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癸酉年中元节。
“吴大嫂子,听说城南裴乐师家的夫人今天生产啊?”
“可不是,偏偏赶上这么个日子,听说啊,怀上的时候就邪门,那夫人娶了也有个把年了,几个小妾都儿女成群了,她愣是大子儿不蹦,直到去年东庙上香回来,居然就怀上了,据说啊,那日这夫人在东庙殿后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跌的不轻,看见的人都说,都说......”众人俯身靠前。
“都说,是被‘鬼’撞得!那天乔老二家的也去上香,远远的瞧见那夫人就像被风吹倒的一样,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都被压在底下了,邪的很,你们还记得前几个月,那夫人的轿子当街被劫,轿子都翻了,孩子愣是没掉!对对,昨个裴乐师家的小厮来请张稳婆,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众人摇头。
“哪有临产的大肚婆,不疼不闹还有说有笑的?你们说这‘鬼’八成是要投胎了吧?要不怎的要今儿个生呢。”三五成群的妇人随声附和着,边说边往城南走去。
城南裴府
“张婆婆,你看夫人她?”裴乐师满脸愁容的看着屋内那个有说有笑的待产女子。
“裴老爷,夫人看样子要晚上才能生呢,虽说没有平常女子的阵痛,但这......不疼,也是好事儿不是?”张稳婆实在是不敢看屋内的女子,只觉得多看一眼,魂儿就会吸走了。她是听过裴夫人怀鬼胎的事,早就掐算出她生产的时日,打算离城去亲戚家躲一段,哪知这孩子竟提前出生了。
“那就有劳张婆婆了。”裴乐师清楚屋内女子的底细,如今的一请一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此刻他负手立于院中,全然没有一个父亲应有的欣喜,想他五岁琴成,六岁谱曲,八岁为天子演奏,授五品位,赐号绝弦音师,此生从未做过贪赃枉法,遮心灭性的事,可偏偏好人难全,竟传出自家夫人乃妖魅附身,鬼胎在怀,幸而这事发生在衣锦还乡之后,且是天高皇帝远,言传百步风里散,安居城城主又是他旧友,便将这妖法乱世的说法压下来了。
论地不论天,且说这屋内待产的女子,是从地狱中逃出的一只恶鬼,因贪恋红尘,在人间游走了两千余年,直至情消意薄,红尘梦碎,再不恋人世繁华,奈何冥路难寻,竟找不到回去的路,行至南山脚下休息时,可巧撞见一中年女子,从半山腰失足坠下,刚巧砸中了恶鬼,灵魂交替,竟意外的进了这个身子,正待它挺身脱出时却被一白衣仙者按下,随后听得一番话,行得一桩事,才有了今日腹中的鬼胎。
若说先有恶鬼附身,后有鬼胎入腹,定不是祥兆,要放在普通人家,必是灭顶的祸事,但这经过千年尘染的恶鬼已无恶念,又有仙家点拨,且是污泥之中开莲花,不是仙身却有仙根,竟半点都没让裴家运气衰败,反而是人丁兴旺,富足安泰。
且说一直这般安泰下去也不会传的满城风雨,可偏偏墙高透风,鼠狗刨坑,竟在一个崇云密布的午后,来了一个身穿黄袍的道士,他在路过裴府门口时,见里面黑气环绕,血丝游移,便摆了阵法,弄得左右四邻无不知晓,不一会儿整个城南的男女老少都挤到裴府外看热闹,道士见人已聚拢,便歪嘴一乐,叩门三声,准备进府驱鬼。
前来开门的小厮见外面挤满了人,一黄袍道士站在门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忽的又把门关上了。这道士见凡人肉眼,不识真假善恶,便怒喊‘你府内有鬼’。
在人间,‘鬼’这个物件,没人见过,但都是谈及色变,唯恐避之不及沾染了分毫,一听这道士怒喊有鬼,看门小厮手一抖,门栓应声落地,道士见状推门而入,就连身后的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也蜂拥而至,挤进了裴府。
当裴乐师赶到夫人住的小院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有余,裴夫人坐在院内的躺椅上,黄袍道士拿着桃木剑和符纸与其对峙。
在人间,‘鬼’这个物件,虽能让人谈及色变,但也比不过‘热闹’二字,夫妻吵架要看热闹,两人打架又要看热闹,菜市口砍头更是城中最大的热闹,如今城南裴乐师家出了这么一件稀世罕闻的‘趣事’更是秉着踏平裴府的气势来看热闹,乌央央的一大群人将裴府挤得水泄不通,这里头也不乏顺手牵羊的小贼。
“你这道士好生无礼,竟带着这些子人闯入裴府!”裴乐师怒道。
“你这愚人,肉眼凡胎,竟娶个鬼魅当媳妇!”道士见人多势众,便扯着脖子大喊。
裴乐师刚要开口辩论,就听那道士指着裴夫人说:“你欺的众人眼目却欺不得我昆墟老仙,今日我就让你在众人面前现形!”说罢,便将一瓶水洒向裴夫人,但见水珠落地,竟在地上显现出一个鬼字,围观众人大骇,纷纷指着裴夫人大喊是鬼,却没一个人后退半步。
裴乐师被这一幕唬的一愣,顿时没了反应,耳边全是那道士口涎横飞的说词。
就在道士要上前驱鬼的时候,一身着蓝色锦衣的小娃娃出现在众人之间,奶声奶气的指着地上的水珠说:“这是甜的。”
道士驱鬼这事自此成了安居城的谈资,说书先生的通本,道士装腔作势,用一瓶甜水引得蚂蚁,竟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最后被拘在了安居城府衙的大牢里。
误会消了,看热闹的人将此事当成了茶余饭后必谈的乐事,在外人眼里,裴府还是裴府,裴夫人还是裴夫人。
可在裴乐师心中,却始终有一个打不开的结,道士被捕那天,他曾悄声问过,为何在这安居城中选中了他家行骗,而那道士的回答却让他难以释怀。
“裴乐师,贫道与你无冤无仇,纵使行骗,也不至于要命,大可略施小计,诓你几个钱罢了,算天算地竟没算到牢狱之灾,不过乐师可要当心,您那夫人面容交叠,已有变脸之向,切不可再与之亲近,此鬼不除,必生大患,这儿有一把祖传的八卦镜,你于今夜月至头顶时用这镜照她,便会现形,再用这桃木剑直戳心窝,恶鬼必退。”
那道士原本还有一句话要说,奈何已经被衙役押至车中,人群攒动喧扰之间,裴乐师只听说什么‘蓝’‘孩子’‘妖化’之类的词,心中记着嘱咐,随即将八卦镜和桃木剑收好。
至于那天夜里,裴乐师确实用镜照了夫人,奈何铜镜表面布满划痕,磨损严重,什么也看不清,镜下的夫人依旧睡得安稳,回屋准备取剑时又发现放在桌上的那把桃木剑意外消失了,任凭他翻箱倒柜怎么找都没找到。而那夜裴乐师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发白衣的仙者邀他论曲,几曲过后,仙者谈起了他家夫人,说是仙露点化,怀有神根神子,要好生照顾,如此云云。
裴乐师醒后大骇,非但没把仙者的嘱咐当真,还判定夫人是邪魅附身,竟会说书先生口中‘画梦’的能耐,心性一横,便打算拟休书一封,让其下堂。鸡鸣报晓,天色微青,研墨不开,笔尖不染,白纸无字,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心神焦脆,竟一病不起,直至某天,身怀六甲的夫人来到他床前,言语诚恳真切的将白衣仙者的嘱咐重述一遍,这回容不得裴乐师不信了,但不是信其是仙者点拨,而是信其真的不是人。
夫人听罢低眉浅笑说:“夫君莫怕,吾非人,周年至,诞子,随归幽冥。”
中元节,亥时。
“这次可算故意而为?”
“仙尊测算过了,各位的行径均在测算之中,所以并不违背轮回之道。”
“你们猜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呢?”
“当然是男孩,我自掐指窥日,火气正旺,定是位师弟。”男孩拍着胸脯说。
“错错错,窥日是你家里生的,定是你娘又给你填了个弟弟,如今这可是阴胎,鬼怀阴胎,定当窥月,窥月......”女孩不会掐指算法,抬头望月,只见云雾缭绕,乌云渗红,似是血月,轻吸了口气,便不敢妄自揣测。
“窥月也不是个好兆头啊。”身旁的中年男子皱着眉说。
“果真是个女孩子吗?”一个稍小一点的男孩儿问。
“十之八九。”另一个体态浑圆的男子说。
在孩子的啼哭声中,浮在半空的几位仙人均松了口气,无论未来如何,现下总算是落定了。
当裴乐师带着历尽千辛写下的休书来到小院时,这一大波人早就离开人界。
至于刚刚降生的女娃娃,已被白衣仙者带去仙界抚养了。
第三章 懂
一岁时的鬼沉灭,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连玩都很少,在房间睡,在荒原睡,在花间睡,在树洞睡,最险的一次是鱼浮火将她留在河边,结果河道涨水了,刚好来了只喝水的妖猿,见水漫过她小腿附近仍没动静,就将其抱回了绝壁上的山洞里。
刚九个多月的她根本不懂什么善恶美丑,睡醒后,第一眼见到的竟不是山水而是山洞,倒是不哭不闹,妖猿的毛烘烘的脸竟也没吓到她分毫,还相互比划着问好,像是找到了同类一般。
而那天,没找到她的鱼浮火没敢回燮池,在浓云遮月的夜里,求山野间的精灵带路,最终来到了一面断崖下,他不会悬浮之术,只好摸着黑爬上了绝壁,衣裳手脚都被刮破了,还险些坠崖。
可当他应着萤火光亮看见小沉灭躺在妖猿的臂弯憨憨睡去的样子,忽而邪火中烧,随即大雨倾盆,竟坐在洞口气的大哭起来。
一个时辰前他见小师妹没在原地,便四处寻找,听小兽说被一只妖猿抱走了,心中就凉了半截,将所有不好的设想都过了一遍,一想到小师妹会被妖猿伤害,他那颗被牵绊咒束缚的心就疼的不得了。
绝壁攀岩,算是抱着跟她同死的决心寻来,如今见到她安然无恙,不知为何,竟一点开心庆幸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委屈的不得了,从那以后他便得了恐高症。
这事鱼浮火没敢告诉师父,回去只说在某只小妖家留下吃晚饭,反正平日里衣裳擦破刮坏是常事,本又是妖身,伤口都会在几分钟后愈合,所以没有引起师父疑心。
从那以后,鱼浮火再不敢将小师妹放在河边附近,但那只妖猿仍会来将她抱走,气的他跟其争论数次,也打斗了几回,后来定了规矩,抱去可以,但晚上要送回来。
如此这般过了三月有余,那只妖猿就从灵汜消失了。
鱼浮火本不在意这些,但在小沉灭的记忆中,曾有这么一只妖猿出现,后来又消失了。
那天只有一眼熟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说了些她能听懂却又听不‘懂’的话,多年后她才知道,妖猿丧子,悲痛之余被灵汜仙气吸引,后来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照顾了三个月,奈何灵汜仙气充沛,短短三月竟被仙气浸润,化成了一位美丽的女子,那日,是来跟她告别的。
鬼沉灭对于懂的理解只局限于,你让她吃,她知道吃的意思,你若说些深奥的词汇,她知道这词,却参悟不透词中的含义。
于是年幼的她一本正经的接收着大家发来的信号,却不能做出正确的回应,如此这般经常将师兄师姐逗笑,不过倒是经常会把鱼浮火气哭。
再说这鱼浮火,年岁不大,百十年前刚刚化形,他的成长与小沉灭相伴,自五岁那年便不再成长,智力也始终如此。
成型后的他是灵汜的小霸王,师父师叔的掌中宝,专权跋扈,占有欲极强,常常统领小妖,号令整个灵汜。他成型之前一直由一位老妖饲养,且是养在一个水箱里,后被幽泉仙尊发现,这才带到了灵汜。
要说两人的牵绊最初,可不是在灵汜中见得第一面。
鬼沉灭在没有投入人胎之前一直以灵体的形态四处游荡,幽泉仙尊在九百年前才无意间撞见了她的存在,并在未来的九百年间关注着她的走向,最后在适当的时机,让其投胎成人形。
而在一百年前,她以花朵和瓢虫的形势投胎数次,但均是凡体不耐神根,半月即死。
幽泉在正确的时机做了正确的事,他在对的时机创建了灵汜,在对的时机收了徒儿和徒儿的徒儿,又在对的时机助鬼沉灭成型,可以说他创造了这些时机,完成了这些时机,又在时机内,既是时机的一份子。
在鬼沉灭两岁生日过后,她就从一张白纸变成了一张彩纸,‘理解’从此变成了一个很容易学会的词,不过自从她获得了‘理解’这个能力之后,就不似之前那么开心了。
她懂得了笑与笑的区别,懂得了怒与怒的区别,懂得了山野间小妖口传的歌谣,懂得了等待是什么滋味,懂得所谓的‘人身神根’为何物。
“她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尸体,眼睛里充满了对阳间的怨念与漠视,与其对视的人必定要有强大的内心防御能力与高超的镇灵镇魂之术,不然分分钟都会被吸走阳气,甚至附着阴气。”这是大师兄齐烟九的原话,隔着窗户被她听了个正着。
她这大师兄虽然嘴贫,但能力非凡,武功卓越,行动敏捷,使得一手灵动的控火术,点的了万家烛火,烧的了薪柴饭菜,烘的干新衣旧裳,燃的尽毛发皮囊,总之与灵汜相邻的仙界和妖界已被燎出了一圈寸草不生的结界,那场大火可谓是烧了一天一夜,最后鬼隗师叔找来水神才把这场妖火扑灭。
再说二师姐倾城貌美,擅长医术,只要她愿意,分分钟都能让人入睡,甚至还能从其口中套话,当然这项技能只能对付那些意志力不坚定的小妖。除此技能之外,最会的就是招蜂引蝶了,散香时能引群蝶三千,蜂舞三万,且是妖界名门之后,原名衣宁,入了仙门,更名衣离灯。
再来是三师兄,与她身形相当的鱼浮火,能耐不大,脾气不小,但仗着稀有,专横跋扈,又因模样姣好,被师父师叔宠爱的没了边际。
海煞鱼族,全身是宝,发丝软时如流水,硬时一根发丝折断掷出,必定会入木三分,断发后,发丝成透明状,可随使用者心性行动,纵可延伸千百米,杀人于无形之间,那力道绝对不次于大师兄的掌断玄铁术。食血吃肉能够长生不老,百病全消,饮血许愿必现,总之跟燮池的传说一样,功效极佳。
在性价比极高的团队中,鬼沉灭十分不占优势,她懂事较晚,且发音仍不全面,又是人身,师父传下来的很多术术口诀在她这里均失效,既不善医又不善武,虽有神根,却无神术。
几堂课下来,庸成只觉得还要再养养才能传授心法,故而只教鱼浮火一个,而她只是在一旁悠闲的喝着茶看着鸟。
“师父,小师妹身上有一股子怪味。”鱼浮火一边练功,一边对身旁的庸成说。
“胡扯,她都两岁了,哪儿还能尿裤子啊?”庸成坐在板凳上洗着兄妹俩的衣服。
“不是尿骚味儿。”鱼浮火收起功法,仔细嗅了嗅。
“你说的是她身上的皇家味?”庸成抖了抖手中拧干的衣裳说。
“皇家味?是什么味啊?”鱼浮火有些懵,皇家味都是这么清冷粘腻的?
“那是冥界皇家独有的幽冥香,象征身份的,你先别对她说,等她再大一些,智力再长一长再说,不然啊......”庸成将衣裳挂在晾衣架上,接着说:“还不是你大师兄嘴碎,也不知将什么话说秃噜嘴,叫她听去了,这不,也不知在哪儿摸了这一身的蜂蜜,你瞅瞅,这个难洗啊。”
鱼浮火听罢,悻悻的退身回去继续练功,因为‘抹了蜜,大家就都喜欢你了’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时光荏苒,不知从何时起,鬼沉灭的话开始说的顺了,模样也更加出挑了,已经宛如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含苞待放,娇美明朗。
然而当她收到第一封告白书后,鱼浮火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的与众不同吸引着灵汜中幻化成型的诸多男妖的垂涎与贪恋,幼年和鱼浮火为伍的那些玩伴,情窦初开,整日里围着她送花吟诗,那些幼年时打趣过她的小妖也被其神级散发的魅力吸引,她的美不同于衣离灯那样妖艳张扬,而是日久耐看。
倒是被撂在一边的鱼浮火除了冷清和孤独,还有一种被夺走心爱之物的感觉,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鬼沉灭只能是他自己的。
这年,他为她打过的仗不计其数,美其名曰:为爱决斗,在无数的大小战斗中,胜的多,败的少,多为肉搏,打到对方主动放弃对鬼沉灭的爱慕之心为止,虽说妖身上的伤很快就会恢复,但那只限于意外剐蹭,与妖、神、仙打架,就另当别论了。
此刻的鱼浮火‘情商’也就十五岁左右,正是最容易说错做错,找不清方向,搞不清内心的时候,虽自幼知道与鬼沉灭的牵绊咒,但自牵绊咒第一次发作至今,已有身心俱疲之意,竟有些承受不住这庞大的咒法。
很多时候,他都想拿一个大箱子将那只小鬼装起来藏在自己屋里,不被任何人看见,但更多时候是见她悲伤难过,自己就会心如刀绞,痛的喘不过气来,又会藏着这份痛,硬挺着为她寻找快乐,缝补忧伤,见她快乐,却又会恐慌,那明**人的微笑会引来更多人跟他分享这份美好。
由此十五岁的鱼浮火不堪重负,生出了逃跑的念头,但世界虽大,灵汜却很小,逃避的唯一方法就是:不看不言,不闻不问。
想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纵使逃得过眼前,也逃不开内心的束缚,见鬼沉灭温婉明朗的冲他微笑时,竟由爱生怨了,怨她为何不如自己这般痛苦,怨她为何要与自己有这牵绊相连。
年幼时,总是鱼浮火来找鬼沉灭,如今正好相反。
当鬼沉灭提着灯来到溪边,看到被打的面目全非的鱼躺在那里时,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专注点在于:一只鱼脱了水,居然不会死。
她不敢翻动他的身体,也不敢触碰他的头发,记忆中双手被他头发割伤的场景,犹如噩梦一般。她不会悬浮术,也不会瞬移,故而只能原地等这条鱼醒过来。
夜幕渐黑,鱼浮火从疼痛中醒来,看着打着灯笼坐在一旁的鬼沉灭,忽的悲从心声,竟不由自主的说出覆水难收的话。
“这是最后一个,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身上那道该死的诅咒,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不认识你,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靠近我,不要看着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讨厌你。”他从不知自己的话这么奏效,自那以后,鬼沉灭再没靠近过他。
幽泉仙尊说,鬼沉灭虽有神根,却没有神身,修不会术术也情有可原,关键在于觉醒。
此话一出,不用上课的她成为灵汜中的闲人,好在灵汜很大,大到用十几年的时间走遍这里的各山各路,趟过汀煜瀑布分支的每条小溪,时刻谨遵祖师的叮嘱,绝不踏出灵汜半步,但却踩着结界边缘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扒着结界的保护膜与圈外仙妖各种眼神交流,也吓走了一众好信儿的小妖怪。
总之只要远远瞧见鱼浮火出没,必定钻入无人涉足的道路躲避,尽量减少与其直接接触,就连早中晚饭都是提前去厨房简单吃点,开饭时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祖师和大师叔不经常在灵汜,基本上换季就会回来一次,只有聚餐时鬼沉灭才会上桌,全程从不抬眼,除了吃自己碗边的食物,绝不会伸一筷子踏入公共领域,内心紧张到只吃白饭的程度,生怕引起鱼浮火的不快,那句‘希望’在她心中扎根,如果他希望,她会尽其所能满足,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切。
牵绊咒并非只拴住了鱼浮火,也同样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拴住了鬼沉灭,但她没有那种把对方占为己有的感觉,有的只是势在必得,可如今却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势在必得,究竟要怎样势在必得,更不清楚能不能得到,但唯一好过鱼浮火的就是,她不极端。
愿意为那只鱼做任何不问前因,不求后果的事,这份愿意来自牵绊咒,也扎根在她清白的心里,如果他希望,她会尽其所能满足。
鱼浮火在说出那些话的当天就后悔了,十五岁的年纪,脸面最大,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纵使是错的,也绝不会说半个错字,自此两只的姻缘线越拉越长。
不需要为了情敌奔波的他,恢复了妖孽的长相,长发过肩,身型修长,个子已经高出小鬼两头有余,更进益的却是他那张长了刺的嘴和涂了毒的舌头。
很多时候他都高估了自身的吸引力,低估了对方的记忆,本以为两人吵嘴,三五天或是三五个月就过去了,然三年过去,他才真正见识到了小鬼的记仇能力,起初找其搭话,对方不理会,甚至真就将他当成了空气,分毫没将话听进去。
气恼无助的他在几次搭茬后,转变了战术,善言善语转成了恶言恶语。
“你如果不想出现,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聚餐中,鱼浮火看着根本不抬头的鬼沉灭冷冷的说,他觉得说了好话对方是不会走心的,但若是口出恶言,对方必定会听进去。
“嗯?你们两个吵架了?”幽泉仙祖撂下筷子侧过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的双眼带笑,捋了下鬓角的白发,准备听下文。
鬼沉灭是在灵汜中长大的,且一次都没出去过,不比鱼浮火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她只是个简单的孩子,希望与不希望,想与不想,她只能听出字面的意思,至于什么是气话,什么是深意,既听不懂也学不会,可她却明白什么是有苦说不出。
“祖师我吃好了。”鬼沉灭说着就下桌,朝北边走去,那里连着妖界的望狐口,是一片平原,总会有一些妖从哪里经过。
幽泉仙祖眼含笑意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鱼浮火后悔不已的表情不由得笑意深了几分。鬼隗、庸成见师父如此,均不解其意,肖会和齐烟九则是埋头吃饭根本没看见刚刚的一幕,倒是衣离灯气的直瞪眼睛,恨不得将碗中的汤泼在那小子的脸上。
“你回来了。”鬼沉灭看着站在结界边缘的妖说。
“嗯,昨天回来的,这是我从妖界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用郁金香炼化的簪子。”鹿妖抬手将一枚精巧的簪子递给她,说:“快带上,让我瞧瞧。”
鬼沉灭听闻,将簪子带上,问:“好看吗?”
“好看。”
“外面的世界,好吗?”
“很好,等你能出来了,我带你游遍大江南北。”
“你这脸?”
“你家那条臭鱼打的,不过快好了。”鹿妖摸了摸自己的俏脸说:“我昨天回来的,他功法又精进了,就是下手还是那么没轻没重的,还是那么一根筋,也听不出我是开玩笑说的。”
“玩笑?”
“还不是开了你的玩笑,他才不乐意的。”
“他会不乐意?你说了什么?下手这么重?”
“就说这簪子是娶你鬼沉灭的聘礼,问他够不够?”
秋风吹过,她长发飘摇,郁金香的簪子迎着日光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秋风拂袖,却头一次让她感受到何为,凄凉。
第四章 年
光阴如梭,时光似箭,百年光景恍惚飞逝。
鬼沉灭和鱼浮火的隔阂持续了百年之久,始终没个了结。
鱼儿虽心思柔软,却抵不过自身的牙尖齿利,三言两语就将好话说出了旁的意思,懊恼自己却又因为面子,从不道歉,一来二去道歉也不再管用了。
而这小鬼也在几十年里习得善言恶语,懂得七情,通晓六欲,笑容再不似从前那般明朗,整个人愈发的阴气森森,她是个记仇的神,那只鱼说过的话犹如一根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无法拔除。
头十年小鬼都是在望狐口边界度过的。
大师兄齐烟九给她变出一座单人间的房子,就此在这儿住了十年。
她一心交友充实自己贫瘠的圈子,丰富对界外的了解。
来往望狐口的妖起初并没有很多,两千年间大小妖怪都知道望狐口连接仙尊居住的灵汜,是一处寻常小妖难以靠近的地方,那里又是平原,并非是一处妖群密集的地点。
面对望狐口茫茫平原,除了身旁的几只小母妖会从这里进进出出外,旁的一只也看不到。
然而,透风的墙是有的,透风的结界自然也是有的,她自身独特的气味吸引了很多大小妖怪,于是在半年后的某一天,这里成了一个旅游景点,鬼沉灭成了那些妖怪的观光对象。
若说来望狐口的妖怪全是善妖,那是扯淡,若说全是恶妖那也是胡诌。
起初妖怪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被其神威压死,但她却不知惧意,趴在结界上向外张望,如此这般过了数月,那些子妖怪才逐步靠近。
前来参观的妖怪都年长于她,见其只是个无知无能的小神,也就没了兴趣。幽泉仙尊的结界能隔绝一切凶兽恶妖,纵使有妖对她施法,也绝对不会投进结界之内,有这般保护,她与那些妖怪交谈起来也越发的肆无忌惮。
直至某天与外界妖怪发生了口角,那妖怪见她什么神术都不会,便说的更是放肆张狂。
鬼沉灭自出生以来七情六欲都照比寻常的孩子慢上半拍,时至此刻方知何为‘怒’。
冥界皇族鬼家的幽冥香在寻常时味道很轻,唯有一哀一怒时才会发挥出它应有的滋味。那妖怪见苗头不对,刚要收口开溜,就看一蓝光闪动,整个妖身便定在原地,随后又来了一紫一红两道光亮,虽说那时的齐烟九和衣离灯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但身法和功力却高出外界毛头小妖不知多少倍。
小鬼见师兄师姐到了,升腾的怒气瞬间消失,由于她与外界杂七杂八的妖怪交流甚多,沾染了些妖道痞气,随即指着那妖说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话,衣离灯对那些话并不觉如何,倒是齐烟九和鱼浮火气的头顶冒烟,随后一把火将望狐口燎的八年寸草不生。也是自那以后,小鬼懂了何为‘靠山’。
“我是因为你身上的诅咒才被第一个召唤来的,你可别得意,以后这种小事自己摆平,大家都忙着呢,你就少添乱吧。”鱼浮火说罢转身离开。
“别听他的,我不忙。”齐烟九拍着胸脯说:“你看师兄的控火术是不是又进益了?我还学会了隔山打牛,掌断玄铁,你看你看,师兄给你演示一遍......”
第二个十年,小鬼专修三界典籍。
典籍是从大师叔那里借来的,借的多了,便央求师兄再变出一座屋子专门放书。
小鬼虽从这些典籍中发现很多失传的术术,但她身无神力,修不成那些能耐,倒是将天地初成至今的所有事事都存入脑中,三界典籍虽多,但有个五七八年也就读完了。
这时她的那些狐朋狗友便会从外界拿来诸多坊间流传的书本,多是些谈情说爱的画本,里面的故事发展跌宕起伏,人物关系异常复杂,画面也是触目惊心,算是彻底污染了她的小脑袋。
不过纵使妖界的画本如何精美无节制,她还是喜欢小妖们从人间拿来的那些凄美的故事,自此七情六欲才算成型。
“大师兄,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你是不是喜欢我?”
“二师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你是不是喜欢我?”
“三师叔,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此言论,小鬼不知问了多少人,当然结局和头十年一样,只不过这次不是齐烟九烧的,而是大师叔烧的,将那些小妖从妖界带来的妖书,烧成了飞灰。
第三个十年大师叔把望狐口边的屋子给锁了,并将她师父庸成训了一顿,最后将其带在身边,同衣离灯一起学习医药。
小鬼与师姐衣离灯不同,她没有神力,不会那些繁杂的术术,只能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从没有实践的机会。这年她身上的邪气少了几分,不再是吊儿郎当的小混混,而变成了一个安静的乖徒弟。不过唯一不变的就是对那条鱼的态度,依旧无视。
第四个十年,医药学尽,便由大师叔转交给三师叔学习身手工夫,一招一式毫不含糊,虽说眼疾手快,身形灵巧,但还是灵汜中最弱的一个,连刚刚成型的小狐妖都打不过。
她有鱼浮火的例子在先,出手便不是那么招招致命,步步毁容,而是下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是不打脸,专打身上。
十年光景已过,她与一只刚刚成型的小豹妖打架,竟意外的胜出了,却不想对方搬来了兄长,这兄长是当年追过她的男妖,后被鱼浮火打的好惨,这次回来发现弟弟被她欺负,便前来寻仇。
可巧这日三师叔带着大师兄回老家去了,她根据比武规定是绝对不能搬出师父师叔的,二师姐又不是打架的料子,自己乃是人身,神力还未觉醒,若是打坏了,可就真的长不好了,如今能叫的就只有那条鱼,于是将心一横,回燮池找那条鱼帮忙,这也是两只相隔五十多年头一回平心静气的交谈。
“我把豹花给打了。”鬼沉灭低头说。
“嗯。”鱼浮火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紧不慢的答应了一声。
“它哥回来了。”鬼沉灭见他没反应,便转开了话题。
“然后呢。”鱼浮火猜出了大致的意思。
“它哥说了,要和你比武。”鬼沉灭抬头用肯定的眼神看着对方。
鱼浮火心中偷笑,搬救兵就搬救兵,何必扯出这么文绉绉的词,还比武,不就是打不过人家嘛。
鬼沉灭见他没动静,便添油加醋的说了好些个话刺激对方,她虽没怎么与这条鱼打交道,但对其心性还是十分了解的,最受不了的就是刺激,于是那天的比武,鱼儿胜了。
第五个十年,招式成型,幽泉仙尊见其神根虽在,但神力不通,便开始教习心法,本想激发她的神力,却忘了她心中不单单藏着神力,还住着一位恶神。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她修习各种术术,学的并不扎实,因为神根神力并未激活,修习的这些只是书上的死知识,并没有实践能力,可,这点滴心术心法,竟让恶神悄悄的觉醒了。
神之初,善恶是如何分辨的,善神为何名曰善不得,恶神又为何名曰恶虚无呢?
答:恶从虚无中来,归自虚无中去,善求知不得,而用之不得。
每只妖每位神与仙内心都有善与恶的存在,善为大,恶则被埋没其中,恶为大,善则被沉浸,善与恶是并存的,没有完全的善,也没有完全的恶,在善中或多或少会有恶的存在,在恶中,也总会有那么一丝丝善意流出。
恶神居于鬼沉灭心中,苏醒之时,她心中的恶也随之觉醒。当然,恶分大小,她心中的这个恶非烧杀掠夺的恶,而是隐藏在心中的‘邪’。
第六个十年,心术虽继续教习,但闲暇时间,她开始跟着师父学烹饪。
庸成是犬妖,是灵汜中做饭做的最好的犬妖,南庭狐二娘都比不得他。
在灵汜中生存的众人,包括幽泉仙尊再内,都是需要吃喝拉撒睡的,神仙都不例外,徒儿更是不例外,但在灵汜中,特别是住在燮池旁的这批,吃归吃,有几样食材是绝对不吃的,一是狗肉,二是鱼肉。
狗肉暂且不论,单说这鱼肉,整个燮池只有小鬼没吃过,每当鱼浮火以人鱼形态在燮池中游水时,她都在想为何灵汜中除了面前这只鱼妖就再也没有鱼妖呢?连其余的湖泊中都没有鱼这个物种。
望狐口自‘鬼姑娘事件’后,便成了一片焦土,消停了几年后,有些妖界的小妖举家北迁,来到这里,如今茫茫平原上已经擂起了诸多门户,一来是借借仙气,二来就是来做生意的,卖花的、卖药的、卖肉的、卖玩的比比皆是。
齐烟九是妖界火妖齐家的孙儿,母家是万狐洞洞主的大女儿。
火妖齐家是妖界辅佐妖皇的名门,祖上封侯,传至他爷爷这辈仍是经久不衰,不单辅佐妖皇,还置办产业,可谓是躺在金山中出生的宝。
齐家自将孙儿送入灵汜起,每年每月都将成箱的金银币送入灵汜,他也从不把钱当成玩意儿,花钱如流水一般,而母家万狐洞更是妖界有名的商贾大户。
衣离灯,妖界花妖衣家之外孙女,本家是妖界山妖衣家,同姓不同宗。
山妖衣家地大山多,外妖都称其为土地主,但却没有妖不艳羡的,单是娶花妖衣家,就送了好几个山头做聘礼。
再说花妖衣家,妖界百分之八十的香料都是衣家的,商铺遍布妖界,甚至生意都做到了仙界和冥界,最近也打入了人界市场。同齐家一样,每月送银两进来,但衣离灯不似齐烟九那般挥霍,而是都攒下来了。
至于鱼浮火虽也有庞大的背景,但那背景在他满月的时候就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不复存在了,既不存在,他就成了稀世珍宝。
海煞鱼全身是宝,就连流出来的眼泪都能化为世间稀有的小钻,别名星鱼钻,越是稀有价值越高,无论是色泽还是硬度都高过旁的钻石,近些年已经成了千金难求的宝物,市场价一颗能抵五百金,所以他自给自足,从来不缺钱。
神与仙家若是有想要买的物件,需要拿同等的物件交换,或是谋个事做,打工赚钱,若是没有特别特殊的事物,寻常的锅碗瓢盆布匹吃食一律靠变。
翻掌化物的能耐只有神与仙能做到,当然像花妖衣家的香料是变不出的,一些女仙和女神想要此香,还是要出钱或物,或买或换的。
不过话说回来资历浅的神和仙可是没有翻掌化物的能耐,就算是鬼隗也不能,若是瞧见他们翻掌取物时,那物定是储存在他们各自的虚无空间里,翻掌化物和翻掌取物是两码事。
今日且只说银钱的事,在四位弟子中,要数鬼沉灭家境最好,冥界皇族鬼家之孙,一出生就注定成为地狱之城的城主,且是带着官衔降生,生下来就是地狱之王。
但最穷的也是她,因为冥界不认她。
好在她有师父,有师叔,有师兄师姐,钱袋子虽不瘪,但没有正经来钱的地方,之前买书的钱都是师兄师姐给的,又不能总向师兄师姐要钱,从而萌生了做生意的想法。
但想法虽好,做法却很有局限性,无非就是就地取材,用身边的资源做交易。
“今日的晚饭是沉灭做的。”庸成坐在餐桌前欣慰的说着。
“呦,那可得仔细着吃。”齐烟九说。
“的确。”鬼隗附和着说。
“今日的菜都是她自己置办的。”庸成笑说。
“你们又给她钱了?”肖会问徒儿。
“没有啊。”齐烟九和衣离灯异口同声的说。
“她自己赚的。”鱼浮火看着厨房。
“赚?怎么赚?赚谁的?”鬼隗疑惑的问。
“卖汀煜瀑布的仙水。”鱼浮火解释说。
“嗯?那得多少钱一瓶啊?”齐烟九问。
“五百金。”
“哦,那还不贵。”鬼隗点头说。
“五百金一滴。”
众人咋舌。
“菜来啦!”
鬼沉灭端着一个大盘子上来,边走边说:“今日全鱼宴!”
第六章 开眼
在鱼浮火梦中,鬼沉灭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抱着她,周围好些陌生人,那一刻只觉得整个世界与他的联系都断了,在梦里牵绊咒解了,但解了咒的他并不轻松,反而更加的想念她。
这只鱼曾是一个绝对不予许别人揣摩其内心的妖,只要揣摩必受其害;也曾是一个极度不正视自己内心的妖,越是喜欢就越是抗拒,越是抗拒就越是自责。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纠结体,讥讽对方的同时也在贬低自己的龌龊,希望对方好的同时也希望对方跟自己的感受相同,所以每当他讥讽完小鬼,回到房间都会将自己骂的体无完肤,每次看见小鬼快哭的样子,回头一准哭的比其还惨。
直到长大后的小鬼渐渐无视他之后,便开始心慌了,越是这样,表情就越发的冷漠,下巴抬得就越高,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越是这样就越是跌入死循环中。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思考自己的言行,拟定诸多和好亲近的计划,但只要太阳一升起,计划就会化为泡影。
他疲累的活在自我囚禁的圈套中难以自拔,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完全是戳了对方一刀的同时,又戳了自己两刀,对方伤口结痂愈合时,自己还在揭开伤口时刻提醒自己的言行。
可当他想去亲近鬼沉灭的时候才发现,漫漫百年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即使跨过了自己这一关,也改变不了鬼沉灭对他的看法,归根究底,都是他对自己的不自信,以及对对方的不确定。
鱼儿的内心世界被自身建起的高墙所挡,又被小鬼垒砌的石墙挡在外面,他受牵绊咒伤害的时候,小鬼却在自己的世界里玩的不亦乐乎。
且说小鬼的梦境并没有引起幽泉仙尊的重视,仙尊觉得该来的躲不掉,只有发生了,才会彻底过去,只有过去了,才算真正的清净,能过去的,都不算事。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实在睡不着的鬼沉灭起了个大早,到燮池边闲逛,不远处一条白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对方行动很快,她基本上是一路小跑才跟上的。
直到行至望狐口附近白影才停了下来并侧身回望,面目迎着晨光闪的惨白异常,远远瞧着,像是个白面鬼一般。
白影见有物跟着便回头追赶,可小鬼哪有它反应快,看到由远及近的白影后,懵了几瞬掉头就往回跑,速度是来时的两倍还多,然而跑着跑着就听身后那个白影喊着什么,站定后僵硬的回头看去,白影刚好杵在两米开外,手放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见其并无异常后,她也就放松了心思,毕竟对方在灵汜的结界内,若不是生性善良的妖也不会进的来,除非他是仙级。
对于一个没有出过灵汜小神来说,在对世界认知观念不完全的情况下,出现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可能会毁了她对界外的憧憬也未可知。
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小鬼的话变得多了,但为数不多的几个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一圈询问下来算是很受打击。
他叫古琢谚,是个白发翩翩的儒雅男子,也是个活了两千年都不知道自己是妖还是仙的人界生物。他曾被一只蛇妖诅咒,从此过上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因为真身无人见,能说无人听,能行穿万物,能停万物穿,比不得幽灵,又入不得冥府,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
直到四下游走之际无意间从人界来到平行时空,巧遇能看见自己的幽泉仙尊,千年来囤积的憋闷如洪水猛兽般汹涌侵袭。
自开阀以来,无日月之止,无寝食之阻,说的是无天无地,无你无我,话万物于口舌之间,汇苍生于言语之谈,终于在第一年零七个月后,被幽泉仙尊顺着仙界与妖界的边缘直接丢进妖界著名的二十三座妖山之中,才算罢休。
听到这儿,鬼沉灭想起师姐曾提起的一件怪事,说有一年祖师严禁灵汜任何能言之物在他面前出任何声音,禁言新规竟持续了两年之久。
“你那口若悬河的倾诉可苦了灵汜的其他妖,不过你怎么又来这里了?不怕祖师见了再把你扔进其它险地?”
“不会了不会了,在那之后我又遇见一位冥界女子,她虽看不见我,但能感觉到我存在,听见我的声音,所以......所以没那么寂寞了,现在不还有你吗?不过今天我是追着一股非常熟悉的气味来到这里的,她若现世......看来是不太平了。”
鬼沉灭不明白对方口中的‘她’是何妖,正想问就看见一个身穿青黑色长袍的妖物沿着灵汜与望狐口的边界朝妖界走去,在某根神经的鼓动下,她抬腿跟上,打算一看究竟。这么新奇的物种还是头一回瞧见。
行至望狐口边界,她蹲在一颗矮树后,紧贴着结界向外张望,只见那青黑长袍先是走进平原一侧的百花丛中,几声哭喊后,便提起一名女子,打算再次通过灵汜边缘离开。
古琢谚不解的看了看身旁的女子问:“我说......”
“嘘。”
“我说......”
“别吵。”
“我说你贴在这里干嘛?怎么不靠近些?”
“你说话小点声,我要能出去,也不至于贴在这里。”
“什么?你还没出去过?哼哼,也难怪,一个冥差也至于跟踪的这么神秘。”
“冥差?冥差!他是负责妖界取命司的本尊!”
“不是本尊,我只是妖界取命司的一个小小职员而已,我们老大很少出来干活的。”
就在鬼沉灭自以为很隐秘时,那个冥差三两步就滑进了灵汜,如今正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的无知少女。
穿着青黑袍的冥差面容温和,但眼神却异常狠厉,且目不斜视的盯着现已心生畏惧的鬼沉灭,然而这种畏惧持续不长,一个小小冥差固然面容狠厉了些,却也入不得她冥界皇室后裔的法眼。
“原来妖界取命司的冥差长这样啊。”说罢,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树叶。
此时此刻她并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幽冥香有渐浓的架势,也没有发现那个冥差的异常,几秒钟后,对方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并匆匆离开了灵汜。
古琢谚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心如明镜,眼前的这个少女非妖非仙非同化,在与冥差对视时,令后者冷汗直流,但她却跟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样,那股香味之前只是淡淡的,但在气场放出的一瞬间,浓郁的令人窒息。
“是幽冥香。”
“嗯,怎么了?”
“你是冥界的神?为何居于此处?我上次来时可没见过你啊?”
“我师父是庸成,我是后来的。”
“后来的?你...你是...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知道啊,冥界皇室鬼家的后裔,未来的地狱之王。”鬼沉灭一脸骄傲的说。
“我说的是身世,你可知道,你父母的事?”
此话一出,鬼沉灭才恍然大悟,师父师叔和祖师虽说她是冥界皇室,却从未说过她父母的事,如今竟有些微微发愣,问:“我父母?你知道?”
“我只知道你父母被妖人所害,而我也被那妖人所害。”
“看你的样子非妖非仙,既有人的模样,定是个魂魄?可冥司不收你,也没谁能看见你,若说你被妖人所害,你身处人界,怎的碰上妖人呢?”
“这话说来可就远了。”
第七章 妖来
荷月,大暑。
自上次事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古琢谚并没有离开灵汜,而是住在临近望狐口的小屋里,鬼沉灭每天都会找他说话,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分给了眼前的魂魄。幽泉仙尊仍留在外面处理要事,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回来过了,齐烟九和衣离灯也随着他们的师父离开灵汜出去修行了,整个灵汜只剩一个老的带着两个小的和一群居家妖兽。
这日清晨鬼沉灭同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后打算去找古琢谚,没走两步一股强大的冲力从望狐口边界袭来,风力强劲略带些夹竹桃的味道。一时好奇心起,她藏在边界内的一处矮树下向外窥探。
妖界望狐口,平原万顷,东边住着几家商贩,西边便是千亩花海,在百花围绕中夹竹桃的妖气愈来愈浓重,小鬼蹲在矮树下仔细的观察着界外的变化。临界外的一棵老树上一只猫头鹰诡异的转动着脖颈,睁眼凝视着她。千亩花海随风摇曳,时不时会有几株朝着反方向频繁闪动;在商贩建起的居所与茫茫花海间有一处深沟,妖们为便于同行,在上面建了一座月牙桥,前些时日下雨,深沟被水填充,如今已成一条长河,河道蜿蜒向前,汇进远处的花海,在一处洼地形成了一片湖泊,此刻正有妖从水中露头,夹竹桃的味道就是从哪个方向吹进灵汜的,鬼沉灭只觉苗头不对,来者不善,便抬手拔出腰间匕首挡在胸前,时刻准备防御。
晨光洒在湖面上,那个露头的显然是个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大大的眼睛十分警惕的盯着结界内的鬼沉灭,几分钟过后,这女子向前滑行,一丝不挂的从湖中走了出来。小鬼对女身裸体无感,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迅速的左右环视一圈,见并无其他异性妖物出现才算放心。眼前的裸身女子越来越近,最后竟贴在结界上,小鬼挑眉咽口水,心想这妖不但长相娇媚,身材也很好,见其并无破界的能力,便缓缓放下匕首。
“灵汜的结界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你不用担心,我进不去。”见鬼沉灭没有答话的意思,对方继续说:“我叫姬娆,夹竹桃妖,纯妖级,你呢?仙级?妖级仙化?我嗅不出你的级别,看你的样子也有十六七岁吧?和我妹妹一样大呢,要不要我叫来给你认识啊?”她说话时侧脸仍紧贴着结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鬼沉灭。
千亩花海中一女子起身向前,同样的裸身,同样的相貌,除了瞳色不一样之外,其余的均为复制。那女子道行没有她姐姐深,能感觉出其稚嫩的妖力与僵硬的步伐。
“我叫姒妖,你呢?”
鬼沉灭初步判断面前这小妖算的上纯净,只要心无杂念必定能进入结界,思来想去后问了对方出现的缘由,但得到的答案却非常模糊。僵持几秒后,那个名为姒妖的小妖渐渐向前,小鬼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气与结界做着磨合,甚至被风扬起的发丝已经进入结界以内。
就在这时猫头鹰发出异常的呼叫声,姬娆皱眉,将姒妖甩进结界,用妖力把她和鬼沉灭藏进一片矮树中,姒妖谨慎的做着嘘的手势。紧接着狂风大作,一团紫黑色的烟尘成螺旋式降落在花海中央。
“办的怎么样了?如若再不见效我就将你丢进枯骨山去!那里可有你的好姐妹等着呢。”紫黑烟尘化身一个体型庞大的背影,将姬娆挡的严严实实,而且还披着大帽斗篷根本看不清面容,光听声音也辨别不出是男是女。
一问一答过后,紫黑烟尘旋身离开,留下满脸惨白的姬娆倒在百花丛中。
“姐姐!”见姒妖跑出结界,鬼沉灭也迫不及待的想试探一次,但随即而出的声音让她第一次傻眼了。
“你在边界干嘛呢?二师叔从人界带回了些鱼苗,让我叫你回......”话没说完,小鬼迅速摘下一大片树叶拍在鱼浮火脸上,叫对方不要拿下来,后者也乖乖听话,举着树叶透过缝隙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的裸身,耳朵顿时红了起来。
“她...她是...她...没...”鱼浮火用余光见远处女子没走,当即转过身子,磕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见此情形,鬼沉灭回身向远处的姒妖摆摆手,对方随后没入花丛之中。
“她是刚刚化形的花妖,还没化出衣服呢。”
看着结界内的两个冤家远走的背影,蹲在枝干上的猫头鹰发出了愉悦的叫声,虽然她近些年不经常来到结界,但百年来的变化,这只猫头鹰心如明镜,无故生成一种望女成凤的感觉,而这一望便是两千年。
二师叔对养鱼的事十分上心,他最近沉浸于开发新菜式,根本没在意乖徒儿的报告。鬼沉灭见状便无心再言,之后也多次来到边界与夹竹桃妖会面,最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我,我听命于蛇婆,从小被她喂毒控制,她派我来打探你的消息,我一直也没见到你,前些日子同出一根的妹妹姒妖化形了,不想她被蛇婆发现,就用妖气将你引来,希望你能帮她逃过这关,起初还怕她与灵汜结界不融,如今看来......带她进灵汜如何?”前面一段话听着还算顺当,最后一句则暴露了她的野心。
“想用她接近我?为什么蛇婆这么关注我?”
“这蛇婆原身是一只七彩蛇妖,修炼了三四千年法力无边,具体如何我也不大知道,她千年前与仙尊斗过一次,元气大伤,最后躲进千蛇洞再没出来过,也是第五代飞世之后才出山的,没具体说什么,但确实是在灵汜边界下了很大功夫,像是要报仇的样子。”两相沉默,风浮动着两姐妹的长发,雪白的身躯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竟如星光般闪烁耀眼。
“你们俩为什么不找件衣服穿啊?”
接下来的几日鬼沉灭一直和界外的姐妹保持联络,她觉得既然是妖那唯一能令其屈服的就只有妖皇,其余的任何妖没有支配他妖的权利。但姬娆却说第五代飞世带走了妖皇,所以妖界才会如此混乱,那些跃跃欲试的妖们不论种族、不论能力、不论功德均想称霸妖界,甚至想称霸三界乃至四界。
想到这里鬼沉灭叹息,难怪祖师会那么忙,盛世二十四仙如今只剩下他一位,虽说神与仙界不用管理,但妖界却是个大难题。想到此处她决心帮助两姐妹的事又多了几丝退缩,她想连祖师都头疼不已的事,自己怎么能帮上忙呢?
每当心情烦闷时小鬼都会找古琢谚絮叨,但翻找了大半个灵汜愣是没瞧见,这种事即使打听了也没有妖能看的见这魂魄啊。极度烦闷的她躺在半山腰的一片草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思索着姬娆说的话。真正想完成某件事的时候,总有各路坎坷荆棘交错拦截,本着不扒下一层皮肉不罢休的态度对前来的勇士奋力阻拦,答案实则有三种,前进便取得胜利,回头则代表放弃,还有就是当场阵亡以失败告终。
鬼沉灭甚是不解为什么当初祖师没有亲手杀了对方?没有斩草除根还让其修养了千年之久?报仇?找谁报仇?祖师?即使再修炼个百十万年也未必能打得过祖师,想那妖婆也没那么傻,那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需要用妖安插在自己身边?该不是来杀自己的?鬼沉灭在百思不得其解中陷入梦境。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星辰漫天的夜里,恍惚间只觉被鱼浮火抱在怀中前进,最近极其嗜睡的她还没等抬头就再次进入了梦乡,然而这梦却横跨三生。
第八章 幽冥渡世
“中元亡亲命,中元诞儿身。复得弑亲仇,灭得一芳魂......”
鬼沉灭迷迷糊糊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女子唱戏文的声音,声调婉转凄凉,悠悠绵长。还未睁眼便已知自己不在灵汜了,她能感觉到脸上蒙着一层潮湿的水汽,隐约闻见一股雾的味道,老旧的船桨随着划动发出吱呀的声音,坐在脚边的女子嘴里还唱着听不懂的戏文,她的身体随着船身规律的左右摇摆,在睁眼的一瞬鬼沉灭有种入了冥界身处忘川河上的感觉。
船头二人见她醒了,纷纷回过头来,且是一男一女,撑船的是位长者,面向略显苍老,那女子倒是年轻,身穿青蓝色戏服,脸带残妆,极其娇媚的朝鬼沉灭笑着。船伯的桨虽在划着,但四周的景色却始终未变,灰蒙蒙的雾如屏障一般笼罩在水面,船身很浅,抬手就能撩起水花,时不时还能看见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拂袖水波浅浅渐渐行,惊得娥眉颦颦蹙蹙哼,笑佳人,不识卿。”
鬼沉灭收手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那一句戏词竟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但在张嘴的一瞬发现声音却被禁锢了。船伯点头浅笑松开船桨,燃起了悬挂在船头的一盏无烛空灯。
“吾乃渡世老人,在冥界三生馆任摆渡经年之职,只渡三界之物,且每年只渡一物,她叫戏娘,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是三生馆的即离掌事,管理渡物经年的时间切换。”听到这里鬼沉灭咽了咽口水,自己竟真的来到了冥界,难不成已经——死了?
“非也非也,应人之邀才开了特例,将少主送进这里,为的是让少主看清三生三世,得以涅槃重生。”鬼沉灭已经满是疑问,听到那声‘少主’更是晕头转向,还没来及准备,无烛空灯燃起的烟汇聚成一块屏幕,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斑驳的雪花点儿在不安的跳动。
时间推至两千年前。
冥界的第六座城池名为‘地狱’,由冥六子掌管,方圆百里,地深万丈,内设十八层人界地狱与三界天堂地狱,万丈之地还有一座扣押能力非凡者的空灵山。话说这冥六子名为鬼栾川,是冥王的第六个孩子,出生之时剥夺了冥王掌管地狱的能力,之后又因各种祖宗级别的诅咒过的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有人将这咒破了,冥六子过了几天好日子,又成了亲,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时,哪知被‘魔’附身的千年蛇妖闯入地狱,杀了地狱数千狱兵侍卫,放出地狱囚禁的数百恶鬼,地狱之王对抗数次无效最终被其杀害,就连还在孕期的狱王妃也没能逃过此劫,那蛇妖见二者灵魂飞出消散仍是不肯罢休。狱王妃在死前最后一刻将孕育中的灵体抛出,随后赶来的炽王在过招中被蛇妖暗算,其身虽死,但灵魂迅速飞出的炽王携带这孕育中的灵体逃出地狱,飞向阳间。一时间地狱大乱,冥界大乱,冥王派兵三界搜捕蛇妖,但一无所获,而进入阳间的两个魂魄却难逃蛇妖的秘密抓捕,直至千百年前炽王灵魂找到幽泉仙尊庇护,随后还与紧追不舍的蛇妖大打一架,虽不是大获全胜,也不至于两败俱伤,打斗期间狱王之子的魂魄遗失,再次找回已是百年之后。
三界众生各有各的规矩,二十四仙也有二十四仙的规矩:能助不能拦,能打不能杀,能点不能破,能收不能守,能守不能攻,能护不能推,再一难再二,两者难兼得。凡是越规的必将受到‘它法’的惩罚,很久以前二十四仙其一,为情所困,不但杀了对方的仇家,还道破玄机乃至守护其五生五世,结果这仙于第九次私心过后,被抽离仙力,终日倒悬在无缘崖边承受电击鸟啄,篡改记忆,幻视幻听之苦,最终于第四代飞世时被带离,才得以解脱。
且说这与幽泉仙尊打斗的蛇妖,重伤后销声匿迹,但她扬言定会追杀那个地狱之王的孩子和曾经有着深仇大恨的某个族群的孩子,只要出现必定诛杀到底,决不罢休,而蛇婆身上的‘魔’就此沉寂了。
灵体脱离母身,在未转世投胎之前看不见除了本身之外的任何物种,而这投胎也是大有讲究的,三要三不要:要顺其自然,要误打误撞,要好善嫉恶,不要未雨绸缪,不要无微不至,不要急于求成。所以千百年过去灵体四处投胎却无一物能活过三月,若问为何这般困难,还得从冥界皇室的残余诅咒说起。
由于恶神种下恶咒的残余力量十分强大,导致现任冥王家族不能有女孩诞生,若出生不出百日也要溺死,不然冥界众生必将不复存在,这冥王曾与人界巫女欢好,诞生一女,后因种种是非,其女被活活烧死,恶灵于冥界出现,将其搅的天翻地覆,最后冥王请来二十四仙加上妖皇等人才合力制服,由于不忍,最终囚禁在地狱空灵山中,但没过多久还是被处死了。在那之后冥王也迎来过几个孙女,都是没出百日就被溺死的。
冥六子亡故后,地狱长期无人管理,虽说没有消极怠工的大小官员,但毕竟地狱之王的力量消失了,冥王又没了掌管镇压的能力,所以两千年来,漏洞百出,从十八层地狱窜出的恶鬼重返人界,导致人间撞鬼事件频发,惊吓猝死者无数。
再说另一个被追杀的乃是个半岁大的男娃娃,全族覆没,只有他一妖生还,后被幽泉仙祖收留为徒。男娃娃在狱王之子灵体辗转重生时守护在身边,风雨无阻不离不弃,灵体转生为男身,必定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兼情敌,若生的女身,必定是青梅竹马的苦命恋人。
千年轮转,重生无数次的灵体始终没能存活下来,最后幽泉仙祖掐指一算,时间地点形成后,消耗了点仙力仙德,在小小的助推下,算是间接性的帮了这调皮倒霉的灵体重生。用恶灵之身助亡故之躯复活,最后顺利前往人间上香地点后,误打误撞将灵体收于腹中孕育,从而得以重生。
在这之后的事,鬼沉灭大都知晓,只是这两千年的恩怨纠葛太复杂,都不晓得应该从哪里捋顺,或者说这就是个捋不顺的故事。唯一清楚的是,蛇妖之子钟情于海煞之子,但后者已有倾慕之人,蛇妖之子打算前去杀了那个倾慕的人。海煞在争吵时,错杀了蛇妖之子,其母愤恨,灭了海煞一族后追杀仅剩的鱼浮火,未果。冲入冥界地狱打算把其女追回,又未果,大打出手,杀了狱王夫妇,放出数百恶鬼后,一路追杀狱王妃孕育的灵体千年之久。与狱王交好的炽王在打斗中惨遭连累,真身被杀后灵魂守护狱王之子千年,不堪蛇妖追杀,投奔幽泉仙尊,蛇妖又与仙尊打斗,大败,重伤隐匿,扬言要赶尽杀绝。狱王之子辗转千年得以人身,拜幽泉仙尊门下修行。
渡世老人掐灭了无烛的空灯,上升的烟尘就此消散,那面屏幕也渐渐被浓雾取代,戏娘抹着眼泪回头看着鬼沉灭,戏不离口,抑扬顿挫的叫着‘少主’。此时此刻鬼沉灭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清醒清醒,无奈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和五官表达心情。
看着渡世老人手搭在船桨上前后摆动,一成不变的景色再次将鬼沉灭带入沉思。
“君渡三生经年事,必得涅槃重生时,愿君珍惜浮火鱼,错之缘散归他人,少主必报弑亲仇,需一灵器寻旧人,切记莫入空灵山,莫要心魔覆旧尘,渡世船伯送主还,戏娘在此,别~过。”
睡意沉沉,鬼沉灭揉了揉眼睛,只见戏娘哭花了妆,船伯摆手浅笑,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雾中,她回头看去见已坐在彼岸上,一支妖娆的红色花朵在身边盛放,纤长的花心向外延伸,触碰到了她的肌肤,鬼沉灭低眉,红花昂首......
一刹惊醒,阳光已然带走了迷雾。
第九章 觉醒
鬼沉灭,是人身神根的冥界皇室神级,其体内除了自身的神力还有恶神的神力,但经过这渡世一梦后,觉醒的神力占据主位,恶神的意识再次进入半沉睡状态,但其激发的三分邪气算是与主位性格合并,形成完整体。
再次转醒的她除了容貌身形与过去不同,心性也发生了转变,在渡世老人的船上,她亲眼看见了蛇妖杀害自己父母的那一幕,纵使从未感受过对父母的眷恋与依赖,纵使从未被父母呵护关爱过,但血缘主导着一切,那种弑亲之恨是不可抹去的。
头一百年,她只长到十八岁便不再发育,连带着鱼浮火也只有十八岁的样子,虽成年,但容貌还有摆脱不了的稚嫩,现如今,神力觉醒,仅一夜她的身形外貌已经进入完整体。
一头齐腰黑发披散开来,脸颊的婴儿肥消失了,整个人不单是成熟了,还透着几丝神不该有的妖异,似是妖化了一般,她曾在典籍中看到过,这世上神级妖化只有一位,仙级妖化也只有一位。当她站起身子,来到镜子跟前,看清身上的这件衣裳时,红唇一翘,纵使冥界皇族不认她,这衣裳和腰带还是会束在腰间的,纵使那些神不认,衣服还是认的。
冥界皇族有一套正装,并非西服革履,而是一套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幻化出来的衣服,这套衣服的材质是冥界皇族专用的。衣服名曰:鬼衣,本身带着两分灵气,不用任何人派发指定,也不用特意定制,不脏不破,耐穿耐磨,且冬暖夏凉,乃是冥界皇族成年后就会自动穿在身上。内有小衣,中衣,中裤,外是长衫,裙裤,腰间有条腰带,衫外有七分大氅,大氅外有斗篷并一双秀面短靴。旁的不说,单说这腰带,名为鬼磷带,是象征着冥界皇室皇权以及至高无上的地位的腰带,三界众物都认得,其功效除了束腰,还有保护本体的能力,鬼磷带是鬼衣中唯一一个可以赠予旁物的东西,而得到鬼磷带的一方,同样象征着荣耀。鬼衣的颜色根据冥界皇室种族和性情的不同来幻化的,鬼沉灭的这身就是黑色的,其父鬼栾川的就是墨绿色的,其祖父现任冥王鬼期就是靛蓝色的。
她将发高高束起,里外翻看了一遍衣服,鬼衣倒是想得周到,里面穿的小衣大小刚好,裤长袖长都刚刚好,中衣是黑色上等锦布,对襟领口有三枚银丝盘扣,中裤是黑纱黑锦双层直筒裤,裤尾塞进短靴里,平底翘头的靴子做的很是精美,在中裤外面还有一层裙裤,是一层阔腿纱裤外罩着一层百褶纱裙,外衫是黑色锦绣无领齐膝散尾衫,衫尾开衩四片,每片衫尾都缀着金丝冥兽图,美观之余也是压住裙裤,防止裙裤随风飘起的,长衫的袖口是收紧的,然后是腰间束着的鬼磷带,外头穿着一件无领七分九寸袖大氅,大氅短过长衫,与衫侧开衩同长,外面是一件大帽长斗篷,斗篷中间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冥’字。锦缎纱料很是贴合,穿了许多也不显得臃肿。
“什么呀,黑黢黢的,跟冥差一样。”鬼沉灭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又转了几圈,说:“样式太老套了,难怪没人穿。”
‘咚咚咚’。
纵使再怎么难看,她还是觉得新奇,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大家看看,而此刻她神力觉醒,原地站定,食指一抬,门就开了,师父教这一招的时候告诉她,光用意念是不管用的,只有那些道行高深的老神和老仙才能不用行只用意,纵使是大师叔鬼隗也同样要配合着手势动作才行。而此刻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鱼浮火,是一个全新的鱼浮火。
事实证明两人的牵绊是无法分割的,即使是这个时候也同样,一夜长大的除了她还有鱼。
鱼浮火很会束发,随便扎一扎都胜过旁人百倍,此刻他青丝高悬,竟束了一个和小鬼一样的发髻,身上的衣裳也尽显其富丽堂皇,身高仍高出小鬼两头。
俗话说神美美不过妖,妖拥有三界极品的容貌。
在他面前,小鬼的那点子光辉明媚瞬间变得黯然失色了。
小鬼被鱼浮火身上刺眼的光华闪的两眼半眯着,心里装着一万点的嫌弃与鄙视,竟突然乐极生悲,觉得女子最光明耀眼的年纪算是过去了。
“挺好看的。”鱼浮火嘴角一翘,笑的朗如明月。
明月虽美,美不过卿子一笑。鬼沉灭呆呆的看着他,竟也没了反应,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痴迷再到嫌弃,最后悻悻的说:“好看?说你自己的吧。”自出生那日起,她便喜欢蓝色和红色,这黑黢黢的一身,除了镶了几条金边和金银线秀的纹样,就再没有旁的颜色了,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
“被我的美貌迷住了?”鱼浮火笑的更加放肆。
“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显摆自己的?”鬼沉灭并不想承认对方的猜测。
“祖师知道那两只妖的事了。”鱼浮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接着说:“她们现在被请进你那间小屋了。”说罢,做了个请的姿势。
“望狐口小屋?”鬼沉灭略显吃惊的看着他,见他点头,霎时松了口气,可没出两秒又觉得这事儿差了点什么,随即说道:“你是说祖师见她们的时候,你也见过了?”
鱼浮火点了点头,鬼沉灭撇着嘴不咸不淡的说:“你这身衣裳挺好看的,怎么之前没见你穿过。”话题岔开,鱼儿也愿意搭茬,便说:“这是我成年后才能变出来的衣裳,从前都是师父给我们做,现如今也有自己的了。”
“哦,这么说妖都是成年后才有衣服穿啊。”小鬼别具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见鱼浮火不明所以,便说:“那姐儿俩可都没成年吧,我怎么不记得姬娆穿衣服了呢。”
此话一出,鱼浮火的脸如烧熟的虾子一般,一直红到脖根。
此刻幽泉仙祖和鬼隗出去办事,留下庸成和肖会看着两只夹竹桃妖,两姐妹的居住还算舒适,如今也用师姐与鬼沉灭的衣裳遮体,既不必风餐露宿,又避免了蛇婆的追查,姒妖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切只觉得好奇,心性甚是纯良。
鬼沉灭见两姐妹无事,又有祖师出手便没有再多过问,环顾一圈,竟没见到古琢谚,又找遍整个灵汜仍是没有他的影子,这般不辞而别倒是让她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东山山顶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远远看去倒是个男子的形状,可仔细看却又模糊不清。若说从这里到东山山顶最快的方法是瞬移,小鬼用了两次,每次均只动了十米远。
瞬移与移形是两种能力,都是在熟识心法的基础上多加练习,瞬移要比移形容易。要说两者的区别,移形是去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且是在目不能及的地方,此法为移形,从一个有你的空间到一个没有你的空间;瞬移则不然,是在眼界范围内移动,能见百米者移百米,能见千米者移千米,鬼沉灭虽能见千米,却因神力初得,练习有限,从而十米十米的缓步移动,已至最后,起了放弃东山的念头。
“我在这。”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出现在她身旁。
鬼沉灭疑惑的嗯了一声,四下环顾,轻声问:“谁?”
“在坚持坚持,我在东山山顶等你。”
听声音再次响起,鬼沉灭皱眉远眺,高喊道:“鱼浮火你耍我!”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句咒语,只要她念,那人就会来,话音刚落,一道蓝光闪现。
“什么?什么事?”鱼浮火左手拿着香料右手拿着宝瓶,神色有些慌张。
鬼沉灭只觉得不是这鱼,再看东山山顶,那影子居然还在,旋即说:“没事,我就是想喊你的名字了,你高兴不高兴?”
鱼儿一愣,莫名的点了点头,小鬼又问:“我怎么一叫你你就来了?你怎么听到的?”
“哦,我......”
“算了,回来再说。”
“你去哪儿?”
鬼沉灭指了指东山,便继续笨拙的瞬移。
“我带你去!”鱼浮火甩手将的香料和宝瓶放入虚无空间。
“你总不能永远都带着我吧,我......”不容分说,鱼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鬼虽指的是东山,但两人的视线毕竟不同,东山又大,竟上错了山头。
“是那座,那里,那棵树那里......”
第十章 义父
召唤小鬼的是一只猫头鹰,且是在临界望狐口出现的那只,据这只猫头鹰所说,他便是两千年前被蛇妖打的灵体飞出的炽王,小鬼的义父,如今前来是教她本领的。
“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总不能你说是自己谁,我就信了,将她交给你。”鱼浮火冷静的说。
“这不假,不妨问问你祖师,当初也是义父无能,在与蛇妖的混战中,被打出真身,后又带着你逃离,寻求幽泉仙尊庇护,不想蛇妖追至,与仙尊大战,又将你遗失了,灵汜中的仙气太盛,仙尊恐我残存的这点魂魄被仙气冲散,故而只让我徘徊于灵汜边缘,如此养了九百余年才逐渐化出形质,直至今日方能言语。”
“可我听说冥界炽王是只黑猫,而非猫头鹰啊。”鱼浮火说。
“这身子是仙尊找的,只是暂用。”
“这话听着很是牵强啊。”鱼浮火仍是不信。
“沉灭,渡世老人的事,是我去请的。”
此话一出,鬼沉灭愣了愣,点头说:“不会有错了,你当真是我义父?你怎么不回冥界呢?”
“最初是不能回,如今是不敢回。”猫头鹰化出的人身只不过是用几根树枝变出的妖法。
“渡世老人?”鱼浮火疑惑的问,可见两只聊得火热,自己唯有听得份,直到听到两只要离开灵汜,寻找什么灵器的时候,才渐渐生出了恐慌,插话说:“你要离开灵汜?可师父不会同意的!祖师从不让我们离开灵汜的。”
炽王见状说:“那是因为你们两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个敌人如今正在觉醒,恐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嗅到你们的气息,还记得你在汀煜瀑布上抓出的孔洞吗?”
一听这话,鱼浮火大骇道:“你居然把结界抓破了?怎么不告诉师父啊?”
“若你只是你自己,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抓破幽泉仙尊设下的结界,但那时的你应该是借助了恶神的能力,所以结界才会被你抓破。”炽王看看鱼浮火说:“这场仗拖了两千年,总要有个了结,我们的时日不多了,要尽快找到灵器才行。”
“什么样的灵器?”鬼沉灭很是不解,打架还需要灵器?虽说在书中见过灵器篇,但距离最后一次拿出灵器打仗的事已经过了千万年之久了,在之后的千万年里,已经没有哪位神和仙要用灵器打仗了,时至今日她也从未听谁说过祖师用什么灵器。
一行三只回到燮池旁,赶上中午饭点。
鬼隗见一只猫头鹰蹲在鱼浮火肩上,先是愣了几秒,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儿,方恍然大悟说:“你这怪猫,怎才现身,虽真身被蛇妖毁了,但听你家小猫说,冥灵已给你盘了一个灵躯,就等着你回去呢。”猫头鹰叹了口气说:“我放心不下我闺女,就跟着,本也是自己能力不足,被蛇妖迫害,后又弄丢了灵体,这才没敢回去,至于九尾,以现在的样子,还真是怕见到她。”鬼隗失笑,嘲弄道:“也有你怕的时候?也对,她心目中的王者竟经不起三拳两脚,这可没法在她面前立足了。”庸成端着菜边走边说:“这也怨不得猫爷,那可是‘它法’送来的‘魔’魔都很久没有现身了,一现身,嘿,还是那么惊天地泣鬼神哎。”
肖会与面前的冥界炽王并不熟络,等级不足,经验有限,虽闻其名,但三千年来一次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就只有听的份,齐烟九和衣离灯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师叔也认得我义父?”鬼沉灭坐在一旁问鬼隗。
“师叔他谁不认得啊。”齐烟九撇着嘴说。
“怎的一只猫头鹰成了你义父?”衣离灯不解的问。
长桌上,唯有幽泉仙祖不在,而老一辈闲谈老一辈的事,小一辈则闲聊小一辈的事,不过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一个话题上。
“你要带她走?”
“什么你要走?”
很显然,一只半残的猫头鹰带着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神,风险还是很大的。
“此次出行不单要寻灵器,还要锻炼她的身法和心法的运用,出去的时日不会很久,会在蛇妖准备进攻之前赶回来。”猫头鹰吃了两口鲜肉就不再饮食。
“可,听说魔的出现源于它法,你这般干预......”肖会总算说出了第一句话。
“也是,魔的出现确实源于它法,每次出现必将要带离什么,此次你准备逆法而行。”鬼隗说。
“如果将这一切归咎于它法,我的一举一动你怎知不在它法之内呢?”猫头鹰说着翅膀向两侧微微伸开,道:“我既不是神,又不是仙,没有二十四仙规的束缚,我只知道栾川的孩子无论男女,均是吾子,我带着她逃窜了九百年,又丢了她九百年,后又见她百年成长,她入仙尊门下,修习心性,定不会如曾经的那帮女娃一般。”说罢转头对鬼沉灭说:“闺女,你切记不可放出心中的恶神,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我想百年相处,纵使冥界不容你,要杀你,你祖师和这帮师叔师兄师姐也会守住你的。”
猫头鹰带着鬼沉灭于次日一早出行,二师姐哭的就差滴出花汁子来,大师兄絮叨着出门要谨言慎行的话,师父则依旧考虑温饱问题,三师叔和大师叔一言不发的看着将要远行的小鬼,一个心想只要这小徒反悔,就能义无反顾的将其带回灵汜;另一个却在做着徒儿能独当一面的春秋大梦。而在送行的队伍中唯独没有见到鱼浮火。
“你与那鱼儿进展的如何了?”
“在牵绊咒的基础上,也就那样吧。”
“你祖父和祖母还有鱼儿祖上的一位公主便是被牵绊咒串连起来的。”
“若是没了这牵绊咒,他们三个也不会这般了吧。”
“你以为是先牵绊咒才有的姻缘?”
“我以为只有牵绊咒,没有姻缘,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中了牵绊咒才聚到一起过日子的。”
“这话可就错了。”
鬼沉灭不解的看着义父。
“你可知月老?”猫头鹰问,她点了点头,猫头鹰继续说:“当初我很好奇他们三族的牵绊咒究竟是何物,就去问了月老,是否因为牵绊咒改变了原本的姻缘,你猜月老怎么回答?”鬼沉灭摇摇头,但心中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猫头鹰说:“月老捋红线时发现,姻缘还是那个姻缘,只不过要比没中牵绊咒来的快一些,而牵绊咒则是一道捷径,能让搭上红线的两人剔除障碍,第一时间找到对方。”
鬼沉灭想了想,不解的问:“那不是说三族牵绊吗?那另一族的也跟其中一只连着红线不成?月老也忒不负责任了。”
“有情有敌,这是正常的事,每个人的姻缘线也并不止一根,你也一样。”
“那......鱼浮火也有两根甚至三根线?”
猫头鹰点了点头说:“至于想不想让他生出两三根姻缘线,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此话一出,瞬间点醒了鬼沉灭,这是她头一次感到危机,随即又问:“听您与师叔聊天时说,九尾,她是您的妻子,我的义母吗?”猫头鹰点了点头说:“还没成婚,我就亡故了。”
鬼沉灭接着问:“那义父您也连着很多根姻缘线吗?”
“去找过月老,都斩断了。”猫头鹰淡然的说。
“那义母也有很多姻缘线吗?”鬼沉灭斜眼看着猫头鹰的阴郁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不早斩断,留着何用。”
第十三章 冥爷爷
且说这是在和平年代开展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战斗,起因于蛇婆报复,追至望狐口,骨妖肖会带徒儿火妖齐烟九迎战,鬼沉灭后到,使出双面夹击的计策,正面引火,背面烧身。但在灭尽不足百只时,后攻暴露,由于望狐口地势甚广蛇婆聚集的妖怪数目众多,从这头竟也望不尽那头,故而后方发生的事情,前方并不知晓,好在齐烟九在烈焰翅的助力下看到了远在边际的鬼沉灭,小师妹与师兄相处百年,怎会不知习性,那厮定会上前救援,并且还是风风火火的来,必会燃出一条火路。就在群妖将小鬼围住时,一道蓝光闪过,鱼浮火冲破衣离灯的阻拦,闪身来到她身边,单手将其环于身侧,翻掌浮火,银蓝色的火焰瞬间向四周蔓延开来。小鬼愣了一愣,旋即借着鱼儿的冷火,双手前伸,冥火与冷火交缠环绕,将身侧的百十来只妖怪烧的形魂俱灭。
在这团火光熄灭之前,鱼儿带着小鬼回到了灵汜。
“你真是胡来,太胡闹了,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和祖师交代。”衣离灯一边数落着鱼浮火,一边看鬼沉灭有没有受伤,见其无碍便柔声说:“能耐见长,连冥火都学会了。”
蹲在树上的猫头鹰蒲扇了两下翅膀说:“开狱门,这样你还能轻松些,这一招虽没用过,不过看你作势很准,应该不会出差错,定能召唤狱兵前来。”
鬼沉灭见义父在此,也有了底气,挣脱鱼浮火的怀抱,站在结界之外,抬臂由上至下画圆,最后用血玉笄刺破手指用鬼王之血开地狱之门。
血气游移,于空中画出双开的恶鬼衔环红漆大门,大门成型后于三米外落地,她左手押于右手臂弯处,右手由下自上一抬,口中轻吐一个‘开’字,只觉阴风渐起,阴气靡靡,红漆大门应声而开。
猫头鹰曾告诉她,在阳间开狱门,可召唤地狱阴兵,那并不是地狱之城参军的子民,而是在狱中服役转性的鬼魂,从军后化为阴兵,三界除了冥界之外,没有任何一物可将其杀死,所以阴兵是最可靠,最不用担心后果的兵种,当然冥界还有冥兵,那可就是生长于冥界的冥界子民了,有血有肉的妖民,或部分神民。
小鬼紧攥着拳头,一眼不错的看着大门,然半分钟过后,除了涔涔阴气外就再无一物,她向前走了两步,朝里面观望,黝黑黝黑的门内出现一盏蓝色的小灯,灯很小,似乎离得很远。小鬼回头看了看猫头鹰,其实猫头鹰炽王也没见过开狱门后的场景,他只听冥王说过这个法子。
又过了半分钟,那盏小灯才到跟前,且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形干瘦,提着一盏冥灯,上下打量了一遍鬼沉灭,又看了看外面的情形,皱着眉头说:“你这女娃,怎么开了冥门?你有何事?这门千百年来从未开过,你听哪个说的?”
也不知是齐烟九放火烤的还是阴气寒的,鬼沉灭额前竟流下了汗珠,咽了咽口水刚要说话,就瞧见黑暗中又来了几点光亮,上下飘动,有红灯开道,身后跟着一盏白灯和两三盏绿灯。
“我,我义父,没说,没说这是冥门啊?他说,他说这是狱门。”且说鬼沉灭底气不足,竟越说声音越小,那干瘦的中年男子,见她这般,便仔细端详起来,又见远处红灯闪烁,便啧的一声朝门外看去,刚巧就撞见飞来的猫头鹰,直撞得他眼冒金星,张口便骂。
“瞿炎,你长能耐了?”猫头鹰停在小鬼肩上说。
“瞿炎也是你叫的!”那个名为瞿炎的男人喝了一声,随后捂着头皱眉说:“听你这声音怎的这么耳熟呢?”
远处红灯已经如苹果大小了,只听瞿炎哎呦了一声,噗通跪在鬼沉灭和猫头鹰面前,喊道:“天杀的,炽王您可算没死啊!您可算,可算回来啦!”
自认识这猫头鹰至今,虽知他是冥界炽王,却始终不知是个什么地位,还以为仅是只猫妖,生前也是妖级神化的体质,出行一月,又见那些小妖对其甚是不屑,所以小鬼并不清楚,但此刻见那名为瞿炎的看门神跪在她面前时才知道,义父虽是猫妖,但在冥界却有不低的地位。
“别拜了,还不快见过,栾川和红缨的女儿。”
“这,这就是少主!月初和渡世老头闲聊可还提起少主来着,少主万安,赎属下不知不识之罪。”
就在这时,滚滚黑云将西天悬挂的那轮太阳掩盖,天空骤暗,一道破天闪电一声震天巨雷打响在双方中间,齐烟九收起火焰,回到灵汜边缘,雷声与闪电仍旧没有停歇,那些被闪电击中的妖怪死相甚是难看。红漆大门内,红彤彤的两盏灯火已至身前,猫头鹰飞落肩头,匍匐在地上,瞿炎也转向门内跪着,黑暗中,一个身形魁梧威严的男子踏出门槛,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鬼沉灭,这身高竟比鱼浮火高出两头,似是有两米多的个子。
“冥王。”猫头鹰起身说。
“炽恋,你就为这么个魂体在外奔波千年也不回家。”冥王声音浑厚有力,一出声吓得小鬼一哆嗦。
“怎么称其为魂体呢,她可是你孙女,沉灭,快叫冥爷爷。”猫头鹰笑说。
鬼沉灭虽听见了义父的话,却张不开嘴叫上一声冥爷爷,因为她知道,自出生以来,祖师幽泉不知通知过冥界多少次,但冥界始终不认她,现如今怎么能叫得出口。
“开冥门的后果,你可知道?”冥王厉目瞪着小小的鬼沉灭。
“是我让她开的,她又不懂冥界的术术,这还是我胡教的呢,什么后果不后果的,这可是栾川的孩子,你想怎么后果?”猫头鹰展开双翅飞于冥王和小鬼中间。
鬼沉灭见义父极力为自己辩解,便对冥王心生恼怒,冷声道:“将您召唤出来,可能就是冥门开的最大后果。”她知冥王拿她无法,身后又有幽泉祖师做靠山,再不济,放出恶神也是好的,总之不能让冥王顺心。想到恶神,不由的心生邪意,三分邪气竟在脑内乱窜,她扭了扭脖子忽而嘴角挂笑,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
“放肆!”冥王气沉丹田,一声怒喝带出几道霹雳闪电,正巧落在远处妖怪聚集的地方。
“是吗?您这么奏效,应该多喊几声放肆,那样我倒是轻巧了。”
“你这是跟本王说话呢!”冥王横眉立目,负手立在门口,一旁的瞿炎想要劝说,却不知从何下口。
“冥小儿,你可不要参与到‘它法’之中,那蛇妖可是魔的寄生体,你这般‘放肆、放肆’的,若是一击即中,打死了蛇妖,岂不是要受到惩罚吗?”幽泉仙尊从灵汜中走出,远远对冥王道。
“是啊,是啊,冥王您就不要跟少主计较了,少主还是个孩子。”瞿炎弓着身子,对冥王说。
冥王见远处杀子之敌就端坐在哪里,怒气直冲云霄,目中带火,怒视的蛇妖,只听几声清脆的雷声翻滚而来,随后收回目光定在鬼沉灭身上,冷声说:“魔复生,寄生于蛇妖身上,那可是你杀亲仇人,你可不要心软,若是无能,大可与其同归于尽。”说罢,朝着幽泉仙尊的方向走去。
鬼沉灭冷眼一扫,转头不再看他,可神情多少有那么一丝哀婉,心想若是父母在世,境遇是否不会这般呢。正想着,就听身后传来了冥王无比慈爱的声音。
“这就是海煞鱼家的娃娃?都长这么大了,是叫浮火不是?长得可真是俊俏,离结界远些,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去打仗呢,快来,冥爷爷保护你,冥爷爷和你祖上的鱼千楚公主可是牵绊,那日海煞灭门的事责任也在我,是我没保护好你们全族,但今日既然见了你自是当成自家孩子一般,以后有事相求,冥界自是全力以赴,平日里钱够不够花,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对你好不好?我也没个时间来看你,这块冥皇玉佩送你,算是见面礼,这灵器可是护身符,在你危险的时候能保你性命,快拿着。”
鬼沉灭吸了吸鼻子,撇着嘴,看着一旁的地面,假装不在意冥王对他的态度,但到底还是血亲,纵使不亲,也不希望有这般天差地别的待遇,想着想着竟无故想起了自己在无烛空灯中看见她父母的样子,这一想,眼泪就润了眼眶。
第十四章 九尾
鬼沉灭的父亲名为鬼栾川,是冥王的第六个儿子,地狱之城的城主,也是地狱之王,在摆脱当年致命的恶咒反噬后,娶了冥界无稽山山神家的二小姐萧红缨为妻,二位皆是神身,两千年前在那场恶战中,一同化为虚无,只留一孕育中的精魄在阳间,这个精魄最后化成了鬼沉灭。
冥王厌恶恶神,厌恶恶神带来的牵绊咒,自然也厌恶中了女身咒鬼沉灭。
冥王曾经历过三段感情,第一段感情缠绕着第二段感情,最终混为一人之身,那便是牵绊咒。第三段则是在冥王与王妃成婚之后的某一年,前往人界沾染的。冥王行于人世,爱上一个巫女,爱了她百年,却毁了她一世。那个人间的巫女,为他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孩,因为是与人所生,也就没有顾忌到恶神的诅咒,冥王当时大喜,随后却被冥妃知晓,她非但不吵不嚷,还相当和善,帮了那个巫女修了千年的寿命,冥界寿命不易篡改,只能用自身修为增加他人性命,时间越久承命者的三魂七魄就越难归位,千年是最好的隔断,这便是冥王妃的小心思。至于那个女儿成长快速,且有一些神力,百年间冥王一直陪在左右,对她呵护有加,而那个女孩修善积德,帮助了不少人类,但只因她是冥王的女儿,且又有不死之身,被人类当成了怪物,月圆之时竟被活活烧死,冥王赶到的时候,真身已经不复存在,他没有降罪于世人,火速去往冥界。因其女是神根人身,就是和现在的鬼沉灭一般,死后定会回归冥界,但当冥王赶到之时,女孩俨然是另一幅模样,由于憎恨,她的皮肤变得溃烂,她怨恨着世间的所有人类,更怨恨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而进入冥界的她似乎是冲破了人身的防线,灵力也增强了数百倍,随后把冥界搅得天翻地覆,又将灾难抛向人间。
冥王知晓,这是恶神种下的恶咒,霎时只觉全身无力,竟觉得自己命苦,中了牵绊咒不说,还要中这女身咒,几经周折合力制服女儿后,冥王不忍看见她死去,便任由冥六子鬼栾川将其囚禁在地狱的空灵山中。
但厄运远不止于此,由于人类不能活着入冥界,巫女还得继续留在人间千年,冥王虽能常去看她,但两人的感情随着千年的寿命,渐渐淡化了,从一年一次相见,到十年一次,百年一次。巫女看淡了人间的是非,游走于各个国家,但她百年不死不老的特性,很快就被人类熟知,并将巫女妖化,随即成了全国通缉的人员。而此时冥王因其女大闹空灵山的事头疼不已,辗转多次,终下令处决女儿。
在人间,巫女被当时的皇帝擒住,放了血,挖去了眼睛,斩断了舌头,最终囚禁在地牢中,巫女受了冥妃赐予的寿命,可千年不死,即便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去。但没过多久,这个王朝被另一个王朝吞并,皇帝赦免了牢中的所有人,同时也放了巫女......
不知又过了几百年,冥王再次到访人间,来到了一个村子,看见了角落里盘坐着的巫女,她的容貌不复当初,眼皮紧贴着眼眶,深深的凹了进去,这个村子里的人早已离去,外面总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传说,都说这里住着一个没有眼睛的女鬼......
千年已过,冥王在冥界并没有等到那个巫女的到来,无常不见,忘川不见,三生石不见,巫女并没有归入冥界,在那之后,冥王多次派人查找,终都无人知晓。
眼泪终究没有落下,就在鬼沉灭陷入沉思时,那扇红漆大门内传来几声铃铛的响声与几声猫叫,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出来,或者说是什么妖。
“闺女,这一劫我是躲不过去了。”猫头鹰蒲扇了两下落在小鬼肩上。
“什么?”
“你义母来了。”
“额......”
‘叮铃铃’铃铛的响声由远及近,吸引了在场群妖的目光,就连蛇妖也双手环胸挑眉凝视。‘叮铃铃’伴随着声音邻近,惨白的鬼火上下飘动,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迈着猫步缓缓走来。
“炽恋......”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声音很是细软,像是赋予了某种催化剂,使听者陷入各自的幻境中难以自拔。鬼沉灭在听见这两字时,第一反应就是又回到了三生馆那个摆渡经年的湖上,渡世老人划着船,戏娘穿着戏服带着残妆回头看自己,嘴里还抑扬顿挫的念叨着:“佳人忆兮,良辰美景碎镜中,官人笑兮,镜花水月聚还浓......”
“炽恋!你好啊!你居然!你居然死了两千年都不现身!”这细软的声音在下一刻变得尖利无比,刺激着听者的耳膜,就像踩了猫尾巴一般,并把陷入幻境的人纷纷带了回来。鬼沉灭这才意识到,为何义父不敢回冥界。
眼前这个身着白色毛绒外衣的女子就是九尾,一只白色的九尾猫妖,炽王的恋人。雪白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大大的眼睛摄人心魄,再加上吹弹可破的皮肤,妖娆妩媚不足,可爱精灵有余,两对银质的铃铛叮当作响。
“你还好意思躲!我找了你两千年,去个地狱还能把命搭上!真是浪费你十几万年的修行了!你!你!你也就对付我能耐!还能被蛇妖暗算!你是迷了心窍了吧!也不说传个口信回来!还好意思躲在猫头鹰的躯壳里!你!你居然还在这里养孩子!对!孩子!红缨的孩子!”话说间,九尾一把将猫头鹰从鬼沉灭肩上拽走,单手提着它的一只腿,倒悬在手上,猫头鹰扑腾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九尾见状将其按在地上,强行掰开它的嘴巴,将一枚丹药塞入猫头鹰口中。几番抽搐,猫头鹰身形散做一团黄雾,一个身穿黑衣的半透明男子仰面被九尾按在地上,那九尾见其真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鬼沉灭仔细端详着正在安抚九尾的义父,其身量与海忌辰一般无二,猫妖有和狐妖媲美的容貌,短碎发挡在眼前,双眸深邃有摄人心魄之神,一时间竟看的呆住了。
“你若是在哭一会儿,这仗也就不用打了。”炽王安抚着九尾的后背说。
九尾哭的更凶了,声嘶力竭的喊道:“你都不想我!”
“这么多妖看着呢,你怎么在孩子面前撒起娇了?”炽王嘴上说着九尾,但眼眸却与鬼沉灭四目相对。
九尾摇晃着起身,也将炽王抚了起来,嘴里还不忘了嘟囔说:“我也是个孩子啊。”
炽王见鬼沉灭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便开口询问。
后者见其靠近,便退后半步错开与他相对的眼睛,无故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噢!你就是红缨的孩子?独享了他两千年?你?你!你居然是个女孩!这!完了完了,炽恋我们要不要考虑搬家啊?完了完了,炽恋我刚刚碰到她了!我不会被传染了吧?她不会诅咒我吧?完了!快,快回老窝!”九尾说着躲到炽王身后,将碰过她的一根手指用帕子反复擦拭,随后一把妖火将帕子烧的干干净净。
“沉灭,怎么了?”炽王复问。
鬼沉灭摇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鱼浮火,见对方神情紧张的看着她,旋即没了心慌的念头。
“呵呵呵。”一阵怪笑声传来。
百余米外,身着玄衣的蛇妖划着弯曲的步伐朝这边游走过来。
在夕阳的映衬下,蛇妖背着光游走而来,仅一眼,令鬼沉灭倒吸了一口冷气,竟和梦中一模一样,就连炽王现身后的眼神,都曾在梦中出现过。
“一样的,一样的。”鬼沉灭紧张的轻声念叨着,又转头看了看祖师,后者泰然自若的坐在灵汜中跟冥王叙旧,这一切都与梦中一般无二,此刻灵汜的结界已经修好,鱼浮火和大师兄都在界内,只有义父和义母在自己身旁,这一切都和梦中一样。
“沉灭?你刚刚说什么?”炽王拉着九尾上前两步。
由于鬼沉灭是侧着身子,一面对着蛇妖,一面对着灵汜,正面对着炽王,此刻她见炽王上前询问,而鱼浮火也急切的想冲出灵汜到她身边来,仅一瞬,便朝灵汜大喊道:“不要过来!”
灵汜中的众人一愣,但仅一瞬之间,鬼沉灭抬手将义父义母推入红漆大门,随即旋身躲避飞来的那些细如密雨般的毒针,暴雨梨花横向倾泻,要么钉在红漆大门上,要么钉在了灵汜的结界之上,鬼沉灭身手敏捷,躲过了一拨毒针,可那蛇妖霎时间游移至跟前,手中拿着一把兽头妖刀,竟与断崖悬棺外的那把甚是相似。
“你这孩子推死老娘了!”九尾说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围着蛇妖转了一圈,兽头妖刀瞬间落地。
“九尾,不可参与它法!”冥王和炽恋齐齐喊道,但声音都晚于九尾的速度,那蛇妖的手腕已被拧断了。
“它法?这是它法?参与了会怎样?”九尾不解。
“万劫不复!”冥王沉声说。
九尾指着鬼沉灭问:“那她......”话未说完,就被炽王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用这个能不能堵住你的嘴巴?”炽王抬手拿出一片七彩蛇的蛇鳞,这是蛇妖身上最具精气的一片蛇鳞,每只蛇妖身上只有这么一片精鳞。
九尾双目放光,拿着蛇鳞道:“遵命。”
“义父,你瞒我......”鬼沉灭在听到万劫不复时内心一沉。
“不是瞒你,其实你没必要知道那些的,那些万劫不复,与你何干?”炽王极力辩解。
“终究还是万劫不复。”鬼沉灭忍了百年的泪水还是留下来了。
“你们能轻易除掉的东西,偏偏都不敢沾染这份万劫不复,只有我是能够背负这个万劫不复的是吗?我既然万劫不复了,你......”鬼沉灭眼含泪水指着鱼浮火说:“我既已经万劫不复了,你又何苦追着上前,你也要陪我万劫不复吗?可我舍不得。”
蛇妖扭曲的身子向后推去,那些听命于蛇妖的妖怪也没有一个敢向前的,鬼沉灭退后两步,眼泪竟似收不住了一般,在这种悲戚哀怨的情绪中,一层灰黑色的烟尘将她笼罩。
第十五章 聚忧烟
“幽泉仙尊,难不成你最初就知道她将化身为女孩?”
“这,知道,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这恶咒之事您当初可是知道的!”
“是,但是这恶咒总是要有个终结的啊。”
“您的意思是说她就是这个终结?杀了她就可以终结一切了?”
“冥王非也,仙师的意思是说沉灭是终结的关键,她未必就会放出恶神。”
“鬼隗,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是终结的关键,不死还能有其它办法?”
“冥小儿,数以万年间死在你手下的孩儿已经够多了,各个都是含泪送别的,如今你怎么这么急切的想除掉她呢?”
“她!她关系到牵绊的问题!我不允许那孩子出现任何差池,毕竟整个族群只剩他一个了,我有责任和义务为他的生命负责。”
“冥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沉灭现在的样子像是有问题的吗?她再不济也是你的亲孙女,再说你有什么义务保护浮火的生命?这究竟是沉灭和浮火的牵绊,还是你与浮火的牵绊?还是说这就是你冥王与海煞的牵绊?”
“鬼隗,我与何人的牵绊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纵使她与我有血缘关系,危机到浮火生命时,该杀还是得杀,至于浮火,他想得到的一切我都会满足他,反正牵绊之约是三族的事,除了我们鬼族,不是还有冥醴族吗?到时候找一个冥醴族的女孩与浮火牵绊不就得了,至于她的命拿来还债绰绰有余,六子自出生以来都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为恶咒我搭进去多少心血,若生的是个男孩也罢,接回到上任地狱之王的位子,可偏偏是个女孩,这让我如何心安?保不齐不是她夺取了我儿性命!”
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不断传入鬼沉灭的耳朵里,在听到三族牵绊的时候,竟如真就看见了鱼浮火和冥醴少女成亲时的场景,泪水掩目,周身的黑烟越聚越浓,冥王对她如何她无所谓,是不是万劫不复,她也无所谓,但不要剥夺她对这世上唯一的那么点牵挂,看着鱼浮火与旁人成亲,她做不到。
“我是不祥的本身吗?只有我死了恶神才会消失吗?只有我死了牵绊咒才会消失是吗?义父、祖师、师父、师叔都知道我会有万劫不复的那一天,需要用我的万劫不复来了结‘魔’的出现是吗?你们养我至今,就是为了让我挡住会溅到你们身上的万劫不复是吗?”
思绪非转,她竟有那么一刻觉得解脱了,竟有那么一刻觉得百世生命也算是活够本了。
“人活百世不怨天地,不自怨自艾,纵使有那个妄想成仙的老儿也逃不过生死轮转,我既万劫不复,便就这样吧。”
周身的空气开始稀薄,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但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愈加强烈,像是在故意剥夺生命一样,黑色的烟渐渐从脚底散开,那是聚集忧伤的烟,能让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变得悲痛,甚至抽搐。渐渐的她想起典籍中记录的一样灵物,只有极度忧伤内心极度扭曲地人才能召唤出来的,这种烟使于操纵者,善者遮挡使万物不侵于体,同时也能庇护他人,乃至杀死对手都是轻而易举的;反之能另召唤者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并强行对召唤者添加负面情绪,使其丧失一切反抗的能力,最终被这烟吞噬,此物便是聚忧烟。
纵使鬼沉灭知道此物,也已无法摆脱,陷入了聚忧烟的幻影之中,父王和母后被杀的那个夜晚,地狱里的厮杀,父王用全部的能力保全母子的平安,最终倒在一片血泊中,母后将还在孕育的灵体奋力抛出地狱,随后重重倒在了父王的怀里。接下来的一幕填充了鬼沉灭空白的记忆,那是在妖界游荡的日子,除了自身的灵体之外,身旁还有一只黑猫魂魄相随,那是义父。他带着自己一路奔波逃跑,跑了很久直至无力抵挡蛇妖的追击才投奔了祖师,而祖师并非是迎战,而是舍身与蛇妖对抗,逆了它法,也逆了仙规,只为保住义父,只为保住这个还未成形的灵体。那时的祖师还是一头乌黑长发,俊朗的面容,神采卓绝,可那次战后,乌黑长发变得雪白,面容也苍老了几岁,更是不复当年神采。也是那次对战,未成形的灵体遗失了。自妖界落入人界,她曾以花鸟鱼虫为体,都活不过百日,由此辗转千回万次,始终不得人身托生,直至最后在一座庙宇,无意间撞到了一名初次有孕的妇人,灵体得以重生,而每次重生都会锁住曾经的记忆,竟将路上见到的种种事物忘得干干净净。
在聚忧烟内鬼沉灭的眼前居然出现了鱼浮火年幼时的模样,那个胖嘟嘟的鱼娃娃曾为灵体初降的自己遮风挡雨,用那双稚嫩的小手,捧着池水为那株刚刚转为紫荆花的自己浇灌,每次投生他都会守护在身边,絮叨着每日的见闻,而活不过三个月的灵体的消逝,让那个年幼的他一次又一次的嚎啕大哭,还说要多攒小钻,盖大房子让花儿住。
由于不断转生,前一世的因果忘得一干二净,每次重生时,鱼妖都要重复的做自我介绍。灵体的投胎与转世是不能够有旁人插手的,所以他们就这样追随了百年之久。
“原来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鬼沉灭缓缓的合上眼睛。
鱼浮火、齐烟九和衣离灯见小鬼被黑球包裹,纷纷冲出结界,趴在圆球外面纵使用尽所有术术都无法将球体打开,正想对策之时,三人忽的扑了个空,那个圆球带着小鬼原地消失了。
“师父!师父!师妹她是怎么了?!”衣离灯哽咽的说。
“师父,祖师!师叔!这东西去哪儿了?这究竟是什么!”齐烟九问。
鬼隗叹了口气说:“这是聚忧烟,上古妖烟,凡是身心忧至心死的三界之物,都会召出这烟,烟雾是活的,能吞噬被包裹的物体,若是召唤者定力强劲便会臣服于他身旁,若是定力不够,就会被食,无论神、仙、妖还是同化级别,无论等级地位,无论是故意,还是不经意的,凡是召唤聚忧烟的,若没定力,都会被食。”
“您说,小鬼她,被吃了?”鱼浮火瞪着眼睛,一脸惊恐的说。
鬼隗又叹了口气,说:“十有八九了。”
鱼浮火摇头不信,他曾在小鬼身上下了沾花咒,只要对方呼唤自己,就会第一时间赶到,无论对方有没有危险,自己都会感觉到。鱼浮火已经顾不得此刻掉落的眼泪究竟化了多少小钻,只顾着四下里寻找,但沾花咒竟和小鬼一同消失了,连半分气息也感觉不到了。
幽泉仙尊叹了口气心道这都是它法所致,因果皆是定数。
而场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冥王,他将鬼沉灭被聚忧烟吞噬看做是它法的报应,也算是除去了女身咒,冥界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何乐而不为呢。
蛇妖在鬼沉灭消失的一霎那,歇斯底里的仰天狂笑,那声音甚至能传到九霄云外,衣离灯第一个反应过来,双手交错化出一条淬毒长鞭,齐烟九紧随其后抽出烙焰刀向蛇妖奔去,还处于迷茫状态的鱼浮火定在原地,看着师兄师姐与蛇妖的恶战,怒火在这一瞬间停滞了,身体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灯儿,药!药!”鬼隗上前两步亲自划出结界罩住了准备返祖的鱼浮火,衣离灯听命,将抑制情绪的要拿来,喂了给他,这才抑制了返祖现象。
海煞鱼族,祖先乃是一种极其凶残的鱼类,除了同类,旁的见一个杀一个,但自鱼千楚事件之后便转变了性子,变得温顺了。
“你们竟以为可以逆天而行?!”蛇妖沙哑的声音听着甚是刺耳,就在其具标志性的呵呵笑声没乐出个频率时,竟戛然而止了,只见黑烟浮动,一把丈长的血玉笄直穿胸口,血液四下飞散,一半溅在了地上,一半则溅在了鬼沉灭漆黑的鬼衣上。
玉笄放肆的喝着蛇妖七色的鲜血,似乎能看出它体内血液的流淌,就在它贪婪畅饮的那一刻,七色血液滴在了鬼沉灭手上,轻轻一捻,滑出了一缕不眠的伤......
第十六章 古琢惜篇上
我叫古琢惜,是一只世间少有的七彩蛇,不对应该说是一种混血,人蛇混血。
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但也从未想过我要出生在一个人类的家庭中,因为在那种家庭中会充斥着不快乐,还会有或多或少的悲伤出没。快乐对我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近在眼前的幸福,却属于他人,这种幸福始终不肯来敲我的门。
我娘是一只世间少有的七彩蛇。她取了一个人间的名字‘奢婇琦’。娘长得绝顶漂亮,总之在众蛇之中是最美的,也是众多蛇中最毒的。游走于世间千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当然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也就不会有我的存在。娘亲在一次人间修行时遇见了一个人类男子,一见钟情,对方还是个有权有地位的官员,这官就我爹爹。娘亲以妾室之位嫁给了爹爹,婚后如胶似漆恩爱非常,这在妖中或许很常见,之后还可能取代正室的位子,若是一直如此,我即使出生了也是个嫡亲小姐,但事实证明娘亲虽有毒,却不具备攻击性能。
入府的第三年她准备受孕,没过多久就诞下了我,从此一切都开始变味了。
我的出生带有着一种召唤,毕竟是有蛇的基因,突变也是在所难免的。出生那日几乎全城的蛇都聚集到了房间门口,吓得府中上上下下都不敢接近产房。大夫人甚至请来了法师做法,唯有爹爹淡定的屏退了下属,不顾众人劝告只身进入了这个带着不详的房间。
感应到了爹爹的走进,众蛇让开一条道路来,昂首吐着芯子,样子虽恭敬,却最容易与攻击状态弄混。不必破壳的自己,抬头向门口瞭望,可是一切都在我的期盼之下改变了原本应该不变的模式......
娘从不在乎我的长相,她也从不告诉我长得到底有多丑,从她嘴里描述的我永远是完美的。从那次出生以来我一直被爹爹锁在后院,他进入视线的那一刻是高大的,那种威严足以让我崇拜几生几世。但是接下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而出生那日我见他连一刻钟都不到,充满喜悦的希望他能够抱抱我,但是却被无情的嫌弃了。
他只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今后不用再出这个门了,吃用会有人送来。’我喜悦的以为这是给我们的优待,却不想......直到他走到门口才忍不住说出了那个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
“在与你交欢的第一夜我便知道你不是人类,没说错吧——七彩蛇,从一个路过的道士口中得知七彩蛇是世上最毒的毒蛇。那个道士说今后必将会有我后悔之时,只是当时我还不曾相信,现在我信了......”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爹爹,应该说除了娘之外,我谁都没见过。我的长相与人类并不类似,反而与蛇更加类似。一张蛇一样的脸,人类的双手,蛇的下身,粗糙的头发凌乱的遮挡在面前。因为不断地成长我的下半身进化为人类的两腿,只不过这腿上布满了七彩的鳞片。这是七彩蛇的象征。
娘并没有因此而抱怨什么,每日都会微笑面对,尽管送来的饭并不好吃,用品也多数是破旧的,可她依然很开心。娘经常说的就是知足,知足常乐。但是一段时间后,娘哭了。
每次送饭的时候娘就让我在房间里等着,不准我出来。那天的饭很好吃,娘说是当时在府里和她很好的下人特意为她做的,并且娘说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这种概念对当时的我还很深奥,但还是点头记下了。我的成长速度是平常小孩子的三倍多,所以娘说只要我的腿长出来就可以带我去看看尘世的喧嚣,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是我第一次听娘嘴里说出这样的话。那天夜里娘哭了,哭的撕心裂肺。之后我才知道,爹爹对外宣称府里的妾室暴毙,孩子夭折。没过多久爹爹又迎娶了一位妾室。
从那之后就没人再给我们送饭了,因为饥饿娘出去给我找食物,回来之后就带我离开了这里。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这间破屋子,可是外面也依旧是一连串的破屋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一只动物也没有,当大门打开时才明白,整个院子被上百只蛇包围着,似乎是在保护着什么,这种保护隔绝了一切,直到我们去向别处也依旧有这些东西跟着。慢慢的我开始厌倦了,而脾气也一天天的变得差了。
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山谷里,在那座城市流传着很多关于府里的故事,至今觉得最靠谱的就是那个‘蛇妖转世’的传说。这或许就是我的一生,这也或许就是我的命运了,厌倦了这种皮肤,厌倦了这种生活,可以说我从来就没有向往过这种非妖非人的生活,与之相反向往的是人类的生活,哪怕是一个爱人呢?
一次趁着娘睡了,偷偷的溜到人间,不经意间游走到了爹爹的新盖的府上,由于偷学了点法术,能在人蛇间互相变换,东躲西藏的爬进了这个抛弃了我的家。没有看见爹爹,却还是嗅见了爹爹的味道。没走多远却遇见了一个身材高大清瘦面容的男子,那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他盯着我一会儿轻声的叫了一次很久没听过的陌生的名字。
“古琢惜?”
之后他又迟疑了一下说:“走吧,这府上没人想见到蛇。”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是啊,这府上没人想见到蛇,没人想见到我。
当我回去后,娘已经醒来了,因为此事我跪了三天三夜。慢慢的恨意生成了,这种怨气在渐渐吞噬着内心,如果我出生时有娘一半的美丽,就不会是今天这样,至此美在我心中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娘的眼泪一天比一天多了,竟是毫无怨恨的泪,她越是不怨,怨恨就越是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人类讨厌着我的容貌、讨厌着我的嘶哑的嗓音、讨厌着我的一切,而我又何尝不是讨厌着人类,讨厌他们的虚伪,讨厌他们的自欺欺人与肮脏。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娘从外回来后,带着略微陌生的微笑。我以为她在外面遇到了经常提起的老朋友,结果不然。娘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梳妆盒,说要化这世界上最美的妆,说要我注意自己的容貌,并且还说容貌是女人这一生的资本。本以为她终于找回曾经那个自信乐观的自己,本以为会带我前往平行时空的妖界,但是命运用她的一生开了一个凄惨无比的玩笑。
那个化妆盒很美,是用纯白的天山雪木制成的,上面镶嵌着一张娘第一次脱落的七彩鳞片。娘还说那是她第一次脱掉身上的鳞片,当时以为要死掉了,却没想之后又长出更美丽更坚固的鳞片。梳妆盒里安静的沉睡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有偶然捡到的‘金龙回纹剪’,有一个冥灵之妖送的上古时期妖象牙做的‘象牙梳’,这是娘最珍贵的礼物,在我小时候总是看见娘拿着这梳子回忆着,娘一直把她当做亲人看待,之后因为奔波而分开,至此再也没有见过。那段日子应该是娘最自由最开心的时光,之后便遇见了那个抛弃我们的人。抛弃我们的人在起初认识娘的时候,送给娘世上最珍贵的彩雪莲做的‘蜜粉膏’,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虚伪;还有娘旅途中寻来的沉香炭做的‘画眉笔’,火玫瑰做的‘唇墨’,圣灵泉的‘丝柔水’等,每一样都是那么的精致。
之后娘捧着我的脸描画着那一丝所谓的美。神奇的是那象牙梳划过的发丝变得万分柔顺,圣灵泉水掠过的地方长出了和人类一样的皮肤,白皙又不失粉嫩。金龙回纹剪剪去了难看的鳞片,双手变得纤细,双腿变得修长,而眼睛也恢复正常人的模样,沉香炭也描画出了我最柔美的样子。身体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浑身散发着一种未知的能量。
然而喜悦的代价,是用一生都还不完的......
第十八章 古琢惜篇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的还算安逸,古琢谚会趁着那个女孩不在的时候带我出去逛逛。他人很好,就是清冷了些,常绷着脸指点我在人间生存时的不妥之处,兄长架子十足。当年蛇妖一事被岁月沉淀,府中知情者换了大半,纵使这两年还有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也没再传进皇帝耳中,没有那些诏书,活的还算轻松点。
轻松之余,自然有喜事降临,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奇迹毫无准备的降临了,那时真庆幸自己是活着的......
这天府上来了几个衣着光纤艳丽举止文雅大方的人,前堂传报丫鬟尖利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府上,说是要向我提亲。远远的瞧着一行人走进正堂,各个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真是人间难找的极品,当熟悉的味道飘来时,这极品也确实不属于人间。
爹爹让吴妈妈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来见客人,后者却把我涂得跟上了花轿的新娘一样,乍一看还以为唱戏的,对于没有妖力的爹爹,自然不知道对方不是人类,双方长辈谈的欢天喜地,竟研究起订亲的事以及成婚的日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蛇之外的妖。
他名叫鱼无意,是一只海煞,传说中很凶残的鱼,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变得温顺了,他们的一道出口在人间,且是隐与人间,常年居住在后山,那是一片只有妖能看见的广阔湖泊,湖边常开着一种妖艳的花朵。
随着他的讲述,我慢慢想起刚来府里的时候,每天夜里我都会到这儿诉说自己的心事,原以为是片死水,奈何从来没有生命迹象,就在几个月后不知从何地游来一只通体蓝色的鱼,不说话也没有妖气,殊不知竟是隐去了妖气的结果。而自己更是滑稽的给他投放食物,看着他哭笑不得的说那些食物的难吃程度,阳光洒在这张脸上,那笑容竟比阳光耀眼,幽蓝色的双眸溢出的浓情让观者沾染蜜意,白若飞雪的肌肤上一点红唇,竟勾起邪魅一笑,如蜻蜓点水般印上了自己的唇,心脏如疾行千里般狂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中蔓延。
“你喜欢我吗?”
“嗯。”
甜甜的幸福已经将自己覆盖,殊不知大喜之时必有大悲紧随其后,世事难料,兴奋之余把那个毒妇给忘记了。闹,也成了家常便饭,但顶多也就是摔摔东西,打打下人而已,然而这次,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像爹爹一样爱着娘的人,但命运多舛,我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失去......
那是一个天色昏暗的午后,古琢谚有事外出,爹爹因为我的婚事和毒妇大吵一架,把他沉积了多年的怨恨全部发泄出来,还叫我不要插手,但是那个妹妹却并不这么想,帮着其母摔东西还不算,竟偷偷跑去了后山,那个只有妖能看见的后山,暴露了她的身份,极力隐藏的气味慢慢冒了出来。
爹爹还在堂内跟毒妇争吵,那女人显然已经气红了眼睛,感觉事情不妙的我,刚想去拦住爹爹,没想那毒妇早我一步将爹爹狠命的推倒在地。直到此时才亮出了她的真实面貌,居然将商贾的女儿杀了,剥了她的人皮穿上,继续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而她的真身也是蛇类,凑巧同样是只七彩蛇,却因抛弃了原有面貌被祖先诅咒,没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只能靠剥皮入住人身。
霎时间整个府上的人四下逃窜,知道真相的人们都开始向我求救,那些早上还避我不及的人,竟将我当做活菩萨。由于从未使用过妖力打架,几轮对抗下来惨败连连,七彩蛇又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屠杀府里其他人,得空的自己想搀扶着爹爹逃离,但他只是握着我的手,极度深情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鱼无意,一种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
“婇琦啊,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吗?别嫌弃我什么都不会,那年在望琦山下的约定我做到了。”爹爹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块七彩鳞片说:“这是我偷偷跟在你身后捡到的,你说让我带着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当时我还说我早就带着了你还不信,我会一直带着,婇琦,终于......”爹爹没有把终于说完,双手一摊魂归天外,这对我的打击绝不输于娘亲去世,而我的惶恐却不尽于此......
“小姐,快点离开啊,快!”门外吴妈妈勉强爬进来大喊,但下一秒声音就消失在毒妇的手下。
妖的承受能力有多大?
我木讷的站起身来朝毒妇走去,每一步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步。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古琢谚一贯清冷的神情崩塌了,眼前的情景竟出现了反转,浑身是血的我提着刀走向毒妇,门内满身是血的爹爹,门外一地仆人的尸体,毒妇装作惊恐的样子躲在他身后,露出一副奸诈的笑容,装作惊恐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怨恨充斥着古琢谚的每一寸神经,那种精神崩溃后的神情看着让人心痛,不由分说的抬手给了我一个嘴巴,甚至抄起地上的棍棒挥了过来。毒妇无声的咧嘴大笑,摇头晃脑的向我们走来,最后疯魔了一般伸爪朝着古琢谚身后掏去,空白的大脑只能记得娘生前教我的咒语,用尽我所有的妖力去封锁那个毒妇,却不想蛇妖用他做挡箭牌,咒语虽及时收回,但飞溅的残汁还是撒到了哥哥身上,顺理成章的把一切归到我的头上,杀了爹爹,杀了吴妈妈,杀了府里上上下下,并且还要杀了兄长古琢谚。在咒语嵌入他体内的那一刻,失望的神情夹杂着些许庆幸,他居然庆幸死在我手上?
悬空的身体变得透明,变得轻盈,最后彻底消失。
只顾着悲伤的自己全然忽略了眼前的毒妇的离开,直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后山......满目狼藉,海煞们的尸体七扭八歪的躺在湖边,毒妇早我一步杀了海煞一族的所有人,之前可能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小七彩蛇的尸体漂浮在湖面上,那毒妇也不见了踪影。
顺着熟悉的味道,我发现了倒在花丛中的鱼无意,尸体早已冷却,幽蓝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远方,抱起他的一瞬间,一滴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化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钻,随后闭上了眼睛。
心痛的撕心裂肺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抱着他的尸体,用妖力将那套红装穿上,犹如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一般,低头娇羞一笑,将小钻收起,滴不出泪的眼睛竟感觉有些刺痛。在这片如血的湖水中,一只蓝色小海煞顺流朝着通往妖界的出口游去,鱼儿很小,也就一寸左右,直至游至身前才看清,那便是鱼无意刚刚满月的弟弟。
一路悄悄的保护,跟着到了妖界,不料那蛇妖就在妖界的入口处等着。踏入妖界的自己只觉得能量充沛,就连呼吸都觉得通畅了。
可蛇妖还是蛇妖,但她的气息似乎已经变了,能够感觉到似是被什么能量巨大的事物附身,整个人变得阴气森森,脸面竟也开始交叠。拼死为小海煞争取到了三天的逃跑时间,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怨恨由生到灭,爱也由生到灭,只知道绝对不能放过这条毒蛇。在第三日晌午,体力不支的自己浑身是血的倒下了,看着七彩蛇渐渐逼近的脚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随后在心脏被刺穿的那一霎,七彩血液翻涌......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看守我的小蛇妖说,那条七彩蛇婆穿成我的样子,闯入地狱,只为寻找她那莫名死去的女儿,未果,在地狱闹的翻天覆地,还杀了地狱之王,放出了上百的地狱恶鬼。蛇婆是一个背弃了祖宗的蛇妖,没了化皮的能力,那张旧皮又被我划开了几道没法修复的口子,现如今她竟拨了我的皮囊,穿在身上,以我的名义招摇过市,作恶多端。而我却......
就在我醒后的第六日,外面看守的小蛇妖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不由分说的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味道腥涩难咽,几番挣扎过后,一个面容狰狞的老蛇出现在面前,她用黑漆漆的长袍罩着身子,隐约间嗅到了股血腥味,瞧她蛇尾断裂的样子就知道,她活不了了。小蛇妖毕恭毕敬的扶着蛇婆走进,几百年过去了,看来她活的并不轻巧。
瞧她现在的样子很显然是刚跟一个能力高深的人交过手,并且已经元气大伤,如今正需要一具蛇的身体,最好还是同属,最好还有数千年的修行。
九百年前,她曾将我的蛇心封住,既是封住了所有能力,就如同一坨烂肉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与高人交手后,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换魂丹,褪去残身将意念注入我的身体,并且将我的意志关在一个幽暗的地方。
“你这妖婆,弃祖皮,穿人皮,残害同宗同族,杀神灭族,斗仙称皇,无恶不作,你就不怕报应吗?”
“像我这般活的轰轰烈烈,做众生想做而不敢做,甚是不敢想的事,报应?哼,千年已过,报应又如何?你有功夫可怜旁人,还不如,透过我眼,多看看这繁华世界,多可怜可怜自己吧。”
第十九章 魔
一滴眼泪化成的镜子悬于空中,直至对话终了,方散如尘埃。
一滴眼泪化成的镜子甚大,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瞧得清楚,就连那些与蛇婆为伍的众妖恶兽,在瞧清了千年过往,但回应都是一声叹息。
回过神来的鬼沉灭手持血玉笄呆坐在奄奄一息的蛇妖面前,看着手上凝固的七彩血液,以及头顶镜中出现的画面,纵使明镜化为了一方尘埃,她仍是仰望夜空,霎时间,竟觉得夜幕上缀着的点点星光甚是明亮刺眼。自指尖染血到滴泪化镜,再到走马观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在场诸位皆是沉默,她看着身前倒在血泊中的蛇妖,容颜尽毁,但面容却很安详,一时间生出了一种罪恶感,竟不知杀的这妖是善是恶。
“谢谢你。”一个半透明状的少女坐在她身边,其容貌与镜中一般无二。
“可我并不觉得我做对了。”鬼沉灭秀眉微蹙,看着古琢惜的目光尽是歉意。
“我定不会被冥差分到地狱是吗?”古琢惜微笑说。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眸中就仿佛住着锦夜星光一般。
“他不在来世等我,我又何必前往来世呢?让我随他前往虚无缥缈的世界吧,说不定,还能遇见他,说不定,他在那里等我呢。”说罢,她望向天边的一颗明星,温柔遥望,似是那公子就在远方。
“月掩夜星明,人情还尚暖。
善恶相移终沉覆,死生勿求苍天怜。
望断门廊车马尽,寡身泪送清明棺,
牵念君心赴来世,来世相行莫自驰。”
鬼沉灭哀叹罢了,掌心合对,缓缓道:“意随心念,点去前尘点破来世,化尽一切苦厄悲喜,遁入虚无。”
古琢惜俯首合掌,魂灵自眉心散尽,化为缥缈蓝烟自空中消散。
鬼沉灭看着手中干涸的七彩血迹,再看看面前冰冷的尸体,如梦如醉,只觉得刚刚放声的一切都存于虚无缥缈之间,一时失神,竟没瞧见在尸体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面容狰狞的红鬼。
而此刻负责妖界取命司的冥差,一席黑衣,手拿着黑本沿着灵汜与妖界的边缘走来,见到面前的场景后,久久不敢靠前。
“我自由啦,嘿嘿嘿嘿。”
一阵沙哑的笑声过后,冥界诸位方回过神来,古琢惜和七彩蛇婆分离,在其化为虚无时,离体化为红鬼,此刻正恶狠狠的盯着鬼沉灭,打算趁其不备,来个突袭。至于这九色鬼,妖和同化级别是瞧不见的,在场只有幽泉仙尊、冥王、鬼隗、炽王、九尾、鬼沉灭外加一个冥差能瞧见,旁的恶妖恶兽要么还沉浸在明镜带来的悲伤之中,要么就是怕事后结账遭到惩处,趁乱跑了。
鬼沉灭见她出声,不经意的挑了挑眉毛将丈长血玉笄调转方向,对那蛇婆抬了抬下巴,示意其放马过来。
“且且,且慢。”冥差还是上次的冥差,他见冥王、炽王,九尾和地狱之王均在场,被群王之威震的有些磕巴,匆忙向冥王和炽王以及诸多仙家行礼后,快步走到鬼沉灭面前,同样行了大礼,说:“属下,属下有她,她履历,她履历不该灭魂,且是拘回冥界,扔进关押妖的天堂地狱里。”
鬼沉灭见冥差手里捧着的蛇婆履历,果真如此写着,便也知道其中的规矩,故而不再追究,食指点了点血玉笄,随即变回了六寸大小。
冥差以礼请辞,接着上前缉拿蛇婆,可蛇婆已经变为红鬼,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收服的。冥差使了最大的力气,脸和脖子都憋红了,才将蛇婆塞进一个巴掌大的瓶子里,若是在冥王和地狱之王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无能,那这份工作就算砸了。
“且慢。”幽泉仙尊起身上前,边走边说:“蛇妖虽抓住了,可这魔?”
此话一出,冥王和鬼隗皆是疑惑,纷纷让冥差站定别走,就在这时,冥差拿着收魂瓶的手一抖,瓶子脱出后,竟在空中炸裂开来,定睛一看,里面哪里还有什么蛇婆,一团黑红色的气体在空中凝结,随后划出形状,其身如水牛般大小,一双红褐色的眼睛四处张望。
“不好,你们几个快回灵汜!”幽泉仙尊对身后的鬼沉灭还有炽王和九尾说。
炽王站在冥门跟前,身旁是九尾和那个冥差还有瞿炎,而鬼沉灭则站在幽泉的另一侧,还没等反应过来,魔气游移向前,躲过了幽泉的阻拦,一掌将小鬼拍出二十米远,但却没人听见其落地之声,只见一道黑光闪过,随后消失在原地。
“快走快走!关门关门!”九尾拉着诸位,退回到冥门里面。
瞿炎焦急的挡在门口说:“不能关,也关不上啊,这门是少主开的,没她怎么关啊?”说罢,四只妖齐齐退入冥门内道躲避扑面而来的种种戾气。
聚忧烟有灵性,感应到主人有危险后,就会裹住她闪身消失。但魔的一掌属实不轻,竟拍的小鬼呕出了两口血来,这血也没浪费,一滴不差的被血玉笄吸收,顿时红光散发。
魔与幽泉、冥王、鬼隗的几轮周旋下来,并没有落入下风,反而是越战越勇,此刻一神二仙也顾不得是否违背了‘它法’也顾不得什么仙规了,都用上了最致命的攻击手段,几乎招招致命,三人配合还算默契,不给魔一丝丝的喘息机会。
鬼沉灭缓了两口气后,只觉得胸口憋闷,以为是断了肋骨或是伤了内脏,踉跄的起身,任由聚忧烟包裹着朝着灵汜方向飘去。鱼浮火本想冲出来寻她,奈何冲不出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围起来的圈,只能在灵汜中干着急。
“我去找师妹吧。”齐烟九焦急的说。
“不行,你若是出事了,我还怎么和你爷爷交代!”肖会呵斥道。
“我那徒儿定是大富大贵的命,肯定没事。”庸成虽嘴上说着,但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出灵汜了。
那些曾与蛇妖为伍的妖怪见一庞然大物现世,竟能以一战三,均吓得白了脸面,没出几分钟,望狐口平原除了打斗的几位,就再无旁物了。
血玉笄吸收了鬼沉灭的血液后,红光乍泄,没过多久就展如丈长,而她则歪坐在聚忧烟中,只觉得在胸闷的影响下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二十米的路程,她悬浮在烟中似是飘了很久,眼看着就要进入灵汜了,可巧魔闪过一神二仙,竟从背后袭来,一头撞向圆球一般的聚忧烟,瘫坐在里面的小鬼被其一撞,连同烟体齐齐翻滚,竟朝着冥门的方向滚去。
在撞到红漆大门的门板上时,烟体震荡,鬼沉灭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只觉胸口的憋闷减去几分,正待爬起来,就瞧见一双血红血红的大眼珠子正隔着聚忧烟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也就那一瞬,主思绪下沉,恶神再度醒来。
一神二仙瞬移到了跟前,但见鬼沉灭面容交叠,竟生出一双幽蓝色的眼珠,与那魔对望。
“不好!是恶神!”幽泉仙尊惊呼。
在场诸位除了幽泉仙尊,旁的都没见过恶神,就连冥王也是没见过其真实容貌的,恶神在世时并不与旁物亲近,小辈的一众神妖均没见他,而鬼隗生时恶神就已经死了。
“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幽泉,你退步了。”恶神说着抬手将魔的脖颈抓住,稍稍一捏,魔既散去。
“虚无,你快从灭儿体内出来!且不可拖累她!”幽泉又上前两步说。
“退魔耗尽能力,且容我再睡千年再说吧。”恶神与小鬼的面容交叠,笑起来也甚是诡异,数秒后,进入沉睡,主思绪上升,鬼沉灭散了聚忧烟,呆呆的站在地上,刚刚的一切她都看的一清二楚,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不是从自己的视角看的,而是似是元神出窍一般,从对面看到的,可面容交叠,怎么看怎么是自己的容貌,倒也没看出恶神究竟是个什么脸面。
“炽恋!捉她去地狱的空灵山!千年养精,我不杀你,你且去空灵山思过吧!”冥王见事已终了,便抬手抓住小鬼的胳膊,打算推入冥门。
第二十章 反物镜
古琢惜已死,妖婆已收,魔也除去,恶神再睡千年,一切事情都回归正轨,冥王则言说押鬼沉灭回冥界。
一时间,整个灵汜炸锅了,庸成听冥王说将小徒带回空灵山立刻闪身上前。
“我说你这老鬼怎么回事!凭什么押人!”庸成也顾不得地位等级,犬力上涌,豁出去嘴称冥王为老鬼。
“冥王,你这样做不大合适。”肖会也闪身上前。
“不合适?又如何?这是我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一犬妖和骨妖插手。”此话一出,二妖瞬间被噎了回去。
“我不让!家务事又如何!她还是我徒儿呢!”鬼隗怒面而对,鬼沉灭毕竟在他身边养了百年,就是个小兽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个女娃娃,与鱼儿还有牵绊咒相连。
“好了,不要吵了,如今我有一计,不知冥小儿可否一试?”
“幽泉仙尊,当初这事儿您也是参与者之一,这其中的利弊应该比谁都清楚!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她身上的咒也好,恶神也罢,可都是您一手造成的,这事您认是不认?”冥王虽说着,但手始终抓住小鬼的手腕。
“冥小儿,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与妖皇还有旁的仙家合力杀恶神,可谁曾想,你老父乐意凑热闹,若不是他在入口堵着,这咒也不必进入你鬼家一脉,再说这可是你的亲孙女,栾川的亲女儿,我幽泉的亲徒孙,浮火的亲......哈......将她留在灵汜,有我罩着她,恶咒不至于危机到你冥界,更何况,恶神不是睡了吗?你怕什么?”幽泉仙尊气的胸前大起大伏,抬手拨开了冥王扣着小鬼的手。
“冥小儿,可要擦亮眼睛,今日若是硬要带离灭儿,恶咒保不齐就会在空灵山那个鬼地方生成,岂不麻烦?这还是其一,至于其二......你这宝贝鱼儿可不确定会不会返祖啊?你可知道双倍返祖是什么意思吧?”幽泉仙尊的话使旁物听得云里雾里,实则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空灵山和海煞本性的厉害之处。
听到这里,鬼沉灭笑着摇了摇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飘动,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冥王殿下,你究竟在怕什么?怕毁了整个冥界呢?还是怕我毁了他?”鬼沉灭抬手指着鱼浮火,接着道:“祖师甭攀亲戚了,今天也别费什么口舌了,就把我带到冥界去,这后果自然大于你想得到的结果,不过,我要是进了冥界,你们可要严加防范了。”风吹草动,太阳初升,所有人屏息等待着答案。
“仙尊,那地狱之城的事,她也不管吗?”冥王冷着脸说。
“没有她的这些年,你不是也管得挺好的吗?”庸成嘟囔道。
“你记着,收服恶鬼入冥界是你的职责,说好听的你是地狱之王,你纵使有管理地狱的能力,可你也仍是我的属下,一个冥差而已,地狱之事我会一切照旧,但那些从地狱里逃出去的恶鬼,你最好系数抓回来,不然我就抽了你的神根。”冥王恶狠狠的说。
鬼沉灭白了他一眼,说:“既有官职,当有工钱。”
曲终人散,灵汜周边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在古琢惜死去的一霎诅咒破了,古琢谚白衣现身,惊诧之余忘了所有反应,在得知事情缘由之后很懊悔,却也无能为力,他是人,如今变成了白鬼,还没入冥界亡魂谱,不过最后带着满腔热血辞去仙尊,前往冥界汇旧友了。姬娆和姒妖姐妹观战后,潸然落泪,感叹了一番今生,最终离开了灵汜,前往妖界闯荡,至于她们身上的咒印,也同古琢谚一般,化为乌有。
至于那面滴泪汇集的明镜,古籍有注。
反物镜,一种一面,一面一身,共分五镜,五镜同理,皆能观物观前生。
凭空镜、血迹镜、触点镜、滴泪镜和观目镜。
凭空镜,轻捻被读者血液后,凭空变换而得,且是五镜之首,也是最容易的一面,时至今日,无身占有。
血迹镜,轻捻被读者血液后,滴自己血液变换而得,且是五镜中唯一一面需要自残的,时至今日,一身占有。
触点镜,轻捻被读者血液后,随意触碰实体物件,即可化镜显形,时至今日,无身占有。
观目镜,轻捻被读者血液后,只需观其双目,即可在读者脑内出现影像,既是五镜中最麻烦的一面,时至今日,无身占有。
滴泪镜,轻捻被读者血液后,眼中流出一滴泪水,随后变换明镜一面,或悬或捧,这就是鬼沉灭得到的那面。
回到灵汜后的她瘫坐在燮池边上,撩起池水清洗着手上和脸上的七彩蛇血液,鱼浮火见状拿来帕子,小心的捧着她的手擦拭,只一瞬还在盘算自己新技能的鬼沉灭,下一秒就身处异地,正以为又要进入渡世老人的湖面时,小小的人儿出现了。
一个小男孩扎着冲天鬏,身着鹅黄色练功服,连跑带颠的用荷叶盛着泉水浇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花儿甩了甩头,以两叶做手插在细细的枝干上,大吐不满,但那小男孩却蹲下来两手撑脸,笑的阳光灿烂。
抽出手的她惊恐的退后一步,一时不确定是谁的技能,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能力。
“怎么了?擦疼了?”鱼浮火不知所以的看着她,随后又将手拽了过来仔细查看。
一道光束,将她再次带回,场景频繁闪动最终带出了声音。
“她怎么还不投成人型啊?怎么偏偏又是只动物呢?还那么早死了!”声音稚嫩的男童扯着大师兄的衣角,恋恋不舍的看着飘走的灵体......
“大师兄你快看!她变成一株风铃草了!”又一次转世失败,但男孩却风雨无阻的陪在身边......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转世了,每次都活不过三个月,只因撑不起神根.....
“师姐,她开花了,这花我能揪下来收藏吗?好漂亮的!”玫瑰最终还是刺伤了他的手指。
“你为什么还不投生,不投生就看不到我啊!”男孩对着飘在空中的灵体大喊......
“祖师,这次她真的能变成人形吗?”这是灵体进入正位的那日,他异常兴奋......
“她身上的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我对这味道这么敏感?师姐说味道很轻,可我怎么觉得就在我鼻子底下呢?”
“她会说话了,我应该怎么回应她?她会讨厌我吗?会不会修炼的比我强?她身边会不会出现其他妖?会不会不需要我了?会不会......”
“我真是笨蛋,明知道她伤心还要这样讲!”
“小鬼对不起,原谅我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你。”......
抽手起身,鬼沉灭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病态的男子,前一秒还一脸懵懂的鱼浮火,下一秒嘴角上扬,眼里溢出狡黠的目光。
“呵呵,说,是不是看见什么了?躲什么,我再不会让你躲着我了,就知道你还有新技能,抚观术,很好,沉灭过来,我再让你看的明白些......”鱼浮火极度妖娆的起身,拽了拽左肩险些滑落的衣领,一步步朝她逼近,这回换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儿,这一刻竟等了很久很久。
鬼沉灭觉得眼前的男子比冥王,甚至比空灵山还可怕,渐渐靠近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海水味遮蔽了晨光,娇小的她被鱼浮火的阴影笼罩,像是施展了定术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纤细白皙的手指挑起她的头发轻轻抚摸,病态的眼神像诉说着一种哀怨的思绪。
“沉灭,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谁都不能来分享你的美好,有我就够了,无友可交,呵,那个白衣,你好像认识啊,他身上......怎么有你的味道呢?嗯?”鱼浮火吻了下她的头发,歪着头等待回答。
此时的鬼沉灭哪还有心情回答,已然将他划分到危险分子的行列中,眼前这人怎么和抚观术中的那个小男孩不同呢?心理到底是何时开始畸形病态的呢?她很费解,然而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引来了对方的不满,那双魔抓轻轻的捏住鬼沉灭的下巴,凤眼微微眯着。
“想谁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