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风波
今天是上梁的大日子,选好的吉时,耽搁不得。
吴先生早早就起来,已是在前院忙活儿开了。
董善政来到前面院子,找到吴先生,带有几分歉意着说道:“昨儿个酒喝得多些,今早起得有些迟。”
吴先生笑着说道:“昨晚见你回来时,歪歪斜斜,想必是喝的不少。”
“还不是赵老四那点破事儿,他倒是顺顺当当的回了家,可那哥仨把我给喝得,这会儿还难受着哩!”
知道赵四已回家与他爹和解,吴先生同样很是欣慰;
“不管咋说,总算是了却这桩心事,赵老爷子的脾气虽说爆了点,却也没个不痛儿子的道理。”
“五哥你是没见到,昨儿个那老爷子,揍得赵四可不轻,身上都打出了血印子,我也是头回见那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儿。”
董善政叹息着说道。
“看来呀,老四那小子,能老实几天了。”
吴先生笑着调侃了一句,接着说道:“咱这就过去瞧瞧,上梁准备得咋样了。”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工地现场,工匠们已是忙完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备好的那架主梁之上,大红色的线绳系着一串,当百的铜值钱,闪烁着金属光泽,添着喜庆。
新梁上贴着醒目的红纸,上书“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几个大字。
准备燃放的鞭炮,已挂上红纸包裹着的长竹竿,上供用的桌子,也已是摆放停当,香烛祭品一应俱全。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之后,女人们便很识趣地离开了现场,万事俱备只等吉时一到,即可进行上梁大典的仪式,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大家都知道,今儿个是大喜日子。
但谁也未曾料到,这样特殊的日子,竟然有人来找董家的麻烦。
先是来了位打板唱曲儿,讨要喜钱的喜郎。
喜郎走到建房现场,先是打着花板,吸引了现场众人的注意,随后便是唱念有词,说唱起家喻户晓的上梁喜歌:
进得门来看四方,
四个金砖垫主脚,
四个主脚架金樑。
这架木真好木,
这架樑真好樑,
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树根扎在东洋岱海,
树梢遮了空中太阳。
牛车一辆马车一双,
都送来在这庄上……
董善政知道这是赶红白喜事的喜郎,哪里有店铺开业,建房开工,婚丧嫁娶等喜事,就有这样的喜郎,唱曲儿讨喜钱。
混这碗饭的都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打着竹板连说带唱,还能现场编词。
主家打点的喜钱多,就给唱点好听又吉利的喜话儿。
喜钱打点得少了,他们就满嘴胡咧咧,说些不太吉利的唱词。
知道主家在办喜事儿,不能拿他怎么着儿,能混这碗饭的也是难缠的主儿。
不管谁家办喜事,总要图个吉利,打点的喜钱自然也不会少,很少听到喜郎唱不吉利的唱词。
吴先生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几个当百的制钱,打赏了喜郎。
喜郎见董家打赏如此丰厚,立刻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道着谢,掖起大钱,收了竹板就要离开。
泥瓦工匠们常年做这营生,这样的喜郎见得多了,哪里肯轻易放他离开,有人起哄让喜郎多唱几段;
“东家打赏了那么的多喜钱,够你赶好几天场子的了,今儿个别走了,就在这唱到俺们上完梁为止。”
喜郎也不含糊,打起竹板,张嘴就来。
一张桌子四角方,
酒壶菜碗都摆上,
东西成对又成双。
兴许仙人看,
也许凡人望。
这把壶儿打得强,
烧黄二酒里面藏。
东家不敢吃,
凡人不敢尝,
但等鲁班师傅来上樑。
空案一张摆在当阳,
一对金蜡插在两旁,
齐墨斗齐墨斗,
齐下墨斗圣人留。
南方修下观音阁,
北方修下五凤楼。
楼上插金花,
富贵荣华头一家。
工匠们围着打板的,听着他的说唱,齐声叫着好。
正此时,远处走过来一伙儿人,带头之人是李福,身后拖拖拉拉,跟着有十几个人,看样子像是附近几个村庄的教民。
李福听说董家扒了他家老宅的院墙,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对于顺子那些人,李福是不敢招惹的,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儿,也压根儿就没把洋人放在眼里。
但是对于贵和堂董家,自打扯上洋人的虎皮后,就没这么多的顾忌了。
都说穷不跟富斗,民不与官争。
李福却是偏偏就喜欢,跟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对着干。
他觉得有钱的大户人家,顾虑反而多些。
再一个原因,这些大户对于一些小钱小利,人家也不放在眼里,反而更容易捞到些好处。
像李福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混混儿,那些大户人家也都礼让三分。
况且,还有洋大人给他撑腰儿。
正因如此,李福更加肆无忌惮。
他早已暗中打听清楚,知道贵和堂今日上梁,便决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去找董家的麻烦。
李福先是找到教区的洋教士,想请他出面诉讼,帮自己夺回宅院。
洋教士很多时候,都是以诉讼的方式,帮助那些教众们打官司,以此来拉拢民众入教。
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洋鬼子也积累了一些经验。
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出面诉讼,而有些很不在理儿的事情,却也不好强出头。
精明的洋教士,先是让李福诉说一遍,事情的详细经过。
李福知道教会的规矩,不允许赌博。
因此,他巧妙的绕过了,赌博输掉宅院这一节,而只是着重强调,董家扒了他家的后院墙,扩建贵和堂宅院……
听了李福的这番诉说,那位洋教士思量片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像贵和堂董家那样,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不知法度,随便扒掉别人家的院墙。
由此猜测,李福是有所隐瞒,但洋教士却也没有点破,而是让他去找,本教区的助理教士,请他出面协调解决。
助理教士是中国人,李福谎称是洋教士让他出面的,助理教士不好拒绝。
加上平日里,也没少收了李福的好处,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三十二章 上梁大吉
助理教士召集附近村庄的教民,先是装模作样的做了弥撒。
随后,便是慷慨激昂,诉说李福家的不幸,要求在场的教众,一起去贵和堂帮教友讨回公道。
教民之中,只有少数几人在随声附和,而且反应强烈,这几人都是李福的亲信,平日里跟他混吃混喝的无赖。
他们鼓动着其他教民,要求众人一同去贵和堂理论。
李福的这几个亲信,甚至动手动脚的强拉硬拽,使得那些本不情愿的教民,也只好懒散地跟在了后面。
助理教士和李福走在最前面,带领这些教众,前往贵和堂找董家理论。
这些所谓的教民,大多只是贪图,教会偶尔发放的那点钱粮。
为了那几个铜钱,亦或是一顿饭食,无事可做的村民,才会去简陋的小教堂聚集,装模做样地参加礼拜。
即便是在小教堂里杵着,也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根本不知传教士说的是啥,只等着领了钱粮,立马走人。
用老百姓们自己的话讲,他们是来“吃教”的。
李福一伙儿的后面,拖拖拉拉地跟着的,多数都是这样一些教民。
还有少数教民,却是如李福这样的地痞无赖。
这些人加入教会,只是为了想要借助教会的势力,在他们欺压民众之后,能够躲避官府的追究。
这些人当然不会去遵守,那所谓教规的约束。
平日里无所事事,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整天还盼着,哪儿出点啥事,他们才好跟着去浑水摸鱼。
走在李福和助理教士身边的几个人,便是这一类的教民。
李福一伙人来到贵和堂,有人咋咋呼呼,质问着董善政,为啥扒了李福家的院墙,要求董家赔偿李福的损失。
这些人不容分说,上前阻挠董家的上梁仪式。
有几个人甚至动手,想要拆了刚刚建起的门房,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董善政看到李福领着人过来,就知道事情有变。
他先是制止了,长工和泥瓦工匠们,与李福等人的吵闹,随后才质问着李福;
“你说宅院是你的,可有房契?”
李福拿不出房契,自知理亏,但却顾左右而言他,大声嚷嚷着;
“是你董家仗势欺人,扒了我的院墙还强词夺理!老子在这宅子里,住了半辈子,庄上哪个不知,还要看啥狗屁的房契。”
董善政不理李福,转而问那位助理教士;
“你能否证明,这宅院还是他李福的吗?”
助理教士是本县人士,他自是知晓,这原本就是李福家的宅院。
于是,便转而望向李福,让他拿出地契来证明一下。
而李福却是支支吾吾,怎么也拿不出房契来。
见李福的这般表现,助理教士心里明白了几分,已然是意识到,八成是让李福这小子给耍了。
顿时心里就没了底气,自然不敢与董善政争辩。
自知理亏的助理教士,已是有了退意,不自觉的向后躲闪着,却还在催促着李福,让他去拿房契。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啥时候阴沉起来,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
那些吃教的教民,见李福拿不出房契来,知道理儿不在这边,明摆着是讹人来了,天又要下雨,有人开始偷偷溜走。
董善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喝问着李福,要他拿出房契来看个明白。
李福依然在强词夺理,说房契不在身边,要看,明天拿来也不迟。
但今儿个,董家不能上这个梁,先赔了他的损失再说。
跟着李福的几个亲信,在旁装腔作势的咋呼着。
几个无赖不容分说,抬手打落了点燃的蜡烛,掀翻摆放停当的供桌,祭品滚落到了地上。
这还不算完,几人又上去抢夺,泥瓦工匠们手里的家什,说是要扒新屋。
董善政被激怒了,他一把夺过,身旁长工手里的铁锨,大声喝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
站在董善政身旁的吴先生,早已气得脸色苍白,此时跟着大喝一声;
“打这些狗日的。”
早已跃跃欲试的长工们,听见招呼,哪里还会客气,抄起手里的铁锨、搞头,大喊着冲了上去。
手里握着的家伙儿,劈头盖脸,往李福等人身上招呼。
砖瓦工匠们也是不甘示弱,跟着加入进来,倒也是声势浩大。
助理教士知道是被李福给耍了,不等长工们近前,早已拔腿就跑。
那几个强横的无赖,跟在李福身旁招架了几下,扭头一看,同来的那些个教友,早已溜之大吉。
眼前,就只剩下他们几个,还在这里支撑着。
看到事情有些不妙,几个无赖哪里还有心思捣乱,招呼一声,抱头就往回跑。
李福更是连蹦带跳,跑得比谁都快。
几个年轻工匠不解气,捡起地上的石块,抛向逃跑着的李福等人。
打跑这些欺压他们的地痞流氓,长工和工匠们都很是兴奋。
这些教众,依仗着洋教会的势力,没少做了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龌龊事儿。
今儿个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
打板要喜钱的喜郎,不失时机的,打起了手里的竹板。
用的依然还是他的老套路,先是打着各种花板,待到大家都在关注他了,才又开始说唱起来。
贵和堂在上大梁,
喜庆日子笑脸扬。
来个无赖真孟浪,
打小没有爹和娘。
无人管来无人教,
泼皮耍赖不上道,
忘记祖宗攀洋教,
四处撒野瞎胡闹。
欺压百姓赛强盗,
要扒新屋不害臊。
老长工他有威风,
举起铁锨往前冲。
小长工也真叫强,
拿起石头就打狼。
打得无赖直叫娘,
撒开双腿跑得忙。
都说使坏命不长,
早晚他得死怏怏。
打板的我看得清,
早晚他得把腿蹬。
喜郎唱的是现编的词,惹得长工泥瓦匠们,阵阵哄堂大笑。
一道弯曲的闪电过后,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响雷,雨滴落下来。
董善政朗声说道:“俗话说,守时不如待时,今儿个上梁的吉时,虽说耽搁了些,却恰好赶上这场及时雨……”
“老话儿说得好啊,‘有钱难买雨淋梁’,现在正是最好的吉时,老少爷们儿,咱就趁着这场及时雨,把这梁给扶正喽!完事儿喝他个痛快,一醉方休。”
吴先生跟着高喊一声:“老少爷们儿,上梁喽!”
工匠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随声附和着,有人点燃了鞭炮,炮竹声中,主梁缓缓离开地面……
第三十三章 官司
主梁就位,贵和堂里摆上酒宴,吴先生招呼着众人就坐。
桌面上的菜肴,都还没怎么动筷子,县衙里的差役,就闯了进来。
几名差役,指名道姓的让董善政,出来说话,说有人在县衙把他告了,跟咱们到县衙走一趟。
事情来得突然,吴先生拉了衙役头头去侧旁,悄悄塞几块银洋给他,问是谁告的,因为何事起的诉状?
衙役头心安理得的,将银洋掖进怀里,这才歪着脑袋,低声说道:“李福宅子的事儿,他请来教会里的洋大人,现在县衙里等着呢。”
董善政猜想,也是李福宅子的事,他起身走去内院堂屋,拿了李福的房契出来,跟随几个差役去县衙。
吴先生放心不下,也要跟着一起去。
董善政挡住了他,道:“五哥放心,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你在家照顾好客人,我去去就回。”
县衙大堂,李福站在洋教士身旁。
那个金发碧眼的洋教士,根本未将县老爷放在眼里,一副傲慢神态。
李福和助理教士回去以后,便找到了这片教区的洋教士。
两人添油加醋的诉说,董家人如何如何霸道,扒了李福家的院墙不说,还指使下人,打了前去理论的教民。
洋教士了解情况以后,就问李福,为啥拿不出房契来证明?
李福谎称,房契在别人手里,他把房契抵押出去了。
他说董家也拿不出房契来的,再者说了,房契还没有过户呢,就拆人家的院墙,有违大清律法。
李福这样说了,洋教士觉得有理可诉,这才决定带他来县衙词讼。
洋人有这个特权,他甚至只要写份函片,就能胁迫官府签票拿人。
此时,县太爷来到县衙大堂,差役喝令几人跪下。
董善政早年出钱捐了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因此不肯下跪。
而那些差役们,不敢对洋教士无礼,于是,就吆喝着让李福跪下回话儿。
李福壮着胆子,说:“我是天主教徒,只跪圣父……”
洋教士也帮他说话,天主教徒只在圣父、圣母、圣子前才下跪。
知县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境况。
即便是最窝囊的庄户无赖,只要加入了洋教会,自觉有洋大人给撑腰。
便如同长了犄角似的,蛮横无理,早已将祖宗王法,丢在脑后,不给县老爷下跪,已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
知县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没有理会李福,而是转向望向了董善政,让他讲述事情的经过。
而这会儿,洋教士却抢先说话了,他用生硬的汉语质问着知县;
“不可以,为什么要他先说,我们是原告,应该由我们先陈诉。”
这样说着,已是吩咐着李福,让他诉说事情的经过。
有洋大人给撑腰,李福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是他董家强占俺家的宅院,强行扒了俺家后院墙,我们去理论,他还指使下人出手打人。”
知县问董善政,可有此事。
董善政说:“打人的事,也是他们无理取闹在先,迫不得已而为之,而那处宅院,是俺高价收购得来,扒掉的也就并非是他家的院墙。”
李福自是知晓,顺子已将乡下那处院落,卖给了董家。
但这会儿有洋人撑腰,他决定要闹上一场,或许还能得些好处。
于是,不等知县老爷开口,他却抢先质问起了董善政;
“怎么就成你家的宅子,老子在那院落住了半辈子,那个不知……”
李福的无礼,让知县老爷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两边的衙役听到招呼,上前就要打李福的嘴巴子。
洋教士却岔开双手,阻挡下了几名衙役;
“什么道理,我们有说话的权力,你们太野蛮了。”
知县愤怒已极,但洋教士有教会特权,他这个小小的知县,惹不起,只有强压下怒火,反问董善政,可有证据。
董善政拿出房契,有皂役接过去,转呈给知县查看。
知县看了,微微点头,道:“房契在此,证据确凿,李福你还有何话说?”
李福不假思索的狡辩着;
“那房契是假的,真的在我朋友手里。”
县令再次拍起了惊堂木,只是碍于洋人的强势,忍着没有发作,吩咐皂役,拿了房契给李福看个明白,看他还怎样狡辩。
李福见了那份房契,顿时泄了气。
这的确是他的那张房契,上面还有他,出售给顺子时的签字画押,也有顺子出售给董家的签字画押。
甚至,因房屋交易,官府收取的税金,上面也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些都是他很熟悉的程序,先前,他赢下县城那处宅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操作流程。
知县追问他可看清楚,上交税金押的官防印信,可是有假?
证据面前,李福无话可说,耷拉下脑袋,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了。
知县暗自冷笑,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聚众滋事,巧言讹诈,该当何罪。”
这样说着,已是喝令左右差役,将李福拿下,收监。
衙役们对李福早已是一肚子气,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就要拿人问罪。
这会儿,那位洋教士反应过来,傲慢地阻挡下来;
“放手,事情弄明白就好,没有大的过错,我们要回去做弥撒。”
说完,竟然拉起李福,抬腿就往外走。
洋教士不能让李福去坐牢,那样会严重影响,教会在这片区域的威望。
教士出面帮助教民词讼,是笼络当地村民,加入教会的一种手段。
而李福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使这里的教民,失去对教会的信赖,动摇教会在此地的传教。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洋教士自是要带着李福,一起离开。
洋人的这般做派,当值的几名衙役,也是束手无策,没人敢上前去阻拦洋教士,差役们都知道,那是县太爷也要惧怕三分的洋大人。
知县也是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那位洋人教士,拉着李福,大摇大摆地走出县衙,扬长而去。
董善政惊愕着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让他们走又能怎样,今儿个,要不是你拿出确切证据,洋教士无话可说,否则,那洋人会强迫本官,治罪与你。”
唉!
知县无奈叹息一声,道:“这些个洋毛子,不要说咱们惹不起,就是省城的巡抚大人,也要惧怕三分呢,能忍就忍了吧!”
董善政却在想,这还是大清国的天下吗。
第三十四章 迎娶
赵老爷子算是认了,赵四领回来的媳妇——白秀娥。
但是,李家庄的那门亲事,却也是推拖不得,老爷子不能失信于人。
因而要求赵四,必须将李家庄的闺女,迎娶回来。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未举行任何成亲的仪式,白秀娥就和赵四生活在了一起。
她眼瞅着自己的男人,披红挂彩,准备去迎娶另一个女人,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坛子那般,不是个滋味。
迎亲的队伍刚刚离开,白秀娥就自己偷跑回县城去了。
赵四所以要领白秀娥回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一是想让爹娘知道,他已经有媳妇了,是不是就不用逼他,前去迎娶李家庄的女人了。
还有就是,想要利用白秀娥的身份,帮他挨过老爷子那顿揍。
赵四很了解老爷子的脾气,知道父亲发起火来,母亲也是不敢劝阻,家里的几个兄弟,更是指望不上,谁劝阻谁挨揍。
姐夫董善政倒是不会挨揍,却也没那阻拦的能力,以老爷子的身手,三五个董善政也近不得身。
因此,在董善政来逼他回家的时候,赵四就忽然想到了白秀娥。
对于一个弱女子的阻拦,老爷子或许会手下留情的吧。
有些时候,弱女子反而比强壮的爷们儿,要有用得多。
但是,让赵四始料未及的是,老爷子并未因他,领了白秀娥回家来,就不用迎娶李家庄的闺女。
婚礼照常举行,且不许他回县城,就在家等着迎亲的日子。
赵老爷子根本没有理会,赵四是个啥想法,吩咐家人撒下请柬,张罗着给儿子操办婚事,没给他任何延缓的余地。
赵四原本打算,先过了老爷子这关,李家庄的婚事儿,以后再慢慢做功课……
而现在看来,怕是没指望了。
在赵老爷子的强势监督之下,赵四坐上了,前去李家庄迎亲的轿子。
但在赵四的心里,却只有白秀娥一人,还容不下其他的女人。
之所以前去迎娶李家庄的女子,是赵老爷子强迫使然,不得已而为之。
因此就没有寻常男子,娶亲时的那种激动与喜悦,更多的却是逆反心理,所生发出的反感。
他是被强迫着,做了不愿意做的事情,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尴尬。
鲁中山区,迎娶新娘都是两乘轿子。
新郎乘的轿子,名曰官轿,还有一乘是给新娘子准备的,叫做花娇,此规格称之为大娶。
也有些中等的小户人家,迎娶时只有一乘花娇,只供新娘子坐;
还有就是等着女方家,送新娘子上门来的,这些称之为小娶。
赵家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讲究排场,用的当然便是,两乘娇子的大娶。
请来的吹鼓乐手,就有十几人之多,加上赶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前往迎亲的队伍,可谓浩浩荡荡。
午夜吉时,迎亲队伍准时到达了,李家庄新娘子家门前。
新娘家在此守候的人们,见到花轿到来,顿时燃起鞭炮,爆竹声中伴随着悠扬喜庆的唢呐,传出数里之外。
人们的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活泼好动的孩子,跑前跑后,戏耍在人群之间,场面充满喜庆,很是热闹。
赵四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任由着迎亲主事的摆布。
捧出带来的一只公鸡,十几斤猪肉,交给女方家所谓的离娘肉,随之,拜见了李家长辈。
赵四木偶似的任人摆布,进行着女方家,繁杂琐碎的迎亲仪式。
他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新娘子梳妆打扮,穿上嫁衣,蒙上红盖头……
抱起新娘子放进花娇,在嘈杂的欢笑声中,起轿离开了李家庄。
庞大的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往回赶,鼓乐手卖力地吹奏出,喜庆祥和的旋律。
几个后生,高举着火把在前面开道,说是这样可以驱散路上的鬼神。
一路之上,花轿所经过的井、河、庙、桥……这样的场所,新娘子都要撒出成把的制钱,俗称敬鬼神用的买路钱。
夜色朦胧的乡间小路,迎亲队伍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迎亲花娇返回赵庄家中,天色恰好刚刚放亮。
接下来又是一套,繁琐的拜堂仪式。
新娘子跨过马鞍,跳过火盆,拜了天地拜父母,七大姑八大姨,到场的亲戚都要一一见礼。
好容易将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招待亲朋好友的喜宴,即将开席。
赵四这才松了口气,似乎又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赵家的四合院里,早已搭建了喜棚。
寻常宾客的酒宴设在喜棚里,宾客满座笑语连连,只等着喜宴开席,大吃大喝一顿,别亏了自家随份子的彩礼钱。
女方家送亲来的娘家人,被请进了设在堂屋的席面。
这些重要的贵客,是要安排有声望之人作陪,不能普通客人那般对待的。
喜宴开始,赵四到各桌上敬酒,笑容满面地应付着。
见到姐夫董善政,凑过去开着玩笑,悄声问道:“姐夫,今儿个随了多少彩礼份子钱儿?”
董善政带着酒意,小声说道:“足够你小子再娶一房的了。”
赵四坏笑着,道:“姐夫要是觉得亏,再娶的时候,俺给你出双份补回来。”
董善政瞪他一眼,笑骂一句,“哪个像你一样,不肯吃亏的吝啬鬼。”
赵四咧着嘴笑了,还想要再说什么,却听到了打竹板的声响。
接着,院门口进来个人,却是那位打板唱曲,讨要喜钱的喜郎。
喜郎先是拱手做揖,给主家道了贺喜,随后便打起花板,唱起了迎亲喜歌。
月儿弯弯照九州,
里挂红灯外挂绸,
今日黄道吉星照,
花轿抬到大门口。
大门口,铺红毡,
又吹喇叭又放鞭,
旗锣伞扇两边站,
新娘下轿贵人搀。
顶红袱,穿红衫,
柽子酒壶拿两边,
贵人搀着新娘走,
迈过石头迈马鞍。
进大门,喜气添,
进二门,保平安,
一走走到当院里,
八仙桌上摆的全;
一斗粮,一杆秤,
三支箭,一张弓,
又烧高香又摆供,
敬着天地老祖宗。
新娘来到当院里,
叫来新郎拜天地。
一拜喜天,再拜喜地,
三拜公婆都满意,
四拜四季大发财,
五拜五福临门第,
六拜六六大顺利,
七拜七星大紫气,
八拜八仙来贺喜,
九拜九赐加官邸,
十拜事事都如意。
远近这十里八乡的红白喜事,若是打板讨喜钱儿的喜郎没有到场,还真像缺少点什么似的。
院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欢笑,有的客人在起哄;
“喜郎,能不能整点新鲜玩意儿,你唱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俺们差不多都会唱了呢!”
喜郎打躬作揖的应付着,却是编了实话唱出来。
各位大爷把酒欢,
打板的我干眼馋,
空着肚子口舌干。
新郎主家忙待客,
主事总该露露脸,
打发喜郎吃顿饭,
喝杯小酒解解馋。
给了喜钱咱就走,
不管饭也笑开颜。
赵家婚宴主事的早有准备,掏了红包喜钱,找了张桌子,安排喜郎坐下吃酒。
第三十五章 回门
喜宴进行到下午,天擦黑了才宣告结束。
打发送亲的娘家人回去,送走了亲朋好友。
赵四醉醺醺的回到新房,这是他无法逃避,必须要来的地方。
一对红烛燃烧过半,新娘子端坐在锦褥罗帐的牙床上。
听到房门开启的声响,不由得顿时紧张起来,顿感有些羞涩,透过蒙头的红盖头,偷瞧一眼闯进来的男人,随之,腼腆地垂下了头。
等了片刻,没见那人过来,心里暗自懊恼。
再次偷看时,却见那人已是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歪倒着身子,没一会儿功夫,竟然打着鼾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新郎官也都是这副德行,新娘子又羞又恼,却也是无可奈何。
鲁地的风俗,新郎新娘要在新婚的第三天,回娘家的,俗称回门,这也是不可或缺的礼节。
赵家早已准备好了,回门用的礼物,吩咐赵四带上,临出门前,赵老太太过来再三地交代;
“今儿个过去,是要改口叫爹娘的,一定要叫得自然顺畅,亲切,不可有半点的迟疑,否则会让人家笑话。”
“知道了,三拜九叩都挨过来了,咱也不差这一哆嗦。”
赵四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快步走出了家门。
新娘子坐了辆骡车,赵四骑了匹高头大马,两人赶去李家庄回娘家。
赵老太爷爱马,亲自喂养了三匹健马。
对于这几匹爱马,赵老太爷宝贝得很,从不让下人们沾手,更不要说是下地干庄稼活儿了。
今儿个赵四陪媳妇回娘家,软磨硬泡的非要骑。
要不是日子特殊,赵老太爷也未必,就这样轻易放给他。
赵四老早就惦记着,想要老爷子一匹马,此时终于得手,心里异常兴奋。
出了赵庄,便放开了缰绳,让那马儿撒欢的奔跑起来。
乡间土路上,杨起一道长长的尘土,转眼之间,已经将新娘子的骡车,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这般狂奔过后,赵四拉住了缰绳,回头眺望,有树木遮挡,看不到骡车的踪影。
这条乡村小道,横穿过一条通往山里的大路,经常有进出大山的匪盗,在这条路上,打劫遇到的外地客商。
眼前这座金牛山上,有座古老的山寨——穆柯寨。
传说,当年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曾经屯兵于此。
杨家小将杨忠保从这里经过,桂英见其英俊潇洒,顿生爱慕之心。
于是,便在山下‘擒将河’这个地方,抓住杨宗保带回穆柯寨……
这个故事至今在民间流传,成就颠倒凤求凰的千古佳话。
这段路不太平,赵四拉住缰绳,耐着性子,在路边等着后面的骡车赶上来。
现在他所站的位置,隐约能够眺望到,穆柯寨那高大的寨门,以及早已是残垣断壁、石块堆砌而成的寨墙。
而现在这山里的土匪,不会在这样显眼的地方落脚,他们藏在大山的更深处。
这里的群山属于泰山支脉,方圆数百里延绵起伏,崇山峻岭之间,郁郁葱葱,多奇峰险崖。
穆柯寨向西即为陶山,曾经辅佐越王勾践,成就一番霸业,而后又急流勇退的传奇人物——范蠡,携美女西施隐居于此,自号陶朱公,陶山因此而得名。
陶朱公在此隐居,因其经商有道,赀累巨万,富甲天下,且乐善好施,和衷共济百姓一同富裕,后人尊称其为——商圣。
陶朱公死后就安葬在陶山脚下,至今,仍有范蠡墓遗迹,留存于此。
秦国丞相李斯,陪同始皇帝东封泰山之时,途经陶山。
看到越相范蠡葬于此处,李斯用统一六国后的小篆文体,写下‘忠以事君、智以保身,千载而下,孰可比伦。’
此四言被地方刻成石竭,立于墓前保存至今。
赵四刚刚学做生意那会儿,曾经专程去过一次陶山,祭拜过这位商圣范蠡。
在众多赞誉商圣的石竭当中,他更喜欢碑刻上,初汉时著名道士,赤松子口诵的八言:
‘霸业朽,忠名在。此堆土,黄金块。传万古,人人爱。纲常维,宇宙赖。’
端坐马背上的赵四,眺望着陶山的方向。
但见山雾缭绕,遮挡了大部分山体,却有一处险峰,破雾而出,那座山峰俗称小泰山。
因其布局恰似东岳泰山而得名,山顶悬崖处,建有碧霞宫。
碑文记载,始建于明朝万历一十八年。
坐北朝南,另有前厦,檐廊用了八根石柱支援,条石砌筑,砖砌漫圆式顶,中央刻有‘小洞天’三字,两旁刻有三元一心、五行一气。
八根抱厦石柱,造型规矩讲究,分别用行草、隶书体刻有四副对联:
仙佛频来可云洞天福地,人神共羡堪拟蓬岛瀛洲。
五老同心造出婆娑世界,三清一体静修自在之天。
泉美林秀何处再觅佳境,水抱山环此地即是蓬莱。
碧落千层元气半照肥邑,霞光万道君民共仰泰山。
小小碧霞宫内,供奉着两尊神祇,左侧供奉着碧霞元君,民间称谓——泰山老奶奶。
而右侧那一间,则供奉着道教祖师——太上老君。
当年,董老太太来这里烧香还愿,还是赵四陪着来的。
老太太说这里灵验得很,要赵四多叩几个头,有啥心愿在这里祈了,准成。
赵四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许的愿,是要和白秀娥厮守一辈子,转眼之间,一年多过去了,是不是该去还个愿。
听说最近来了伙儿土匪,把个碧霞宫弄得乌烟瘴气,香火已不如从前那般旺盛,进香还愿的香客少了很多,都是些穷苦,上了年岁的老人。
赵四远眺着群山,心里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后面的骡车,已经赶了上来。
打马继续前行,李家庄已经遥遥在望。
到了这里,赵四不得不放缓了缰绳,与骡车一起缓缓而行。
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新娘子家早已准备妥当,款待新姑爷上门的宴席,摆在正厅堂屋。
请来的厨子,也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了。
李家请来的主事儿,坚持将赵四让到上首就座,说来到丈人家,坐这个上首只这一次机会,以后再来,想坐也捞不着哩!
赵四当然知道这些习俗,推辞几句之后,也就勉强坐了。
主事儿的咧着嘴笑,张罗着开席,几位请来陪客的亲友,殷勤劝酒。
笑容有些僵硬的赵四,谦让着,耐着性子应付着。
第三十六章 男人本色
好容易挨到酒席散了,内院里的新娘子,恋恋不舍的和娘家人告别,登上院门外停着的骡车。
赵四走出李家院门,拱手作揖和李家人告别,跨上马背,赶回赵庄。
来到家门,将新娶的媳妇送进院内,赵四就头也不回,骑着老爷子的健马,一路狂奔,回县城找白秀娥去了。
新娶的媳妇,赵四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甚至,都没正眼瞧过,新媳妇的样貌长相。
直到过了大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董老太太领着个俊俏小媳妇,来到当铺。
赵四还有些奇怪,老太太怎么领了个妇人过来。
问过老太太才得知,这便是他从李家庄娶回的女人。
认真打量之后,豁然发现,这女人极具‘祸国殃民’的资本。
那天,董老太太忽然来到当铺,说要找掌柜的赵四说话。
当铺里没能找到赵四,就要往后堂闯。
店里的伙计,不认得董老太太是谁,自然是挡了驾。
董老太太好多年没来过县城,柜上的先生却还依稀记得,只是还不敢确认,只是连忙让座倒茶,打发伙计出去找掌柜的赵四。
赵四匆忙赶回来,才知是董老太太到了,连忙殷勤地请老太太去了后堂。
来到后堂院子,董老太太只稍事停留,就问赵四住在哪儿?
随后,便径直闯进赵四住着的侧跨院,闯进堂屋,就看到了正在绣花的白秀娥。
赵四很是有些尴尬,连忙介绍着,说是他媳妇。
聪明的白秀娥,顿时看出了头绪,已是连忙起身,万福给老太太请安,搀扶着董老太太坐下。
董老太太却把赵四撵出屋子;
“俺们娘俩儿说几句体己话儿,你先忙你的去。”
赵四有些发懵,还没弄明白,老太太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儿,就被赶了出来。
却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只好站在院子里候着。
借着送水上茶的由头,赵四再次溜进屋去,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董老太太又把他撵了出来。
闷头葫芦一般的赵四,只好又回到院子,不时探头探脑,往屋里张望着。
心里暗自琢磨着,老太太这个时候过来,估计没啥好事儿,八成是家里的老爷子又发彪了。
这般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董老太太这才缓步走出堂屋,白秀娥手里提着个随身包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赵四见了,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迎上前去,嬉笑着道:“老祖宗,怎么这就要走了,吃了饭再回也不迟,我请您老下馆子去……”
“免了吧!”
董老太太摆手,接着说道:“秀娥跟我回贵和堂,住些日子再回。”
赵四扭头看了一眼,垂头站在一旁的白秀娥,见那女人,竟然一副顺从的样子,他就更加糊涂了;
“去……去贵和堂住些日子!为啥哩?”
“咋了,俺和秀娥亲近亲近,你不许。”
“不是不许,总……总得给个说法吧。”
“啥说法,嫁给你小子,出不得这个院子了不成!”
“不是这个……就想问个原由。”
“媳妇走娘家,还要啥原由,俺认下秀娥做干闺女了,今儿个回娘家住些日子去,这就是原由。”
董老太太这样说着,抬腿又往外走。
赵四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转转磨磨着跟在侧旁;
“老祖宗,今儿个,您唱的这是哪一出呀?”
“昭君出塞,听过没。”
“可我怎么觉着,像‘霸王别姬’呀。”
“你少废话,俺们娘们儿的事儿,你少管。”
董老太太丢下这句,便不再理会赵四,径直走出了院子。
白秀娥手里提着包裹,依然跟随在董老太太身后。
赵四拉她一把,白秀娥却甩手挣脱,也不知董老太太使了啥法子,竟然让白秀娥这么乖乖听话。
赵四有些焦急,眼瞅着董老太太走出院门,连忙赶上前去;
“哎呦我的老祖宗,您这是要绑花票呀。”
董老太太停下脚步,道:
“这么跟你说吧,到了要你接人的日子,得抬着花娇来贵和堂,娶媳妇一样隆重才行,不然休想把人接走。”
顿了顿,董老太太接着又说道:“平日里,没事你也甭往贵和堂跑,去了你也见不着人。”
这话像是对赵四说的,眼里看着的却是白秀娥。
赵四还要分辨,董老太太却已转身上了骡车。
白秀娥瞟了赵四一眼,垂下了头,随后也踏上了骡车。
“老太太绑花票,我要到衙门报官去。”
赵四大声地咋呼着,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骡车放下轿门帘子,往贵和堂的方向,扬长而去。
无可奈何赵四,满脸委屈的样子,‘我这儿招谁惹谁了。’
当铺里的伙计在旁掩嘴偷笑,赵四没好气地踢他一脚,让他滚一边去。
董老太太带走白秀娥,赵四暗自琢磨起来。
老太太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带白秀娥去贵和堂的。
还有就是,白秀娥怎么那样老实听话,好像魔怔了似的,跟着人家就去了。
老太太进屋,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不知俩人在屋里合计些啥!
莫非,董老太太使了啥妖法,迷惑了白秀娥的心窍,所以才会那样,不管不顾的跟着走了。
赵四端起茶碗又放下,在屋里来回踱着,
忽然想起,董老太太临走时的交代,要他抬着花娇去贵和堂接人,还要娶媳妇那般的隆重……
莫非是要给白秀娥个名分,为了所谓的名分,白秀娥才跟着董老太太走的!那个所谓的名分,真那么重要。
赵四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
董老太太再次来到当铺,这次伙计们都认得了,没人敢阻拦。
赵四歪倒在床上,正要小睡一会儿,听到堂屋里董老太太的声音,这才连忙起身,走出里间来到堂屋。
董老太太径直走进堂屋,吩咐有些懵懵然的赵四;
“你倒是挺享受的!赶紧倒茶去,这一路赶得俺口干舌燥。”
赵四连忙扶着董老太太,中堂下的太师椅上坐下。
转身之际,这才留意到,跟在老太太身旁的不是女婢,而是位梳着妇人发饰,俊俏小媳妇。
而那小媳妇的手里,居然也提着个随身的包裹。
第三十七章 名分
董老太太领来的俊俏小媳妇,让赵四觉得很是面善。
打量这个女人的时候,印象之中,仿佛在哪里见过,而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想不起来。
只是这会儿,无暇顾及这些,忙着去提了茶壶,来给老太太倒茶。
喝了碗茶,董老太太长舒口气,这才笑着说道:“俺刚从你娘那儿过来,顺便把媳妇给你带来了。”
董老太太这么一说,赵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看着有些面善,竟是去年娶回家的李家婆娘……
想起过往的赵四,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董老太太让那女人,去了里屋暗间,道:“里间屋好好收拾收拾,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赵四瞅了瞅董老太太,又瞧了下那个女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而此时的董老太太,却已开始数落起他的不是;
“娶媳妇是为了居家过日子,不是你花钱买回来的摆设,老四你说说你,啊!有你这样……”
“你说你缺德不缺德!等下辈子让你托生成女人,同样的境况搁你身上,也尝尝街坊邻居们的白眼儿。”
赵四垂手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听着,里间屋里坐着的女人,已经在抽抽搭搭着,梨花带雨般的楚楚动人。
董老太太数落着赵四的不是,但是后面又说了些啥,他却根本没听进去。
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不时偷眼瞧瞧,坐在里屋床上的女人。
这就是娶回来的李家婆娘!迎亲的时候也没留意,稀里糊涂的娶回了家。
这样漂亮的婆娘,居然正眼都没瞧一下,也不知那会儿都想啥哩!真是蠢得猪一样……
董老太太手里的茶碗,用力顿放在八仙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赵四猛然回过神儿来,只听董老太太交代着他;
“先给你小子说下,眼前这个啥时候怀上,有喜了,啥时候才能来贵和堂,接那个回来。”
“不然,你想都别想,我一准儿寻个殷实人家,把秀娥给嫁出去,让你小子落个两头空。”
赵四唯唯诺诺地应着,这会儿也不再埋怨,喜欢多管闲事的董老太太,是他命里的克星。
曾几何时,赵四跟姐夫董善政抱怨过,说老太太爱管闲事,害得他回家挨了老爷子一顿暴揍,老太太就是他命中的克星。
现在他觉得,老太太就是当世的活菩萨,泰山老奶奶那般的神抵。
不然,怎会好麽样儿的,就给他送个如花似玉,这般俊俏的媳妇过来。
就在赵四这般,心猿意马之际,董老太太骂也骂够了,转而嘱咐了里屋女人几句,便起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董老太太还在叮嘱着赵四;
“好好待人家姑娘,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不能啥事都让人给你操心……”
“是是是……秀娥在贵和堂,老太太您多担待些。”
“那个不用你操心,先将这个安抚好,别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赵四唯唯诺诺答应着,搀扶着老太太上了骡车,吩咐赶车的仔细照应着。
眼瞅着那辆骡车,渐渐远去,赵四回身吩咐当铺的活计,去酒楼定一桌席面回来,他要给新媳妇接风洗尘。
董老太太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要给赵四新娶的媳妇,一个夫妻之实,而给白秀娥讨个夫妻名分。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却是有些出乎董老太太的意料。
喜新厌旧的男人本色,在赵四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新欢的赵四,早已是乐不思蜀,将白秀娥忘在了脑后。
这一晃大半年光景过去,还没有去贵和堂接人的意思。
董老太太打发人来问过几次,却还是没个结果,只好把赵四叫到贵和堂,训斥他一顿。
赵四嬉皮笑脸地辩解着;
“媳妇还没个动静哩!”
董老太太就骂他;
“两个肩膀扛着个榆木疙瘩,满脑子糨糊。”
赵四小声嘟囔着;
“还是您咋吩咐,俺就咋做,这会儿又来寻俺的不是。”
“怎么着,你还有理儿了咋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俺不是狗,老祖宗您也比那吕洞宾,高明得多了,当世的活菩萨。”
“你少打岔,秀娥你还要是不要,不要的话儿,赶明儿个,俺就打发人找媒婆来,就不信了,这么好的闺女,还怕找不到个好人家。”
“别介呀,没说不要,这不等着您的章程呢。”
“那行,这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你抬了花娇来接人。”
“十六!今儿个初九,是不是急了点。”
“日子不能更改,我是找人算好了的。”
“这还有七天,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吧。”
“准备个啥,秀娥的嫁妆,俺这里都给她备齐了,你回去拾掇拾掇院子就行。”
“那俺得找姐夫,商量商量这事儿去。”
“这话儿咋说,俺还做不了你的主儿。”
“不是,俺想让姐夫,帮着给张罗张罗……”
“甭指望了,你姐夫他没空儿。”
“没空儿!忙啥哩?”
“昨儿个进山去了,上你大哥那儿,说是有事儿要办。”
“呃!他一人进山了!咋也不支会俺一声。”
“今儿个一早走的,后晌应该到地方了吧。”
提起儿子董善政,董老太太多少有些担心。
几年前山里闹黄崖教,山东巡抚阎敬铭,亲自带兵围剿。
历时月余,黄崖寨被攻破,寨里数千人众被砍了脑袋,附近村庄的村民,亦不能幸免,死伤无数。
那时董家在山里收购药材的铺子,也才刚刚开张不久,哪里晓得,竟会遇到这样的灾祸。
铺子被那些当兵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钱财损失事小,可怜那掌柜的一家五口人,竟然全都被杀害,无一幸免。
要不是正赶上临近年关,董老太爷提前离开,侥幸躲过那场浩劫。
不然,现在的贵和堂是个啥样子,还真是不敢想象。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董老太太依然心有余悸。
赵四并不知晓,董老太太想起了当年的惨案,他还以为是自己那句话说错,惹得老太太担心。
于是便连忙打着圆场,道:“没事儿,姐夫走这条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啥可担心的。”
赵四这般宽慰着董老太太,却是没敢给她明说,最近就有一伙儿土匪,落脚在那大山之中。
“现如今是太平盛世,俺不担心。”
董老太太这般说了一句,随后便下了逐客令,“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记得到日子过来接人。”
“呃!我还没瞧见秀娥哩!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不许去!秀娥和香椿住在后院……你赶紧滚蛋,记得十六过来接人就行。”
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赵四还是被董老太太,赶出了贵和堂。
第三十八章 夜猫子
农历十六,赵四果然抬着花娇,前来贵和堂迎娶白秀娥。
而且,还雇用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将白秀娥接回县城。
喜宴设在城里的宴宾酒楼,他包下了整座酒楼,热情地款待着,前来道贺的三教九流的朋友。
赵四与这些来客,称兄道弟,互相调侃着,很是亲密的样子。
前来道贺的各路宾客,也是五花八门,各行各业,啥路数的人都有。
跑生意做买卖的掌柜,走江湖卖把式的艺人,衙门里的差役、巡捕,居然还有两位,绿营军的带兵把总……
宾客们把个宴宾酒楼,塞得满满当当,酒楼里人声鼎沸,吆五喝六的呼和声,不绝于耳,名副其实的社会大杂烩。
赵四很是高兴的样子,县城是他的地盘,来的人多,说明咱的人脉广。
满面春风的赵四,忙着在各桌之间敬酒应酬,他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就是赵四,城里‘善缘典当行’的掌柜。”
说话之人是余勇,自从赵四弄断他的胳膊以后,他一直寻找报仇的机会。
余勇身旁的这个汉子,是打小跟他在一起习武的大师兄——尚奎光。
尚奎光曾经和余勇一起,拜在同一位拳师门下习武。
他的拳脚功夫,也是少有对手。
早年,尚奎光便外出闯荡,想在外混出个样儿回来,光宗耀祖。
然而世态炎凉,在外打拼多年,磨难重重,却还没找到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后来遇到几个庄乡,不知怎的,竟然跟这伙人,做起了打家劫舍、敲诈勒索的没本买卖。
尚奎光凭着一身的好武艺,以及心狠手辣的彪悍,没几年功夫,成了这伙土匪的头目。
绺子里的兄弟,都称呼他一声二当家。
甲午年,朝廷与日本开战,本着‘倭氛不靖,海防是急,然,备外患必先清内讧’的原则,各地官府,加大清剿土匪的力度。
官兵大举剿灭匪患,尚奎光和虎头大哥商量。
兄弟们老是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两人思前想后,竟然同时想到了,老家的这片深山老林。
当即是一拍即合,领着几个乡党,带着绺子里的兄弟,回到肥城县老家,隐匿在大山之中。
尚奎光在外闯荡这么多年,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据说他能在夜里视物,绺子里的兄弟,送他个匪号‘夜猫子’。
他也常常因‘夜猫子’这匪号,而洋洋自得,入户打劫,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被打劫的财主,若是痛快说出藏银的地方,也就罢了。
但若是稍有些犹豫,尚奎光就会毫不留情地举刀,砍杀其家人,直到其说出藏银地点,方才罢休。
这般心狠手辣的做派,使其匪号‘夜猫子’三个字,在肥城县以外的其他地方,早已是恶名远扬。
而他却喜欢身穿长衫,扮作一副斯文的样子。
有时候酒喝得多了,也会附庸风雅,吟咏一句挂在嘴边的诗词:“满地奎光天咫尺,隔帘人语夜分明。”
他爹就是根据这句诗,给他取了‘尚奎光’这名字。
寓意着奎宿之光,文运昌明,原本指望他能够学好文,考取功名,不想却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尚奎光是肥城县尚庄人氏,尚庄距离县城,不足十里。
小泰山附近的这片大山,又是他们这伙儿绺子的老巢。
绺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
因此,尚奎光这伙土匪,很少在本县境内作案,而是将这片深山老林,当成落脚藏身之地。
自然也就无人知晓,尚奎光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夜猫子’。
尚奎光这次下山,是要采办粮食杂物,原本这些小事儿,不必他这个二当家亲自过问。
只因负责采办的兄弟,几天前外出砸窑,不慎负伤,腿上挨了一刀。
尚奎光也有些年没进县城了,便想借机出来逛逛。
这才主动揽下采购这活儿,领着三个兄弟下了山。
进了县城闲逛了一会儿,尚奎光想起了,多年不见的师弟——余勇。
于是,打发手下兄弟去采购,而他独自一人,溜达着来到余勇的家里,想要找他讨杯酒喝。
余勇见是大师兄登门,自是满心欢喜。
师兄弟两人已是多年未见,此时相逢分外亲热,余勇拉着他来宴宾酒楼喝酒。
却恰巧赶上,赵四今日在这里办喜事,包下了宴宾酒楼。
两人到了酒楼门口,因为没有请柬,而被人挡了驾。
尚奎光的匪性上来,就要发脾气硬闯进去。
余勇听到是赵四,包下酒楼在办酒席,连忙劝阻了大师兄。
好说歹说,请他进了对面的酒馆,要了几样酒菜,殷勤的劝着大师兄吃酒。
尚奎光依然很是生气的样子,瞟向对面的宴宾酒楼,道:
“他娘的,包下酒楼摆喜酒,那人好大的场面。”
余勇听了,话里有话的劝着尚奎光,道:“那是善缘当铺的掌柜——赵四,咱惹不起的,还是算了。”
“奶奶的,要不是绺子里规矩,老子今儿个就做了他。”
尚奎光咬牙切齿,这般暗自发恨。
余勇听出了一些,他这话里的含义,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大师哥,这些年在外闯荡,现在哪里发财呢?”
闻言,尚奎光忽然意识到,方才似乎说走了嘴,便连忙掩饰着,道:
“发啥财啊!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余勇见他还在遮遮掩掩,便将话挑明了,问道:
“莫非山里这股绺子,有师兄您的杆头?”
尚奎光知道隐瞒不住,低声说道:“师弟你也不是外人,俺也不瞒着,咱就哪儿说哪儿了。”
“那是那是,大师哥你放心,咱哥俩儿啥关系。”
余勇听出了话意,顿时两眼一亮,连忙劝酒,等着尚奎光的下文。
尚奎光已有几分酒意,余勇又是他多年的兄弟,便给他交了实底儿;
“师兄我做着没本儿的买卖,前年,才和兄弟们回县里落脚……”
第三十九章 硬茬儿
余勇套出尚奎光的实话,不由得动起了心思,独自沉思起来。
尚奎光嘬了口酒,他依然对酒楼之事耿耿于怀,看似随意着问道:
“你说的那个赵四,啥来头?给兄弟唠扯唠扯。”
余勇正巴不得他这样问呢,便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随即诉说起了,赵四如何打断他的胳膊,怎样抢占他在县城里的买卖,弄得他没个立足之地,如今已没法在这县城混了。
要不是胳膊的伤还没好利索,早出去想辙儿了。
听了余勇的这番诉说,尚奎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一个当铺掌柜,真有你说得这么邪乎!”
“那小子手上的功夫,真的是厉害得很,师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余勇摇头叹息,露出几分颓废之色,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尚奎光对他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不无轻视之意;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瞒师哥你说,当时俺们四五个兄弟一起上,都没是那小子的对手。”
尚奎光冷哼一声,大大咧咧的说了一句;
“等着,哥哥给你出这口气。”
闻言,余勇心里暗自窃喜,而嘴上却还在劝说着;
“师哥!咱忍忍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放屁,这他娘的才几年没见,你咋就变成这个熊样儿。”
已是有了几分酒意的尚奎光,猛地一拍桌子,惹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余勇略显有些尴尬,连忙提起酒壶,给他满上,悄声说道:
“我是担心师哥弄不过他,坏了您的名头。”
尚奎光冷笑着,道:“你还不知哥哥的手段,哼,说出来我吓死他。”
余勇朝着宴宾酒楼,示意了一下;
“看到对面的宴宾酒楼了没,今儿个来的那些客人,没一个善茬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几个臭钱,烧的。”
尚奎光斜了眼对面酒楼,接着说道:“咱就不信他那个邪,狗日的当铺在哪儿?俺过去掂掂那小子的斤两。”
余勇深知‘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他一边做作的劝着尚奎光,咽下这口窝囊气就算了,而一边却又讲明当铺的详细位置。
“做当铺生意的,应该有些油水。”
尚奎文这般嘟囔着,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等到对面宴宾酒楼的喜宴散了,宾客陆续离开,尚奎文这才跟余勇告别;
“你先回吧,我去办点事儿。”
余勇知道尚奎光必然有所动作,表面却故作不知,两人分手以后,便在暗中留意着当铺的动静。
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尚奎光才领着两个人,走进了善缘典当行。
尚奎光依然身穿长衫,只是跟着他的那两个人,腋下都夹着个长布包裹。
仨人走进当铺,一人把腋下的包裹,递给柜上的先生,说当一千两银子。
柜上的先生抚了抚老花镜,打量仨人一眼,伸手抖开包裹。
包裹里,竟然是一柄,寒光四射的钢刀。
老先生不由得缩了下身子,知道这仨人是来找茬儿的,已是递眼色给伙计,让他去找掌柜的过来。
随后,柜上的先生,脸上已是堆满了笑容,道:“这位大爷,您这东西不值一千两银子,小店不能收当。”
“怎么不值一千两,老子这可是一口宝刀。”
那人瞪着眼珠子,盯视着柜上的先生,脸上的横肉乱颤。
柜上的先生皱起了眉头,还是不温不火的说道:
“客官执意要当,小店只能出一块银洋。”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说它值一千两,就值一千两。”
“您这宝刀小店不能收,不如客官再走一家试试。”
“放你娘的屁,敢不收老子东西,砸了你这狗日的当铺……”
“怎么个意思!”
随着话音儿,赵四走进当铺。
他扭头打量了尚奎光一眼,举步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把钢刀在手上,掂了一掂,屈指在刀背上,弹出一声脆响。
“这样的破铜烂铁,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四这样说着,已是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反抓住刀背,两膀用力,钢刀竟然被他硬生生对折起来。
看到赵四轻易折弯了钢刀,刚刚说话的汉子,顿时脸色苍白,头上冒出了冷汗,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赵四随手将弯曲的钢刀,塞进那人的怀里。
知道他只是个小喽啰,并未打算与他计较,只是随口说了句,“撒野先瞧瞧地方,滚出去!”
赵四没再理会,方才那个小喽啰,已是转而看向了,站在侧旁的尚奎光。
“怎么着兄弟,可是手头紧了?”
尚奎光看到赵四折弯钢刀,心里也是暗自吃惊。
意识到这个赵四,果然不是善茬儿,身手竟然如此这般了得。
但在这个档口上,他已是骑虎难下。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手下兄弟面前,跌份儿。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尚奎文已经挥起拳头,猛然朝赵四的侧脸打去。
与此同时,随手摸出一把匕首,顺势刺向赵四的小腹。
赵四仰身向后,避让开尚奎光的拳头。
却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侧身前带,右手顺势搭上他的肩膀,五指用力,仅是一抓一拍之间。
只听‘咔吧’一声轻响,尚奎光这条臂膀,已是被赵四卸脱了臼。
他这手卸膀子的手法,曾经得到过老爷子的真传。
赵家兄弟四人之中,也就属他练得最为扎实。
这些年在外励练,赵四已变得沉稳了许多,仅是卸了来人一条胳膊,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毕竟,他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轻易不愿与人为恶。
但尚奎光却是凶名在外的悍匪,一条臂膀被卸下来,痛得他冒出了虚汗。
然而彪悍的他,却依然没有罢手之意。
强忍着剧痛,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匕首,猛然划向赵四的面门。
赵四侧身让过刀锋,抬手抓住其握刀的手腕,右手前伸,已经搭在臂膀关节部位,五指交错之间,这条膀子也被他卸了下来。
手掌顺势一滑,锁喉手已扣在尚奎光的脖子上,使其动弹不得。
此时的尚奎光,两条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
匕首落在地上的同时,已然感受到,扣在颈间手指的力道,死亡的威胁,令他顿时生出几分恐惧。
第四十章 绺子
而让尚奎光感到欣慰的是,随他来的另一位兄弟,并没有退缩。
此时,那人已是举起手里的钢刀,奋力向赵四砍去。
那赵四却是看都不看那人一眼,长衫下突然飞起一脚,将那个兄弟踹出门外,窝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见此情形,尚奎光已是彻底绝望,此时他受制于人,已然意识到,今儿个怕是要栽这里了。
略显有些颓废的尚奎光,尽管受制于人,却也表现出有恃无恐的神态。
他心里清楚得很,在这里,这个赵四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赵四盯视着尚奎光,眼里有犀利光芒一闪而过,问道:“咱们有仇?”
尚奎光扭转头去,并未接他的话茬儿,赵四便追问了一句;
“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莫非是替人出头?”
尚奎光无言以对,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会儿,众多看热闹的人,站在当铺门前,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赵四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有放开尚奎光,让他自行离开。
毕竟,这里是在县城之内,赵四多少还有所顾忌。
放了尚奎光之后,眼瞅着他悠荡着两条胳膊,走出当铺去得远了,这才叮嘱柜上几句,转身离开。
尚奎光和那两个兄弟,已是快步走出县城,跳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
赶车的那个兄弟,扬起手中的鞭子,吆喝一声,拉车的骡子打着响鼻,驶向进山的大路。
直到此时,尚奎光才算安下心来,暗自有些后悔,不该草率出手。
先前从赵四的眼里,他看得出来,那个混蛋动了杀机。
先前,假若不是在县城里,假若没有那么多围观之人,赵四那个混蛋,极有可能扭断他的脖子。
让尚奎光感到诧异的是,那个赵四卸膀子的功夫,怎会做得那般娴熟。
尼玛!即便是大当家——虎头大哥,也未必能做得这样干净利落。
返回山寨的路上,尚奎光等几人,谁都没有说话,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各个垂头丧气的样子。
骡车驶到大路的尽头,眼瞅着就要驶上,进山的小路。
这时才有人开口,道:“二哥,要不到药材铺子瞧瞧去?”
“想起来了,上次三哥的膀子脱臼,就是药材铺掌柜给弄好的。”
有人这般顺声附和,另一个人已是接口说道:
“这次出来,虎头大哥吩咐过,让带些治伤草药回去,不如就去一趟药材铺子。”
尚奎光‘嗯’了一声,表现出几分豁达的样子;
“那就去瞧瞧吧,老子总不能这样,悠荡着两条胳膊上山吧!尼玛,还不让山上那些兔崽子们,笑掉大牙。”
“二哥,兄弟们过的就是,刀头上添血的日子,这点小事儿,不算啥。”
“回去咱跟虎头大哥说一声,召集人手,灭了那狗日的当铺。”
“咱绺子有规矩,不能在本县境内做买卖的,再说了,县城里那么多人,官府那么多的差役,你以为好弄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亏咱就白吃了。”
“行了,行了,回去再说。”
有些不耐烦的尚奎光,打断几个人的对话,已是率先跳下骡车,朝不远处的药材铺子走去。
有个兄弟跟着跳下车来,紧赶几步,从后面赶上前去,先一步推开了药材铺的房门。
随后,很是机灵的闪身在旁,让尚奎光先进门,这才反手关上房门。
进门就大声吆喝着;
“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你这买卖还特么做不做了。”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里间屋的门帘被人挑起,走出来的竟是赵家老大——赵大郎。
他就是在这里,打理着山里收购药材的生意。
赵大郎看到尚奎光两人之时,居然一副老相识的样子。
“感情是二当家到了,失迎,失迎,哥几个的伤势,可都见好了?”
尚奎光没有说话,跟来的兄弟抢先开了口;
“今儿个进围子闯啃,遇到个硬茬儿,二哥不小心掉了膀子,掌柜的你帮忙给整治整治。”
赵大郎多少能听懂,此人说的这些,夹杂着半吊子黑话的意思。
这些年,赵大郎在山里经营这间,收购药材铺子,结识不少在山里讨生活的人,什么烧木炭、采药,打猎、溜山的他都认识。
前些年进山的这伙儿土匪,他也多少有所交集。
而且,这些土匪外出负伤,大多都是回来他这里,拿药医治。
大山外围地带,只有赵大郎经营药材生意,且又懂得医术。
看到尚奎光两条胳膊,都耷拉着的样子,赵大郎心里就有了数。
知道这是遇到对手,二当家的栽了,两条膀子让人给卸了。
不动神色的赵大郎,笑着走到尚奎光身前,用手托起他的肘部,一送一拍之间,脱了臼的臂膀已经复位。
随后又走去另一侧,如法炮制。
与此同时,还在帮尚奎光打着圆场;“二当家的这是用力过猛,甩脱了臼,以后下手留情三分,即可避免。”
赵大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的臂膀,是他那宝贝四弟,亲手卸下来的。
若是他知晓实情,不知是否还能做到现在这样,闲庭信步般的从容不迫。
尚奎光活动了几下手臂,有些惊讶于,这个药材铺掌柜的手法。
感觉跟那个卸他膀子的赵四,手法上一样娴熟,今儿个他也算是开了眼了。
尚奎光毫不吝啬的抓出一把银洋,拍在柜台上,转身走出药材铺子,也不管其他兄弟怎么着,独自一人进山去了。
回到山上,就去找了虎头大哥,丝毫也没有隐瞒,将这次进城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大当家——虎头大哥。
大当家姓王,黑话讲就是‘虎头万儿’的王姓。
绺子里的兄弟,都叫他‘虎头’,或者称他为虎头大哥、大当家,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绺子里的兄弟,都有各自的绰号,他们很是忌讳称名道姓。
即使是很要好的朋友,只要入了绺子,也都是以绰号相称。
且,彼此之间,从来不谈论家人往事。
过去的出身,以及入绺子的原因,等等这些都是他们的忌讳。
第四十一章 虎头大哥
虎头大哥听了事情的经过,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他自是很清楚,老二夜猫子的手段,绺子里除了他这个当大哥的,没人是夜猫子的对手。
当年,为了争夺这第一把交椅,两人也曾大打出手。
即便是他这个大当家,要想卸掉夜猫子的两条胳膊,至少,也要捂扎好一会儿功夫,或许才有机会得手。
能够如此这般,轻易卸下其两条臂膀之人,县城附近也找不出几个。
而陶山脚下,广收门徒,教授神拳的四位师傅,陶富春、唐茂柳、荣允来、鹿成祥,这几位早已是名声在外。
只是这四人,都是大刀会的骨干,以‘茂柳富春、允来成祥’为暗号,联络各地大刀会成员。
而且,几人只在陶山一带活动,不可能去到县城,开个什么劳什子当铺。
另外还有一个人,便是赵庄的武举人——赵老爷子。
想起赵老爷子,虎头大哥的心里,隐隐作痛。
早年,虎头大哥跟随赵老爷子,学习武艺。
那时他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那时赵家的大少爷,赵大郎外出学医去了,未曾见过。
二少爷刚刚娶了媳妇,跟他也是少有往来;只有赵家最小的两个少爷,赵三、赵四,每天和他一起习武。
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赵老爷子的老儿子赵四。
那时,与赵老爷子习武的几人之中,赵四的年纪最小,但习武却是最为刻苦,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些大家风范。
赵老太爷对这个小儿子,也是特别器重,在其身上耗费的心思,自然也就最多,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否则,手里的柳树条子,毫不留情地抽打下去。
因此,赵家老四的年纪最小,练功的时间却最长,挨打的次数也最多,而功夫学得最好的,也是这个年纪最小的老四。
虎头大哥在赵庄那几年,是他这一生中,最幸福惬意的时光。
每天出入赵家,闲暇之时,也帮着后院做些杂活儿。
日子久了,渐渐与赵家的大小姐——赵馨,有了感情。
俩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差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然而,赵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而他却是家徒四壁,没啥本事的庄稼汉。
如此悬殊的门户差异,让他望而却步,始终也没敢去赵家提亲。
记得有一年,贵和堂董家,打发媒婆来赵家提亲,说的竟是大小姐——赵馨。
虎头大哥无意之间,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焦急万分。
他是担心贵和堂董家,娶走赵馨。
于是,他就偷偷找到媒婆,谎称赵家大小姐,自幼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这样的人说给贵和堂董家,媒婆以后要落埋怨。
媒婆早已见过赵家大小姐,自是不会相信,他这些个胡言乱语。
虎头大哥无奈,只好上前与媒婆耳语几句。
媒婆惊愕得目瞪口呆,他已是悄悄塞了些钱,随后接着劝说着;
“不如给董家保举二小姐——赵香,二小姐虽说年纪小了几岁,人却长得漂亮,身子骨也健壮,董家必然会有重谢,你媒婆也不会落下埋怨不是。”
媒婆不得不相信这些话,她也不敢赌,万一这个愣头青,给他说的这些都是实情,董家怎么可能绕得了她。
因此,再次去赵家提亲之时,见到赵老太太,媒婆就改了口。
她一口咬定,贵和堂董家相中的是二小姐赵香,
“你也知道董家一脉单传,二小姐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不管多少彩礼,董家都愿意出的……”
赵家俩姐妹的命运,在虎头大哥暗中操纵之下,发生了姊妹异嫁的转变。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赵家人就察觉到了,他跟大小姐之间的秘密。
赵老爷子很生气,要打断他的两条腿。
赵老太太却担心事情闹大,影响闺女的清白,因而极力劝阻。
无奈之下,赵老爷子便将他逐出师门,不许他再踏进赵庄半步。
离开赵家以后,虎头大哥找了好几个媒婆,前去赵家提亲。
然而,却都被赵家一口回绝。
一年以后,大小姐赵馨嫁给了王庄,王老员外的二公子——王召才。
王召才是虎头大哥,同村的庄乡,家里有钱有地,是个大户人家。
得知赵馨嫁到王家以后,虎头大哥才彻底绝望,却也从此怀恨在心。
但他却不敢去找赵家的麻烦,因此,就怪罪到了王家身上,发誓要使王家败落,以此发泄心中的怨恨。
便开始有计划的,千方百计接近王召才,想方设法让其染上了毒瘾。
这样几年过后,王家果然败落下来,虎头大哥也离开王庄,在外闯荡多年,做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虎头大哥暗自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一直压在他的心里,对赵家也是耿耿于怀。
只是,顾忌着赵老爷子的虎威,不敢对赵家有所作为。
老二夜猫子说到当铺掌柜,让他想起这些往事,便猜想,那个善缘当铺的掌柜,极有可能是赵家的人。
于是,便问夜猫子,道:“老二,刚才你说,那个当铺掌柜叫啥来着?”
“听人说,好像是叫赵四。”
“那就是了,若是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赵庄武举人的老儿子。”
“奶奶的,难怪身手如此了得。”
“你栽他手里,也不算丢人,现如今,我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大哥,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己的威风。”
“你知道个啥,有些事儿你不懂。”
“咱绺子,二三十个兄弟,还怕弄不死他。”
“还真是未必呢,你只看到一个赵四,他老爷子的徒子徒孙……你就听大哥一句,这事儿就算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可是大哥,这口窝囊气,咱不能就这么咽了。”
议事大厅内的其他几人,顿时义愤填膺的样子,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只要大哥一句话,咱这就下山去,烧了那狗日的当铺……”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只有见过赵四出手的几个人,包括夜猫子在内,都没有吭声,他们知道,虎头大哥说的是实话。
这会儿,虎头大哥摆了摆手,让厅内众人安静下来,这才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蛮干只会招惹祸事。”
见有兄弟,依然很不服气的样子。
于是,便接着说道:“那个赵四,我也还算了解,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小,从小跟他老子学武。”
虎头大哥说到这儿,顿了顿,为了安抚众人,也是不想给绺子的兄弟惹麻烦,这才接着说道:
“今儿个,就给哥几个交个底儿,我的功夫,也是跟他老子学的,同门师兄弟就有十几人,可惜的是,老子只学五年不到,就被赶出了师门。”
“而赵家哥几个的功夫,却是跟老爷子从小练到大,在座的哥儿几个想想,赵家兄弟的身手,会怎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有谁还要强出头,俺也不拦着。”
绺子里的兄弟,都知道虎头大哥的本事,如今,之所以能够坐上这第一把交椅,凭借的正是这身过硬的功夫。
但虎头大哥也仅仅学了五年,想想那些,从小练到大的赵家子弟,身手如何便可想而知。
偌大的议事大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变得鸦雀无声的寂静,显得有些沉闷。
第四十二章 娃娃亲
贵和堂扩建完工之后,董老太太才从省城返回。
扩建后的贵和堂,占地面积至少扩大了数倍。
原先的前院大门,改造成了垂花中门,门内正对着堂屋的位置,建起一道宽大的影壁,画福雕花很是气派。
这次扩建,贵和堂又增加了两进侧跨院,西面的侧跨院养起了牛马牲口。
东面的两进侧跨院,则与原有的粮仓相连,用于储备余粮。
前面李福的院子,改造最大,整个院子被新建的贵和堂的院墙,围绕起来。
街门也改成了广亮大门,加盖了门房和东西厢房,成为出入贵和堂的主要门径,算是第一进院落。
原有正厅堂屋的屋顶,全部换了新瓦,同时降低了高度,与新建成的倒座房齐平,更加衬托出,贵和堂那正厅堂屋的高大挺拔。
吴先生领着妻儿,执意搬到改建后的前院去住。
说是以后要在这前院厅堂,办个私塾,他要亲自教导娃儿们在此读书。
董善政很是赞同,吴先生办私塾的想法,道:
“办私塾是好事儿,五哥你一肚子学问,不用真的是可惜了。”
“哪里有啥学问,教教娃子们三字经、百家姓的学问,倒还是有的,别的可就不敢班门弄斧喽!”
吴先生这般谦虚着,董善政却笑了,开口调侃了一句;
“没准咱办的这个私塾里,真就考出几个秀才、举人啥的,到那时,咱哥俩的脸上,也跟着沾光不是。”
私塾最终还是开办起来,而且,聘请尚庄的秀才做塾师。
在董家少爷——董七女,七岁那年的春天,正式开的学。
董老太太回到贵和堂后,办的头件大事,便是张罗着给孙子七女,订亲。
贵和堂扩建完工以后,宽阔的大宅院里,显得更加空阔寂静。
院子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就那么几个人,再有就是使唤的丫头婆子,连个拌嘴吵架的声音,都难得听到。
更加凸显,董家人丁稀少的现状,由此而触碰了董老太太的心病。
因此,老太太决定,要给孙子七女订亲。
其实,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给贵和堂增添人口,如果有合适的,给七女找个童养媳,先娶进门了再说。
董老太太打发人出去,找来能说会道,远近出了名的媒婆儿。
事情还没怎么着呢,先就出手给了媒婆儿三吊制钱,乐得媒婆儿合不拢嘴。
这会儿,董老太太就发话了;
“你先甭乐,听俺给你说条件,女方家的境况如何,咱不在乎,只要闺女的年龄相当就好。”
“最主要的是女娃儿的父母,要老实本分,闺女家人品好才行,再有就是,闺女的生辰八字,要跟咱家老七的和才行,不能有冲着撞着了啥的。”
媒婆儿听了董老太太的要求,有些为难;
“生辰八字啥的,倒是都还好说,找个先生驳查一番,也就是了。”
“只是这女娃子的人品好孬,却是怎么个相看法,那么小个人儿,咋能看出个秉性如何?”
董老太太听了,笑着说道:“女儿家都随她娘,大人们的德行好,小的也差不哪去,你只要仔细寻访着就是了。”
“这事儿也不用很急,先放在心里装着,哪天遇到有合适的闺女,条件相当的你就给撮合撮合。”
知道董家不急,媒婆儿心里有了底,满口答应下来,拿上钱,乐呵呵地去了。
董老太太回到贵和堂,仅只这个把月里,前前后后接待了五位媒婆。
所交代的话语,也是大同小异,一视同仁的,每人三吊制钱的赏钱。
末了,总还要特别交代一句;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董老太太就这样撒下大网,着手要给还在咿呀学语的孙子,挑选姻缘了。
赵香听说,婆婆在张罗给儿子订亲,而且,已是找来五六个媒婆子,便有些啼笑皆非,跟丈夫董善政说道:
“七女还是个吃屎的孩子,娘这是唱的那一出呢!”
董善政呵呵笑了,道:“还能是哪一出,五子拜寿呗。”
赵香叹了口气,道:“娘还是在嫌咱家,香火少哩!”
“那你就努努力,再生个男娃儿出来。”
“去你的,这种事儿,该是俺说了算的。”
正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是香椿,她问七女睡了没?
赵香说都这么晚了,早已睡下。
香椿转身之际,眼角瞟了下董善政,道:“那我回屋去了。”
说着,举步走出夏房,反身带上了房门。
赵香看着香椿离开,皱着眉头问着董善政;
“俺回来这些天,就没见香椿笑过,你是不是招惹她了?”
董善政老脸一红,起身就往外走;
“你先早点睡,我找娘商量点事儿去。”
“都这么晚了,娘也早睡下了吧。”
“没呢!你先睡吧!”
董善政这样说着,已是走出夏房,来到厅堂上房,高声问道:
“娘,睡了没。”
董老太太屋里的灯亮了起来,董善政走进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
董老太太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嗔怪着说道:
“要是没啥正经事儿,就早点回去睡。”
董善政答应一声,走出暗间,轻轻关上厅堂的屋门。
却没有回住着的夏房,而是左拐去了东厢耳房。
香椿住着的房间,屋门虚掩着,董善政闪身而入,随手带上了房门。
只穿着亵衣的香椿,已是迎了上来,两条雪白的胳膊,蛇一样缠上董善政的脖子,焦渴的唇碰在一起……
窗外蛙鸣一片,屋内牙床摇摆。
翻云覆雨过后,香椿依偎在董善政的怀里,悄声对他说:“俺像是怀上了。”
董善政有些惊异,支起身子问道:“怀上了,真的?”
“这事儿还能有假。”
“娘要是知道,不定多高兴哩!”
香椿幽怨着说道:“怕是有人会不高兴呢!”
董善政知道,香椿说的那个不高兴之人,指的是赵香,便逗着她说:
“那你进门以后,多叫她几声香儿姐,把她给哄高兴了就是。”
“要是如你说的这般容易糊弄,就好了。”
“香儿她心善着呢,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眼儿。”
第四十三章 贵和堂的秘密
香椿怀上董家香火的事儿,董善政还没找到恰当时机,告诉母亲。
而董老太太却已是,察觉到了一些眉目。
她是在瞧着香椿,给孙子七女喂奶的时候,发现的端倪。
那天,董老太太看到孙子,捧着香椿的**,嘬了一会儿。
貌似没嘬出啥东西,那小人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香椿,就挣脱她的怀抱,下地后一路小跑着,找他娘吃奶去了。
看到这些,董老太太心里就有了数。
知道香椿的奶水,是给另一个抢了去,看来这趟省城,没白跑!
老太太心里甭提多高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叫香椿跟她屋里去说话。
香椿知道,老太太这是有所察觉,心里就有些彷徨,怀里如同揣了小兔似的乱跳,低头跟在老太太身后,走进堂屋暗间。
董老太太让香椿坐下,旁敲侧击地问道:
“香椿,是不是身子骨,哪儿不舒坦了?”
香椿顿时有些慌乱,摆弄着衣角说道:
“没,没有,好着咧!”
董老太太岂会轻易放弃,已是在追问着她;
“是不是奶水没了!”
香椿无话可说,将头埋在胸前,轻声‘嗯’了一声。
董老太太心里有了底,笑容已是浮到脸上;
“俺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啥事儿没经事过,还能瞒得了俺。”
香椿低头不语。
董老太太笑吟吟地说:“奶水没有,这是又怀上了呗!”
香椿红了脸。
董老太太忽然问了一句,“善政也知道了?”
香椿羞涩地点头。
董老太太开始刨根问底儿,“啥时候的事儿,现在几个月了?”
香椿顿时有些寄颜无所,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也是,也是才察觉。”
她的声音像蚊子在叫,很细小,而董老太太却是听得真切,安慰着香椿;
“不碍事儿的,甭担心,后续的事儿俺来安排。”
嗯!
香椿很是欣慰,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儿,使劲地点着头。
“先回房歇着去吧!有啥事跟俺说。”
董老太太打发走了香椿,冲着窗外喊来了使唤丫头,吩咐一句;
“去叫少奶奶过来。”
赵香听到董老太太找她,连忙起身,却找不到香椿,只好抱着七女,走进了董老太太的里屋;
“娘,找俺有事儿。”
“没啥大事儿,咱娘俩儿好会儿磕。”
赵香顺从地坐在炕沿,董老太太才漫不经心的问她;
“你觉着,香椿咋样?”
“挺好的。”
“你俩还和得来吧,平日里,可有啥磕磕绊绊?”
“娘,瞧您说的,俺俩处得跟亲姊妹一样呢。”
“哦!这样的话俺就放心了。”
“啥事儿放心了呀?”
“俺要善政娶她进门,你看看,帮着挑个好日子。”
赵香愣住了,没出声。
董老太太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早已盘算好的想法;
“香椿只有你大嫂一个亲人,等过些日子,让善政送她去你大哥那儿……”
“咱找人把聘礼也送过去,就在老大那边接媳妇,这几天,你找人挑个好日子,咱娘俩儿把这事儿给办喽!”
董老太太没有征求媳妇的意见,只是让赵香帮忙选个好日子,在董老太太看来,这件事儿再自然不过的了。
而赵香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难怪进得门来,婆婆就问她与香椿相处得如何,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儿。
之所以要问那几句话,无疑是在赌她的嘴呢!
自打董老太太,带她们娘们儿几个去省城,赵香就觉着这里面有文章,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赵香很了解老太太的脾气,拿定了主意的事儿,很难更改的。
于是,试探着问婆婆,“善政他是咋个说法?”
董老太太顿时就撂下了脸子。
“这事儿,由不得他,贵和堂还是俺在做主哩!”
听婆婆这样一说,赵香知道,事情怕是已经无法挽回。
屋内的情形,就显得有些别扭,赵香很不自然地起身,跟董老太太告辞,走出屋子,就到处去找董善政。
找遍前面的院子,也没见到他的人影,赵香赌气便直奔了后院。
快步来到扩建完成的后罩房,却见正厅堂屋的房门,从里面插得死死的。
这般情形,让赵香不由得心里一沉。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侧耳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随即便将心一横,抬手用力拍打着房门。
董善政在屋里,没好声的问道:“谁呀?”
“是我,开门。”
董善政听出是老婆的声音,在里面答应一声,片刻之后,打开房门,闪身让赵香进去,又迅速关上了房门,这才问她;
“你咋来了?”
赵香看到满头汗水的丈夫,双手和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汗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强壮的身体。
这般情形,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里便有些愧疚,柔声说道:
“我过来看看你。”
“来得正好,搭把手,帮我把这些石板盖上。”
屋子里乱糟糟的,新打的蠢重樟木大柜,已被挪到另一面墙前。
原本摆放柜子的地方,挖了一道长沟。
沟的内壁四周,已用砖石垒砌,隔成了几段,每一段里,刚好放下三个大坛子,坛子口已经泥封。
董善政试图要将几条石板,盖到沟上去,只是石板过于沉重,他已尝试了几次,都没成事儿。
正烦恼着的时候,赵香就来了。
很是有些疑惑的赵香,皱着眉头问董善政,
“你这是在弄啥哩?”
董善政悄声说道:“存放一些银两,留着以后应急用的。”
赵香看向沟里的那些坛子,转而望向董善政,
“那些个坛子里面,盛放的都是银子!”
“你也知道,老太太信不过钱庄,觉得还是自己存放现银,更稳妥。”
“那你兑换回来的那些铜制钱,又是做啥用的?”
“自是掩人耳目,压箱子用的。”
董善政给她示意了一下,侧旁那个高大樟木柜子。
只见柜子的下部,打造成三尺多高,带有暗盖木箱,与上部的衣柜形成整体,显然是用于盛放铜钱之用。
有谁能够想到,盛放铜钱的樟木柜子下面,还会有藏银子的暗沟。
第四十四章 没个好东西
赵香已是看明白了,董善政这是在藏银呢。
她不再多问,挽起袖子,夫妻俩人齐心协力,将几块石板盖好。
随后在石板上面,铺上了一层土,又将原有的铺地青砖,仔细码放整齐。
这般拾弄平整之后,青砖上面又撒上细土,扫帚来回漫扫几遍,填充砖缝。
看着与周围地面,铺地青砖没什么两样了,两口子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子,相视而笑。
董善政拍了拍,侧旁那高大的樟木柜子,道:“赶明儿个叫几个人过来,把柜子再挪回去就成了。”
此时的赵香,早已忘记了,来此找董善政的目的。
她正在为参与贵和堂,这个巨大的藏银秘密,而感到兴奋不已。
赵香几乎可以断定,贵和堂里,知道这个秘密之人,绝不会超过三人。
董老太太肯定是知道的,再有就是,她和丈夫董善政两个。
至于,那个即将娶进门的香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这个秘密,现在不知,以后也不会知晓。
赵香充满了自信,自己在贵和堂里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
想到这些,心里找到了平衡,在与董善政说起香椿的事情,语气柔和了许多;
“咱娘正张罗着,要给你娶香椿进门哩,你是个啥章程?”
董善政怎么也没有想到,媳妇会忽然问起这事儿,迟疑片刻,便反问了回去;
“那你是咋想的?”
“俺在问你是咋想的哩,反来问俺。”
“你要是乐意,就让她帮帮你。”
“不乐意能咋,老太太那边发话了,这事儿她做主。”
“娘一直在嫌家里人口少哩,宅院扩建后……”
“这么说来,你是乐意的了!”
“嗯,那就娶进来呗。”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看哪家大宅门里,不是妻妾成群的。”
“死鬼,你倒是不嫌多,还想要成群呢!”
董善政嘿嘿笑了,赵香白瞪他一眼,前面洗手去了。
董老太太想要尽快,迎娶香椿进门。
于是,便吩咐吴先生去请来工匠,购进木料,制作新床、家具装点新房。
随后又找来几个,儿女双全的婆娘,缝制新婚用的大红被褥……
这般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地操办起了,儿子的婚事。
香椿的事情挑明以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别扭。
赵香脸上流露出不愉快,偶尔甩脸子,呵斥几个年幼的女儿。
董老太太见了,就有些不高兴,故意给香椿夹菜劝饭,显得格外亲热,对媳妇赵香却有些冷落。
香椿更显尴尬,行事越加小心谨慎,下意识地疏远了董善政。
董善政夹在几个女人中间,觉得很是别扭,便匆匆撂下碗筷,找吴先生下棋去了。
恰在此时,有个媒婆,踩着饭点儿赶了过来。
董老太太热情的招呼着媒婆,让她坐下一起吃饭。
媒婆也不客气,挨着董老太太身边坐了下来。
香椿很识趣地拿来了新的碗筷。
董老太太吩咐一句:“拿些酒来,俺跟他婶子喝两盅。”
媒婆顿时喜笑颜开,谦让几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了酒盅。
几盅子水酒下肚,随之打开了话匣子。
说给七少爷相了门好亲,尚家庄,尚秀才家的闺女。
媒婆自是还记得,董老太太相看女娃的说法。
此时,便夸耀起秀才的媳妇来,说不仅人长得俊俏,而且知书达理,晓文识字,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人……
董老太太听得眉开眼笑,忍不住从旁插了一句;
“她娘亲这样知书达理,女儿自然差不了事儿!”
媒婆听了,更加得意,接着夸赞起相看的闺女;
“小模样俊俏着哩!帮她娘,打小跟她娘读书识字,那样一点点的小人儿,已经可以背咏诗词”
董老太太听了,更加喜欢,眼睛笑成了缝儿,连连称好,问那媒婆子;
“可找人看过生辰八字,俩个小人儿的八字,可还和的?”
媒婆子拍着胸脯,道:“找人瞧过了,俩人的八字和着哩!”
董老太太立刻便将此事,定了下来,“那就好,就这闺女了,她家要多少聘礼,咱都出。”
说到聘礼,媒婆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吞吞吐吐着,道出了其中的隐情。
尚家庄的秀才家里,守着十几亩田地过活。
只是尚秀才,读书做文章还在行,打理田地就不那么中用,对于庄稼地里的活计,更是一窍不通。
秀才夫人没法子,只好把田地租给佃户耕种。
佃户欺秀才是个书呆子,又不懂农事,谎报产量、少交地租,即使交上来的粮食,也是缺斤少两,数量不足。
这样几年下来,秀才家的日子,过得就有些拮据。
那一年秋闱,秀才要到省城贡院考举人,为了筹措盘缠费用,迫不得已,便将田地典当给了,当地的财主——尚达仁。
原期待着能中得举人,得个一官半职,再慢慢把田地赎回来。
谁知,天不遂人愿,这次秋闱,秀才再次名落孙山。
如今,眼瞅着两年的当期已到,若还是不能赎当,田地可就是人家尚达仁的了,没了田地的进项,一家人生活便没了着落。
为赎回田地这档子事儿,秀才夫人很是焦急。
就在秀才一家因无力赎回田地,而束手无策之时,恰巧媒婆登门来说媒。
对于这些女人家的事情,秀才选择予以回避。
秀才夫人知道董家有钱有势,爽快答应了定亲之事。
但却瞒着秀才,附加了个条件,秀才夫人委婉的表示,想要董家帮她赎回田地。
为了日后的生计,秀才夫人不得已才想出这个主意。
媒婆讲出这些前因后果,末了,对董老太太说道:
“十几亩田地的当银,不是个小数目,老太太可得想真切了,再拿主意。”
董老太太却是毫不犹豫,当即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赶明儿个你把当票拿来,咱不止帮他赎回田地,还要准备一份聘礼,给秀才家送过去。”
“秀才家养育的闺女,错不了事儿,即便是砸锅卖铁,俺也要先聘下再说。”
第四十五章 聘礼
董老太太拍板,定下了尚家这门亲事,媒婆顿时眉开眼笑。
“老太太要是这样说,这门亲事算是成哩!”
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已是在暗自盘算着,自己能得到的好处。
董老太太瞟了眼媳妇赵香,话里有话着,给那媒婆絮叨起来;
“这门算是成了,他婶子你也还得继续寻访,俺要给老七多定几门亲,到时候一起娶进门,省得以后麻烦,男人纳个妾,大的小的唧唧歪歪,吵得人心烦。”
赵香听出婆婆是在数落她呢,低垂下头,没有吱声。
媒婆听了董老太太的话,拍着胸脯许下承诺;
“老太太尽管放心,包在俺身上。”
在媒婆看来,董家就算要定十门亲,凭她这三寸不烂之舌,也有法子给撮合成,至于到时候娶不娶得进门,可就另当别论。
谁又能晓得,十几年后是个啥情形,眼下先得了赏钱才是正事儿,自是满口应承下来。
吃过晌午饭,媒婆告辞,出了贵和堂,便直奔尚庄秀才家。
找到秀才夫人,言明,董家答应给赎当,还要准备份厚礼送过来。
秀才夫人听了,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这次算是熬过了这一劫,保住田地有了进项,一家人至少不会饿死。
于是,忙去找秀才要当票,谎称是有门远房亲戚,答应帮咱先赎当。
秀才却是皱起了眉头,怎么就不记得,还有这样一门有钱的亲戚。
秀才夫人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先解了这燃眉之急再说。”
秀才也就没再多问,不管咋说,能把田地先赎回来,总不是坏事。
直到两天以后,媒婆领人抬着聘礼登门,秀才这才晓得是咋回事儿,就跟老婆吵了起来;
“你这不是把咱闺女给卖了!”
秀才夫人顿觉委屈,辩解着;
“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提早定个娃娃亲,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儿。”
秀才依然不依不饶,秀才夫人就生气了;
“那就将聘礼退还回去,田地是人家出钱赎的当,现在姓董了,以后俺娘们儿,跟你喝西北风过日子好了。”
说到残酷的现实状况,秀才顿时没了脾气,感叹起世态炎凉。
秀才夫人觉得话说重了,有些于心不忍,便劝慰起了秀才;
“人家也是冲着,你这秀才的名头才来提亲,再者说了,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董家那样的大户人家,不会亏待咱娃儿。”
事已至此,秀才无奈的摇头叹息,道了一句;
“等女儿长大,若是要埋怨,你自己个兜着。”
这样说,也算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秀才夫人见丈夫答应订亲之事,深感欣慰。
连忙回到前厅,与还在焦急等待着的媒婆,写下婚约,签字画押,算是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拿到婚约的媒婆,马不停蹄地赶回贵和堂。
见到董老太太,少不得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表功自夸。
拿到尚家的婚约,意味着这门亲事,算是定了下来,董老太太很是高兴,大大方方的打赏媒婆。
满心欢喜的媒婆,喜滋滋地领了赏钱,乐呵呵的告辞离开,忙下一家的媒去了。
这是董老太太给孙子七女,订下的第一门亲事。
打发走了媒婆,董老太太喊来儿子董善政,吩咐他送香椿去山里,先住在赵大郎家待娶。
而她随后会安排人,聘礼嫁妆也都送过去。
“这事儿耽搁不得,拖得久了,香椿显怀就不好了。”
董老太太叮嘱着儿子董善政;
“你也别来回折腾了,就在赵大那里候着,啥时候这边打发花娇过去,再和香椿一路回来,赶在正日子到家,举行过嫁娶仪式,也就万事大吉了。”
董善政也想早点把事办了,免得一家人吃饭都别扭。
第二天一大清早。
董善政和香椿一起,俩人坐上骡车进山去了。
进山大路的尽头,是一处小山洼。
山洼四周有许多,通往深山老林的小山经,蜿蜒曲折的山径,只能单匹马行走,犹如蛛网一般,由这处山洼向大山深处延伸。
大山里出产的药材、木炭、以及各种各样的山货,经过这些小径,运到这处小山洼。
然后通过这里的大路,运到大山的外面去。
这处小山洼,已是成了山里货物,人员往来的集散地。
山洼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零零落落的分布在大路两旁。
大多都是做山里人的生意,有收购药材、山货的商铺,也有收山里人烧制的木炭,贩卖到城里谋利的。
来此跑生意的人多,这处小山洼,居然还有人兼营一家小酒馆。
无论是山里人送货出山,还是外面的客商前来采购,都在这小酒馆里打牙祭。
因此,倒也还算是生意兴隆。
董家收购药材的铺子,就在大路尽头靠里的位置,坐北朝南,顺着大路修建了三大间门面房。
门面房的后面,是处宽敞的院落,院里晒着山货、药材……
赵苗氏正在院子里,忙活着翻晒药材,董善政的骡车就驶进了院子。
赵苗氏还有些疑惑,不知这是哪路神仙,怎么直接将骡车赶进院子。
董善政和香椿先后下了骡车,赵苗氏这才回过神儿来,上前拉住表妹香椿的手,少不得一番亲切问候。
见到表姐赵苗氏,香椿雀跃着奔了过去,如同山燕子般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全没了在贵和堂里的拘谨。
董善政无奈的笑了笑,丢下一句;
“你们姊妹俩先唠着,俺前面找大哥说话去了。”
这样说着,往前面门面房走去。
赵大郎年长董善政几岁,董善政叫他一声大哥,他称董善政兄弟。
俩人见面,少不得寒暄几句。
知道董善政还没吃饭,赵大郎就领他去了小酒馆,要了几样山珍野味,烫了壶酒,俩人吃喝起来。
几杯水酒下肚,董善政借着酒劲儿,含蓄委婉的说明了来意。
赵大郎没有料到,婚事竟会这么急的,连个筹措准备的余地都没有。
董善政尴尬着轻咳几声,都推到了老太太身上;
赵大郎自是知晓,贵和堂董家的现状,对于董老太太的心思也能理解。
他也只能是尽力操办,还得作为娘家人,负责将香椿嫁过门去,谁让他是香椿的大表姐夫。
赵苗氏也在香椿那里得到消息,真心为表妹高兴。
当初送表妹去贵和堂,她就有这个心思。
如今,事情发展,果然如她所预想的那样,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儿。
欣喜之余,找来了几个婆娘,给小表妹香椿,赶制了两床被褥。
几天之后,董老太太就打发人,送来四季衣物,大红喜炮等嫁妆。
又过几天,接新媳妇的花娇就到了。
因路途较远,雇用的是两班轿夫,轮流抬轿,赵大郎找来几个相好的朋友,热热闹闹的送香椿过门。
贵和堂里大摆宴席,宾朋满座,热闹了一整天。
董家上下也是喜笑颜开,大宅院内,充满喜庆祥和的气氛。
只有赵香心存芥蒂,早在正日子来临之前,就领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后来还是董善政,几次亲自去赵庄,才把赵香给接了回来。
第二年仲夏,香椿占房生了个儿子。
董老太太乐得合不上嘴,给小孙子取名——八女。
七女的弟弟,当然就是八女了。
八女满月,董老太太请来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老太太逢人就说,是改了贵和堂的布局,菩萨显灵,董家又添了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