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想去BJ
方凌，听起来像女孩的名字，但是个男生，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父母说起一个这样的名字好活。
好不好活不知道，反正活下来了，但是从幼儿园起，就被小朋友大声叫名字，上了小学就改成欺负，等到上中学，经常因为名字跟同学打架。
本来要上高中的，但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商量着上个技校，因为技校管分配工作，而且因为给父亲治病，家里的经济已经很拮据了。
文化课一年半，实习一年半，三年之后分配工作，分到了油田建设单位。
方凌有个舅姥爷，在当地有些关系，分配之前母亲带着方凌去找这位舅姥爷，希望能给帮帮忙，把方凌分到建设材料总公司，因为方凌的父母都是这个单位的，相对来说，这个单位的工作比较轻松，也体面些，将来找对象也容易一些。
然而舅姥爷打着官腔说道：“服从分配嘛，去哪个单位还不一样，都是当工人，都是为祖国建设出力嘛，小凌这么年轻，有得是机会，到前线单位去磨练一下，对他有好处。”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母亲的眼里闪着泪光，像是对方凌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当年你爸当材料员的时候，年年过年去他们家串门，回回拎两只烧鸡去，他家五个孩子，就切半只烧鸡，剩下一只半都留起来，现在人家牛了，当官了，说话都不一样了。”
方凌没说话，从小爱看书的方凌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他本心是不想去求舅姥爷的，是母亲非要去，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方凌并不沮丧。
其实油建单位的工作也不是很辛苦，而且新参加工作的都是学徒，无论是小队长还是师父，都不太敢让学徒干活，怕出事故。
唯一的问题就是脏，还总得上前线。所谓上前线，就是到荒郊野地架设输油管线，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暴土扬灰的，不论男女，都跟土猴一样。
好在工资不算低，刚参加工作，就有六百块的基本工资，加上全勤和奖金，一个月少了也有八百块。
冰棍五分钱一根的年代，一个月八百块的收入，不算少了。
单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冬歇。东北的天冷，零下二三十度，远远超过了管道焊接允许的最低环境温度。
一到了冬天，单位里就组织学习党的方针政策，每天学习完，自由时间就是聚在一起打扑克、贴纸条。
屋里烧着一个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大水壶，壶嘴上冒着蒸气，长条桌上铺两张报纸，一个小队十几个人围在一起，经常玩得忘了吃中午饭。
每到这个时候，方凌就跟小队长请假，理由是去上电脑培训课，每次小队长都很欣慰地说：“去吧，比我们有出息。”
有没有出息单说，方凌只是想多学一门手艺，在那个年代，台式机是个稀罕物，学会了电脑维修，也能挣钱。
反正当时方凌是这样想的。
那年春节，方凌跟着母亲去舅姥爷家拜年，终归是亲戚，虽然在工作分配上没有给帮忙，可也不能就这么断了来往，毕竟舅姥爷当官了，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还得求到人家门上。
舅姥爷发福了不少，一副官老爷的架式，说话都像从鼻孔里喷出来的。
吃完了饭，邻居过来了，跟舅姥爷聊天，说自己家的大小子学习跟不上，他想办个病退，让大小子接班。
舅姥爷跟人家说：“接什么班？工字不出头，当个工人能有什么出息，你又不是供不起，怎么着也得让他考个大学，哪怕是最不好的大学，好歹是有个学历，就算进了工厂，有个大学文凭，也容易提干嘛。”
母亲当时就站起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当初找他商量，说想让你上技校，他一口就答应了，说咱们家这个条件，就应该让你早点上班，可他今天跟人家说工字不出头……”
后面的话，方凌选择性忘记了，因为没有意义。
大年初五，方凌被同学叫出去玩，那时候最喜欢去的就是网吧，可惜网吧老板也要过年，所以一群人只能在冰天雪地的街道上闲晃。
“我说，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炮子叼着烟，缩着脖子瞪着眼。
炮子是外号，他自己起的，说这个外号牛，一听就惹不起。
吴辰问道：“那你还想干啥？”
炮子说道：“我舅来了，说了一个生意，倒腾铅笔，整好了，一次能挣好几万！”
方凌嗤笑：“净瞎扯，那得倒腾多少铅笔呀？往哪卖呀？”
炮子不高兴了，瞪着牛眼嚷道：“你懂个屁，你自己算，一车皮铅笔多少钱？”
“不知道。”方凌笑着摇头，他不关心一车皮铅笔值多少钱，只关心这一车皮的铅笔卖给谁才能赚钱。
但是方凌没有说，因为在这个小团体里，方凌属于学习好，但是没见识的人，他说的话，没人当回事。
吴辰问炮子：“那你工作咋办？不要了？”
炮子一脸嫌弃地说道：“要它干啥？现在也没有福利分房了，你看现在的房价多贵呀！我一个月工资就够买一平米的，我要是做生意挣了钱，不比当工人强？”
吴辰说道：“我觉得你要真想做生意，最好先办个停薪留职，别太猛了，当心闪着。”
炮子很不屑地嗤了一声，目光被马路对面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吸引走了。
方凌问吴辰：“啥是停薪留职呀？”
吴辰答道：“就是请个长假，单位不给你开工资，但以后你还能回去上班。”
那天晚上，方凌失眠了，耳边回荡着父亲在他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等过两年，爸带你去BJ。”
两年又两年，一开始是方凌年纪小，后来父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但父亲偶尔还是会说：“等爸病好了，带你去B*******J，我想去看看。
第2章：装电话
第二天，方凌一边做饭一边说道：“妈，我想去BJ。”
母亲在屋里答道：“去吧，啥时候去啊？我跟你一块去。”
方凌没有接话，母亲也没有追问。
做好了饭，端到屋里桌上，坐下后，方凌说道：“妈，我是想去BJ找工作。”
母亲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为啥？你不是有工作吗？还是铁饭碗，你上BJ找什么工作？人生地不熟的，你咋活呀？不行！”
方凌端起饭碗，吃了两口饭，看着菜盘子说道：“妈，工字不出头，我想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我可以先办停薪留职。”
母亲说道：“谁告诉你办停薪留职的？”
方凌答道：“吴辰说的，炮子不想当工人，想做生意，他劝炮子办个停薪留职。”
母亲说道：“你以为停薪留职那么好办呐？你又不是去进修，你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谁给你办停薪留职？就算你能办，办完了以后，你没有工资，没有福利，不能长级，还要向单位交钱……”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方凌沉默着吃饭，心里却更加地渴望去BJ，因为父亲总说，BJ，那是祖国的心脏，有生之年，一定要去BJ看看，看天安门广场，看***像，看人民英雄纪念碑……
母亲念叨了五六分钟，见方凌像个闷葫芦一样，便抛出杀手锏：“我告诉你啊，你想都别想，要不我就死给你看！”
方凌说道：“妈，我想买台电脑。”
母亲连磕巴都没打，直接应承道：“行，过完年我就去银行给你取钱。”
方凌震惊了，他一直想要台电脑，可是太贵了，要五千多块，没想到母亲为了打消他想去BJ的念头，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买电脑！
方凌试探着问道：“妈，你知道电脑多少钱吗？”
母亲答道：“你上回不是说得六千块吗？”
方凌惊讶地问道：“你还有那么多存款呐？”
母亲平淡地答道：“有。”
方凌开始算，当年他上技校的时候，第一年的学费都是母亲找同事借的，现在居然有这么多存款，母亲是病退的，工资并不高，学费和日常开销……
母亲说道：“别算了，加上你这小半年的工资，将将够六千，先给你买个电脑，反正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又有钱了。”
“哦。”方凌纠结着答应，他知道他不应该要，可是他太想要了，算了！不就是六千块钱吗，自己上一年班还能挣八九千呐，买！
方凌这一代人，自己戏称为最悲催的一代，小学毕业以后，小学换了塑胶跑道，又漂亮又软乎，他们没用上。
初中毕业以后，初中新建了微机室，开始教计算机应用，他们也没用上。
高中就不知道了，方凌没上，但方凌技校毕业后，他上的那所技校被取消了，因为这件事，初中的同学还调侃他是衰神，连学校都让他给念倒了。
周末一早，方凌就去买了电脑，拉回家后，整玩了一天，直到凌晨两点，才困得昏迷了过去，电脑也没关。
第二天早上六点，被母亲叫了起来，拖着极度困乏的身体去上班，到了单位就坐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我家大小子调到BJ去了。”
“是吗？真有出息呀！”
“你去过BJ吗？”
“去了呀，这不刚回来嘛，我家大小子在BJ安家了，过年把我跟老伴接到BJ过的，BJ可好了，天安门广场可大了，国旗可鲜亮了……”
方凌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师傅一边说一边比划，脸上笑开了花，无比的幸福骄傲。
小队长问道：“咋调过去的？”
周师傅答道：“我家大小子不是硕士嘛，在网上跟BJ一家企业联系的，我也不懂，反正人家接收了，给分了房不说，还说要给办户口呐。”
张师傅感叹道：“还得是读书啊，像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师傅调侃道：“你是这样了，人家老周可不是，人家将来退了休，就去BJ享福了。”
小队长说道：“行了行了，铺桌子，开干！”
众人都聚到了长桌边，小队长扭脸看了方凌一眼，问道：“小方，课上完了？”
方凌连忙站起来答道：“没呐，队长，那我走了。”
小队长一边洗牌一边应道：“去吧去吧。”
方凌拉开门出来，听到另一位张师傅说道：“小方是个好孩子，爱学习，可惜没爸，要不咋还不上个大学。”
没人接话，小队长吆喝道：“俩三！”
“俩六！”
二十岁的年纪，不知道什么叫沉重，只是满心渴望外面的世界，遥远的BJ，只要一张火车票，方凌就可以达成心愿，只不过，母亲不让去，而且刚买了电脑，咋也得先把电脑钱挣回来吧？
方凌的电脑课其实早就上完了，但是在单位待着也没意思，因为就算是打扑克也得论资排辈，除非有哪位老师傅有事，要不然就只能是在旁边观战，所以方凌一直谎称还在上课。
方凌去了电话局，对于上网的问题，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考虑到每个月都要有固定的支出，所以一直都没有去办，但是今天听了周师傅的话，方凌决定装一部电话。
办完了手续回了家，方凌对母亲说：“妈，这两天你别出门了，我报装了电话，回头人家上门来给装。”
母亲问道：“装电话干嘛？咱家又不用给谁打电话。”
方凌答道：“我要上网，没电话不行，再说了，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家还没个电话啊？”
母亲不再说话，方凌又说道：“妈，给我五十块钱，我身上的钱都交了电话费了。”
母亲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从饼干盒里拿出十张纸币递给方凌，说道：“以后花大钱得跟我商量。”
“嗯。”方凌答应，把钱接过来叠了一下，揣进裤子口袋里，然后回自己房间玩电脑去了。
刚打开电脑，响起敲门声，方凌边往外走边问道：“谁呀？”
“我！李欣。”
第3章：各自奔天涯
李欣，方凌初中的同班同学，母亲在他年幼时病逝，父亲再婚，上面有一个姐姐，十六岁的时候跟他父亲吵架远走广东，嫁在了当地，下面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刚上小学。
李欣算是方凌最要好的朋友，从小因为学习成绩差，见天被他爸打，所以越发不爱学习，最终考了个职业高中，毕业后分到一个单位食堂，干了不到一个月，跟大师傅绊嘴还动了手，被食堂给开除了，于是在家待业。
推开门，李欣一脸兴奋地说道：“我新买了一把吉他！”
一边说一边进了门，喊了声‘姨’，然后直奔方凌的房间，方凌刚关上门，就听李欣烫着似的喊道：“电脑！你买电脑了！”
方凌回了屋，把门关上，李欣已经坐在电脑前点开了‘红警’，目光专注地开始游戏。
方凌问道：“你咋知道我在家？”
李欣答道：“我先去了你单位，你单位人说你上课去了，我就在外面逛了几圈，估摸着你该回来了。”
方凌拿起吉他拨弄了两下，他们在初中是音乐班的，李欣主修手风琴，方凌是首席小号，但是受摇滚风的影响，大部分人都喜欢吉他。
方凌问道：“你怎么又买新的？你原先那把呐？”
李欣眼睛盯着屏幕，随口答道：“喝多了，一屁股坐折了。”
方凌问道：“你哪来的钱买吉他？”
李欣答道：“我姐回来了，给了我两百块钱。”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钱拍在电脑桌上，说道：“还剩一百二，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你省着点吧。”方凌坐下，弹起了前奏……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每当方凌拿起吉他，首先就会想到这首歌。
初中一年级下半学期，楼上搬来一个女生，叫金薇，是五班的班花，有一次她家跑水，把方凌家给淹了，她父母下来道歉，两人便认识了。
金薇的父亲是工厂里的中层干部，母亲在医院工作，都回来得很晚，所以一般放学后，金薇都会跟着方凌回家，一直待到父母回来，有时还在方凌家吃晚饭。
那时候方凌就有吉他，金薇总让方凌弹唱给她听，而每次都是这首《喜欢你》，把方凌都唱烦了。
金薇后来上了重点高中，住校，两人偶尔在周末能见上一面，但也不再唱《喜欢你》，更多的是彼此说自己在学校的新鲜事，再后来，她家搬走了，两人就断了联系。
科学证明，男生比女生傻，方凌为科学奉献了一次完美的验证，直到技校毕业，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方凌才醒悟过来，为什么永远是这首《喜欢你》。
李欣按了暂停键，转回身专注地听方凌弹唱，一曲唱完，李欣说道：“咱们办个乐队吧，干婚礼，听说能挣不少钱呐。”
方凌摇头，说道：“我没空，我还得上班呐。”
李欣说道：“又不是天天干，就是周末嘛。”
方凌还是摇头，说道：“不行，夏天我得上前线，活多的时候一个月都回不来。”
“也是。”李欣转过去，接着打游戏。
方凌再次弹起了前奏，李欣头也不回地说道：“换一个，来首无地自容。”
一年，又在平淡和憧憬中过去了，在相约九八的旋律中，方凌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去BJ。
李欣真的干起了乐队，几乎每周都能接到活，方凌跟着去过一次，李欣穿着闪亮的演出服，颇有些港台歌星的意思，只是那一头狗啃似的卷毛，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盛夏的一天黄昏，方凌穿着脏得不能再脏的工作服，灰头土脸，累得像脱了胯的狗一样，蹒跚着走到自己家马路边上，看到单元门前站着一袭明艳的碎花裙子，洁白的手臂和小腿，还有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方凌？”金薇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脸诧异地看着方凌。
方凌抬了下酸疼的手臂，招呼道：“金薇。”
“哈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连成了串，金薇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凌说道：“你在嘲笑工人阶级，你这是小资意识。”
金薇止了笑声，使劲绷着说道：“不笑，我不，哈哈哈哈……”
方凌招了下手，说道：“进屋吧。”
进了门，母亲迎出来，金薇叫了声‘姨’，母亲笑着答应，转身又回自己屋里去了。
方凌脱了工服和上衣，打了盆水，光着膀子擦洗，却忽略了金薇闪烁的眼神和羞红的脸。
方凌没当回事，原来他经常是这样的，夏天热，那时候热水器还不普及，都是打盆水光着膀子擦洗，只是他忘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金薇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扭捏，方凌一边洗一边说道：“进屋吧，我买电脑了。”
“哦。”金薇答应一声，目光在方凌健壮的身体上扫了一眼，进了方凌的房间。
方凌擦洗完，回到屋里，靠在电脑桌边看着金薇问道：“你咋来了？”
金薇笑眯眯地答道：“约高中同学逛街，路过这里，想起来好久没跟你联系了，就过来看看，姨说你上前线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我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方凌看着她，金薇又开始眼神闪烁，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呀？”
方凌笑着答道：“不是，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金薇笑，说道：“你比以前壮多了。”
方凌说道：“那是，整天扛管子，抬焊机，想不壮都不行。”
金薇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纤细的手指在鼠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方凌问道：“你考去哪儿了？”
金薇答道：“哈工大。”
方凌心里凉了半截，也不想再问什么了，说道：“饿了吧？我请你下馆子，咱现在也是挣工资的人了。”
“好啊。”金薇笑眯眯地站起来，走出房门说道：“你换衣服吧。”
这顿饭，两人吃得有些漫长，或许各自心里都清楚，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曾经的青涩与美好，只能尘封于记忆中，无法再开花结果，从明天开始，他们会沿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各自奔天涯。
第4章：远走高飞
那天晚上，送金薇回家后，方凌买了六瓶啤酒，关起门一气都喝了。
方凌一向是不喝酒的，但不喝酒又何以解忧呐？
方凌验证了李欣的话，酒这个东西，刚开始喝的时候不好喝，等你喝得嘴里麻木了，你会发现它特别的好喝，而且晕乎乎的感觉特美。
结果第二天，方凌的脑袋像被人开了瓢一样疼，而且嗓子眼里干得像要着起火来，还要清洗吐脏的床单，收拾地上的秽物。
收拾酒瓶子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对折的纸条，那是金薇的电话号码，昨晚结账时，金薇跟服务员要了一张点菜小本上的纸，主动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上，给了方凌。
方凌看着纸条，心里又一次堵得慌，狠了狠心，抓起那张纸条，在手心里揉成团，丢在了地上。
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要去做了，哈工大的高材生，又长得那么漂亮，怎样都不可能嫁给他吧？更何况，他是要去BJ的。
激烈的敲门声，方凌哑着嗓子没好气地问道：“谁呀？别敲了！”
门外答道：“我！李欣！快开门！”
方凌开了门，问道：“咋了？让狗撵呐？”
李欣反问道：“你嗓子咋了？”
方凌反问道：“啥事儿？”
李欣说道：“正好，救个场，爽子跑肚，上不了台了。”
方凌说道：“那我要不在家呐？”
李欣说道：“你这不是在家吗？”
方凌回屋套上短袖背心，说道：“妈，我出去了，你别进我屋啊。”
“啊。”母亲在屋里答应了一声，方凌关上门跟着李欣走了。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呕吐造成的嘶哑嗓音，和一肚子低人一等的悲愤，让方凌出色地演绎了这首歌曲，不仅令全场沸腾，还挣到了两百块小费。
散了场后，李欣问方凌：“你失恋了？”
方凌眼神闪烁地答道：“没呀，你什么意思？”
李欣摇了下头，又给了方凌三百，说道：“这是你的出场费。”
方凌接过来，叠了一下揣进裤子口袋，李欣问道：“还行吧？一个星期挣三五百，比你工资还多吧？”
方凌没接话，李欣说道：“跟我一起干吧，反正爽子他们你都认识，分你一份也没啥，就当外快了呗。”
方凌摇头，说道：“我要去BJ。”
李欣愣住，问道：“你去BJ干嘛？”
方凌没说话，他也不知道去BJ干嘛，但就是想去BJ，尤其昨天晚上见了金薇，他更坚定了要去BJ的决心。
回到家，看到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那张被他揉成团的纸条却展开来，放在了电脑桌上。
方凌嚷道：“妈！不是跟你说了别进我屋吗？”
母亲也嚷道：“一屋子酒糟味，你是不在家，光熏我一个人啊？还有，那张纸上写着电话号码，我给你搁桌上了。”
看着纸上的电话号码，方凌犹豫了好一会，拿起来叠了两叠，珍而重之地夹在了一个笔记本里。
吃晚饭的时候，方凌旧事重提：“妈，我想去BJ。”
这一次母亲没有炸锅，而是平淡地问道：“金薇考去哪儿了？”
方凌沉闷地答道：“哈工大。”
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再上一年班，多攒点钱。”
方凌愣了一下，随即鼻子发酸，低着头应道：“嗯。”
金薇再也没有来找过方凌，方凌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五一前夕，方凌跟小队长说自己要辞职，小队人瞪着他问道：“发烧了？这可是铁饭碗！你是正式职工，不是合同工！你要辞职，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方凌的心通通直跳，有些紧张地答道：“知道，我想去BJ读自考。”
小队长皱眉问道：“咱们家不能考吗？”
方凌答道：“考前得上课，BJ的老师好。”
小队长叹气，说道：“你这不瞎折腾吗？你当初上高中考大学多好。”
方凌答道：“当初念不起，现在不是攒下钱了嘛。”
小队长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方啊，你可得想好啊，这可是铁饭碗，真要是辞了职，可就找不回来了，那你以后可就只能靠自己了，你要能学出来还好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可真得想好啊。”
方凌咬了咬牙，说道：“队长，我想好了，我还年轻，我想出去闯一闯。”
小队长也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行，你去人事科吧，找周科长，他管这事。”
方凌想给队长鞠一躬，却又有些抹不开面子，迟疑了片刻，说道：“队长，那我走了。”
小队长说道：“去吧，真要去BJ的话，出门在外，多加点小心。”
“嗳。”方凌答应，转身走了。
辞职很顺利，还退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出发前一天晚上，几个关系好的哥们聚在一起给方凌送行，大家都喝得有点多，炮子拍着方凌的肩膀说道：“凌子，有事打个电话，哥们打飞机过去。”
吴辰大着舌头说道：“对！谁不服就干他！”
李欣醉眼朦胧地问道：“干谁？在哪儿呐？”
郭子握着方凌的手，眼泪吧嚓地说道：“凌子，常回来看看。”
“嗯。”方凌拍着郭子的手答应，就这一个没喝高的。
“呜……”炮子突然哭了起来。
方凌愕然问道：“咋了？炮子？咋了？”
炮子吸了吸鼻子，又干了一杯，抹了把眼泪，说道：“没啥，我年前跟金薇表白，她说她有对象了，是她大学同学。”
方凌心里一阵酸楚，炮子跟金薇是初中同班同学，那时候有事没事就来找金薇聊天，金薇就坐在方凌房间窗户对面的花园栏杆上，时不时地往方凌房间里看。
晚上回了家，方凌找出金薇的电话号码，缓缓地撕碎，丢进了垃圾袋里。
第二天下午出发去火车站，母亲没有去送站，只是嘱咐方凌要常打电话。
晚八点整，去往BJ的火车进站，方凌怀着激动的心情登上了火车，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灯火，方凌在心里说：BJ，我来了。
第5章：废纸一张
方凌虽然是第一次来BJ，但却对BJ的道路交通非常了解，因为这两年他只要有时间，就在网上查看关于BJ的一切，尤其是到什么地方要坐什么车这种事。
只不过让方凌意外的是，BJ的人这么多，出了站后，满眼看到的全是人。
方凌心里突然感到迷茫，他出生在一个小城市，没上过幼儿园，听母亲说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去，逼着他去就打小朋友，所以就不上了。
小学在家属区范围内，离家只有八百米，中学跟小学隔一条马路，技校在中学的西边五百米，单位在中学东边六百米，至于上前线，都是车接车送，来回也就半小时的车程，到了地方，也就是在一块固定的区域内工作。
也就是说，方凌这二十年的活动范围，还没有BJ一个西客站大，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五月的天气，艳阳高照，方凌穿着长袖长裤，还没有走出西客站的范围，就已经是汗流浃背，BJ比东北热多了。
从西客站向北直行到军事博物馆，在报刊亭买了张旅游地图和一张电话卡，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母亲报平安。
因为长途费很贵，所以方凌也没有多说，只说自己到BJ了，BJ天热，人也很多。
母亲嘱咐方凌：“不习惯就回来，就当是去玩了，不行就去找街道，再给安排工作。”
方凌嗯啊着答应，心里却在想，正式工作都辞掉了，回去找街道安排工作？扫大街？给树刷漆？
死也要死在BJ！
坐公交车先去了天安门广场，这是父亲一生的心愿，方凌终于看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看到了***像，除了兴奋，心里多少还有些苦涩。
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也会上重点高中，因为以他的学习成绩，本身就是可以保送上重点高中的，听说他要上技校，连校长都震惊了，但跟母亲谈过话后，校长和老师都集体沉默了。
又想起了金薇，也不知道那时候她是怎么知道的，晚上八点多跑下来敲门，兴师问罪似的质问他，为什么要上技校？不是有保送名额吗？就算自己考也能考上啊！
那天晚上过后，金薇整整一个星期没理过他。
现在明白了，金薇是希望他俩的人生轨迹可以重合，一起读重点高中，一起考哈工大，一起……
想哭，可周围的人太多了，方凌只能扬起头，装做眺望的样子，让已经涌起的泪水倒回去。
坐车一路向东，到西大望路下车，往南走，那里有一个道桥公司招待所，六人一间房的通铺，一晚上二十块钱。
意外的，BJ的夜跟家乡的夜一样静，太多的情愫在心里交缠，方凌失眠了，辗转了一夜，直到天微微亮时，才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在道桥公司家属院问了问，一间十二平米的平房，只有一张空板床，月租金四百，押一付三，没有厨房，有上水没下水，公共厕所，想洗澡得去两公里以外的公共浴池。
方凌租下了，咋也比住招待所便宜，而且好歹是个窝，能存放点私人物品，不用害怕被人顺手牵羊。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姓吴，在她的指点下，方凌去了一河之隔的东郊市场，买了铺盖和小饭桌，连扛带抱地弄了回来，这算是有了个小家了。
接下来就是找工作，方凌带了一万块钱，在一张银行卡里存着，身上的现金剩下不到一千，如果直接去找学校上课，那他铁定挺不过半年。
临街的小饭馆就在招服务员，一个月六百包吃住，可是工作时间不行，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每月四天轮休，那方凌别说上课了，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方凌想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那样至少还可以上夜校，然而他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技校的文凭根本没人认，中介的大叔对他说：“去附近的工厂问问吧，看人家招不招小工。”
有生以来头一次，方凌感受到了被轻视，从小学开始，年年三好学生，初中全年组排名第二，保送重点高中的人选，以全区第三的成绩考上区内最好的技校，而且考前一个月，除了小说，什么书都没看过，根本没有复习。
可现在，他的文凭就是一张废纸，只能去当小工，中介都懒得给他介绍工作。
方凌哭了，在那个十二平米的平房里，坐在床沿上，压抑着哭声。
想家，想妈，想金薇，想念以往那无数个欢乐的夜晚，台灯边那张甜美的笑脸，甚至想念单位工房里的那只火炉，还有师傅们打扑克时的欢叫声。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人生不能重来，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哭过了，还要继续朝前走。
中介不行，就买报纸，报纸上有招工广告，可是……方凌再一次想哭，招工的广告虽然多，可最低学历也要求大专毕业，他连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大海捞针一样，方凌惊喜地看到了一则招工广告，三十五岁以下，不限学历，朝九晚五，就是远，在西三环外，他住在东四环内环边上，上下班加起来就要三个小时。
但辛苦总比回家强，连正式工作都辞了，回家还能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方凌意气风发地挤上公交车，蒸包子一样挤了四十多分钟，到站时，腿也直了，胳膊也麻了，差点没下去车，然后步行了二十多分钟，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写字楼。
来应聘的人不算多，方凌粗略扫了一眼，大概也就二十几个人，负责面试的是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坐在窗边，翘着二郎腿抱着双臂，一脸鄙视地看着所有来应聘的人，另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坐在办公桌后面，负责收简历。
方凌交了简历，女人看了一眼，说道：“可以，你被录取了，交两百元培训费，明天开始培训。”
方凌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赶紧交了钱，然后问道：“什么工作呀？”
窗边的女人用不屑的口吻说道：“为总公司培训市场业务员，明天早上九点来报到，培训一周后正式上岗。”
第6章：柳暗花明
方凌高兴地回家了，为了庆祝找到工作，晚饭去了一家涮肉馆，就在西大望路十字路口西北角，花了一百多块钱，吃完饭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然后回家睡觉。
从第二天起开始培训，讲得都是一些市场营销的东西，方凌听不太懂，就认真地做笔记，回家时特意去了趟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关于市场营销的书，回家仔细研读。
第五天去培训的时候，方凌迟到了，下了车一路狂奔，等到了写字楼时，楼道里站满了人，而培训室的门锁着。
虽然一起培训了四天，但这跟上学不一样，基本上谁都不跟谁说话，所以方凌只是看着这些人眼熟，却一个都不认识。
一个女生从楼梯上来，气愤地大声说道：“我问了，看门的大爷说这家昨天晚上搬走了，咱们遇上骗子了！咱们去报警吧！”
有人附和道：“对！报警，一定要抓住这些骗子！”
方凌在心里喟叹了一声，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他没有时间跟着去报警追查，因为这份所谓的工作，他超支了，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再去找工作，找一份真正的工作。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至少他得到了一个教训，同时也知道了什么是市场营销，相对来说，他也不算冤枉，就当是交学费了。
心情失落地往回走，路过一个工地，听见两人说话。
“怎么回事？这道口怎么还没焊呐？”
“这边还没焊完呐！”
“就这么点活，啥时候能干完呐？”
“你就可着我一个人耍，你再招个电焊工不行吗？你缺那俩钱吗？”
“我倒是想招呐，我也得招得上来呀。”
方凌凑了过去，看着那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人说道：“我会，我是电焊工。”
对方上下打量了方凌一眼，问道：“有电焊本吗？”
方凌瞬间有些激动，答道：“有，没带着，搁家了，我焊一个给你看看。”
对方说道：“那行，你焊吧，小王，你备用的家伙事呐？借给他用用。”
被叫小王的人满脸脏，看不出年纪，伸手指了一下，说道：“在那儿呐，你拿给他。”
一道口焊完，对方说道：“行啊兄弟，活不错啊，几级工啊？”
方凌答道：“在工厂干过三年，焊输油管道。”
对方一愣，问道：“哪儿人啊？”
方凌答道：“东北，大庆。”
聊了聊，对方姓赵，叫赵全得，是个包工头，也不是BJ人，老家是湖南的，自己拉了个班子，挂靠在一家建筑工程公司，自己接活，给公司交管理费，那个电焊工叫王强，跟赵全得是同乡。
赵全得说，方凌如果想跟着他干，那明天就可以上班，按天算钱，一天八十，当天干完当天结，有活就有钱，没活当然就没钱。
王强停下手里的活，说道：“还明天，今天就干吧。”
赵全得说：“干屁呀，他没带电焊本，万一碰上检查的，罚的钱十天也挣不回来，干你的活吧，瞎XX什么。”
方凌说道：“我回家取一趟，来回也就两个小时，我干半天，你给我半天的钱就行。”
赵全得笑，点头说道：“行，你去吧，抓紧啊，十二点之前回来，中午管饭。”
王强抬起头说道：“别坐公交车，去坐地铁，一号线，又快又凉快。”
有生以来第一回坐地铁，再加上有了工作，虽然跟理想有差距，但感觉还是很美妙的，最起码，方凌有了一个在BJ生存下去的希望。
十二点之前回来，中午还真是管饭，还是下馆子，米饭炒菜，吃饱了歇半个小时，然后开始干活。
干到五点半收工，赵全得给了方凌五十块钱，说没零钱了，而且方凌活干得不错，多给十块。
临走时，赵全得说道：“留个电话号码。”
方凌尴尬地说道：“没有。”
赵全得说道：“没有？你连个手机都没有？”
方凌答道：“没有。”
赵全得说道：“都什么年代了，又是出来打工，怎么能连个手机都没有呐？赶紧买一个。”
方凌心里一哆嗦，买个手机得一两千，这活能干多久还不知道，真要是买了手机，活没两天就干完了，他这个损失就太大了！
方凌说道：“我有电话卡。”
赵全得说道：“那我能找着你吗？这个活干完了，下回再有活，我怎么联系你啊？”
方凌觉得人家这话说得对，可是买个手机太贵了！
王强说道：“你找个修理铺，买个二手的，二三百块钱，能打电话就行，再买个神州行的卡，不要月租费。”
方凌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了，说道：“我刚来BJ，还被人骗了二百块钱，我住的那个地方好像没有修理铺，就算有，我也不懂，不敢买。”
赵全得说道：“那行，我帮你买，同意不？”
方凌迟疑着问道：“多少钱？”
赵全得说道：“四百块钱以内，带五十块钱话费。”
方凌迟疑着不敢说话，赵全得笑着说道：“我给你买个手机，你不用给我钱，我从你工资里扣，扣你五天工资，这行吧？”
方凌不好意思地笑，点头答道：“谢谢赵哥。”
第二天，赵全得给了方凌一部二手手机，样子还挺好看，翻盖的。
赵全得似真似假地说道：“兄弟，做人要守信用，做男人更得有担当，我虽然不差这俩钱，可你也别涮我，你咋也得干够五天。”
方凌说道：“赵哥你放心，我还指着干活挣学费呐，要不手机你先拿着，我干够五天你再给我。”
赵全得笑，用力拍了方凌肩膀一下，说道：“跟你说着玩呐，赶紧干活！”
一天干完，王强对方凌说道：“走，我请你洗澡。”
“啊？”方凌有些不解，请洗澡？洗澡还要请？五块钱的事。
不过方凌也不好说什么，换了工服，跟着王强走，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王强洗澡的地方不是普通那种澡堂子，而是大型洗浴中心，一个人要一百块钱，包括桑拿、搓澡、按摩，还有茶水和果盘。
第7章：请客
洗完搓完，裹着浴巾出来躺到沙发床上，王强对上茶的服务员说道：“按摩。”
服务员答道：“好的，您稍等。”
方凌有些尴尬地问道：“还按摩啊？”
王强扭脸看他，突然笑出声来，说道：“想什么呐？人家这是正规洗浴中心，没有异性按摩，你搞清楚，这是首都！BJ！你以为跟你那个小地方似的，一说按摩就是那种事啊？”
方凌更尴尬了，脸都觉得有点发烧了，其实他在家的时候也没去过洗浴中心，都是听炮子说的。
按摩了半个小时，王强还没有走的意思，喝着茶吃着水果，对方凌说道：“兄弟，我比你大两岁，有些话我想跟你念叨念叨……”
王强说，方凌的活干得是好，但是干得不对，出来打工跟在工厂上班不一样。
在工厂上班，活是干得越快越好，因为干完了就完了，有活没活，每个月都有工资，活干得漂亮干得快，领导还高兴，多出来的时间就是自己的，想干啥干啥。
但是出来打工就得算计，尤其是干这种日结的活，你干得快，活干完了，你就没钱拿了，得稍微抻着点干，最好是下个活快来了，这个活再干完，中间不落空，要不然一个月的活，半个月就干完了，那剩下的那半个月喝西北风去呀？而且损失也大呀，少半个月的钱呐。
最关键的是，这活不是方凌一个人干，还有别人呐，方凌抢着把活干完了，不仅是自己损失了工资，也把别人给坑了。
王强说道：“出来打工是为什么呀？就是为了多赚钱嘛。我以前也在工厂，正式职工，一个月基本工资六百，自己花是够了，可不得娶媳妇吗？就那点钱，又没有福利分房了，得挣到哪年能娶上媳妇啊？”
方凌尴尬地说道：“昨天我听见你跟赵哥说，让他再雇个人，我以为得抓紧时间干。”
王强笑着说道：“别误会啊，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就是跟你念叨念叨，都是出来打工的，我比你早两年，我说说，你听听，没坏处不是？”
方凌连忙点头答应：“是，是，我其实什么都不懂，这都是经验。”
王强笑着说道：“你也挺会说话的，就是在工厂待傻了。在工厂不用想太多，什么小队长中队长，不高兴都可以堵着门骂他，反正他不敢开了你，工厂是国家的，除非是犯了法，否则谁敢随便开除正式职工？”
“可是给私人老板打工就不是了，脑子得活，嘴得会说，光会干不行，光会干，老板觉得那是应该的，但你得罪同事，容易让人给你穿小鞋，整不好谁说你几句坏话，老板就把你开了，反正人多得是，只要有钱挣，有得是人排队等着，你这是赶上了，你要不会电焊你试试，你不要钱都不用你，还嫌你碍事呐。”
方凌郑重地点头，说道：“王哥，谢谢啊，以后我哪儿做得不对，你多指教。”
王强笑，凑过来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一天多少钱吗？”
方凌摇头，王强说道：“我是大工，一天一百二，你别觉得老赵对你不错，你的手艺是大工的手艺，可他给你的是小工的钱。”
方凌十分无语，合着到底还是让那个中介大叔说着了，他就是干小工的命。
王强却不知道方凌在想什么，又说道：“不过这也不能完全说老赵心黑，毕竟你是初来乍到，等干上两三个活，你跟他提涨工资，他肯定给你涨。”
方凌点头，说道：“好，谢谢王哥。”
王强拿起手机说道：“来，留个电话，将来我要找着私活了，也带着你。”
在洗浴中心躺够了，王强又请方凌吃了一顿涮羊肉，东来顺。
方凌从来没想过，手工切的羊肉能那么薄，夹一筷子放进锅里，一个翻花就熟了，蘸着喷香的麻酱小料，放进嘴里一嚼，感觉舌头都酥了，等不及嚼烂就咽了下去，比他吃得那家涮肉不知道要好多少。
方凌一个人就干了五盘肉，结账的时候方凌不好意思了，说道：“王哥，要不这顿我请吧。”
王强大方地说道：“这才几个钱呐，你多抻两天，两顿都回来了。”
从东来顺出来，两人道了别，方凌就往回溜达，因为吃撑了，一直溜达到复兴门，正好一辆公交车过来，方凌坐了上去。
快晚上十点了，公交车上也没什么人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璀璨的路灯和街边的行人，方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又一次想起了金薇，如果说生存的前提是挣钱，那当初他要是告诉金薇，他要来BJ闯世界，金薇会不会……
方凌叹了口气，不能再想金薇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不管是没有勇气，或者是没有珍惜，都不可能回头了。
突然觉得心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吃撑了顶的，上学的时候追过四五个女孩，结果最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居然是总逼着他唱同一首歌的金薇，他甚至都没有亲口对她说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又或许，他对金薇说得最多，因为每唱一次《喜欢你》，都要说上好几遍。
随着公交车东行，不夜城的繁华逐渐隐退，下车之后往家走，转出长安街后，光线突然间暗淡了下来。
剧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甚至有些恐惧，方凌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到后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家。
这一夜，方凌睡得很不安稳，梦到了很多人，有炮子他们，当然也有金薇，只不过，每个人都离得他远远的，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靠近他们，而他们却渐行渐远。
方凌大声喊：“你们等等我呀！”
没有人理他，只有金薇回过头，露出甜美的笑容，但却没有停住，跟着炮子他们，消失在昏暗的远方。
聒噪的闹钟响铃把方凌吵醒，伸了个懒腰，起来洗漱，跑去上了个厕所，然后穿好衣服，直奔公交车站。
生活，还要继续。
第8章：人在旅途
偷懒这种事方凌不会，因为在工厂上班，没有偷懒一说，每个人的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就是王强说的那样，干完就完了，也不存在帮别人干的问题，别人也不会让你帮着干，因为每道焊口都是有计件工资的。
王强似乎心有灵犀，当着赵全得，王强煞有介事地说方凌：“小方，焊条得省着用，别怕钳子烫，钳子烫就晾晾，咱们这不是工厂，焊条也是算成本的，你那个头剩得太长了。”
方凌明白了，原来是用这种方法抻时间。学徒的时候师父讲过，焊条至少要留两指，否则容易烧坏钳子，但王强很明显不在乎钳子，每根焊条都烧到没皮，然后把钳子放在地上晾一会儿。
这要是在工厂，肯定得被师父骂，但王强这么干，赵全得却没反应，要么就是赵全得不懂行，要么就是王强说得是真的，焊条和钳子都要算成本，哪多哪少的问题，方凌还真不太清楚。
干到第九天的时候，赵全得跟方凌说：“小方，你不用焊了，帮弱电接线去，钱一样。”
方凌实诚地说道：“我不会接线。”
赵全得说道：“学呀，免费学手艺还不赶紧的？”
下了班，王强又请方凌去洗澡，跟方凌说：“活快干完了，我是大工，他得让我多干焊活，要不然他觉得亏得慌。”
“哦。”方凌答应，不知道王强想表达什么意思。
王强说道：“你应该去考个弱电本，现在不比头两年，头两年焊活多，这两年不行了，以后弱电吃香，我去年就考了个弱电本。”
方凌答道：“去哪考啊？有什么要求吗？”
王强跟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写了一个地址和电话，递给方凌说道：“这是职业培训中心，去这儿考，连学带拿证，一千二。”
“哦。”方凌答应，心里倒腾着钱数，一千二，三个月的房租。
王强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又说道：“别心疼钱，趁着年轻，有用的本一定要考下来，考下来就是钱，你花一千二，没准能挣十二万，你放心，下个活我让老赵带你干，就算没那么多焊活，也一样得用小工，学费肯定能挣回来。”
方凌咬了咬牙，点头说道：“行，谢谢王哥。”
洗完了澡，王强又请方凌吃饭，但这回没吃涮羊肉，估计是上回让方凌吃心疼了，这回吃得是米饭炒菜。
接下来的半年，方凌考了弱电本，跟着赵全得干了四个活，但工资还是没涨，因为焊活真的越来越少，大多是打下手的活。
方凌不傻，人家能带着他，这是情分，自己不能再没皮没脸地跟人家要求涨钱，毕竟这种打下手的活，是个人就能干，这钱给谁挣都可以。
到春节回家前，方凌净剩五千三百块钱，还好，他在BJ活下来了，只是，这半年的时间，他连自考的门都没摸过，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挣饭钱了。
闯世界，真不是他在家时想得那么简单。
挤上北归的火车，方凌心潮澎湃，都说年轻人不懂乡愁，那是因为没有离家太远，或是并不孤独，反正方凌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愁，恨不得从漫画书里把机器猫的任意门拉出来用一下。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歇着，然后去厨房忙了两个多小时，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娘俩坐在桌边，边吃边聊。
下午，方凌去了李欣家，李欣高兴得直蹦，拉着方凌去找炮子，聊了半个小时，意外的，炮子拿起电话，打给了金薇，约晚上去练歌房唱歌。
那时候，小地方还没有KTV，只有练歌房，一间大屋子，能坐十几二十个人，最前面有台电视，两只话筒，不管是不是一起的，大家轮流点歌，按顺序排，轮到谁就谁唱，一首歌一块钱。
炮子是个麦霸，上去就跟老板说：“先来十块钱的。”
金薇跟方凌坐在了一起，手里握着一瓶橙汁沉默着。
方凌侧转了身，看着金薇问道：“快毕业了吧？是考研还是工作？”
金薇答道：“工作，我爸跟科研所打过招呼了，毕业后他们接收。”
方凌点头，笑着说道：“行，你挺牛的。”
金薇瞪了他一眼，停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想着去BJ了？”
方凌故作洒脱地说道：“不想当工人，就去BJ闯闯呗。”
金薇斜着眼睛看他，问道：“那当初为什么要考技校？”
方凌叹了口气，答道：“不是跟你说过嘛，家里穷，没钱上大学，我妈身体也不好，就希望我能早点上班，为家里减轻负担。”
金薇牵了牵嘴角，低下了头，炮子指着两人，用话筒喊道：“别鸡X聊天，我唱歌呐，你们尊重我一下！”
李欣说道：“嚎丧一样，赶紧唱吧，唱完完了，我还想听凌子唱呐。”
金薇也没理炮子，对方凌说：“好多年没听你唱过歌了，给我唱首歌吧？”
方凌看着她问道：“喜欢你？”
金薇笑着摇了下头，说道：“我想听人在旅途。”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一开始方凌没觉出什么来，可真开始唱了，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还是当年那个傻子。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那天晚上聊了很久，炮子和李欣又喝高了，基本就是方凌跟金薇两人聊。
金薇跟方凌说，人生是分阶段的，错过了，永远也补不回来，想拿文凭是对的，但对于方凌来说，文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因为如果再把时间浪费在拿文凭上，或者再想靠文凭去找合适的工作，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出去闯世界，那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一切都要为了赚更多的钱服务。
第9章：新的开始
金薇还告诉方凌：“出去了，就别再那么傻了，没有人会无所求地对你好，替你想，王强早晚要自己单干，他是在为自己培养员工，你要多向他学习。而且，没有文凭没关系，你可以做老板，让有文凭的人给你打工，但你一定要有知识、有见识。”
那天晚上临别前，方凌鼓起勇气问金薇：“你谈对象了吗？”
金薇露出甜美的笑容，却没有直面回答问题，而是说道：“出门在外，自己多注意身体，要是碰到合适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
方凌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买手机了。”
“嗯。”金薇浅笑着答应了一声，说道：“不早了，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
看着金薇转身走进了单元门，方凌醒悟过来，从《喜欢你》开始，到《人在旅途》结束，他俩的青春懵懂，已经划上了句号。
不过这样也好，方凌在心痛之余，莫名地感觉到一种释然，或许对金薇的感情一直在牵绊着他，这一次说开了，从此后便能卸下负担，轻装前行。
打零工没有严格的时间要求，所以方凌一直在家过了正月十五才返回BJ，在过年期间，炮子又约过金薇两回，但金薇都找借口拒绝了，这让方凌更加确信，年前的那次聚会，金薇就是要给他俩的感情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样挺好，留在记忆里的永远是青春甜美，懵懂年少。
新的一年开始了，但赵全得那边没有接到活，王强跟方凌说，这很正常，一般都是年初没活，得到四五月份才会陆续有活，下半年是高峰期。
王强还跟方凌说，活是一定会有的，让方凌不要去找别的工作，说以方凌的学历，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不如跟着赵全得干，虽然现在挣得不多，但干得时间长了，学得技术全了，自然挣得就多了。
既然暂时没事做，方凌就去打听高教自考的事，报了名，交了费，找了个离家最近的学校上晚课。
别的课倒还好，可没有上过高中，高数跟英语成了方凌的心病，此时他才意识到金薇话里的深意，在应该学习的那个阶段没有学习，等回过头来再去学时，是很费力的。
不是说学不会，更不是说不能学，而是费力，尤其每天还要想着怎么挣饭钱。
上学的时候多好啊，除了学习就剩下玩了，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抱着吉他给女孩唱情歌的时候，方凌何曾想过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现在，每一分钱都得过脑子。
还有时间，金薇着重跟他强调时间，方凌二十三岁了，如果之前上高中考大学的话，明年他是应届毕业生，可现在才开始学，就算一切顺利，要拿到本科学历，也要三年以后。
三年，他就二十六了，意味着又有两届毕业生提前占领了人才市场，而他还要以大龄毕业生的身份，去跟应届毕业生抢资源，更何况他能拿到的只是自考文凭。
时代在飞速发展，局势瞬间万变！谁知道三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突然发觉金薇很睿智，难怪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金薇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心好疼！方凌捂住了胸口，他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孩，美丽睿智，会是哪个王八犊子得便宜呐？
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女孩用手轻轻碰了碰方凌，小声问道：“你没事吧？是有心脏病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方凌扭脸看她，女孩长得白白净净，很可爱的一张圆脸。
女孩叫王露露，西安人，跟方凌同岁。她的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姥爷是老革命，当年是包办婚姻，解放后跟前妻离了婚，前妻留在了BJ，她姥爷去了西安，被安排在省政府工作。
王露露的妈妈跟着她姥爷去了西安，在西安结婚安家，BJ的姥姥年纪大了，她三舅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让她妈妈回来帮忙，于是她们家来了BJ，住在她大舅的房子里。
巧得是，她大舅就是道桥公司的，而王露露也住在那片平房区里。
下了课，方凌请王露露吃冰激凌，一方面是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另一方面王露露是上过高中的，但是因为她妈妈的关系，她没有考大学，所以来了BJ后学自考，方凌想请王露露教他英语和高数。
几天下来，两人聊得很熟了，王露露的性格又很开朗，所以从学习就慢慢地聊到了家庭情况。
关于学业，两人有相似之处，就是原本很爱学习，但因为父母的原因，错过了学习的最佳时间段，现在再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因为那股子心气儿，其实已经散掉了。
王露露在一家防灾设备公司做前台，是她在深圳的舅舅找关系进去的，听说方凌跟着施工队干活，王露露说道：“我们维保部也招人呐，你要不要试试？待遇还不错，月薪两千，有车补饭补。”
方凌有些激动地问道：“能行吗？我就是个中专学历。”
王露露说道：“学历倒没什么，你不是有弱电本吗？还会修理电脑，明天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晚上，在学校门口等到王露露，王露露撅着嘴，方凌一看就知道没戏，笑着说道：“没事，反正我也有地方挣钱。”
王露露有些歉意地说道：“白给你希望了，就差一天，我们经理招了人了，我给你盯着，再有空缺我立刻帮你说。”
方凌笑着答道：“好，谢谢啊，走吧，咱们上课去。”
那以后，方凌经常往西边跑，因为王露露在西客站对面的信苑饭店上班，他们公司在那里租的套房当办公室，能洗澡。
而王露露又是经常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所以就给他打电话，他就跑去，有时候跟王露露约好，干完活直接去找她，在办公室洗了澡再一起坐车回家。
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还很年轻的时候，只要不孤单了，生活就瞬间变得美好了。
第10章：大活
五月下旬，赵全得接了一个大活，光是焊活就得干两个月，可在进场施工的头一天下午，王强辞职了。
王强在辞职前特意给方凌打来电话，告诉方凌他准备辞职，让方凌跟赵全得提涨工资，不按大工给钱就不干。
王强说：“你放心，我辞了职，他全得指着你，你跟他提涨钱，他必须得答应。”
方凌皱眉，心里有些纠结，这样做合适吗？
方凌问道：“你为什么要辞职啊？找着更好的活了？”
王强有些恨恨地说道：“我早就找到更好的活了，我就是一直在等他接一个大活，好能狠狠地闪他一下！”
方凌无语，既然牵扯到私人恩怨，他就不方便问了。
王强的电话放下没多久，赵全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道：“兄弟，明天早上九点准时进场，别迟到啊。”
方凌答道：“赵哥放心，绝不会迟到。”
赵全得抢着说道：“那行，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方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快晚上的时候，王强又打来电话，问道：“赵全得给你打电话了吧？”
方凌答道：“打了，通知我明天九点准时进场，让我别迟到。”
王强问道：“提涨钱的事了吗？”
方凌答道：“他说有事，急着把电话挂了，我没来得及说。”
王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事，明天进场跟他提吧。”
晚上王露露下班回来，方凌把事情跟她说了，王露露很气愤地说道：“这什么人呐？现在电焊活是少，可只要有活，怎么着一天也得一百，电焊是技术工种，可不是按大工小工那么算的！”
方凌纠结了一会儿，说道：“我刚来BJ那会儿让人骗了钱，多亏了赵哥，要不我可能早就回去了，现在王强不干了，我要是再……我觉得做人不能这样。”
王露露表情有些异样，但也没再说什么。
方凌笑着说道：“我请你下馆子吧，走。”
王露露说道：“我爸做饭了，我待会儿回家吃，你饿了吧？我给你煮方便面。”
说完就动手，方凌说道：“我自己煮就行了。”
“没事。”王露露拿锅接了水，放到电磁炉上。
第二天进场，赵全得搂着方凌的肩膀说道：“兄弟，这回焊活比较多，你辛苦点，我再抓紧招个人上来，这样，我一天给你加二十块钱，一天一百，另外劳保用具都归我提供，行不？”
方凌点头答道：“行，谢谢赵哥。”
赵全得兴奋地拍了一下方凌的肩膀，说道：“好兄弟！”
干了三天，赵全得又招来一个电焊工，小个子，看上去得有四十来岁，皮肤黑黑的，不好好干活，焊两道口就得抽根烟歇一会儿。
方凌心里有点讨厌他，就自顾自地干活。
一道口焊完，准备挪地方的时候，小个子凑了过来，递上一根烟，笑嘻嘻地说道：“小师傅，抽根烟，歇会儿。”
老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方凌接过烟，小个子连忙打着了火机，给方凌点上，然后小声问道：“小师傅，你是长期工吧？”
方凌摇了下头，答道：“不是，零工。”
小个子一愣，笑得有些尴尬，说道：“你干得挺快的，我问过老板，这个活八月底才交工呐，你这么干，到不了八月就干完了，一天一百五，一个月就少四千五呐。”
方凌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来BJ那会儿，赵哥帮了我，要不我都在BJ待不下去。”
方凌说这个话，其实主要还是给自己宽心，他本来心里对王强还有点意见，觉得做人不应该太绝，老话说得好嘛，害人之心不可有。
可没想到，到最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是自己。他光想着害人之心不可有了，却忽略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个子笑着问道：“小师傅，你知道整个这个活能挣多少钱吗？”
方凌摇头，小个子伸出右手，张开五指，说道：“所有支出都刨掉，至少这个数。”
方凌问道：“这个数是多少？”
小个子一愣，答道：“五万呐。”
方凌沉默着掐灭了烟，小个子识情识趣地挪开，拿起焊钳干活去了。
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王露露打来电话，问道：“下班了吗？”
方凌答道：“没呐，老板说干到六点。”
王露露问道：“给加班费吗？”
方凌有些发烦地说道：“你先回家吧。”
王露露静默了片刻，说道：“我等你吧，你下了班到我办公室来。”
“嗯。”方凌答应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下了班，到了王露露的办公室，看到桌上摆着外卖饭盒，王露露笑眯眯地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饭再洗澡。”
“嗯。”方凌沉闷地答应了一声，坐在了桌边。
王露露把盒盖都打开，又把一次性筷子取出来掰开，递给方凌说道：“快吃吧，都有点凉了。”
方凌闷着头吃饭，王露露捧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盯着他看，盯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凌把小个子的事说了，王露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算了，别生气了，钱是赚不完的，就当这回你是还他人情了，你不是说，要不是碰上他，你可能就回去了吗？”
这话说得方凌心里舒坦了好多，抬起头看着王露露，王露露眯眼一笑，问道：“好吃吗？”
突然想起金薇最后嘱咐他的话：“要是碰上合适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
方凌直筒子似地说道：“露露，咱俩谈对象吧。”
王露露的笑意僵在脸上，快速地眨着眼睛，然后放下饭盒，拿起水杯去接水，但方凌看到，她的脸红了。
回家的时候，王露露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扭着脸看着车窗外面，也不理方凌，车程过半，方凌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她哆嗦了一下，却也没有将手抽走，但也没有转过头来。
从车窗玻璃的倒影中，方凌看到王露露笑了，可爱又甜美的笑了。
第11章：同行业标准
第二天上班，干到五点，方凌就收拾了东西，跟赵全得要工钱。
赵全得有些发愣，说道：“这才五点。”
方凌很客气地说道：“老板，情归情，理归理，没有你，我不可能在BJ混得这么顺利，但加班得给加班费，昨天你一毛钱也没多给我，那今天我得早走半小时。”
赵全得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就多半小时也算加班啊？在BJ随便去个稍微远点的地方，坐车也得半小时吧？”
方凌压低了声音说道：“赵哥，实话说了吧，我交女朋友了，她在宏镁防灾设备服务有限公司上班，她跟我说，像我这手艺，一天最少一百五，她还说他们公司下游也有施工队，我说赵哥对我不错，当初我刚到BJ，是赵哥给了我口饭吃，我咋样也得把这份人情还上。”
赵全得脸上挂不住了，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方凌，讪笑着岔开话题，说道：“小伙儿行啊，刚来BJ一年就交上女朋友了，果然还得是年轻长得好哈，行，快走吧，别让女朋友等着急了。”
心里憋的这口气是吐出去了，但方凌却有些没底，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这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尤其刚跟王露露表白，万一要是丢了这份工作怎么办？
穷，不仅仅是限制想象力，还会压弯人的脊梁，让人变得畏首畏尾。
到了办公室，王露露意外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你翘班了？”
方凌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不会找人顶了我吧？”
王露露笑着摇头，说道：“上哪找你这么便宜的大工去，你都说了一天一百五，他都不敢接茬，放心吧，这次活他肯定不敢跟你翻车，但下回有活就不一定了。”
方凌微一皱眉，王露露又说道：“没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就是下回还找你，咱也得先把价钱谈好。”
方凌勉强笑了笑，王露露双手托着脸看着他，问道：“你猜我们公司的烟感多少钱一个？”
方凌反问道：“烟感是啥？”
王露露答道：“智能型烟雾感应报警器，简称烟感，就是这个。”
方凌抬头，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看到一个白色的圆形装置，问道：“多少钱？”
王露露说道：“三年前，一千二一个。”
方凌张大了眼睛，诧异道：“一千二？一个？那一栋大楼得装多少个？”
王露露笑眯眯地答道：“少的一、二百，多得上千只。”
方凌顺手拿过旁边的计算器按了几下，羡慕嫉妒恨地说道：“你老板得赚多少钱呐，干一栋楼就够了。”
王露露笑，方凌又问道：“你老板挣这么多钱，怎么才给你一千五的工资啊？”
王露露撅嘴，答道：“我就是个前台，平均工资水平就这么多，那怎么办。”
方凌赶紧说道：“其实也不少了，你一个月顶我在工厂两个月的钱呐。”
王露露笑，方凌也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比你挣得多，以后我养你。”
王露露笑得更甜，却说道：“你先别美，你有活的时候，单月算是比我挣得多，但整年平均下来，咱俩其实差不多，可是你没有三险一金，这样算的话，我就比你挣得多了。”
方凌皱眉，王露露说道：“跑题了，刚才说得是探头的事。”
“探头？”方凌扬着头四处找。
王露露笑着说道：“就是烟感，我们习惯叫探头，你听我说……”
王露露说，在国产设备上线以前，用得都是进口设备，而各家的价格基本保持平齐，相对来说，他们公司的设备还算稍微便宜的。
就像方凌打零工一样，不是只有方凌要一百五，而是这个活值这个价钱，这就叫同行业标准。
王露露说道：“当然，一样的价钱，用谁都是用，但假设你是买方，现在你要给大楼装设备，你是买我家的，还是买别家的？”
方凌答道：“价钱一样，当然是买你家的，你是我媳妇嘛。”
王露露眯眼笑，说道：“就是呀，价钱都一样，肯定先选择熟人，好说话嘛，所以赵全得首选还是会用你的，因为你们已经熟了，最起码你不会给他撂挑子吧？”
方凌看着王露露问道：“你们女人是天生脑子就好使吗？”
王露露一愣，随即双手同时一拍桌子，斥问道：“什么我们女人？还有谁啊？”
方凌笑，王露露板着脸嗔道：“笑什么笑？老实交代问题！”
方凌答道：“我初中同学，过年回家的时候聚会聊了聊，她跟我说了一些话。”
方凌把金薇关于工作和赚钱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露露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俩肯定有事儿，否则她凭什么这么关心你？”
方凌苦笑着说道：“我俩真没事儿，再说了，就算有事儿，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家上得是哈工大，能跟我吗？”
王露露瞪眼嗔道：“你什么意思？你配不上她，只能找我这样的是吗？”
方凌皱眉，打了鸡血了？怎么说什么都能挑出刺来？
“哼！”王露露气哼哼地拿起包，然后推方凌：“走！下班了，我要锁门回家。”
方凌笑着说道：“生什么气呀，这会儿是下班高峰，车都挤不上去。”
王露露撅着嘴瞪着他，方凌哄道：“好了，我俩真没事儿，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嘛，那你说我一个工人，可能跟人家哈工大的高材生有关系吗？”
王露露放下包，不高兴地说道：“哈工大怎么了？年薪过亿呀？还不一样是打工的命。”
方凌笑着说道：“就是，等咱以后当了老板，气死她。”
王露露唬着脸嗔道：“气得着她吗？跟她有关系吗？你让她甩了？还惦记着气死她？”
方凌沉了脸，他进入青春期后，属于校草级人物，有才有貌，女孩子跟他说话向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在他眼里，王露露这种属于胡搅蛮缠。
第12章：想买房
王露露眨了眨眼睛，方凌转身就走，王露露哇的一声哭起来。
方凌皱着眉头转回身，王露露两手揉着眼睛，跺着脚哭。
方凌看了她一会儿，笑着说道：“你一个劲挤兑我，你还哭？”
王露露嚷道：“你怎么这样啊？人家是女孩子，都不知道让着人家。”
方凌哭笑不得，走回来抱住她哄道：“好了，别哭了，再把保安招来。”
王露露撅着嘴瞪他，方凌说道：“我错了，请你吃巨无霸。”
王露露哼了一声，嗔道：“你不是说那个难吃吗？”
方凌笑着答道：“你喜欢吃嘛，好了，乖，擦擦眼泪，都不漂亮了。”
八月初，焊活干完了，赵全得对方凌说道：“辛苦了兄弟，焊活干完了，你也累够呛，回家歇歇吧，剩下些收尾的活，你就不用管了。”
方凌笑了笑，知道赵全得在向他示威，以往焊活干完，就让他跟着弱电接线，或者是帮水工安装，甚至是帮泥瓦工混料，反正总得让他跟到交工，每天都有钱赚，这回却提前让他走，无非是为了让他搞清楚，谁才是老板，谁是给钱的。
方凌也没说什么，王露露说得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市场这么大，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呐。
方凌给王强打了电话，说道：“我把老赵得罪了，焊活刚干完，他就把我开了。”
王强说道：“不意外，是一天一百五吗？”
方凌答道：“一百，是他主动给我涨了二十块钱，我就没说别的。”
王强埋怨道：“我说你怎么这么肉呐？”
方凌答道：“好歹我刚来BJ的时候，是你和他帮了我，做人不能太绝了。”
王强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歇两天吧，我这有个活，你来给我干弱电，一天一百二，我不是坑你啊，焊活你牛，弱电你是新手，一百二可是大工的钱了，不信你问你女朋友，她肯定知道弱电大工的价格。”
方凌心里高兴，说道：“瞧你说的，哪天进场啊？”
王强说道：“大概是月底，回头我提前给你打电话，别安排别的事啊。”
方凌答应道：“放心吧，准的。”
挂了电话，方凌去接王露露，问她：“弱电大工一天多少钱？”
王露露答道：“一百二。”
方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王强找我干弱电，一天一百二，月底进场。”
王露露笑着说道：“那好啊，活连上了。”
方凌耸了下肩膀，说道：“连不上，焊活今天干完了，赵全得把我开了。”
王露露一愣，脱口说道：“擦！丫什么玩意儿！”
方凌一愣，看着她说道：“你说脏话？”
王露露瞪着他嗔道：“怎么了？你那个哈工大的不说脏话是吧？你找她去呀。”
方凌又沉了脸，王露露指着他的脸扁嘴，委屈地说道：“你又跟我掉脸子。”
晚上回家的时候，坐在公交车上，方凌凑到王露露耳边说道：“过年跟我回家吧。”
王露露嘟着嘴哼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方凌答道：“见见我妈，过了年我就二十四了，咱俩就能结婚了。”
王露露羞笑，却故意调侃道：“我还没想好呐。”
方凌说道：“那行，你慢慢想，我让我妈给我安排相亲，合适就娶了。”
“你敢！”王露露凶巴巴地说道：“我咬死你！”
八月底进场，在东边，管庄附近。那时候的BJ，出了四环，算得上是满目荒凉，往那边去的公交线也少，方凌只能买了个自行车，天天蹬小二十公里。
幸亏是干弱电，要是还干焊活，一蹲蹲一天，估计下了班就蹬不回来了。
王强比赵全得干脆，直接把整个活的钱给了方凌，说道：“这个活二十天，必须干完，钱先给你，你要能早干完，你就不用来了。”
当天晚上回了家，方凌把银行卡交给王露露，王露露诧异地看着他，方凌说道：“我这是租的房子，我成天往外跑，就回来睡个觉，怕不安全，也不能天天带在身上，万一丢了就更麻烦了。”
王露露笑，问道：“卡里有多少钱？”
方凌答道：“两万二。”
王露露问道：“密码是多少？”
方凌答道：“我生日，年月日，六位。”
王露露俯下身亲了他一口，笑眯眯地说道：“真乖。”
方凌调侃道：“你可别拿着钱跑了啊。”
王露露使劲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嗔道：“我就值这点钱？”
工地附近正在盖楼，方凌休息的时候就盯着看，王强问他：“想买房啊？”
方凌点头答道：“是啊，明年打算结婚了。”
王强说道：“买不起，太贵了，就这个地段的房子，也要一千七一平米。”
方凌算了一下，说道：“还好，我现在就有两万二，买个两居室也没多少钱，赚几年就够了。”
王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晚上回了家，方凌把自己的想法跟王露露说了，王露露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西边上班，管庄那么远，公交车又少，我怎么上班啊？你也一样，干活也没个准地方，今天这里，明天那里的。”
方凌皱眉，王露露又说道：“而且也太贵了，都那么远了，还要一千七一平米，就算买个两居室，也得十几万，咱两家都没什么钱，就算是贷款，咱们连首付的钱都拿不出来，而且还得还月供，再等等吧，反正咱们还年轻，多攒点钱再考虑买房的事。”
方凌点头，说道：“也是，结婚也得花钱，再攒两年。”
殊不知，那是方凌最有希望能在BJ买房的最后时机。
一晃到了年底，因为王露露是正经的工作，放假晚，提前走不了，所以只能买年三十的火车票。
年三十那天，两人上了火车，火车上都没什么人，两人买的硬卧，两张下铺，在万家灯火、阖家欢聚的大年夜里，两人只能听着清冷的铁轨摩擦声，一路颠簸着北上。
临睡前，王露露恨恨地说道：“以后不跟你回家，你提前把你妈接来！”
第13章：回家过年
小小的不愉快，在第二天清晨云淡风轻，王露露站在窗边，靠在方凌怀里，满脸兴奋地说道：“磕头机，我以前只在网上看过图片，真好玩。”
回家时路过市场，看到好多卖炮仗的摊位，王露露兴奋地问道：“大年初一还有人卖鞭炮啊？”
方凌笑着答道：“鞭炮就是过年卖得好啊，而且三十儿都过完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赚钱嘛。”
王露露拉着方凌去问价钱，一开口，摊主两眼放光，方凌说道：“我是本地的。”
摊主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随便挑，都便宜着呐。”
买了一大包鞭炮，花了不到一百块钱，王露露兴奋之余，悄悄问方凌：“刚才是怎么回事？”
方凌答道：“你一口标准普通话，一听就是BJ来的，有钱，你要自己去买，价格至少翻一倍，你以后少说话。”
“哦。”王露露笑眯眯的答应，走了两步又问道：“你妈好相处吗？”
方凌笑着答道：“不用怕，我妈听我的。”
到了单元门口，方凌搂住了王露露，说道：“当心，有冰，这他妈是谁把水洒在这了。”
见面很愉快，吃过了晚饭，王露露吵着要去放炮，抱了一捧鞭炮和彩珠筒就往外跑，方凌在屋里喊她：“别跑，当心！”
“啊……”王露露惊叫一声，方凌赶紧出来，看到王露露摔坐在单元门口，正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方凌赶紧把她抱起来，问道：“没摔坏吧？要不要去医院？磕没磕到尾椎？”
王露露抽抽答答地答道：“没有，幸亏这边天冷，穿得厚。”
方凌这才笑起来，拍了她脑袋一下，责备道：“让你当心，早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冰了。”
王露露恨恨地跺了下脚，嗔道：“谁会记着这种破事儿！”
第二天方凌带王露露逛街，看到街上的姑娘们还有穿风衣短裙的，王露露惊讶地问道：“她们不冷啊？”
方凌答道：“适应了，爱斯基摩人的小孩还光着屁股在冰屋子里玩呐。”
王露露扬脸看了方凌一眼，说道：“对哦，你连个帽子都不戴。”
到了商场，王露露一眼看到了心仪已久的口红，直接就走了过去，卖货的女摊主满脸堆笑地问道：“喜欢哪个？”
王露露看方凌，方凌也问道：“喜欢哪个？”
王露露答道：“那支口红。”
女摊主一惊一乍地说道：“哎呀，这闺女说话真好听，是BJ人吧？”
“啊。”方凌答应了一声，问道：“多少钱？”
女摊主又问道：“小伙儿是咱们家的吧？”
方凌答道：“是，这是我对象。”
女摊主把口红拿出来，说道：“八十。”
王露露瞬间瞪圆了眼睛，这支口红在BJ也有的卖，要二百多，她看了几回都舍不得买，这里只要八十？
方凌问道：“是真的吗？别抹出毛病来？”
女摊主笑着说道：“瞧老弟说的，我这是常租摊位，我敢卖假货吗？那还不让人打死？”
付了钱，走远了些，方凌才问王露露：“是真的吗？”
王露露攥着口红点头，问道：“怎么这么便宜？”
方凌答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卖化妆品的，可能是摊位费低吧。”
“哦。”王露露答应，一眼又看到三轮车，指着三轮车说道：“我要坐那个。”
方凌笑着说道：“行。”
当时东北载客的三轮车是倒过来的，车厢在前面，车夫在后面蹬，起步价一人一块钱，道远的话提前商量价钱。
方凌拉着王露露坐了上去，王露露有点不踏实地看着方凌，因为方凌没问价。
等过了马路，到了‘杀猪菜’饭馆门前，方凌说道：“停，就这儿。”
车夫笑着说道：“合着你俩就是为了过马路啊。”
方凌拿出两块钱递给车夫，笑着答道：“我对象是BJ的，没坐过咱们这种三轮车。”
王露露指着饭馆的招牌问道：“杀猪是什么意思？”
方凌答道：“就是猪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你想吃什么都能做成菜。”
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回了家。
转过天，方凌给李欣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说带自己对象回来了，李欣兴奋地说道：“你也有对象了？我也有对象了，明年结婚！”
方凌问道：“炮子换电话了？怎么停机了？”
李欣答道：“进去了，见面说。”
李欣的对象叫张丽伟，长得圆圆乎乎的，很萌，跟王露露很谈得来。
李欣告诉方凌，炮子跟他舅倒腾铅笔，赔了个底掉不算，还欠了外债，他舅跑了，人家找到他家，炮子拎着菜刀跟人家干了一架，让派出所给抓了，然后炮子就跟警察说，自己没钱，愿意坐牢，然后就坐牢了，判了一年半，现在警察还在找炮子他舅呐。
方凌问道：“欠了多少钱呐？”
李欣答道：“不到八万。”
方凌叹了口气，当初说这事的时候，方凌就觉得不稳当。
李欣凑过来小声说道：“这事跟你还有点关系。”
方凌一哆嗦，问道：“跟我有啥关系？”
李欣对张丽伟说道：“你陪着露露啊，我俩上个厕所。”
把方凌拉到厕所里，李欣说道：“你去年回来，咱们不是聚会来着吗？你不是给金薇唱了首歌吗？”
方凌皱眉，李欣说道：“炮子后来想明白了，他说你跟金薇有事儿，你不是又跑去BJ赚钱了嘛，他就也想赚大钱，结果就折进去了。”
方凌说道：“这关我屁事？金薇也没跟我呀。”
李欣说道：“你还记得不？有一年暑假，炮子去找金薇，他在你家窗户外面看见，金薇当时跟你床上靠着呐。”
方凌说道：“那他妈是初三那年的事了，再说了，我那屋就一把椅子，她不坐我床上，还坐地上啊？跟这有关系吗？”
李欣说道：“炮子说，他一直觉得你比他傻，你就是爱学习，所以成绩比他好，结果是他比你傻，所以他要比你挣得钱多。”
第14章：西安
方凌嗤了一声，说道：“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明天你带我看看他去。”
李欣说道：“别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他跟你绝交了。”
“我X！”方凌说道：“丫精神病了吧？”
李欣笑着说道：“你说话越来越像BJ人了。”
方凌苦笑了一下，说道：“没办法，在哪儿混都得入乡随俗，BJ也不都是好人，尤其是拿着BJ身份证，说着一口流利方言的崭新BJ人，最看不起外地人，就好像BJ让他们家买下了一样。”
李欣笑着说道：“你这骂人的水平都提高了。”
方凌说道：“我还没开骂呐，不说这个，炮子真要跟我绝交啊？”
李欣掏出烟，给了方凌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才说道：“这事说起来得怪金薇，炮子总缠着她，可能是把人家给整急眼了，直接告诉炮子，上初中的时候就看上你了，十天得有六天晚上在你家待着。”
“还说本来她妈也看上你了，但你上了技校，她妈就劝她，说不是一路人了，走不到一块了，所以她才在大学找了对象。其实这话也是说给炮子听的，不是一路人嘛，人家念得是哈工大，能跟咱是一路人吗。”
方凌点了点头，说道：“绝交正好，我还省事了呐，谁他妈大过年的愿意往监狱跑。”
吃完了饭回家，王露露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方凌，但不说话。
方凌把李欣说的话告诉了王露露，王露露嘟了嘟嘴，意外的什么话都没说。
考虑到返程火车票不好买，所以王露露在年前就请了假，两人是初十才返回BJ。
新的世纪开始了，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人的心里面却总觉得有些小激动。
王强去了一家公司，做了现场主管，把方凌也介绍进去了，月薪两千，三险一金。
王强跟方凌说：“别嫌钱少，有保险，这是大事儿，别的不说，养老和失业都是扯淡，但医疗保险绝对得有，万一有点意外，这是救命的钱，还有住房公积金，你不是还想买房吗？而且这是按月开工资，旱涝保收，是不是？”
方凌说道：“我明白，谢谢王哥。”
王强搂着方凌的肩膀说道：“自己兄弟，不用客气，我跟你说，我在这儿也是借鸡下蛋，放心，我有私活肯定带着你。”
方凌点头，说道：“王哥，我五一得结婚，可能得请几天假。”
王强说道：“这都不是事儿，三天五天的，你都不用跟公司说，我就给你扛了，你该去去，万一回不来，给我打个电话就成。”
这算是方凌在BJ第一个稳定工作，王露露也特别高兴，两人跑出去吃了一顿披萨，以示庆祝。
五一的时候，方凌带着王露露回了大庆，但王露露开的介绍信有问题，是省内介绍信，跨省不能用，方凌一生气，给王强打了个电话，请了十天假，等五一过完以后，他开了跨省介绍信，跟王露露去西安登记结婚。
在西安，方凌受到了热烈欢迎，不仅是王露露家的亲戚，还有王露露的同学，到火车站接站，然后直接去了回坊小吃街，从一头向另一头吃过去，晚上又被王露露拉去姑姑家，请他吃夜市，小细铁钎子串肉，烤得外焦里嫩，小锅里面涮牛肚，孜然牛肉夹馍……
方凌被塞吐了，本来就有点水土不服，从下了火车就开始吃，终于扛不住了，扶着墙吐了得有五分钟，胃里才算舒服了些，把王露露心疼得直跟她姑父嚷嚷：“让你别点了别点了，看把我们吃坏了吧！”
说完她姑父又说方凌：“你也是，不舒服就别吃了呗，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方凌心说：我都说八遍我吃饱了。
当天晚上在姑姑家住的，睡前听姑姑在门外小声跟王露露说：“这张床没动静。”
王露露大大咧咧地答道：“他都不舒服了，再说了，也没你那么大瘾。”
姑姑笑骂道：“这丫头，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一夜好睡，醒来时天才蒙蒙亮，方凌一醒，王露露也醒了，方凌问道：“碰着你了？”
王露露答道：“没有，好多年没回来了，有点兴奋。”
方凌也觉得心里莫名的兴奋，说道：“咱俩出去逛逛吧。”
“嗯。”王露露答应。
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下了楼，凌晨五点多钟，晨露还未散去，朦朦胧胧地罩在半空中，路灯暗弱的黄光越发显得迷离。
两人手挽着手在空荡的街道上漫步，迎面走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脚步有些沉重，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上面放着一个挺大的搪瓷缸子。
走近，妇人一脸和蔼地笑着问道：“女子，买草莓吗？”
王露露有些兴奋地问道：“怎么卖？”
妇人答道：“五块钱一缸子。”
说着掀开了白布，露出个头均匀，颜色暗红，看起来毛茸茸的草莓，又说道：“自己家种的，刚摘下来，尝一个。”
王露露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方凌刚想说她不卫生，王露露又拿起一个塞进他嘴里。
一股清香直入鼻腔，方凌下意识地咬住，蜜一样的甜，透着微酸。
王露露说道：“这是本地产的草莓，个头不大，但是特别甜。”
妇人笑着说道：“女子是此地人呀，普通话说得真好听。”
王露露笑眯眯地说道：“我要十块钱的。”
妇人装了冒尖两大缸子，还特意嘱咐道：“吃不完别放冰箱，拿张报纸铺在上面，别晒日头。”
王露露点头答应，妇人看了方凌一眼，说道：“男朋友真俊，女子好眼光。”
王露露得意地说道：“这是我老公，结婚了，昨天领的证。”
妇人笑着说道：“恭喜了，恭喜了。”
错开，各自前行，王露露一个劲往方凌嘴里塞草莓，方凌笑着说道：“西安真好，比大庆繁华，比BJ温暖。”
王露露嗤道：“什么呀，也就是你觉得好，我可没觉得哪儿好。”
第15章：房价涨了
王露露絮絮叨叨的说，小时候后村全是土路，一到下雨就泥泞不堪，后村那帮农民还特坏，本来就不好走的路，还要在路边挖化粪池，有回下雨，一个同学滑倒掉了进去，差点没呛死。
父母工资低，加起来还没有方凌母亲一个人的工资高，单位分的房子，没有独立厕所，两家合用一个厕所，还是五楼，没有暖气，冬凉夏暖……
方凌饶有兴致地听着，也不插话，但心里并没有对西安的印象改观，毕竟王露露说的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呐？
至少在方凌眼中的西安，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还有那么多叫不全名称的美食，还有路上行人那相对舒缓的脚步，不像BJ的街头，人人都行色匆匆，都像赶着去捡钱，或是回家关煤气灶一样。
西安，深深地烙进了方凌心里。
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姑姑家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然后王露露说要带方凌去大慈恩寺转转。
方凌没有固定的宗教信仰，但也不排斥导人向善的基本意识，况且来了西安，怎么能不去看看大雁塔呐。
那一年，大慈恩寺还不要门票，两人挽着手进去，一缕香火的气息扑鼻而来，说不上心旷神怡，却令人有些肃然起敬。
迎门是一座丹炉，将近两人高，圆腹细颈，顶端小方塔，八卦玲珑窗，漆色斑驳。
左右相距二十大步，各有一间砖房，都锁着门，左边房里是一只大鼓，漆面已有些许剥落，周围有一圈靠墙的格架，密密麻麻地供奉着许多神牌。
右边房里是一口大钟，钟壁得有半寸厚，成色厚重，年代久远，钟下供奉着一尊一尺见高的地藏王菩萨铜像。
王露露站得有点远，方凌回头看她，问道：“你干嘛？”
王露露答道：“我害怕，从小就怕那口钟，不敢靠近。”
方凌笑着调侃道：“可能你上辈子是妖怪，被这口钟扣过。”
王露露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说道：“或许吧，反正也不记得。”
再往里走，正面是大殿，殿前是两层汉白玉阶梯，两边是楼梯，中间是纹龙壁。
方凌笑着说道：“古时候的皇上也傻，你说他走在这上面不硌脚吗？”
王露露笑嘻嘻地说道：“你才傻，皇上哪有自己走路的，皇上坐辇，抬辇的人从两边走，皇上的辇从龙壁上过。”
方凌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上了阶梯，大殿门外摆着一尊三人宽、半人高的长方型香炉，炉中香烟袅袅。
王露露说道：“咱们许个愿吧，大慈恩寺有求必应！”
方凌笑了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不过方凌点头答应，信不信的单说，烧香许愿也是一种心理寄托，无伤大雅，没必要在寺院里说不着调的话，所谓不信可以，没必要冒犯。
在左边请了香，到右边的灯塔点燃，然后回到香炉前，这一瞬间，方凌心里突然有些异样，既然来了，既然烧了香，何不就许个愿呐，不灵也无所谓，万一真灵呐。
拜的时候，方凌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让我在BJ赚大钱，过好日子。
拜了三拜，将香插上，王露露又拉着方凌要到殿门前的软垫上磕头。
这回方凌有些排斥了，从小被父亲逼着，每年都要给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磕头拜年，一提磕头他就火大！
方凌说道：“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王露露笑眯眯地拉着他走到软垫前，然后放开他，自己跪在了右边的软垫上。
方凌在心里喟叹了一声，来都来了，别扫她的兴嘛。
磕完了头，王露露拉着他转到大殿后面，说道：“咱们上塔吧，不贵，一人十块钱。”
方凌抬头看了一眼巨老高的塔，说道：“还要钱呐？倒找钱我都不上，不去！”
王露露也没有坚持，又转了一会儿，两人离开大慈恩寺，去代售点买了回BJ的火车票，然后回家收拾了一下，去了火车站。
火车开动的时候，方凌坐在窗边，留恋地看着这座古老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到BJ，分别请两边公司的人吃了饭，收了不少份子钱，两人商量着去看看房子，结果到了地方一问，方凌有点炸锅地问道：“两千五？去年不还一千七呐吗？”
售楼小姐礼貌地笑笑，但眼神中划过一抹不屑。
回家的路上，方凌有些郁闷，王露露劝慰道：“没事儿，让他涨去，看他能涨到多少钱，有本事涨到一万一平米！”
所谓一语成谶，想来也不过如此。
回了家，方凌看着十二平米的小屋，虽然被王露露贴了好多喜字，可依然是满目疮痍。
这就是他的婚房。
突然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来BJ？在大庆有正式工作，虽然同样买不起房，但好歹自己家是三居室，也不至于结了婚还住这种破房子！
王露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以为他因为房价涨了而郁闷，坐到身边劝慰道：“没事儿，过两年再说，房价不会一直涨的，现在工厂都没有福利分房了，从咱们这一代起，都得买房子住，这么高的房价，谁买得起呀？再涨的话，那都别过了，几代人的积蓄也就够买一套房的。”
方凌笑了笑，说道：“买不成房了……露露，我想去学车。”
“嗯。”王露露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学吧，会开车也是一项技能，没准什么时候就有用，而且这两年车价降了不少，不行咱先买辆车，你跑工地也就方便了，我们同事都有车。”
上了班，跟王强提到看房的事，王强笑着说道：“房子这事，得看你自己怎么想，反正我是没打算在BJ常住，我挣钱是为了回家盖房，便宜，二十万就能盖个三层小洋楼，你跟BJ买个别墅得多少钱？说不好，这辈子都没指望，再说了，你要在BJ买了房，万一哪天别的地方有更好的发展，你说你走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