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秘术与魔药
告别接待员，苏拉独自踏上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虽说是“地下一层”，但从楼梯的长度和转角次数，就可以推测第一层实际上是地下第三层。
楼梯的尽头，有两扇门，一扇木门通向魏格纳教授的实验室兼图书室，另一扇金属门则通向更深处，在门的表面，他能清楚感受到有“灵性”的流动。
地下二层，存放“遗物”的秘库。
坐在他肩上的人偶轻声道：“并不高明的封印秘术。”
“你能打开？”
“不能，我现在的力量不足，而你要想打开，至少要学习四到五个封印学领域的秘术。”
望了一眼，苏拉转过身去，轻轻敲响木门，默数三秒，然后扭动把手，推门进入。
走进图书室，苏拉视线扫过房间，左手边是三排书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类神秘学书籍，右手边是教授的两个工作台，一个工作台台面上摆放着洗干净的试管和烧杯，另一个工作台则放着一张画布，紧靠墙壁的壁橱里，存放着各类神秘材料。
灵性。
苏拉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浓郁灵性。
教授本人坐在正对门口的书桌之后，数个光源悬浮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为没有装载煤气管道的地下室提供照明。
“魔光术，相当简单的秘术，孩子。”
苏拉微怔，“魏格纳教授？”
从书堆中抬起头，老教授微笑道：“你来得刚刚好，快上前来。”
颤抖的手拿起眼镜，老人拿起书桌上的手稿，交给苏拉。
“这是我所有的收藏中与阴影相关的三个秘术，优先学习哪一个，你可以自由决定，但谨记，不要贪婪，在一环状态下同时修习多个秘术，只会使你的灵性流动受阻，进而干扰到心之环的聚合。”
“我明白。”
苏拉接过手稿，上面详细记叙了三份秘术的修习方法，所需要的材料和修习条件。
“施密特拜托我教导你神秘学知识，”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我想，你应该对术师的世界知之甚少，对吗？”
苏拉承认道：“是的，我刚刚知道修习秘术还需要材料和环境条件。”
“哈哈，准确地说，是用各种材料配置的“秘术魔药”，事实上，修习的秘术越简单，越依赖魔药，越复杂，则越依赖环境条件。”
顿了顿，老人感慨道：“我当年也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懂，又不敢去问老师，走了许多弯路。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对了，将那边的椅子搬过来，不要总是站着。”
将椅子搬到老教授对面，苏拉坐下来，细致阅读着第一份手稿记载的秘术，也就是先前提及的“影之刃”，汇聚阴影与黑夜的力量，凝成锋利的刃芒，杀伤力随着距离的增长而衰减，在十米外会大幅度减弱，适合近距离战斗。
第二份手稿上记载的秘术，名为“暗影的恩赐”，虽然名字听起来相当神秘，但实质就是将阴影覆盖在伤口之上，暂时掩去伤势对术师的影响，并无实质的治疗效果，应急能力很好。不过，这个秘术所拥有隐匿气息的被动效果，和苏拉本身的序列能力有所重叠。
第三份手稿，名为“无光之影”，是一个从虚境中召唤触手的秘术，必须在“无光的平面”召唤，说白了，就是平地上的影子，至于能召唤多少触手，召唤到触手到底有什么作用，手稿并未记述，相当可疑。
权衡片刻，苏拉道：“似乎我只能选择“影之刃”？”
“稀有的序列通常都有着选择少这一弊端，但也有着独特的优点，比如，秘术难以被破解和针对。”
苏拉缓缓点头，接着看向“影之刃”的秘术魔药所需要的材料。
“猫头鹰腹部的羽毛，黑鼠的心脏，暗尘沙和月影精粹，按比例混合调配成魔药，再浸入影铁，直到魔药完全变色，方能饮用......”
光是阅读，就让苏拉咽喉有些梗阻，这玩意儿肯定不好喝。
秘术魔药的药效可以持续一周，在这期间里，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尝试使用出秘术，不断地练习，最终能够将秘术刻印在“心之环”上，才算是初步掌握。
魏格纳教授解释道：“初次服用秘术相关的魔药，第一周时间里能使用出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和毅力。”
他拿起书桌边的手杖，起身来到壁橱前，推了推眼镜架，“既然你已经选定了“影之刃”，那么，我就开始配置秘术魔药了，这么多年来，我收集的材料还是很丰富的。”
苏拉跟着来到工作台对面，问道：“教授，像暗尘沙，月影精粹这些材料，都是从哪里获得的？”
“当然是虚境，对术师来说，虚境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同时也充满了相应的危险，你以后会明白的。”
虚境？
苏拉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感到兴奋，虽然先前铸成“人性之光”的初次造访经历，属实是吃尽了苦头，但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境界所勾起的好奇心，远远压过了他对危险的畏惧。
将羽毛和污黑的心脏倒在烧杯里，接着倒入暗尘沙，魏格纳的双手变得格外有力，全然不似先前拿起眼镜时的颤抖。
苏拉若有所思，这应该就是教授的序列能力，帮助他在生命暮年时，仍然能坚定地握住仪器。
一边配置魔药，魏格纳教授一边感慨道：“两年前，我还有前往虚境探索的能力，但是现在，太老了，唉，岁月不饶人啊。”
他点燃酒精灯，将碾碎的材料倒进坩埚，看向目光热切的苏拉，笑道：“年轻人，耐心！你刚从虚境中归来，而一环术师的精神状态，并不足以支持在虚境中的频繁探索，即便有魔药的保护，也至少得等一个月的间隔期。”
深呼吸，苏拉点头道：“我明白。”
谈话间，魔药已经配置完毕，老教授投进一枚指甲盖大的影铁，瞬间，魔药泛起剧烈气泡，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化学反应。
“需要静置一刻钟。”
魏格纳拄着手杖，笑道：“苏拉，有什么现在就想知道的问题吗？”
苏拉想了想，问道：
“教授，我想知道众神与术师的关系。”
第十七章 使徒，神裔，先锋
“神与术师？有趣的问题，而且你问对人了，我对这方面的研究颇有心得，这个问题，让我好好想一想。”
扶着桌面坐下，魏格纳教授思忖片刻，问道：
“首先，孩子，你知道多少关于神明的知识？”
苏拉在教授对面坐下，回忆论文手稿的内容并复述了一遍，这是目前他所知晓的一切。
“你已经知道得足够多了。”
老教授笑道：“众神陨落近两千年的时间，祂们自身存在的痕迹几乎完全消失，因此关于神明的历史资料，并没有出于安全考虑的伪造。”
苏拉问道：
“那诸神黄昏究竟是怎么回事？众神真的全都陨落了？”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明确回答。
众神封锁虚境，保证了实界的和平，那个时代是没有怪异一说的。而在诸神黄昏之后，旧秩序崩溃的同时，怪异才侵入实界，频繁发生的怪异事件曾一度摧毁奈恩大陆脆弱的文明，最初的术师，正是为了对抗怪异而诞生。
也正是因此，即便是最初最古老的术师，都没有亲身经历过诸神黄昏，那段历史始终处于迷雾之中，没有准确的定论。”
握住手杖，老教授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
“除了“使徒”。”
使徒？
苏拉精神一振，连忙道：“使徒是指？”
“接受神明力量的凡人，代为执掌神明的权柄，直到成为神明的一部分。诸神黄昏之后，大多数使徒也在灾难中陨落，幸存的使徒曾尝试重建神明的秩序，祂们是术师最早的对手。
但没有了神明，使徒的力量来源终究化为虚妄，祂们最终败于术师，人类打破锁链，获得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么说，还有活到现在的使徒？”
老教授摇摇头，“传说如此，与术师不同，使徒的寿命几乎无穷无尽，但我从没有见过活着的使徒，但若问有谁能知道诸神黄昏的真相，唯有使徒。”
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
苏拉在心中道：“诺薇，你可能是使徒吗？”
人偶摇摇头，“我可以肯定的回答，不是。”
魏格纳教授见苏拉消化完使徒的概念，又接着道：
“除去“使徒”外，众神时代的残余，还有被称为神裔的存在。”
“神裔？神明的子嗣？”
“不，据我所知，无论是十二年神，还是二十四司辰，关于祂们的描述，从未有过子嗣一说，神裔家族，是传承着神性的存在。
在神权时代，神裔家族即世俗秩序的统治者，但在诸神黄昏之后，他们所具的神性虽然能随着血脉继续传承，但再也无法激活，与普通人无异。”
“现在仍有很多神裔家族吗？”
“大半断绝，但还是有很多。”
思考片刻，苏拉道：“如果神明能借助神裔家族重生，那岂不是隐患，术师们就这样放任这些隐患存在？”
“咳咳......”
魏格纳教授拿起手边的水杯，微抿一口，沉声道：
“在我看来，或许是神明确实已经陨落的缘故，很多术师都对祂们抱有好感，尤其是追逐知识的旅者，你知道，神明总是掌握着更多的知识。总之，神裔家族的地位非常特别，他们就相当于......吉祥物。”
多少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使徒具有切实的战斗力，因此会被术师当做敌人驱逐击败，神裔家族什么用都没有，结果就成了吉祥物。
一番交谈，苏拉大致摸清了新旧秩序之间的态度，总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教授，我们有上级吗？”
“施密特没和你说吗？”
老教授笑道：“所有守护者协会，都在名义上隶属于“曙光守卫”，“曙光守卫”为各地协会提供资金和知识支持，而协会负责消灭怪异。严格来说，我们并非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合作。”
合作关系？
苏拉道：“那枫丹帝国呢？我们的莱茵联邦目前只是枫丹帝国的傀儡，协会是否也......”
“自然，虽然“曙光守卫”是中立组织，但我们却不得不和枫丹人接触，也就是枫丹帝国秘法部，又称“先锋学派”。”
“先锋学派？”
“没错，这是一个艺术词语，爱好前卫艺术的先锋学派，之所以枫丹帝国秘法部会被冠以这样的称号，是因为他们内部半数以上的成员，都是先锋学派的一份子。”
苏拉诧异道：“难道他们都是艺术家？”
“正是。”
老教授握着手杖，笑道：
“术师之道，追求内心的力量，因而高环术师的内心世界无比丰富，或热情，或疯狂，最适合的就是艺术创作。画家，音乐家，诗人，作家......层出不穷，成果斐然，凡是普通人听说过的大家宗师，都是赫赫有名的术师。”
难道是文科的完全胜利？苏拉咳嗽一声，连忙问道：“那科学家呢？”
“事实上，物理学家，化学家，机械师，医生，考古学家......几乎你所想到的任何职业，都有术师的身影，而那些打破行业天花板、推动技术理论进步的伟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术师。”
这么说，这个世界一脚油门冲进蒸汽朋克画风，可能单纯因为某个爱好重型机械的术师前辈？
苏拉不禁感慨道：
“普通人和术师，注定有着天壤之别啊。”
“术师只是文明前进的先锋，而社会的主体和支柱，依然是普通人，这并不冲突。”
“也是......”
魏格纳教授推了推眼镜，“啊，魔药变色了。”
静置的魔药反应终于完毕，变为了混沌的黑色。
看着玻璃杯中的不明液体，苏拉尽量不去想它的原料之一是田鼠的心脏，一饮而尽。
“味道有点像苦涩的中药......”
当最后一滴秘术魔药饮下后，苏拉感受到“人性之光”的火焰似乎明亮了一些，像是添加了薪火。
而最大的变化，则在于《虚无之书》。
一张全新的卡牌凝聚成型，卡面绘制着月弧型的利刃，卡背则画着一只困于三角形中的眼睛，其名为“影之刃”。
卡牌正面模糊的小字，写明了它的信息，这是一张“秘术卡”，时效只有7天，显然是因为服用秘术魔药而形成，最重要的，是最后一行小字：
【修习进度：0%】
“虚无之书，果然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惊喜。”
苏拉目光热切。
第十八章 影之刃
苏拉立刻按照手稿上所记录的催动心之环的方式，开始尝试冥想，老教授见状咳嗽两声，提醒道：
“影之刃是攻击类型的秘术，你的灵性很可能会破坏这里，如果要练习的话，后院有空旷的场地。”
苏拉尴尬道：“抱歉，我有些急切了。”
“哈哈，有热情是好事，不过也要懂得克制，对了，我给你挑选几本书，可以帮助你更深入地了解术师世界。”
老教授从书架上取出几本厚度惊人的古籍，苏拉的第一想法是，找到了诺薇打发时间的东西。
关上图书室的大门，苏拉回到地面，先是拜托黛西帮他打包这些典籍，接着来到事务所的后院。
这里确实有一个精心布置的训练场，尽头的一堵墙壁伤痕累累，他上前摸了摸，墙壁采用的材料非常特殊，流淌着特别的“灵性”。
拉开距离，苏拉抬起掌心，开始冥想，“灵性”缓缓渗入转动中的心之环，但始终未能寻找到正确的轨迹。
果然，要凭自身的努力，想要修习秘术，实在困难至极。
叹了口气，他唤出《虚无之书》，将秘术卡放入仪式盘中，很快，石书提醒他再放入一张属性卡，一张怪异卡。
“理性”差不多耗尽，这次，苏拉放入“激情”，接着将模糊不成样子的“暴食之胃”也放入仪式盘里。
下一刻，绚丽的火花绽放，燃烧在仪式盘周围，奇异的流光自怪异卡与属性卡抽离，灌入秘术卡之中。
霎时间，关于“影之刃”的秘术理解，源源不绝地出现在苏拉脑海之中，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他立刻进入了最深的冥想状态。
嘭——
一声轻响，将苏拉带回现实。
“暴食之胃”终于燃烧殆尽，化作飞灰，仪式也到此为止。
秘术的修习进度，停留在了23%。
“可惜......”
他已经掌握了释放秘术的方式，不过，秘术释放难免会留下痕迹，一夜之间就能释放秘术，难以向协会解释。
这时候，前厅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苏拉呼出一口气，回到接待室，正好瞧见了靠在沙发上喝水的会长施密特。
他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风衣衣摆烧出一个大缺口，脸上也有些黑灰，但并无大碍，看来治安署遭遇的危机已经解决了。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斯科特靠在办公桌边，对着睡眼惺忪的黛西不断复述先前的战斗，“那个失控的家伙，灵性居然通通变成了火焰，像暴雨一样砸向可怜的警官们，还好我及时挺身上前，展开防御秘术，将那些火球全部挡了下来！”
等斯科特说的唇干舌燥，要求黛西递给他一杯白开水的时候，苏拉推开门，沉声道：“会长，斯科特先生，一切都顺利吧？”
“有惊无险，只可惜那位二环术师了。”
施密特长长叹了口气。
斯科特摆摆手，“苏拉，你直接叫我斯科特就行，不必这么客气。”
“是的。”
施密特表示赞同，接着问道：“你服用秘术魔药了吗？”
“魏格纳教授为我配置了“影之刃”魔药。”
顿了顿，苏拉问道：“会长，您之前所说的考核是？”
“啊，考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施密特从怀中掏出烟斗，握在手里，“如你所见，一旦遇见此类事件，协会需要出动两位甚至更多的术师，彼此之间的配合至关重要。
我的想法是，等你掌握第一个秘术后，分别和我们四人合作处理一次怪异事件，既能熟悉怪异的特性，也能彼此磨合。放心，凯瑟琳半年前加入我们的时候，也经历了相应的流程。”
为了让他更快地融入守护者协会，会长还真是用心良苦，苏拉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斯科特积极道：“会长，就让我先来吧！”
“可以吗？”
施密特首先看向苏拉，征求本人的意见。
“没问题。”
“那就好，你要回去了吧？公共交通应该还有最后一班车，不过协会有一辆公用的蒸汽车，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多谢您的好意，会长。”苏拉摆摆手，“不过我想尝试一下序列能力。”
“喔......”
施密特笑道：“那么，明天再见。”
“再见。”
提着一箱书，苏拉戴上帽子，离开协会，接着走进无人的巷道，站在阴影之中，催动神秘特性。
夜晚的阴影要比白天浓郁的多，若说白天是站在海滩边，那么夜晚就是立于大洋中心，对阴影的汲取，根本不会出现“影子变淡”的情况。
下一刻，他与阴影完全融为一体，包括手杖和皮箱，都在浪潮的包裹之下，消失不见。
至于诺薇，只能留在外面，因为在阴影视野之中，苏拉根本感觉不到人偶的存在，这便是她的伪装。
“那么，测试一下序列能力的消耗。”
迈开脚步，苏拉在街道上狂奔，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在潜行状态，他估计自己的速度应该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甚至更高，瞬时极限爆发甚至可以接近每秒四十米，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家附近的战争教堂。
“一刻钟时间，灵性消耗了50%，续航能力差强人意。”
前日战斗遗留的痕迹没有任何变化，这里足够荒凉，是个测试秘术的好地方。
对准教堂的墙壁，苏拉集中精神于心之环，蓄势片刻，周围的阴影忽然褪色，一道散发着晦暗光芒的月牙薄片凝聚成型，他后退数步，解开对影刃的束缚，一拳打出。
影刃瞬间掠过十米距离，速度很快，只可惜等它触碰到墙壁的时候，已经毫无威力，像是脆弱的泡沫，啪的一声炸开。
诺薇见状，诧异道：“你这就可以释放了？”
“完全没有实用性，离掌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也足够惊人，唔，你会成为最可怕的怪异。”
可怕吗？
苏拉呼出一口气，秘术的修习流程中，第一步如何释放秘术，尤为重要，而用这种近乎作弊的方式直接提升，可以省去大量的精力、金钱和时间。
只可惜怪异卡已经烧完了。
他试图回忆当时的献祭仪式，奈何具体细节早就遗忘，不然的话，或许可以钓鱼执法，引诱新的“暴食之胃”上钩。
“不过，以协会的出勤频率，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怪异，可谓是过江之鲫，怎么也不会稀缺......”
苏拉目光闪烁，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型宝库。
当然，贪婪是要不得的。
“理智啊......”
第十九章 怪异与遗物
接下来的一周里，苏拉的日程表塞得满满当当，学习神秘学知识，修习秘术，研究开发序列能力，初临异世界的生活，在经历最初的波折之后，竟意外地规律。
这些日子里，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坐在图书室和值班室，观察着协会每天的工作流程，魏格纳教授已经是退休状态，因此平常情况，都是一名术师在协会值守、三名术师在外执行任务，而由于凯瑟琳是一环术师，加之她的序列与秘术倾向于医疗，因此她一人值班的时间就超过其他三位术师的总和。
治安署会将城市各地上报的异常事件通过电报的形式发给协会，值守术师的任务之一，就是通过经验判断异常事件的轻重缓急，将整理好的信息交给施密特，然后通过简短的会议决定安排时间表。
只有在相对空闲的日子里，术师们才会在梅伦市进行巡逻，排除可能产生怪异的隐患。
神秘学领域有一个共识，或者说公约，将怪异分为五个级别，由低到高，分别是“焚心”、“燃魂”、“灭识”、“摧神”，以及最高级别的“末日”。
“焚心”级怪异，最为常见，除却“暴食之胃”这样的虚境存在之外，大多数都不会造成伤亡，卷宗里常见的案例，都是些“某处河水忽然散发臭味”、“路过某条街会感到莫名烦躁，导致行人大打出手”、“某人忽然忘记赫尔曼语，反倒讲起了枫丹语”等奇怪事件。
这也是协会处理最多、优先度最低的怪异类型，要求术师们从海量的报告里准确判断是怪异，还是某种物理/化学现象，又或是生活环境造成的精神压力巨大......
想要解决，也很简单，“焚心”级怪异产生的原因，基本都是“灵性”的错误聚集，加之来自虚境的一些干扰因素，两者结合，就产生了十分奇葩的事情，只要驱散就好了，连苏拉这样的新晋一环术师，也可以独自处理。
涉及精神因素的怪异，使得协会像是调解邻里纠纷的居委会大妈......但若是放任不管，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一个精神方面出问题的人，难保会召来什么东西。
第二级别，也就是“燃魂”级怪异，便是协会需要打起百分百精神对待的主要对手，每次出现，往往会发生普通平民的伤亡事件，而由于协会的运行机制，如果受害者卷入这一级别的怪异，那就只能自求多福——协会只能为他们报仇、给予家属补偿。
这一级别的卷宗案例就显得有些可怕了：邪恶仪式召唤来的不洁之物，膨胀的怨念，术师或是“遗物”的失控，因虚境影响而畸变的生命体......都归入“燃魂”级。
处理“燃魂”级怪异的准则是，三环术师可以独自处理，二环术师必须有两人配合，一环术师禁止参与。
再往上，就是第三级别的“灭识”级怪异，梅伦市守护者协会近三百年的卷宗里只记录了四例，每一起都造成协会术师的伤亡，最近一次在三十年前，那场灾难造成了上一任会长的牺牲。
因此，各个城市之间的守护者协会也有着共识，一旦怪异的危害级别可能上升至“灭识”，协会就必须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正统术师组织，请求更高级别的术师前来支援。
至于“摧神”级怪异，就不是守护者协会能够面对的事情，而“末日”级怪异......
奈恩大陆还没有毁灭，说明这类怪异都圆满处理掉了。
按照这个标准，苏拉试图给自己和诺薇评个级，但最后发现撑死了也就是个“燃魂”级怪异。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个级别的怪异都没有理智，而“理智”这一特点，是构成“摧神”级怪异的评判标准之一。
与怪异联系紧密的另一个重要概念，即“遗物”，苏拉先前已经听说过数遍，但始终未能具体了解相关概念，最后还是会长施密特为他解答迷津。
“广义上而言，所有具备灵性的物品都可以称之为遗物，狭义上来说，遗物必须要有一定的作用，分为三种类型。”
“三种？”
“没错，第一种遗物，就是神秘特性。”
顿了顿，施密特道：“当然，不是你容纳的那种，一型遗物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远远达不到术师容纳的标准，它们往往是众神时代的残余，都是些近千年的老古董。会具备相当神奇的效果，使用条件苛刻，代价也各不相同。”
在私人办公室的短暂闲暇里，施密特才会点燃烟斗，用尼古丁放松神经，他沉声：“教授收藏了一个一型遗物，是一个可以暂停时间的怀表，只有三秒，必须在近似密闭的空间里，而且这个密闭空间不能超过一百立方米，并且使用者自身的时间会被停止......”
乍听到时间停止的时候，苏拉还震惊于老教授居然有这种神器，接着听到连使用者自身的时间都会停止，而且只有三秒，那不是什么用都没有吗？
“有机会你可以体验一下，虽然没有什么用，但真的很神奇，真的，光线在那一瞬间也会停止。”
“喔......”
苏拉若有所思，“那其他两种遗物呢？”
“二型遗物，来自虚境之中的遗迹，也是遗物这个词语的原意——遗迹物品，喏，就像这个玩具，它的名字是“拉文尼斯的积木”。”
施密特取出玩具，“这个积木其实是一套六个，两两对应，每个玩具上有四个槽位，拨动这个位置，与之对应的积木也会发生变化，可以用于简单的讯息传递。我们整理出了一套规则表，你得完整地背下来。”
“呃......”
苏拉接过施密特递来的表单，哭笑不得，没想到咨询个问题也能得到新的任务。
“二型遗物的使用代价基本只是“灵性”，相当实用，事实上，虚境的一切都很实用。”
吐出一口烟雾，施密特继续道：
“三型遗物，是怪异的残余，那些消灭不掉的怪异......这是最危险的一类遗物，因为保有怪异的特性，我们有时候必须借助其力量，可一旦失控，就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名副其实的‘双刃剑’，保存在秘库里的遗物，有一半是三型遗物。”
怪异残余？
苏拉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是否可以吸收三型遗物。
“对了，秘术修习进度怎么样了？”
思绪拉回，苏拉点头道：“可以自由释放了。”
“真的？比我当时快多了。”
施密特没有掩饰眼中的惊喜，放下烟斗，沉声道：“很快就要开始考核了，考核结束后，我会为你配备一件“文字”级的遗物。”
“文字级？遗物的等级吗？”苏拉疑惑道。
“喔，是的，和怪异一样，遗物也是有评定级别的，分别是1级“文字”、2级“言语”、3级“秘密”、4级“思想”和最高5级的“以太”，至于其中的区别，就有些复杂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明白了，谢谢会长。”
苏拉离开办公室，不禁好奇，施密特会为他准备什么样的“遗物”？
第二十章 灰色死神
服用秘术魔药的第六日，秘术卡显示的“影之刃”学习进度成功提升到了100%。
随着对秘术理解的不断加深，他的心之环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在暗铜色圆环的内侧，刻上了相关的密文与几何图案，“灵性”只需要通过这一区域，就可以自动激发，进而释放出影之刃。
这意味着他不需要再服用新一份秘术魔药，也可以继续学习“影之刃”，秘术卡的进度条上限是200%，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圆满”和“大圆满”。
来到战争教堂，苏拉继续着秘术的修习，心念一动，通体墨黑的影刃凝实，锋芒足够切开十米之内的人体。
当然，前提是得命中。
这项秘术的优缺点都很明显，在夜晚和密闭的空间里，有数之不尽的阴影可以调用，影刃的威力也会有大幅度的上升。
可若是在大太阳底下，苏拉所能凝聚的阴影，就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相同“灵性”的消耗只能凝聚出黯淡的月牙，只有近身突袭，才能造成杀伤。
“完整释放一次影之刃，大约消耗20%的灵性，呼——”
看向远处地面的划痕，苏拉有些膨胀，“如果再遇到“暴食之胃”，我便不需要像当时那样抱着搏命的心态了。”
“因为那只是猫狗而已。”
诺薇无情地浇了盆冷水。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苏拉反驳了一句，接着开始思考明天要怎么做，是承认自己成功将秘术铭刻在心之环上，亦或是暂时隐瞒，继续服用一份“影之刃”秘术魔药。
诺薇建议道：“像魏格纳教授这样的资深术师，‘惊讶’的情绪早就麻木了，你完全不必担心，适当展露天赋并无问题。”
“我这天赋的来源可不怎么正常。”
人偶轻笑一声，悠悠道：“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喔......”
第二天，在图书室学习神秘学典籍时，苏拉向魏格纳教授展示了心之环，表示他昨晚忽有顿悟，然后心之环上就出现了奇怪的刻印。
“天啊，孩子，那是秘术刻印。”
正如诺薇所言，魏格纳教授显得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或许是你的神秘特性帮助了你，它们之间的相性很好，要开始新的秘术学习吗？或是进一步提升对“影之刃”的理解，不过已经不再需要秘术魔药的辅助了。”
“教授，我想尽快掌握成体系的秘术。”
顿了顿，苏拉道：“我下一个想学习的秘术是“暗影的恩赐”。”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笑道：“没问题，孩子，只不过那份秘术魔药的配置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给我三天时间。”
“多谢教授。”
苏拉暗自舒了一口气，恭维道：“协会有您这样擅长配置魔药的大师，施密特先生真是幸运。”
“哈哈哈，我不会自谦，不过，无法否认的是，我已经太老了。”
翻过书页，老教授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感慨道：“凯瑟琳那孩子在魔药学方面比我有天赋的多，协会能得到她，才是施密特的幸运。”
苏拉若有所思，看来魏格纳教授的魔药学衣钵继承人，就是凯瑟琳小姐了，平时值班的时候，这位金发少女也总是捧着魔药相关的书籍在阅读。
“凯瑟琳小姐的性格沉稳，未来肯定会成为不输于您的魔药大师。”
“我也这么认为。”
老教授笑了笑，忽然叹了口气，忧虑道：“不过，还是有些担忧。”
“担忧？”
“孩子，你经历过战场，对吧？在战争中杀人的感觉如何？”
苏拉没想到魏格纳教授会问这种问题，迟疑片刻，从记忆中翻找出相关画面，摇头道：
“至少在战斗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但战争结束后的日子，还是会有很大的精神压力，在成为术师后缓解了很多。”
战后原身受到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午夜梦回时分，常常幻听炮火、枪声，倒下的战友或敌人，鲜血和尘泥......这是老兵的普遍症状，所谓PTSD。
不过，作为记忆的继承者，现在的苏拉已经完全摆脱了此类影响。
“这样啊......”
老教授目光忧虑，摇头道：“我这一生，双手从未沾过同胞的鲜血，战事逼近梅伦市的时候，我也只是和施密特远远地观望过战场，真是可怕的场景......所以，我很难开导凯瑟琳那孩子。”
“教授，凯瑟琳她的情况是？”
苏拉露出好奇的神情，看来凯瑟琳的过去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你听说过，凯瑟琳在两军之间有一个著名的称号，‘灰色死神’，又或者说‘莱茵恶魔’，‘赫尔曼收割机’。”
“什么，她就是灰色死神？”
“是的。”
苏拉睁大眼睛，不禁愕然。
南线长达九年的拉锯作战，在层层密布的堑壕、乡野和城市之间，两大帝国都有过培养狙击手的计划，而‘灰色死神’，正是这样一位令枫丹佬闻风丧胆的传奇。
据说在他枪下毙亡的敌人超过四位数，神出鬼没，百发百中，枫丹帝国多次组织力量围剿灰色死神，但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人知道这位死神的真容，他从不接受任何记者采访，也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身世透露，士兵们只知道他始终穿着一身灰色大衣......战后，灰色死神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归隐田园，有人说他被枫丹帝国的秘密警察聘用。
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灰色死神，真实身份居然是协会的医生小姐？
不仅如此，一位毙敌超过千名的狙击手，获得的序列居然是“战地护士”？
苏拉难掩惊讶之情，“真是难以置信......”
“战争结束后，赫尔曼军方的一位上校写信给我，希望我能以术师的身份出面保下那孩子，免于枫丹军事法庭的审判。于是，她就来到了梅伦市守护者协会，这还是今年三月的事情。”
老教授露出回忆神色，接着道：“凯瑟琳有严重的战争后遗症，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她总是戴着手套。”
苏拉点点头。
“那孩子无法接触任何生命，无论是男人，女人，亦或是猫狗之类的动物，甚至是昆虫，一旦触碰，就会出现严重的排斥反应，只有序列能力发动的时候，才能摆脱困扰。我担心这种后遗症，会使得她未来的道路走得很艰难。”
长长叹了口气，魏格纳教授道：“孩子，你也是经历战争之人，或许能多开导她，至少可以改善现况，她没什么朋友，斯科特很惧怕她，海伦娜厌恶战争，因此也不愿和凯瑟琳深交，至于施密特......他已经尽力了。”
“......我明白了，我会尝试多和凯瑟琳小姐交流的。”
第二十一章 布伦达太太
虽然接下了魏格纳教授的委托，和凯瑟琳成为朋友，但这位金发少女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感，苏拉也只能顺其自然，日后大家还要做很久的同事，时间还长。
在得知苏拉“顿悟”并亲眼见识了影之刃的威力后，施密特兴奋地掏出烟斗，“很好，苏拉，开始考核吧！”
于是，在当晚的例行会议中，施密特便指定了苏拉和斯科特共同负责调查一起由治安署报告的异常事件——
路易大道307号的居民举报邻居家最近总是传出恶臭难忍的怪味，怀疑发生了什么命案，警官上门调查后，发现那里只有一名独居老妇，但也确实闻到怪味，于是将事件报给守护者协会，希望由术师出面调查。
根据过往案例经验，众人判断这应该是普通的“焚心”级怪异，正适合新人“练手”。
第二天清晨，苏拉和斯科特在事务所前碰面，然后乘坐公共交通，过了三站，来到路易大街。
一路上，斯科特非常热心地为苏拉科普处理怪异时需要注意的要点，虽然语言凌乱、颠三倒四，一半内容是在凸现他个人的机智勇猛，但苏拉还是将关键信息记在了本子上。
“斯科特，到站了。”
“喔！快下去吧。”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但这座城市已经醒了过来，巨大的机械轰鸣声里，寄托着数十万人养家糊口的希望忽明忽灭，战后复苏的工业正艰难起步。
逆行穿过人潮，斯科特拿着地图，指向左手边，“从这边的巷子进去......”
最终，二人来到了被邻居举报的308号之前。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天台上晾晒着许多衣物，虽然窗户和大门都体现出年久失修的破败感，但门前小院的花花草草，都有过精心的修剪。
“你闻到了吗？”
挥手扇了扇，斯科特面色难看，“这个味道......治安署的那些家伙真的没找到尸体？”
难以言喻的味道从建筑里扑面而来，苏拉不禁想到壁橱里发现的那只死老鼠，问道：
“斯科特，我们该怎么做，直接敲门，还是另行潜入？”
捂住鼻子，斯科特闷声道：“处理怪异的原则之一，在决定动用武力前，不要表现出任何敌意。”
同理，一旦表露敌意，就要贯彻到底地动用武力。
“我明白了。”
斯科特准备上去敲门时，隔壁的穿着工装裤的中年男人从家中走出，挥手道：“两位先生，你们就是治安署委托的侦探吧！”
从怀里取出证件，斯科特点头道：“是的，烟斗侦探事务所，是您报警的吗？”
“是的，可那些家伙什么都没调查出来，您闻闻这味道，还用猜吗！尸体，她家里肯定藏了一具尸体！”
苏拉和斯科特对视了一眼，上前道：“这位先生，请冷静，您知道308号的住户情况吗？”
“啊......”
拉了拉领带，中年男人道：“是布伦达阿姨，我的意思是，布伦达阿姨实在太老了，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可能有小偷死在了她的家里，她却没能发现！
两位侦探，你们肯定比治安署那帮吃闲饭的废物厉害多了，对吧，这臭味我是一天都不想再闻到了！”
斯科特点头道：“请放心，我们会处理好的。”
一位身穿围裙的女子将手提包和外套递给男人，男人道：“那么，先失陪了，我还要去上班。”
目送男人匆匆远去，这时候，绕着建筑飞了一圈的诺薇回到苏拉肩头，轻声道：“建筑内有微弱的“灵性”波动。”
那么，确实是一起怪异，而不是治安署推脱责任的行为。
苏拉目光闪烁，跟在斯科特身后，见他上前按响门铃，发现是坏的，于是耐心地敲着门。
大约过了五分钟，二人才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
咔嚓——
白色的大门推开，阴影中，一道佝偻的身影探出头，斯科特下意识后退半步，借着微弱的晨光，瞧清面前的老妇人，她苍老的脸上布满沟壑，没有了牙齿，头发花白，瘦的惊人。
屋内的臭味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浓度。
“两位尊敬的先生，”老妇人扶着门把手，小心翼翼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市政厅准备翻修这条街道，想咨询一下您的意见。”
“您说什么？”
斯科特提高音量，“市政厅要翻修这条街道，想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老妇人笑眯眯的，皱纹立刻淹没了眼角，“啊，快进来吧！”
苏拉眉头一挑，“她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算了，先进去，待会儿你稳住布伦达太太，我去各个地方查探，先找出这股臭味的源头......”
“没问题。”
老妇人领着两位术师穿过客厅，苏拉目光扫过各处陈设，和他的家一样，积满了灰尘。
经过窗户前，斯科特推开紧闭的窗户，使得室内的臭味缓解了一些，“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忍受这股味道的？”
布兰达太太领着二人来到餐厅，笑道：“两位尊敬的先生，要吃些什么吗？”
“您随意。”
斯科特挤出笑容。
老妇人也不知道理解成什么，很高兴地进了厨房，帘子遮住，看不清她在厨房里的动作。
“苏拉，你看住她，就在这个位置，我去搜查房间，如果遇到危险，你就跳窗离开这里，优先保证自身安全。”
执行任务时，斯科特明显少了几分跳脱，沉稳不少。
“没问题。”
苏拉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斯科特则收敛脚步声，快速搜索起这栋建筑物。
诺薇落在餐桌上，笑道：“需要我进厨房，帮你看看她在做什么吗？”
苏拉回以默许的目光，总不能是人肉大餐......
人偶飞进厨房，很快，又回到苏拉肩头，兴致缺缺道：“她在烘焙饼干。”
苏拉松了口气。
很快，斯科特已经将一楼能打开的房间全部搜索了一遍，皱眉道：
“没有异常，没有灵性，问题在二楼。”
目送斯科特登上二楼，苏拉继续观察着老妇的家，很快，他在壁橱的阴影中发现了几张相片。
走上前，苏拉看清了照片，那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这个时代拍一张照片还需要特地去照相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合照上的夫妻和两个儿子都有些疲惫，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全家福边上，是两位儿子的照片，身着赫尔曼帝国的军装，英姿焕发。
见状，苏拉心下一动，“难道......”
斯科特不知何时回到餐厅，摇头道：“二楼有一个房间锁住了，虽然没有感觉到灵性，但那里肯定是问题源头。”
这时，厨房的帘子拉开，老妇端着两杯热茶，佝偻着腰背，“我差点忘记了，两位先生，你们一定渴了吧......”
“别喝。”
斯科特抬起手，简洁明了。
二人接过热茶，端在掌心，正当苏拉准备询问斯科特打算怎么做的时候，老妇人忽然道：
“两位先生，是来找我家小儿子的吧，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睡醒，我去喊他！”
两人同时绷紧神经。
老妇人穿过两位术师，颤颤巍巍登上二楼，苏拉道：“你说的那个房间。”
“嗯，做好战斗准备......”
斯科特催动灵性，心之环轰鸣，黑铁色的透明盾面自他的掌心延展，建立起坚固的防御。
老妇人敲了敲门，很快，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老妇人沙哑的斥责声，“快下去，有先生找你！”
蹬——
蹬——
一位年轻人跟在老妇身后，缓缓走下楼梯。
斯科特和苏拉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第二十二章 战争的创伤
在正常的视野中，年轻人只是皮肤有些苍白，神情有些木讷，两眼有些无神......
但在术师的灵视之中，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根本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不对劲！”
斯科特低呼一声。
邻居闻到的古怪臭味，毫无疑问，正是来自面前的这具腐尸，布伦达太太的小儿子。
苏拉也明白斯科特在惊讶什么，因为这具腐尸根本没有任何“灵性”的聚集，这和以往处理尸变的经验是完全冲突的。
布伦达太太露出抱歉的笑意，“两位先生，我把他喊下来了。”
她再次进入厨房，而那具跟在身后的腐尸，摇摇晃晃拉开了餐厅的凳子，静静地坐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
观察片刻，斯科特解除序列能力，同时也解除了灵视，沉声道：“苏拉，换你去调查房间，我来稳住这具尸体。”
“好。”
苏拉继续审视着布伦达太太的小儿子，他的颅骨裂开，有一个明显的弹痕落在眉心。
显然，这是一位在战场上牺牲的帝国士兵。
“对了，布伦达太太在厨房里面做什么？”
斯科特忽然叫住正走向二楼的苏拉。
“可能是饼干？”
“饼干？哦，那就好。”
斯科特松了一口气。
诺薇笑道：“这家伙害怕了。”
和尸体面对面坐着，有些情绪波动在所难免，苏拉默默摇头，进入先前锁住的房间。
乱糟糟的床上，堆满了泥土和杂草，这里的恶臭气味最重，苏拉看向房间窗户，窗台上有一抹已经干硬的泥块。
书桌上堆着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许多物件，勋章、打火机、帽子、手工玩具......底部堆着几张学校颁发的奖状，一个人从孩提时代到青年的人生轨迹，此刻都浓缩在小小的纸箱之中。
在书桌上，有一张展开的，布满褶皱的信，上面沾着点点干涸泪痕。
苏拉拿起信，神色微动。
“尊敬的布伦达女士，我代表帝国陆军部很遗憾地告知您，您的儿子威廉·布兰达在7月19日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他是一位勇敢、忠诚的帝国士兵，帝国与陛下都会为他感到骄傲......”
这是一封阵亡通知书。
苏拉眉头紧皱，落款时间是182年8月16日，战争的倒数第二年。
诺薇目光闪烁，提醒道：““灵性”波动的准确位置在老太太的房间里，非常隐晦。”
“我知道了。”
折起阵亡通知书，苏拉最后看了眼威廉·布兰达的房间，匆匆步入二楼主卧。
“化妆柜的抽屉里。”
桌上摆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片，是已故的老布兰达，苏拉打开抽屉，目光一凝。
那是一个表面布满毛发，干硬的动物爪子，分成三瓣，其中两瓣从银白色变为黑灰色，它的整体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灵性波动，也难怪斯科特无从察觉。
“猴爪......”
苏拉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已经还原事情的大致面貌，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面前这只干瘦的爪子，亦或是战争？
沉默，长久的沉默。
关上抽屉，苏拉回到一楼，将阵亡通知书递给斯科特。
展开信纸，斯科特屏住呼吸，指着尸体，愕然道：“他，他两年前就死了？”
“嗯，有什么力量让他活了过来，从坟墓里爬出，回到了家里，威廉布兰达的房间窗户有明显的泥土痕迹，你看他的靴子。”
“......”
斯科特忽然看向厨房，“那布伦达太太是？”
“看橱柜里的相片，布伦达太太曾经有两个儿子，”苏拉道：“不出所料的话，应该都在战争中阵亡，我想，一个母亲很难承受住这样的刺激。”
“这......”
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斯科特坐回凳子，喃喃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老太太以为她的儿子还活着，对吗？”
“没错。”
“该死......”
这时，老妇人推开门帘，颤颤巍巍地端出一盘烤饼干，苏拉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两位先生，尝尝饼干吧，我的儿子以前最喜欢吃我烤的饼干了。”
扶着腰，坐在凳子上，布兰达太太艰难地够上桌子，嘀咕道：“这孩子，最近口味叼得不得了，我做的菜都不爱吃了......”
扶住桌面，斯科特询问道：“布兰达太太，您的儿子，前段时间是否，是否出了远门？”
“啊，先生，您说什么？”
深呼吸，斯科特再次重复问题。
“啊，喔，是的！”
老妇人终于听懂了斯科特的问题，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的丈夫和儿子们都在外地工作，小威廉前段时间放了假，特意回来探望我这个老家伙......”
“该死，该死......”
呼吸急促，斯科特近乎求助地看向苏拉，颤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香薰，掩盖住这里的气味，你觉得呢，苏拉？”
......为什么斯科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苏拉神色凝重，他上前握住斯科特颤抖的手腕，厉声道：“你这是不负责任，他很可能是神秘仪式、遗物或是怪异召唤来的东西，将他留在居民区，和留下一个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
“但是，但是......”
瘫坐在椅子上，斯科特懊恼道：“该死，抱歉，请让我好好思考。”
沉默片刻，苏拉道：“魏格纳教授有没有遗忘记忆的魔药？”
“魏格纳教授？对，魔药，教授......我们快回去找他！”
“不，斯科特，得先找到引起这异变的源头，我想应该还在这栋房子里。”
很快，苏拉和斯科特“发现了”奇异的爪子，看着面前的兽爪，斯科特神色复杂，摇头道：“简直是......恶魔的爪子。”
“更像是猴爪，我们回协会吧。”
在布伦达太太的坚持下，苏拉将她烘烤的饼干全都装进了袋子里，然后告辞离开。
两人一回到协会，黛西便捂住鼻子，诧异道：“你们掉进下水道了吗？”
“比那更糟糕。”
斯科特没有心思再逗乐，两人脱下外衣，将一袋饼干交给黛西，叮嘱不能吃之后，便匆匆来到图书室，将布伦达一家发生的事情告知魏格纳教授。
“九年的战争，牺牲何止千万......”
扶着手杖，魏格纳教授道：“我有一个魔药配方，名为“迷迭香”，可以让人忘记生命中最痛苦的记忆，不过其中一部分材料，是施密特收集的，他刚回协会，就在办公室，孩子们，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明白，我现在就去，会长肯定会同意的。”
斯科特匆匆离开。
苏拉目光微凝，能够遗忘记忆，确实能够舒缓布兰达太太的痛苦......同时也意味着忘却她的丈夫与两个儿子。
“真是，残忍的决断。”
第二十三章 迷迭香
从怀里取出干硬的兽爪，苏拉道：“教授，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布兰达太太家里唯一的异常物品，但我感觉不到灵性的波动。”
戴上老花镜，老教授接过猴爪，仔细地观察片刻，奇异的灵性波动自他的指尖流淌。
当图书室的门再次推开时，魏格纳教授抬起头，惊异道：
“这是一件“遗物”，来自众神时代的一型遗物。”
他指向变色的爪子，“有隐晦的“灵性”蕴含在爪子里，两块变色的部分，代表它已经使用了两次。”
“三个愿望，布兰达太太许下了第二个愿望，内容是让她的小儿子复活。”
苏拉猜测道：“于是，在爪子的力量驱动下，她的儿子从坟墓中离开，回到了家里。”
“应该是这样......真是可怕的东西。”
魏格纳教授看向门口，“施密特，配置魔药需要借用你的材料，可以吗？”
“当然。”
叼着烟斗，施密特走上前，仔细观察着兽爪，皱眉道：
“许愿吗？就像寓言故事里说的一样，愿望从来都是陷阱。”
奇迹和魔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拉叹了口气，“会长，我们要怎么处理它？”
“这种东西，只会造成悲剧，待时间结束后，封存进秘库最深处。”
拿下烟斗，施密特道：“关键在于，一位老妇人，是如何得到这爪子的？”
一件“遗物”唐突出现在平民手中，绝对不简单，苏拉不得不联想道：“羊皮卷？”
“先是召唤虚境存在的仪式，后是带来悲剧的遗物么......看来，有人盯上了梅伦市。”
施密特呼出一口气，冷声道：“我马上与贵族和商人们联系，让他们帮忙留意，阴谋啊，战争结束后，阴谋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魏格纳教授很快调配好魔药，淡紫色的药剂装进器皿，苏拉接过魔药，老教授忧虑道：
“让她一个人喝下魔药，并不保险，我要过去亲自查看情况，也需要凯瑟琳的秘术安抚。”
“明白，我去通知凯瑟琳。”
见状，施密特说道：“你们先去布伦达太太家解决事况，我去一趟治安署，随后就到。”
将猴爪交给苏拉，他接着道：
“猴爪或许还有用，先带上。”
“是！”
众人各自行动，一刻钟后，教授一行四人赶到路易大道308号前。
“咳咳......”
异味扑面而来，老教授拄着手杖，苏拉见状，“您要往后退开一些距离吗？”
“不用，孩子，只是有些呛鼻而已，难闻的神秘材料很多，我早就习惯了。”
“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凯瑟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闻着气味，她的目光有些迷离，苏拉连忙提醒道：“凯瑟琳小姐？”
“嗯？”
“没事，我要敲门了。”
轻轻敲击着房门，苏拉示意诺薇从窗户进入布伦达太太家中察看情况，人偶很快回来，轻声道：
“老太太正在厨房洗碟子，她的儿子坐在餐桌上，纹丝不动。”
一切如常。
见状，苏拉选择耐心等待，直到布兰达太太从厨房出来，路过门前时，她才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尊敬的先生......”
依然是倚靠着门扉的佝偻身影，老妇人浑浊的目光满是疑惑，她似是认出来了苏拉，高兴道：
“是您，您又来了！”
“感谢您的烤饼干，非常美味，布伦达太太。”
苏拉稍稍侧开身子，指向身后众人，微笑道：“冒昧再次登门，这次我还带来了两位新朋友，希望您不要介意。”
“啊，请进，请进吧！”
进入前厅，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着坐在餐桌边的小威廉·布兰达，良久，摇头道：
“完全感受不到遗物力量在他身上的作用痕迹。”
斯科特面色难看，苏拉默然不语，唯有凯瑟琳神色如常，魏格纳教授见状，说道：
“我们先解决老太太的事情，凯瑟琳，麻烦你让她先进入梦乡，用“冬之梦”。”
“是，教授。”
少女脚步轻挪，来到老妇人身后，摘下白手套，秘术轨迹流转，点在布伦达太太的后脑勺，让她陷入沉睡。
梦的秘术，种类众多，不同之处在于梦的意象。“冬之梦”，以冬为意象，可以最大限度地让入梦者的心绪宁静。
握紧手杖，魏格纳教授道：“带她去二楼卧室吧。”
“呜......”
意外横生，椅子被巨大的力气推倒在地，原本始终保持着静默的小威廉·布伦达猛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凯瑟琳走去，艰难地伸出手，想要阻止她带走自己的母亲。
斯科特咬紧牙关，默默挡在腐尸前方，“别这样，威廉......”
默然不语，苏拉从怀中取出猴爪，询问道：“诺薇，你有办法解除他遭受的诅咒吗？”
人偶轻声道：“既然是遗物控制了他，那么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两种，利用遗物再次许愿，或是彻底摧毁这件遗物。”
他尝试过，《虚无之书》并不能将猴爪变为卡牌，自然也就无法摧毁，只有再次许下愿望。
“苏拉，你是要......”
斯科特也看出了苏拉的意图，伸手道：“让我来吧。”
“嗯。”
接过猴爪，斯科特按住不断挣扎的威廉·布伦达，颤抖道：
“安眠吧，朋友，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一秒，三秒，五秒......
猴爪没有任何变化，腐尸依旧坚定地向前迈步，也不攻击斯科特，只是发出呜呜声，似哭泣，似愤怒。
见状，苏拉低声道：
“斯科特，没必要再阻拦，让他去卧室吧，这是最后一面了。”
“......你说得对。”
进入二楼卧室，布伦达太太平躺在床上，表情平和而安详。
“教授。”
苏拉指向后方的威廉·布伦达，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他只是缓缓来到床边，默默垂下脑袋，悲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抱歉，她会忘了你。”
魏格纳教授目光低垂，将“迷迭香”魔药为布伦达太太灌下。
冬之梦顷刻破碎，老妇人眉头紧皱，发出痛苦地低吟，“不，求求你们了，请不要这样......”
“别走，别走......”
她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干呕，试图吐出魔药，凯瑟琳见状，再次释放“冬之梦”，试图安抚正在遗忘痛苦记忆的老妇人。
不知过了多久，两行清泪淌过布满褶皱的苍老面容，布兰达太太的呼吸逐渐平稳。
斯科特急切道：“魔药发挥作用了吗？”
“安静。”
魏格纳教授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看向苏拉手中的猴爪，神情凝重。
痛苦的记忆于梦中消逝，而随着“愿望”的遗忘，猴爪的形态发生了改变。原本漆黑污浊的第二瓣爪子变得光亮如新，维持着死者复苏的力量，已然消散。
两行血泪从漆黑的眼眶中流淌而下，威廉·布伦达倒在了自己的母亲身边，再无声息。
第二十四章 城南墓园
握住猴爪，苏拉若有所思，如此看来，猴爪的许愿，唯有许下愿望的人才能够解除。
三瓣猴爪，仍然有一瓣在实现着某人的愿望。
斯科特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凯瑟琳望着母与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握着烟斗，施密特示意身后跟随的警官们止步，独自走入二楼卧室，望向威廉·布伦达，摘下帽子，以示默哀。
良久，他沙哑道：“她大概会在何时苏醒？”
教授估计道：“需要四到五个小时。”
“先处理后事吧。”
一位肩上警衔有着数颗星星的男子登上二楼，他捏着鼻子，望向卧室里的景象，险些呕吐，脸色难看道：“施密特先生，这到底是？”
“这位是德里克先生，梅伦市治安署署长。”
施密特道：“我调阅了威廉·布伦达的档案，他本安葬在城南墓园，大约半个月前，墓园上报了一起尸体盗窃案，失窃的尸体，正是威廉·布伦达。不过，守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不是有人偷走了尸体，而是尸体自己挖开了坟墓。”
“这......”
德里克署长张了张嘴，“施密特先生，尸体自己动了起来？！”
“是遗物的影响，将相机拿过来。”
将猴爪放在桌子上，施密特手持相机，拍下一张照片，接着将相机递给治安署的专业人员，“将洗出的照片寄给事务所。”
德里克署长也给了一个眼神，“现在就去！”
“是！”
“对这栋房子进行全面的清洗和消毒，还有，将威廉·布伦达的尸体安葬回墓园，注意戴上口罩和手套，他在地下埋了两年时间，身上的病菌多到你们无法想象，没有人想得流感吧？”
众人面面相觑，斯科特举手道：
“会长，我也去一趟墓园。”
“嗯，你去吧。苏拉，你也去看一看城南墓园，会有所收获的。我先将教授送回事务所，凯瑟琳，麻烦你照顾好布伦达太太，稍后，我们再回到这里。”
“是。”
两位专门从事尸体处理的警员一前一后，将威廉·布伦达的尸体抬到一楼担架，蒙上白布，装进运输车。
“走吧，先生们，送他最后一程。”
阴霾遮断阳光，十二月的天空辽阔孤寂，上下透着一股寒意，城南墓园坐落在城市的边缘，静谧无声。
下了车，苏拉心绪宁静，似有所感，他开启灵视，向前方望去，霎时间，眼中的世界失去色彩，从边缘的矮墙到山坡上的枯树，从半空中的云烟到低地的水洼，整座墓园都笼罩在灰与白的两色之中。
这里是“死”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宁静和虚无......苏拉感受着这种奇异的状态，回头问道：
“每一座大型墓园都是这个样子吗？”
斯科特答道：
“是的，就像人死后尸体会腐烂一样，灵视之下，他们的躯体会变得苍白褪色，墓地聚集着太多的死者，就会变成完全灰白的世界，解除灵视吧，看久了，对情绪不好。”
“嗯。”
进入墓园，苏拉见到了年迈的守墓人，老人瘸了一只腿，拄着拐杖，戴着顶破烂军帽，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待众人说明事情原委后，守墓人咧开嘴，笑道：
“你们居然找回了一具尸体？真是不可思议！”
指向后方的墓碑群，他大声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偷走的尸体居然能够还回来！”
斯科特和警员们前去寻找威廉的墓地，苏拉见状，跟在守墓人身后，问道：
“老先生，经常会发生尸体被窃的事情吗？”
“当然，几乎每周都有，那些该死的老鼠，你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尸体的各种用法。”
脚步一浅一深，守墓人感慨道：“有谁会在意这些死者呢？你看看，有些墓碑上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踏在石板路上，苏拉看着左右的墓地，忽然，目光停留在一座斑驳的石碑上，这块石碑单独矗立，周围都是空地。
“那座墓碑是？”
“啊，那个。”
守墓人止下脚步，沙哑道：“在战场上牺牲的年青人们，找不到尸体，就只能根据阵亡名单，让家属带来一些本人的物件，埋在地里，立这样一座碑。”
来到小屋前，守墓人停在门前的墓碑旁，沉默片刻，看向苏拉，笑道：
“这是我的儿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一样大。九年前，我目送着他穿着帅气的军装，和他的伙伴们登上前往南方的军列，然后，只送回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悲伤，喃喃道：“多幸运啊......还能再看到他的样子，我看过名册，梅伦市参军的孩子们，有一大半都在阵亡名单上，能将尸体送回安葬的，不到三分之一。更多的，就只能像那座石碑一样。”
站在墓园中，苏拉默然不语，心中泛起难以排解的愁绪，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重复道：“是的，他很幸运。”
“年轻人，你上过战场吗？”
“嗯。”
“那么你更加幸运......两年前，枫丹佬打到梅伦市的时候，就连我都被事务官拉去了前线，那个该死的狗东西，我亲眼目睹他被炸成碎片，哈哈，你敢相信吗？到了那个时候，广播里依然每天说着什么帝国荣耀......该死的皇帝和大臣，怎么不自己拿枪上战场！”
守墓人咒骂着皇帝的名字，背影佝偻，走进小屋，关上摇摇欲坠的房门。
威廉·布伦达重新安葬完毕，斯科特来到苏拉身旁，认真道：
“要不是你及时制止我的话，或许我真的会让威廉·布伦达继续维持着那样行尸走肉的状态，谢谢你，苏拉。”
“只是尽我所能。”
顿了顿，苏拉道：“会长曾说，术师在这场战争中也流尽了鲜血，难道术师也会在堑壕里搏杀吗？”
“不，术师间的战争和士兵自然不同，低环术师和高环术师的战斗也不可一概而论。”
“原来如此......斯科特，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术师没能够阻止这场战争，在第一年，或者第二年，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知晓了这场战争的残酷。”
这是苏拉心中已经有答案的提问，以他浅薄的知识推断，在这个世界，利益集团必须要和超凡力量捆绑在一起，甚至是合为一体，才能站稳脚跟，而战争这种分配利益的最终手段，必然和术师脱不开关系。
果然，斯科特摇头道：“阻止？你还了解得不深，术师根本就是战争的发动者，各国的皇室和贵族，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术师家族？”
在墓园里寻找片刻，斯科特停留在一座墓碑前，他看向跟随在后的苏拉，低声道：
“这里面埋着的，是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我们一个班都应征上了战场，最后......活下来的，还不到一半。”
苏拉疑惑道：“你也参加过战争？”
“嗯，是战争最初的那几年，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术师，大多数时间就在堑壕里待着，还没放过一次枪，我就被炮弹破片击伤，送回了后方的医院。
结果，又赶上了一起发生在医院的怪异事件。人倒霉到极点，或许就会有好运气。我活了下来，并且拥有了一缕“灵性”。施密特先生救下了我，给予我成为术师的机会，于是，我就和战场告别了。
对我来说，面对怪异，比在堑壕里待着要好得多，至少我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在某一次炮击中被炸死。”
摘下帽子，在手中揪成一团，斯科特苦笑道：“真是场不愿回忆的噩梦，万幸，它已经过去了，我们走了出来。”
“数千万人留在了过去，未能和我们一起走出黑暗。”
苏拉看向墓碑，良久，轻声道：
“他们也不再老去。”
第二十五章 火焰手套
烟斗侦探事务所，会长办公室。
夕阳西下，照在血红色的地毯上，施密特伏在案前，正写着关于怪异的报告，当笔尖停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抬头看向面前并立的苏拉和斯科特二人，语气略带严厉地责备道：
“斯科特，我是让你考核苏拉，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他考核你。下次不能这样了，无论如何，解决怪异才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不能因为突发状况而产生任何动摇！”
“抱歉，会长......”
斯科特显得有些疲惫，事情结束后，他单独处理了三起焚心级怪异，这才发泄完心中的郁闷。
抬手按住太阳穴，他摇头道：“只是那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母亲......更想到她现在也是孤身一人，会长，我想请几天假回去探望她，可以吗？”
“既然是这样......”
施密特的表情缓和下来，沉声道：“你回去吧，这段时间，我和海伦娜会共同分担你的任务。”
“谢谢，麻烦您了。”
斯科特又看向苏拉，疲惫地笑道：“苏拉，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术师。”
苏拉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斯科特的肩膀，“回去多陪陪家人吧。”
“嗯。”
目送斯科特离开，合上钢笔，将报告收录进卷宗，施密特再次赞赏道：“苏拉，这一次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苏拉摇摇头，后怕道：“险些就铸下大错。”
饮下“迷迭香”后，布伦达太太足足沉睡了九个小时，苏醒之后，虽然行动自如，也能和人正常交流，但却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对周围的一切更是完全陌生。
最糟糕的是，在一开始，她甚至以为自己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就在苏拉都快对面前的情况感到绝望的时候，布伦达太太欣然接受了自己已经步入生命暮年的事实。
放下钢笔，施密特感慨道：“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乐观开朗的人。”
“是的。”
目前，由于担心魔药的后遗症和恢复记忆的风险，布伦达太太暂时居住在协会，施密特给了她一份整理文档的工作。
虽然谈不上圆满，但也算是结束了。
这一起被定义为由遗物失控造成的怪异事件，会永远地记录在协会的卷宗之中。
“对了，苏拉，我之前允诺过，在第一次考核后，会给你配备一份文字级遗物。”
苏拉适时表现出期待的目光。
打开办公桌右下角的抽屉，施密特取出一个铜盒，先是清开周围的纸制文件，然后才打开盖子。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苏拉向盒子里望去，那是一只暗红色的皮手套，躁动的灵性时刻想要冲破手套的束缚。
“三型遗物，诞生自一起燃魂级怪异事件，我给它取名为“火焰手套”，而它的功能，也正如它的名字一样......”
将手套戴在右手，施密特打了个响指，掌心表面腾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显得他像是杂技团里玩火的手艺人。
“近距离释放火焰，或是为你的子弹、秘术附上火焰，当然，有可能和秘术相冲突，你要注意一下。”
看起来很好玩......苏拉两眼一亮，热切道：“可以无限制放火吗？”
“当然不行，需要补充热量，放在火堆上烤一烤就行，它不会被烧坏的。我还是一环术师的时候，这只手套可救了我好几次命。”
施密特摘下火焰手套，笑道：“现在嘛，我已经有了能完美替代它的东西，就是这个烟斗，它其实也是一件遗物，来自虚境的二型遗物。”
苏拉没有忘记遗物的三种类型定义，问道：“既然是三型遗物，使用时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当然，它很暴躁，而且想点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所以使用时必须远离容易着火的东西，比如干燥的木柴，或者煤油......它会脱离掌控的，虽然我可以轻易压制它，不过你还只是位一环术师，必须要注意。”
“喔。”
苏拉接过火焰手套，蓦然，手套中蕴含的暴躁灵性变得僵硬滞塞，进而变得温顺乖巧，他表情不变，将手套戴上右手。
随着他心念微动，一束火苗跃动在指尖。
施密特睁大眼睛，诧异道：“你居然立刻驯服了它？！”
“可能是亲和力。”
苏拉直接搬出了魏格纳教授的台词。
“这家伙当年在我手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真是不可思议......或许你身上还有许多来自东方的秘密，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显然，术师最不缺的就是秘密，施密特也无意多问，只是收起铜盒，“第二次考核，会在你掌握第二个秘术的时候开始，继续努力吧。”
......
......
离开施密特的办公室，苏拉摘下手套，左右看了看，“它怎么回事？到我手上之前还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怎么现在哑巴了？”
“它被你吓到了，长时间沾染“灵性”的物品，总会诞生那么一点智力，趋利避害是一切存在的本能。”
诺薇静静地坐在苏拉的肩膀上，歪头道：“看来你具备彻底摧毁它的能力。”
人偶雪白的发丝蹭得脸庞痒痒的，苏拉若有所思，在拿到火焰手套后，他发现自己确实可以动用《虚无之书》的能力，将三型遗物转化为卡牌，也动过这个念头......
看来可怜的火焰手套确实被吓到了。
握住手套，苏拉半开玩笑道：“你还挺好玩的，老实安分，我不会把你吃掉。”
手套大拇指指尖腾起一撮火苗，朝着苏拉不停点头哈腰。
来到小楼后院，和墙壁拉开十米距离，苏拉打算先测试一下影之刃和火焰手套的相性是否冲突。
当燃烧着炽热焰火的影刃在空中自我焚尽的时候，苏拉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遗物和秘术之间确实会冲突。
唯一可行的用法，只有近身引爆——代价是他也会受不小的伤。
“那么，再试一试子弹。”
握住左轮手枪，苏拉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的刹那，他感到热浪裹挟着他的一部分灵性，附着在弹头之上，于空中画出一道璀璨的直线，在落点引起小范围的爆燃。
“这样的子弹可以击伤怪异吗？”
“当然可以。”
“那么，一只非常实用的手套。”
苏拉摇头道：“可惜，只有一只。”
第二十六章 “得而复失”
第二天，魏格纳教授的秘术魔药终于配置完毕，在服用下魔药后，苏拉便开始了新秘术“暗影的恩赐”的修习。
然而，没有怪异卡的助力，秘术修习的进度大大减缓，尝试了整整一个上午，新凝聚的秘术卡“暗影的恩赐”，进度仍然是0%。
不仅如此，他发现释放秘术的条件之一，必须在“伤口”之上。
还得先自残？
但关键是“暗影的恩赐”只能掩去伤口，并不能治愈啊......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笑道：“凯瑟琳所修习的医疗秘术中，大多也有此类限制，你可以向她请教如何解决。”
“多谢您的建议，教授。”
苏拉来到一楼的通讯室，发现凯瑟琳少见地没有看书，而是坐在桌边发呆。
“凯瑟琳小姐？”
“苏拉。”
凯瑟琳微微侧首，轻声道：“那具尸体是眉心中弹。”
“还在想昨天的事？”
苏拉抽出椅子，坐在凯瑟琳身旁，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死于枫丹军队的狙击手？”
“是的。”
低声轻吟，凯瑟琳接着补充道：“我很熟悉。”
“嗯，狙击手啊......”
苏拉随声附和，猜测着面前这位“灰色死神”的心中想法。
沉默片刻，凯瑟琳首次向苏拉提出问题，“为什么你们要让布伦达太太遗忘记忆？”
“布伦达太太承受不了失去两个儿子的刺激，精神方面已经出了一些问题，若是再让她知道回家的小儿子其实是一具尸体，她可能会因为悲伤过度而去世......事实上，差点就是这样的结局。”
微微点头，凯瑟琳继续问道：“她为什么会伤心呢？”
“呃......”
苏拉着实被这句话问住了，肩上的人偶淡淡道：“你不能以人之常情来测度灰色死神的思考方式。”
掐了掐眉心，苏拉道：“因为布伦达太太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你知道失去的感觉吗？”
亲人......估计凯瑟琳是没有的，所以她很难理解这样的情感，苏拉只能以‘失去’为题，来为医生小姐解释。
“失去？”
宝蓝色的双眸中满是迷惑，凯瑟琳摇头道：“我不理解......”
“举个例子，如果你失去了双手，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失去双手？”
凯瑟琳思考片刻，认真道：“现在有可以替代双手的机械手，只是生活可能会麻烦些。”
忘了这个世界蒸汽科技的发达程度！
苏拉道：“那就换成机械装置不能替代的东西，比如眼睛、心脏，或者是大脑。”
静静看着苏拉，片刻，凯瑟琳道：“心脏和眼睛，都可以用“遗物”替代，而失去了大脑，我会直接死亡。”
哦，这该死的神秘学！
苏拉哭笑不得，“替代的东西，总没有原装的好吧？”
“或许。”
凯瑟琳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让临时扮演心理医生的苏拉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理解这种落差感就好。”苏拉继续道：“最重要的是，猴爪带来的悲剧，会使得布伦达太太遭受‘得而复失’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远比先前还要剧烈。”
“得而复失......为什么？”
“举个例子，我将这只手套送给你。”
苏拉取出火焰手套，递给凯瑟琳，少女犹疑片刻，接过手套，然后苏拉又将手套抽了回来，“然后我再强行夺回这只手套，你会有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凯瑟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有些不舒服。”
“那么对布伦达太太而言，这种‘不舒服’会放大千百万倍，而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创伤是难以承受的，因此我擅自做主，替她做了这个选择......虽然很傲慢，但却是预判风险的必须行为。”
凯瑟琳眨了眨眼，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诺薇轻语道：“这孩子并非天生冷血之人，只是在普通人认知世界的阶段，接触了过于残酷的战争，从未体验过正常生活而形成的隔阂。如果你有耐心的话，可以尝试引导她回归正常，这对你聚合心之环，刻写真名非常有帮助。”
苏拉戳了戳人偶，虽然没有说话，但诺薇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术师的超凡源泉来自内心的力量，内心枯萎的人，是无法在这条道路上再前进一步的，以凯瑟琳目前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聚合心之环。”
原来如此......
经过诺薇的解释，苏拉对“人性之光”与“心之环”的理解似乎又加深了一分，这并非错觉，围绕着焰火旋转的铜环，确实有一块锯齿褪去了表面的斑驳划痕，变得光亮如新。
这样玄妙的体验不知过了多久，苏拉睁开眼，发现凯瑟琳依然在看着自己，连忙道：“抱歉，我发呆了多久？”
“五分钟。”
“咳咳......对了，凯瑟琳小姐，我找你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学习那些有限制的秘术的，比如必须在伤口之上才能释放？”
“梅伦市附近有一家农场，农场主的父亲是魏格纳教授的老朋友，所以我可以用农场的家禽作为练习对象。”
“农场的鸡和鸭？”
苏拉不禁扶额，合着魏格纳教授早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问道：“我即将打算修炼的秘术正需要这样的环境，我去拿张地图来，还要劳烦你告诉我该如何去那家农场了。”
“不必。”
凯瑟琳拉了拉手套，轻声道：“我也正准备去拜访农场，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这样......那就多谢了。”
“不过你需要向会长打声招呼，两位术师同时离开协会，或许他会有所顾虑。”
苏拉了然于心。
......
......
“喔，苏拉，火焰手套使用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施密特每日的行程总是安排得非常紧密，而且处理的都是相当危险的怪异事件，在晚餐前的间隙，才有空回到事务所。
如果按魏格纳教授所言，每一名术师都会将热情宣泄在某个领域的话，那么施密特先生钟情的领域，无疑是他的工作。
“它很听话。”
苏拉晃了晃戴在手上的手套，将他准备和凯瑟琳一同前往农场修习秘术的事情告知施密特。
“嗯......不必担心，你还没有正式开始术师的工作，凯瑟琳大多数时间都在值班，这个问题我会帮她解决的。”
协会少了这两位术师，看来也没什么影响嘛......
苏拉笑着摇摇头，离开了会长的办公室。
第二十七章 乔伊斯农场
前往农场，算是苏拉第一次离开梅伦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清晨时分，二人雇佣了一辆蒸汽汽车，从事务所出发，一路向南方驶去，工业烟雾在身后远离，道路两侧逐渐变得荒芜，霜寒覆盖着战火摧残后的大地。
时而能见到零落的废墟，在冬日的萧瑟荒凉之下，令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
当阳光驱散最后一缕白雾时，苏拉望见了一条蜿蜒盘旋的溪流，河畔漫布着大片光秃秃的农田，农民们在田间挥着锄头，翻垦着土地。
一名裹着棉帽，牵着牧羊犬的年轻人迈过田埂，走近苏拉和凯瑟琳，挥手道：
“凯瑟琳小姐，好久不见！魏格纳教授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教授一切无恙，乔伊斯先生，我需要在你这里暂住一周时间。”
“当然没问题。”
乔伊斯又看向苏拉，“这位先生是？”
牧羊犬绕着苏拉的腿嗅来嗅去，尾巴不停摇晃，肩上的人偶捏住他的衣襟，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对狗的厌恶。
“他是协会新晋的术师，也是为了修习秘术而来。”
“我的名字是苏拉。”
“哦！初次见面，苏拉先生，新术师......”
乔伊斯戴着一副圆眼镜，相貌并非普通的赫尔曼人，反倒和苏拉这般的东方面孔有些相似，他擦了擦眼镜上的霜雾，好奇道：
“苏拉先生，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成为术师的吗？啊，两位请先跟我来。”
怎样成为术师的，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苏拉看向凯瑟琳，后者眼眸微动，良久，才反应过来，轻声道：
“乔伊斯先生对如何成为术师一事，非常向往。”
乔伊斯叹息道：
“是的，可是成为术师的前提条件，必须具备“灵性”。”
原来如此。
苏拉简要叙述了一遍遭遇怪异暴食之胃的经历，在听完后，乔伊斯连连咳嗽，沮丧道：
“那太危险了，苏拉先生，您真是一位勇敢的人。”
“勇气是术师的必备品质，术师总要冒着这样那样的危险。”
苏拉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虽然他成为术师还不到一个月时间。
“对了，苏拉先生，您参过军吗？”
“嗯，我经历了五年战争，很幸运，活了下来。”
依乔伊斯的年龄，正好是征召的主力，苏拉便道：“乔伊斯先生，您呢？”
“我本来打算参加帝国海军，可他们不收戴眼镜的人，于是父亲将我送去了步兵军团。”
进入农场，乔伊斯将牧羊犬拴在门柱旁，抚摸着它油亮的毛发，苦笑道：
“结果在去报道的路上，感染了严重的风寒，不得不回梅伦市养病，直到帝国输掉战争，我都还卧在病床上，甚至还患上严重的后遗症。直到半年前，父亲请来凯瑟琳小姐为我治愈风寒，我才知道，这个世界远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苏拉点头道：“这段时间里，我也和您有相同的感受，乔伊斯先生。”
“不过您已经推开了术师世界的大门，而我依然站在门外向内窥探。”
走过鹅卵石路的转角，苏拉见到了农场的主业，在半人高的篱笆之后，成百上千的白羽鸡漫步在小树林和鸡舍间，汇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父亲将农场交给了我，目前我最操心的，就是这群小家伙们。”
扶着篱笆，乔伊斯笑道：
“据说“启灵魔药”的价格在1600枫郎到2000枫郎之间，真是昂贵......我打算用它们挣到足够的钱，购买启灵魔药，然后成为术师，苏拉先生，您觉得呢？”
启灵魔药，正如它的名字所言，可以使完全不具备灵性的普通人获得晋升术师的资格，但其高昂的价格，又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得起的事物。
戴眼镜，伤寒，养鸡......
“我相信您一定会成功的。”
苏拉掐了掐眉心，他发自内心地祝福乔伊斯的养鸡事业可以大获成功，不去掺和其他领域。
穿过养鸡场，乔伊斯为苏拉和凯瑟琳各自安排了客房，并腾空一间仓库，方便两位术师练习秘术。
午餐并不算丰盛，但主人已经表现出足够的慷慨，凯瑟琳不善言辞，始终保持着沉默，苏拉则和乔伊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很快来到这家农场。
沉吟片刻，苏拉询问道：
“乔伊斯先生，农场的这些鸡都卖到哪里去了？”
“主要是提供给市区的几家饭店，从我的父亲开始就是，我们已经合作很久了。还有贵族和一些大人物们，他们的管家有时候也会到我的农场，选购一些品相好的肉鸡。”
放下刀叉，乔伊斯忧虑道：“不过家禽的价格在不断下跌，最近的利润越来越少了。”
这个时代，正是养殖业疯狂发展的时候，饲料成本不断下降，鸡肉的价格却未随之变化，自然能带来巨大的利润。但随着供需关系调整，利润回归正常才是未来的趋势。
一边费劲切着碟子里的肉排，苏拉一边道：
“乔伊斯先生，您想过自己开一家餐馆吗？只卖鸡的餐馆。”
“只卖鸡？”
乔伊斯目露不解。
“是的，准确地说，是炸鸡。”
据苏拉观察，这个时代的餐厅与饭店，仍然面向中上流社会，上至王公贵族、商贾名流，下至知识分子，公务人员，平民化、大众化的理念刚具雏形，尚处萌芽阶段。
“炸鸡......”
乔伊斯也是个聪明人，很快道：“您的意思是，做成快餐？”
“没错。”
“可有钱人往往看不起快餐，普通人又拿不出钱去餐馆，快餐真的有前途吗？”
“只要肯降低价格，就可以成几何倍数地扩大消费者群体，哪怕利润被压缩到原先的十分之一，销量也足以弥补。而且，你还可以将门店设计成开放式的，让炸鸡的香味飘到大街之上，人很难抵抗美食的诱惑。”
乔伊斯若有所思，捕捉到一丝灵光，指节敲击着餐桌布，良久，拍手道：
“苏拉先生，您真是个天才！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苏拉笑而不语，说实话，以他所知的种种成熟的商业理念和宣传手段，放在这个消费主义还未取得统治地位的时代，个个都是降维打击般的存在。
甚至是诸如庞氏骗局这样的手段，只要善以运用，乘着时代的浪潮成为富家翁，也并非难事。
不过，鉴于神秘力量的存在，万一有术师上当受骗，那么受害者的怒火和报复可就不是那么好受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秘术与仪式，完全可以在千里之外，让他的脑袋开花。
第二十八章 月下的少女
午餐结束后，乔伊斯为苏拉找来了两只白羽肉鸡，便匆匆离开，对于开设炸鸡快餐店的提议，这位年轻的农场主显得非常感兴趣。
凯瑟琳取出小刀，非常娴熟地刺进白羽鸡的腹部，霎时间血流如注，肉鸡扑腾起来，却被牢牢钳制住，她并拢五指，进入冥想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掌心拂过伤口，再点在另一处。
噗呲——
白羽鸡身上又多了一个窟窿。
旁观的苏拉好奇道：
“这是什么秘术？”
“伤口转移，不过没有转移成功。”
完美的杀伤秘术......
苏拉也开始研究“暗影的恩赐”，然而，没有怪异卡给予的起步助力，新秘术的修习变得极为艰难，就像开了挂后被封号一般难受。
日落时分，乔伊斯为他准备的白羽鸡仍缩在笼子里，另一边，凯瑟琳的秘术实验已经报销了一笼白羽鸡，仍然未能实现伤势部位的完全转移。
晚餐时刻，乔伊斯热切地同苏拉探讨在梅伦市开炸鸡快餐店的可行性，他的志向似乎已经变成了将乔伊斯农场的白羽鸡，推上全奈恩大陆家庭的餐桌。
苏拉并不吝啬脑中的想法，将各种道听途说的小技巧，全都告诉乔伊斯，并作出承诺：
“乔伊斯，我非常看好你的想法，如果有资金方面的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己所能帮助你的。”
“那就太好了！”
凯瑟琳坐在餐桌对面，一言不发地喝着麦粥，而诺薇则在农场附近的树林间闲逛，她并不喜欢养鸡场的气味，因此刚到农场便消失无踪。
夜色渐深。
坐在书桌前，苏拉翻看着《暗影的恩赐》秘册，试图搞懂这些晦涩难懂的词句，然而无一收获。
人偶不在身边，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电视，甚至连收音机都没有，而且由于科技树点得有些歪的缘故，很可能苏拉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些基于电学的发明物。
想到这里，他来回翻着秘册，莫名地烦躁，纳闷道：
“难道我这段时间全靠和人偶对话打发时间？”
咚咚——
苏拉闻声抬头，诺薇轻轻敲着窗户，他上前打开窗户，笑道：“我还以为你走失了。”
人偶落在书桌上，轻声道：
“今夜的月亮很圆。”
“哦？”
这个世界的“月亮”十分独特，阴晴圆缺，并没有地球那般的规律，哪一天是弯月，哪一天是满月，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苏拉捏了捏人偶的小脸，“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穿过走廊，苏拉忽然止住脚步，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缕缕银光洒在墙壁和地板上。
凯瑟琳站在月光之中，柔顺的金发似乎闪烁着银光，抬起头颅，双眸微阖，恬静而神秘。
苏拉静静看着月下的凯瑟琳，如果拍下此刻的灰色死神，那么这张照片足以在各类杂志、报刊之上，流传数百年之久。
“奇怪......”
诺薇凝视着凯瑟琳，一直对这位一环术师不甚在意的人偶，首次露出诧异的神情，“月光下，凯瑟琳的命运之线，难以辨清。”
“什么意思？”
“她很特殊，至少曾接触过与‘月亮’有关联的高阶遗物。”
苏拉眉头微皱，“比如和月亮有关联的神明？”
光是二十四司辰之中，就有至少三位，冠以月的称号，而十二年神之中，据说执掌二月的“提灯旅人”，也和月亮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众神虽已陨落，但祂们的痕迹却未完全抹灭，凯瑟琳作为“灰色死神”的人生经历之传奇，或许和神秘力量脱不开关系。
“也许。不如你直接问她？”
“嗯......”
苏拉不置可否，他依旧保持静默，欣赏着月下的美景，心中的烦躁逐渐散空。
“苏拉？”
凯瑟琳侧过身，从月光中走来，轻声道：“我好像理解了你说的失去是什么感受。”
“你丢东西了？”
“不是。”
她摇摇头，完全不明白苏拉的冷笑话，“只是站在月光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通了这些事情。”
“哦？”
“记忆，我想象如果我失去了记忆，然后心中就变得特别难受，我想我永远不会去服用“迷迭香”这样的魔药，无法想象。”
也难怪凯瑟琳会对猴爪一事再三纠结，苏拉思考片刻，问道：“也包括你作为“灰色死神”的那些日子？”
凯瑟琳明显一怔，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这是个打开少女心扉的好机会，苏拉道：
“魏格纳教授告诉我的，他说你有严重的战争后遗症，希望我能想办法帮助你。”
凯瑟琳道：“什么是战争后遗症？”
少女的这副反应，让苏拉不禁怀疑起魏格纳教授话语的准确性，迟疑道：“你始终戴着手套，无法接触任何生命，对吗？”
沉默片刻，凯瑟琳道：“堑壕里到处都是老鼠和跳蚤，接触它们，会患上疫病，所以......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如果严重到无法接触任何生命，那就是一个坏习惯。”
掌心叠在一起，凯瑟琳有些急促道：“我戴着手套可以，这并不碍事。”
“但你不能永远戴着手套，而且，并非只有双手才会与外界接触。”
为了使话语更具说服力，苏拉忽然抬起手，指尖在凯瑟琳的眉心前半厘米处停下，惊得少女下意识退后半步。
“就像这样。”
身高优势就是好啊......凯瑟琳陷入沉默之际，苏拉在心中胡思乱想。
良久，她犹豫道：
“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对吗？我也许可以尝试医治自己。”
原来你才意识到这是一种病......苏拉笑道：“是的，当然可以。”
闻言，似是受到鼓励，凯瑟琳摘下手套，苍白的指尖在阑珊月光下轻轻舞动，她看向苏拉，轻声道：
“苏拉，你是一个好人。”
得，荣获好人卡一张。
不过，从灰色死神的口中说出，或许他确实是一位好人。
话疗到此为止，苏拉道：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
回到客房，苏拉坐在书桌前，终于静下心来，进入冥想状态。
第二十九章 雨夜调查
直到秘术魔药有效期的最后一天，苏拉才堪堪能够释放秘术。而乔伊斯为他准备的几只肉鸡，也得以延长了一周寿命。
最后，苏拉挑选了一位幸运儿，给它的脖子抹了一刀，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凄厉声中，苏拉又将暗影覆盖在肉鸡的伤口处。
“居然完全掩去了伤口......”
苏拉看着重新活蹦乱跳的肉鸡，不禁感叹秘术的神奇，它的脖子就像是套了黑色的颈带，看不分明。
而在正式使用出“暗影的恩赐”后，苏拉才发现秘册描述中并未提及的缺陷，或者说弱点——
保持秘术的作用，需要消耗“灵性”，而且相当剧烈，仅维持肉鸡脖子处的致命伤口，每分钟就要消耗他5%的灵性。
苏拉攒住五指，解除了秘术，流经动脉的鸡血像是喷泉一样涌出，险些喷了他一身。
观察着肉鸡空洞洞的脖子，苏拉逐渐察觉到“暗影的恩赐”的本质，“由秘术代替血肉组织，维持生命机能，撤除秘术后，那些被替代的血肉组织也不会回归......”
确实是应急时刻才能使用的秘术。
“如果能解除秘术释放必须在伤口之上的限制，这岂不是恐怖的杀招？”
通过序列能力接近对方，接着用秘术取代心脏、大脑或是什么重要的器官，接着立刻解除——无声无息直接，便能夺取目标生命。
“秘术的底层逻辑是不确定的，任何修改都会导向完全未知的结局，想要达成你的要求，很可能会使得它面目全非......”
诺薇露出莫名笑意，接着道：“不过要试试吗，我大约需要十年时间。”
“真是夸张的时间尺度，算了吧。”
而这番理解，也让他的秘术卡学习进度从20%小小地上涨到了22%。
在农场小住的日子结束，辞别乔伊斯先生，苏拉和凯瑟琳回到了梅伦市市区，刚进入事务所，二人便碰上匆匆步出通讯室的施密特。
“你们回来了？”
施密特稍显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苏拉，跟我过来一下。”
来到会长办公室，苏拉看向施密特手上的电报，迟疑道：
“会长，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关于猴爪，我得到了一条重要情报，你先看看。”
接过施密特递来的电报，苏拉匆匆浏览，内容大致是在对北莱茵地区术师的排查过程中，发现猴爪曾在一名专门从事黑市买卖的商人手中出现过，此人名为弗雷尔，二环术师，目前就居住在梅伦市。
“目前只确定了弗雷尔的模糊信息，具体的交易细节，还要等到我亲自上门拜访之后，才能知晓。”
望向窗外的阴郁天空，施密特握着烟斗，“要下雨了......苏拉，既然你刚好回来，正好和我一起去，如何？”
“好。”
苏拉毫不犹豫地答应，猴爪一事，和羊皮卷有着共性，背后的阴谋者，极大概率是一拨人。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电报，疑惑道：“会长，这是我们上级组织的情报部门吗？”
“不是。”
施密特笑了笑，“不过也算是协会的老朋友，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苏拉目露疑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认识从事情报工作的人物。
见状，施密特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梅伦伯爵。”
梅伦伯爵......苏拉了然于心，他确实知道这个名字，数百年以前，梅伦市还只是一个小村子，属于当时梅伦伯爵的封地。时至今日，虽然伯爵的封地没有随着城市的发展而扩张，但他的影响力在这片土地却是根深蒂固。
即便赫尔曼帝国战败解体，像梅伦伯爵这样的地方贵族，依然过着优渥的生活，更是枫丹帝国的重点统战对象。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还从事情报工作？他为谁收集情报？”
“枫丹帝国秘法部，梅伦伯爵负责北莱茵地区的情报和外交工作，算是秘法部的一只‘眼睛’。”
所谓外交，自然指其他大型术师组织。
苏拉更诧异了，“枫丹人这么信任赫尔曼的贵族？”
“当然不是，枫丹佬对赫尔曼人盯得很紧。只是梅伦家族的身份相当特殊，魏格纳教授应该和你说过吧？他是神裔家族的一员。”
神裔家族？
现如今的神裔家族，更多的是作为吉祥物，发挥不了什么影响力，但与术师世界又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确实适合搞外交工作。
而外交人员，兼职一下情报工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苏拉好奇道：“梅伦伯爵传承的是哪位神明的神性？”
“莱茵地区的数个神裔家族，都承载着执掌九月之神“战争蔷薇”的神性。”
“原来如此。”
点点头，苏拉道：“会长，我先去检查一下武器。”
施密特从抽屉里取出霰弹枪，“苏拉，这只是单纯的拜访。”
“是的，拜访。”
关上会长办公室的木门，苏拉下到一楼，忽见一道佝偻身影，抱着叠文件，他笑道：
“布兰达女士，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老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朝他露出笑容，让苏拉暂且放下心来。
来到图书室，魏格纳教授依然端坐在书桌之后，阅读着晦涩难懂的典籍，见到苏拉，笑道：
“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教授，关于凯瑟琳的事情......”
将凯瑟琳的情况告知魏格纳教授，苏拉接着服用了老教授新配置的秘术魔药，这确保他能随时使用出“暗影的恩赐”。
取了本神学研究书，回到值班室消磨着时间。阴云愈深，瓢泼大雨在傍晚终于落了下来，不过这并不能阻止施密特的拜访计划。
街上的霓虹灯在雨中变成一团团模糊的色块，透过汽车车窗，苏拉入神地望着雨中的梅伦市。
“到了，弗雷尔就在那栋建筑里。”
虽然雨势颇大，但是二人依然能望见窗户里透出的明亮灯光，施密特撑开雨伞，沉声道：“至少没有白跑一趟，苏拉，如果你感觉冷的话，可以尝试用火焰手套保持身体的干燥。”
“还可以这样？”
闻言，苏拉五指微屈，激活火焰手套，冷风吹来的雨滴落在衣领，很快蒸发。
他侧了侧雨伞，确保肩上的诺薇不会被雨淋湿，人偶也不喜欢潮湿的天气。
来到弗雷尔家门前，施密特叩响厚重的木门，反复敲击多次，没有任何响应。
施密特眉头微皱，“现在才装做不在家，已经来不及了。”
“不对，会长......”
苏拉脸色一变，转述着诺薇的话语：“空气中，有血的味道。”
“什么？！”
闻言，施密特立刻拔出怀中的霰弹枪，枪口火光乍现，没有枪声，但门锁已经被炸了个稀巴烂。
砰——
一脚踹倒破门，施密特端枪进入，苏拉紧随其后冲进弗雷尔家中。
“这......”
头发花白的弗雷尔，仰倒在自家的客厅里，暗红色的血泊浸透身下的整张地毯，落地台灯倒在他的头边，将他惊恐的双眼照得发亮。
在他的心口，插着一支匕首，与匕首和鲜血同在的，是苏拉惦记已久的事物。
一张羊皮卷。
第三十章 空间袭击
如果苏拉没有弄错的话，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猴爪的流向，而不是羊皮卷，它却“主动”出现在了这里。
挑衅，毋庸置疑的挑衅。
施密特寒声道：“这是在向守护者协会下战书。”
“从血液的状态判断，弗雷尔的死亡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也就是说，您在收到电报后不久，阴谋者就杀害了可怜的弗雷尔。”
“电报是我亲自翻译的，问题不可能出在协会，那就只有梅伦伯爵方面了......居然连秘法部的情报组织都被渗透，阴谋者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单手握住霰弹枪，施密特示意道：“尸体上有灵性波动，这是一个拙劣的陷阱，苏拉，你看好我的背后。”
“好。”
苏拉挪动脚步，背靠在墙面，确保一楼的场景尽收眼底。
施密特谨慎地来到弗雷尔的尸体边，半蹲下身，左手燃起火焰，握住插在弗雷尔心口的匕首。
滋滋滋——
刺耳噪音大作，随着施密特拔出匕首，浓郁如墨汁般的不明物质像喷泉一样射向施密特，然后腾空燃烧，灰飞烟灭。
这个过程中，苏拉隐约看见环绕在施密特周身的火焰屏障。
“这一招叫做火焰斗篷，用来应对这些小伎俩，非常有效。”
轻而易举地解破陷阱，施密特取走羊皮卷，缓缓敞开，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缓，“果然是虚境召唤仪式。苏拉，再检查一下室内，有什么线索。”
“好的。”
苏拉望着会长手里的羊皮卷，若有所思，既然羊皮卷得手，那么主动召唤暴食之胃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书架，沙发，台灯，地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二人就发现弗雷尔的居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位专门从事黑市交易的商人，显然有着更隐蔽的据点。
“敌人比我们更快一步，线索到此就断了。”
施密特神情凝重，摇头道：
“只能寄托于梅伦伯爵下一步的调查取得进展，苏拉，我们准备回去......”
话音未落，人偶诺薇便提醒道：“注意，空间在波动。”
乍闻言，苏拉立刻绷紧身体，下一刻，黑影乍现，从对面的全身镜中，他看见了自己的身后，一位戴着纸面具、穿着黑风衣的蒙面人，举起手中的左轮手枪。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诺薇转过身去，小手下压，强行扭曲前方的力场。
原本应该从后背击碎心脏，穿破肋骨而出的高速弹头，被她强行改变了飞行轨迹，饶是如此，仍然命中苏拉的腰部。
“嘶——”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腰部蔓延开来，大腿立刻因这剧烈的痛楚而失去力量，在失去平衡前的一瞬间，苏拉将“暗影的恩赐”挥洒在后腰的伤口，绷紧小腿肌肉，扭转脚腕，完成了一个堪称奇迹的转身。
心脏在这一刻跳动得仿佛要破开胸膛，代表人性之光的焰火绽放，苏拉一个箭步冲刺，对着枪手的下巴挥动右拳，释放秘术。
影之刃呼啸击出，霎时间贯穿蒙面枪手，他还没来得及扣下第二次扳机，身躯便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另一边，一名持刀刺客也突然出现在施密特身后，寒刃刺进外套，再不能寸进，然后被施密特的一束火焰贯穿心口，当场毙命。
“苏拉！”
施密特急忙看向苏拉这边，见到的却是溅射半个客厅的鲜血，心跳惊得慢了半拍，发现是敌人的鲜血后，连忙上前道：
“你没事吧！”
“有事，会长，我需要治疗。”
在击毙刺客的同时，苏拉就召唤出了《虚无之书》，灵性正在飞速消耗，就算加上“激情”牌的储备，“暗影的恩赐”也仅能持续一刻钟时间，届时，他非得失血而亡不可！
“我现在正在用秘术维持伤口，一颗子弹击穿了我的右腰，半个肾已经替换成了暗影......”
“该死，我立刻送你回协会！”
“不，会长，施术者就在附近......空间转移秘术的距离和术师的能力相关，如果是二环、三环的术师，能操控的距离最多五十米！”
“这，你先回车上！”
施密特没有半分犹豫，火焰斗篷燃烧，立刻冲出房屋，试图抓住施展空间秘术的敌方术师。
“抱歉，我没有提前察觉到空间变化。”
人偶落在苏拉掌心，小手攒在一起，面露歉意。
“说什么呢，要不是你的话，我的心脏已经碎了。”
苏拉有些心悸，他可没把握在心脏被击碎后还来得及发动秘术，填补自己的心脏。
更何况，即便能用“暗影的恩赐”强行弥补，想要再长出一个心脏......
还是重新长出一个肾简单。
“暗影的恩赐”生效期间，苏拉的行动依旧自如，他握紧左轮，快步冲进雨幕之中，这时候，人偶又道：
“空间再次波动，在那里！”
如同石子掷入水潭，雨夜中，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散开，令人头晕目眩，苏拉屏息凝神，忽地扣动左轮扳机。
子弹划破夜空，在远处炸开一团血雾，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于空中现身，头戴黑鹰面具，冷冽的目光透过面具，与苏拉对撞。
“女人？”
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直觉，苏拉尚来不及思考，空间再次波动，鹰面术师消失无踪，从隔壁窗户轰出的火龙姗姗来迟，在空中绽放绚丽的焰火，将夜空中落下的雨滴都蒸发殆尽。
“诺薇，你看到了吗？对方是几环术师？”
“二环。”
苏拉诧异道：“二环术师都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空间转移？”
“只能说明一件事，都是延时触发型的空间秘术，对方准备相当充足。”
“早就做好准备的伏击吗......刚才那一枪应该击中了对方的肩膀，一枪换一枪，不算亏......”
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施密特十分懊恼，跳下窗户，扶着苏拉上了车，“抱歉，让他逃走了。”
启动蒸汽机，一脚踩下踏板，速度立刻突破交通部门限定时速。转动方向盘，施密特眉头紧皱道：
“苏拉，你还撑得住吗？”
灵性正在急速消耗，苏拉额头有冷汗渗出，以秘术替代的血肉组织，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他只感觉现在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抓住车窗，他低声道：“还能撑得住。”
蒸汽车在雨夜里横冲直撞，施密特神情凝重，说道：
“你注意到了吗？两名刺客都没有心之环，他们都是普通人。”
通常而言，秘密结社之流，只需也只有三两位“志同道合”的术师，但若具备将普通人培养成刺客死士的能力，那么这个组织的规模，就有些可怕了！
苏拉闭上眼，缓缓道：“协会能独自处理这种情况吗？”
“不能，我计划立刻申请支援，向秘法部和曙光守卫各发送一份电报，你先撑住，马上就到协会了！”
在“灵性”消耗至20%的危险线时，二人终于赶回协会，施密特架起体力已有不支的苏拉，快步冲进事务所，“黛西，立刻联系医院，我需要救护车，还有凯瑟琳在哪里？”
“她在值班室！”
“让她立刻上来！”
冲进休息室，施密特将苏拉平放在休息室的软床上，凯瑟琳也提着医疗工具箱，赶到苏拉身边。
“一旦解除秘术，需要先止血。”
迅速做好止血和释放医疗秘术的准备，凯瑟琳道：“已经就绪。”
灵性接近枯竭，苏拉想不解除都不行，秘术解除的下一秒，剧烈的痛楚便冲上大脑，令他直接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