先生,不仅没来得及报答您,还要让您冒风险。”
“一天不能揪出阴谋者,我一天睡不好觉,伯爵,我们出发吧。”
关上车门,蒸汽引擎轰鸣发动,苏拉神情凝重,看着窗外逐渐与霓虹模糊为一体的夜景。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六十章 议员的晚宴(求追读)
轿车在夜幕下行驶,梅伦伯爵探过脑袋,沉声道:
“老朋友,别老是绷着一张脸,放轻松点。”
“看重的部下即将执行危险的任务,若是换成你的女儿,你还能轻松?”
“咳咳......”
伯爵叹了口气,望向苏拉,“苏拉先生,计划的具体方案,我们再讨论一下吧。”
说是讨论,更多地是核对,当三人就更细节的问题达成共识之后,轿车也抵达了酒店之前。
施密特扶了扶帽檐,沉声道:“邀请函。”
“在这里。”
苏拉和梅伦伯爵一同进入宴会现场,而施密特只能等轿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再徒步抵达酒店,通过邀请函参加宴会。
喷泉流水声潺潺,仿照古赫尔曼建筑风格的酒店矗立在夜幕之下,灯火通明,达官贵人们来往进出,热闹非常。
“伯爵大人!”
眼尖的宾客立刻认出了梅伦伯爵,行礼之后,止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跟在伯爵身旁的陌生东方面孔。
“走吧。”
在酒店侍仆的引导下,二人进入宴会大厅,尚未正式开场,客人们各自聚成一团,或是簇拥着今夜宴会的“主角”,那位根本没提过名字的联邦议员。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捧着高脚杯,享受着众人的恭维,脸颊呈现出酒槽鼻上的熏红,意气风发。
快走两步,苏拉低声问道:“伯爵,这位议员的名字是?”
伯爵一愣,也小声回答道:“卡尔·冯·格莱尔,格莱尔子爵,不过他现在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格莱尔议员阁下。”
当个傀儡政府的议员,有这么高兴么......
显然看出了苏拉的疑惑,伯爵无奈道:“虽然是老牌贵族,但格莱尔子爵在帝国时代遭到排挤,只能选择经商,现在算是以商入政,圆了他的梦想......”
“原来是这样。”苏拉恍然大悟。
梅伦伯爵入场,立刻成为了宴会中最重量级的人物,包括这位“主角”,也撑起笑脸,和一帮商人、贵族前来迎接。
“伯爵大人,令媛近来的身体可安好?”
“感谢议员先生的关心,露易丝最近情况好转了不少。”
客套话之后,格莱尔子爵望向跟随在梅伦伯爵身侧的苏拉,疑惑道:“不知这位先生是......”
“这位是苏拉先生,我故人的儿子,他们一家在北海群岛做海上贸易,最近有退休的意向,计划在梅伦市购置和投资一些产业,于是我就带他来考察考察情况。正好,今天您的宴会,聚集在此的各位,也都是梅伦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格莱尔子爵立刻笑开了花,“好好好,苏拉先生,在梅伦市投资,您一定能得到满意的回报......”
商人们立刻睁大眼睛,用他们敏锐的财富直觉审视着东方人,仿佛置身于饿狼中央,苏拉只感觉浑身不适。
“诺薇,在场的宾客里,有没有术师?”
他向入口瞥了一眼,施密特正好从正门进入,只是朝这边看了看,就走向自助点心的位置。
“除了施密特外,没有任何一位术师,但是可以感受到微弱的灵性波动。”
“喔?”
细致感应了一下,人偶轻声道:“都是些低级遗物,可能是他们购来的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玛格丽特夫人,您来了!”
招呼声吸引了苏拉的注意力,他顿了顿,没有立刻转头,不过格莱尔子爵和簇拥在旁的商人们却先将目光投了过去。
“她是术师吗?”
“不是,但是有沾染灵性的气息......”
顿了顿,诺薇奇怪道:
“那股气息和“噬疫侍者”有相似之处。”
“喔?”
苏拉神情一动,这可是个重大发现,阴谋者很可能就是某个追随执掌十二月之年神“疫病骸骨”的密教组织。
想到这里,他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如众星捧月般的玛格丽特夫人。
披着貂皮坎肩,身着洁白的吊带晚礼服,戴着顶简约的长帽,仅仅画了个淡妆,玛格丽特夫人轻声嫣笑,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将性别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大冬天这么穿,难道不会冷吗?”
吐槽一句后,苏拉旋即打起十分警惕,这个可怕的女人,将是揭破一切阴谋的关键。
他注意到,参与宴会的都是些中老年人,大多数都带来了自己的妻子,欣赏没多久,在被身后各种杀人的视线警告后,都缩回了原地,只有一些独身躁动的老男人们,尽可能地同玛格丽特夫人套近乎。
“参与宴会的人员,伯爵果然有意控制筛选了......”
作为整场宴会的唯一“青年才俊”,苏拉很快吸引了玛格丽特夫人的注意,眼眸含情,饱含爱怜之意。
“......真是可怕。”
苏拉转过身去,接过侍者递上的香槟,轻轻抿了一口,在心中吐槽道:
“她看男人的目光,就像是关在监狱里十年没见过异性的囚犯目光一样,这就是性别逆转后的侵略性吗?”
人偶轻笑道:“你是怕被她吃了吗?啊,她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素来洁身自好,奉行保守观念。”
饮下一半香槟,苏拉假装没注意到,直到香气扑面而来,他才转过身,眼中露出疑惑。
“伯爵大人,能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先生吗?”
吐气如兰,声音更是令人骨头都酥软,梅伦伯爵勉强撑着笑容,将先前同格莱尔子爵说过的话,又同玛格丽特夫人复述了一遍。
“初次见面,苏拉,你直接称呼我玛格丽特就可以,要共饮一杯吗?”
“初次见面,玛格丽特,咳,您真美丽。”
红唇微抿,玛格丽特夫人举起一杯香槟,与苏拉手中的杯子轻轻对碰,“真是害羞的先生......你会跳舞吗?”
苏拉诚实地摇头,“不会。”
“没关系,只要跟随我的步伐就好,请稍等一会儿,等舞会开始的时候,来邀请我,好吗?”
“......如您所愿,玛格丽特。”
“我很期待哦......”
人影离去,香气却久久不散,苏拉看向梅伦伯爵,感慨道:“这真是个艰难的任务。”
梅伦伯爵皱着眉头,神情飘忽。
顿了顿,他再次道:“伯爵?”
“啊......计划进展顺利,我想你有机会进入她的卧室,到时候,找个办法暂时支走她,只要找到确凿证据,杜勒格会立刻开始行动。”
“我明白。”
顿了顿,苏拉疑惑道:“伯爵,你似乎有所疑虑?”
“只是感慨。”顿了顿,伯爵道:“玛格丽特夫人发挥自身魅力的才能越来越娴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