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火
婴儿的啼哭,打破夜的寂静,响彻在贵和堂这座大宅院内。
“生了,生了,是位千金小姐。”
稳婆的这句话,犹如一瓢凉水,瞬间冷却董家人,火热而又殷切的期盼。
董家媳妇先前生养五个娃儿,都是女儿。
老大金枝,老二玉叶,到了第三个娃儿落草,依然是个女儿身,董家人开始犯起了嘀咕,因而取名‘婡娣’。
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这个老三之后,能来个可以继承香火的男娃儿。
然而,天不遂人愿,中间夭折了一个,接下来又是两个女娃,老五妱娣,老六待娣,却还是没个带把的香火。
这下,董家人沉不住气了。
到董善政这一代,董家已是两代单传,这般繁衍下去,贵和堂董家怕是要断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几千年根深蒂固,传宗接代的陈腐观念,不知折磨了多少个家庭。
如今,董家正在面临这样的尴尬境况。
为了家族有个可以继承香火的子嗣,董家人瞒着儿媳妇——赵香,开始暗地里张罗着,要给董善政纳妾了。
董老太太给儿子纳妾这事儿,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媳妇赵香察觉到一些端倪。
赵香是个烈性女子,证实消息确切之后,便使起了性子。
寻死腻活,咋呼着喝药自尽,又是搭绳子上吊地闹腾起来。
哭闹着数落丈夫董善政,其实,也是说给董家当家人听的话儿。
“弄个小的进门,俺这黄脸婆你往那搁,不如趁早死了算了,给新人腾地方……”
“只是可怜俺这几个娃儿,此后就没了亲娘的痛儿,只有挨后娘的打咧,我那可怜的娃儿呀……”
这样说着便嚎哭起来,瞧那阵势,好像几个娃儿,已经受了后娘虐待似的。
赵香这样昏天暗地的哭嚎,几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不晓得发生了啥事情,只是看到娘亲哭得伤心,也跟着帮腔,围在亲娘身边嚎哭起来。
顿时,董家偌大的四合院里,就给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声,填得满满当当。
外院那些长工、下人,缩头缩脑的往院子里张望。
只是,内院没有传话招呼,谁也不敢贸然闯入。
左右邻居也有听到动静,出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村里几家走得较近的庄乡,以为病重的董老太爷没了,派遣子弟过来问事。
“出啥子事了,要不要搭把手,帮忙哩?”
而董家的男主人,有些优柔寡断的董善政,听着媳妇的数落,心里空落落的,早已没了主意。
这会儿,只是在屋里转来转去,焦急而又无可奈何,搓着双手,唉声叹气。
“还在月子里,你闹个啥!”
“俺那里有闹哩!心里委屈,还不许俺发泄发泄。”
来来回回踱着的董善政,恼怒地瞪了哭嚎的媳妇一眼,竟然跺跺脚,甩手走出内院,气囊囊地上坡看庄稼去了。
这可倒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上房的里屋暗间,卧病在床的董老太爷,听到儿媳妇的哭嚎,沉不住气了。
老爷子喘息着,虚弱却又愤怒的说道:“我还没死,哭嚎个啥哩!”
“让她闹闹,过会儿就没事了。”
董老太太却是不以为意,似乎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出。
“听着心烦,快去让她闭嘴。”
董老太爷说着,连连摆手,打发屋里的董老太太,过去劝说。
裹了小脚的董老太太,迈着碎步,步履稳健地走去夏屋。
抬脚走上夏屋台阶,伸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几步穿过厅堂,掀开门帘走进东侧暗间。
媳妇赵香盘坐在北炕上,还在哭天抹泪,炕沿前几个小孙女,咧着嘴哭嚎着,声音杂乱扰人心烦。
董老太太先是哄骗着,让几个小孙女止住哭声。
随即掀开衣襟,里兜摸索出几个铜钱,塞给年纪较大的孙女金枝,打发她领着妹妹,上街买好吃的去。
喊来的使唤丫头,连哄带骗着,将几个娃儿带出夏屋。
董老太太这才在床沿坐了下来。
媳妇赵香的怀里,抱着尚未满月的六女待娣,见婆婆进得屋来,很是识趣的止住了哭声,这会儿,依然抽抽搭搭的哽咽着。
董老太太瞪了媳妇一眼,道:
“别把孩子吓着了,怕闹夜儿,快给口吃的,压压惊。”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六女待娣那稀疏幼发的头顶,念念有词地唠叨着;
“扑啦扑啦毛,吓不着……”
听了婆婆的话,赵香伸手扯开衣襟,托起,塞进待娣的小嘴里。屋里才算安静下来。
如同那种,雨打窗棚后的宁静。
所以这会儿赵香的抽搭声,就显得格外刺耳,她竭尽压抑着,不时抬眼偷瞧婆婆一下,摸出手帕子抹眼泪。
此时,董老太太也开始了对儿媳妇的劝说,从三从四德,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般喋喋不休,将她知道的道理,统统讲了一遍。
但是,给儿子董善政纳妾这事儿,却是只字不提。
只是唯唯诺诺听着的赵香,却也是不肯松口。
末了,还不软不硬地给婆婆摊牌,放下狠话说;
“小的娶进来,俺就带几个丫头回娘家,给新媳妇腾地方。”
一听这话儿,董老太太顿时沉下了脸,豁然站起身来。
很是机灵的赵香,不失时机、又恰到好处地,拉住就要发作的婆婆。
乖巧的请婆婆坐下了,这才软声细语的说,要给婆婆唠扯唠扯她的苦衷,听听媳妇说得是不是在理儿。
赵香先是从纳妾这件事说起。
娶个十几二十来岁的小妾,以董家的财势声望,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大女儿都已经十几岁了,娶个年龄相仿的小妈进来,孩子的脸上不好看,街坊邻里、亲朋好友也会说闲话。
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娶个年龄大点的进门!
可又有哪家的好闺女,放到二十五六岁了还不出阁,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必是自身有啥不为人知的缺陷……
这样的主儿,能指望她生养!
其三,娶个寡居在家的,可这样的人是不是克夫呢!再有就是已经嫁过人家,被男方休回家的,以董家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媳妇如何能娶的!
就算娶进门来,将来真的生下个一男半女,也指不定谁家的种哩,那时贵和堂偌大的家业,暗地里可就改了姓喽!
再者说了,善政也是要奔四十的人了,给他娶个小浪蹄子回来,怕是折腾不了几年,身子骨亏空了。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小的没盼来,反倒将老的搭了进去……
董老太太心里琢磨着媳妇的话,觉得她说的这些,也还在理儿。
不由得思量起来,别真应了媳妇这话,期盼的香火没见到,反倒把董家现有的根基,给搭进去。
那样的话,确是有些得不偿失呢!
儿子可是真真切切,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儿。
这样想着的时候,董老太太心底也泛起了嘀咕。
赵香的一番话语,虽然让董老太太有些犹豫,但对于延续董家香火这件事情,却也不会轻易放弃。
董家的现状就摆在面前,至今还没个传宗接代的香火,老太太岂能善罢甘休。
赵香悄然抬头,轻巧的扫了一眼沉思着的婆婆。
察觉到婆婆的神态,似乎有所松动,已是暗自窃喜。
于是,顺着早已想好的思路,接着唠唠叨叨的往下劝说。
“媳妇也还未到,腰干不能生养的地步,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个带把的男娃儿哩!”
“只等怀里这个断了奶,俺的身子骨恢复些了,就访良医寻药去,舍命也要给董家留个香火。”
听了儿媳妇的这番劝解,董老太太似乎被她说服了,对儿媳说道:“不只是要访良医寻良药,还得拜求菩萨保佑,到时候咱娘俩一起去……”
此时的董老太太,似乎已忘记了,延续董家香火这件事儿,和赵香唠扯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瞧着媳妇的情绪平稳了,老太太这才起身离开。
只是在临出门之前,董老太太才不失威严,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给媳妇交代着;
“咱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寻医问药求神拜佛要是还不管用,那就是你的不是,到时候给善政续娶三房,你也不许哭闹,不许阻挡。”
董老太太说完,也不管赵香是否接受,抬脚迈过门槛,举步走去了厅堂上房。
老太太临行的几句话,使得赵香那刚刚落地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但这会儿,却是无奈,只有暗自一声叹息的份儿。
赵香觉得她已经尽力,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也哭过闹过,剩下只有听天由命。
第二章 婆媳
董老太太要给儿子纳妾引起的风波,在婆媳俩的相互妥协中,暂且平息下来。
董家大院里,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转眼过了年关,春意盎然的季节里,六女儿待娣断了奶水。
赵香在婆婆亲自陪同之下,走遍附近的十里八乡,寻访所能找到的知名郎中。
甚至,远涉省城济南去访医问药,
七两白云八钱风的偏方,吃了个遍。
烧香拜佛,更是不在话下。
婆媳两个将所知道的庙宇佛龛,拜了个全活儿。
甚至,不辞劳苦地登顶泰山,前去和向来灵验的泰山老奶奶,许愿祈祷,只盼着媳妇这次能怀上个男娃儿。
或许,是婆媳俩儿的这番举动,真的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本来就命该如此。
总之,赵香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终于到了占房临产的时候。
娃儿落草,香汗淋漓的赵香不用眼瞧,只听那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就知道这回是个男娃儿。
她长长吁了口气,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儿。
这个男娃的降生,冲淡了因董老太爷过世,遍布贵和堂内的阴霾。
贵和堂这座大宅院里,顿时热闹起来,内院外院的丫头、婆子各个喜笑颜开。
尤其是董老太太,当即就张罗着,要摆酒宴请宾朋。
先前夭折了个娃儿,至今,赵香依然心有余悸。
她虚弱的叫住想要离开的婆婆,言辞委婉地劝阻着;
“娘!等娃儿过了百日,再请酒也不迟的。”
董老太太看到媳妇复杂的神色,顿时也想起了,那个出生仅六天便夭折的娃儿。
记得在出生四天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开始啼哭,任凭怎么哄骗,也是无济于事。
请来的郎中更是手段尽出,但却于事无补,娃儿依然啼哭不止,直到嗓子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来,到了第六天便翻起白眼,吊着眼仁去了。
那种失去骨肉的伤痛,刻骨铭心,赵香至今记忆犹新。
明白了赵香的担忧,董老太太打消了,请客唱戏的念头,却给刚刚出生的娃儿,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董七女。
图个贱名长命的寓意。
次日临晨。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董老太太吩咐下人,套上骡车,带上提前准备妥当,敬香礼佛用的香纸祭品,独自到庙堂烧香还愿去了。
直到半月以后,满脸的倦容,人也消瘦了许多的董老太太,回到贵和堂。
进院就奔进,儿媳妇坐月子的夏房,风尘仆仆、倦容满面,却很是兴奋的样子;
“放心吧!咱娘俩儿去过的庙堂,俺都烧香叩头祭拜过了,菩萨也都答应,保佑咱娃儿,百岁平安哩!”
看着不辞劳苦,疲倦、且憔悴了许多的婆婆,赵香的心里暖暖的,顿生感动。
董老太太呵呵的笑着,俯下身子,看着宝贝孙子,两眼笑成了缝隙,殷切的问着媳妇;
“哪个丫头在跟前侍候着呢?奶水够不够吃的?想吃点啥,就叫厨房做去,补好了身子要紧……”
此时,董老太太这般嘘寒问暖的样子,像是媳妇头回坐月子似的娇贵。
赵香心满意足的笑了,随口应了几句;
“婆婆车马劳顿,早点回房歇息。”
董老太太逗引了会儿小孙子七女,有一搭没一搭和赵香闲话几句,这才起身,迈着碎步,走出夏房,回去了正厅堂屋。
没过多久,上房便传出话儿来,老太太吩咐,贵和堂要找两个奶妈子,奶水足不必说,还要求长相标致,别歪瓜裂枣吓着了娃儿。
贵和堂要找奶妈的消息,风一样在十里八村传开,也传到了县城甚至是省城。
董家在各地开设有店面,当铺、布行、粮油店、药材铺子、茶楼……这些商铺的掌柜们,也都得到了消息。
与此同时,贵和堂添得男丁的喜讯,随之不胫而走。
于是,婆娘们提着喜蛋篮子,前来道贺了。
更有十里八乡的亲戚故里,那些认识不认识的婆娘,带来了他们找到的奶妈,领着来给董老太太相看。
贵和堂顿时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门槛都给踏弯了腰。
董老太太也是乐在其中,她不厌其烦的,犹如选秀女那般,给孙子七女挑选着奶妈。
众多前来应聘的婆娘,除非特别看不上眼儿的,被老太太一口回绝了。
而剩余那些还算中意的,都只是让回去等着听信儿。
这般折腾了半个多月,也没确定下个人选。
其实在董老太太的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中意的人选,只是她还要派人,暗地里查访一番,了解这些婆娘的家庭背景。
至于,董老太太心里藏着怎样的思量,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
这日一大清早,山里药材铺子,赵掌柜的婆娘——赵苗氏,亲自带了个奶妈过来。
赵掌柜可不是什么外人,儿媳妇赵香的亲大哥,给董家顶着,山里收购药材的生意。
今儿个亲自送人过来的,便是赵香的嫂子亲自登门。
由此可见,这个奶妈跟赵家老大两口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使唤丫头端上了茶水、点心,董老太太早已打量起了,赵苗氏带来的这个女人。
但见来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长得很是标致,眉清目秀。
尤其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透着一股子机灵聪慧,体态匀称,两个**高高隆起,撑得满满的衣襟。
女人站在原地,腼腆的揉搓着衣角,被董老太太瞧得有些羞涩。
对来人非常满意的老太太,没有任何的犹豫,决定留下这个奶妈。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选奶妈事件,才算宣告结束。
第三章 风水
媳妇赵香的父亲——赵老爷子,是同治末年的武举人。
虽然,棍棒上得了个武举人的功名,但老爷子没怎么读书,只会歪歪扭扭写个自己名字,认得一些简单,少得可怜的几个汉字。
影响了仕途,老早就返回了乡下,守着几十亩田产过活。
赵老爷子膝下四男两女,六个子嗣,大多与贵和堂董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儿子赵大郎自幼学习中医,懂药理,现在打理着董家,山里收购药材的生意,连带着诊脉行医。
两个女儿当中,小女儿赵香嫁给了董善政,大女儿则嫁给了王家老大。
三儿子赵三郎,书读得最好,嫌父亲取的三郎这名字不雅,给自己改了个‘赵尚文’的雅号。
打理着董家,省城芙蓉街的店铺——聚贤楼茶庄。
赵老太爷最为宠爱的是老儿子,赵四郎,可谓是潜心尽力,从小就亲自传授他拳脚功夫。
赵四刚刚懂事儿时候起,老爷子就手里拿着柳条,督促他练功夫。
每天扎马步、打树桩,那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稍微练得不好或是偷懒了,老爷子手里的柳树条子,没头没脑地抽打下来。
从小到大,都不知打断了多少根柳条。
赵四的一身功夫,可说是赵老爷子,这样逼着练出来的。
原本指望这个老儿子,能和他样靠功夫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
谁知,这个老儿子大了以后,却吵着闹着的要去学做生意,自己跑来找姐夫董善政,软磨硬泡,谋了个当铺掌柜的差事,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如此一来,赵家就只剩下老二,赵二郎在家打理田地。
每到农忙时节,经常听到赵老爷子的牢骚;
“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兔崽子,白面馍馍养大了你们,却是给别人家养的哩!”
不过,牢骚归牢骚,董、赵两家人还是走得很近。
每到春耕秋收的农忙季节,董家都会派来长工伙计,先是帮助赵家拾掇好地里庄稼,然后才返回忙活董家自己的田地。
而每次董家派人来帮忙,赵老太爷总是这样嚷嚷着;
“俺家又不是雇不起长工,用不着他董善政来献殷勤。”
不过,赵老爷也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却没有打发来人回去的意思。
派来的人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不用吩咐就下地忙活起来。
赵老爷子也就心安理得,坦然受之了。
用他的话讲:“你董家用着我的儿子哩,老子用用你的长工,也是天经地义。”
正因如此,赵家从来没有雇用过农忙短工。
董家开办的众多店铺生意,既多又繁杂,也确实需要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帮忙打理。
今儿个到贵和堂送奶妈过来的,就是赵家老大的媳妇——赵苗氏。
董老太太殷勤地招呼着,吩咐下人们张罗酒菜,面带嗔怪的数落着赵苗氏;
“大老远的路,还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也不是小年纪的人了,当心身子骨要紧。”
“都是实在亲戚,应该的。”
面对董老太太,赵苗氏只是含笑,诺诺的应着。
这会儿,老太太却已是话锋一转,笑着说道:“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再回,人我收下了,替我谢谢娃儿他大舅。”
“老太太满意就好,还怕入不得您老的法眼哩!”
赵苗氏顿感轻松的说道。
“瞧你嫂子说的,这样好的人儿,打着灯笼都没出找去,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董老太太笑着摆手,接着说道:“有日子没见赵香了吧!你们姑嫂亲热去,不用陪我这老婆子,怪闷的。”
赵苗氏起身告退,领着香椿出了上房厅堂,往赵香住着的夏房而去。
香椿是新来奶妈的名字,她的到来,在贵和堂引起一场小小的风波,进而影响了董家少爷,董七女娶亲的数量。
董老太太一口气给孙子订了四门亲,说是要够打一桌牌的,省的媳妇进门以后没事干,整天互相拌嘴、唧唧,让人不得安生。
董七女是吃着奶妈,香椿的奶水长大的,直到嘬着的**没有奶水,才松了口,那时,他已是四五岁的孩童,
大姐金枝已经嫁人,父亲董善政在张罗着扩建宅院。
贵和堂扩建宅院这事,是董老太太拿的主意,依然和董家的香火延续有关。
虽说儿媳妇赵香,不负所望,好歹算是给董家添了个男丁,但以后的几年,却再没闹出啥动静。
几经周折的董老太太,依然未能改变,董家一脉单传的现状,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
不知是哪位婆娘给老太太出的主意,说是,不如请个风水先生来瞧瞧,是不是董家的风水有问题,所以才会人丁不旺。
风水,或者说是掌控风水的阴阳先生,在民间看来,是个神乎其神的存在。
老百姓所认知的风水,包罗万象,天文地理人事百态,可谓无所不能的神奇。
董老太太想要用这门古老的学问,解决董家现有的尴尬状况。
孙子董七女四岁那年,春月,董老太太请来位,声名在外的风水先生。
从祖坟到宅院,细细地详查起来,想要找出董家人丁不旺的根源。
那位显得有些消瘦的风水先生,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
经过一番细致的勘察之后,他告诉董老太太,说董家祖坟的风水好,问题出在贵和堂这座宅院上面。
风水先生给董老太太出了个主意,在正房厅堂的后面,加盖一层院落,作为后罩房。
前面加盖一层院落,建筑门脸朝北的倒座房。
现有的街门改成中门,建造成垂花门的样式。
新街门要开在前院中轴线上,门内要重新修建影壁,雕刻五福临门的图案,说这样的宅院布局,可聚敛阳刚之气,利子孙。
对于风水先生的这些说辞,董老太太自是深信不疑,重金谢过了这位风水先生,便决定按照先生的指点,扩建贵和堂这座大宅院。
董善政不好违背老太太的意愿,况且,对于董家来讲,扩建宅院的费用,算不得多大的花销。
董老太太吩咐之后,董善政便召集人手,开始大张旗鼓的筹备,扩建贵和堂。
扩建贵和堂,最先破土动工的是‘后罩房’。
雇佣石匠进山,开采来所需的青石条料,县城附近窑场里订做了砖瓦……
庄户人看来,董家这样大兴土木,是种不必要的浪费。
贵和堂西侧的邻居,因为董家扩建贵和堂,断了出入的门径。
董家找来地保,以双倍的价格,买下那家的院落。
随后另开门径,好好的四合院做了马圈,正房厅堂分给长工居住,院里养上鸡鸭鹅狗猪,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那家邻居也得了实惠,另外找到一块地方,建筑土坯新房,余下的银两,还添置了几亩田地,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两家各取所需,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可谓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第四章 赵四
以董家的财力,扩建几进宅院,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在扩建前街门院落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些波折。
董家前面的邻居叫李福,是个游手好闲,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祖上给他留下十几亩田地,若是用心经营,日子过得也还殷实。
但这个李福却是好吃懒做,将田地租给佃户耕种,靠收取地租过日子,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知道闲逛赌钱,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前些年,县里忽然来了些洋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西山圈了一片地,大兴土木兴建教堂,说是传播什么教义。
李福过去瞧新鲜,出于好奇,参加了个洗礼,此后就成了名教徒。
似乎找到靠山的李福,辫子翘上了天,依仗他这个教民的身份,横行乡里,做着鸡鸣狗盗之事。
庄户人暗地里称呼李福这样,依附洋鬼子的庄乡为——二毛子。
就是这个李福,他家后院的院墙,遮挡了贵和堂正在扩建的宅门。
按照风水先生对贵和堂的扩建规划,须得扒掉李福家的院墙,还要占用他家的后院,作为出入贵和堂的路径。
董善政找来地保,请他去和李福交涉,董家愿意出高价,买他的宅院。
作为中间人的地保,多次去和李福进行商谈。
而且,董家已是将价钱,提高到了三倍,但李福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售宅院。
只因,过去曾经与董家有些过节。
几年前,李福家在修建厢房时,缺少制作门窗、屋梁的木料。
院墙外,有几颗高大挺拔的杨树,于是,就打起了这几棵树的主意。
树是董家的,当然不愿拱手送人。
李福仗着自己教民的身份,根本未将董家放在眼里。
为了得到那几颗杨树,不知怎么花言巧语,请来小教堂做弥撒的黄毛洋人教士,将事情闹到县衙。
硬说是董家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强取豪夺……
知县老爷心里明镜似的,这几年也没少断了类似的案子。
教民寻事生非,无理取闹这样的事儿,县老爷见得多了。
大多都是有洋人给撑腰,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但是,面对县里的那些洋大人,知县老爷也是不敢得罪。
不要说他这个小小的肥城知县,即便是顶头的府衙上司,包括省城的巡抚大人,也是奈何不得这些洋大人。
以往遇到这样的事儿,只能按照洋人的章程办理,无辜百姓只好忍气吞声。
对于董家这样的大户,县老爷也不好过于强势,于是,便将董善政请到了县衙后堂,好言相劝。
“贵和堂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那几棵树,不如息事宁人,让给他就算了,洋人插手的事不好明断,弄不好,那个无赖背后使坏,得不偿失。”
董善政不好驳父母官的面子。
况且,董家也没将几棵树,看得那么重。
树是断给了李福,事情这样也就算了,董家也没再追究。
谁知,却因为此事,李福反而怨恨上了董家。
两家比邻而居,却行同陌路,偶尔遇到也不打招呼,脸儿一扭就过去了。
董家扩建贵和堂的事儿,就此卡了壳。
扩建贵和堂前院没个进展,董老太太催促儿子董善政;
“尽快想办法解决,多出些银两给他,没个不卖的理儿。”
整天院子里乱哄哄的,没个消停,老太太嫌烦了,催促着尽快完工。
董善政也有他的难处,李福油盐不进,不是多些银两便可打发的事儿。
因此,董善政打算忙过夏收后,去县里对账的时候,顺便请现任知县,出面协调这事儿。
有县太爷的面子,到时候再多许些银两,或许能够打动李福。
董家每年要到各地商铺,对账两次。
夏收过后一次,年前还有一次。
现在已进入六月,眼瞅着就要过麦,忙过这阵子,也就到了对账的时候。
董善政之所以要去找知县出面,内里也是有原因的。
这些年,县里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县。
县衙还是那座县衙,知县却跟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没个做得长久的父母官。
不过,现任这位知县老爷,做得却还算长久,和董家也还算有些交情。
说起来,却是赵家老四打出来的交情。
那时,赵四刚刚到县里当铺学做生意,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和县城里已个出了名的混混——余勇,发生争执,引发一场冲突。
引发冲突的起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宴宾酒楼,临窗的一张桌子而已。
赵四到宴宾酒楼吃酒,临窗有张桌子,位置好又没有客人,他就坐了。
宴宾楼伙计好心相劝;“这桌是余爷占下的,有人没人得给他留着。”
小伙计谨慎地查看四周,接着悄声说道:“那人是个恶霸,很不好惹的,客官最好还是换张桌子。”
“人不来也得留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年轻气盛的赵四,没有理会店伙计的劝告,依然要了几样酒菜,自顾自地喝着小酒,看街景。
余勇是县里出了名的混混儿,早年练过几年功夫。
据说,他单臂便可举起百十斤重的石锁,拳脚功夫更是了得,方圆百里,没谁是他的对手。
也不知这些是真是假,没人闲得蛋痛去考证此事。
而余勇身边笼络着一帮地痞流氓,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这些人欺行霸市,做着强买强卖,收保护费的缺德事。
平日里,余勇和他的狐朋狗党们聚会,总是来这家宴宾酒楼。
而且,就喜欢在临窗这张桌子吃酒,美其名曰——御用。
若是有客人先占了这张桌子,手下人便会凶神恶煞般一拥而上,横眉立眼的将客人轰走。
哪个不开眼的客人敢争辩,或者,正好赶上这伙人心情不好,不问青红皂白,已是拳脚相加,打得人仰马翻是常有的事情。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余勇这伙无赖不好惹,也就没人敢坐这张桌子吃饭了。
赵四现在坐的就是这张桌子,他也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余勇。
跟随余勇的几个人,已经行至近前,凶神恶煞般的让他滚蛋。
血气方刚的赵四,是个见火就着的暴躁脾气,几句话不和,便动起手来。
面前几个地痞流氓,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的来去,那些混混就被赵四打得,东倒西歪,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事情到此本该结束的,技不如人,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算了。
但余勇是出来混的,觉得自己在县城,还有些江湖地位,要是这样被人揍一顿,闷声走人会很没面子,以后在县城还怎么见人。
打又不过人家,只好嘴上不饶人,开始放狠话耍混,想要在嘴上争回面子。
只是赵四刚好喝了点酒,有些激动。
于是,余勇那条出了名的胳膊,就被他弄成摆设,原本举起百十斤石锁的,怕是连只酒杯也拿不起来。
余勇是闭上了骂街的嘴巴,可这事儿却闹得大了,以至于惊动了官府。
余家又使了银子,在官府里上下打点一番,初来乍到的赵四,就被下了大牢。
消息很快传到贵和堂董家。
毕竟,赵四是给董家做事,又有亲戚这层关系,董家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时,董老太爷还未驾鹤西游,他只交代给儿子一句话;
“咱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
有了这句话,董家政心里有了底,驱车来到县城,放开手脚做事。
所谓的打官司,无非就是看谁使得银子多,两家人暗中较上了劲。
董善政不仅在官府上下打点了银子,还特意跑去一趟省城,给知县弄了个少见的稀罕玩意。
那个洋人的物件,镀金琉璃自鸣钟,连同一批绸缎、银两一起送了过去。
这样一来二去,没几个过往,余家人就吃不住劲了,银两接济不上,捉襟见肘以后也就没了下文。
余勇在县里原本名声就不好,县太爷不失时机的来了个顺水推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责令董家赔给余家些银两,随便找个理由放了赵四。
这件事的结束以后,县太爷自然也就成了董家的朋友。
官绅本就是一家。
第五章 对账
芒种三日见麦茬。
今年风调雨顺,麦子颗粒饱满,长势喜人。
麦芒泛黄,麦穗还少许有些青色的时候,董善政早早打发工头老李,带着几个长工,往赵庄亲家那里帮忙收麦子去了。
麦子是由南往北成熟。
依照往年的经验,这几日赵庄的麦子,应该到了该收割的时候,等忙完了赵庄的麦收回来,刚好敢上收自家的麦子,时间上差不了个把两天。
只是,今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老李领着长工去赵庄,已经十几天了,还不见返回,眼瞅着地里的麦子熟透,再不下镰,就要掉粒减产了。
董善政只好吩咐管家;
“不等老李他们了,雇用麦客,时令不等人呢!”
贵和堂用工,远近有口皆碑的仁义,十里八乡的长工、短工,包括外来赶收的麦客,都乐意到董家来做工。
董家不苛刻不吝啬,饭食好,出的工钱又多,而且完工临走时,不管路途远近,都要多给些钱粮做盘缠的!
因此,董家用工,向来一呼百应。
面对院门前熙熙攘攘的麦客,管家神色淡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随手指点着,那些他看着顺眼的麦客;
“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他的都散了吧!趁着时候还早,可再赶一家。”
没有被点到的麦客,神情沮丧的离开。
被留下的人一副兴奋的样子,不用吩咐,规规矩矩地领取了工具,按照管家的吩咐,麦地里细心劳作起来。
地里的麦子收割过半,老李才领着长工们赶回。
老李跟管家抱怨着,道:“原本能赶上这边的麦收,谁知收完了地里的麦子,赵老太爷又吩咐侍弄麦场,这才回来得迟了。”
虽说回来得有些晚,管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那边是舅老爷的本家,对于老李的抱怨,管家只是瞪了他一眼,吩咐他带人去麦场打麦。
麦子摊放在场上,牛拉着个辘轳,转着圈地来回滚压,直到麦头上的麦粒,全部碾下为止。
碾下的麦粒在场里晒干,扬麦去壳处理干净,全部颗粒归仓封存停当。
长工们开始忙着播种秋收的玉米包谷,这个夏收,才算正式宣告结束。
管家发放短工和麦客们的工钱,打发他们去赶下一场的麦收。
七月初,夏收全部结束后,董善政和账房吴先生便动身,前往各地的商铺去对账,第一站便是县城。
骡车出庄北行二十几里的路程,转过一片树林,便可看到县城的南门。
进了有些破烂不堪城门,前行不过半袋烟的功夫,来到县城主街。
车把式也是轻车熟路,很快来到‘善缘典当行’的街门前。
在此守候的当铺伙计,见了董善政的骡车,撒欢地向店铺旁的院子里跑,去给赵四报信儿。
没一会功夫,衣冠楚楚的赵四,快步迎了出来。
赵四本名赵四郎,老爷子读书不多,几个儿子就是大朗、二郎、三郎、四郎这样排下来的。
家里人或是至亲都叫他赵四,或是老四,那个郎字是去掉不叫。
而外人却是把他的名字,拆开来叫的,不同的人用的字也不一样,达官显贵,士绅商贾们,叫他赵老板、赵掌柜或是赵先生。
而市井混混、道上走江湖之人,则叫他四爷、四哥或是四当家的。
赵四可以说是被他的老子,逼来的贵和堂。
赵老爷子是同治十二年,癸酉年间的武举人。
他觉得小儿子赵四,是个练武的坯子,希望老儿子长大以后,能够超越他这个老子,考取武状元光宗耀祖。
因此在赵四懂事的时候起,赵老爷子就手里拿着根柳树条子,逼他练功夫。
从小到大,打烂了不知多少根的柳条。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赵四有了自己的主意。
直到有一天,他偷偷跑来贵和堂找差事,此后便死活不肯回家。
院子里迎出来的赵四,身穿质地精良的长袍马褂,千层底的皂鞋,步履矫健。
若是他和青裤白褂的董善政相比,反倒是更像位士绅商贾。
而董善政给人的感觉,倒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笑容满面的赵四,先是拱手问候了吴先生,这才转而和姐夫董善政打招呼。
谦让着请董善政两人,走进了当铺旁边的院子;
“知道姐夫这几天来,在家等的我心焦,三天没出这个门了。”
“你能三天不出门,鬼才信你。”
董善政这般调侃一句,已是和吴先生一起,走进了正厅堂屋。
正厅堂屋之内,董家政坐在太师椅上,吸着赵四递过来的水烟。
账房吴先生也被拉到了上首,坐下喝茶,赵四则坐在下首陪着,伙计们上茶拿点心地忙活着。
得到消息的当铺管账先生,快步来到厅外候着。
吴先生见了,匆匆喝了碗茶,起身忙着去和账房对账,俩人一前一后,去了当铺的账房。
吴先生是董老太爷使唤出来的人,在家行五,董老太爷让儿子董善政喊他五哥。
早年,吴先生是和董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因年长董善政几岁,董老太爷总是安排他,坐在董善政的上首。
直到董老太爷给他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吴先生才和妻小同吃。
但依然住在贵和堂侧跨院,伙食待遇和董家人一样,由伙房做的一式两份。
董老太爷对吴先生很是器重,在贵和堂里的地位,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吴先生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是董老太爷收养了他,视如己出,送去学堂读书,长大后便一直带在身边做事。
经过多年的历练,如今,已是董家商铺的账房总管。
吴先生向来做事谨慎,性格刚正不阿,手里进出的账目,从没出现过差错。
董家各个商铺的账房管事,都害怕他前去对账。
曾经,有个账房私自支用柜上一两银子,过后却忘记了补上。
不想,被吴先生对账时查了出来,便立刻沉下脸来质问。
那账房支支吾吾的解释,吴先生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吩咐人喊来商铺掌柜,要他立刻辞退这个账房。
账房吓得脸色苍白,立刻掏出银子补上。
吴先生却仍然不依不饶,对于私自支用柜上银钱之事,最是深恶痛绝,让掌柜的必须辞退账房,才肯罢休。
掌柜的求情到董老太爷跟前,说:“账房平时做事谨慎,从来没出过岔子,这次纯属是个意外。”
“况且,只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并非大错,又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差错,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董老太爷也觉得,为了一两银子,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便有意要饶他这回。
吴先生一听就急了,手里的算盘扔到了桌上;
“让我管账,一厘一毫的岔子也不行,更不能开这样的先例,要不就让别人来管。”
董老太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却是赞许。
于是,就问那位商铺掌柜的;
“离了这个账房,你这生意还能不能做?”
董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再愚蠢的人也能听得明白。
商铺掌柜的不说话了。
账房满脸羞愧,收拾铺盖离开了商铺。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董家所有的商铺,且反响强烈,有人暗地里给这位吴先生,起个了‘铁面判官’的绰号。
这件事情之后,商铺里的所有账房,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事关吃饭的营生,做事不敢有半点懈怠。
董家在各地的商铺,所有的进出帐目,任凭哪个来盘点,都找不出半分,可圈可点的地方,全部一目了然,清楚明白。
这便是铁面无私的吴先生,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
第六章 玉如意
吴先生起身离开,赵四感觉轻松了许多,提起茶壶给姐夫添了茶水,两人唠扯起了家常。
董善政说起家里扩建贵和堂,遇到的麻烦事儿。
自是要提及,购买李福家宅院的事情。
董善政的想法,是请县太爷帮忙,打发个知事什么的出面作保,促成购买李福家宅院这件事情。
觉得有知县大人的面子,又有知事出面协调,这般阵仗,在乡下,已然是天大的面子。
银钱上再多许些好处,没准李福就答应卖宅子了呢!
听了姐夫这话,赵四却是不以为然。
他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说道:“李福那小兔崽子,老早就想收拾他,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好了。”
“省省吧,老实看好你的铺子,比啥都强。”
“姐夫,就我……你还不放心啊!”
“就你……我才不放心哩,还是请县上出面,比较稳妥。”
“县老爷不在城里,河套上监督修河坝去了。”
“呃!不在县里……那这事儿,也不用你管。”
老太太那里催得紧,董善政有些犹豫。
赵四端起茶碗,嘬了片茶叶在嘴里含着,思索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我来打保票,最多两月,李福家的房契我给您送府上去,他家不是还有二十几亩田地吗,年底前,一准儿拿到地契。”
“强取豪夺呀!这种缺德事儿,咱家可从来不做的。”
“保证合理合法,姐夫要是不放心,我让李福亲自送贵和堂去也行。”
“得得……我懒得见他那副无赖样儿。”
“那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你要想办这事儿……也行,但得按我的章程来。”
“啥……啥章程?”
“李福他要多少银子,咱就给多少,只要他肯卖就行。”
“这也叫章程,人家要是死活不卖呢,咋办?”
“所以才要找县里出面,咱出高价买他的。”
“就他那破宅子,能值几个钱儿,也折腾不了几天。”
“折腾!这是咋个说法?”
“折腾他,就是我的办事法子。”
赵四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不无炫耀之意,接着说道:“有句老话不是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唠鬼嗑。”
“办事情也是这个理儿,若是和正常人办事,咱就用正常人的章程,但是,跟鬼办事呢,还是用正常人的章程,那就行不通。”
“所以说呢,跟鬼办事,就得按着鬼的规矩来,只有这样才行得通,事情也才能办得成。”
“得了吧我的舅老爷,余勇那事儿,还没长记性,大狱坐得很舒坦,是不!”
“姐夫你看看你……哪壶不开又提那壶了不是。”
“我是在提醒你,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是本分。”
赵四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连忙岔开话题;
“老太太身子骨可好,我这忙得有日子没去贵和堂了,不过最近呢,倒是给老太太淘换个稀罕玩意。”
这样说着的时候,赵四起身去了暗间。
片刻之后,捧了个锦盒出来。
将锦盒放到董善政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柄晶莹剔透的如意,整块的翠玉雕刻而成,温润湿滑,没有半点瑕疵。
董家政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已是赞不绝口。
做当铺生意的,总能接触到一些,精致的古玩玉器。
只是像手里这柄玉如意,如此这般完美无瑕的,倒也的确是少见得很。
以董善政鉴赏玉器的经验,立刻便看出这柄如意,绝不是民间能有的物件。
惊异之余,随口问着赵四;
“这东西不简单,莫非是哪个遭瘟太监,从宫里偷出来换银子使的?”
“就知道瞒不过,姐夫你的法眼。”
赵四很了解董善政鉴赏古玩的能力,对这柄玉如意的来历,也没有丝毫想要隐瞒的意思;
“说起来,还真是从宫里流出的物件,事情得从开春那日说起……”
初六这天大清早,当铺刚刚开门营业,便来了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个布包,满口京腔,点名要见掌柜的。
柜上的先生,可谓典当行里的老油条,见多识广。
看出来人,衣着华丽,谈吐不凡,知道是做大买卖的主儿,连忙找来掌柜的赵四,请他亲自接待。
赵四领着来人,走进后堂说话,那人示意他关好房门。
偌大的厅堂之内,只剩他们两人,这才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这柄如意,言明要典当此物。
来人这会儿所谓的典当,自然就是出售的意思。
说法不同,价格上的差异却是差着一大截子,两人都是明白人,不必点破,彼此心照不宣。
赵四在典当行混了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见到,这般珍奇的物件。
心里已是有所猜测,不由得再次打量起了来人。
见他面白无须,身上穿着的袍子,质地精良,做工考究。
讲话时的嗓音有些尖锐,虽然故作沙哑,却难以掩盖娘娘腔的味道。
来人也是位老江湖,或者说是,这种事情干做得多了,轻车熟路。
他很了解买家在这档口,心里所顾虑的是什么。
于是,便用一种令人信服,毋庸置疑的方式,开始了他的一番劝说。
开口先承认,的确是宫里出来物件,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必隐瞒。
接下来便是,极力打消赵四的顾虑,想让他明白,这样的物件,宫里多得很,算不得啥稀罕玩意。
而且,他们有专门负责销档之人,东西从宫里出来,便是干干净净,不会有任何的后患。
况且,这样的交易,原本就是一拍两散的买卖。
赵四是个精明人,类似的事情,也曾听人谈起过。
于是,便以小本经营,财力有限为由,开始和来人讨价还价。
目的自是要压低价格,在他可操作的范围之内,低价拿到这个物件。
来人明白赵四的用意,只是这物件他又急着脱手,只看能得多少银子。
如此一来,两人间的讨价还价,赵四就占着更多的优势,因此把价格压得很低。
来人也有他的顾虑,手里的物件,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其出处。
正因如此,省城那样比较大些的地方,他是不敢前去出手交易的。
为的是避免发生‘怀璧其罪’的境况。
官神一家,万一遇到那个官老爷开的买卖,即便如此乱世,一旦事情败露,就算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虽有这些顾虑,但来人还是想高些价格出手,表现出奇货可居的样子,收拾起锦盒,做出要走的姿态。
赵四看出了来人的小心思,呵呵笑着给他添了茶,随后却岔开了话题。
“您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瞧瞧我这间铺子如何?”
赵四忽然给来人介绍起了,他的买卖;
“不是与您说大话,就咱这县城周边,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您打听去,哪一家的铺面能比得上咱的实力。”
不难听出,赵四的话外之意,这里有实力能拿得这件东西的,只此一家。
赵四说的这些,来人自是再清楚不过。
他已在县城转悠多时,也就看这间‘善缘典当行’铺面,还能入得他的眼,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和赵四讨价还价了。
“咱家亏就亏在急着出手,东西在你说的价格上,加一成,不能再少了,这次只当交个朋友。”
原本就没什么底气,来人这会儿只好认了。
暗自欣喜的赵四,爽快的点了银子给来人,亲自送出门去。
临出门,那人扭头说道:“你这人够精的,这票买卖,可是占了大便宜。”
“东西是好东西,可也不是寻常人家玩得起的,我收下也是帮您呢不是!”
赵四嬉笑着,接口说道:“阁下有什么好的物件要出手,尽管来找我便是……”
第七章 进项
董善政自是不会知晓,这些交易上的细节,他只是看出了这柄玉如意,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
只是心里还有些疑惑,怎么拿到县城,这样的小地方来出手。
赵四看出董善政的心思,开口道出其中的原委;
“这些人是不敢在京城附近,直隶、省城那样的大地方,出手这样的物件,其中顾忌不言而喻。”
“所以才跑到咱这儿,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县城来,虽说得的银子会少些,却是最为稳妥之地。”
董善政心里权衡着利害,没有接赵四的话茬儿。
东西虽好,但是牵扯甚大,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掉脑袋不说,怕是要惹上株连九族的大罪。
赵四不知道董善政的担忧,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收这东西的时候,没敢写当票,柜上也没有下账……”
“待到这阵风头过去,找个稳妥买家才好出手,至少也要翻番打滚到三五倍的利,不如先送去乡下老家保管。”
事情到了这一步,董善政知道已无法挽回,心里有气,便训斥着赵四;
“知道这是掉脑袋,灭九族的大事不!”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赵四对此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董善政登了小舅子一眼,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气囊囊地接着训斥;
“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柜上的先生,商量一下!再者说了,咱也不是非要赚这几个钱不可,风险这么大,万一出了事儿咋办……”
董善政要是知道,多年以后,就是这柄玉如意,救了他的宝贝儿子——董七女的小命,也许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赵四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任凭姐夫发着脾气。
类似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知道姐夫唠叨几句,也就算了。
随手拿起董善政,刚刚放下的水烟袋,装上烟丝,咕噜咕噜地吸了起来。
对这个小舅子,董善政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打不得骂不得,就是个滚刀肉!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便在此时,吴先生领着当铺账房,气囊囊地走进院子。
远远就看到吴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董善政伸手夺过,赵四手里的水烟斗,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另一只手小指一挑,合上了锦盒的盖子。
吴先生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侧旁跟着的账房先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看到两人不同寻常的神色,董善政以为是账面上出了岔子。
待到吴先生讲完当铺的进项,说今年只有往年的五成……
原来,是为当铺的进项锐减,而让吴先生不高兴。
董善政心里有了数,摆手让当铺的账房离开,请吴先生在八仙桌另一侧椅上坐下,说:“五哥你先别生气,瞧瞧这物件再说。”
董善政说着,伸手掀开八仙桌上的锦盒盖子,将其推到吴先生近前;
“那五成进项在这里呢,五哥你也看看,都是老四他干的好事儿。”
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仿佛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仅是片刻之间,已是抚平吴先生脸上的阴霾。
他转头以询问的眼光,看向董善政,意思是,五成进项买了这物件?
两人多年的默契,自是明白这般问询之意,董善政默然点了下头。
吴先生明白了原委,小心翼翼将如意拿在手里。
端详片刻,随之已是赞不绝口,啧啧感叹着,道:“好东西,是件难得的好东西,五成进项,值了!”
侧旁的赵四听了,长长吁了口气,随之活泛起来。
“瞧瞧人家吴先生,这才是识货的行家,姐夫你不懂。”
“就你懂,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董善政瞪了小舅子一眼。
赵四却并不理会,又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给吴先生知道。
末了,不忘给自己辩解着;
“姐夫你是忒谨慎,我经常往省城跑,曾听人提起过,有太监偷宫里的东西,拿来换银子使,却也没听说哪家商号,因此犯事儿的。”
对于赵四的这般说辞,吴先生也有所耳闻;
“早年也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出宫办差的太监,将字画缝在衣服里带出来,却不知这些大件的古玩玉器,又是如何带出宫的。”
赵四笑道:“人有门径猫狗有洞,那些个家伙贼着呢,总有他们的法子。”
闻听此言,吴先生不由得感慨起来;
“近年这些奴才,也是越发大胆,偷拿出来的都是稀罕物件,不愁卖不出好价钱,唉!可惜这大清国,不知能走到那一步去。”
董善政皱眉,而赵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爱走哪都行,不碍着咱的事儿就好。”
董善政不爱听他这话,手里的水烟斗顿在桌上;
“胡说,真乱起来了,咱这买卖还有得做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样简单道理,都不懂得!”
赵四还是有些不服气;
“就算咱不收,别人不是也会收的,太后老佛爷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子东西,再者说了,几个奴才而已,还能翻了天去。”
吴先生一声叹息,
“履霜知坚冰至,家里人都管不好,何谈治理江山社稷。”
赵四对吴先生这话,不置可否,觉得江山社稷啥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董善政不想将话题,扯到国家社稷上去,连忙岔开话头;
“现在是不该收的也收了,接下来怎样处理这物件,才是关键。”
他瞪了小舅子一眼,转而问着吴先生,道:“不管咋说,这东西都是个祸根,五哥你觉着,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吴先生也觉得,这物件非同小可,然而处置的方式,却是跟赵四的想法一样,觉得送回乡下老家,先藏匿几年最为牢稳。
董善政见吴先生也这样说,而他又没其他更好的法子,便让赵四把东西收好;
“等我和五哥,忙完省城对帐的事儿,返回时再把东西带回乡下老宅。”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吴先生起身,说到城里其他几家商铺,对账去。
送走了吴先生,董善政与赵四坐在屋里,喝茶、唠扯着生意上的琐事。
赵四打发铺子里的伙计,预定了一桌席面,只等吴先生回来开席。
不知不觉,晌午饭时都已经过了,依然不见吴先生返回。
董善政还算了解,吴先生的行事做派,知道县里几家商铺的账目,没有对完之前,他是不会返回的。
这会儿,就只有耐心等待的份儿。
第八章 顺子
直到日头偏西,吴先生才回到当铺。
在他身后,跟着董家在县城,各个商铺的掌柜,以及各自的账房先生,一行人鱼贯走进正厅堂屋,
此时的吴先生,神色肃然,已是在向董善政汇报着,县里各个商铺,半年来的利润进项。
“广济源粮店,库存小麦七百八十九石,玉米六百四十三石,谷物杂粮两百八十五石,上半年得利银进项,七百六十九两七钱……”
手里捧着账本的吴先生,念到那个商铺,就有掌柜和账房走上前来。
他则问寻商铺掌柜和账房,所核对的账目,是否属实?
商铺掌柜和账房,也要对照手里的账本,复述一遍吴先生所核对的账目,两者相符,方可作答。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吴先生才会将这一家的账本,送到董善政近前,随即进行下一家商铺的汇报。
这是吴先生接掌贵和堂总账房之后,他自己亲自立下的规矩。
早在董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这规矩便已执行多年。
任谁也不敢儿戏对待,即便是,平日里吊儿郎当,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赵四,这会儿也是正襟危坐的听着。
直到吴先生将手里最后一本账,递到董善政的手里。
而董善政依次看过以后,认可了,这次的对账才算宣告结束。
看到董善政合上手里的账本,众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赵四也长长吁了口气,起身招呼,早已候在门外的伙计,摆上准备好的酒席。
各商铺掌柜、账房围桌而坐,大家一边吃酒,一边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情。
此时赵四又变得活跃起来,殷勤招呼着各位掌柜、账房,劝着酒菜;
“坐在这屋里的没有外人,都是咱自家的老伙计班底,吃、喝要尽兴,讲话也不用藏着掖着……”
对账结束后的这桌宴席,算是各商铺年中的沟通总结。
若是哪家商铺遇到什么困难,这会儿便可以提出来,大家共同出谋划策,协力帮助解决。
这是董老太爷早年立下的规矩。
商铺对账结束之后,董家设宴款待商铺掌柜和账房,同时协调解决,各商铺生意上遇到的难处。
比如说收获季节粮价较低,粮店掌柜想要囤些粮食,但又缺少购货银两;
而当铺刚好有闲置的银子可用,便可借支一些过去周转。
再者,布行里有积压的布匹,便转去衣帽行,做了成衣再出售。
典当行里有过期不赎,成了死当的积压物品、货物……
便可转去杂货铺或其他商铺,能够自用的就留下自用,各商铺都用不上的物件,便出售变现银钱……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各商铺之间生意上的互补,在席面上就可拍板定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商铺之间的协调告一段落。
赵四给在座之人敬了两杯酒,自己又陪了两杯……
众人闹腾到掌灯时分,各个商铺的掌柜、账房,酒足饭饱,已是有了几分酒意,方才作罢。
自有伙计送掌柜们回去。
赵四亲自安排,董善政和吴先生休息的房间之后,这才悠闲的出了当铺,往‘茗香茶馆’去喝茶。
茶馆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
上有士绅商贾,下至贩夫走卒,闲暇之时,大多都喜欢来这里消遣,吃茶闲聊,增长见闻。
茶品自然也就分了三六九等,极力满足不同阶层的需求。
茶馆也是各种消息,传播最快的场所,无论事关朝政社稷,或是乡间的奇闻怪谈、鬼怪传说,亦或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市井琐事……
只要在茶馆这个小地方,露出半点风声,用不了多久,便可传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几乎尽人皆知。
这会儿,茶馆里的客人还不是很多,前台说书先生,也还没有开鼓讲书。
赵四悠闲地走进茗香茶馆,有些比较相熟的故交,看到赵四便起身打着招呼,这个喊赵掌柜,那个叫赵先生,拱手相邀。
面带微笑的赵四,抱拳还礼,示意着几人;
“不打扰了,各位随意。”
赵四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做事又不拘小节,出来闯荡这么多年,结识不少黑白两道的朋友。
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已是县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时,茶馆角落靠里的一张桌子,有人站起身来,向赵四招手示意。
那人便是赵四要找的顺子,看到他招手,便举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顺子给赵四倒茶,随口说道:
“四哥,咱的货可不多了。”
“嗯!有数”
赵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心不在焉地随声应着。
“四哥打算啥时候去省城?”
“定的明天一早走。”
“还让柱子赶车?”
“嗯。”
“那我去和柱子说,让他明儿个一早去接你。”
赵四又‘嗯’了一声,端起茶碗喝茶,嘬了片茶叶在嘴里含着,思索片刻,转而问着顺子;
“李福那个小混混,你知道多少?”
“早年他就加入了洋教会,是个小街混子,看不出有啥油水。”
“我要他的宅院和田产。”
“这好办,我找几个兄弟去……”
“又来了!”
赵四打断了顺子的话,扭头吐掉嘴里的茶叶,接口说道:“这事儿咱不能明着来,要不显山不漏水的做。”
“呃!四哥的意思是……来文的!”
“圈里人,有谁跟他走得近些?”
“嗯……二喜,听说俩人经常在一起赌钱。”
“叫二喜来见我。”
顺子应了一声,起身,走到茶馆窗前招了招手。
街角徘徊的几人,有个小厮模样的快步跑近前来,顺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一阵风似的又跑开了。
顺子走回到桌前坐下,提壶给赵四斟满茶,道:“找去了。”
“嗯!你去找柱子,安排明天去省城的事儿!”
“李福那小子的事儿呢?”顺子起身,又问了一句。
“我答应人家,二个月之内拿到房契,年底拿到地契,你回去琢磨琢磨。”
“那行,我先去找柱子,安排赶车的事儿。”
赵四点头,顺子转身离开茶馆。
打发走了顺子,赵四示意茶馆伙计添水,盘起二郎腿喝茶磕瓜子。
没一会儿功夫,二喜慌慌张张地跑进茶馆,看到赵四,走到桌前也不敢坐,心里犯着嘀咕;
‘也没做啥出格之事,今儿个,怎么忽然喊自己过来。’
心里没底二喜,怯声问道:“四爷,找我,有……有事儿?”
赵四示意二喜坐下,提壶给他倒了碗茶,随口问他是不是认识李福。
二喜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过茶碗,不知赵四问起李福是何用意,小心翼翼的说道:“偶尔在一起赌钱,也没什么深交。”
“赌得大吗?”
“这几年他媳妇管得严,大赌的机会不多。”
赵四不再说话,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还是双管齐下比较稳妥。
放下茶碗,心里已是拿定主意,摸出个小蜡纸包,随手丢在了桌上。
还算机灵的二喜,看到蜡纸包,立刻麻利地抹在了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掖进了袖孔,四下里扫了一眼,随后等着赵四的下文。
赵四淡淡地说道:“给李福弄杆烟枪,缺货去找顺子要,就说我说的,呃!有啥不明白的也去问顺子。”
二喜哼哈答应着,见赵四没别的吩咐了,这才识趣的起身离开。
赵四回到当铺时,天已经黑透。
先是过去跟董善政,闲聊几句,商量明天一早去省城的事儿,定下行程之后,这才回到侧院住的屋子。
赵四的女人--白秀娥,给他端来烫脚的热水。
白秀娥是赵四从别人那里,可说是抢来的女人,两人也没举行什么仪式,就住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
赵庄老家的赵老太爷,至今也还不知道,老儿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婆娘。
很小的时候,赵老太爷给赵四定了门娃娃亲。
如今,女方家已对赵老爷子,暗示过好多次,意思是俩孩子年纪都大了,早点将婚事给办了。
只是赵老太爷是个犟脾气,当年赵四赌气离家出走时,曾经放出过话来,说不再认这个儿子,赵四要是敢回家,就打断他的腿。
因此对于亲家的暗示,赵老爷子就只是装糊涂,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是绝不会向儿子低头的,更不要说是去请他回家了。
赵四哪里知道老爷子的难处,离开家后,没了柳树条子的威胁,如今自由自在,觉得日子过得挺滋润,根本也没打算回家这一说。
这会儿,赵四将双脚插在水盆子里,搅动着盆里的水哗哗作响,他瞟了眼侧旁的白秀娥,懒洋洋的说道:“今天跑了一天,累,腰痛。”
闻言,白秀娥放下手里的擦脚布,挽起袖口,蹲下身子来帮他洗脚。
赵四已是狡诈的笑了,取出藏在袖子里,一支红艳艳丝绒花儿,探身插在白秀娥耳畔的发髻。
然后,歪着脑袋,端详着白秀娥秀美的容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唠扯着,顺便讲了明天一早要去省城。
白秀娥并未感到意外。
这些年,每次董家来人对账之后,赵四都要陪着去趟省城济南,已经成了惯例。
她只是像往常那样,叮嘱赵四路上小心,莫管闲事。
白秀娥很了解自己男人,知道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
赵四听了,扯着嘴角坏笑着;
“若不管闲事,如何抱得你这美娇妻。”
“贫嘴。”
白秀娥娇柔的笑着,站起身来,扭动着腰肢,端着洗脚水泼到了屋外。
放下手里的铜盆,关上房门转身回到赵四近前,伸手接过擦脚布。
赵四伸手将她拉倒在怀里,顺势滚到炕上,屋内响起咯咯娇笑之声。
第九章 往事
红彤彤的日头爬上山尖,刚刚露出半张笑脸。
善缘当铺的街门前,两辆骡车缓缓启动,一前一后出了县城北门,驶上通往省城济南的官道。
肥城县距离省城济南,大约一百三四十里的路程,途经马山镇,以及长清,历城两县,再往前才是省城济南府。
赵四就是在马山镇附近,那段很是荒凉地段,遇到的白秀娥。
那一年,白秀娥的家乡闹灾荒,母亲带她逃荒来到省城。
年迈而又体弱多病的母亲,没能支撑下来,挨到这里撒手人寰。
那样的饥荒年月,饿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骨瘦如柴的尸体,就那样匍匐在路旁,无人理会。
而有灾民经过的地方,道路两旁的树木,成人身高以下的位置,裸露着白涔涔的树干。
饥饿的灾民,吃掉所有能够吃的东西,不只是树皮,还有草根。
有人说,只要有个杂面馍馍,就能换家个媳妇回来,绝非耸人听闻。
白秀娥就是被几个无赖,花言巧语,用个杂面馍馍,诱骗去路旁的树林。
那时的白秀娥,已然饿得有些精神恍惚,但却始终还记得,娘亲临终前的叮嘱,顺着官道往南走,就能找到吃的东西。
因此她这般坚持着,没让自己倒下,这般步履蹒跚着,走在向南的官道上。
几个男人赶了上来,主动和她搭讪,说他们是王员外家的佃户,这会儿赶去做工的,王员外是这方圆百里,最为慈善的大财主。
另一个人说,员外家里的粮食,堆积如山,放得都要发霉了。
又一人接过话茬儿,正巧王员外家的老太太,想找个使唤丫头,看你这妹子怪可怜的,想不想去应聘一下,到了那里吃喝不愁。
先前那人随声附和着,随手递给白秀娥个杂面馍馍;
到了员外家,有吃不完的白面馍,在他家做工,从未有挨过饿。
饥饿的白秀娥,嘴里赛着杂面馍,连连点头应承下来,觉得,‘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总比饿死路旁要强得多。’
自认为菩萨显灵,让她遇到了好心人。
哪里晓得,这几人根本不是什么佃户,只是些混混而已,所谓的王员外,也是随口编造出来的罢了。
这几人趁着饥荒年月,外省逃荒来的人多,做着拐卖妇女的勾当。
只要见到那些单身,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便千方百计哄骗到手,然后卖给大户人家,或是窑子里换银子使。
今儿个他们出来闲逛,无意中看到路上,单身一人的白秀娥。
这女人皮肤白嫩,体态婀娜,颇有几分姿色。
尽管面目有些憔悴,但破旧的粗布棉衣,即便是脸上的污垢,也难以掩盖其楚楚动人的姿容。
原本只打算卖到城里,换些钱财了事,
但见其姿色超凡,几个人便动起了歪心思。
如此出色的容貌,若是这样轻易卖掉,真的是可惜了,不如哥几个先享受一番,再弄到城里换银子也不迟。
几个混混这般心思,暗自眉来眼去,已是有了默契。
于是,便领着白秀娥离开官道,谎称走这条小路近些,穿过这片树林,就到王员外的宅院了。
青天白日之下,白秀娥也没多想,傻傻地跟着几人,离开官道。
直到几人露出狰狞之色,嬉皮笑脸地动手动脚,撕扯她的衣服,白秀娥这才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是遇到了歹人。
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之余,却也没忘记,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
说来也巧,省城办事返回县城的赵四,恰巧路过此地。
听到路旁树林里传出呼救声,原本就爱管闲事的赵四,吩咐赶车的柱子,过去瞧瞧怎么回事儿。
柱子快步走进路旁不远处的树林,见几个男人调戏一位姑娘,脾气暴躁的柱子,顿时瞪起了眼珠子,骂骂咧咧着让那几人住手。
有人过来坏他们好事,开始的时候,几人还有些顾虑,毕竟是做贼心虚。
但片刻之后,见来人只有这傻大个,不由得胆气又壮了起来。
毕竟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就有人威胁着柱子;
“这是俺们的家务,你小子少管闲事,赶紧滚蛋,不然爷们儿废了你。”
柱子当然不会相信,几人的这般鬼话,更没在意威胁的话语,挽起衣袖走上前去,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手底下见真章了。
膀大腰圆的柱子,是个大块头,孔武有力,打架从来没服过谁。
但,对方毕竟是四个汉子,将他围在当中一起出手。
有失灵活的柱子,面对四个汉子的围攻,便有些左支右绌。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已是被逼得手忙脚乱,渐渐的,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吃了几记重拳之后,样子便有些狼狈。
柱子迟迟未回,树林里又传出打斗之声。
赵四意识到事情有变,跳下骡车,手提长衫下摆,健步走进林中。
他的忽然到来,使得几个混混豁然一惊,立刻有两人扑了过来。
看明白状况的赵四,懒得和他们废话,已是对迎面而来的两人,下了狠手。
抬腿踢翻冲到近前之人,随即跨步上前,抬手抓住迎面打来的拳头,侧身一带之间,伸手锁住这人肩膀。
五指用力,随着咔吧一声轻响,瞬间卸了这人的一条胳膊。
顺势将其带了个趔趄,松手之间,抬腿踢出一记窝心脚,那人哼也没哼,便趴在了地上。
仅只这样照面的功夫,两人已被赵四打翻在地,哼哼唧唧的半天爬不起来。
另外两人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遇上了练家子,哪里还顾得上同伴的死活,自是先保小命要紧。
两人二话不说,转身撒腿就跑,很是默契地往不同方向,仓皇逃窜而去。
如此乱世,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赵四也没打算报官而自找麻烦。
他随意扫了一眼,站在侧旁瑟瑟发抖的白秀娥,随后便示意着柱子,给她些碎银,打发她走人了事。
遭遇如此变故的白秀娥,有些衣冠不整,面色因恐惧而显得有些苍白。
此时见几个混混逃窜而去,这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知道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好人。
白秀娥没有理会,柱子递过来的银子,而是快步走到赵四身旁,伸手便死死抓住他的长衫,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说啥也不肯放手。
顾不得已经破损得,有些衣不遮体的烂棉袄,只是低声下气地祈求着;
“大爷您行行好,给俺一条活路,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赵四在扭头之间,看到的是破碎的粗布棉衣里,若隐若现的两团,颤巍巍白得刺眼的酥胸。
他愣了下神儿,随即转回头去,还是觉得心在砰砰乱跳,震得耳鼓也跟着怦怦作响,便逃也似的,往树林外的官道走去。
白秀娥依然紧紧抓着赵四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此时的白秀娥,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一个单身弱女子,想要在这饥荒年景里生存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
残酷现实就摆在面前,要么饿死在路旁,要么被坏人拐骗后卖掉……
她知道若是安于现状,估计,只有这两种可怕的结局。
而这些,都是她不敢想象的凄惨境况。
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汉子,是个好人,所以她抓住了就不肯放手。
跟着他,最坏的处境也好过前两种。
白秀娥这样想着,虽然心里还没个底,不知人家是否愿意收留,但她决不会放弃,抓着的衣角,依然死死地攥在手里。
直到走上官道,来到停在路边的骡车前,赵四示意她上车,白秀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知道自己是得救了。
赵四将无助的白秀娥,带回了县城。
他忽然之间想起,不知哪位哲人讲过的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也是在救人哩!
似乎是找到了恰当的理由,赵四打发店里的伙计,去街上买些女人穿的衣服来,让这个捡来的女人,梳洗干净后换上。
看到新买来的衣服,好奇的白秀娥,轻轻抚摸着,衣服的料子滑滑的,很有质感,手摸上去,仿佛是在春水中划过。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过那些阔太太们穿着的,就是这种料子的衣服,那时心里满是羡慕,幻想着,啥时候也能穿上这么好的衣服,死也值了。
赵四找来的使唤丫头,从旁指点帮助之下,白秀娥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穿上新衣的白秀娥,心里却总是觉着有些别扭,腼腆着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见了笑话,不敢走出里屋暗间的门。
这会儿她的感觉,这种料子的衣物穿在身上,也没想象中那么美好。
反而有些别扭,不敢走出里屋暗间的门。
已是到了吃饭的档口,使唤丫头过来叫了几次,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饿怕了的白秀娥,这才硬着头皮,挪着碎步走出暗间。
白秀娥是那种,男人见了会心动的女人。
赵四是个男人,而且是那种很男人的男人。
当他看到焕然一新的白秀娥,顿觉眼前一亮,便有些痴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讲,这就是他想要找的,可以过一辈子的女人。
第十章 隐患
赵四的骡车,行驶在当年救下白秀娥的这段路上,跟在后面的骡车里,坐着姐夫董善政和吴先生。
赵四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悠荡着两条腿,坐在了车辕上,另一侧车辕,坐着赶车的柱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经过路旁一片树林,触景生情,自然便聊起了,当年遇到白秀娥的情形。
直到现在,柱子还是有些不服气;
“当时你就是出手太快,要是再晚那么一小会儿,老子早撂倒几个兔崽子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沉不住气儿的主儿。”
“得了吧你,那时我可看到你小子,正往树窝子里钻哩!”
赵四嘲笑着柱子。
“谁……谁说的,俺……俺那是在找棍子呢!”
柱子不服气的辩解着,但是想想当时的情形,不由得臊红了脸,有些挂不住,但却依然梗着脖儿颈,不服输;
“当时兔崽子可是四个人,娘的,各个都不是善茬儿!”
听着柱子的辩解,赵四莫名其妙就想到了顺子。
顺子的脾气和柱子恰恰相反,人很机灵,鬼点子也多,有时候可能也会冲动,但绝不会做得太出格儿。
顺子对赵四的吩咐,可谓言听计从,有时还能弄出点新花样。
交代给他办的任何事情,总能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完成。
有些需要耍心眼才能办成的事情,赵四都放心交给顺子去办。
对于柱子,却是不敢放他独当一面。
这家伙的犟脾气要是上来,是会不管不顾,天王老子的话也不好使,不计后果,常常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却被他弄得不可收拾。
不过柱子很对赵四的脾气,性情虽然鲁莽却不失率真,而且很讲义气,对赵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赵四让柱子往西,就绝不会向东,即便是西面有堵墙挡住去路,柱子也会扒掉挡着的墙,继续向西。
这就是柱子,认准一条道儿,跑到黑的柱子。
还是上次救白秀娥的那件事儿。
当时几个拐骗白秀娥的混混,被赵四打翻二人之后,并没有真的跑远,反而暗中跟着赵四的骡车,尾随进了县城。
看到赵四走进‘善缘典当行’以后,几个人才回到马山镇,去找把头大哥诉苦,说一个开当铺的商贾,抢了他们的买卖。
手下兄弟在外面吃了亏,把头大哥当然要为其出头,不然以后还怎么做大哥。
况且,那人还是个富得流油的商贾,找这茬儿还找不到呢!
于是,把头大哥问清楚了,当铺的名号与地点,领了几个手下的混混,便从马山镇赶到肥城县城。
很快找到善缘当铺。
把头大哥领人冲进店里,凶神恶煞一般,说要找老板出来说话。
当铺里的伙计,刚刚说了句,老板不在。
把头大哥已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那个伙计,两眼冒金星,顿时找不着北。
其他伙计见了,吓得连忙躲了起来。
柜上的先生经历的事儿多,暗中使了个眼色,打发个伙计出去报信儿。
随后,已是满脸笑容,抱拳与那位把头大哥,虚与委蛇的说着客气话。
那天赵四正好有事,去了乡下贵和堂,好巧不巧的不在县城。
把头大哥嚷嚷了半天,不见有档事儿的人出来说话,便以为这个当铺掌柜,是个怕事儿的主儿,都不敢出来见人。
也就更加嚣张起来,指手画脚,指使着领来的人砸铺子,嘴里还骂骂咧咧;
“妈的,原来是个缩头乌龟,老子今天砸了你的铺子,看你出来不出来。”
出来报信的伙计,一路小跑着找到了顺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有伙人在当铺闹事儿,四爷不在,那些人把伙计给揍了。”
顺子皱起了眉头,豁然站起身来。
抬手之间,招呼上几个人,匆匆忙忙赶往当铺。
在当铺的街门前,遇到把头大哥带来的人手。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还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情况,顺子压服着带来的兄弟,没有贸然动手。
何况,这里毕竟是县城,双方都还有所顾忌,只是互相推搡,瞪起眼珠子比气势,却还没有大打出手。
不想,把头大哥的一句话,却如同火上浇油般,瞬间挑起了事端。
把头大哥见赵四始终没有露面,以为遇到怕事儿的怂货,便跳着脚骂赵四是缩头乌龟,惹了事儿,却不敢出来见人的熊包……
就这句话,把个好脾气的顺子惹毛了;
“狗日的,是特么欠揍!”
这般说着,已是率先动起手来。
其他人见了,哪里还有什么顾忌,跟着一拥而上,双方顿时厮打起来。
县城毕竟是顺子的地盘,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帮手,越来越多。
傍边看热闹之人,也还有帮闲忙的,这个逮到机会,抽冷子踹一脚,那个又伸腿使个绊子……
把头大哥见这架势,越打对方来的人越多,他很快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也幸亏这是在县城里,对方还不敢下死手,若是在城外乡下,自己带来的这些人手,估计早被打趴地上,爬不起来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把头大哥有了怯意,抬胳膊荡开迎面打来的拳头,跳起来避开看热闹的绊子,连忙退到一处无人的墙下,招呼着手下兄弟靠拢。
带来的几名手下,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聚拢过来。
有的人是被一脚踹到了近前,各个狼狈不堪,已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时抬起袖子,抹一把鼻子流出的鲜血。
惊惧地看向围在四周的人群,分不清哪个是看热闹的,哪个才是对手。
把头大哥抹了把鼻血,示意手下往城门方向移动,却还在虚张声势;
“今个这事儿没完,明个儿再来找正主说话。”
顺子没有再难为这些人,只因这里是在县城。
况且,人也打了,气也出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县里的那些衙役捕快们,这会儿已经随时准备出动。
行事谨慎的顺子,不想在此将事情闹大,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围着的人群这才让出通道,放了把头大哥等人离开。
把头大哥领着手下落荒而逃,眼瞅着就要出城门了,后面也没人追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转身大声嚷嚷着:“妈的,这次是你们仗着人多,老子下次来,一把火烧了你狗日的当铺。”
放下这句狠话,把头大哥领着人,慌慌张张逃出了县城。
第十一章 鲁莽的柱子
直到吃过午饭之后,赵四才从乡下返回城里。
没敢离开的顺子,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顺子是糊里糊涂,跟人打了着一架,这会儿都还不知,事情因何而起。
于是,便问着赵四,道:“四哥,到底咋个回事儿?看今个儿来的这伙人,没一个是特么善茬儿。”
听了顺子叙说的经过,赵四自是明白,今儿个这事儿,因何而起。
但他却不想太多人知道,关于白秀娥的事情。
为了一个女人,感觉面子上过不去。
也就没有正面回答,顺子的问话,只是略微思索片刻,随即问着顺子,“今个儿这事儿,查清楚来人的底细没?”
“已经派人跟下去了,这会儿还没个回信儿。”
“行了,这事儿让柱子去办,人回来了让他去找柱子。”
顺子也不多问,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了。”
赵四‘嗯’了一声,道:“你把柱子喊来,有些事情要给他交代一下。”
顺子答应一声,起身离开。
今儿个这事儿,柱子没赶上,只因他赶车和赵四一起,去了乡下贵和堂。
回来以后才听到有伙计在嘀咕,说今天有人来砸了铺子,且,扬言下次还会再来,要放火烧了当铺……
脾气暴躁的柱子,听了这话,气得顿时瞪起了眼珠子,一副要找人麻烦的样子。
但他却还不知,事情的起因,是他和赵四救了白秀娥,才招惹来的。
柱子正在生气的时候,就看到顺子走了出来。
他指点着顺子的脸,带着鄙视的神态,道:“顺子你真是个怂包,都让人家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顺子知道他的臭脾气,这会儿也懒得接他的话茬儿,只是伸出大拇指,朝后指了指赵四的院子;
“四哥有事儿找你呢。”
柱子咬牙切齿着,抬手冲顺子挥了挥拳头,这才往赵四的院子走去。
快步走进堂屋,不等赵四开口说话,柱子已是先声夺人;
“妈的,哪些不开眼的瘪三,查出来没?老子去教训教训那些狗杂碎。”
赵四苦笑一下,道:“昨个儿咱俩做的事儿,今儿个人家找上门来了。”
“咱俩个做的……啥、啥事儿?”柱子仰头,翻着眼珠子思索着。
“救人的事儿呗!”
赵四根本也没指望,憨直的柱子能想明白,就直接点破了事情的原委。
柱子听了,顿时就瞪起了眼珠子;
“尼玛,老子还没腾出功夫,找那几个兔崽子的麻烦,狗日的,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
“柱子,昨儿个那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不要跟其他人说起,知道不!”
“顺子呢!也……也不能说?”
“你想让顺子知道,没打过人家,往树窝子里钻这事儿?”
“呃!不想。”
这次柱子反应迅速,立刻摇头,随后接着说道:“顺子那小子要是知道,不笑话俺一辈子才怪。”
“知道就好,那就甭说。”
“那些兔崽子要来烧铺子,这事儿不能算完。”
“所以你去把这件事情,想法子弄明白儿的,他们要是缺银子用,咱给,需要多少给咱个数,你到顺子那里支去。”
赵四觉着,几个人贩子而已,即便狮子大张口,又能要几个钱。
想要柱子去找那伙儿人,给他们送点银子过去,把这件事情化解,也就算完了,他不想因为女人这点破事儿,大动干戈,传出去不好听。
只是他还是有些高估了,柱子的理解能力。
以为已经把事情,都交代得很清楚了,却不知柱子有他自己的主张。
第二天.
赵四在茶馆里见到顺子,随口问了句;
“柱子在你这儿,支了多少银子?”
而顺子却他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挠着后脑壳,答道:“柱子他没来支银子啊!今儿个一大早,还给我送来五百银洋,说是四哥你让入的账。”
赵四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没有理会莫名其妙的顺子,便匆忙离开茶馆,独自一人亲自到柱子家里,找到还在蒙头大睡的柱子;
“柱子,昨儿个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咋样了。”
打着哈欠的柱子,含糊着答了句;
“办完了。”
“办完了……咋办的?”
“能咋办!一把火烧了狗日的,嘿嘿!”
“烧了……把啥烧了?”
“都特么烧了,那几个兔崽子,根本就是些二毛子。”
“你不会认错人?”
“怎么可能!狗日的踹我一记窝心脚,老子记得他咧!”
“那些人,可认出你来了?”
“放心,咱没那么苯,以大刀会的名义干的。”
“事情的经过给我讲一遍,不许有遗漏。”
赵四意识到事情严重,已是撩起长衫,坐在了炕沿上。
柱子见赵四神色肃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连忙打起了精神,先是将昨晚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开始详细诉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柱子根本没有按照,赵四交代的话去做,而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第十二章 事端
跟随把头大哥的那个兄弟,傍晚时分就回来了。
赵四已经交代让柱子处理,顺子就没再过问,打发那人直接去找柱子。
柱子耐着性子,难得认真的听完了,这个探路兄弟讲述,其所了解的情况。
且有问了些细节,随后,柱子心里就有了自己的主张。
他连夜召集了一些人手,由先前跟踪那伙人的兄弟带路,趁着夜色,摸进隶属于马山镇的一个小村庄。
探路兄弟指着一处,建造在山脚下,远离村庄的庭院,道:“那伙人就在这个院子里,俺回去时,没见有人出来过。”
柱子那双大眼珠子,盯视着那处院落,问道:
“你确定,都在里面呢?”
探路兄弟,很是肯定着回答:“
俺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不会有错。”
柱子将带来的兄弟,召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院落,悄声说道:“哥几个都瞧瞧,那处院子的布局,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怎么看着,像是二毛子集会的地方。”
有人看出了端倪,低声回道。
这人的一句提醒,立刻有人随声附和;
“没错,就是二毛子的地方。”
听了这话儿,几个人似乎都有些兴奋,不自觉地向那处院落张望着。
“都稳当儿的!要是地方没错,那就还是按老家的规矩办。”
柱子不失威严的发了话,随后抬手示意一下,众人很是默契地取出一方黑巾,手脚利索地蒙上了脸,柱子率先起身,向那处院子奔去。
这里是简陋的乡村小教堂,正房堂屋的墙上,挂着个,粗糙的木质十字架。
下方的条几上,燃着几只白色的蜡烛,烛光不时的跳动着。
而在屋子中央位置,放了张地桌,此时正有几个,鼻青脸肿的汉子,围坐在一起喝着烧酒。
突然,烛光摇摆,房门忽然别人踢开,几个手持钢刀的蒙面大汉,迅速闯了进来。
吓得屋里的几个汉子,一声惊呼,顿时有些慌乱,正当不知所措之际,森冷的钢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柱子走进屋来,煞有介事地开了口;
“大家不要慌,咱是大刀会的弟兄,在这劝众位乡亲几句,甭信洋鬼子这套骗人把戏,不当吃不当喝,还他娘的耽搁地里的庄稼活计,有在这儿听他瞎扯淡的功夫,还不如回家,搂着老婆睡觉来得舒坦。”
柱子这番莫名其妙,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却让屋里几人,更加胆战心惊。
大刀会他们都听说过,现在省内闹得正欢,专门跟洋教会过不去。
不只是大刀会,还有什么红枪会,神拳会啥的,都敢跟洋教会对着干,听说杀了不少教民的。
不过,屋里着几个汉子,却是觉着有些冤。
他们几个,根本就不懂啥这教那教的,那个狗屁假洋鬼子,不过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每次听那个假洋鬼子讲故事,下面都有人打瞌睡,还没听评书过瘾哩!
几人可是都听说过,大刀会的名头,今个儿这事儿,不会因为听了洋鬼子的免费评书,却要掉脑袋的吧!
几个汉子这样想着,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把头大哥。
把头大哥当然不会相信,大刀会什么的这些鬼话,他略微思索片刻,想到今儿个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已是有了几分猜测。
很快就意识到,这次怕是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不过,还好没酿成什么大错,觉着还有回旋的余地,关键是此时此刻,刀柄特么攥在人家手里。
因此,这会儿的把头大哥,已是在对柱子说起了软话;
“这位大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兄弟们不懂事,就饶过这一回……”
“闭上你的臭嘴!”
柱子不认识把头大哥,此刻,却看到了在树林子里,跟他打架的那几个人。
踹了他一记窝心脚的那人,也在其中。
那人让他在赵四面前丢人现眼,柱子岂能善罢甘休。
已是上前一把扯着头发,将那人拎了起来,冷不防一脚踢在下档,痛得那人惨叫一声,窝在了地上。
把头大哥看得直咧嘴,只是脖子上还架着刀呢!哪里敢轻举妄动,这会儿,只有告饶服软的份儿;
“大哥高抬贵手,兄弟们知道错了,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把头大哥的两次搭话,引起了柱子的注意。
意识到这人,应该是个领头的,于是便走过去,问道:
“这里你做主儿?”
“不敢不敢!”
“黄货藏哪儿了?说出来,老子放你一马。”
把头大哥出来闯荡,当然明白破财免灾的道理。
况且,眼下形势所迫,自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抬手指着西屋,道:
“西屋暗间,炕洞里有个箱子,黄货没有,银洋倒是还有些。”
“识相点,老实待着,免得伤了和气。”
柱子这样说着,已是让人将那几个汉子,绑成了一团,有人找来破布,赛了他们的嘴,这才四处翻箱倒柜,开始搜刮起了财物。
扒开里间屋子的炕洞,果然找到一个箱子。
几人将箱子抬到屋外,连同其它地方搜刮来的财物,堆放在一起,所有人都露出兴奋之色,眼巴巴地看向了柱子。
“瞅啥,老规矩,给柜上留下五百,剩下的哥几个均分。”
柱子的话音儿刚落,立刻有人数出五卷银洋,放在了旁边,剩下的依然由此人,分毫不差地均分给了众人。
柱子当然也有一份,且比其他人还略多些。
临走时,几人将院子里堆放的麦秸,搬到屋子周围,放了把火。
至于,屋里捆着那伙人是死是活,却是无人理会。
此时,心里已是在盘算着,如何花销分到的银子。
原本使些银子,就可以摆平的事情,柱子却给弄成了纵火大案。
赵四听完这些,知道柱子把事情闹大了,吩咐他这几天不许出门,然后离开去找顺子,让他亲自去马山镇打探消息。
当晚,顺子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马山镇隶属长清县管辖,教会里的洋人出面了。
责令长清知县,十日内缉拿人犯到案。
长青知县很是为难,这几年大刀会闹得厉害,即便是省城巡按大人,对大刀会也是束手无策。
他一个小小的知县,能有多大作为。
但却也不敢违背,洋大人的意愿。
于是,便派出了县衙里,所有的衙役,捕快,可谓是大张旗鼓,满大街捉拿大刀会要犯……
已是折腾了一整天,也未见成效。
赵四听了这些,顿时放下心来。
却是觉得,柱子这事儿做得过了,有些对不住大刀会。
顺子却是不以为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刀会做下那么多教会的案子,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再说了,那么多大刀会的杆子,谁知道是哪一家做的。”
难得的是,顺子大加赞赏了柱子,夸他这次还算机灵;
“打着大刀会的旗号,做成这事儿,柱子这小子,也算是粗中有细呢!”
赵四却不敢苟同;
“柱子办事太鲁莽,这样下去,早晚惹出大麻烦。”
自打出了这档子事儿以后,赵四就再也不放心,让柱子单独办事了,怕他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
也是在出了这件事情后,柱子就成了赵四的专职车夫。
他是想要亲自看住柱子,因此,只要出门用车,总是让柱子帮他赶车。
这次来省城对账,自然也不例外。
第十三章 芙蓉街
骡车驶出长清县境,折而向东北方向,再次行驶一个多时辰,穿过历城县境,往东数里,便是省城济南府。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济南府那高大的城门楼子。
驶过杆石桥,穿过城门洞子,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面的街道,马蹄铁有节奏的敲击着石板,发出轻脆的响声。
前行不远,便是济南府极富盛名,商贾云集的芙蓉街。
开埠较早的芙蓉街,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多是二三层的小楼。
街上行人接踵而行,其繁华程度,远非县城所能比拟。
骡车在聚贤楼茶庄的街门前停了下来,董善政、赵四、吴先生三人,相继下了骡车,信步走进‘聚贤楼’茶馆。
聚贤楼是董家的商铺,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
一楼经营各色精品香茗,主要从南方的云、贵等地,贩运过来的红茶和普洱。
普洱茶因其口感,层次变化丰富,持久耐泡,深受老茶客的喜爱。
三人顺着木质楼梯,上到二楼,鼻腔顿时溢满茶的清香。
二楼是品茶消遣的场所,三五人一伙的茶客,围桌而坐,品着香茗,欣赏评书弹唱。
小小舞台之内,说书先生唱得也是有板有眼,字正腔圆。
茶馆伙计认出是东家到了,连忙迎上前来,引领着董善政三人,走进比较僻静的雅间,沏茶倒水,送来各色点心。
伙计张罗茶品之时,董善政就看到了赵家老三——赵尚文。
赵尚文身着长衫,显得温文尔雅,飘逸洒脱,与桀骜不逊的赵四,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会儿他快步走进雅间,满面笑容与董善政等人问候,寒暄几句,提起茶壶,忙着给几人添茶倒水。
赵四却在嚷嚷着;
“三哥,咱们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饭哩,都快累死了,喝啥茶呀喝茶,越喝不是越饿,赶紧先安排饭食。”
“每次来,你都跟个饿死鬼似的。”
董善政瞪了赵四一眼,随口数落了他一句。
赵四还在嘟嘟囔囔着;
“都这个时辰了,赶路怪累的,吃饱喝足先好好歇歇,有啥事儿,赶明儿个再唠呗!”
赵尚文很了解秉性率直的四弟,有些事情,碍于情面,别人不好说出口,他却总是一语道破,直击要害,少了些许的含蓄。
……
省城的对账形式,与县城基本一致,都是吴先生一人在忙碌,赵四早已不知跑去哪里,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会儿,就只有赵尚文一人,在陪着董善政喝茶,两人谈论起生意上的事情。
赵尚文略显有些兴奋,给董善政说起当下的行市;
“现在省城这里,洋货生意特别好做,是个新兴事物。”
对于‘洋货’这个新名词,董善政还有些陌生,赵尚文就给他解释起来;
“所谓洋货,指的是洋人发明的物件,大多是些百姓日常用品。”
“有一划即可点燃的洋火,也有可照得满屋通亮的洋油灯,还有骑着跑得飞快的洋车,以及洋纸,洋布,洋梳子……”
董善政貌似有些反感洋人,随口讲出他对洋人的感观;
“自打洋人将他们那个神仙,弄来了以后,庄户就失去了憨厚,更是忘记了祖宗章法,我看洋人的这些玩意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尚文早已有意,想要做些洋货生意,于是便劝解着;
“洋人也有好的东西,而且洋货多数都是,百姓日常生活用品,使用起来也很是方便,市面上销量很大,利润可观。”
赵尚文这样一说,董善政就想起了,当年送给知县的自鸣钟。
于是,张口便予以反驳;
“自鸣钟倒是很实用,只是那么金贵的物件,老百姓哪里能用得起。”
董善政的这般固执,让赵尚文有些无奈,知道这样劝说,怕是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便暗自拿定主意,等董善政返回乡下的时候,给他带些洋人的物件,或许能改变其对洋货的偏见。
或许,董善政在乡下住得久了,只知道,老祖宗传留下的才是好东西,他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可能还不如县城里的赵四。
想到这些,赵尚文就劝着董善政,想让他搬来省城住些日子。
“乡下那样的地方,太闭塞,消息也不灵通,省城这里繁华又热闹,姐夫何不就住些日子再回。”
“况且,咱还有现成的两处宅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老太太也接过来,空闲的宅院用上,也省下雇人看守、打扫的费用了不是。”
“老太太在乡下住惯了,不肯挪窝儿,现在老家扩建宅院,更走不得。”
董善政说道宅院的事情,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你看这街面要往哪方向发展,若是遇到出售临街宅院和铺面,就盘下来留着以后用。”
赵尚文明白姐夫的心思,提壶给他添着茶水,道:“早就留意着呢!遇到有合适的,自然不会放过。”
而董善政依然按着他的思路,接口说道:“将来涉及其他行当,保不齐哪处临街的宅子,位置恰当,起个楼子就是买卖。”
“如今,洋货生意就很抢手,即便是铺面位置偏僻些,也能获利丰厚呢!”
赵尚文的心里,依然还在惦记着,想要做洋货的生意。
董善政对于新鲜事物,接受能力也许慢些,但对于做生意,却是心思敏捷。
他自是知晓,洋货生意的利润可观,但却有些担心,当前的动荡时局。
“如今,专门跟洋人作对的大刀会,在各地都闹得这么凶,万一哪天,闹出个啥幺蛾子,铺子给人家烧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为了打消赵尚文,执意想做洋货生意的念头,董善政给他说起了,心里的顾忌,这会儿,随口给他交了个实底儿;
“近期不用考虑洋货的生意,至少,也要等两三年以后,事态明朗了再说。”
这么多年的经商励练,董善政悟出个道理。
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要往前看,他说的这个前,指的是时间,至少要看到明年、后年,甚至是三五年以后的变化,看得有多远,生意做得就有多大。
鼠目寸光,是做不成生意的。
几年前,芙蓉街刚刚开埠,远没有繁荣到现在这个程度。
那时,聚贤楼所在的这片区域,也还只是,殷实人家的四合院而已。
董善政在芙蓉街上,只是那么溜达了一圈,便发现此处大有商机。
于是,让赵尚文筹备银两,购买附近的宅院。
吩咐他不必考虑价格,能购置几处就买几处,下了血本也要买。
赵尚文破费了一番周折,总算不负所托,还真让他购得一处临街的四合院。
接手的当年,董善政就让他扒掉临街的院墙,盖起了二层小楼。
董家这边的二层小楼一起,左右邻居跟着运作起来。
这样没几年的功夫,便和芙蓉街商铺连成了片,从而引来芙蓉街的人气。
人气旺了,客源也就多了起来,自然是生意兴隆,而附近这片的地价,也是翻番打滚的跟着往上涨。
繁华的芙蓉街,如同是块儿风水宝地,无论怎样难做,无人问津的生意,只要到了这里,都是红红火火的日进斗金。
现如今,再想要在这芙蓉街上,盘个门面,已不是轻易能办到的奢望。
正是因为,董善政当年的远见卓识,才有了‘聚贤楼茶庄’如今的局面。
对于董善政在生意上的经营,赵尚文是打心底里佩服。
既然,洋货生意已经定下来,要暂缓两年再做。
对于,购买门面的事情,赵尚文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下来。
已是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芙蓉街,及其附近街道的走向,和董善政商量起了购买门面之事。
第十四章 假银洋
来到省城济南之后,董善政和吴先生就住在了,茶楼后面的院子。
每天,吴先生都要去商铺对账,晚上返回之时,带回各个商铺,这上半年以来,或多或少的利润进项。
前些年还能见到那些足银,如今,几乎已是换成清一色的银洋。
董善政对这种银洋,多少有些看不上眼,他嫌银的成色不好;
“这玩意,怕是七成银都不到,那些个洋鬼子忒能,用这些成色不好的银洋,没少糊弄咱大清国的真金白银。”
赵尚文听了这话,也是满脸无奈的样子;
“没法子,现在省城这的市面上,几乎都是这几种银洋,尤以双柱、鹰洋、人洋为最多,以前用的碎银,早已不多见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随手拿起一块银洋,两根指甲掐着,猛吹口气,放到耳边去听;
“银洋这东西,假的还特别多,造假的法子也是五花八门,啥损招儿都有,什么大镶心、小镶心、铜逼银、铜镶银、钉铅、坐铅……手段多了去。”
闻言,董善政皱起了眉头。
伸手抓起把银洋,仔细辨别一番,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
“这事儿听着倒是新鲜,它银就是银,不过成色好坏罢了,咋还能弄出假的来?”
赵尚文笑着说道:“那些人想出来的法子,是咱这样的老实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损招!”
“咱就说这大镶心和小镶心,那是在假银洋的外面,裹上了一层银皮,里面却是个铅疙瘩,看外表、掂分量,外行根本分不出啥破绽。”
“还有那‘铜逼银’更是坑人,跟本就是在铜钱上,蒙镀了一层银,就来冒充银钱使用,真的是防不胜防。”
董善政摆弄着手里的银洋,没有说话。
赵尚文似乎看出了,姐夫的心思,道:“姐夫放心,咱这些银洋假不了,商铺那些个伙计们,如今个个都猴精得很,晓得辨别真假的法子。”
董善政听了这话,略显有些尴尬,气得瞪了赵尚文一眼,随手扔下手里的银洋。
坐在一侧,扒拉着算盘的吴先生,抬头瞟了眼赵尚文,暗自摇头苦笑。
对这个口无遮拦的舅老爷,他也只能是,无奈的一声叹息。
赵尚文没有留意到,董善政脸上的尴尬,自顾自地说起了,辨别真假银洋的法子;
“铺子里遇到有用银洋付账的,伙计们都特别留意,先是敲打了听声音,觉得声音不对,就拿银洋往墙上去划,如果是铜逼银,这么一划,里面就露出铜色。
“还有那些大、小镶心的假银元,看上去,图案与真银元没啥差别,手感重量上也很难分辨!但是敲击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比较厚实、发闷、阴沉、还带着嗒音。”
“伙计们听出,有声音不对的银洋,就会用火去烤热,镶心的假银元随之变形,铅就流出来了。”
董善政听了这话儿,伸手拿起块银洋。
原本,想用火烤热了来试试,但,瞟了眼正兴奋着、有些二百五似的舅子,随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吴先生瞧出了董善政的心思,已是笑呵呵的说道:“老三,你这里可有假的银洋,拿出来让咱也见识见识。”
赵尚文丢下手里的银洋,随意地扑拉扑拉双手,道:
“如今,铺子里的伙计都很经心,即便是混进来那么一、两块的假银洋,他们也都在进货的时候,想法子给顺出去了。”
董善政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不是……拿去坑人了。”
赵尚文知道姐夫的脾气,连忙岔开话头;
“听说有户人家,人口多开销大,穷得揭不开锅,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到东城门楼子那儿,卖闺女。”
“有个财大气粗的汉子,出到四十银洋,买走了老汉的闺女;”
“结果……你猜怎么着?四十块银洋,全部都是他娘的小镶心,那种假银洋。”
“老汉发现上当以后,急忙赶回城门楼子,想找买他闺女那人去理论,却哪里还有人家的影子……”
吴先生听了,摇头叹息。
董善政想着的,却是自家的利益,
“老三你可得精点心,强意嘱咐铺子里的伙计们,仔细验明真伪,咱不去坑人,可也不能眼瞅着,人家来坑咱不是!”
听了这话,赵尚文瞟了眼吴先生,没有吭声。
吴先生便接过话茬儿;
“这事儿,老早就已经交代给他们,无论哪个铺子,银钱上出了岔子,掌柜的和账房自掏腰包补上。”
董善政听了吴先生这话,稍事安心,但最这些个银洋,依然不怎么待见,已是,扭头吩咐着赵尚文;
“赶明儿个,老三你找个钱庄,用这些银洋换铜钱,我和五哥回去乡下之时,带着走。”
赵尚文看向几人面前,那一大箱子的银洋,面现几分难色;
“这么多的银洋,要是都换成铜制钱,那得兑换多少啊!就你们赶来的那辆骡车,怎么可能带得走。”
“这些银洋……也没说让你都换,暂时先少换几箱,这次回去时带着,老四也赶来辆骡车,放他车上两箱。”
董善政顿了顿,接着说道:“年底来对账之前,你提前先预备几箱子铜制钱,就省得走的时候,再张罗的麻烦。”
“不是……姐夫你兑换那么多铜制钱,有啥用?”
赵尚文很是有些不解,这般问了一句。
“我可不是担心,咱这些银洋有假,实在是乡下那样的小地方,银洋花销起来不太方便……”
董善政这般漫不经心的,给赵尚文解释着;
“不如直接换成铜板,用起来也方便,再说,这些铜板我还有别的用处。”
赵尚文不再追问,说了声知道了,明儿个就找钱庄子换去。
董善政兑换铜钱的举动,只他自己心里有数。
吴先生和赵尚文两人,都不知其是何用意。
而董善政也没想给他俩人,多做解释,只是又叮嘱了赵尚文一遍;
“年底再来对账之时,还要兑换几大箱铜制钱回去的,老三你心里有个数,不能忘了这事儿。”
“放心吧忘不了,钱庄里的铜钱多的很,还怕兑换不到是咋的!要不,咱也开办个钱庄,岂不是方便得多……”
“得得……做好眼下的营生就行了。”
一直以来,董善政对钱庄都是颇有成见,觉得不太牢靠。
“人家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只是张花花票子,万一要是钱庄老板,卷了银子跑路咋办?找谁兑银子去。”
吴先生似乎对钱庄,也是不怎么待见,插言开了句玩笑;
“那些绘画的高人,也不用去卖字画讨生活了,照着银票呢花花纸画几张,钱庄里支银子就行了!”
这话,董善政深以为然,表现出非常赞同的样子,两人呵呵笑了起来。
赵尚文确是无奈的苦笑,本想给两人解释几句。
钱庄也是为了,行商之人的方便,不必带那么多现银,从而避免路上的凶险。
再者说了,银票上都做着暗记编号,岂是随随便便就能仿造的!
但,看到两人笑得那么开心,很是难得的识趣一回,闭着嘴巴没有吭声。
正此时,赵四推门走了进来。
“啥事儿这么高兴?说说咱也跟着乐呵乐呵。”
赵尚文如见救星一般,连忙站起身来,调侃一句;
“咱家饿死鬼来了,我得赶紧张罗饭菜去,迟了怕是要出人命。”
这样说着,已是快步走出屋去。
“谁饿死鬼呀!咱也没提开饭这茬儿,你急个啥哩!三哥你给我站住,回来我跟你掰扯掰扯……”
赵四这般嚷嚷着,赵尚文却逃也似的离开。
第十五章 赌局
李福收了地租,赶集卖了车粮食。
付了车把式雇车的工钱,这才一人溜溜达达,逛进了县城。
这是李福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年的夏收、秋收之后,无论收成好孬,他都要进城下馆子,大吃大喝一顿,犒劳自己一番。
要的菜肴也是因时而异,不过一盘水煮花生,却是必不可少的下酒菜,就爱吃这一口儿。
一壶烧酒下肚,风卷残云般吃饱喝足,才会去买办油盐酱醋等,这些生活必须品,办完这些琐事,才会打着饱嗝溜达回家。
只是,今天李福进城有些早,卖完一车麦子,看看日头还不到饭时。
闲来无事,就溜达着去平日里赌钱的地方,打算去赌几把。
李福刚刚拐过街角,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二喜。
俩人经常在一起赌钱,算是聊得来的熟人。
遇到李福,二喜似乎很是意外的样子,上前和他打着招呼,两人寒暄几句,自然唠扯到赌钱上来。
此时的二喜有些兴奋,抬手故意将褡裢里的制钱,弄得哗啦作响,嬉笑着对李福发出了邀请;
“最近认识几个赌钱二杆子,他们喜欢玩牌九,我去凑个热闹,你来不?”
李福正好没事儿可做,原本就在找赌钱的地方呢。
况且,又听说对方是些二杆子赌客,自是要去凑个热闹。
两人穿街过巷,三拐两拐来到一处院落。
院门口把风的汉子,见是二喜,彼此眼神儿交流了一下,并未言语,就放两人进了院子。
院里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堂屋里乌烟瘴气,弥漫着刺鼻的烟草味道。
此时,正有几人围坐在桌前,哗哗啦啦地推洗着三十二张牌九。
二喜领着李福走进堂屋,正在赌钱的几个人,机警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现在官府禁赌,查得邪乎着哩,有专职的衙役管这事儿,抓住赌博,罚金一百银洋,杖八十。
也就难怪这几个人,表现出这般紧张的样子。
桌前赌钱的几个人中,有人说话了——是顺子。
他低沉着嗓音,冲着二喜吼了一句;
“知道现在查得紧,还带了生人过来,作死呢你!”
二喜忙赔着笑脸,给几人作者介绍;
“这是我朋友李福,自家兄弟,玩两把不碍事的。”
李福也是出了混的,这样的阵仗也经历过不少,知道好赌之人疑心重,规矩多,他连忙向桌前几人拱了拱手;
“兄弟李福,几位大哥关照则个。”
顺子似乎这才放下心来,表现出大度的样子;
“既是朋友带过来的,都是自家弟兄,要不一起耍两把?”
而李福却谦让着,没有上手。
这会儿他多了个心眼儿,想要先瞧瞧几人牌技再说。
二喜搬来一条板凳,让李福坐在了他的身旁,随即便摸出一堆制钱,码在了桌上,跟着顺子几人,哗啦哗啦的洗牌。
片刻功夫,三十二张牌九,牌面朝下背朝上,两个一摞码了十六摞。
这次轮到顺子坐庄,言明从尾开始摸牌,个人凭实力下了赌注。
二喜压了个当百的大钱上去,顺子摇着骰子。
几个人按顺序摸了牌,捂在手掌里啪嗒啪嗒地看牌,熟练地对牌,中间或两边啪的一抽,两个一摞,一横一竖一前一后,拍在桌上。
这会儿,庄家示意着几人;
“有加注的没?”
有人觉得手里的牌还不错,扔出几个制钱增加赌注。
二喜手里的牌也不错,跟着加了些赌注……
几个人就这样,吆五喝六地赌了起来。
竹制的牌九已经发黄陈旧,牌面上红、白两色的圆点,却是清晰可辨。
李福吸着旱烟,坐在二喜的旁边瞧热闹,不时帮二喜出着主意。
今天,二喜的手气还不错,赢多输少,面前已经堆了好多当百的制钱。
他堵了一会儿,忽然嚷着肚子痛,要去茅房,让李福帮他玩儿两把。
李福早已看得手痒痒,毫不犹豫的接上手。
替二喜完了三把,运气也还不错,全赢!
而且,还做了次庄儿,等二喜回来,已经给他赢了二十几个当百的制钱。
二喜很高兴的样子,赢了钱的人,没个不高兴的理儿。
很是大方地抓了把制钱,塞给李福,让他也上手耍几把。
侧旁一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说点背,输光了,随后将位置让给了李福。
李福已经玩过几把,看出这几人的牌技一般,的确是些个二杆子。
他对自己的牌技,很有自信,觉得赢这些个二杆子,跟玩儿似的。
于是,也就没再谦让,撸胳膊挽袖子的上了手。
堵了有个把时辰,李福的手气也还不错,桌上只有他和二喜是大赢家。
顺子心里暗自得意,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推掉已经码好的牌九;
“算了算了,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玩。”
李福和二喜都有些意犹未尽,只是李福不好说什么,二喜却嚷嚷着,唆使几人再玩几把。
顺子没好气的说道:“就他娘的你两个赢,拿俺们当冤大头呢!不玩了不玩了。”
其他几人随声附和,说今天二喜他俩手气壮,改天再玩。
二喜有些不情愿地离开院子,李福只好跟了出来。
今天李福运气不错,赢了不少钱,心里特别高兴,执意要请二喜喝酒。
二喜也不推辞,俩人有说有笑,谈论着那些二杆子赌徒,上不得台面的赌技。
两人这般说话之间,已是走进了宴宾酒楼。
李福点了几样小菜,两人推杯换盏着豪饮起来。
喝到高兴处,李福不无得意的调侃一句;
“那哥几个说,今儿个咱哥俩儿的手气壮,其实在俺看来,那几个二杆子,根本就不会推牌九。”
这会儿的二喜,已经带了几分酒意,眯缝着眼睛,口齿已有些不清。
“先前就跟你说过,都是些个二杆子的,开始你还不敢上手,看你当时那熊样儿,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李福讪笑着,脸上有些挂不住,觉得今天有些跌份儿。
二喜不失时机的,用话拿捏着李福;
“你请俺喝酒,咱也请你去享受个新鲜玩意儿,就不知你小子敢不敢去,去了敢不敢享受,别跟刚才似的怂包样儿!”
这般说着,二喜放肆地哈哈大笑,引得酒楼里的其他客人,伸头探脑的往这边瞧。
李福顿时尴尬起来,脸涨得有些红,起身拉着二喜就走,却也没忘记在柜上结了酒帐。
来到街上就问而喜:“咋样个新鲜玩意儿,咱哥俩这就去见识见识。
李福是出来混的,被人瞧不起,觉得很没面子。
因此,不仅尝了二喜所说的新鲜玩意儿,也收下了他赠送的全套用具,还有一小包上等的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