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偏方
李福之所以跟二喜去尝新鲜,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争回面子。
说实话,二喜让他享受的,所谓的新鲜玩意,根本没有二喜给他吹嘘的那般神奇,也未享受到那种,所谓欲仙欲死的奇妙。
在他吸食之时,反而觉得头昏脑涨,隐隐作呕,感觉很不舒服。
但李福却都强忍下来,且,装作很是受用的样子,抬手招呼着伙计;
“给老子再来一泡儿。”
“差不多行啦,没过瘾,回家自己侍弄去。”
二喜将早已准备好的烟枪,连同一小包烟土,塞给了李福。
李福之所以接受二喜的馈赠,并非如他所说的那般,‘回去让他老婆也享受享受,洋人这新鲜玩意儿!’
这东西他已经尝试过,感觉并不咋地。
不过,二喜说这玩意儿能治病,李福便有些心动了。
他媳妇早年落下个,偏头痛的毛病,痛起来翻身打滚地折腾,抱着头直往墙上撞,死的心都有。
李福对自己媳妇感情很好,每次看到媳妇发病之时,那般撕心裂肺的样子,他就很揪心、很难受。
曾经,也没少给媳妇找偏方治疗,药也没少吃,但却没啥效果。
李福在外面泼皮耍赖,蛮横无理,啥损事都干。
但对媳妇吕翠儿,却是百依百顺,从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既然二喜说这洋土能治病,就想带回去给媳妇试试,看是不是能治好,媳妇那偏头痛的毛病。
要是没啥疗效,他会毫不犹豫,丢掉这些没用的东西。
以前也听人家说过,有人吸上这玩意儿,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都有。
但他今天尝试过之后,就有些想不明白;
这玩意儿嗅着是有些香味,但吸进去的感觉——晕晕乎乎,不是很舒服,那些人怎么可能就会上瘾,离不开了呢!
李福对此嗤之以鼻,扭头往路边吐了口痰。
今儿个赌钱,收获颇丰,便去街角买了块酱牛肉,哼着小曲,悠闲地逛出县城,往家的方向而去。
牛肉是很奢侈的吃食,官府严令禁止宰杀耕牛。
只有少数唯利是图,胆子大的屠夫,才敢偷偷宰杀。
正因如此,牛肉的价格贵得出奇,根本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可以享用的美食。
而李福却特意买了块牛肉,无非是想在媳妇面前,显摆显摆。
原本还很是有些得意的李福,走进花园村的时候,心绪顿时变得有些糟。
他看到董家还在扩建贵和堂,请来的工匠,足有二三十口子人,后罩房已是初具规模,正在扩建东西两侧跨院。
呸!
脸色变得阴沉的李福,冲着贵和堂的方向,吐了口痰,嘟囔了一句;
“老子就是不卖给你,看你能折腾出个鸟来!”
心情欠佳的李福,走进自家的院落。
媳妇吕翠儿刚刚喂完猪,湿漉漉的一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抹着。
看到媳妇吕翠儿,李福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一手揽着媳妇的腰,让她进屋去说话。
吕翠儿扭头瞅了他一眼,疑惑的问着自己男人;
“神经兮兮的,有啥大不了的事儿,还得进屋去说……你不会是又在外面,惹了啥麻烦回来吧!”
“走走……有惊喜。”
李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揽着媳妇走进里间屋。
这才将肩上的褡裢卸下,双手提着褡裢的两个角,往土炕上抖落出,今儿个赌钱的收获。
随着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从褡裢里倒出一大堆制钱。
其中,难得一见的当百大钱,也有三十几枚之多。
其间还夹杂着数枚,白亮亮的银洋,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滚落到了炕上。
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李潼关,趴着炕沿,伸手抓起一枚就往嘴里添。
李福忙撕块牛肉给儿子,换下了他手里的制钱。
随后,盘腿坐在了炕沿,很是得意地瞅向媳妇。
吕翠儿知道,今儿个李福进城去卖粮食了,对于当下粮价多少,她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这会儿见他拿回这么多银钱,不由得露出惊愕之色,转头问着李福;
“如今这粮食,这么值钱的了?”
李福笑而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以往,每次他赌钱回来,若是输了,自是不会吱声。
而要是赢了钱回来,那就不一样了,必须像现在这样,显摆一番才行。
见他这般得意的样子,吕翠儿忽然明白过来;
“你个败家玩意儿,这是又去赌钱哩!”
吕翠儿向来反对他出去赌钱,为这事儿,不知哭闹过多少回,也曾不止一次,苦口婆心规劝过他。
甚至,威胁李福,要是再出去赌钱,就回娘家不跟他过了。
但是这样威胁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无关痛痒之言,李福依然偷着出去赌钱。
吕翠儿的心绪,顿时跌落千丈。
想到自己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操劳。
而李福却还是这么不争气,好吃懒做也还能忍,但出去赌钱……
心里这样想着的吕翠儿,忽然一股邪火涌了上来,感觉头顶‘嗡’的一下,顿时眼前一黑。
她连忙伸手扶住炕沿,摸索着坐到了炕上。
这样着急上火的,吕翠儿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见她眉头紧皱,双手握紧了拳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不时捶打着脑袋,揪着头发,痛苦不堪的样子。
吕翠儿这头痛的毛病,是大儿子出事那年,落下的病根儿。
李福原本还有个儿子,已经十几岁了。
那年盛夏异常炎热,日头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冒出火来,地表翻腾着一层,白蒙蒙的热浪。
人们只穿着一件单褂,依然汗流浃背,男人们赤裸着的脊梁,油黑油亮的满是汗水。
这样的酷暑天气,庄东的康王河,便成了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李福儿子要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河套戏水玩耍。
吕翠儿见去的人多,天又这么热,也就没有阻拦。
谁知,儿子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那次河神带走了,庄上两个孩子,其中就有她的儿子。
消息传到家里,树下纳凉的婆婆,听说孙子出了意外,急的一口气没上来,忽然栽倒在地。
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进屋,等请的郎中赶到,婆婆已经不行了。
郎中说这是心上的病,急不得,犯了病动不得,他也已是回天乏术。
家里一下子去了两口人,吕翠儿的打击很大,一股急火冲到头顶,打那儿以后,便落下这偏头痛的毛病。
只要有啥不顺心的事儿,或者是着急上火,她立马就头痛如裂,是那种撕心裂肺,要命的痛。
李福见媳妇又犯病了,顿时慌了神儿,连忙捉住吕翠儿的双手,将其揽在怀里,帮她揉搓着额头。
折腾好一会儿,依然不见缓解。
忽然想起了二喜之言,烟土可治病的话来。
连忙搀扶着媳妇躺倒在炕上,随后翻找出二喜送给他的烟具,笨手笨脚地点燃了烟灯,盖上玻璃罩子。
暗褐色的烟土,在灯火上烤炊柔软,捻措成了一个小丸,塞进烟枪的烟锅里,将烟枪递到媳妇手里,
随即,教她怎样翻转烟锅,对准火苗,抽旱烟一样地吸食。
吕翠儿不知男人给她弄的,是个啥东西,不肯合作,挣扎着要身起。
李福连忙好言相劝,宽慰着媳妇;
“这是治疗头痛病的偏方,很管用的,你先试下再说。”
以前,李福也曾找过许多偏方,尽管效果差强人意,但总好过束手无策。
于是,吕翠儿答应尝试一下。
她强忍着剧烈的痛楚,不再挣扎,任由着李福的摆布。
但却不得要领,吸进嘴里的烟,直接又吐了出去。
李福耐心地给媳妇讲解着,说这是要吸进肚子里去,才能治病的。
这样说着,调转烟枪吸了一口,给媳妇做着示范。
吕翠儿这回看得明白,便照着他的样子做。
伏着身子的李福,瞪着眼睛等着媳妇的反应。
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吕翠儿便吸完了一个烟泡。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躺在那里感受片刻,觉得头痛,似乎没那么厉害了。
于是,示意李福再给她弄个。
见烟土起了作用,李福暗自心喜,连忙又捻了一个烟丸,侍候着媳妇吸食。
这一次,吕翠儿已经完全掌握要领,嘴里的烟气,不见丝毫的溢出,被她狠狠地吸了进去。
很快,这个烟泡也抽完了,闭目躺了会儿,头痛竟然神奇般的消失了。
只是她的双眼,已然有些迷离,懒懒地躺在炕上,对李福说道:“这个管用,俺先小睡一会儿。”
见状,李福呵呵的乐了,自言自语着嘟囔了一句;
“二喜这小子,总算做了件人事儿。”
第十七章 返回
吴先生忙活了十几天,才将省城几家商铺的账目,全部对账完毕。
依照往年的惯例,对账结束之后,董家要设宴款待,各商号掌柜和账房。
赵尚文早已订下酒楼,请来各个商铺的掌柜和账房。
席间,董善政给各商铺掌柜、账房敬酒,说些勉励的话语。
东家董善政酒敬完毕,赵家俩兄弟开始轮番上阵。
对于赵家兄弟二人,老三赵尚文是温文尔雅,但做出的决定,不可置疑。
而赵四则是桀骜不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儿。
对于赵家兄弟的敬酒,在座的没人敢不给面子,规规矩矩地一饮而尽。
接下来吴先生举起酒杯,依然按着老惯例,只是和在座之人共饮一杯。
吴先生的威望,摆在那儿呢!在座的掌柜、账房,想要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众人痛痛快快的,再次饮了杯中酒。
如此这般,几轮劝酒下来,有些酒力不济之人,已是有些微醺。
至此,已是基本符合,董老太爷生前所说的,酒后吐真言的状况。
董善政再次开口,先是讲了些与君共勉的说辞。
随后,就让各商铺掌柜,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各自讲一讲经营上的难处,大家共同商议解决。
掌柜们自是都清楚,这样的流程。
董善政的话音儿刚落,就有掌柜诉起苦来,牢骚满腹的那种,主要还是对假银洋的危害。
众人七嘴八舌,诉说起了使用假银洋之人,如何花样百出,各种损招层出不穷,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这个说,有人在众多的真银洋里面,掺杂三五枚假银洋,蒙混过关。
那个又说,也有使了假银洋被识破以后,耍无赖不认账的。
更有甚者,是那些地痞无赖,买了东西,扔下假银洋,撒腿就跑……
各人这般众说纷纭,无非就是对自掏腰包之事,心存芥蒂。
看到场面有些乱,吴先生拍了桌子;
“知道各位的难处,但是,无论哪个商号,让我验出有假银洋的,没得商量,掌柜和账房对摊。”
“若不这样严格要求,咱这买卖也就没得做了。”
大家都知道吴先生的脾气,没人敢出言反驳,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此时,赵四嬉笑着站起身来,开口打圆场;
“要说这辨别真假银洋的本事,我认识钱庄里一位坐台老先生,人家那手绝活,绝对是这个。”
这样说着的时候,伸出了大拇指,比划着。
成功吸引众人的关注,赵四这才接着说道:“那位老先生检验银洋的手法,简直是神乎其神。”
说到兴处,赵四撸起袖子,抬手给众人示范着;
“人家抓了一摞银洋在手里,只见那银洋顺着手指滑下来,另一只手接着,顺势那么一敲,银洋发出一声脆响。”
“遇到有吃不准的,两个指甲这么一掐,猛吹口气,放在耳边听音儿……”
赵四仿佛入了戏的戏子那般,自我陶醉地比划着;
“不满各位,为了学到老先生的这门手艺,俺也是费尽了心思;”
“开始人家不肯教咱,最后没辙了,只好拿了银洋去换银票,让老先生操作,咱就在旁看着学手艺。”
“拿去的银洋,想方设法得让老先生,数个三五遍才行。”
说道这里,赵四就有些得意,摆出一副评书先生的架势;
“可是咱笨呀!几次没学成,咋办?”
“那就外面溜达一圈,银票换了银洋,回头还是去找老先生,银洋再换他的银票,接着学呗。”
掌柜们一阵哈哈大笑,赵四就更加得意;
“老先生年纪大了,那口气儿,原本就不大够喘的,被咱这么来回折腾几次之后,老爷子就受不了了。”
“就吹胡子瞪眼地跟我急了,说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来消遣俺呢!”
听到这里,众人哈哈大笑。
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经赵四这般插科打诨地一闹腾,顿时化解得烟消云散。
有掌柜好奇着问,“后来咋样?”
赵四仰脖喝了盅酒,接着说道:“后来,俺就给老先生交了实底儿,咱就是学他这门手艺来了。”
“老先生开始还是不肯教,我就说了。”
“不教也行,不是有句老话叫‘自学成才’的吗!打今儿个起,咱每天来老先生你换八次银样,每次一千块……”
“要是一个月学不会,咱就来两月,啥时候学会了,啥时候算完呗!”
说到这里,赵四故意停顿下来,吊着众人的胃口。
看着在座的各位掌柜,一副期待的眼神,等着他的下文。
他这才接口说道:“老先生一听这话,自己就犯愁了。”
“若是这般制法,他可是一点闲空儿都没有了,原本那口气儿就不大够喘的,哪里受得这样折腾法。”
“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传授给咱了。”
说到这里,赵四给掌柜们炫耀起来;
“这么跟你们说吧,自打学会了这门手艺,咱那铺子,从来没出过岔子。”
“在座的各位,有谁想学这门手艺,回去准备好酒菜,咱亲自到您府上去传授,教不会咱都不带走的,咋样!”
闻言,有个商铺掌柜的,这般调侃了一句;
“请舅老爷您来教,咱们还得管饭,不如有样儿学样儿,咱也找那位钱庄老先生,同样的法子学去,还省些饭钱哩!”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卧槽!就没见过你们这样——抠门儿掌柜!”
赵四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般笑骂一句,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董善政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老四说的这门手艺,大家还真得好好学学,不止这位掌柜要学会,所有账房先生和收银伙计,都要学,确保做到万无一失。”
董善政这样说着,随即,已是话锋一转;
“咱也知道各位的难处,但,咱是开门做生意,难免会与三教九流,社会上的各色人等打交道,这是常情……”
众人见东家说话了,屏声静气地听着,没人插言。
董善政接着说道:“凡事儿,大不过一个‘理’去,省府衙门就在这儿附近,那里是个能说理的地方。”
“各位只管放手去做,对那些欺行霸市的地痞无赖,决不手软。”
“若是有谁,因此惹上了官司,可先支用柜上的银子……
“咱们这么多人在省城,还怕那些个歪门邪道!”
“只要咱不坑人不害人,谁也不敢将咱们怎么着,大家只管放开手脚做事,真要遇到什么难处,咱们共同承担。”
董善政这番振奋人心之言,使得在座的几位掌柜,心里都有了底。
他这话音儿刚落,已是有人在随声附和;
“有东家这句话,咱们放开手脚,干就是了,怕他个鸟儿。”
“我看那些使用假银洋的无赖,大多也是做贼心虚,只要咱理直气壮,他那里也就蔫了。”
这人的话音儿刚落,赵尚文就接过了话茬儿;
“我和衙门里还有些交情,有谁若是遇到了事儿,尽管来找我。”
这样说着,起身举起了酒盅,接口说道:
“我敬诸位一杯,希望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好。”
掌柜们纷纷起身,都想在东家面前有所表现,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大家推杯换盏,酒席直到天黑透了,方才散去。
在省城对账又耽搁了几天,直到吴先生整理完所有是账目。
董善政以及赵四等人,这才动身返回县城。
赵四的车上,装了两大箱制钱,压得车轴吱吱呀呀的响,他只好挤到董善政的车上,这般抱怨了一句;
“大老远的,弄这么多铜钱回去,不嫌麻烦。”
董善政瞪了小舅子一眼,没说话,继续吸他的旱烟,弄得车棚里乌烟瘴气。
吴先生道:“在咱那小县城,想要兑换这么多铜钱,怕是要费番周折哩!”
赵四接过话茬儿,拍着胸脯保证着;
“等回了县里,我找地方给你换去,年底换两大箱,不是问题,就不用往省城这么远,来回折腾。”
董善政‘嗯’了一声,却依然没有放弃,省城兑换制钱的打算。
“老四你换两箱,年底省城再弄两箱,差不多也就够了。”
“不是,姐夫弄这些制钱,有啥用咧?”
赵四还是想不明白,董善政兑换这些铜钱,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而董善政却懒得给他解释,一句‘天机不可泄漏’,就把小舅子给打发了。
几年以后,市面上铜价大涨。
有钱人家开始收购制钱,冶炼成铜后,出售谋利,市面上很难再找到,小面额的铜钱,甚至于出现了钱荒。
那时,赵四忽然想起了,姐夫董善政兑换制钱这事儿,还说姐夫料事如神,真的是远见卓识。
然而,董善政却并不晓得,后来铜价会上涨这么厉害,他兑换如此多的铜制钱,却是另有他用。
第十八章 甜头
李福再次前往,曾经赌钱的那个院子,已是几天以后的事情。
媳妇头痛的毛病,因吸食大烟得以缓解,李福很是欣慰,就想着,要去好好谢谢二喜。
也是最近手头有点紧,自是就想到了那几个,二杆子赌客。
于是,这天就起了个大早,急匆匆走上进城的大路。
恰巧,遇到一辆贩卖粮食的骡车,在此经过,车上装满了粮食,骡子已经累得浑身冒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李福快步追赶上去,纵身跳上骡车,只说了句;
“送我去县城。”
赶车的车把式,认出李福这个无赖,对他这般霸道做派,却是敢怒不敢言,顿时苦瓜着脸儿;
“装了这一大车的粮食,骡子都拉不动了。”
李福听了,瞪起眼珠子;
“你他妈的滚下去,车子不就轻了。”
这样说着,抬脚将车把式,踹下了车辕。
这片儿地界,是他李福的地盘儿,他说的话,还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车把式经常在这一带贩卖粮食,知道李福这号人,不好惹。
只好忍气吞声,前面牵着骡子,步行着往城里赶。
坐在车上的李福,还嫌车子走得慢,骂骂咧咧的催促着车把式,加快速度,磨蹭你妈了个逼。
老实巴交的车把式,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却也在心里,问候了李福的祖宗十八代,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骂出口。
李福这般心急火燎地进了县城,却怎么也找不到,二喜的影子。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和几个认识的人打听过,都说没见二喜。
李福想,二喜那小子,八成是又去赌钱了。
于是,便转而去了赌钱的那个院子。
李福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在那个院子赢钱时的惬意,就连做梦都是在这里,赢钱数银子哩!
这次进城来找二喜,原本也是想着,再来赌钱的院子,找那几个二杆子赌客,赢点银子。
猜想,二喜可能正在那里赢钱,便加快了脚步。
很快来到赌钱的院子,却被院门外把风的汉子,拦了下来,问他是干啥的,来找哪个?
李福只好自报家门,
“俺是李福,前几天跟二喜来过,过来找二喜有点事儿。”
把风汉子听了,上下打量着李福,让他在门外候着,返身走进院去。
没一会儿功夫,里面的人传出话儿来,李福这才走进了院子。
依然是那张赌桌,只是有两个新面孔,二喜不在这儿,顺子也不在。
还好,上次赌钱的人还认识李福,跟他打着招呼,问他要不要赌两把?
李福就是为了赌钱才来的,也就不客气的下了场,和几个人赌了起来。
开始时候,李福依然还是很小心,下的赌注也不多。
这样小赌半个时辰左右,他还是赢多输少,这才加大了筹码。
直到日头偏西,赌局才宣告结束。
这时李福肩上的褡裢,已是变得沉甸甸的,虽说不如上次赢得那么丰厚,却还是令他非常满意。
这次李福学了乖,担心媳妇见了再犯病,就没打算给她显摆。
进庄,习惯性的啐了口,还在扩建中的贵和堂。
随后,远远的就看到媳妇吕翠儿,站在院门前东张西望,不知遇到啥事,一副焦急的样子。
李福见了,连忙加快步伐,迎上前去。
吕翠儿扭头看到他的身影,已是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
不等李福开口问询,吕翠儿已是上前拉住胳膊,扯着他就往院里走,面色焦急的问着李福;
“治头痛的药,你藏哪儿了?赶紧给我找来。”
李福以为,媳妇的头痛病又犯了,也没多想,进屋先扶着媳妇躺倒炕上。
随后便一阵手忙脚乱,找出烟枪、油灯等用具……
吕翠儿顺从地躺在炕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侍弄烟土,直到烟枪递到手里,便有些迫不及待,却也轻车熟路地凑近烟灯……
青烟缭绕之间,很快吸完了一个烟泡。
吕翠儿长长吁了口气,闭着双眼迷瞪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这才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的坐起身来。
李福正在收拾烟具,吕翠儿指着旁边的柜子,道:“放那个柜子里就行了!今个儿俺怎么也找不到,急死俺了。”
吕翠儿这么一说,李福乖乖照做,露出讨好的笑意;
“过晌午又头痛了?这药可还管用?”
“自是管用的,你这死鬼,总算还有些用处”
百般妩媚的吕翠儿,瞟了李福一眼,起身下抗,忙活着侍弄晚饭去了。
仅只半月不到,二喜给的那一小包烟土,已是所剩无几。
在吕翠儿一番软硬兼施之下,李福只好乖乖进城,来找二喜淘换烟土。
颇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在赌钱的院子里,找到了二喜。
见到二喜之时,那家伙赌得正兴奋着,李福不好扫他的兴,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少不得下场赌几把。
今天的运气也还过得去,赢得不是很多,但总归还是赢的。
赌到尽兴,李福这才和二喜一起离开院子,而他也才有机会,和二喜提起烟土的事情;
“上次的洋土还有没,再给些,俺媳妇的病还指望着哩!”
听了这话,二喜翻着白眼,斜瞪着李福;
“你以为那玩意儿,大风刮来,不要花银子的!”
“有钱!”
李福说着,将肩上的褡裢,弄得哗哗作响。
他自是知晓烟土的金贵,早年间,城里还有烟馆子,那时想要买些烟土,不是啥难事儿。
可自打广东那边销烟之后,官府便明令禁烟。
现如今,城里那些烟馆子,早已被官府查封,市面上哪里还见得到,烟土这种稀罕玩意儿。
无奈之下,只好低声下气,求二喜帮忙。
二喜这才有些不情愿似的,答应给李福指条明路。
不过,事先声明,现在洋土的价格,贵得有些离谱,二喜只管负责引路,价格方面让李福自己去谈。
弄不到烟土,媳妇那里没法交代,即便价格再高,也要买到才行。
因此,李福便满口答应下来,只要二喜引路,其他事情不用管。
二喜这才领他去了茶馆,将角落里,桌上放着个破褡裢的汉子,指给李福,嘱咐他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
按照二喜的指点,李福顺利买到洋土。
第十九章 顺子的手段
吕翠儿头痛的毛病倒是缓解了,但却染上了烟瘾。
而这烟瘾发作起来,远比头痛那毛病,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发疯病人似的那般难缠。
这个时候,李福才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用洋土给媳妇治病的。
那时头痛病发作起来,虽然有些吓人,可好歹不用花银子啊!
如今可倒好,烟瘾这玩意儿发作起来,却是要花费大把大把的银子。
不过,让李福感到欣慰的是,他和那几个二杆子赌钱,依然是赢得多输的少。
尝到甜头以后,李福便越发不肯收手,隔三差五就往这处院子里跑,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
最初的几天,看门把风的汉子,还总是要盘问几句,才肯放他进去的。
后来,李福来这儿的次数多了,哥几个混成了熟人,此后就没人再盘问他。
但是,每次李福来,望风的汉子,却还是要和里面,知会一声之后,才肯放他进院子的。
李福在赌钱的这个院子,赢的钱还真不少,只是都没攒下,大多都跟二喜介绍的那个,茶馆里的汉子,购买了洋土。
媳妇现在是一天离开烟土,也过不下去。
而近段时日,李福已和那几个二杆子赌客,混成了朋友,赌资也跟着越玩越大。
如今,桌面上很少见到制钱,早已换成了清一色的银洋。
而李福最为得意的一次,是赢了一座宅院,而且,是县城里的宅子。
那天,李福的手气特别的好,独自一人赢了其他四家。
顺子像是输得没钱了,就从怀里摸出一张房契,随手拍在了桌上;
“奶奶的,赌把大的,捞本,一把定输赢。”
李福觉得自己手气正旺,便毫不犹豫,压上了所有的银洋。
但顺子还是嫌他下的赌本少,让他把乡下的宅子也压上。
听到让他押上宅子,李福说啥也不乐意。
身旁几个赌友怎么劝说也没用,他只答应,若是顺子赢了,他按房价赔付银子,但压上宅子却不行
没个窝儿住,媳妇那关过不去。
顺子也不好过于勉强,讲好了规矩,便掷色子开赌。
结果,双梅花对板凳,还是李福赢了。
卧槽——
恼怒的顺子,腾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向屋内几人。
李福多少有些忐忑,担心顺子不认账,一座宅院,毕竟不是小数目。
“妈的,老子愿赌服输……”
顺子这般嘟囔一句,便丢下手里的牌九,愤愤然,甩手离去。
看着沮丧的顺子走出院落,李福拿着房契的手,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恍惚之间,已是被几个起哄的赌友,簇拥着,去看那座赢来的宅院。
院子在城内西南角的位置,坐落朝南门庭宽阔,五开间正房,院子也还算宽敞,东西两侧配有厢房。
自是比不得,贵和堂那样的深宅大院,却远比他乡下的宅子要好得多。
尽管心里激动不已,但李福却也并未失去心智。
拿出些银两,打发几个赌友去吃酒,而他则拿上房契,去官府办了过户手续,这才放下心来。
赢了城里的宅子,李福很是有些兴奋,一路欢快着往家里赶。
心情舒畅,看到董家扩建贵和堂的热闹场面,也没那么扎眼,居然没朝那边吐痰,就快步跑进自家宅院。
院子里未能找到媳妇,举步冲进厅房暗间。
吕翠儿似乎刚刚吸食了洋土,懒散地歪在炕上。
李福嬉笑着扑到身上,抱着媳妇就啃。
“死鬼!大白天的你要作死……潼关就要回来了,起开。”
吕翠儿挣扎着坐起身来,抬手整理着,已是有些凌乱的秀发。
“瞧瞧这是啥!”
依然兴奋着的李福,将房契拍到媳妇手里,不无得意着说道:
“搬家,到城里住去,让你也享受享受,城里人是咋个活法。”
吕翠儿虽然反对男人赌钱,但最近李福总是赢,她也有些沾沾自喜,认为男人这是转了时运。
况且,她吸食的洋土,也还指望这些进项,供应着呢,更不好多说过激的话。
如今她已很少过问,李福外面赌钱的事儿。
只要能让她吸上洋烟,怎么着都行,就任由他折腾去。
这会儿,李福说赢了处城里的宅子,要搬家到城里去享福。
吕翠儿首先想到的,却是栏里正在上膘的两头猪,心里有些舍不得。
李福却满不在乎,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那些个蠢玩意儿,卖钱、杀了吃肉都行,以后媳妇你想吃啥,咱就买啥,洋土可着媳妇你享用。”
洋土这句话打动了吕翠儿,哪里还有啥可犹豫的。
就这样,两口子将家里值钱的物件,能卖的都处理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县城。
只是好景不长,自打搬到城里以后,李福赌钱的运气,就没以往那么好了。
赌钱院子里那几个二杆子赌客,似乎时来运转。
每次赌钱,都是开始几局李福赢,但是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输个精光。
这样没过多久,李福的老本就又都搭了进去。
如今,已是有些捉襟见肘。
以至于近段时日,就连给媳妇买烟土的银子,也都没了着落。
但,李福依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他觉着之所以会输,只是巧合而已。
每次去赌,开始时候都是自己赢的,只是最后要结束的时候,才会偶尔输了那么一两局。
而且,那几个二杆子赌客的牌技,在他看来,真的是一文不值。
虽说最后是赢了,也只是大他一两个点而已,完全是运气好罢了。
李福对自己的牌技,依然还是那么自信。
至少,那几个二杆子是没法比,觉得只要自己留心,总能捞回输掉的本银。
抱着这般侥幸的心思,李福再次来到赌钱的院子。
只是这次,原本就带着不多的银子,老早就输得没钱下注。
不过,今儿个他却是有备而来。
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赌徒信条,取出乡下闲着那处宅院的房契,随手拍在了桌子上。
赌把大的,捞本!
‘夫赌博以求利,断未有得利者。胜者十之一,负者十之九……乃负矣,而必求一胜,再负矣,而又必求一胜,再三四不已,卒之有负无胜。
‘则吾资以罄,吾债以积,吾心益热,凡苛可以得财富者,将何所谓不至哉!’
这是本朝刘姓才子写的《戒赌博说》,却是符合此时李福的境况。
第二十章 赌把大的
赌钱的那座院子里,李福取出乡下老家的房契,随手拍在了桌子上。
顺子见了,心里暗自得意,他不动声色的,瞟了屋内几人一眼。
随即,表现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也在桌上拍了张房契,跟了。
这次的庄家是李福,他规定了中间开花,随后便摇起了骰子。
掷出个九点,李福率先拿了摞牌,其他几人也是按顺序拿牌。
拿了牌的李福,微闭起双眼,心里默默祈祷片刻,这才双手捂着牌九,拇指仔细摸索着牌面的点数。
两张两点,是对地牌。
牌上的两点,只是两个小小的圆坑而已,他虽然没有看到,却知道那是两个,鲜红的圆点。
两张牌四个圆点,象征着大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所以叫地牌,算得上是一对大牌!
李福玩了这么多年的牌九,也摸不到几次,这样的一对至尊地牌。
他心里清楚得很,大过这一对地牌的,只有丁三配二四的至尊,以及一对二十四点的天牌。
只是,能够拿到至尊、天牌的几率,实在是渺茫。
就如同,有只大雁在天上飞过,然后拉下一坨屎,却又恰好掉在你的鼻子尖上,这样一般的稀少。
这里的几个二杆子赌客,还没有人拿到过,至尊、天牌这样的大牌。
即便是他手里这一对地牌,也没见有人拿到过。
李福强忍住内心的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暗地里观察着,顺子几人看牌后的神色,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他这才像往常一样,平淡的问了句;
“有谁要加注吗?俺跟。”
庄家有要求加注的特权,以前每次坐庄,他也总是要这样问一句话的。
意思就是,别人增加多少筹码,他也跟着多少而增加。
桌上其他几人,似是看出了苗头,不但没人加注,反而将手里的牌九,推了出去,这把弃权。
如此一来,桌上还在赌的,就只有李福和顺子两人
今天顺子赢得最多,这会儿似乎有些得意忘形;
“今儿个手气壮,就玩把大的,老子将省城的宅子也压上,玩完这把,就特么洗手不赌了。”
说着,果然拿出一张省城的房契,给几人验明真假之后,随手拍在了桌上。
李福对自己手里的这副地牌,很有信心,他见顺子加注,心里已是暗自窃喜,但却依然很平静的样子;
“顺子,你这出手这么大,让兄弟怎么跟。”
听到李福这么一说,顺子就有些不高兴,沉下了脸儿;
“你说的加注就跟,这会儿怎么着,怂了,是不特么玩不起了。”
看到顺子这样自信满满,李福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若是跟着下注,担心顺子拿到那对至尊或是天牌,那可就血本无归了。
不跟吧,又实在是可惜了,手里的这对地牌。
李福正有些左右为难,其他几人已是在帮腔;
“这么磨叽呢!那可是省城里的宅子,只要赢了这一把,你小子这下半辈子,可就吃喝不愁了。”
李福还在犹豫的时候,顺子有些不耐烦了,瞪着眼珠子,嘴上有些不干不净;
“你他娘的,赢我那处宅子时候,可不是这个熊样儿。”
“跟就跟,俺家还有二十几亩田地,这把也压上,一锤定乾坤。”
李福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决定孤注一掷。
空口无凭,立刻有人取来了笔墨纸砚,乱糟糟地让李福签字画押。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福很是爽快地签字画押。
几个赌友,有些夸张地伸出大拇指,赞他是个人物。
众人重新回到赌桌前,神色均有些紧张,等着双方亮出底牌。
李福潇洒地亮开了手里的牌,几人看到是一对地牌,发出啧啧赞叹。
“卧槽!难怪你小子这么有底气。”
“呵呵!顺子这把又输惨了……”
看到几个赌友的这般反应,李福很是得意,裂着嘴笑了,脸色也因兴奋,而变得有些潮红。
对面坐着的顺子,依然表情平淡,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高深莫测,让人很难琢磨的样子。
只是不经意间,嘴角会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李福站起身来,大声说:“来来来,看牌,看牌了。”
说着,用三根手指头,捻掀开了顺子面前的牌。
这一刻,李福的眼里,满是红白两色的小星星,原本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进而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顺子面前掀开的牌九,竟然是两张十二点的一对天牌。
李福顿时目瞪口呆,一屁股坐下后,便愣在了那里。
脸上强挤出的那一丝丝笑容,变得很不自然。
脸色也由紫红,渐渐变得白僵僵的不见血色,仿佛,被人从热乎被窝里拉出来,丢到冰水里,冻住了似的。
周围几人乱糟糟的声音,李福已是听而不闻,三魂七魄都已出窍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恍惚。
甚至都记不得,后来是怎么回到的家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些残存记忆,便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只是昨晚的一场噩梦而已。
直到有人来找他拿地契,李福这才如梦方醒,回到残酷的现实。
……
顺子将李福的房契、地契,交给赵四的时候,他一点也未感到意外。
早知道顺子有这个本事,夸他办事利索,这才俩月还不到,就拿到他想要的东西,问顺子是怎么弄的?
很是有些得意的顺子,简单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赵四调侃着说道:“你这招欲擒故纵的手段,使得漂亮,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小子是不是跟老子,学过兵法!”
“对付李福那样的小瘪三,哪里用得着兵法。”
顺子这样说着,却又忽然想起,县城那处宅子,还在李福的手里。
于是,接着说道:“城里的宅子,还得再用些日子,兔崽子没了进项,给媳妇买烟土都成了难事儿,迟早会打那处宅子的主意。”
“那处宅子不急,先缓缓再说,等乡下的事情办利索了,再弄;这几天再给他点甜头,先这样维持着,逼的太紧也不好。”
顺子呵呵笑了,道:“看来,李福那小子,又要赢钱喽!”
赵四也笑了,道:“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
顺子却说:“在我看来,让他赢钱,比让他输钱还难得多。”
“李福可不这样认为哩。”
赵四说着,让顺子坐下,给他添了茶,接着说道:“我明儿个去乡下,你跟那几个兄弟交代一下,嘴巴严点,这事儿,暂时不要走漏风声。”
“放心吧四哥,那几个并不清楚里面的事儿,只是听吩咐的罢了。”
第二十一章 木匠
赵四动身去贵和堂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他怕姐夫董善政刨根问底,因此只带了房契过去。
贵和堂后院,已经建好的后罩房内,董善政和木匠头,商量着制作家具的事儿。
条案桌椅是必不可少的物件,董善政特别关照着木匠头。
要在后罩房,正厅堂屋的两侧暗间,打造两个巨大的樟木柜子。
柜子高七尺五寸,比堂屋的门框还高出许多,几乎顶到了棚顶。
这还不算,柜子的宽度,足有二尺五寸,长度更不用说,就可着暗间的宽度制作,要求顶到两侧的山墙。
这样大的柜子,摆放在后罩房的堂屋暗间里,占据了整面的北墙壁。
而且,东西两侧的暗间,都是同样这般制作。
做活儿的木匠头,听了董善政的要求,有些不解,问道:
“这么大的柜子,咱们可以打造,但是,东家以后想要将这柜子,搬出暗间,却是不太容易,除非拆掉。”
“柜子就是这间屋子用的,不必考虑,怎样搬出去的问题。”
不仅如此,董善政还要求木匠头。
木料一定要用得厚重,工钱不按柜子的面积计算,而是按你们所用木材的重量多少,来算工钱。
只要你有足够多的上好木材,董家必定付给你相应的工钱。
木匠头儿也是头回遇到,这样做柜子的主家。
而他也知道,贵和堂董家不缺银子,自是将能搜刮到的上好木料,统统拉到贵和堂,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私下里,几个工匠在议论;
“这有钱的人家,他就是不一样,打造这样蠢重物件,放在这里显摆。”
“你懂啥,这是藏银子用的柜子。”
“卧槽!这么大个柜子,得装多少银子的哦!”
“别听他胡扯,还装银柜子……你家装银柜子摆明面上,傻呀!”
先前那个不服气,道:“不装银子,打造这样厚重做啥,又不是寿材。
“鸡蛋有壳,也没把你几个憋死!”
木匠头皱起了眉头,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接着说道:“麻利儿的干活儿,东家的事儿,也是你们可议论的,嫌工钱多,不想干了是不。”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推门进屋。
来人是找姐夫董善政的赵四,前面院子没找到,便顺脚找到了这里。
木匠头认出是赵四,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欠身赔着笑脸儿;
“呦!四爷您来了,今儿个怎么有空儿,过来逛逛。”
“我听到你这儿有人没憋死,就过来瞧瞧。”
赵四扫了几人一眼,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清冷。
木匠头暗里打了个激灵,连忙陪着笑脸,解释了一句;
“几个小兔崽子,烂嚼舌头,我熊他们哩,四爷您别见怪。”
木匠头站在那里呵呵傻笑,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真要问起来,也好打圆场。
赵四果然冷着脸儿,问道:“哪个伙计舌头长,不太受用,咱可以帮他调理调理,不用你出工钱。”
木匠头听了这话,额上冒出了冷汗,连忙解释着;
“四爷您别往心里去,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在说我屋里的哩!”
赵四冷笑着,骂道:“扯你娘的蛋,你屋里的也成东家了。”
木匠头听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连忙打躬作揖地赔不是;
“不是,不是,四爷您见谅,见谅,甭跟这些小人一般见识。”
赵四最是厌恶,有人在他当面狡辩。
原本,他也只是听了个话尾,说东家的事不可议论那句,想要调侃几句就算了,谁知,木匠头不知道他的脾气,这般狡辩起来。
已是面现怒色,想要发作的赵四,忽然想到这里是贵和堂,董老太太住在院子里呢!这才又忍了下来。
这要是搁在平时……他也不屑与这些人搭腔儿。
赵四扫了几人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木匠头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伸衣袖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
扭头之间,却看到手下几个人,正用那种,带着轻视的目光看着他。
木匠头就有些愤怒,也有些无奈,他嘟囔了一句: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不起俺了,是不?”
这样说着,他指向一个手下,问道:“狗子,我问你,二喜你认识的吧?”
被问的狗子,当然认识二喜。
有一次,狗子给个主家做木匠活儿,二喜来跟他借用锯子,说杀棵树。
那时,他根本不认识二喜,也就没借给他,还说了句;
“锯子弄坏了咋办。”
二喜顿时就拉下了脸儿,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刮子。
“妈逼的,惯得你这臭毛病。”
狗子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二喜揪住头发,把他扯到了门外。
给二喜帮忙的几人见了,围过来问咋回事?
二喜只说人家怕弄坏了锯子,不肯借咱用。
几个人就骂开了,夺过狗子的锯子,砸的稀烂,对他更是一阵拳打脚踢。
狗子的同伴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想要上前劝架。
可还没等几人有所作为,就让二喜一伙打得抱头鼠窜。
那次狗子被打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俩眼肿得跟泡似的,炕上趴了三天才能下地走路,至今想起这件事来,依然心有余悸。
木匠头知道这些事儿,几个手下也都知道这事儿,所以他才这么问狗子的。
但狗子却不明白,头儿,为啥扯到这件事儿上来。
木匠头却朝门外偷瞧了一眼,确定赵四已经离开,这才小声对几个人说道:
“二喜那伙人,在这主儿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子这么说,你们几个兔崽子,心里有数没。”
狗子几个人不说话了,手脚利索地忙碌着手里的活计。
木匠头这才得意的笑了;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出来讨生计才几年,知道哪深哪浅。”
他顿了顿,接着数落着手下几人;
“只惧小鬼不怕阎王爷的主儿,俺至今还没见过,今儿这事儿,要不是老子给你们兜着……哼哼!”
见几个手下,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木匠头就更加得意;
“有谁不服气,出来装把大的咱瞧瞧,不要说工钱,俺这个头儿也让给他来做,你们谁来?”
屋里只有木工家什儿,发出的响声,没谁接他这话茬儿。
木匠头觉得找回了面子,胸脯挺得高高的,指手画脚地安排几个人的活计。
第二十二章 赵四的烦恼
董善政在董老太太房里,跟母亲说着话儿。
屋里就他们娘俩儿,不是在正厅堂屋,而是在董老太太住的上房暗间。
他们娘儿俩个,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儿,只听董老太太说道:“还是牢稳点好,打造柜子是一方面,后罩房外还是得建上院墙。”
“另外,墙后面的那些树,也不能留,最好腾出来一块空地,弄个菜园子啥的,也好分派人手照看。”
董善政吸着水烟袋,点头答应着。
董老太太皱着眉,问道:“前院李福那宅子,怎么还没个动静,不是说搬城里去了,这处老宅子还是不肯出售?”
“等忙过这阵子,我再去打听打听。”
“多许给他些银两,没个不卖的理儿……”
“姐夫,姐夫”
院子里传来赵四的喊声。
董善政刚刚应了一声,“这里哩!”还没等他站起身,赵四已经闯了进来。
董老太太笑骂着;
“瞧你这猴急样儿,是捡到金元宝了!”
走进屋来的赵四,煞有介事地掸了下袖口,屈膝哈腰打了个千儿;
“老佛爷吉祥,奴才这里给您请安了。”
“老四你个猴儿崽子,想折我的阳寿呢!老佛爷也是随便称呼的。”
赵四成心逗老头头高兴,装模作样的样子,很是滑稽,董老太太呵呵地笑了起来,这般笑骂了一句。
董善政却是苦笑摇头,对自己这个小舅子,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赵四没有理会,姐夫那略带揶揄的目光,已是嬉笑着开了口;
“来时瞧这堂屋门开着,没见有人,就跑到后院去找,也不见人,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法子,就只能喊两嗓子了。”
董老太太道:“你姐一早就给泰山老奶奶上香去了,怕是要明儿个,才赶得回来呢,咋,找你姐有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
赵四连忙摇着手,他是怕老太太刨根问底。
董老太太很了解赵四的脾气,不是什么大事儿,不会这样急着找来的;
于是便说:“你这臭小子准是有事儿,还想瞒过俺的法眼,速速从实招来。”
赵四不想让老太太知道房契的事儿,不然,少不得又是一番盘问。
老太太这样问,赵四就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我找姐夫是生意上的事儿,也不是啥大事儿。”
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给董善政递着眼色,意思让他出去说话。
赵四这样一说,董老太太心里有了数,接过话头儿;
“若是没啥要紧的大事儿,那就等会儿再说,老四你先坐下,我却是正好有事儿,要跟你唠扯唠扯。”
闻言,赵四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董老太太这才不紧不慢地,给赵四唠叨了起来;
“前些日子,见到你娘了,闲话儿的时候,说起打小给你定的亲事……哦!就是李家庄的那门亲事。”
听到老太太说起这个话茬儿,赵四顿时觉得有些头大。
而董老太太,依然自顾自地絮叨着;
“李庄那亲家母,明里暗里催了好几次,想要将这门婚事儿,尽早办喽!老四你也不是,小年纪的人了,拖到啥时是个头儿。”
董老太太打开话匣子,她一边数落着赵四,一边装着烟袋,接着说道:
“你爹也是上岁数的人了,作为晚辈,去给他赔个不是,认个错儿,哪家老人不是望着自己儿女好的,早年让你练功夫,不也是盼着你老四有出息……。”
见老太太烟袋里装好了旱烟,赵四机灵地摸出了洋火,刺啦一声划燃了,给老太太点燃,有意岔开话茬儿;
“洋人弄的这个洋火,真的是很方便哩!还有那洋油灯……”
“你少打岔儿,嫌俺话多了是咋地!”
赵四本想借机岔开话题的,哪里知道老太太这么执着。
他只好乖乖闭上嘴巴,不时瞅向旁边坐着的董善政,偷偷对他挤眉弄眼,表情丰富,一副求助的样子。
董善政却只当没瞧见,偶尔瞟赵四一眼,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董老太太还在按着自己的思路,不紧不慢的劝说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也不会再逼你,练那劳什子功夫……”
“老四你就回去,给你爹赔个不是,磕头认个错,李庄订下的那门婚事,尽早给办了,了却老人一桩心事,也算是尽了孝道……”
董老太太这般絮絮叨叨着,
赵四看出了苗头,姐夫他是指望不上了。
这会儿只有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董老太太说了这么多,赵四却没啥反应,有些急了;
“跟你说的这些,听着呢没!”
“听着哩、听着哩!”
赵四机警地抬起头,态度诚恳地回答着。
“那你是个啥章程?”董老太太逼问了一句。
“呃……哪里有啥章程哩!”赵四打着马虎眼。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呗!”董老太太不肯轻易放过他。
“答应……答应啥哩!”
“答应回家,给你老子赔不是,把李庄的婚事给办喽!”
“不急、不急,还是先缓缓再说……”
赵四硬着头皮应付着,而董老太太不高兴了;
“咋个缓法,缓到俺们这些个老的,都死喽!”
“不是,这事儿还不急。”赵四有些心虚。
“你啥意思,嫌俺们这些个老的,死得还不够急。”
董老太太依然不依不饶。
“哎呦我的老祖宗,咱就甭抓这歪理儿了行不,我是说婚事儿,还不急呢。”
对于董老太太这般,近似胡搅蛮缠的步步紧逼,赵四有些吃不消了。
“你是不急,可却有人急呀!”董老太太放缓了语气。
“嗯!”
赵四暗自松了口气,应付着,而董老太太已是在逼着他表态;
“你是个啥想法,说来俺听听,在理儿不。”
赵四犹犹豫豫着;
“要不,要不咱把婚事给退了……”
“混账东西,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董老太太顿时撂下了脸子,手里的旱烟袋敲着炕沿,若不是赵四坐的远,怕是要敲到他的脑门子上。
“耽搁人家闺女这么多年,你一句话,说婚退就完了,也不想想,俺们这些老人的脸儿,往那搁,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那咋办?反正我不娶媳妇。”
“没见过哪个爷们儿,还怕娶媳妇这一说。”
“俺不是怕,不是那什么,那个……”
“不怕就好,这事儿俺做主了,等过几天,跟你娘把日子定下来,你给我乖乖回去拜堂成亲,不然,轻饶不了你。”
第二十三章 家宴
赵四知道老太太的脾气,知道这会儿不能反驳,也辩不出个子午卯酉,只有先应承下来,蒙混过去再说。
董老太太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欣慰的笑了。
唠叨几句之后,这才放他们俩人,忙自己的事儿去。
临出门,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定下了日子,你小子要是敢不回,看我去县城怎么闹你。”
赵四答应着知道了,连忙跟在董善政身后,退出董老太太的房间。
走到院子里,他才长长吁了口气,拉着董善政往院子外面走,小声嘟囔着;
“哪有逼人娶媳妇的道理,这!这还不得逼出人命案!”
董善政呵呵笑着,调侃着小舅子;
“老太太盯上的事儿,你怕是想躲也躲不掉,不琢磨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太太是不会罢手的,你小子好自为之吧!”
“亏我给你办成这么大个事儿,还在这儿幸灾乐祸。”
赵四这样说着,已是取出李福的房契,塞给了董善政。
“哪里有幸灾乐祸,娶媳妇这么正常的事儿,咋就怕成那样儿,瞧你这点子没出息。”
“我不管,反正这事儿你得帮我挡下。”
俩人说话的功夫,董善政已是打开了,赵四塞给他的房契,看清楚房契内容,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你把这事儿给办成了,老太太刚刚还在问哩,这次给你记一大功。”
“小事儿一桩,不出半拉月,他那地契也给你拿来。”
赵四一番胸有成竹的样子,也算是提前给董善政,透了个底儿。
董善政则看向赵四,不无疑惑着问道:
“李福怎么也不肯出售,乡下这处宅院,你是咋弄到的?”
赵四知道会有这样的盘问,而他也早已想好了对策;
“李福只是不肯卖给董家,可没说不卖给别人,这不,有人用县城里的一处宅子,跟他换来乡下这个院子。”
董善政想想这话,似乎也还在理儿,也就没再追问,举步向院外走去。
“咱俩过去叫上五哥,先去瞧瞧宅子,中午我请你喝酒,喝咱家最好的酒。”
赵四还在琢磨,老太太先前说的婚事,随即便提出了条件;
“老太太说的那事儿,咋个应付法儿,姐夫你得给我想个辙儿。”
董善政以为,赵四不肯回家,是怕他爹的缘故。
当年,赵四离家那会儿,赵老爷子曾经放出话来;
“兔崽子要是敢回家,老子打折你的狗腿。”
为了打消赵四的顾虑,董善政拍着胸脯承诺着;
“放心把,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家走一趟,保你两条腿还能走路,至于屁股,肯定是要挨揍。”
赵四知道,姐夫这是会错了意,可有些事儿,却又不好明说,只有无奈的一声叹息,嘟囔了一句;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跟你说了也没用,急人。”
董善政的心思,都在李福的宅院上,赵四这般嘟囔一句,他也没往心里去。
两人来到前院,找到吴先生,又打发人找来几个工匠头儿。
随即便领着众人,前往李福的宅子,商量扩建贵和堂事宜。
接近晌午时分,董善政留下赵四,没让他走,打发人去县城置办酒菜,请来吴先生两口子,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酒席设在堂屋客厅,虽然赵四经常来贵和堂,却很少留下吃饭。
正因如此,董老太太执意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上首的位置。
奶妈香椿见有外人在,却是不肯上桌来坐。
香椿来到董家以后,董老太太对她高看一眼,坚持让她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从未拿她当外人看待。
香椿手脚勤快,做事麻利,有股子山里人的泼辣劲儿,颇得老太太的欢心。
这会儿不肯上桌来吃饭,董老太太对香椿说道:“来的也不是外人,这是七女他小舅,你照看七女辛苦,理当让他敬杯酒的。”
在董老太太的坚持下,香椿才有些腼腆地坐在了下首。
赵四悄悄调侃姐夫董善政;
“啥时候娶的姨太太,我咋不知道。”
董善政瞪了他一眼,装没听见。
耳聪目明的董老太太,却是听得真切,接过话茬儿;
“老四,你还不认识吧,这是俺七女的奶妈。”
董老太太把那个‘奶’字,故意说得很卷舌,任谁听着都是二妈。
侧旁的董善政,顿时有些尴尬。
香椿羞红了脸,却也落落大方地提起酒壶,给各人的酒盅都添上了酒。
董老太太让香椿自己也倒上,随后举起酒盅子;
“有日子没在一起聚聚了,今儿个借他舅老爷的光,咱也吃上了酱驴肉,那就喝齐了这盅。”
“呃!等……等会儿,老太太这话儿,听着咋这么别扭儿。”
“你少废话,先喝了这盅再说。”
董老太太瞪了赵四一眼,仰脖喝了盅子里的酒。
赵四摸起筷子,抄起块肉仔细瞧了瞧,随后便梗着脖儿颈,道:“这哪里是啥酱驴肉,分明就是牛腱子吗!”
董老太太呵呵笑了,数落着赵四;
“俺就当它是酱驴肉,要不,怎对得住你这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哩!”
“老太太拐着弯儿骂人,该罚酒,罚酒三盅。”
赵四早已看出老太太的小心思,只是配合着让她高兴罢了。
“老四能卖到李福的院子,功不可没,今儿个我和五哥陪你,咱敞开了喝!”
董善政自知酒量不行,就拉上吴先生一起。
“老五,你得留神老四,这小子喝酒滑的很!”
吴先生的位置挨着赵四,董老太太这样说,是让他监督赵四。
自幼在贵和堂这座大宅院里生活,吴先生与董善政可谓亲如手足,董老太太更是如同亲娘一般。
赵四解决了扩建贵和堂的阻碍,他的心里也很高兴,已是举起手里的酒盅;
“老四办成这件大事儿,是咱家的大功臣,我先敬你一杯。”
几人之中,原本就是赵四的酒量最好。
这会儿,他仰脖喝了杯中酒,满不在乎的调侃一句;
“又不是头回较量,忘记你哥俩儿,绑一起也不是咱对手了。”
酒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直到接近未时,方才作罢。
下人撤去酒席,众人喝茶闲聊几句,赵四这才起身告辞,说回县城。
董老太太没忘记又叮嘱一句;
“记得俺给你说的事儿!”
赵四哼哈答应着,告辞离开。
第二十四章 香椿
董善政起身送赵四出门,走出正厅堂屋,赵四借着酒劲,调侃他一句;
“姐夫你可真行,香儿姐那么厉害的主儿,你也敢沾花惹草,俺是真服了你。”
“你少胡咧咧,那是老七的奶妈。”
董善政也是酒盖了脸,原本就脸色通红,这会儿就有些红得发紫。
赵四却撇了撇嘴,嘟囔着:“鬼才行你没那花花心思。”
“你小子再敢胡说,仔细我扇你的嘴。”
“想封我的嘴也行!不过老太太说的那事儿,你可得给我兜明白的,不然,明儿个我就跟香儿姐告状去。”
看出赵四有了酒意,董善政不想跟他废话,出院门和赶车的柱子,扶他上了骡车,嘱咐了柱子几句,骡车起步前行,这才转身回去后院。
吴先生酒量欠佳,已是由老婆扶着,回去了住着的侧院。
老太太也已回房休息,小丫头在忙着收拾茶具。
略有些酒意的董善政,想要回房歇会儿,举步走去了夏屋。
推门进屋,香椿正敞着怀儿,在喂七女吃奶,那双雪白映入眼帘,晃了他的眼睛,人也跟着愣了下神儿。
香椿见董善政忽然进来,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扭过去身子,有些慌乱地遮掩衣襟,而七女含着的那个,却是没了主张。
略显尴尬的董善政,讪讪着解释了一句;
“喝得有点多,我……我歇会儿。”
年幼的儿子董七女,听到声音,小嘴儿撒开含着的那个,扭头张望。
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儿,漆黑清澈的双眼,笑成弯弯的月牙,一双小腿儿蹬踢几下,手舞足蹈地撒着欢儿。
发出天真无邪,稚嫩的声音。
或许是还没有吃饱,再次扭转脸去,拱找着吃,找到了,含住嘬了起来。
春香吃痛,皱眉缩身,伸手在七女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
“又咬我。”
董善政呵呵的笑了,随口搭了一句;
“这小子,挺淘气。”
“你先抱会儿七女,我给你沏壶严茶,解解酒。”
香椿这样说着,将怀里的七女往董善政的怀里送,敞着的胸怀,被那只大手碰了下,感觉像触电一般,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连忙掩上衣襟,扭转了头,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翌日清晨。
吃早饭的时候,董老太太见儿子的两眼通红,想必是害了眼病;
“善政,你的眼咋回事儿?瞧啥新鲜玩意儿,不错眼珠子地看了。”
董善政有些尴尬,连忙掩饰了一句;
“哪有,昨儿个那酒喝得多了些。”
正在盛饭的香椿,将盛好的棒子面糊糊,端给董善政。
瞟了他一眼,见那双红红的眼睛,不由得嘴角上翘,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进香返回的赵香,坐在一旁,双手架在儿子七女的腋下,开心地逗引着儿子,在她的腿上蹦跶。
董老太太瞅了眼赵香,又瞟了下给儿子盛饭的香椿,若有所思着端起了碗筷,心底已是暗自盘算起来。
片刻之后,董善政吃过早饭,出去忙了。
董老太太才开口,对侧旁的赵香说道:“香儿,你先看会儿七女,我跟香椿说几句话儿去。”
赵香答应一声,接过香椿怀里的七女。
董老太太起身去了堂屋暗间,赵香示意香椿跟了过去,自己则抱着儿子,走出堂屋回房去了。
第二十五章 老太太的心思
赵四送来李福的房契,并且已过户到董家名下。
董善政早已和吴先生等人,看过前面的宅子,也商议好了门厅房的布局。
李福家的这处宅院,已是庄子的最南边,院门前一块空地,再往前就是麦田。
而宅院的东侧,已是和扩建后的贵和堂外围,基本齐平。
再往东同样也是庄稼地。
相邻的西侧那户人家,家境不是很好,董家没费多少周折,便买下他家的宅院。
至此,花园村的东部这片区域,就都成了董家的产业。
扩建贵和堂的计划,不再有任何的阻碍。
经过与吴先生一番商议之后,董善政决定,将贵和堂的规划布局,整体前移。
李福的宅院及其西侧邻居,改建成第一进院落。
扒掉两处院落的后院墙,依然建造后罩房,不过,门厅房前移至第一进院落。
而李福及其西侧邻居家的院落,则打通,重新规划,进行大规模的改扩建。
如此一来,贵和堂已是有着,七进院落的深宅大院。
定下整体建筑布局,董善政便安排人手,订购石料、砖瓦、木材等建房材料。
随后找来工匠头,依照早已商量好的规划,着手筹建前院街门,以及建筑倒座房等事宜。
贵和堂前院顿时热闹起来,人声噪杂,工匠们忙着扒院墙,建新房,弄得尘土飞扬,吵闹繁杂,却也干得热火朝天。
这天中午,赶在吃饭的时候,趁着一家人都在,董老太太发话了;
“善政,前面院子整天乱哄哄的,还要多久,才能侍弄完成?”
“这次的动静可不小,估计,怕是到年底也忙不完哩!”
董善政这般如实回了一句,知道老太太这是嫌吵闹,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而董老太太却是似乎早有主张,已是转而对儿媳赵香说道:
“香儿,明儿个你带着孩子,咱娘们儿去省城住些日子,等啥时候宅院修建完成,咱娘们儿啥时候再回来。”
“娘,此去省城济南,路途遥远,县里不是也有咱的宅院,不如就去县城住些日子,也近便些不是。”
赵香给老太太出着主意,而董老太太却听不进去;
“眼瞅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省城济南还凉爽些,就去那里好了。”
董老太太想起了,省城济南那处宅院里的泉水,以及泉边的那颗石榴树,说那里是个消暑度夏的好去处。
赵香还是有些不情愿,迟疑着说道:
“娘,这还没到夏至咧,,咱这就去省城,是不是太早了些,况且,善政说要到年底才能完工。”
“那就在省城过年,等明年开春,家里都拾掇利索了再回。”
董老太太似是去意已决,对于此次的省城之行,特别坚决。
赵香不好再说什么,便递眼色给董善政,让他也劝阻劝阻。
董善政同样也不赞成,老太太去省城济南,于是便开口劝着母亲;
“娘,香儿说的在理儿,去省城的确路途遥远,车马劳顿的,来回也不方便,不如去县城住些日子。”
董老太太却嫌县城太热,宅子也不如省城的那处宅子,宽敞明亮。
这会儿,已是开口给赵香讲起了,省城那处宅院的好处;
“省城那处宅子,院子里就有泉水,街巷石板下面,淌着的也都是清凉的泉水,四周凉哇哇的,一点也感觉不到燥热……
“还有呢,放在泉里冰过的瓜果,真的是清凉可口,特别是那冰过的西瓜,咬上一口,满口生津……”
看得出来,老太太已经打定主意,省城济南是非去不可的了。
董善政知道,只要老太太认准的事儿,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他也就不再劝说,吃饱喝足,撂下饭碗,忙他自己的事儿去了。
赵香却依然不死心,还在劝着董老太太,道:
“娘,咱娘们儿都去了省城,谁来照顾善政的日常起居,家里正忙着建房,离不开人呢!
闻言,董老太太只是轻描淡写的,这般回了一句。
“吃喝不愁,有啥可照顾的,再说,不是还有香椿呢吗!”
“呃……香椿不跟咱一起去?”赵香追问了一句。
“都走了哪儿行,香椿管着厨房那些婆娘,操办工匠们的饭食,总不能让香椿,带着七女跟我去省城,你留下来的吧!”
董老太太给出充分的理由,赵香顿时无话可说。
她不能舍下七女不管,老太太这样安排,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她的心里,却总是觉得这事儿,有些怪怪的。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老太太这次张罗着去省城,怕是另有目的,可不像她说的那样,什么嫌家里吵闹,出去消暑那般简单。
赵香本想要再劝几句的,可董老太太却已在吩咐她;
“今儿个下午收拾好东西,明儿个一早,咱就动身。”
听了这话,赵香只好打消了再劝的念头。
整个下午,赵香都有些魂不守舍,做什么事情,也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几次想要找董善政说说这事儿,却又抓不着他的人影。
好容易挨到天黑,一家人吃罢晚饭,哄着七女睡下了,依偎进丈夫的怀里,这才有机会和男人诉苦;
“明儿个一早,俺们娘们儿要去省城,你在家可得稳当的。”
“啥事儿!咋还稳当不稳当的。”
“俺娘们儿都走了,偌大个宅院,只剩下你们孤男寡女的,俺不放心。”
“不放心你就不去。”
“俺也想不去,可老太太那儿不答应。”
“七女还小不说,婡娣她们几个,大的小的三四个,娘一个人怎能看得过来。”
“那为啥不带香椿一起去,娘是在给你找借口哩!”
“别瞎想。”
“俺就知道,老太太还在惦记着给你纳妾的事儿。”
“那你跟娘说,把香椿也带上不就结了。”
“俺说了,不管用,要不,明儿个你再跟娘说说去。”
“说啥?”
“带香椿一起去省城呀!”
“说了也不管用,咋办?”
“那就等俺们走了以后,你打发人送香椿去大哥家。”
“她要是不肯去,咋办?”
“你找个由头,她没个不去的道理。”
“万一大哥那儿要是不收,咋办?”
“你是心里长草儿,滚一边去,别碰俺。”
第二十六章 馊主意
李福是在经常赌钱的那个院子,得到确切消息。
董家拆了他乡下宅子的院墙,正在为扩建贵和堂,腾出路径。
那天,李福的运气不错,赢了些钱,不是很多,至少够给媳妇买烟土用的。
觉得自己的运气,又回来了。
就算计着,想要将输掉的宅子和田地,再赢回来。
于是,就鼓动着顺子,压大的,说输赢太少了没啥意思。
顺子自是知晓李福的心思,已是在没好气的数落着他;
“你他娘的现在有贵人相助,运气刚好点,就打起老子的主意,还压大点!你还有几个本钱呀你。”
李福道:“赌钱就是要在运气好时,赌把大的才过瘾!”
“你小子连赌本都没有,想特么空手套白狼啊!”
顺子心里暗自冷笑,随即唆使着李福,道:
“想要赌大的也行,先把县城那处宅子卖掉,有了本钱,再来说大赌的话。”
“你老家的宅子,贵和堂出三倍的价钱收了去,现在城里这处宅子,不知道人家董家有没有兴趣。”
二喜也在侧旁帮腔,本意是想要鼓动李福,出售县城里赢来的宅子。
谁知,却无意间说走了嘴;
顺子瞪了二喜一眼,嫌他嘴里没个把门的,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李福听了二喜这话儿,却是立刻瞪起了眼珠子,质问着顺子,为啥把他的宅子,卖给了贵和堂董家。
“你他娘的管得着么。”
顺子怼了他一句,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也就直接给他摊了牌。
“老子正缺银子使,当然是谁出的价高,咱就卖给谁了,有本事你出更高的价,去董家赎回来。”
“我看悬,只怕是高出十倍的价,董家也不会卖呢,人家已经扒掉院墙,开始张罗着扩建贵和堂了。”
二喜打着哈哈,对于先前说走嘴之事,浑然不觉。
李福这时才有些后悔,当初要是自己卖给董家,还能大赚一笔。
没想到却让顺子这混蛋,捡了大便宜……他自是有些不甘心。
就在李福想心事的时候,顺子猛然拍了下桌子,吓他一跳。
“你他娘的还赌不赌?”顺子骂咧咧的问道。
“咋特么不赌,今儿个运气好,多玩会儿。”
李福这样说着,随手押上把制钱。
现如今,他也只有押些制钱的能力,银洋那样的白货,早已不见多时了。
然而,他不说‘运气好’这话,或许还好些。
李福刚刚说完自己运气好,这样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接二连三的输了好几把。
原本就不多的赌资,很快见了底儿。
这让他很是有些沮丧,推了牌九说不玩了。
李福走出院子时,二喜也跟了出来,以一种至交好友的口吻,劝着他;
“想要捞本,就你手里那几个小钱,能管用啊!”
“竟说屁话,要不然你先借给老子些,咱先用用!”
“借给你……卧槽,老子还特么缺银子使哩!”
二喜梗着脖颈怼着李福,随后接口说道:
“要不你把县城的宅子卖掉,有了本钱才有可能回本,不然,像你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啥时候能捞回本儿。”
“滚一边去,卖了县城的宅院,老子上哪儿住去,竟他娘的出馊主意。”
李福没好气的说着,而二喜并未生气,依然还在给他出着主意;
“住的地方还不好说,找些人在乡下打个土坯房,也用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找不到人,我帮你找几个也行。”
二喜见李福有所心动,便接着说道:
“你想一想,卖掉县城的宅院,赌本有了,还能在乡下置办几亩地,小日子不是又过起来了。”
李福被二喜说得有些心动,但他要先过媳妇那关,便随口敷衍了一句;
“我再想想,以后再找你说这事儿。”
“懒得管你这些熊事儿,想好了再找我。”
二喜丢下一句,扬长而去。
李福琢磨着心事,闷声前行。
拐过街角,便是赢来的宅院,李福推门走进院子。
就见媳妇吕翠儿,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嘴打着哈欠,两眼无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抬头见李福走进院子,吕翠儿连忙迎了过来,急切着问道:
“今儿个咋样儿,赢了多少?带回烟土了没?。”
看到李福脸上的神态,知道想要的东西,没个着落,顿时很是失望。
她狠狠地瞪了李福一眼,说了句‘没用的东西’,便转身回屋去了。
李福嬉皮笑脸着跟进屋去,辩解着说道:
“这几天运气好的不得了,就是特么本钱太少……要不然,早就把输的本儿,全部捞回来了。”
吕翠儿没什么反应,李福接着跟媳妇商量着,想要卖掉县城这处宅院。
刚才二喜跟他说的话,稍加润色,又跟媳妇讲了一遍。
末了,征求着媳妇的意见;
“你觉得咋样?不如就去乡下住,还能养几口猪贴补贴补……等卖掉这处宅院,有了本钱,赢把大的就洗手不玩了。”
吕翠儿连连打着哈欠,懒散的摆着手不同意;
“万一要是输了咋办,不是连个窝儿都没了,亏你想的出来。”
“不是跟你说了,打土坯房,现在这大热的天,新打的土坯房,用不了几天就能住人,余下的钱,还能置办几亩田地,抓两口猪……”
李福这般口若悬河,劝说着媳妇。
而这会儿的吕翠儿,却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只见她抓耳挠腮,显得很是焦虑烦躁,抓起李福的手,放下又抓住。
片刻之后,便颤抖着双手,在李福的身上,胡乱地摸索起来。
喃喃着说道:“烟土,给俺些烟土,求求你了好人,给我些烟土吧,啥事儿俺都依你便是……。”
知道媳妇这是,烟瘾又要发作了,束手无策的李福,决定去找顺子,先借些银子用用再说。
不管咋地,先解了媳妇这燃眉之急。
现如今,他也没别的法子,也就只能去找顺子借银子。
只因近段时日,李福所认识的朋友,他或多或少都已经借过一遍,再想去借银子,怕是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二十七章 回家
李福来找顺子借银子,他一点也未感到意外。
要不是赵四不想逼得太紧,估摸着半月之前,李福就该来找他借银子的。
顺子早已准备好银洋,就等着李福来张口。
因此,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很是爽快的答应借银子,让李福写下了字据,随手点了一百银洋给他。
李福连声道谢,心里惦记着,给媳妇买烟土的事儿,拿了银洋就直奔茶馆而去。
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来茶馆这里,买烟土时的情景。
那时,二喜偷偷指点着他;
“桌上放着个破褡裢那位,就是个烟贩子,你过去放一块银洋在桌上,他就会给你烟土。”
当时二喜特别叮嘱过他,不要在那里坐,也别和那人说话。
李福按照二喜的吩咐,走过去,放了块银洋在桌上,那人收起银洋,果然扔一小包烟土给他。
只是李福始终也想不明白,二喜为啥不让他坐,也不让他和那人说话。
直到有一次,李福输光了所有的银子。
而媳妇又吵着要烟土,逼得他实在没法子了,就打算跟那个破褡裢,打个商量,想要先借点烟土。
那知,他的屁股刚刚沾到条凳,旁边就过来几个汉子。
过来的几人二话不说,伸手便拎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顺势从茶馆的窗户,扔到街面上。
恰巧,顺子来茶馆这里喝茶,扶起摔得晕头转向的李福,问明缘由,还主动借些银洋给他。
李福觉得顺子很够朋友,也还算大方。
正因如此,这次还是来找顺子借钱,说是等他卖掉县城的宅子,就还他银子。
匆忙来到茶馆的李福,在那个比较固定的位置,找到那个脏兮兮,已经泛黄了的粗布褡裢。
他根本不必去看,桌旁坐着的是什么人,只因,坐在这里人是经常换的。
不变的只有这个破旧的粗布褡裢,仿佛招牌一般,摆放着桌面上。
正常人家用的褡裢,没有脏到这个份儿上,还不洗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李福学得乖巧了许多,拿出块银洋放在桌上,
桌旁那人伸手拿起,验过真假之后,随手塞进粗布褡裢,从褡裢里摸出个小油纸包,仍在桌上。
李福拿起那个小油纸包,片刻不停就赶紧往家赶。
他知道这个时候,媳妇怕是早已点上烟灯,在那里煎熬着了。
茶馆角落一张桌旁,赵四悠闲地喝着茶,他看着李福,慌慌张张的拿了烟土,又匆匆忙忙离开茶馆。
最近这段时日,赵四很是逍遥自在。
董老太太带着香儿姐,去省城济南避暑。
而姐夫又在忙着,扩建贵和堂的事儿,如此一来,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逼他回乡下老家。
至少,近段时日不用担心的吧!
现在让他去面对家里的老爷子,还真有些憷头。
小时候,柳树条子抽打在身上的痛楚,依然记忆犹新。
赵四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这回跑出来这么久,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但乡下老家,却是迟早都要回去一趟的,为这事儿,他也没少动了脑筋,也想了些主意,做了些必要的准备。
只是觉得,还不是很稳妥,算不上万全之策。
不过现在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算一步。
赵四在这里心猿意马之际,茶馆伙计给他添了第二壶水。
正此时,当铺的一个伙计,匆匆忙忙地走进茶馆。
看到赵四,快步来到他的近前,低声说了句;
“东家来了,铺子里等着呢。”
“呃……家里忙成那样儿,咋还有功夫往我这跑。”
赵四这般嘟囔着,已是站起身来,随口问着伙计;
“几时来的,有说啥事儿没?”
这样一边说着,过去付了茶钱给柜上,抬腿就往回走。
跟在他身后的伙计,这才有机会开口作答;
“来有一会儿了,等得急了,打发俺们出来找,却也没说有啥事儿!”
赵四觉得有些不妙,该不是让我回家,去成亲的吧!不是正忙着建宅院呢,咋还有功夫管这档子闲事儿。
心里这样想着,已经拐过街角,抬眼就看到当铺街门前,停着辆骡车。
赵四快步走进后厅堂屋,才发现今儿个来的,还不只姐夫董善政一人,远在省城的三哥赵尚文也在。
董善政俩人来找赵四,果然是让他回乡下老家,去完婚的。
赵家定下婚期之后,董老太太得到消息,便打发赵尚文回来。
赵尚文知道他请不动这个,有些倔强的弟弟,就没在县城停留,直接去了贵和堂,找到姐夫董善政,两人这才一同过来。
这会儿见到赵四,董善政便开门见山的告诉他;
“喜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六,俺俩今儿个过来,是陪你回去乡下老家,给老爷子赔不是的。”
赵四顿时有些头大,却也知道躲不过,就想着先应付下来,然后再想辙。
“等到了正日子,我再回去,那候再给老爷子赔不是……”
“拉倒吧你。”
赵尚文打断了赵四,接着说道:“大喜的日子,万一老爷子发火,揍你咋办,不嫌难看呀你!”
赵四知道,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就做出豁达的样子;
“省城那么远的路,三哥还赶回来做啥,我跟姐夫回去就行了。”
“老太太知道定下了日子,就打发我先赶过来,说给你留个展缓的余地,你要是还犟着不肯回去,老太太就亲自来请你。”
“哪能!娶媳妇这么好的事儿,哪有不回去的道理,又不是掉脑袋,怕啥!”
董善政不信他会这么听话,已是在警告着他;
“你小子少在这儿耍花腔,实话告诉你,今儿个咱是带绳子来的,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这都已是刀架脖儿颈了,还犟,以为俺傻呢。”
赵四扯着嘴角,这般应付一句,心里却还在盘算着,应对之策。
董善政呵呵的笑了,甚感欣慰的样子,道了句;
“算你小子还懂事理儿。”
赵尚文则是咬文嚼字着,来了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呢,回去乡下之前,先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赵四忽然这般坏笑着,快步走出堂屋,去了他住着的侧跨院。
片刻之后,牵着白秀娥的手,走了回来。
董善政和赵尚文两人,看到赵四拉着白秀娥走进屋来,两人顿时有些懵懵然。
第二十八章 赵老爷子
暗自得意的赵四,没有理会董善政两人的窘态,已是煞有介事,给白秀娥介绍着面前两人;
“秀娥,这位便是咱姐夫,曾经给你说过的东家……这位是省城赶来的三哥,咱家的书呆子。”
白秀娥很是有些腼腆,却也万福着给董善政、赵尚文俩人见礼。
她只知董善政是当铺东家,却也是头回得见。
至于,省城来的三哥赵尚文,却是连听都未曾听说过的亲戚。
赵四从未跟她提起,家里的人和事儿。
就在白秀娥有些心猿意马之际,赵四已是在介绍她了。
“这是俺的婆娘——白秀娥,老话儿说得好,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今儿个就带她回去给爹叩头,礼物我都准备好哩!”
赵四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样说着的时候,已是打开手里拿着的锦盒。
长方形的锦盒里,盛放着一对手把玩的墨玉球,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会儿,董善政和赵尚文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已是被老四给弄糊涂了。
以前,没听说他和哪个女人好过,怎么忽然之间,就领出个媳妇来。
两人都未曾想到,这个老四,竟然给他们来这么一手,弄得两人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且,看那白秀娥和赵四,两人那股子亲昵劲儿,不像是临时找来应付事儿。
莫非,他不愿意回家娶媳妇,却是这个缘故。
看到董善政两人发懵的样子,赵四暗自有些得意,已是在嚷嚷着;
“这可是第一次见面,你们俩也不给我媳妇见面礼,这事儿就先给你俩个记下,以后必须得给补上。”
很是有些尴尬的董善政,略显狼狈,却也没忘记正事,吩咐着赵四;
“回去收拾下东西,准备动身了。”
白秀娥先行转身告退,董善政就指着赵四的鼻子,数落着他;
“好你个赵老四,拿俺们当猴儿耍呢!今儿个老爷子要是揍你,甭指望我拦着,打折你的狗腿,活该!”
说完,气囊囊地走出了堂屋。
赵尚文暗自好笑,估计也就老四这个活宝,能让姐夫这样无奈的吧!
看着姐夫气囊囊地走出了院子,赵尚文悄声对赵四说道:
“这回姐夫让你给气疯了,小心爹揍你,没人给你挡驾!”
说完,也跟着走出了堂屋。
只是没一会儿的功夫,赵尚文又折了回来,对还在想辙的赵四,说道:
“姐夫不放心,让我看着你们俩个上车,一起回家。”
赵四无奈着唉声叹气,随后问着赵尚文;
“姐夫呢?不会撒手不管了吧!”
“头里先回去了,估摸着,是怕老爷子措手不及,急着赶回去通风报信,免得跟俺们样尴尬,姐夫这人就是心细。”
听了这话,赵四心里有了低,歪着脖儿颈看着赵尚文;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备车去啊!”
“怎么着?让我给你赶车。”
“要不你跟我媳妇坐车里,我给你赶车。”
“混账东西,这话……你这混蛋也说得出口。”
赵尚文顿时被他气得,脸色有些发紫。
而赵四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三哥涨红了老脸,还在调侃着说道:
“赵家老三这么有学问的人,也要给俺这大老粗,当车把式喽,真是得好好享受享受……秀娥,你好了没有?”
“你小子甭得意,看爹揍你的时候,你还这般嘚瑟不。”
赵尚文丢下一句,拨拉开挡路的赵四,抬脚往外走,出门备车去了。
……
赵庄,赵家的正厅堂屋里,赵老爷子端坐在,中堂条案下的太师椅上,腰身挺得很直,咕噜咕噜地吸着水烟。
另一边坐着的是赵老太太,老两口知道老儿子赵四,今儿个要带媳妇回来。
赵老太太在这儿,专门等着接待,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妇。
董善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显然他已经跟赵老爷子沟通过,该说的话也已经交代完毕,这会儿是短暂的沉默。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董善政无聊地品着茶。
茶沏得很浓很严,喝着有些苦涩,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清淡。
赵家二郎添茶倒水地忙着,他知道这个妹夫是个贵客,除去逢年过节,平时很少有闲暇来家里,因此不敢怠慢。
赵二郎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像两个弟弟那样,能言善辩,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这会儿,想跟董善政闲聊几句话,却又一时找不到由头。
反倒是董善政,问他一些庄稼收成,地里活计……他也只是呐呐的应着。
正此时,院里传来嘈杂之声,赵二郎借故退出厅堂,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赵尚文走进堂屋,对赵老爷子说了句;
“爹!四弟回来了。”
说完便立在了一旁。
随后便是赵四,手里牵着白秀娥的,两人走进堂屋,双双跪在地上,给堂上端坐着的赵老爷子、赵老太太扣了三个头。
赵老爷子依然神色冷漠,瞟了眼老儿子,面色肃然。
赵老太太却已起身,含笑着扶起白秀娥,道:
“咱娘俩儿外屋说话去,将这儿让给他们爷们儿,凭他们怎样折腾去。”
这样说着,领着白秀娥走出堂屋,往东侧厢房说话去了。
赵四耷拉着脑袋,跪在原地没敢起身。
赵老爷子将手里的白铜水烟斗,用力顿放在八仙桌上;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以为领个女人,老子就打不得你了,是不。”
说话的功夫儿,赵老爷子不知从哪里,随手摸了根柳树条子出来。
柳条的两头是齐整整的新茬儿,看得出从树上砍削下来的痕迹。
为了招呼老儿子赵四,赵老爷子似是早有准备。
还未等屋里人反应过来,赵老爷子手里的柳树条子,带着尖锐的风响,劈头盖脸地落在赵四的身上。
跪在地上的赵四,立马很是夸张的,好似挨了刀的猪那般,大声嚎叫起来。
他很了解老爷子的脾气,也可说是被打出来的经验。
就是在挨打的时候,你越是不出声,不求饶,柳树条子落下来的力道,就越重,打得自然也是越痛。
而若是大声咋呼,柳树条子落下时反而会轻些,打在身上就没那么痛了。
董善政没想到赵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话,就立刻动起手来,根本就不问个青红皂白,倒也应了老爷子的火爆脾气。
他连忙起身阻挡,想要夺下老爷子手里的柳树条子。
而赵老爷子只用一只胳膊,就把董善政挡在了外围,根本近不得身。
赵二郎和赵尚文两兄弟,见老四挨揍,也连忙上前劝阻。
赵老爷子对待女婿董善政,还能忍让几分,但是两个儿子,却没这种待遇。
扬起手里的柳树条子,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儿子身上,打得俩人惨叫一声,一个高儿窜出去老远,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
第二十九章 家法
东侧厢房里的白秀娥,面对赵老太太之时,神色腼腆又紧张,两人刚刚唠扯几句,就忽然听到赵四的惨叫。
惊愕的白秀娥,豁然站起身来,瞥了眼侧旁的赵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而赵老太太却是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出,便拉着白秀娥坐下,宽慰着她;
“老东西正在发脾气,这会儿过去于事无补,暂且让老东西打几下,消消气也就没事儿了。”
白秀娥依然心神不宁,但在婆婆面前却又不敢造次,只好又坐下身来。
赵老太太安慰着,道:“那爷儿几个就这德行,让他们闹腾去,刚你说的闹饥荒,是哪一年?。”
但这会儿的白秀娥,哪里还静得下心来。
赵四再次发出几声惨叫之后,她就说啥也坐不住了,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一头闯进正厅堂屋。
只见赵四依然还跪在原地,赵老爷子手里的柳条子,抽落下来,也只是嚎叫着,却不敢躲避。
这会儿他的后背上,几道清晰可见的血印子,渗出的鲜血打湿了衣衫。
董善政被赵老爷子,一只手按在椅子里,起不了身。
而赵尚文那兄弟俩儿,却是扎煞着双手不敢上前。
见此情形,白秀娥尖叫一声,跑过去扑到赵四的身上,死死护住自己男人,说啥也不肯起身。
赵四脊背上的鲜血,染红了质地精良的衣衫,她也是全然不管不顾,只是连声祈求着赵老爷子饶命。
赵老爷子手里的柳树条子,落不下去了,这才气囊囊的随手丢在了地上。
见状,赵四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知道自己这一劫,算是躲了过去,心里却在暗自埋怨白秀娥,怎么就不知早些过来,害得我多挨了好几下。
董善政这才有机会上前,先扶着赵老爷子,坐回到太师椅里。
随后,悄悄地将那根柳树条子,丢到堂屋的门外。
这时,赵老太太也走进堂屋,拉起白秀娥的手,道:“行了,老东西的气也消了,咱娘俩儿还是外屋说话去。”
说着,拉起白秀娥走出了堂屋。
赵老太爷依然挺直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融气泰,稳稳地捏起一撮,金黄色的烟丝,装进了水烟袋里。
赵四见状,机灵地站起身来,摸出洋火,划燃了,双手护着火苗凑近前去。
赵老爷子瞅了他一眼,身子前俯,要去点烟的样子。
哪知,手里的水烟袋,却忽然脱手,往地上落了下去。
赵四若是用手去接,已是来不及了。
但他手疾眼快,伸出一条腿去,脚尖那么轻轻一挑,下落的水烟袋被他弹了起来,瞬间将其抓在了手里。
随后,恭恭敬敬地,又递到赵老爷子的手里。
赵四的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根划着了的洋火,居然还捏在手里燃烧着,他再次将火递了过去。
赵老爷子居然俯下身子,就着火点燃了水烟袋,悠闲地吸了几口。
这才开口说道:“这等投机取巧的本事,你练得倒是扎实。”
赵老爷子这一句话,赵家兄弟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活泛起轻松的神态。
他们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老四算是挨过了这一劫。
侧旁的董善政,看着赵四起身,划着洋火之时,他还有些担心,怕赵老爷子再次发火。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赵老爷子的水烟袋,怎么就忽然掉了呢!
接下来是赵四,一连串极其轻巧地动作,已是接住了下落的水烟袋,让他心底也是暗暗赞许。
赵老爷子俯下身子,就着赵四手里的洋火,点着了水烟,并悠闲的吸了起来,全然不见了刚才那种,像是要至儿子于死地的狠劲儿。
董善政就想不明白,赵家这爷俩儿,这是唱得哪一折。
董善政不明就里,而赵四却是心中有数,知道老爷子是在试探,看他的功夫有没有丢下呢。
他早防着老爷子的这一手呢,所以才能轻巧地,接住下落的水烟袋,暗里也是冒出一身冷汗。
知道刚才若是失手,没接住水烟斗,估计老爷子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赵四熄灭手里的洋火,刚刚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赵老爷子却忽然吩咐着他;
“去后院,把那两个石锁提来。”
知道这是老爷子的又一种考量,赵四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已是快步走出堂屋,直奔后院而去。
没一会儿工夫,再次返回之时,双手各自提着个,百十多斤重的石锁。
进得屋来,便将两个石锁,轻轻放在赵老爷子面前,居然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赵老爷子见了,这才呵呵地笑了;
“嗯,看来还没有荒废。”
“早年底子打得好,想荒废也难哩!”
赵四暗自有些得意,本想借此机会,奉承老爷子几句的,哪知,赵老太爷却不吃他这套;
“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今儿个这笔账,老子先给你记下,等哪天得闲,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
说着,老爷子又吩咐赵四,提着石锁送回后院。
待到赵四送了石锁,再次返回堂屋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锦盒,已是在赵老爷子面前打开,嬉笑着道:
“爹,这是孝敬给您活泛筋骨用的,看看轻重可还趁手。”
赵老爷子拿在手里,把玩几下,掂了掂重量,道了句;
“要是两个铁蛋蛋,还差不离。”
“我看这对是玉石的料子,最是适合爹的身份,这才留下来孝敬您的。”
赵四不失时机地奉承着。
赵老爷子果然很是受用,眉开眼笑,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咱这武举人的功名,也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得的。”
至此,赵四知道危机完全解除,老爷子的怒火已是烟消云散,趁着老爷子高兴,连忙说道:“爹,秀娥您也见了,您看李家庄的那门亲事儿……”
不等赵四说完,赵老爷子已是拉下了脸儿,毋庸置疑地吩咐着;
“这个月的初六,给我乖乖拜堂成亲,这事儿没得商量。”
赵四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触老爷子的霉头。
第三十章 醉酒
赵老爷子留下董善政吃饭,吩咐家人准备了酒菜,还让二郎取出窖藏多年的老酒,说是要跟姑爷好好喝一杯。摆下了两桌席面,几个男人一桌在厅堂。
赵老太太等女眷一桌,在另一间屋里。
赵老爷子说老大要是回来,这个家差不多就齐整了。
老爷子说的老大,指的是赵大郎,他现在很少提及,大女儿馨儿和女婿王昭才。
大女婿王昭才,在王小庄也算是殷实人家。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王昭才竟然染上了烟瘾,加上好吃懒做的毛病,好好一个家,渐渐的就败落下来。
以至于,卖掉家里的田地,却依然不知悔改,无法戒掉烟瘾。
如今,家里已是没什么进项,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开始的时候,赵老爷子过问此事,王昭才谎称做生意赔了钱,赵老爷子信以为真,经常接济一些。
后来知道了实情,赵老爷子很生气,找到女婿王昭才,狠狠教训了一通,把女儿赵馨儿接回了娘家。
让王昭才啥时候戒掉烟瘾,啥时候才能接馨儿回去。
哪里知道,王昭才也是个倔脾气,自打那次被老岳父教训之后,就此再也不蹬赵家的门了。
这样过了有小半年光景,赵馨儿耗不下去了。
毕竟是已出阁的闺女,长年累月住在娘家,终归不是很踏实。
于是,就找了个想孩子的借口,自己跑回婆家去。
此后,也很少再回娘家来。
赵老爷子气得直拍桌子,说自己一片苦心,还不是为了儿女们,都能过上好日子!谁知反倒得罪了人家。
从此以后,赵老爷子也不再管王家的事,用他自己的话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爱咋咋地吧!
如今,很少再提及大女儿赵馨儿,全当没这个闺女。
今儿个提到老大,赵老爷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大女儿赵馨儿,觉得那孩子命苦,摊上个不争气的男人,心里难免有些伤感。
赵尚文多少看出些,老爷子的心事,连忙岔开话头;
“今儿个老四回家来,是件高兴的事儿,咱多喝几杯,姐夫,我先敬你。”
董善政知道自己的酒量,连忙推让着。
赵尚文哪里肯依,老爷子坐在上首镇着场子呢!
于是,连着敬了两杯酒,又陪了两杯,四杯酒下肚方才罢休。
赵家兄弟三人轮番上阵,每人四杯酒,是必不可少的礼数。
董善政又起身,敬了赵老爷子两杯酒,按规矩又陪敬了两杯。
这样一轮敬酒下来,董善政就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虽然,饭后喝了些浓茶,依然有了几分酒意。
赵尚文见姐夫喝多了,便去张罗骡车,亲自送他回家。
原本,赵四想揽下这差事,却被赵老爷子一眼给瞪了回去;
“你老实待着,完婚之前,哪儿都不许去……老三,你去送你姐夫回家。”
赵尚文答应一声,出门侍弄了骡车,亲自赶车送董善政回家。
两人赶到贵和堂时,天色已经黑了。
董善政在街门前下了骡车,摆着手让赵尚文回去,大着舌头说道:“趁着还能看清路,赶紧回吧!天黑透就不好走了。”
“我先扶你进去……”赵尚文还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儿,这都到家了,你回。”董善政含糊着说道。
这会儿功夫,长工老李听到动静,出来扶住董善政。
赵尚文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了老李几句之后,便跳上骡车,趁着还没黑透赶回赵庄去了。
董善政见骡车去得远了,这才返身走回内院。
长工老李不能进内宅,就在二门住了脚,招手叫来个使唤小丫头,扶着董善政回房去歇息。
路上骡车的颠簸,加上吹了风,董善政觉得酒劲儿窜上来。
两眼有些模糊,感觉天旋地转的,看到的景物摇摇晃晃,本该平直的路面,仿佛褶皱起了波纹。
他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脚步有些踉跄,走进自己住的夏房。
摸索着横躺下,深深吸着气,想让自己清醒些。
尽管是酒喝得多些,但脑子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些迟钝,伸着手比划着,让小丫头拿水来喝。
而在内院的西侧跨院里,香椿还在等着,董善政回来吃晚饭。
赵香儿在临走的时候,说让她去山里大哥家,住些日子,香椿当时满口答应着,只是没有行动。
只因董老太太临行之前,对她另有一番交代。
那天晚饭过后,董老太太叫香椿去了里屋,意味深长的对她交代一番;
“扩建宅院,是件很辛苦的差事儿,俺们娘们儿都走了,善政没人照顾,你就多花点心思,照顾好他……”
玲珑剔透的香椿,精明得很,多少揣摩出一些,董老太太的心思。
神色腼腆地垂下头,摆弄着衣角,偶尔瞥见董老太太还在注视着她,顿时涨红了脸,扭捏着点头答应下来。
董老太太欣慰的笑了,拍了拍香椿的手,宽慰她一句;“安心便是,一切由我做主,亏待不了你。”
有些事情,两人心照不宣,早已达成了默契。
次日,董老太太就和赵香儿,领着孩子去省城避暑,香椿留在了贵和堂。
正因如此,她没有过多思虑赵香儿的感受,便决定要照顾好,贵和堂的男主人。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还不见那人回来吃饭。
香椿走出西跨院,向院门处张望,却见院门已经落了栓,不由得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正此时,却见使唤丫头从夏屋里出来,问过才知是喝醉了就。
打发着小丫头去了,这才快步走进夏房,董善政已经躺倒。
知道是酒喝得多了,便去取来两个鸡蛋,只打了蛋清在碗里,扶起董善政让他把蛋清喝了,说这个可以解酒的。
董善政皱着眉头喝下蛋清,香椿又忙着取来温茶,侍候着他漱了口,扶着在躺下,说是去打盆水来,擦把脸再睡。
待到香椿端了盆水回来,董善政已是歪在睡着了。
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帮他脱了鞋袜儿。
瞅了瞅被汗水湿了的衣衫,却不敢往下动作。
左顾右盼着,想找个人来帮忙,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磨蹭了好一会儿,末了才狠下心来,帮他脱掉了衣衫。
接触到他的肌肤,顿时面红耳赤,觉得浑身燥热,怀揣小兔般不安,伸手抿了下鬓角发梢,觉得脸有些烫。
返身回到自己屋里,辗转不能入睡,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那个醉了酒的男人。
想着他要是口渴,醒来找水喝咋办;或是起夜小解啥的,偌大个贵和堂,又有哪个能帮得上他。
那几个十二三岁的使唤丫头,能指望得上!
早年听老人们讲过,有醉酒之人,因喝不上水,烧出毛病来的都有。
他喝了那么多酒,跟前没个人侍候,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那是贵和堂的男主人,董家的顶梁柱呢。
这样想着,更加无法入眠,远处传来的蛙鸣一片,叫得人心烦意燥,干脆起身,登上裤子,披上单衣去了夏房。
香椿就那样默不作声,守候在董善政的床前,轻轻给他打着蒲扇。
已经到了午夜时分,月亮奶奶升上中天。
白晃晃的月光泼洒在屋内,映照出那张成熟男人的面孔,强壮结实的体魄。
香椿觉得浑身燥热,伸手悄悄抹了把胸脯上的汗水,手里湿漉漉的。
董善政翻了个身,支起身子来找水喝。
睁眼就看到了香椿,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在窗格透进来的月光里忽闪。
香椿站起身来,让他躺着别起来,转身端来加了盐的温水。
董善政喝了个碗底朝天,觉得清爽了许多,看着有些腼腆的香椿,伸手轻轻一拉,香椿便顺势扑进怀里。
以下删减三百五十九字。
天色微明,雄鸡啼晓,外院传来老李深沉的咳嗽声。
董善政醒来,想要起身,香椿伸出雪白双臂,缠着他不放,要再来一次。
今儿个是董善政,院门开得最迟的一次。
即便是在新婚之夜,也没这么迟过。
香椿手脚麻利地做着早饭,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面色越加**,婉容柔媚,走起路来步履轻盈,两团满涨的胸脯,单衣下颤巍巍弹抖着,更加坚挺诱人。
斜眼偷瞧董善政时的眼神,变得更加娇柔抚媚,流露出令人遐想的万种风情。
今早她特别做了碗面,打了两个荷包蛋,捧着碗款款走向董善政。
扩建贵和堂以来,董善政都是跟工匠师傅一起吃饭,今儿个,香椿没放他走,要他吃了这碗鸡蛋面再去。
董善政说今天是上梁的大日子,耽搁不得!
香椿将手里的面塞给他,说上供用的香烛、祭品、都已经置办好,拿过去了,吃了面再去也耽搁不了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