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绑票
董善政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坐在堂屋里吸着水烟。
打发七女二人去尚庄送节礼,这会儿已去了个把时辰,但不知怎么的,他总是静不下心来。
吸了袋水烟,还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便起身来到前院。
吴先生还在拨拉着算盘,盘点着各个商铺,去年进出往来的账目。
董善政坐在桌旁,俩人聊起了,商铺去年的进项。
吴先生整理了一下,已经盘点完成的账目,说起了各个商铺的进项。
这样的饥荒年景,商铺的生意有好有孬。
粮店和当铺的生意最好,可以说是获利丰厚,特别是粮店,仅只去年年底,三两个月的赢利,已经顶上过去三五年的进项。
不过,省城的茶楼,却是经营惨淡,几乎没什么利润,仅只维持而已。
至于其他商铺,日杂用品,包括布行在内,也都不能让人满意,进项还不到往年的六成……
董善政心不在焉的听着,还是静不下心来,有些烦躁不安,拿起吴先生的烟袋,装上旱烟,吧嗒吧嗒的吸了几口。
片刻之后,又丢下手里的烟袋,站起身来,道:
“五哥你先忙着,俺去外面走走。”
董善政这样说着,起身走出吴先生的书房,来到院外。
猛然抬头之间,看到根生在外院门前,慌慌张张地跳下骡车,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
见此情形,董善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连忙紧走几步,迎了过去。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那俩小的……”
根生看到董善政,惊慌失措的跑到近前,带着哭腔说道:
“东家,不……不好了,七少爷……少爷被土匪给绑走了。”
根生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满脸自责的嘟囔着;
“都是俺的错,东家,你快想想法子,救救七少爷吧!”
董善政心里‘咯噔’一下,急切的问道:
“在哪儿遇到的土匪,人伤到了没有?”
“人没受伤,放马背上掳走的……”
根生这样说着,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今早他赶着骡车,离开贵和堂,驶上大路前往尚庄。
董七女和吴经民两个半大孩子,初次独自出门,很是兴奋,坐在车厢里打打闹闹,大声说笑,不时掀起轿帘往外张望。
根生劝了几次,让他们不要胡闹。
而两人却是不予理会,依然在车厢里嬉戏吵闹,每一刻的安生。
根生就有些生气,将骡车驶离大路,走上一条比较僻静的岔路,前往尚庄。
之所以要走这条僻静小路,只因这条路上的行人较少,道路两旁饿死的尸骸,无人清理。
他就是想要教训一下,骡车里打闹着的,从小在温柔乡里长大的公子哥,让他们瞧瞧,真实世界是个怎样的凄惨。
果不其然,骡车驶上岔路没多久,车里的董七女和吴经民,便发现了路旁的饿殍,俩人顿时安静下来。
开始的时候,还忍不住掀开轿帘,偷看路边的饿殍,到后来就连轿帘也不敢掀了,胆怯地缩在车厢里,再也不敢打闹说笑。
知道两个小人是害怕了,根生暗自有些得意,捂严实了口鼻,阻挡住随风飘来,尸体腐烂的臭味,吆喝着牲口继续前行。
这条岔路去尚庄要近便许多,再有一刻钟不到的路程,驶出这条岔路,便能看到尚庄。
谁知,就在骡车驶出岔路口,即将接近尚庄的时候。
忽然,一声唿哨过后,从路旁的树林里,冲出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几人上前拦住骡车。
根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有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打马行至近前,探身将根生拽下车辕。
其他几人已是扯下轿帘,抓起惊恐万分的董七女和吴经民,横放在马背上,几人吆喝一声,打马向进山的大路,奔驰而去。
说起这些经历,根生依然惊魂未定的样子。
听了根生讲起这些经过,董善政攥紧双拳,深锁眉头,知道是遭遇土匪绑票,但这事儿不能声张,更不能让老太太知晓此事。
于是,将根生拉到僻静处,问道:
“那些人说了啥没?”
根生想了想,道:
“有个人说是让准备赎金,随后会有送信儿的过来,别……别的没说。”
知道那些土匪绑票,无非就是想要勒索赎金,董善政很快镇定下来,随后嘱咐着根生;
“这事儿不许再对任何人讲,特别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听明白没。”
极度紧张的根生,喃喃自语着说道:
“不……不让老太太知道,俺……俺记下了。”
董善政皱着眉,思索片刻之后,这才接着吩咐根生;
“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院门口守着,如有土匪来送信,或是有索要赎金的消息,就立马去禀报吴先生。”
根生点头称是,董善政再次叮嘱他一句;
“根生你千万要记得,不许和其他人说起这事儿。”
根生使劲的点头,跑去街门前,老老实实地守在了那里。
打发走了根生,董善政返身回到前院,找到吴先生,将刚才根生说的经过,简单重复了一遍。
“五哥,我看那两孩子,八成是被土匪绑票。”
这会儿,董善政感到很是后悔,就不该让七女和经民,去尚庄送节礼。
这下可好,弄出这么大的乱子,万一若是老太太知道这事儿,还不把贵和堂闹翻了天。
吴先生知道事情严重,但却还算冷静,思索片刻之后,这般分析着说道:
“土匪绑票,无非就是要勒索银两,轻易不会撕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送信的‘花舌子’上门。”
董善政知道这个理儿,决定立刻赶去县城,知会各商铺筹集银子,准备赎金。
吴先生则留在贵和堂,等待土匪的消息,有信儿就打发人去当铺找他。
临走,董善政又嘱咐着吴先生,道:
“今儿个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若是要问起,就说七女去赵庄他姥爷家了,过几天就回来。”
吴先生答应着,让他放心便是,家里他自会妥当应对。
董善政还是有些不放心,走进内院,找到媳妇赵香,对她说道:
“老七去赵庄了,过几天才回来,娘若是问起,就给她言语一声。”
“这孩子,从赵庄回来才几天,怎么又跑去了?”
“老爷子叫去的,说要教他骑马,你甭担心。”
董善政匆匆忙忙换了身衣服,临出门之时,再次嘱咐了赵香一句;
“我去县城办点事儿,晚上可能不回来,娘要是问起七女,你就跟她说一声,不问就先别提,反正过几天就回。”
这样嘱咐了一句之后,这才快步走出院子,跳上骡车,直奔县城而去。
第七十七章 六神无主
董善政赶到县城之时,晌午饭时已过。
骡车来到当铺后院门前,还没有完全停稳,他已是急切地跳下车来,一路闯进后院,焦急的大声呼唤着;
“老四,老四你快出来。”
听到声音的赵四,快步从侧院赶了过来,走进堂屋,看到姐夫那焦急的样子,疑惑着问道:
“咋的了这是,啥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董善政没有给他解释,只是急切的吩咐着,道:
“先派人去通知各商铺掌柜,任何事情都先放下,立刻到这里来,我有话要说。”
赵四还在打量着,平日里沉稳的姐夫,这会儿竟然急成这样儿,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
“到底啥事儿?”
董善政嫌他啰嗦,催促着说道:
“赶紧派人去通知,回来再跟你说。”
赵四只好打住,快步走出屋去,喊来当铺两个伙计,吩咐着他们;
“分头去各个商铺,叫掌柜的立马来这儿,东家有事情要交代……”
“哦!跟他们说十万火急,就算是家里有人要咽气,也先等等再说,立马赶过来,你俩见到他们就这么说,速去速回。”
两个伙计听了,知道是有急事,不敢废话,撒欢的跑去通知了。
打发两个伙计离开,赵四这才返身回到堂屋,道:
“伙计去叫了,估计要等会儿才能到齐,姐夫,到底出啥事了?”
很是有些焦虑的董善政,停下踱着的步子,给赵四讲起了,七女和经民去尚庄送节礼,遭遇土匪绑票之事。
现在俩人还生死未卜,他是来筹措赎金的。
赵四听了,顿时露出焦急之色。
知道外甥董七女,那可是贵和堂的宝贝疙瘩,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连忙关切的问了一句;
“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今儿个上午,我让他们去尚庄送节礼……”
董善政说着,又在屋里踱来踱去,搓着双手唏嘘短叹,唠唠叨叨的自责着;
“你说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让老七他俩去送啥子节礼,不然,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赵四没有理会董善政的自责,依然按着他所思虑的,问道:
“绑匪索要多少赎金?在哪里交易赎人?这些都有信儿了没?”
董善政叹了口气,焦急着说道:
“急的就是这个,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儿。”
“估计没那么快的,那些绑匪也要商量商量,估摸出个,咱能承受的金额报过来,这是他们行里的规矩。”
赵四顿了顿,随即提醒着董善政;
“姐夫,接到信儿后,甭管对方索要多少赎金,千万不能答应得太痛快……”
“为啥?这都火烧眉毛了,自是先将老七赎出来再说。”
“咱若是答应得太痛快,绑匪就会以为,赎金要得少了,然后会不断增加筹码……那可就麻烦了。”
“万一勾起绑匪的贪婪欲望,人难救不说,弄不好可能还会撕票。”
闻听此言,董善政皱眉沉思片刻,觉得赵四说的不无道理,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叹息着说道:
“老太太那里还瞒着呢,怕也瞒不了几天,若是知道老七被土匪绑票,还不将贵和堂闹翻天……”
“那就先想个法子,稳住老太太再说,这会儿急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咱就想法子解决……”
赵四宽慰了董善政几句,随即接着说道:
“商铺掌柜也快到了,姐夫你在这儿等他们,俺出去筹些银两回来。”
赵四这样说着,丢下董善政一人,已是快步走出院子。
知道姐夫还没吃晌午饭,便打发铺子里的伙计,置办些吃食送过来。
赵四离开当铺,快步走去了茶馆。
茶馆里,仅有三两个茶客在喝茶闲聊,几个破褡裢,早已不见了踪迹。
顺子倒是这里的常客,见赵四走进茶馆,起身打了声招呼,随即吩咐着茶博士,上壶新茶。
赵四待到茶博士离开,这次小声对顺子说道:
“乡下出了点事儿,你让他们把手里的银洋,送我那里去,有急用。”
不待顺子问询,已是将董七女被土匪绑票之事,给他讲了个大概。
顺子当然知道,赵四所说的老七,就是贵和堂里的大少爷,他也知道那位大少爷,对赵四来讲意味着什么。
待到赵四讲完,事情的经过之后,顺子这才凑了过去,悄声说道:
“四哥,会不会是山里那伙人干的?几年前,那个来砸店铺的夜猫子,听说是他们的二当家。”
“还不确定,那些人进山已有些年头,却很少在本县境内做买卖,显然是将这里当成落脚地,不想引起众怒。”
赵四抿了口茶,嘬了片茶叶在嘴里,接着说道:
“眼下这般饥荒年景,也有可能是外来流民,饿急眼了,铤而走险。”
对于赵四的这种猜测,顺子并不赞同,他觉得,外省逃荒过来的那些难民,还没那个胆量。
因而提醒着赵四,说道:
“真要是那些流民还好说,无非是想要些粮食,但若是山里那伙人做的,怕是会有些麻烦……”
“要不这么着,顺子你先找几个稳妥之人,去尚庄附近,暗中打探一下,若是能摸清对方的路数,也好想法子应对。”
“但这事儿不能声张,万一走漏风声,绑匪可能会撕票跑路。”
顺子点头答应着,却没有起身,而是悄声对赵四说道:
“四哥,听说余勇也进山入了绺子,能不能和这事儿有关?”
“余勇也进山当土匪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去年灾情严重之后,余勇就进了山,我也是最近才听他们说起此事,还没来得及给你讲。”
“老七去尚庄送节礼,是临时做出的决定,路上被人绑票,实属偶然,所以我才怀疑,是那些流民看到骡车,临时起意。”
赵四这般给顺子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
“大白天发生的事,不管是哪伙人做的,肯定会有人看到,你去尚庄附近暗中查访,有消息立马回来告诉我。”
顺子知道事情紧急,便没再多问,随口说了句;
“那我这就带人去尚庄,过会儿,让柱子把银洋送过去。”
赵四依然有些不放心,再次嘱咐着顺子;
“切记,这事儿只能暗中进行,不可声张。”
“放心吧四哥,我知道该怎么做。”
顺子这样说着,已是快步走出茶馆。
赵四也没心情喝茶,起身离开,匆忙赶回当铺。
此时的董善政,已给几个商铺掌柜,交代完毕,只说有急事要用银子,让他们将能筹集到的银洋,尽快送来这里,十万火急。
几个掌柜有些莫名其妙,但见东家面色肃然,谁也没敢多问,便各自匆忙离开,回去筹备银子去了。
第七十八章 赎金
神色焦虑的董善政,还在当铺后院,等待着绑匪的消息。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透了,却还是没有送信‘花舌子’的音信。
再有就是几个商铺掌柜,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将银两筹集上来,如此一来,今晚肯定是不能回乡下了。
无奈之下,只好在当铺这个院里,将就一晚。
心里有事儿,哪里能睡得踏实,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就显得有些憔悴。
赵四给他送来早饭,没动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对赵四说道:
“老四,你再过去催催,怎么筹些现银,咋这么慢的!”
“他们要将手里的银票,兑换成现银,再有就是催收外欠账,这些都需要时间,姐夫你也不用着急,不是还没花舌子的消息呢!”
“我是担心老太太,这会儿怕是在找老七了。”
董善政讲出急于返回乡下的理由,赵四便给他出着主意;
“馨儿姐还住在县城,要不,让大姐去贵和堂,就说老七要在赵庄住些日子。”
“昨儿个来的时候,我给你香儿姐也是这样说的……”
董善政琢磨着赵四的提议,觉得有些不妥;
“你馨儿姐那性子,装不住事儿,怕是会漏出马脚,还不如不去了。”
赵四知道,这会儿须得做点啥,不然姐夫不会安心。
于是,话锋一转,接口说道:
“要不我找个人去老家候着,那边有啥消息,也好及时回来禀报。”
“这个主意好,让那人骑马过去,来回也快些。”
董善政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催促着赵四尽快去办。
看着董善政那焦虑的神色,赵四只好放下碗筷,起身走出堂屋,安排人往贵和堂去候着。
片刻之后,赵四返回后院堂屋。
他要在此等候顺子的消息,因而没有离开太久,便匆忙返回。
董善政吧嗒吧嗒吸着水烟斗,心神不宁地来回踱着步,见赵四返回,随口说道:
“也不知老七他俩,会不会挨揍。”
“放心好了,绑匪不会难为两个孩子,还指望用他们换银子使呢!”
赵四连忙宽慰着董善政,接着说道:
“绑匪会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问明住处,就会派遣花舌子上门,给出索要赎金的数量……”
董善政忽然想到眼下的灾情,打断了赵四,问道:
“对了,绑匪会不会索要粮食,咱是不是还要装些粮食,备着?”
“绑匪不会索要粮食的,他们拿了那么重的物件,不好脱身。”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粮食这么金贵,万一人家要的是粮食,咱不是很被动。”
“粮食咱还多得很,绑匪真要是索要粮食赎人,现给他装也来得及……”
两人在堂屋里闲聊着,已是有商铺的掌柜,陆陆续续送来筹措到的银洋。
而此时的董善政,胡子拉碴,精神不振,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掌柜们看到东家状态不佳,没人敢多嘴,只是报上筹措银洋的数量,由当铺的账房过数,而后一笔一笔的存档记录。
将近晌午的时候,顺子来的当铺后院,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
赵四看到顺子回来,知道是尚庄有消息了。
他递了个眼色,示意顺子稍等片刻,随后和董善政打了声招呼,走出正厅堂屋,和顺子前脚跟后脚地走出院子。
顺子知道事情紧急,没有过多的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今儿个尚庄有人谈论,昨儿个有人看到几个响马,掳走两个半大小子,往山里去了,估摸着是绑票的。”
“确定是往山里去了?”
赵四追问了一句。
顺子非常笃定着说道:
“通往山里那条路,已是沿途查访过,有多人看到响马经过,肯定错不了。”
顺子探听到的这些情况,几乎可以断定,昨儿个绑走七女的那几个人,就是山里那伙儿土匪做的。
探寻到绑匪的来龙去脉,赵四心里有了底。
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流窜的匪徒,操作起来,相对来讲要容易得多。
顺子的话音儿刚落,已是不假思索的吩咐着他;
“停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召集兄弟们带上家伙儿,去山里药材铺子等候,赎金不成,咱就特么抢人。”
“四哥,听说山里这股响马,在闹饥荒这两年,聚集了不少人手,有些流氓做下案子之后,便进山入了绺子。”
“管不了那么许多,你让柱子弄两辆骡车,先带些人赶去大哥的药材铺,我随后就到。”
顺子早已猜会是这样,他连忙提醒着赵四,道:
“咱是不是拉上衙门里的铺头,或是和绿营军里,交好的把总言语一声,这样岂不是更有把握。”
“这事儿不能明着来,老七还在人家手里呢!”
“俺是担心咱的人手不够,即便是都过去,怕是弄不过他们,误事儿。”
“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咋地,先把人抢回来再说。”
赵四的想法,惊动官府可能会走漏风声,还不如请老爷子的弟子,他的那些师兄们出面,更有把握。
只是眼下还未到那个地步,他想要以自己的实力,解决这件事情。
顺子看出赵四心意已决,便没再吭声。
赵四接着嘱咐着顺子,道:
“这事儿不能张扬,传出去怕狗日的撕票。”
“四哥放心,兄弟们晓得利害。”
“柱子那里你要交代好,别牛脾气上来,坏了咱的大事儿。”
赵四还是有些不放心柱子,这般嘱咐了一句,才让顺子安排妥当以后,再来当铺这儿等他。
顺子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赵四则回到堂屋,对依然焦急的董善政说道:
“姐夫,你在这儿等‘花舌子’的消息,俺有几个朋友,或许认得山里的土匪,我去找他们想想法子。”
听了这话,董善政顿时眼前一亮。
多一条门路总不是坏事儿,这会儿他也早已顾不得,什么勾结土匪这一说了,已是在嘱咐着赵四;
“这样也好,但你路上要多加小心,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别出啥岔子。”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等到银子筹备齐全,我就赶回乡下,五哥还等着呢,你那边有啥消息,就往家里送吧。”
赵四答应一声,走出堂屋,去了住着的侧跨院。
第七十九章 匪情
顺子安排好了人手,再次赶回当铺,早有伙计牵了两匹健马,候在院门外。
片刻之后,换下长衫的赵四,穿了身精短打扮,快步走出院子。
顺子牵马迎了过来,悄声说道:
“召集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分批赶往药材铺子,柱子的两辆骡车里,都藏了些人,正带着哥几个进山去,过会儿咱就能赶上他们。”
赵四‘嗯’了一声,接过顺子递过来的缰绳,跨上马鞍,两人骑马出了县城,便放开缰绳,打马狂奔。
果然在进山的大路上,撵上了柱子带着的两辆骡车。
赵四收紧缰绳,对前面赶车的柱子,说道:
“天黑之前赶到药材铺子,到了地头,直接赶车进后院,不许招摇,我和顺子先走一步,去那里等你们。”
柱子瓮声瓮气的答了一句;
“四哥放心,天黑之前准到。”
赵四没再言语,打马疾驰,直奔进山的方向而去。
进山这条大路的尽头,药材铺子的门面房前,停着几辆骡车,几匹健马随意搁在路旁,啃食着路边的杂草。
路旁的树荫里,围坐着几个粗壮汉子,趁着空闲,吆喝着掷骰子赌钱。
大路上奔驰而来的赵四,看到前方的这般情形,远远的就放缓了缰绳。
见那几人身上都藏着家伙儿,猜想八成是土匪,手里的缰绳轻轻一带,胯下键马离开大路,拐进岔道。
他没走药材铺子的街门,而是领着顺子从岔道,绕了个半圈,直接去了药材铺的后院门。
赵苗氏正在院子里,忙活着晾晒草药,听到马蹄声,转头见是小叔子到了,连忙迎上前来,笑着说道:
“老四来了,快屋里坐吧!”
赵四翻身下马,叫了声嫂子,问道:
“大哥忙啥哩?”
“前面跟几位主顾说话呢,你们先进屋歇会儿,俺这就去喊他过来。”
“嫂子你忙你的,过会儿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就先去屋喝茶,赶了这么远的路,先歇歇。”
赵苗氏这样说着,领着赵四两人走进堂屋,沏茶倒水的忙活着。
赵四连忙接过茶壶,给顺子倒了碗茶水,随口说道:
“嫂子,家里可有空闲着的屋子,待会儿有几个朋友要过来。”
有些疑惑的赵苗氏,看了看赵四,道:
“夏房宽敞,俺给你们收拾一下去。”
“不用麻烦嫂子,过会儿他们到了,自己弄就行。”
“那咋行,到这儿就是客人,咋能让客人动手。”
赵苗氏说着,走出堂屋,到夏房收拾去了。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赵四估摸着,柱子等人应该也快到了。
于是就吩咐着顺子,让他到大路上去迎一迎,让柱子他们走岔道,直接来后院,不要惊动街门前那伙人。
顺子答应一声,起身走出院子。
堂屋里的赵四等了片刻,未见柱子等人的身影,便起身走去前面门面房。
掀起门帘走进铺子,只见铺子里的伙计,正提溜着大包小包的草药,恭送着几个客人离开。
赵大郎则在清点着柜台上的银洋,放进一个匣子里,抬头之间,看到赵四从后门走了进来,笑着说:
“呦!老四你啥时候到的?”
赵四见铺子里有伙计在,就说:
“刚到,有点事儿和大哥商量,咱后面说话去。”
赵大郎会意,转而嘱咐伙计看好铺面,随后便跟着赵四走出后门。
两人来到后院堂屋,进得门来,赵大郎就问道:
“老四,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出啥事儿了?”
“大哥,是香儿姐的老七出事了……”
赵四接着给赵大郎讲起了,七女被土匪绑票的经过。
赵大郎听了,顿时露出焦急之色,皱着眉头思索着。
刚才,铺子里来的那几个客人,是山里那伙土匪的‘粮台’,刚才他们采购了不少,疗伤用的草药。
赵大郎跟这些土匪打交道多年,听得懂他们讲的黑话切口。
先前那几个土匪,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要去外省做大买卖。
这次连山里的金银细软,都带着走了,怕是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但也有可能,是要往别处挪窝的样子。
赵大郎将方才听来的这些情况,一五一十讲给赵四。
“今儿个出山的这伙儿响马,最先离开的是‘炮头’,他带领的土匪最多,大清早就出山去了……”
赵大郎回想着白天的情形,坐到赵四侧旁,给他讲起了看到的情形;
之后下山的几波土匪,人数都不是很多,‘翻垛的’的把头,领着有七八个人,‘水香’带领的土匪多些,有十几个人……
过晌午走的是‘秧子房掌柜’、‘插签的’、‘花舌子’以及‘马号’的几个人。
刚刚从这里离开的那一波,是这伙儿响马里的‘粮台’带头。
这些土匪虽说是分批走的,但赵大郎却也瞧了个八九不离十,前前后后,离开的总有几十口子人。
这样算下来,留在山里的响马,已是所剩不多,估摸着也就十几、二十几人的样子,不会再多了。
赵四听得很是认真,觉得这些消息非常重要,插嘴问了一句;
“大哥,这伙儿土匪里的‘四梁八柱’,你都识得?”
闻言,赵大郎有些不乐意了,他瞪了赵四一眼,道:
“山里收购药材这营生,俺做了小十年哩!山上这伙响马,只是最近几年才出现,他们每次有人受伤,都是咱给医治好的。”
赵四没有再接腔,而是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如何行事,才能确保毫发无伤,救出外甥董七女。
赵大郎见赵四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在那里,闷头想着心事。
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不由得站起身来,在堂屋里踱来踱去,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
想起先前那伙土匪的言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方才那几个土匪,并未提及‘抱童子’这事儿,莫非,不是这伙儿人干的!”
赵大郎这样说着,随即便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山里只有这一股响马,并未发现别的绺子。
正此时,收拾好夏房的赵苗氏,慌里慌张地快步走进堂屋,不无惊慌的说道:
“老四,老四,来的那些人,咋都还带着刀哩!”
第八十章 谋划
两辆骡车驶进药材铺后院,柱子等人跳下骡车。
为了隐藏几人的行踪,顺子领着柱子一行人,径直走去先前说好的夏房。
赵苗氏见来的这伙人,身上都带着刀,未免有些害怕,跑去堂屋问赵四咋回事?
不等赵四开口,赵大郎已瞧出一些端倪,开口呵斥着婆娘;
“你大呼小叫的咋呼个啥,先给他们哥几个,弄些吃的送过去。”
“嫂子莫慌,那些是我的朋友,进山办点事儿。”
赵四这般解释了一句,七女被绑票之事,还没敢让赵苗氏知晓,怕她担惊受怕露出马脚。
赵苗氏依然有些慌乱,却也按着男人的吩咐,走出堂屋,给来人弄吃的去了。
看着婆娘走出屋去,有些担心的赵大郎,这才对赵四说道:
“老四,山里土匪几十号人呢,你带来的这几个人,怕是弄不过他们。”
赵四还在盘算着,如何行事最为稳妥,就没接大哥这话茬儿,只是应付着‘嗯’了两声,紧锁着眉头,想着行事细节。
赵大郎有些焦急,站起身来,道:
“这片深山老林俺熟得很,先进山去探个虚实,你们就等在这里,切不可轻举妄动。”
赵四见大哥要进山去,这才收敛心思,连忙叫住他,道:
“哥!过会儿天就要黑了,不能进山去冒险,不如等明儿个清早,大哥你装作给山里人送草药,咱一起进山。”
“山里的响马人数不少,白天贸然行事,怕是多有不便……”
赵大郎这话还没有讲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抬手拍了拍脑门子,道:
“等会儿!让俺再想想。”
“闹饥荒这两年,有不少逃荒的灾民,入伙做了土匪……但今儿个离开的这些人,却都是些老面孔……”
“大哥的意思,留在山上的都是新人?”
“离开的那些土匪,没几个是生面孔,并非后来入伙的流民。”
赵大郎这般笃定的说着,却见赵四若有所思地样子,也就没有理会方才他的质疑,接着说道:
“怕就怕是到了晚上,离开的这些土匪,忽然杀个回马枪,返回寨子就不好说了。”
闻听此言,赵四心有所动,问道:
“这伙儿土匪进、出山里,可还有其他的途径?”
“倒是也有其他进山的路,不过那些都是狭窄山径,远离大路不说,还要翻山越岭,只能轻装简行,骑不得马。”
赵大郎想了想,接着说道:
“那些狭窄山径,只有响马们落难跑路时候,才会考虑,平日里没啥紧急状况,不会费那个周折。”
赵大郎这样一说,赵四心里有了底,思索片刻,已是拿定了主意;
“要不这样,今晚让人守在这条路上,要是离开的那伙儿土匪,夜里没有返回山寨,明儿个一早咱就进山。”
赵大郎还是有些不放心,道:
“这样贸然进山,土匪们要是有所察觉,撕票咋办?再说,还没摸清山里是个啥情形,留守的响马有多少人手哩!”
赵四知道,大哥的担心不无道理,于是,便道出了他的打算;
“明天咱进山之后,不要惊动这伙儿土匪,只在他们的老巢外围盯着,要是能找到‘秧子房’就最好不过。”
“到时候,咱偷偷溜进去,先把老七抢出来再说,到时我和顺子他们阻拦土匪,你带着老七往山下跑。”
赵大郎还是有些担心,提醒着赵四,道:
“你可得想周全喽!老七可是咱的亲外甥,万一响马有所察觉……可没处淘换那后悔药去。”
赵四没有理会大哥的担心,他依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解释着说道:
“刚才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形,大哥你也知道,土匪们之所以要绑票,无非就是想勒索些钱财……”
“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出‘花舌子’,送信儿去贵和堂,姐夫肯定会答应交赎金。”
“到时候,响马必然会带着老七,到拿钱换人的地方去交易……”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带老七过去交易之人,必然不会很多。”
“咱就利用这个空子,待到他们离开山寨,咱就出其不意,半路动手抢人,先把老七抢回来再说。”
赵大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赵四这计划切实可行,多少有些安心。
而赵四则看了赵大郎一眼,问道:
“对了,大哥你领着俺们进山,不会影响生意吧?”
他是担心土匪报复赵大郎,虽然没有明说,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赵大郎自是管不了那么许多,随口说道:
“先救人要紧,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
“再说了,山里这股子响马,外去做买卖,总会有人受伤,都是带来我这铺子,俺亲手医治。”
“有了这些交集,响马里那些‘四梁八柱’的大小头目,虽说换了几茬儿,俺也都还认识,不会把我怎么样。”
“要不是响马们的规矩多,俺都想直接上山去要人哩!”
赵四听了,连忙劝阻着,道:
“上山去要人万万行不通,土匪有条规矩还记得不,‘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次要不是逼得急了,也不会在附近做出‘抱童子’这事儿。”
赵大郎晓得土匪有这规矩,如今坏了规矩,怕是真的要挪窝儿了。
两人说话这空档,赵苗氏做好了晚饭,端上饭菜走进堂屋。
两人随之转变了话题,没再提进山之事。
匆匆吃过晚饭,赵四便起身走出堂屋,在外面找到顺子,让他安排人手,今夜轮流蹲守进、出山里的路径。
赵四这般嘱咐着顺子,说道:
“只能暗中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让其他人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明儿个一起进山。”
顺子答应一声,安排人手去了。
赵四和衣躺在土炕上,盘算着明天进山后的行事细节,有些困乏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顺子忽然进屋来叫醒他,给他说着发现的情况;
“四哥,有个土匪出山去了,没瞧见带着小少爷。”
赵四立刻坐起身来,关切的问了一句;
“看清楚了,就一个人吗?”
“就一个人,要不要擒下他?”
顺子说着,有些兴奋地给赵四出着主意;
“不如趁着月黑风高夜,摸上山去,抄了他娘的老巢。”
赵四思索好一会儿,摇头说道:
“咱不熟悉山上的地形,这样黑灯瞎火的进山,跟个睁眼瞎似的,误打误撞会很麻烦,还是等明儿个天亮再进山,便宜行事。”
顺子只好作罢,却还有些不死心,道:
“看那人的样子,像是出去送信儿的花舌子……”
“若是他今晚返回,俺就领几个人,尾随他摸进山去,有机会救人就救,不行就等明天,四哥你上山后再动手。”
赵四想了想,觉得顺子这主意可行。
但他又有些担心,柱子那暴躁的性子会坏事,于是让柱子留下,其他人手可以随顺子先摸进山去。
末了,他嘱咐着顺子,说道:
“若是对方人多不好下手,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先找地方藏起来,等天亮我和柱子赶过去,再见机行事。”
“四哥放心,俺晓得其中的利害。”
而赵四却已是目露凶光,随口吩咐着顺子;
“你给兄弟们交代一声,真要是动起手来,不必留情,官府早已发布告示,乱世土匪,格杀勿论。”
第八十一章 匪患
余勇知道在县城混不下去,于是就跑进山里,找到大师兄尚奎光,由他牵线引荐,入绺子做了土匪。
这两年在闹饥荒,有些灾民为了生计,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入绺子当土匪的大有人在。
山里这股绺子,由最初的三十几个兄弟,迅速扩充到了小百十口子人,人多混乱,需要人手来进行约束。
虎头大哥知道这个余勇,是老二夜猫子的师弟,曾经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于是便安排他做个小头目。
旷日持久的饥荒,使得土匪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山里的弟兄多了以后,每天的吃喝用度,便有些接济不上,成为虎头大哥最为头痛的愁恼。
尽管和夜猫子商量了以后,俩人分别带人下山,去外县闯围子,抢回了一些粮食。
但抢来的粮食,运回到山里依旧杯水车薪,仅够这百十号兄弟,维持数月的吃用,很快又要揭不开锅了。
况且,刚刚在外县做过案子,现在风声正紧,不敢轻易就范。
想到这些,虎头大哥就有些沮丧。
当初的打算,是先有个立足长远的地方,而后再图发展壮大,但现在看来,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山里这些兄弟吃不饱饭,难免的就有些人心涣散。
而为了笼络人心,绺子里的几个小头目,有人就打起了附近村庄,那些有钱有粮大户的主意。
只要抢劫那些粮多的大户,便可缓解眼下缺粮这燃眉之急。
几个小头目在私下里,商量一番之后,几人一拍即合。
眼下活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规矩。
于是,彼此相约着,来找虎头大哥,请他定夺。
余勇见有机可乘,盘算着,可以借这些人之手,实现自己报仇的目的。
因此,他也是极力赞成,且给几个小头目吹嘘着;
“咱们现在是人强马壮,可以和官兵一战,不如直接去攻打县城,城里的商铺众多,油水足。”
虎头大哥担心在老巢附近作案,会使得他这帮兄弟,成了过街老鼠样人人喊打,那样的话,就无法在这山里立足。
当初立下‘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规矩,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但眼下这饥荒年景,兄弟们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久了怕是难以聚拢人心。
虎头大哥有些为难,但却架不住,手下兄弟几次三番的挑唆,加之几个小头目的奉承,也就答应了,在县城附近抢粮的计划。
但虎头大哥还是有所顾忌,余勇说的什么攻打县城……简直他娘的扯淡。
他也只是勉强答应,可以对附近村庄的几家大户下手,但却给手下这些兄弟,立下几条规矩;
第一,不许到县城里去‘砸窑’,县城那是易守难攻之地,不易成事儿。
第二,不许在县城周边,以及山下附近这几个村庄行事,只因这些村庄的庄乡,与山里的兄弟,多少有所交集,不可轻易冒犯。
第三,虎头大哥特别嘱咐手下弟兄,不能去赵庄抢粮,尤其是赵庄武举人——赵老爷子,更是万万不可去招惹。
虎头大哥很了解,赵老爷子嫉恶如仇的秉性,要是哪个兄弟不长眼,撞到老人家手里,怕是有些麻烦。
倒不是担心死几个弟兄,如今,绺子里的人多,死几个也没啥。
他担心的是冒犯赵老爷子,依照他对老爷子的了解,那老头很有可能,亲自率领弟子们进山围剿。
别的不说,那老爷子几十年教出的那些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若是徒子徒孙聚集起来,绺子这百十号人,人家灭个三五回都不是啥难事儿。
当初立下‘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规矩,也是因赵老爷子住在附近的缘故。
虎头大哥不想触那个霉头。
心里盘算着这些利害,但这些事情却又不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
因此,他嘱咐着手下的几个头目,务必严守定下的这些规矩,如有违犯,插了,点天灯。
虎头大哥答应了在附近抢粮,入绺子不久的余勇,暗自有些兴奋。
他急于想要表现一下,便主动请缨,要带几个兄弟,下山去踩盘子。
余勇是本县人士,地面上熟,也了解周边的环境,虎头大哥没多想就同意了,指派几个兄弟,跟他一起下山。
余勇在心里暗自得意,已是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领着几人下山之后,有意无意的带着他们来到赵庄,指着远处的一处宅院,对同来的几个兄弟,说道:
“这个庄里有钱有粮的大户多些,看那家够气派的,哥几个过去瞧瞧?”
同来的兄弟里有了解情况的,连忙提醒了一句;
“这里应是赵庄的吧!大哥交代过,不能动赵庄的。”
“呃!这……这里是赵庄,糊涂糊涂。”
余勇装模做样地掩饰着。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赵庄,而且他指出的那处宅院,就是赵家,此次前来赵庄目的,就是想要借机洗劫赵家,报仇雪恨。
但随行的这几个兄弟,却又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只因,此次随他下山的这几个人,都是虎头大哥的老弟兄,这些人只听虎头大哥的吩咐。
对于这些人,余勇不能过于勉强的,只好先行忍耐,领着几个人饶过赵庄。
经过一番探查之后,最终,余勇选择在尚家庄动手,决定抢劫庄上大户,尚达仁的宅院。
几个人暗地里观察了两三天,摸清了尚家长工、护院的数量,以及,尚家大院里人员活动规律。
掌握这些情况之后,决定回山去禀报虎头大哥,安排闯围子的行事细节
余勇等人出了尚庄村,来到隐藏马匹的小树林,打算取了马匹返回。
便在此时,远远的见一辆骡车,从一条小路行驶过来。
余勇见了,心里暗自窃喜。
这样的饥荒年景,还能够坐骡车的人,必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而这辆骡车上,说不准还是位千金小姐哩!
上山入绺子已有些日子,余勇还未给虎头大哥递见面礼,他就想着,不如绑了骡车上的‘花票’,献给大哥做见面礼。
余勇这样想着,已是打着手势,给几个兄弟发出暗号,意思是要‘绑花票’。
同行的几人会意,躲在路旁的树林里,待到骡车驶近前来,这才突然冲出树林,围住驶来的骡车。
余勇抬脚将赶车的车把式,踢下骡车,其他几人扯下轿帘,轿棚里坐着的不是什么富家小姐,却是两个半大孩子。
余勇见是两个半大小子,多少有些失望,只当是做了个,顺手牵羊的买卖,弄些银子也是好的。
于是便吩咐几人,将吓得缩成一团的两个孩子,从车厢里拉出来。
这会儿是白天,此地不敢久留,只对吓得失魂落魄的车把式,说道: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准备好赎金,老子随后会有信儿送到。”
丢下这一句,余勇便带领手下几个弟兄,打马疾驰而去。
余勇原本是想要,绑个‘花票’献给虎头大哥,作为入绺子的见面礼。
谁知,阴差阳错的,竟然恰巧遇上了,来给尚秀才送节礼的董七女和吴经民。
第八十二章 各有算计
余勇等人返回山里,随后就有亲信,过来给虎头大哥禀报。
“哥几个跟余当家的,下山‘望水’,回来时遇到一辆骡车,原本打算是‘接观音’,给大哥弄个压寨夫人……”
“谁知,车里却是两个小孩子,只好‘抱童子’回来,请大哥发落。”
虎头大哥那魁梧的身体,埋进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听了手下人诉说着事情的经过,懒洋洋地问道:
“哪个在秧子房‘滤叶子’?问出是哪个庄的没?”
“余当家的在‘秧子房’,这会儿八成有信儿了。”
虎头大哥‘嗯’了一声,接着问道:
“这次出去,可有啥不妥的地方?”
那位亲信凑近前去,低声回禀着;
“开始的时候,余当家想要动赵庄,看中的正是赵老爷子的宅院……”
“呃!妈的……”
虎头大哥皱起了眉头,坐直身子,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不过,在我们兄弟几个劝阻之下,余当家的方才作罢。”
那个亲信瞅了眼,虎头大哥面上的神色,接着说道:
“后来又去了尚庄,选的是尚庄首富尚达仁的宅院,看着有些油水,踩盘子望水耽搁两天,已经摸清了路数,只等大哥发话行事。”
“嗯!砸窑这事儿还不急,你继续给我盯紧他。”
虎头大哥抬手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随口说道:
“老子总是觉着,那小兔崽子有些不地道,还是特么一门心思想着报复,怕是要坏咱的事儿呢!”
“二当家跟他那样的关系,俺担心……”
“老二那儿有我呢,你不用操心。”
“知道了大哥,那俺去了。”
“嗯!传话儿叫余当家的,让他过来。”
那人答应着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余勇屁颠屁颠地走了进来。
而此时的虎头大哥,脸上已是堆满了笑意,道:
“老余,这趟辛苦你了。”
“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咱是自家兄弟,没啥辛苦不辛苦。”
余勇说着,斜眼偷瞧了瞧虎头大哥的神色,不等问起‘抱童子’这事儿,已是接着说道:
“今儿个误打误撞,那俩小崽子还有些来头,肯定能捞到些油水。”
听了这话,虎头大哥抬眼看向余勇,漫不经心的问道。
“哦!这话怎么说?”
“小崽子是贵和堂董家大少爷,另一个是董家账房的儿子,大哥!这回咱可以好好敲他一笔。”
余勇这般不无得意的说着。
而虎头大哥听到‘贵和堂’三个字,却是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个,让他心伤的女人——赵馨儿。
想起了当年,他是如何巧用移花接木之计,使银子说服媒婆,这才留下赵馨儿,而是让妹妹赵香儿,嫁去了贵和堂董家。
这些陈年旧事,虽说已过去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已是心绪欠佳的虎头大哥,坐直了身子,压着就要爆发的怒火,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老子不是交代过,不要招惹赵老爷子的吗,这会儿你绑来他的外甥孙子,想咋个弄法?”
虎头大哥在讲这话之时,脸上肌肉在抖动着,熟悉他的亲信都知道,这是大哥动了杀机的征兆。
余勇已是察觉的了,虎头大哥脸色变得很难看,不由得心头一颤,连忙陪着笑脸,解释着说道:
“大哥别急,俺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俩小崽子是贵和堂的人。”
此时,余勇的心里觉得委屈,原本是想要巴结虎头大哥,给他弄个见面礼的。
却是未曾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意识到这次怕是惹了祸,便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大哥,小弟也是立功心切,原本是想给大哥弄个见面礼……事已至此,您给指条明路,这事儿咋个弄好?”
虎头大哥在心底告诫着自己,不能因为余勇这小兔崽子,毁了这些年辛苦积攒下的老底儿。
暗自这样盘算着,已是强忍下心中的怒火,道:
“这事儿不急,老子还要琢磨琢磨,回头再说咋个弄法儿。”
虎头大哥这样说着,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他出去。
看着余勇退了出去,虎头大哥抓起桌上的酒碗,摔了个粉碎。
夜猫子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问道:
“大哥,啥事儿这么生气?”
“还不是你那个师弟,要不是看你的面子,老子今儿个就剐了他。”
“大哥,甭跟那混蛋置气,你一句话,俺这就让他滚蛋。”
看到夜猫子如此仗义,虎头大哥甚感欣慰,放缓了语气,说道:
“不听招呼也就罢了,还他娘的不守绺子规矩,这个弄法,咱哥俩儿辛苦闯下的基业,早晚毁在那小兔崽子手里。”
虎头大哥瞅了眼夜猫子,示意着让他坐下,接着说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师弟,一门心思只想着报仇,这样下去,只怕咱弟兄们,连个落脚喘息的地儿都没了……”
“咱做的这是没本生意,不能总是东躲西藏,没个安身之地,不然,哪个兄弟还敢跟咱哥俩混!”
“别说了大哥,让他滚蛋还是插了,你一句话的事儿。”
夜猫子这样说着,不待虎头大哥言语,已是随手拽出腰间的匕首,抬腿就往外走,看他那样子,显然是要去找余勇算账。
夜猫子的这般举动,虎头大哥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连忙叫住他;
“老二你别冲动,先回来坐下。”
“大哥说咋弄?俺听你的。”
夜猫子返身而回,看向虎头大哥,等着他的吩咐。
“好!有兄弟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
虎头大哥似乎早有算计,已是接着说道:
“小兔崽子惹来的事端,咱不能给他擦屁股,得让他自己将事情摆平,完事儿之后,再说别的也不迟……”
虎头大哥这样说着,已是站起身来,走到夜猫子近前,给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问道:
“咱这样个弄法,老二你觉得咋样?”
夜猫子沉思片刻,随即抬起头来,奉承着说道:
“大哥这个注意好,你这是一箭三雕啊!”
“如此一来,既不伤咱兄弟们的情分,又保住了绺子的根本,还能试出‘贵和堂’的深浅。”
“也算是对余小子的一个考验,要是他有本事成事儿,说明这人还有点用。”
虎头大哥抬手捋着胡茬儿,接着说:
“接下来,就看那小兔崽子的造化了。”
夜猫子伸出大拇指头,赞叹着说道:
“大哥就是大哥,做事敞亮……”
“行行……行了吧,你也甭拍老子马屁,俺这也是为大家着想。”
虎头大哥心里非常满意,毕竟,老二夜猫子是出生入死,打拼出来的兄弟,关键时候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虎头大哥接着嘱咐着夜猫子,道:
“这事儿还得你去跟余小子交代一下,但有一点你可千万记得,留给他啥样的人,自己心里有数才行……”
“咱那些老班底的兄弟,还有新入绺子,那几个还算成用之人,不能留给兔崽子糟蹋喽!”
“大哥放心,俺知道该咋弄。”
虎头大哥拍了拍夜猫子的肩膀,道:
“那就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去找他说这事儿,咱们吃过晌午饭就收拾家什,预备停当之后,明儿个一早就动身。”
夜猫子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屋去。
第八十三章 留守之人
夜猫子与虎头大哥,定下行动计划之后,便离开了议事大厅。
他很快便找到了余勇,将他叫到一边,委婉的给他讲起了,先前他与虎头大哥的谋划。
给他的理由很是简单,无非就是,眼下这样的饥荒年月,买卖不好做,山上这么多兄弟聚在一起,粮食接济不上,恐怕会出乱子。
为了解决兄弟们的吃喝问题,虎头大哥决定,亲自率领一部分兄弟,前往外省去‘砸窑’找油水。
而虎头大哥的意思,是要余勇独当一面,给他留下一些兄弟,在这儿看守老巢。
但是,余勇得自己想法子,给留下的兄弟们,解决吃食,至少要保证这些兄弟们,能够填饱肚子才行。
且事不宜迟,明个儿一早,虎头大哥就要带队出发,估计要一年以后,才能回来这里相聚……
听了师兄的这番讲述,余勇在心里盘算起来;
虎头大哥带队离开,那么山寨这边,不就咱说了算了!
想到这些,不由得暗自欣喜,但脸上却做出一副,不愿分离的神态,道:
“师兄何不带俺一起走,咱弟兄俩在一起,出生入死的也好有个照应。”
“师弟留守山寨,责任重大,况且,也就只是一年左右的光景,很快咱兄弟就又见面了。”
听到师兄这样一说,余勇看似勉强的答应下来,道:
“既然虎头大哥信得过咱,大师兄你就情好吧!咱必定做出个样子来,不负虎头大哥的托付……”
“那我就召集兄弟们,安排此事了。”
夜猫子这样说着,召集山寨里所有弟兄,将虎头大哥的想法,简单讲给大家之后,大声说道:
“去外省做买卖,不比在家里这般悠闲,那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难免会有伤亡……”
“兄弟们有谁还没准备好,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那就暂时留下来,跟随余当家看守老巢。”
夜猫子的这番话语,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近两年新入绺子之人,听说要去外省打打杀杀,已是面露几分慌乱之色,自是选择跟随余勇,留在山上看守老巢。
而那些性情彪悍之人,则是露出几分不屑之色,选择与那些惯匪一起,跟随虎头大哥去外省发财。
眼前众人的这般表现,早在虎头大哥和他夜猫子的意料之中。
夜猫子并没有过多的废话,吩咐选择离开之人,收拾行囊,明儿个一早,就动身去外省发财。
众人一哄而散,跟随虎头大哥离开之人,面带兴奋之色,回去收拾随身物品。
留守山寨的二十几人,则围在余勇身侧,露出阿谀奉承的神态,显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等于是将这个山寨,留给了余勇等留守之人。
余勇也很快进入角色,表现出当家大哥的做派。
中午时候,吩咐留给他的那些兄弟,杀了几只鸡,大摆筵席,说是要给虎头大哥,以及外出闯围子的兄弟们送行。
席间,余勇劝酒布菜的张罗着,已然一副山寨主人的派头。
翌日清晨。
余勇亲自护送虎头大哥等人下山,即便是那些‘四梁八柱’的小头目,他也是面面俱到,尽显笼络之能事。
直到送走最后一波兄弟,眼瞅着‘粮台’带着几人下山而去,余勇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开始,他便是这山寨唯一的大哥,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虎头大哥等人刚刚离开,余勇就在当天晚上,派出‘花舌子’去贵和堂送信儿。
言明要董家缴纳五千银洋的赎金,说迟一天就砍一条胳膊,迟两天砍一条腿,四天之后还没付赎金,送个‘人棍’去贵和堂。
只是,当晚在挑选送信儿‘花舌子’的时候,遇到些小小的波折。
当天晚上,余勇聚集手下兄弟,想要找个去贵和堂送信儿的花舌子,他站在高处,大声说道:
“关在秧子房里的小崽子,那是贵和堂董家的大少爷,而董家是咱这的土财主,咱索要五千银洋的赎金,足够弟兄们乐呵些日子……”
听到索要五千银洋的赎金,众人顿时兴奋起来,有人暗自琢磨着,能分到多少银洋的好处。
而余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得众人顿时缩了缩身子。
只听他大声说道:
“有谁愿去贵和堂送信儿,告诉董家银洋的数量,咱赏银洋一块。”
余勇这样说着,扫视留守的众人,却见他们只是大眼瞪小眼,半天都无人应答,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个和余勇一起入伙,以前就是他手下的兄弟,站出来说愿意跑这趟差事。
有人应答,余勇甚感欣慰,对于其他人的胆怯,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很是大方地给了那人一块银洋,道:
“兄弟你去告诉董家,三天之内准备好银洋,过期不候。”
那人哼哈答应着,拿了银洋下山而去。
打发走了送信儿的‘花舌子’,余勇便在山上,再次大摆筵席,以此笼络人心。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宽阔的议事大厅之内,点燃众多油脂火炬,将整个大厅照得灯火通明。
留守山寨的这些兄弟,干别的事情不行,喝酒吃肉却都很在行,众人吆五喝六的,热闹非凡。
在众人的奉承声中,余勇很是有些得意,似乎又找回当年在县城的时候,那种叱咤风云的感觉。
因而想要报仇的心切,越加强烈。
这会儿,他借着酒劲儿,端着酒碗,站起身来,极具煽动性的说道:
“咱兄弟们今儿个干的这一票,不过是弄了个小财主,赶明儿个去赵庄踩盘子,办个大财主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众人情绪高涨,齐声叫好,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而与此同时,虎头大哥带队下山之后,并未离开县城地界,大队人马躲藏到晚上,趁着夜色摸进尚庄。
先前,来尚庄踩过盘子的那个亲信,可谓是轻车熟路,众人没费多少周折,便冲进尚庄首富——尚达仁家的宅院。
几乎已是倾巢而出的悍匪,很快制服尚家那些长工、护院,冲进宅院之内,将尚家里里外外洗劫一空。
随后,众人带着劫来的财物,扬长而去。
虎头大哥之所以急着,当晚就要离开山寨,其目的就是来抢劫尚庄大户。
而后远走外省,便可将这件事情,转嫁给山上留守的余勇等人,让他们去背这个黑锅。
而此时山寨里的宴席,还在进行当中。
这样的饥荒年景,还能在这里有肉吃有酒喝,留守山寨的这些土匪们,自然是放开肚皮,尽情吃喝。
虽然天色已晚,山寨的议事大厅之内,依然吆五喝六的闹腾着。
第八十四章 花舌子
董七女和吴经民被关在秧子房,两人已是一整天,没吃到任何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乱叫。
俩人哪受过这样的罪,饥饿难耐之下,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大声呼唤着饿了,要吃的东西。
秧子房看守,脾气暴躁地踹了一脚房门,没好气的嚷嚷着:
“咋呼你妈个巴子,大爷还没吃头哩,再你娘的嚷嚷,老子劈了你两个小兔崽子,下酒喝。”
尽管看守这般凶神恶煞,而饥饿难耐的董七女二人,依然闹着要吃的。
秧子房看守只好前去禀报余勇,说那两个小崽子饿了,问他如何处置。
此时的余勇,已是有了几分酒意,他不耐烦的挥着手,道:
“宰了狗日的,挖心肝儿……老子泡酒喝。”
这样说着,踉踉跄跄地提了把刀,东倒西歪地走去了秧子房,大着舌头让看守打开房门。
看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董七女,便想起赵四对他的伤害,不由得目露凶光,缓缓举起手中的钢刀。
正此时,侧旁有个手下劝解着,道:
“大哥息怒,这样宰了小崽子,可惜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另一个手下也劝着,道:
“是呀大哥,五千银洋的赎金,够咱兄弟们乐一阵子……”
听到俩人提到银洋,余勇这才放下举起的钢刀,嚷嚷着说道:
“五千银洋咋够,老子要他贵和堂,再出一万银洋。”
说着,转身走出秧子房,回去让人写了‘传帖’,让董家再出一万块银洋的赎金,才能见到大少爷——董七女,不然就撕票。
只是在写好传帖,想再找个送信‘花舌子’的时候,余勇这才发现问题严重。
随他留守山寨的这二十几人里,竟然没人听说过贵和堂,也无人知晓,董家大院在哪个村,甚至大概方位都摸不清头脑。
留下的这些人中,竟然找不出个送信的‘花舌子’。
余勇便有些沮丧,喊来所有的兄弟,挨个盘问了以后,他才知道,这些人没一个是本县人士,全部都是外省逃荒过来的流民。
有的人是因抢粮食,躲避官府缉拿才入的绺子,更多的人为了有口吃食能活命,这才上山混口饭吃……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想明白这些,余勇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心里开始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召集,以前跟随他的那帮兄弟。
但眼下已是骑虎难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余勇毕竟是做过把头大哥,知道对于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必要时,需得使些非常手段才行。
这样想着,已是强自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咱兄弟们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以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儿个去贵和堂送信儿,有谁愿意跑这一趟,咱出五块银洋的赏银。”
听到五块银洋的赏钱,底下人顿时有所心动,有人想要接这个差事,却又怕做这个‘花舌子’,可能有去无回,
只因大家都已听说,官府已贴出告示,任何人遇到土匪打劫,均可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况且,他们又不熟悉地形,若是误打误撞,落到官府手里,即便是拿到赏银也无福消受。
有了这样的顾虑,想去之人便有些踌躅不前。
看到众人的这般表现,余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说,先前已有‘花舌子’,送信儿去了贵和堂,但余勇知道,这会儿既然已开了口,就必须找出个送信之人才行,不然他会失去威望,以后行事更加艰难。
为此,余勇不惜下了血本,再次提高赏银;
“有谁愿意做这个‘花舌子’,老子赏银十块银洋。”
这样说着的时候,已是取出十块银洋,随手拍在桌上,决定不惜血本,也要先树立威信。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余勇已经拿出十块银洋,便有个人站起身来,眼里看着桌上的银洋,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就送……送个信吗,俺……俺去。”
“好兄弟,就你了。”
余勇说着,抓起桌上的银洋,塞到结巴的手里;
虽说,这个结巴与能说会道的‘花舌子’,相去甚远,但总算是个好的开端。
甚感欣慰的余勇,心里暗自合计一番之后,接着说道:
“就让账房家的那个小崽子,给你带路,见到贵和堂董家的人,你也不用说话,把信交给他们就走,但不能立马回山,先找个地方躲几天再回来。”
“这个好……好办,俺听大……大哥的。”
看到那个结巴,这么容易就拿到十块银洋,就有人眼热,嘟囔着道:
“早知道这样简单,俺就去了。”
另有人说道:
“大哥,他一个结巴,到了地头,怕是话都说不利索,还是俺去吧。”
“不用结巴说话,赎金数量和交易地点,信上写得明明白白,只要将帖子交给董家人就行。”
余勇心中暗自好笑,刚才谁也不愿意出头,这会儿看到结巴拿到好处,又都争着抢着要去。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接着说道:
“眼下还有件小事儿,有谁愿意去做?咱出五块银洋。”
结巴刚才拿到十块银洋,太过容易,这次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做。
可是,等到余勇刚说出一句;
“砍掉那个小少爷一只手,给他家人送回去。”
听了这话,众人又都闭上了嘴巴,他们还未曾拿刀砍过人,对于这种要见血的事情,露出几分胆怯之意。
不过也有胆子大些,其中一人是个厨子,站出来说道:
“大哥,送根手指头这事儿常见,也没听说有砍手的,给人弄残了,怕是主家不肯付赎金。”
余勇见有人出来应答,便立刻退而求其次,道:
“手指头也行,你敢去?”
“有啥不敢,俺来。”
那人这样说着,找出一把菜刀,转身去了秧子房。
众人起哄着跟随在后,有人帮忙按住了,吓得哭嚎着乱踢乱打的董七女,强行将他的手掌按在桌上。
那人一手按住董七女的手腕子,一手举刀砍了下去。
拼命挣扎着的董七女,用力缩了下手,这一刀下去,剁下指甲长短的一截拇指,董七女惨叫一声,痛得晕死过去。
那个厨子也是个狠角色,只见他随便找了块破布,胡乱包起断指,拿着找余勇领赏去了。
看着那一小截断指,余勇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今儿个收获不小,手下这些人中,还是有些胆大可用之人。
他要一步步将这些人,磨练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很是有些得意的余勇,爽快的取出五块银洋,交给那人,道:
“既然入绺子做了这个行当,杀人越货便是家常便饭,要是这也怕那也怕,还不如回家哄孩子去了。”
众人听了,一阵哄堂大笑。
余勇把那半截手指头塞进信封,交给结巴,吩咐他清早下山,前往贵和堂去送信儿。
第八十五章 剿匪
雄鸡啼晓,赵四起床之时,院子里就只剩下柱子一人。
这会儿,柱子正搔着脑袋,东张西望的在找其他人,见到赵四,他连忙跑了过来,问道:
“四哥,人呢,顺子特么跑哪儿去了?”
赵四只随口说了一句:
“进山去了。”
柱子一听就急了,瞪起一双大眼珠子,骂顺子不够朋友;
“妈了个巴子,知道俺睡觉死,也不叫老子一声,等我见到顺子那王八蛋,好好跟丫打一架。”
赵四对这个柱子,也是倍感无奈,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道:
“别特么胡咧咧,是我让顺子把你留下的。”
看到柱子摸着脑袋,不置可否的样子,赵四接着说道:
“柱子你听好,等会儿跟我一起上山,找机会把老七抢出来,这回咱是要动真格的,你小子别坏了老子的大事……”
赵四这般嘱咐了一句,丢下露出兴奋之色的柱子,走去堂屋寻赵大郎去了。
片刻之后,两人走出堂屋,赵大郎在院子里,准备了一箩筐草药。
而赵四则叫上柱子,进屋换了身衣服,俩人装扮成店伙计的模样。
这会儿,赵大郎已是将草药装满箩筐,赵四拿起一根扁担,示意柱子,两人来抬这个箩筐。
柱子斜眼瞅了瞅那筐草药,伸手就提了起来,咧嘴憨笑着,道:
“四哥你歇着,这点玩意儿,俺自己个儿就成,不用你抬。”
赵大郎见了,摇头苦笑,率先走出院子。
赵四瞪了柱子一眼,让他把刀藏在草药筐里,然后把扁担的一头递给他,两人抬起草药筐,跟在赵大郎的身后,走出院子往山里行去。
进山的路径蜿蜒曲折,周围多是茂密的林木。
一行三人翻过两道山梁,穿过几个山坳,脚下山径变得若隐若现,不时有齐腰深的苇草,遮挡住路径。
若不是有赵大郎引路,赵四等人即便进得山来,想要找到土匪巢穴,怕是也要颇费一番周折。
三人沿着山径前行,赵四忽然发现旁边的树上,有用刀砍过的白色痕迹,知道是精明的顺子,留下的引路标记。
穿过一片树林之后,路旁的标记更加明显。
见此情形,赵四意识到,顺子盯紧了先前的那个花舌子,这会儿,估计已经摸到土匪们的老巢。
即便是不用大哥引路,他也能依照顺子留下的标记,找到土匪老巢所在的位置,于是,就劝着赵大郎回去;
“大哥在山里做生意,最好别和这伙土匪照面,有顺子留下的这些标记,轻易便可找到土匪藏身之地。”
赵大郎却不肯离开,随口怼了赵四一句;
“老七也是俺亲外甥,以为就你疼他!”
赵四顿时哑口无言,知道大哥不会离开,便没再言语。
三人继续前行,翻过一道山梁之后,前面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出声响,伴有孩子的一声惊呼。
赵四等人听到动静,立刻止步,仔细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柱子早已按耐不住,伸手抽出藏着的钢刀,猫腰摸进了树林。
赵四不放心柱子,与赵大郎一起,紧随其后,进了树林。
悄然摸至近前,发现树林里是顺子,他领着两个人,尾随那个下山送信的土匪,来到这片树林,制服结巴救下了吴经民。
顺子身旁站着的吴经民,见到赵四,已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哽咽着道:
“舅老爷……”
赵四经常去贵和堂,自事认识和七女从小玩到大的吴经民,连忙上前,止住他的哭声,低声问七女现在怎么样了?
吴经民哽哽咽咽着,说了个大概情况。
赵四知道老七还活着,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送信的那个结巴,已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求饶,‘好汉饶命’几个字,憋得他脸红脖子粗。
顺子在结巴的身上,搜出十块银洋,一封信,还有七女的半截手指头。
赵四见了,恨得是咬牙切齿,脖子上的几道青筋爆起,忽然抬起一脚,踢得结巴倒仰出去。
柱子早已按耐不住,趋步上前,一刀结果了结巴的性命,嘴里骂骂咧咧着,在结巴的衣服上,擦抹着刀上的血迹。
吴经民吓得又是一声惊呼,赵四拉着他来到赵大郎近前,道:
“大哥,你带着经民先下山,有他跟着,行事不便。”
赵大郎看了眼,吓得脸色苍白的吴经民,知道孩子小没经历过事,带他上山的确不行,只好答应下来。
临走,嘱咐着赵四小心,这才背起吴经民,转身下山而去。
赵大郎背着吴经民去得远了,赵四才如释重负,暗自松了口气,转身问顺子;
“这里距离土匪老巢,还有多远,摸清那边怎么个情况了没?”
顺子抬手指向一道山梁,道:
“翻过这道梁,前面最高的那座山,就是他们的老巢,共有二十几个人,手里带着家伙儿的,也有十一二个……”
“咱的人已藏在附近,只等四哥你过来,便宜行事。”
“给兄弟们交代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伤着老七。”
“已经交代过了,四哥,还有个事儿。”
顺子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开了口,接着说道:
“俺远远的看着,他们说的那个当家大哥,好像是余勇。”
赵四皱着眉头问道:
“你说的这个余勇,可是县城里的那个混混?”
“我看着,应该就是他。”
侧旁的柱子听了,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狗日的,今儿个非劈了他不可。”
赵四也是恨得牙痒痒,让顺子前面带路,一行人潜进山去。
山顶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上,杂乱无章的搭建着数间木屋,一座较大的木屋周围,三两个汉子,懒散地在屋外吸着旱烟。
顺子躲在远处的丛林之中,指着那间宽大的木屋,悄声对赵四说道:
“多数土匪都在那间大屋子里,看样子,昨晚上喝的不少。”
赵四看了眼那间大木屋,便移开视线,打量起周围的地形,很快便有所发现。
随即与顺子悄悄退到远处,找到等在后面的柱子,遥指一间门口站着守卫的小木屋,对他说道:
“柱子,那间应该就是秧子房,你从后面绕过去,干掉守卫,进去护住老七,寸步不许离开他,有近身者就宰了他。”
柱子探身看着那间木屋,悄声回了句;
“四哥放心,有俺在,没人伤得老七半根毫毛。”
赵四嗯了一声,转而问着顺子;
“咱的人你是怎么安排的,藏身在哪里?”
“那间大屋后面已经安排了人手,咱这边动手,他那里就放火烧房,秧子房附近有两个人,可协助柱子行事,二狗子三人藏在大屋对面……”
顺子指指点点着,给赵四讲了人手的安排。
赵四指向,余勇所在的那间大木屋,大多数土匪都在那里,便将其作为主要打击目标。
随后吩咐着顺子,道:
“就这二十几个小杂碎,还不难对付,顺子你去通知其他人,柱子那边一动手,所有人冲过去,这次决不能放过余勇。”
顺子答应一声,悄无声息地钻进丛林,安排人手去了。
赵四让柱子去秧子房后面,至少要等一袋烟功夫,待到顺子将人手安排停当了,再找机会动手。
柱子答应一声,猫着腰,绕道摸去那间秧子房。
顺子通知了所有人之后,示意不远处的柱子,可以动手了。
柱子提刀靠近守卫,在那个守卫扭头之间,手起刀落,瞬间结果他的性命,返身打开小木屋的房门,便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董七女。
柱子没有过去叫醒他,朝着赵四的方向,伸出大拇指,随后便如门神一般,横刀守在了门前。
赵四看到柱子的手势,知道七女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柱子那面动手的同时,顺子已领人从藏身之地,迅速冲了出来。
几人手里的大刀,见人就砍,下手毫不留情。
赵四则直奔那间大屋而去,遇到的土匪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脚踹趴在地。
木屋之内,还有些头昏脑涨的余勇,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慌忙从宽大的椅子里,跳起身来,透过敞开着的房门,远远的见赵四奔这边而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返身窜向后窗,飞身跃了出去,落地后顺势一滚,瞥见窗下有人正在点火烧屋,火苗已经窜了起来。
这会儿的余勇,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手脚并用着,已是猫腰钻入树丛,没命地向深山老林里逃窜。
赵四冲进大木屋之时,余勇已飞身跃出窗外,他只看到余勇的人影一闪,钻进茂密丛林,紧接着窗外的火势,迅速燃烧起来。
这时候再追下去,怕是已来不及了,气得他抬脚踢碎一张桌子。
屋里醉酒的几个土匪,东倒西歪散落四周,有的抱着酒坛子,含糊不清的说着胡话,完全没有意识到,已是大祸临头。
赵四扫视周围,懒得理会这些小喽啰,惦记着七女的安危,转身走出木屋。
有个慌不择路的土匪,从外面逃窜进大木屋来躲避,被赵四反手一拳,那人便哼也不哼,瘫软在地。
此时,外面空场上的土匪,已被顺子等人制服,或是被打趴在地上,少数几个在叩头求饶。
赵四担心七女的安危,快步走出大木屋,便直奔秧子房。
柱子依然横刀站在秧子房门前,身前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木屋之内,惊恐万分的董七女,睁着恐惧的双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到七女安然无恙,赵四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拍了拍柱子的肩膀,没有说话。
柱子嘿嘿地笑了。
董七女看到赵四走进屋来,起身扑进他的怀里,手臂紧搂着他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
“老舅,他们剁了我的手指头。”
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老七别怕,小舅带你回家。”
赵四柔声安慰着外甥董七女,抱着他走出了秧子房。
第八十六章 脱险
贵和堂董家,董善政还在焦急等待着,土匪的消息。
董老太太已经问过好几次,两天没见孙子的人影,老太太有些着急。
董善政只好谎称,七女在赵庄,跟他姥爷学扎马步呢。
董老太太顿时就不乐意了,道:
“学那劳什子,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赵庄这几步路,回家走一遭,再去学就是了,咋这么难呢。”
说着,就要穿鞋下炕,招呼着让人给她备车,她要亲自去赵庄,瞧瞧他姥爷在搞什么鬼。
董善政连忙阻拦,说这就叫人去接老七回来。
老太太听了这才作罢,催促着儿子,这就去接老七回来。
董善政这才得以脱身,来到前院街门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
正此时,老李送来一封传贴。
说是今早开院门时,在外院街门前发现的,估计是昨天夜里,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
老李不知何物,拿来给东家过目。
董善政自是心里有数,连忙打开来看,果然是土匪的勒索信,大致的内容便是;
‘七少爷在他们手里,最近手头有点紧,暂借五千银洋……’
至于交钱换人地点,信中却没有明说。
估计是担心董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洋,所以给了三天筹措期限,随后再定交换地点。
董善政早已有所决断,只要能赎回儿子,无论绑匪勒索多少赎金,他都给,即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只是还未见绑匪的人影,即便是想立马交上赎金,也找不到正主。
正在焦急之际,吴先生匆匆走来,低声说道:
“探听消息的伙计回来禀报,昨儿个晚上,尚庄大户尚达仁家里,遭土匪抢劫,官府接到尚家人报案,已在调查此事。”
董善政听了,顿时露出震惊之色,连忙问道:
“昨晚上的事儿,人抓到没有,是土匪还是流民?”
“尚家也组建了保乡社团,流民没那么大势力,应该是土匪干的,据说尚家被洗劫一空,仓里的粮食都装车拉走了。”
“尚庄秀才家,有没有受牵连?”
“那倒没有,昨晚只抢劫了尚达仁一家。”
“咱也要早做预防,今晚敲锣放一次粮,召集大家伙,说道说道尚家这事儿。”
吴先生答应一声,董善政接着问道:
“老四那边可有消息?”
“人还没回,已打发人去山里药材铺子,那边若有消息,便立刻回来禀报。”
董善政听了,焦急的搓着双手,随后喊人套车,他也要进山去。
吴先生连忙劝阻着,道:
“还是再等等,你这一走,若是绑匪来了消息可咋办?”
闻言,董善政无奈一声叹息,只好又打消了念头。
“现在着急也没用,绑匪无非就是勒索财物,只当咱破财消灾……”
吴先生这般劝了几句,便忙着去粮仓,安排今晚敲锣放粮之事。
董善政却依然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踱步,不时跑到街门前去张望,心急火燎的等着绑匪的消息。
贵和堂内院厅房堂屋里,赵香和香椿二人,在董老太太屋里唠着闲话。
董老太太说她昨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七女被人绑着,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哭喊着‘奶奶救命,奶奶救命!’
后来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躺下再睡,做得还是同样的梦,真是邪门。
侧旁的香椿笑着说道:
“娘,您别胡思乱想了,老七去的赵庄又不远,善政不是说了,已经派人去接,估计过会儿就回来了。”
而赵香却是若有所思,皱着眉头说道:
“奇怪,昨晚上,俺好像也梦到七女了,只是没记住情形。”
听了这话,董老太太顿时坐不住了,道:
“今儿个谁说也不好使,香儿,你跑一趟娘家,把老七给俺接回来,善政是指望不上他了。”
赵香站起身来,说了句;
“那俺就去家走一趟。”
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香椿连忙站起身来相送,劝着说道:
“这眼瞅着就晌午了,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坐在炕上的董老太太,却一刻也等不得,催促着道:
“先把老七接回来再吃饭,香椿你让厨房做好吃的,等他娘俩儿回来一起吃。”
香椿答应一声,走出堂屋往厨房去了。
赵香回屋换了身衣服,款款走出院子,来到前院街门前,招呼着根生套车,说她要回娘家去一趟。
董善政见了,忙走过来拉住媳妇,道:
“又没啥事儿,你回娘家去做啥!”
赵香疑惑着看向董善政,道:
“老太太急着要见七女,你这儿又没个动静,打发俺回去接呢,你这是咋了,多大点事儿,值当得急成这样。”
心绪欠佳的董善政,却是瞪起了眼睛,大声吼着:
“你知道个啥,不许去。”
赵香仅是惊愕片刻,似乎明白过来,颤声质问着董善政;
“你……你把老七怎么了,你快说话呀,老七他在哪儿?你……你不说,俺找老太太说理去。”
说着,返身就往回走。
董善政连忙拉住赵香,不无焦虑着说道:
“你等会儿,听我慢慢给你说……”
正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始终是神经紧绷着的董善政,立刻撇下赵香,快步走出院门去查看。
远远的就看见赵四,怀里抱着董七女,打马而来,身后跟着赵大郎,怀里抱着的却是吴经民。
见此情形,董善政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待到赵四两人,来到街门前翻身下马。
董善政刚刚接过儿子,紧随其后的赵香便奔了过去,抱起儿子,看到他包着的手指头,连声问着:
“这是咋了,咋弄成这样?”
董七女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赵香已顾不得和大哥,四弟打招呼,抱着儿子,返身回去了后院。
粮仓侧跨院返回的吴先生,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心里暗自庆幸,拉着儿子回了住着的院子。
董善政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顿时觉得轻松很多,走上前去跟赵大郎、赵四打着招呼,请两人到内院说话。
几人刚刚转过垂花门,就听到后面院子里,传出董老太太的骂声:
“哪个丧尽天良,挨千刀的玩意儿,俺这么小的孩子,咋忍心下得去手,你个缺了八辈子德,没人味儿的东西,可怜俺娃还这么小……”
董善政露出几分苦笑,叹息一声,领着赵大郎二人走去后院堂屋。
第八十七章 切肤之痛
董七女能够脱离险境,董善政甚是欣慰,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
将赵大郎哥俩让进堂屋,吩咐下人上茶。
这会儿,赵四简单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末了,不无遗憾的说道:
“可惜,让余勇那个混蛋跑了。”
董善政听了,有些担心起来,怕余勇事后报复。
赵四说回到县里,就知会官府衙门,发告示缉拿余勇。
对于因灾作乱的土匪,官府必然不会轻饶,发告示捉拿,估计余勇不敢再在本县露面。
听了这话,董善政这才稍稍安心。
后院的董老太太还在发脾气,吼声震天,若不是赵家哥俩在,怕是早已将董善政叫过去呵斥了。
赵四瞧了眼强作笑颜的董善政,随即站起身来,说是去后院劝劝老太太。
董善政未加阻拦,而是提起茶壶给赵大郎倒茶,却没有给赵四添茶,显然是让他赶紧去后堂瞧瞧。
赵四潇洒地站起身来,举步走去了后院。
后院堂屋里,赵香还在抽抽搭搭,哭得很伤心的样子,董老太太则揽着孙子不放,也在哭天抹泪的伤心。
赵四进来,递眼色让香儿姐回房去了,他这才陪着小心,对董老太太说道:
“老七都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董老太太抬头瞪了赵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混账玩意儿,你嫌俺孙子受得罪还少!”
赵四顿显尴尬,心道,‘这老太太怎么谁说冲谁来。’
心里这般嘀咕着,但却依然陪着笑脸,道:
“哪有的事儿,老七是俺亲外甥,痛还痛不过来哩!”
这样说着,已是俯下身子,对董七女说道:
“老七,劝劝奶奶别伤心了,回头老舅给你报仇去。”
董七女倒是乖巧得很,转而对董老太太,说道:
“别伤心了奶奶,我要吃桂花糕。”
董老太太果然止住抽泣,抹了把泪,冲着屋外招呼着;
“玉珠,快去拿些桂花糕来。”
赵四心里暗自一声叹息,外面所传不虚,贵和堂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小丫头玉珠,捧着点心盒子跑了进来,她瞟了眼董老太太,随即对矮自己半头的董七女说道:
“少爷你的桂花糕来了,我给你倒杯水去。”
说着,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董七女,便又跑出屋去。
赵四没话找话着,说道:
“这小丫头够机灵,是个好苗子。”
董老太太却开始数落起他来;
“你甭打岔儿,老七被响马绑票那会儿,你老四在哪儿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那些章程,都哪儿去了……”
面对董老太太的埋怨,赵四觉得很是委屈,支支吾吾着说道:
“俺不是没在跟前吗!”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瞪起眼珠子,撸胳膊挽袖子的装腔作势,道:
“要是俺在,哪个敢动老七一根毫毛,非把他腿打折,插腚里当烧鸡卖了他。”
赵四这般插科打诨,一番卖弄,董老太太的情绪,总算是缓和许多,笑骂着道:
“你个臭老四,竟搁这儿瞎掰。”
赵四装疯卖傻地逗着老太太开心,连连抵着眼色给董七女,示意他也劝劝奶奶。
很是机灵的董七女,转而摇着奶奶的胳膊,道:
“奶奶,老舅的功夫可厉害哩!我也要学功夫,以后没人敢欺负俺了。”
董老太太爱怜地摸着孙子的头,连声说道:
“学学……咱也学,要学也跟你姥爷学去,他的功夫好……”
这会儿,赵四凑近前去,道:
“老七,跟老舅学功夫,你姥爷他好揍人,咱不跟他学,老舅教你。”
董老太太瞪了赵四一眼,道:
“背后说你老子的不是,赶明儿个俺去赵庄告状,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
赵四连忙陪起笑脸,嬉笑着道:
“俺这不是……想教老七学功夫呢吗!”
“要你教,好孩子给你也得带坏喽!去去……别在这儿烦我。”
依然气不顺的董老太太,挥手将赵四撵了出去。
赵四被董老太太撵了出来,快步回到前院堂屋。
董善政还在跟赵大郎闲话,见赵四从后院回来,笑着说道:
“肯定又挨骂了吧!这会儿啊,谁往跟前凑谁倒霉,”
“姐夫,忒不够意思了吧你,明知道会挨骂,也不拦着我。”
赵四这般抱怨了一句,椅子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碗茶。
董善政则是略显轻松的样子,随口说道:
“老太太这口恶气,发出来也就没事儿了。”
端起茶碗的赵四,觉得给姐夫背锅有些冤,于是,便有些做作的,露出恍然之色,撂下茶碗说道:
“哦对了姐夫!忘了跟你说,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闻言,董善政愣了下神儿,随即露出几分苦笑,转而对赵大郎说道:
“你看,我就知道躲不过去,这不就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回头叮嘱了赵四一句;
“老四你陪大哥说话,等会儿咱哥仨喝几杯……等着,谁也不许走啊。”
丢下这句之后,便匆忙走出堂屋,往董老太太房里去了。
看着姐夫走出堂屋,赵四脸上露出几分坏笑。
赵大郎恰好看到,问道:
“老四,你是不是又使坏呢!”
“哪有的事儿,姐夫刚才不是说了,老太太那股邪火,需得发出来才行。”
赵四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竖起一根手指头,道:
“大哥,听动静。”
上房传出董老太太呵斥儿子的声音;
“让你去接老七回来,你倒好,推三阻四,原来为了这事儿,能得你倒是瞒着呀,看能瞒到啥时候……”
“我问你,老七这么小,你让他去送哪门子节礼,败家玩意儿,你想起来一出是一出,这可倒好,你陪俺老七的手指头来……”
足足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董善政才垂头丧气的回到堂屋,坐下闷头喝茶。
赵四嘿嘿笑着,调侃一句;
“看来,老太太这股火儿,还没消哩!”
那哥俩都挨训了,赵大郎有些过意不去,道:
“要不,俺也过去劝劝。”
赵四连连摆手,道:
“你不行,去了也没用,还是俺找香姐想辙儿去。”
说着,起身溜出堂屋,到夏房找到二姐赵香,道:
“姐,都饿了,你去问问老太太,啥时候开饭。”
赵香瞪了赵四一眼,道:
“这节骨眼儿上,你咋不去问哩!”
赵四立马梗着脖儿颈,理直气壮的说道:
“在这儿俺是客人,咋好问这个。”
“别臭美了,你算哪门子的客人。”
赵香说着,拉过身旁的女儿玉叶,悄声跟她耳语了几句。
玉叶点头答应着,随手拿了块点心,跑去了上房,看到七女还在啃着桂花糕,上前说道:
“奶奶,老七一天没吃东西,饿了,我带他找东西吃去。”
董老太太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忙着穿鞋下炕,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光顾着跟他们生闲气,忘了老七还没吃饭呢,七女饿了吧。”
说着,连声招呼着香椿,吩咐厨房开饭了。
赵四溜回到堂屋,嘿嘿地笑着,道:
“俺就知道,香儿姐准有法子,这下行了,老太太那里气消了,咱也有饭吃了。”
第八十八章 欲望
对于孙子被绑票这件事,董老太太始终耿耿于怀,每次看到孙子还在包扎着的,受伤的手指头,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天,董老太太叫来儿子董善政,说道:
“老人们都说吃啥补啥,俺琢磨着,弄几个猪蹄子,给咱七女补补,你想想有啥法子没。”
老太太的这般说法,董善政觉得甚是可笑,道:
“哪有吃啥补啥这道理,都是乡里人,胡诌瞎扯的说法。”
董老太太却不肯轻易放弃,只见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记得你小的时候,有次扭伤了脚,你奶奶就是托人,买来几个猪蹄子给你吃,说是给你补脚,还真别说,吃后没几天真的就好了呢!”
董善政听了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这样理论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只好摆出眼下现实状况,道:
“娘,现在这饥荒年景,多少人都还吃不上饭哩!上哪儿弄猪蹄子去。”
听了这话,董老太太就有些不乐意了,道:
“又没让你去摘天上的星,弄几个猪蹄子有啥难的,要是有心想弄,不信还有弄不来的东西。”
董善政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揭着老太太的老底儿,道:
“先前您不是打发人,街上买去了吗,没买回来不是。”
董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讲出了找他来的用意,道:
“咱那侧院里,不是就养着几口猪哩,明儿个杀一头,不就啥都有了。”
直到这会儿,董善政才弄明白,老太太叫他来的用意,这是变着法儿的,让他找人来杀自家养的猪。
只是他想想外面那些灾民的情形,觉得杀猪这事万万不可。
于是,便推诿着说道:
“娘!你看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杀哪门子的猪呀。”
听了这话,董老太太立马拉下了脸,生气着说道:
“哪个规定的,非得过年过节才能杀猪。”
董善政已然意识到,若是不给老太太讲明白,今儿个这关怕是难过,于是,便讲出了他的顾虑;
“娘,你也知道,杀猪不是个小动静,几里外都听得见猪叫,万一那些灾民听到,跑来吃大户,咋办?”
而董老太太只惦记孙子的伤势,其他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因而变得有些蛮不讲理,态度坚决的说道:
“俺不管那些个事儿,你自己想辙儿去,只要让老七能吃上猪蹄子,让他的小手快些好起来,省得俺见了揪心……”
董老太太这般说着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董善政能够体谅母亲的煎熬,七女是她的心头肉,为了孙子她啥事都做得出来,死都不会皱下眉头,哪里还顾得上‘吃大户’什么的这些烂事。
若是现在谁有本事,能让董七女的手指头长出来,老太太将这个贵和堂送出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明白这些,董善政已是答应老太太,说他这就去想法子,只要老娘心里舒坦,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怎么着都行。
董善政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即便是吴先生都没有打招呼,便找来根生,让他出去找个杀猪匠来。
而后,便是那挨了刀子的猪,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在贵和堂上空回荡,飘过寂静的村庄,向四周扩散开去,传出老远。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饥荒,已经持续肆虐两年有余。
庄乡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便是大家齐心协力,保下的那些谷物。
再有就是平日里,贵和堂发放的一些接济,如今两年多过去,收获的谷物差不多已是消耗殆尽。
人们在困苦中挣扎,艰难度日。
这样旷日持久的煎熬,似乎看不到尽头,使得人们都有些麻木,以为日子原本就是这样过的。
然而,忽然之间,听到那挨刀子的猪,发出刺耳的嘶鸣,顿时唤醒人们心底的欲望,想起久违了的猪肉的美味。
村庄附近的人们开始聚集,赶往传出声音的地方。
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本村的村民,接踵而来。
然而没过多久,邻村听到动静之人,也赶了过来,还有那些看到人们聚集,以为是要去吃大户,跟着闻风而动的灾民。
仅只半炷香左右的功夫,贵和堂周围,已是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民众,将贵和堂大院围得是水泄不通。
吴先生听到院子里,传出杀猪的嘶鸣声,心里不由得豁然一惊。
那声嘶鸣给他的感觉,就如同在一潭死水之中,投入巨石,从而引起滔天骇浪。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敲响铜锣,召集那些平日里,得了贵和堂好处的乡民。
现在到了他们该出力的时候。
然而,令吴先生感到失望的是,那些拿了贵和堂好处的乡民,正是他们围住了贵和堂。
膨胀了的欲望,使得他们不再满足小米稀饭,而是想要吃肉了。
见此情形,吴先生顿感不妙,于是悄悄和根生耳语几句。
得了吩咐的根生,偷偷溜出贵和堂大院,挤出人群,往县城狂奔而去。
打发走了根生,吴先生站到贵和堂的街门前,大声说道:
“诸位乡亲,今儿个贵和堂杀了头猪,是为了准备祈雨的祭品……”
人们麻木地听着,没人做出反应,吴先生接着说道:
“本想去叫大伙儿来商议这事儿的,现在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就赶去关帝庙,敬神祈雨,希望老天慈悲,普降甘露,缓解眼下的旱情……”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在议论,却没谁想要离开。
董善政也意识到问题严重,匆忙赶来前院街门前,恰好听到吴先生,说到杀猪祈雨之事,他顿时灵机一动,返身又走回了院子。
快步来到杀猪的侧跨院,叫人将切下来的猪头,放在一个方桌上,由四个人抬着,从侧院角门出来。
片刻之后,董善政再次来到前院街门,站到吴先生身旁,两人很有默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随即,董善政已是大声说道:
“诸位乡亲,今儿个的祈雨仪式,希望大家都能参加,最为要紧的是虔诚……而所有参加祈雨之人,回来后都有肉吃。”
董善政的话音儿刚落,听到有肉吃的民众,数十口子人齐声响应,喊声如雷般,滚动在贵和堂上空。
人们这般高昂的热情,使得董善政露出几分无奈,几分略带苦涩的笑意。
他回身招呼跟随着的几人,随即便率先走向了,通往关帝庙的大路。
抬着方桌的长工,紧随其后,更多的人簇拥着方桌,或者说是簇拥着那个猪头,人群向着关帝庙方向,缓缓而行。
这场荒唐的祈雨仪式,全无章法,未见做法事的僧侣,仅只有件猪头作为祭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第八十九章 猪
看到人群跟着董善政离开之后,吴先生暗自松了口气。
连忙找人抬来了那头,尚未来得及退完毛的猪。
吴先生心里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这头猪也不能在贵和堂里煮,否则后患无穷,需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正当他拿不主意,有些犯难的档口,赵四领着顺子几个人,赶了过来。
赵四是被根生叫来的,来此的路上,根生已将事情的经过,讲给赵四,说有好多人围住了贵和堂。
迅速赶来的赵四,却并未见到,围困贵和堂的灾民,于是就问吴先生;
“这是都散了?莫非是虚惊一场。”
看到赵四一行人赶来,吴先生稍事安心,简单说了下事情的经过,末了,很是无奈的摇头叹息,道:
“哪里会轻易离开,都跟着东家祈雨去了,暂时是没什么大事儿,但等返回之后就难说了……”
听吴先生这话意,董善政走得匆忙,内院都还不知发生何事。
赵四就吩咐柱子等人,守在院门前,而他则跑去后院去见董老太太。
先前的吵闹声,已引起董老太太的关注,只是还不知怎么个情形,这会儿见赵四走进后院,就跟他抱怨了一句;
“让你姐夫杀了头猪,也不知他磨叽个啥……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吵闹,你知道咋回事儿不?”
赵四苦瓜着脸,埋怨着董老太太,道:
“当下这节骨眼上还杀猪,我的老祖宗,你这不是自己找事儿呢吗。”
“俺就巴望着老七的手指头,能早点好起来,琢磨着给他弄个猪蹄子补补,咋了,多大点事儿!”
董老太太这般嘟囔着,已是在穿鞋下炕,气囊囊的说道:
“俺出去瞧瞧,谁有啥章程就冲着俺来。”
见此情形,赵四连忙阻拦着,道:
“外面暂时消停了,您就在这儿歇着呗……”
“不行,俺要的猪蹄子哩,咋还没弄好?”
“弄好了,弄好了,这就去给您拿来!”
赵四连声说着,俯身帮老太太脱下鞋子,让她上炕候着,这才起身走出上房。
快步来到前院街门前,瞅了眼案子上的那口猪,吩咐负责杀猪的屠夫,砍下四个猪蹄子,提溜着送去后院上房。
“老四你等会儿……”
吴先生叫着赵四,想跟他说些什么。
赵四却只是抬起手里的猪蹄子,给他示意了一下,丢下一句;
“老太太还等着哩,我去去就来。”
吴先生见赵四这般行色匆匆,已是明白几分,只好作罢,任由他快步走去内院,只有无奈地摇头叹息的份儿。
现在他最犯愁的,是这些猪肉如何处理,他知道那些民众,必然回来吃肉的。
吴先生皱着眉头思索对策,想着如何解决眼下这困境。
待到赵四送去了猪蹄子,返身回来之时,吴先生似乎已经有了对策,对返回的赵四说道:
“老四你看这样行不,咱把这些猪肉,送到舍粥棚去,在那里煮了分给大家食用,你觉着咋样?”
刚刚应付了董老太太,返回前院的赵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好,随口说道:
“但得找个远离贵和堂的粥棚,免得麻烦。”
侧旁站着的顺子,下意识的接过话茬儿,道:
“要不就送去教堂的粥棚,那些洋鬼子剥削那么多的粮食,不吃白不吃。”
闻听此言,吴先生顿时眼前一亮,称赞顺子头脑灵活,笑着说道:
“这个主意好,可以转移民众关注焦点。”
赵四收敛心绪,随口吩咐着顺子,道:
“顺子你带着所有人跟着过去,咱送去一头猪,起码要在那里吃他三五天才行,洋鬼子若是不肯拿粮出来,你就带着庄乡们起哄。”
顺子嘿嘿笑着说道,这个我在行!
赵四和吴先生筹划一番,先是派人去大路上盯着,看到前去祈雨的民众,返回之时,众人就抬着这头惹祸的猪,迎上前去。
走在最前面的顺子,迎向人群后大声喊道:
“诸位庄乡听着,想吃肉的跟俺走,咱们找地方煮了享受去。”
听了这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舍了跟随着的董善政,纷纷围拢过去,跟在顺子身后,往教会的粥棚方向而去。
董善政看到那些民众,跟随顺子……或者说是随着那头猪,舍他而去,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那些起哄的村民之中,许多还是平日里,到贵和堂来领粮食的庄乡,这让董善政感到甚是失望。
都是些喂不饱的主儿!
董善政这般嘟囔了一句,转而对抬着猪头的几个长工,说道:
“咱也回吧,至少还有个猪头,可以打打牙祭。”
几人回到贵和堂,董善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前院门洞里,墙上挂着的那面铜锣给摘了下来,无奈的说道:
“求人不如求自己,这劳什子挂着也无用,摘了吧。”
看着老李摘下铜锣,董善政摆着手,说道:
“收了,收了吧。”
老李提溜着铜锣,看到东家仿佛在忽然之间,苍老憔悴了很多,是那种伤心失望后的憔悴。
他啥话也没说,来到街门前,用力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悠扬的锣声在村庄上空回荡,但过了很久,依然未见庄乡前来聚集,人们都忙着吃肉去了。
自打这件事情以后,贵和堂就再也没有敲响过铜锣。
饥荒年景以来,许多村庄已是十室九空。
不知有多少家庭为了生计,卖儿卖女,更不知有多少人背井离乡,逃荒去闯关东,如今已是无从考证。
而那些靠着贵和堂发放粮食,得以延喘生息,至少,没有外出逃难的那些庄乡,为了一时的贪婪,却失去了董家的信任。
庄乡围了贵和堂以后,虽然如愿以偿,吃到了久违的猪肉。
但那只是一时之快,干旱依然还在持续,吃一顿猪肉,无法挨到饥荒结束。
贵和堂好久没有敲响放粮的铜锣,有些人家熬不下去了,又来到贵和堂街门前,祈盼董家能够放粮赈济。
但贵和堂的大门紧闭,几次尝试着叫门,院子里依然没个动静。
那些人才不得不离开,奔向粥棚,加入到那些苟延残喘的难民行列。
第九十章 赵庄
赵老爷子是在董七女被救回来以后,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听到有人绑了外甥孙子,气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发泄一番。
随后,起身奔进马棚,拉出匹健马,纵身跨上马背就奔去了山里,想要抓几个土匪,杀之解恨。
但可惜的是未能如愿,连半个土匪影子也未曾遇到,火爆脾气上来,冲着大山仰头长啸。
山脚下的住户,探头探脑的张望,以为是哪里跑来的疯子。
赵大郎听到动静,跑出门来,看到是老爷子到了,连忙奔至近前,拉住缰绳劝他消消气,说事情已经过去,
赵老爷子那里肯听,他没有找到土匪,就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儿子身上,冲着赵大郎大声吼着:
“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子也护不住。”
赵大郎甚感委屈,却又不敢申辩,只是低眉顺眼,请老爷子去铺子里歇息。
赵老爷子却是冷哼一声,勒转马头,扬长而去。
没能找到绑匪的下落,但赵老爷子对这件事情,却一直耿耿于怀。
觉得有人伤害他的外孙,对他这个武举人来讲,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不能保一方平安,甚至,连自己的外孙都维护不了,有损他武举人的名头。
因此在返回之后,赵老爷子便召集得力弟子,让他们即刻进山,务必找出那伙土匪藏身之处,他要亲自剿灭那些祸害。
几天之后,派出去的弟子回来禀报,说山寨已被人烧光,留有许多土匪的尸首,山里那股匪徒已被人给灭了。
赵老爷子猜想,莫非是唐茂柳等人做的,于是,就问弟子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几名弟子相互对望一眼,犹豫片刻之后,均矢口否认,道:
“已打听过了,没查出谁干的。”
赵老爷子瞧出几名弟子,神色有异,皱眉沉思片刻之后,茅塞顿开。
既然是老四带人救出的外甥,那还能有谁,肯定是护犊子的老四做得呗,早该想到,老四那小子,绝不会轻饶兔崽子们。
但因这件事情,牵扯到数条人命,弟子们知道老爷子能想明白,也就没谁将此事挑明。
已是想明白了的赵老爷子,自是知晓弟子们的心思,也就没再为难他们。
沉吟片刻之后,吩咐哥几个,多留意贵和堂那边的动静,防止有人去报复,随后就打发他们去了。
赵老爷子几次想去贵和堂看望外孙,却又撂不下面子,便打发赵二郎去贵和堂,知道外孙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最是心疼孙子的董老太太,请来她所能请到的,最好的郎中,不计代价给孙子治疗手伤。
赵老爷子更是老早就派人送来,祖传的金疮药,吩咐郎中,每天换一次药,用完了再送过来。
这般精心照料之下,董七女手指的伤口,终于结痂愈合。
但,即便是再好的金疮药,也长不出手指头来。
拆掉裹在外面的包布,露出少了半截的大拇指。
侧旁的赵香见了,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董老太太落下伤心的泪。
董七女端详着没了指甲,形似肉球的指尖,似是想到了先前的遭遇,随之面现刚毅之色,仰起脸,语气坚定的对董老太太说道:
“奶奶,我要去跟姥爷学功夫,以后就不怕坏人欺负俺了。”
“学,咱这就去学,这就去。”
董老太太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转而吩咐着赵香,叫人备车,带上拜师礼,咱去赵庄。
听了这话,赵香嗔怪着说道:
“娘,去赵庄还拿啥礼物,那是老七他姥爷,又不是外人。”
董老太太却依然坚持,道:
“拜师是件大事儿,马虎不得,少了礼数哪行,老辈儿留下的规矩,得守。”
这样说着,已是拉起七女的手,走出上房厅堂。
已是大姑娘的玉叶见了,连忙先一步跑了出去,匆忙中丢下一句;
“奶奶,我去招呼根生给您套车去。”
赵香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定下的事儿就得办,没得商量余地。
知道执拗不过,便打发下人,准备茶叶、点心、烧酒等凑了四样拜师礼。
先是匆忙回房换了身衣服,便和董老太太直奔赵庄。
有了上次七女被绑票的教训,董善政安排了护院跟随,护送老太太前往赵庄。
董老太太领着孙子,身后跟着儿媳赵香,走进赵家的宅院。
赵老太太迎了出来,嘘寒问暖的招呼着,将董老太太让进里屋说话,拉起外孙七女的手,看了又看,唏嘘感叹,少不得落下泪来。
赵香安慰几句,直到娘亲情绪好转,拉着婆婆里屋闲话去了,她这才走出堂屋,往后院找他爹去了。
赵老爷子正在后院打太极,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赵香快步走了过去,道:
“爹,女儿看你来了,身子骨还好。”
赵老爷子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收式之后在关切的问道:
“老七手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好得差不多了,多亏爹送去的金疮药,郎中说是好药,他这辈子头回见哩!”
赵香这样说着,举步走上前去,挽起父亲的胳膊,往前院走去。
赵老爷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
“那还用说,咱赵家祖传的东西,错得了!”
堂屋里间,董老太太和亲家母在说话。
侧旁的董七女,听到赵老爷子走来的动静,雀跃着从堂屋里跑了出来;
“姥爷姥爷,拜师礼送来了,我要和姥爷学功夫,打跑那些坏人。”
赵老爷子呵呵笑着,说:
“哦,还有拜师礼呢!你给姥爷说说,都是些啥好东西?”
董七女歪着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念叨着;
“有点心果子,茉莉花茶,还有姥爷最喜欢喝的烧酒,还有……。”
“哦,还有烧酒呢,好好……”
赵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拉起外孙的小手,问道:
“让姥爷瞧瞧,你的小手咋样了,还痛不?”
“不痛了,我要跟姥爷学功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
董七女仰头看着赵老爷子,接着说道:
“像我老舅那样,没人敢欺负他,可威风了。”
赵老爷子故意板起了脸,道:
“学功夫可是个苦差事儿,你吃得那个苦吗?”
“啥苦我都吃过,不信问俺老舅,他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