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乃至于非遗这个题材,其实在我这三年来创作的网文里,可以说是三句不离。我想要专门为非遗著书立说,已经不是一时,却一直苦恼于个人文笔的限制,苦恼于没有流量,起不到传播的价值,苦于一人之力,叫人看去倒像是附庸风雅。
开始深入的关注非遗将近四年,实地探访也一年有余,上半年我也在和编辑大大提起要完全以非遗为中心来创作一事,但因上述苦恼,一直拖到现在。
本书参与了“阅见非遗”征文,征文开始当天,我自己是没看到的,因为我白天还在拿我几个连大纲都没写好的思路和编辑大大聊,讲如果我要写非遗方面的,目前要写的几篇文章如果拿去参加现实征文,拿哪一本合适。所以朋友一看到就赶紧发给我,说:你看你前一阵子还在说这个,正好撞你枪口上了。
我看到这个征文当时就是很直白的两个感情:一个是感动于我写这个非遗可能终于不是单纯为爱发电了,毕竟这两年来回路费、买来做参照等等也花了家长很多钱,还一个就是我一直苦恼于我自己一人之力所做不到的事,有了一个我甚至不敢想象的发展。
毕竟这种文的受众是真的相对较小,我写几十篇,就算是平台扶持。可能也依旧和石沉大海一样,是没有回响的。又或许真的吸引来许多大大看,但是我即便学业也不做了,只码字、探访非遗,一年又能书写几个非遗呢?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如今好了,为爱还是为征文,只要开始,我想大家都会爱上这些非遗的。
阅文做的征文真的一直很正,从历年现实题材,到战疫、石榴杯、甲骨文、大国体育……再到如今的非遗。有人总说阅文看重盈利,诚然,任何一个企业都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但敢投资金做不能保证回报的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凭一己之力难为之事,若是万千星辰同辉,必当耀我中华!
在说杭罗、说这本书之前,我想先来和读到这本书的诸位谈一谈非遗,谈一谈非遗保护,谈一谈我与非遗。
‘非物质文化遗产’,实际上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的其词汇,以及其涵盖方向的,或者说,这个词在古代本是没有的。
遗产之所以成为遗产,正是因为其所跨越的一段‘历史时间’,五千载的中华文明史,中国人的智慧,自然也为这片土地留下了数量庞大的文化遗产。
以至于即便如今已经依据世界级、国家级、省级、市级、区级层层划分,依旧不能将九州大地上所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详尽囊括。
几年前,大概是2018年,在我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因为一次机会,和朋友一道做了一个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状及弘扬’相关的课题,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特别注意起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词,开始去更细致的了解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那个时候国家非遗的官网上面只零星的更新一些活动动态,我们能够找到的相关研究,基本上也是在十年以前。再结合身边同学对这些的了解,一下子就觉得‘轰’的一下:完了,国家都在扶持了,还是这么一个状态,这可怎么办……
去看东城非遗博物馆,发现基本上没人光顾,去发调查问卷,得到各种诸如‘没时间’、‘不了解’、‘花钱多’的调查结果,最后再写出个一万多字,自以为还算是完善的研究报告……
放到现在再想想,无论是民俗的传承,还是技艺的复原,都不是一朝一夕,短暂的停滞才是正常的现象,当年的行为和研究结果确实是莽撞、片面、幼稚的。
但我也确实通过这种方式意识到了人们对于非遗的片面了解,很多人可能以为非遗只包括‘技艺’这一部分,而不知民俗、体育杂技等等类目同样属于非遗……对于非遗的保护、传承、弘扬,依旧是一条要走很久,只能望见远处光辉,却看不到尽头的大道。
在开始进行网文创作之时(2019年),我就在尝试将中华文化融入到网文创作中,如果有一直追过我书的大大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的。
直到2020年,阅文和人民日报社、中国中福出版社的儿童文学征文,我选择了作为非遗的‘二十四节气’,从读者大大们的反映来看,网文确实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好走入年轻人和青少年内心的活化中华文化、非遗的方式。
也正是因此,我愈发坚定了用文学创作来传播中华文化,传播非遗的道路。
这两年,因为我个人的一些特殊原因,我也属于一个比较闲散的状态,能够有时间去实地领略非遗之美。很可惜,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到目前为止,可能也只浅显的了解到二三十个技艺、民间美术类目下的非遗,更多的依旧在我后续的探访计划中,等待一个遇见的契机。
说回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再谈谈杭罗、和我为什么要从杭罗开始写。
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区别于物质文化遗产,更多几分“以人为本”。追溯中国历史,对‘人’价值的认识,宋朝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转折点。
提起宋朝的文化传承价值,便不得不提起近些年来所提出的‘宋韵文化’,而作为在南宋首都临安城百姓重要经济来源的杭罗,正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杭罗是‘绫罗绸缎’的罗,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是民间手工业发展、丝织文化、劳动人民求真务实,乃至于一张中华文化的世界名片,这是其对于历史文化的价值,也是其对于民生发展的价值。
杭罗是与‘衣食住行’直接相关的。曾经的杭罗可能一度是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穿,才穿得起的东西,而放到如今,已经是小康家庭能够买得起,穿得起的东西,社会在发展,非遗也在一步步的‘飞入寻常百姓家’。
当然无论是杭罗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亦或是经济价值,史学家们应当比我了解的更为完备,我真正要做的,是以故事的形式,让大家了解到杭罗之美。
虽说说了很多杭罗的价值,亦或是借‘宋韵文化’之风的因素,我真正选择杭罗作为纯非遗故事的第一本,其实另有原因。
前面也提到,我真正到实地去了解的非遗,也不过几十个,单单和国家级非遗的浩繁三千星辰相比,尚且不过百一。
本身我是想要将这三千星辰一一取下一抹光华,放到文章中去,写个几百万字的长文的,但工程之浩大,只能徐徐图之。而二三十万字的短篇,又或者是五十万字左右的中长篇网文,我还是应付的来的。
前面我也提到,其实我的选题很广,如何取舍,为何从杭罗开始,就要提到杭罗给我视觉、听觉带来的双重震撼。
起初了解到福兴丝绸厂是如今唯一一家还掌握杭罗织造技艺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罗’啊,‘绫罗绸缎’这个词尽人皆知,可如今‘罗’的织造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么?
进到厂子里,我第一感受就是‘吵’。织机的轰隆声和课本里面‘札札弄机杼’,显然是迥异的。但织机那种声音,直接砸进了我的心里。
等到从震撼中回过神儿来,我的第二感受便是‘热’,大夏天的杭州,还是艳阳天,没有空调也就罢了,厂内闷热的紧,甚至体感比厂外还要高上几度!
几番交谈,了解到杭罗很多故事,甚至了解到若不是靠着那几分玄学的‘幸运’才能叫今日的我得以‘望’见、‘阅’读、‘悦’得这份瑰宝。
以至于我忙不迭的‘请’回家几十米横罗和元宝纹花大绸,到此时我犹只是感叹于杭罗之美,文韵之长,对于一些故事,犹抱着‘听故事’的心态。
看到那里摆着的成衣,听洪奶奶说自己最喜欢的一件杭罗衣服,甚至听闻最新一代传承人张叔叔改变对于杭罗的看法,仅仅因为一件杭罗做的衣裳,那种感受远远比不得真的将杭罗穿在身上那一刹那,我对于杭罗之美的理解。
那一句句‘不能叫手艺断在我们手上’,那看似不现实的故事,那一针一线的时光,都成了穿在身上,朴素却又饱涵光亮的千载文化。
话说的够多了,倒不如要诸位在这本书里,在女主跨越千载的邂逅,在一梭一线中,去感受被我那拙劣文墨所限,不能尽绽宝光的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杭罗。
慈莲笙
壬寅年己酉月乙亥日(2022年9月19日)
于京
第001章 正是临安荷韵重 暑热送人寻郎中
“哐,哐,哐,札呀……”
“哐,哐……”
“咣当!”织工王阿姨把织机停了下来,准备起身去拿水,顺带去看看张阿姨今天做了什么午饭。
刚才把顺着两颊已经聚拢到下巴的汗抹去,王阿姨就眼睁睁的看着安霁从椅子上一歪,晕了过去。
“安霁!安霁你这是怎么了?”
王阿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安霁身旁,见后者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方才抹下去的汗,又爬满了面庞。
“快,叫120!”厂房里的织机工作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若不是被王阿姨凑巧看见,一时半会儿可能都没人发现的了昏过去的安霁。
王阿姨这么一吼,厂房里的众人这才发现了不对,赶紧把手底下的活计整理好,跑到安霁身旁来。
迷迷糊糊的安霁还在想着没有缠好的蚕丝线:“这个我还是有点儿不明白……”
“这孩子,都说胡话了。”
“赶紧抬去厂子外边,估计是中暑了,救护车还得等一会。”张阿姨也匆匆忙忙的从一旁的厨房里赶了过来,指挥着厂子里的几位织工伯伯、阿姨,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安霁抬到了厂房外面。
“哎呦,这外面凉快多了。”在厂房里,就和湿桑拿似的,那汗‘哗啦哗啦’往下流,一出厂房,倒觉得温度降下来不少。
救护车来之前这么会儿,张阿姨一进一出,也取出把竹骨的绢布扇子来,朝着安霁卯足了劲儿的扇着风,完全顾不得同那绢布扇面儿上墨梅旁的‘雅韵清风’四个字有多么不搭调。
“安霁,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安霁虚弱的很,只是抬了抬手,给了几位阿姨、伯伯们一个回应。
“滴呜滴呜……”
到底是在HZ市里,救护车来的很快,医生看了一眼安霁的状态,便大致有了判断,将安霁抬上了救护车。
十几个人围在身边,不由得给随车医生添加了几分压力:“不算太严重,您们不用担心,谁打的120,跟我们去医院就行。”
虽说医生这么说了,可伯伯阿姨们还是不放心,如何也要跟着,问过救护车要往哪家医院送,骑着车就奔医院赶……
“这天气是真够热的。”
“谁说不是呢?”
“杭州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在阴凉地里待着都要叫人流汗……”
“喔,说得和梅雨季节就多凉快似的!”
青空朗日,直叫那西湖里涵水的烟荷都散着几分焦味。在这数伏的日子里,只盼着将最后一丝水汽都带回天际。
过路的行人旅者也好,疾奔的外卖小哥也罢,甚至是那雅趣的墨客僧道,也少不了为这剥去江南纱衣的酷暑喟叹一二。
“这天气中暑,你们是室外工作者?”救护车里的空调虽不算多凉,比起户外还是要好了很多的,安霁的状态好了很多,随车医生便也能分出神来询问情况。
“不应该啊……我看您们那还是个丝织的厂子,在屋里头还能中暑?”
面对一群五六十岁,阿姨、伯伯辈的人,医生也不用那些不好理解的术语沟通,全当是聊家常一般,想要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你们厂子里头总不能没安空调吧?”
话说出来,医生自己都觉得离谱。刚刚听说这位张阿姨便是厂子的主人,自己都在里面工作,难道还舍不得这点儿电费?
第002章 叔伯阿姨情谊深 父母双亲心意沉
看着面前人的反应,随车医生万万没想到,自己方才的一句不可能的玩笑,竟然与事实不谋而合。
救护车已经到了医院,推开门,张阿姨、王阿姨就跟着安霁进了急诊,随车医生也又接到了任务,双方再没有交流,这份疑惑便也在后者心里扎了根。
路不远,骑车追着的几位阿姨伯伯们也已经追了上来,围着张阿姨站成了一堆儿,齐刷刷的看着医生,想得到一个结果。
护士在一旁给安霁挂上了点滴,又拿湿毛巾擦拭着安霁的腋下、掌心,医生坐在旁边开单子。
“医生,安霁她怎么样了?”张阿姨心里急得很,可还是等到医生安排妥当才问出了口,生怕耽误安霁的治疗。
面前人的岁数都不小了,医生也不合适用夸大的方式提醒病人和家属注意,将手里的鼠标一放,回应了张阿姨的问题:“病人中暑不是很严重,应该很快就能清醒,家属们不用太担心。”
几位伯伯阿姨岁数都不年轻了,常年在厂房里工作,早习惯了厂房里的温度,穿着短袖待在医院的空调里,反倒觉得冷,都有些打寒颤,却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开,都在等着安霁康复。
“平时多准备些防中暑的药,这次是不太严重,要是得了热射病,死亡率极高!”医生说着,把打好的单子递给了张阿姨,“出门左转,走到头收银台缴费,看指示牌去拿药。”
伯伯阿姨们也知道医生的话没有吓唬人的意思。光是今年,新闻里头热射病去世的就已经不是个案,看看一旁刚刚醒过来的安霁,大家都有些后怕。
“我没事的,就是有点小中暑,平时也会有的。”
张阿姨和王阿姨去药房取药了,躺在病床上的安霁被众人围在正中间。感受到伯伯阿姨们的担忧,安霁一个劲儿的笑着安慰。
李伯伯可不吃这一套,皱着眉头,有些生气:“都晕过去了,怎么没事儿?”
“你啊,我们知道你刻苦,可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啊!”周阿姨也紧跟着开口,“这东西不急于一时的,没个三五年,入不了门。”
安霁正是因为知道这道理,才打心底里着急的——自己学的越慢,这份传承的断代就越久,伯伯阿姨们不再年轻,就算是身体还撑得下去,也该到了享受退休生活,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张阿姨和王阿姨这么半天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因为着急,反倒走错了路,安霁的想法是心照不宣的事,遂是和一众伯伯阿姨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谁能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你们没和我爸妈说吧?”话问出口,安霁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依旧是不死心的添了一句,“要是还没联系他们,就别告诉他们了。”
“他们有时候担心过头,要是告诉他们,恐怕我就……”
“不告诉我们?”安霁的话还没说完,母亲的声音便从三米外传了过来。
“你是打算住了院再告诉我们?”
“中暑自己都不知道,人都昏过去了,你还打算瞒着我们不成?”
一连几句反问随着安霁母亲的步伐被甩了过来,直接就把安霁钉在了原地,叫后者不知道如何回应。
去药房取药的张阿姨和王阿姨也在此时出现在了拐角儿,两拨人马就在尴尬中相遇……
第003章 父母忧心令止停 三番乱雨未休宁
即便是出了梅雨的杭州城,雨水的来去由是不消同人做预告的,积了一堆云,换来几个小时的闷热,雨便接踵而至。
倒是苦极了西湖里头的荷花,白日里方才被酷暑炙烤,好不容易能看看这落日的烟霞,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雨袭击上开的正盛的花,苦苦护住的莲子又要遭了殃。
“下雨了。”三两滴细雨和渐起的风,倾倒向璀璨与未来的荷叶,无一不在昭示着一场雨的到来。
从医院到家的路并不远,安霁和父母三个人却走了许久,甚至拐了个弯,绕到了西湖畔。
可一路上终是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安霁感受到了这似有似无的浅雨。
张了张口,安霁母亲只是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什么也没有说,跟在安霁身后,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至于安家宁这个做父亲的,只如同背景板一样跟在后面,一根烟接着一根的抽着,在这一路上每个垃圾桶里都留下了自己经过的痕迹。
不是安家宁不想掺合母女之间的沟通,可在场三人里,只有他最没有资格阻止安霁的想法,可却又因为自己撞过的南墙不由得想要去拦下安霁……
“走快些,走快些,未带雨伞出门来,到时候要淋雨了!”
“那边报刊亭买把伞吧,雨天里的西湖才好看的紧。”
为雨奔走的路人很少有心情分神来看看这三位依旧‘闲庭信步’的怪人,偶有好奇不解的,也只不过被勾住了眼睛,等到走到三米开外回过神来,便只剩下赶路。
路面眼见着一点一滴的湿润了起来,被晕开的雨滴染上了几分比干洁路面深上些许的色彩——雨显然是比方才大了不少,已经能顺着夏日里浓密的树叶缝隙落下来了。
安霁微微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便被跨越了一片片树叶,方才来到脸上的雨滴直接堵了回去,三人就这么和越下越大的雨一起融入了西湖堤岸的长卷里。
“唰……”
这三人的磨叽终于捅破了云最后一丝防线,叫雨水倾泻而下,开始在三人的衣裳上作画。
“啪嗒,啪嗒……”
“啪叽!”
一阵踏水的声音过后,是已经不约而同跑到公交车站亭等车的三人。
雨其实早就给路人留够了离开的时间,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三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于是现在的车站亭里就只剩下了安霁一家三口。
两条椅子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被母女二人分别占了去。借着抽烟的借口叫母女二人白了一眼的安家宁,如愿以偿的站到了站亭下最靠外的地方,嘴里的烟已经又是一根新的。
远处来了辆公交车,安霁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一身短袖,方才被雨水浇过,又坐在这里吹风,那点儿倔强的火气还都积在心里,坐着尚且能蜷着些,安霁站起身来便不由得有些发抖。
“走了。”安霁母亲何晏清这话是对着安家宁说的,手臂则是已经环到如今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多的女儿身上。
后者闻言猛地嘬了两口烟,掐灭了送进垃圾桶里,扭头儿往已经进站的公交车这边跑,由着那烟气从鼻孔里向空中漫散,“来了。来了……”
上车后的母女二人坐在了一起,一者瞅着窗外,一者瞪着自家丈夫,仿佛安家宁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烟气腾出来的幻觉。
第004章 将行戴月见星繁 欲言又止说无眠
安霁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片通明。抓起手机来瞥见个‘9’,整个儿人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揉了揉太阳穴,安霁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眼皮都在疼。
“醒了?”应该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儿,安家宁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走了过来,“吃不吃饭?”
“不用,来不及了……”鞋都已经提上了一只,眉间的酸胀叫安霁有些睁不开眼,只得扶着一旁的鞋柜缓了缓。
“不硌手?”
木胎的大漆柜子上镶嵌了玉雕,好看的紧。当初安家宁买回家,就是因为那上边的描金手绘雅致的很,现在也没心情欣赏,只顾着担忧女儿的身体了。
方才回家,安家宁就看着女儿的脸色不对,这小米粥还是做母亲的让煮的,中暑又着凉,安霁果然还是感冒了……
“嗯?”感受到父亲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安霁只觉得头更涨了,耳朵也烫烫的,应该是发了烧。
等到回过神儿来,看见掌根硌出来的红印儿,安霁觉得有些痒,揉平了些,这才摆了摆手:“哦,没事儿。”
“这么晚你去哪儿?”何晏清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一眼就看出安霁是怎么回事儿了,心里担忧,嘴上还是饶不了人,“感冒了还不知道叫我。”
安霁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母亲给当爹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进了卫生间,端出来个木头箍的泡脚桶来。
“这大晚上的还要出去,生怕你这感冒好的了是吧?”
“现在不是……”抬头望见厨房窗外的点点星辰,安霁这才惊觉如今还是晚上,“哦……那我回去睡觉了。”
头昏脑胀的厉害,明天还要起来去厂里,安霁恨不得外衣都不换,直接和床来一场亲密接触。
“泡好了脚再上床。”
满眼的迷离,从耳朵到面颊的潮红,无处不透露着安霁现在的状态。也不怪安霁慢慢悠悠才坐到了泡脚桶前边,还要当爹的伺候着打水了……
“你说说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体打小儿就弱么?小时候吹点风都能感冒,吃多了就上火!”
“嗯。”安霁也不想敷衍,可这感冒实在是磨人,搞的她现在连眼睛都不想睁一下,更别提动嘴和母亲解释什么了。
“下了雨不知道快点回家?”
“嗯……”
何晏清越想越担心,这火气多少是上来了,若不是安霁现在病着,恐怕要更絮叨几分:“我搂你还和我闹别扭,自己靠着窗户吹冷风……”
后者现在是真的半点都不想解释,一冷一热,暑热加上风寒,叫安霁耳朵都有些‘嗡嗡’的:“我……嗯。”
“明天你就别去了,等我下班回来好好谈谈。”何晏清知道女儿不舒服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进去,干脆也不说什么了,转过身去开始找泡脚的草药包。
“不行!”
这句‘别去’好巧不巧就踩到了安霁的开关,也顾不得舒不舒服,蹙着眉头开口:“我不能不去!我要是不去……”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先把烧降下来的。”
眼看着母女二人又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安家宁赶紧站出来调停。
每每碰上这事,母女二人就没有消停过。哪怕前一秒还是好好的,俩人都能谁也不搭理谁。
没有发言权的安家宁夹在中间,急不得恼不得……
第005章 少年心广星海长 锦绣独木隐南墙
阳台的堆着一块厚厚的墨绿色绒布,绒布原本应该很大,被剪开的部分差了一角,刚好叫相框补齐。
二者上面早就落满了灰,像是许久没有打扫过。相框更是泛着古铜色,看上去有些古旧。若不是旁边还躺着五六个烟头做过渡,可以说是同四周如镜的水泥地面格格不入。
又一颗烟头落了地,还带着火星的烟灰飘出一道圆润的弧度来……
顺着上去,安家宁站在栏杆旁,拿着防风的打火机还是习惯的将手挡在了来风的方向,明知有风却也不知道背过身去。
刚要把烟就过去点上,随着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安家宁把打火机往旁边一扔,烟还在手里夹着,稍微往来人的方向转了转身子。
安家宁嘴唇动了动,可来人除却方才来时的脚步声,再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孩子愿意去做,你又何必……”沉默的空气总是叫人以为时间过去很久,漫长的无声叫安家宁终是耐不住来人的气势,试探着开了口。
安家宁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若不是这话已经忍了不知道多少个两三分钟,否则安家宁应该还是不会开口的。
“我何必?”
若说这话没有点阴阳怪气在,何晏清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你觉得我何必?”
孩子都这么大了,老夫老妻的,何晏清话里的意思,安家宁不可能不懂,自己在这件事儿上,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手里的烟凑到嘴边,安家宁才惊觉刚刚打火机被自己扔到了一旁去,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家老婆:“女伢儿醒了?”
“没呢。”提到女儿,何晏清是又愁又急,要不是已经有了这么多前车之鉴,她也不会拦着自家姑娘的。
为什么偏偏又是毕业后不肯去找个稳定的工作,为什么偏偏又是杭罗?何晏清想不通。
“嗯。”
“你该上班了吧,我去送你。”
“这件事你去劝她。”何晏清突然开口,叫想要打岔安家宁只能憋了回去。
“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就行,家里你照顾好再去上班……”安家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晏清就已经离开阳台回了屋,显然是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啪!”
安家宁抓起打火机,刚要把烟再次凑过去,快要走到拐角的何晏清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安家宁手里的烟,何晏清今天显然是没那个心情管,“晚上,晚上你下了班就和她把这件事说清楚。”
“这社会上许多事,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成的。好好的名牌大学服装设计的博士生做什么不好?”
“嗯。”安家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自家老婆不得到个结果是不会放心去上班的,半晌抬起头来,“我回来要是看她舒服点我就和她说,你踏踏实实去上班吧。”
又最后扫了一眼安家宁手里快要燃到烟嘴却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看着安家宁掐灭了,何晏清这才转身拐过拐角去门厅换鞋。
过了得有两三分钟,关门的声音从大门处传了过来,安家宁又燃了一颗烟,猛地嘬了一口,眸子才从天上落到那满是尘土的相框上……
“嘶!”把烫到手的烟往地上一扔,又跺了两脚。
拿起一旁的扫把把烟头扫了起来,安家宁离开阳台不久,厕所响起了水声。
墙上挂着的表分针转了半圈,安霁还没醒,随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也消散在楼道里,屋里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第006章 星海梦织何不往 归来由可话家常
‘你爹肯定要给你煮粥,记得热一下再喝。感冒你应该也吃不下别的,就算吃的下去也不要点外卖买吃的,感冒的时候少吃好得快。’
昨晚折腾到凌晨,等到安霁睡醒已经是下午。刚起身就看见感冒药下压着的字条——是何晏清离开家之前特地给女儿写下的。
看见便签条上边印着的校名,安霁愣了许久才将便签收进床头柜。床头柜里已经堆了不少便签条,还都是安霁毕业前在学校里买的。
站起身来去热水,胳膊酸痛的有些抬不起来,头依旧昏昏沉沉。
喝下药,等到头脑清醒了些,安霁这才挪到了厨房,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白米粥。旁边摆着的小锅里……依旧是白米粥。
想起自家父亲总说书里讲大米粥才是温性养胃的,还每每因为煮粥和母亲吵起来,安霁眼眸里都噙满了笑。
大门外响起了父亲钥匙链特有的哗啦声,那上边有不少很旧很旧的钥匙,安霁觉得自打自己记事,家里的门都换了两三扇,那些钥匙却从没有从父亲的钥匙链上缺席。
“霁儿,醒了?”
“粥还没喝呢?”眼看女儿就要起身,安家宁赶紧去拦,“你别动了,爸帮你热。”
“嗯。”发烧过后身上哪里都疼,走起路来和踩棉花似的,若不是父亲上了一天班,不忍心再给父亲添麻烦,安霁确实不想动。
粥热好了,安家宁盛了一碗放在安霁面前,伸手探了探女儿额头,:“不烧了,觉得好点了吧?喝完粥,爸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嗯。”
夏日里的杭州,即便是到了傍晚也依旧热的紧。父女二人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不远处便是凑在一起乘凉,闲聊家常的老人们……
“你妈也不是专门和你较劲,她也有她的苦衷。”女儿就坐在身旁,安家宁没有抽烟,只是凝望天上那片染着橙红的云许久,才缓缓开口。
若不是念及女儿刚刚退烧,身子虚弱的紧,安家宁可能到现在也不会开口——很多事在心底埋了许久,没有今天安霁这一出,或许会成为藏在心底里,永远的秘密。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你爹我因为自己那份冲动的梦想,放弃了本能拥有的机会。”安家宁习惯性的去兜里摸烟盒,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把烟留在了楼上。
其实安霁是知道的,小时候去阳台上翻翻找找,看到了那个被绒布掩盖着的相框,还险些打碎。长大了才知道,那应当是父亲年少时的梦想……
可安霁没有说什么,只由着安家宁继续讲,也不知是谁在述说心声:“如果不是这样,咱们家的生活要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
“所以你妈她也是怕你受不住那份打击,你本身身子就弱,要是出了什么事,叫你妈和我怎么办?”
天街暮色接星云,万里华风吹荷韵。父女二人默默坐在那里,直到鼻尖上那股西湖的湖风被暮色彻底取代,安家宁终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姑娘儿,你看天上那星星好不好看?”安家宁手指所向,是暮淡星迎时首先攀上月空的长庚星。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指着这颗星星给自己讲故事,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安霁依旧能一眼认出这星星。
安霁本以为父亲也在劝自己放弃,可偏偏这长庚星是希望与幸福,这片星辰又是前路与梦想……
第007章 霁月晴云无人采 韵荷将送故梦来
“安霁呢?”回到家的何晏清只看见安家宁一个人似模似样的坐在桌子旁边吃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姑娘儿出去散心了。”安家宁随便应付了一句,当即便感受到来自自己老婆不满的一瞪,忙是找补起来,“小孩子嘛,总得给她点时间想开喽。”
瞅瞅自己家老公那份心虚的模样,何晏清也懒得戳破:“哼,我看还是你没好好同她讲,早该想到你不靠谱。”
“你也不想想她今天刚退烧,这就敢叫她出去,到时候一累,又要严重了!”
“父女两个,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要不安霁是你女儿呢!”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的都对!”
“除了糊弄我你还会干点什么?”
星辉送月明,华灯点归途,西湖畔的长椅上,一侧是洒满了银丝的西湖暮波,一侧便是来往喧闹的长街。
蓝紫色的夜幕早就替代了最后一片晚霞,云上那层金边也落到了湖上,变成若有若无的一方镜花水月……
安霁看着那望不见尽头的路灯和天上繁星串成一串,心里依旧乱乱的——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如果后退,自己真的放得下么?
安霁自问便是没有自己,也总会有人在接触过后爱上这份千载未绝的清风丝韵,可是如果放弃,辜负的不只是伯伯阿姨们投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也是自己的青春。
湖畔的微风吹不散暑热,更是一个劲儿的把街道边的轻尘和油烟气往人鼻孔里卷。
不远处的荷香也暗地里和这以城市繁华喧闹做味的暑风搅在了一起,同安霁如今纷乱非常的心境交织,直叫天上太阴的光华都被这份嘈杂掩盖,不能点醒痴醉其中的人儿。
“女伢儿,买些荷叶么,回家煲荷叶粥,最适合这个时候喝的。”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卖荷叶的老人家走到了安霁身旁,“女伢儿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可以和阿婆说说,女伢儿没多大,哪有什么想不开的?”
感受到老人家的好意,安霁笑笑,低头看向老人家手里攥着的一把莲蓬,“阿婆,这莲蓬怎么卖啊?”
“女伢儿要的话,这一捧你给阿婆十块钱就行,阿婆够个来回车费了。”这么晚了,老人家也想着卖完手里最后一点东西早些回家,“时候不早了,女伢儿早些回家吧,阿婆也该回去了。”
扫码付好钱,安霁从阿婆手里接过了莲蓬,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满眼映的,皆是眼前景,天上星……
“女伢儿你等等。”安霁都已经走出去三五米远,又被卖莲蓬的阿婆拦下,“这个给你。”
趁安霁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婆就把手里的莲花塞在了前者手里离开了。
“女伢儿要笑。”等安霁回过神来,阿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是有什么决定不了的,倒不如交给这莲蓬。”
捧着手里的莲蓬和莲花回了家,安霁靠在床上开始数起了莲蓬子,倒是没想过电视剧里女主掰着花瓣念归人的桥段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留下,放弃,留下,放弃,放弃……”
人在心乱的时候,做什么也不可能专心,安霁就这样数着莲蓬睡着了。
荷花静静的躺在一旁,好像是在陪着这个满心迷茫的孩子,又或许只是静静的,静静的遥望着那西湖畔惊鸿一瞥。
思考着那来自宋代的祖先是如何从北宋繁华的开封府,一路来到了这户盈罗绮的临安城……
第008章 少年意笃信梦行 故忧愁心神难宁
“这么早就起了?”
自家女儿起的一如既往的早,何晏清也一如既往的先发制人:“你爹和你说的你听进去了么?还要去?”
“我……”
安霁被说的一愣,有时候自己尚且没有打算的时候,母亲总是猜测先行,记得高中的时候,总能成功把自己对着干那股劲挑起来。
“我什么我?你就不能听听我们的么?”何晏清欲言又止,显然阻止安霁的原因不只是表面上这般简单,“你就听听妈妈的话不行么?”
“我没说不听……”
不得不承认,何晏清这次是真的戳中了安霁的想法,昨天和父亲谈过之后,安霁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趁着年轻,试错的机会尚在,如果不闯一闯,将来便是永久的遗憾。
“那你就乖乖的,到时候跟着云帆那孩子一起去搞搞影视服装设计,再往后也和你那闺蜜学学,搞点儿国际大奖出来。”
“这个年纪了,你总得往你以后思考思考,妈和你爹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作为母亲,何晏清想的全面而琐碎,若不是何晏清在背后默默的付出,安家宁当年也不可能没有丝毫后顾之忧的去做那些自己想做的。
“嗯。”正愁找不到借口的安霁倒是被提醒了,自己当年和男朋友宁云帆一起做博士论文的时候邂逅了杭罗,若是让后者打掩护,自己应该来得及瞒过母亲做出一番成绩来。
“那我去道个别总可以吧?”
试探着开口,安霁知道若是现在就说自己去和宁云帆一起工作了,母亲何晏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的。
看着母亲犹豫的模样,安霁赶紧又补了一句:“毕竟伯伯阿姨们对我一直不错。”
“去吧,去吧,你也确实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开。”何晏清担心女儿一去,就偷偷留在了厂子里,到时候自己去找人出来,叫双方都不好做。
可何晏清也知道,那些比自己还要年长些的织工们是真的把安霁当做孩子来看待,如果安霁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不要过分担忧,亦或是单纯的提醒女儿,何晏清手里一边洗着碗,嘴上又连着说了两声‘去吧’:“去吧,去吧,别叫我和你爸跑到人家厂子去找你就行。”
‘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大门开关的声音。何晏清靠着水池旁的台子,盯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如不肯将自己的心思和女儿剖白一样,如何也不肯叫那口堵在心里的气吐出来。
“啪嚓!”满是洗洁精泡沫的碗滑落在地,摔了个稀碎,何晏清终于回过神来叹息出声。也难为这碗粉身碎骨,只为了将陷入沉思的人拉回现实。
“铃铃铃……”
小区里平时已经很少有人骑车了,就算需要,也是去外边扫一辆方便快捷的共享单车。
可窗外传来的自行车铃声耳熟的很,何晏清收拾了一半便探出头去,只看见自家女儿在外面摆着手,满脸笑意。
这自行车也是个老古董了,后面的座子还是做父亲的当年特意安来送女儿上下小学的。如今后座安霁已经坐不下,路上也不让自行车载人了,这自行车倒是被念旧的安家宁保存的极好……
朝着屋里挥了挥手,安霁很庆幸自己一出楼门就看见了父亲停在车棚里这辆在一众电动车里遗世独立的自行车,清风拂灵台,到底是比挤那闷热的公交车叫人心情舒畅!
第009章 风宁雨休引蜻蝶 千载百年文漫灭
坐在摇纡机面前,安霁心里依旧是乱的,眼见着将纡管上已经缠满了刚刚从水中籰子上引过来的丝,却还在呆愣愣的继续摇着。
“安霁,你姆妈和阿伯是不是回家之后又说你了?”张阿姨看出安霁今天不对劲,开口问道,“其实……”
即便安霁一直在双方之间周旋,张阿姨对安霁父母的态度也是略知一二的,再看看安霁今天的状态,心里基本上就能肯定了。
“你要是心情不好,倒不如出去转转,过两天彻底想明白了,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嗯……”安霁这才把手下的摇纡车停了下来,一时间愈发的迷茫,“可我没有地方去。”
如果自己一直这个状态下去,做事情也做不好,安霁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只是当梦想和现实将人紧紧的裹在中间,就同那蚕茧里的蚕一样,被压的没有一丝额外的空间。
“想不明白就多出去转转嘛。”张阿姨凑到安霁身边,接过那些摇好了的纡管,转身放到一旁的水盆里去,这才又同安霁说了起来,“你看之前咱们说机神庙剩下那些碑……”
“现在我们能知道具体位置的也不全,也许你可以去看看,你研究生学的不是历史么?说不定能产生什么共鸣,也就想通了呢?”
想当年安霁从历史系转到服装设计,也正是为了史书里那些沉甸甸的国之丝文,族之华服,那一曲曲叫全世界为之‘臣服’的霓裳羽衣。
想当初,安霁也因此和母亲有过一段时间的争执——当初安霁选择选历史就在何晏清的期待之外,至于这服装设计,和安家宁在那个年代选择戏剧与影视一样前途未卜。
“好。”无论过去的成败,现实里总是要往前走的,蚕能破茧重生,终究要自己去探索一个突破桎梏的方向,“我争取今天就能想明白。”
这句‘争取’安霁是说给自己听的,有时候良性的心理暗示必不可少,如果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么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去吧,你摇好这些纡管也够用的了,放心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我们随时都在。”
只有父亲的支持太过单薄,当一群人支持自己去选择,安霁也更大胆了些许,跨上自行车,当清风扫过碎发,晴阳便只是一抹衬托着青春的光亮,再不能成为畏缩不前的阻滞。
前夜的风雨交加已经被伏天里的杭州隐去了最后一丝痕迹,便是街道最低洼的角落,也恢复了路面本来的颜色。
坐落在杭州碑林的那一块碑,安霁在最初就已经去看过。故路重行,安霁指望着能从中唤回自己那份一眼千年的本心,给自己一个不惜欺骗母亲也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爱你……”
“英雄……”
断断续续的歌声从附近院墙传了出来,也不知是哪所小学的孩子们在上体育课,笑闹跑跳,欢乐的很。
“小学?”靠边停下自行车,安霁打开手机一看地图,“既然碰巧先到这边来了,那就先看看,再去碑林吧。”
旧砖古刻,文保牌子就停在那里,默默的同来人述说着那份存在过的辉煌盛景。缺了角的古刻,短短的三个字,水痕青苔里藏满了历史的掷地有声。
“女伢儿对这感兴趣?”
“现在很多人都说这是封建迷信,前两天还有家长接孩子时候说呢,怎么这些东西还能当做文物保护起来!”
这突然出现的老人家给安霁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这才应了声:“嗯。”
“难得啊,难得啊……”
第010章 细雨浅痕换新宅 青烟绿泥漫旧台
“女伢儿啊,我看你对这些是真的感兴趣,我们家那块儿就是原来下机神庙附近。”可算是有人愿意听自己多说几句,笑呵呵的说个不停,老人家脸上的皱纹都肉眼可见的攒到了一起。
“我家里倒是有本书,看上边图画应该和机神庙是有关系的,只是那文字我看不懂……”
短暂的遗憾过后,老人家眸子愈发晶亮起来,“女伢儿你要是感兴趣,就和我去取一趟,我在这儿看了多少年门,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细致的,也算是有缘分。”
从这学校到下机神庙,一路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安霁欣然答应。骑上自行车,等老人家去打招呼请好假,便一道往老伯伯家走。
“女伢儿啊,你这是在写什么文章么?还是做什么……论文?”老伯伯在前边带着路,一言一语顺着风飘到安霁耳朵里。
“我那两个孩子倒是和你差不多大,可惜一个出国了,一个学的理科,兴趣都不在这方面上。”
“哎,现在年轻人还能对这些老东西感兴趣,真的难得啊……”
路算不上远,老伯伯自顾自的说了几句之后便开始专心骑车,不到一刻钟,老伯伯便停下车来招呼起安霁。
后者一只脚撑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高楼,不知道又在想着些什么。
“到了,车停在外边就好了,这个门只能进人,而且里面车比较多,到时候不好出来。”
安霁大学不是在杭州上的,记忆里一片古旧的青砖灰瓦已经被高楼大厦替代,一时间也不免感叹时间飞逝。
不远处应该还在修缮,坑坑洼洼的地方还保留着些许雨的颜色,挂上几分薄若青烟般的绿苔。
“那边还在装修,女伢儿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些。”
“那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只是打我记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放着,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将自行车上好了锁,老伯伯继续走在前头领路。
白粉蝶划过半空,停留在不远处潮湿的地上,安霁顺着望过去,便看见一片映着淡黄色光芒的翅膀在地面上吮吸着夏日里难得的甘霖。
“有时候我总觉得这些小动物有灵气,那里据说就是机神庙的位置……”
老伯伯正从兜里翻出钥匙来开门,还分出神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方向,“可惜喽,都没留到现在,那可不是什么迷信的东西,全是属于杭州的历史。”
说到这里,安霁也不由得点头,机神庙里拜的都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而是那些在杭州,乃至于中国丝绸里将故事织进历史长河的人。
“哎,现在这些东西丢的可太多了!”老伯伯喟叹一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楼道里散开,冲撞在两个人心里。
“咔啦……”
“你进来坐坐,外面挺热的,我去给你把书拿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缘分,老伯伯的话很多,安霁刚抓住间隙要和老伯伯说自己站在门口就好,后者便已经拿着本泛黄的书走了出来。
“喏,这个给你,实在是放了挺长时间,当年应该还受过潮,有的字也未必看的清楚了。”
书还是古法线装的,安霁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当年有人曾一针一线固定好这书时的仔细。
尽管受潮也没有发霉,泛黄却没有折损,可见老伯伯尽管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依旧把书宝贝的紧。
“再宝贝的东西也要看得懂的人才有用,放在我这里,那就是糟蹋。”
见安霁微微抿了抿唇,一副不大好意思开口的模样,老伯伯直接就把书塞到了人手里。
“女伢儿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要是不好意思,将来有机会讲给我听就是。”
第011章 蚕月桃花铺满路 天地经纬里程图
清风落月浅云处,一纸燕声催春霞。水榭芳台织曼舞,复见烟柳生新芽。
临安城在无数诗人口中是奢靡之风盛行的金银堆,亦是竞豪奢的户盈罗绮……
“地经,地经,临安地经,十文钱一张!”
“十文钱一张,临安城地经……”
“官人可要这地经?临安城可是热闹,若是初来临安,没有这地经,恐怕是要迷了眼。”
来人递上铜钱,接过了这宣纸上印出来的临安城地经,复又开口问道:“听闻西湖畔御园在节里有歌舞,不知丈人可有什么合适一家人歇脚的客邸推荐?”
售卖地经的一边展开一卷地经指给来人看,一边回应道:“官人想来是头一次来这临安城,倒是可以往三桥那边寻寻,大些的客邸全在地经上画了。”
“若是不缺盘缠,倒是可以去王员外的客邸,同御园离着极近,来往车马方便,若是去游湖,也比旁人早到些。”
卖地经的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心下便知道这人恐怕携妻儿来临安城靠的都是解质借兑才有的盘缠,王员外私家园林里的客邸大致是住不起的。
“若是想寻些适合长住的,还是去三桥那边看看,只怕到时候要不好抉择才是。”
眼见着便是上巳节,本就繁华的临安城里更是热闹非常。最喧嚣的到底要数那被苏轼比做西施的西湖。
琴音贺霓裳,一曲动千舟,倒是不知谁家小娘子、小官人方才取了一支深红映浅红的桃花细枝,簪花折柳,好不快活。
“三娘今日穿的好生贵气,也不知是谁家的罗,倒是羡煞了人!”说话这小娘子还未嫁作人妇,金钗宝珠,玉镯藕臂,腰间挂着的香囊更是繁复的累丝工艺。
举手投足间的暗香袭人,无处不透露着临安城的富贵气。
被赞的那姑娘桃粉铺面,玉容黛眉,方才从那插花轿子走下来便被拦住,闻听此言,却是好一阵娇羞。
那掩面的帛巾绣了牡丹戏蝶,非一般的精细。若是晚上半月拿出来,定然要叫那蜂蝶迷了心神。
“眼见着便是上巳,三娘这衣裳叫人眼睛都挪不动,暮春的天也热了,我的好三娘,倒是告诉我,这罗是谁家的才是……”
“非是不告诉五姐儿,只是这罗裙也是官人买来送我的,为官家做事,非是上巳节当天,皆陪不了我,哪里有寻常人家的夫妻过的痛快?”
“因而官人怕亏待了我去,特地备了这罗裙赔罪。”
螺青的旋裙没有什么绣花为饰,在这春色里也属实算不上娇艳,反倒是那份朴素里流溢着的光华,好像要把整个儿盛春都织进这每一绞丝线里去。
旋裙连同那褙子一道,抹去了纱料飘逸中那份浮躁,服服帖帖的垂着,活像是那羊脂白玉的禁步,如仙衣,却融进凡尘;似烟柳,却挂上沾满了日光的桃花瓣。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五姐儿,实是官人也未提这衣裳是谁人家织的罗,谁人家裁的衣……若是五姐儿实在喜欢,改日我问了官人,再同五姐儿道来。”
那五姐儿应当是三娘家的亲姊妹,现下得了三娘的许诺,心里高兴的紧,赶忙拉着三娘想要去坐那西湖上的画舫,“三娘快些,若是晚了,恐怕要凑不上去才是。”
暮春之初,多是文人墨客感极之时,莫说小娘子、小官人,便是将及贬谪的失意人,也少不得要去湖上泛舟,只怕晚了,西湖便成了春节里头那汤圆锅……
第012章 庭有玉树胜兰芝 休言春暖燕归迟
玉桥柳堤尚不及,画舫芳亭宴春光。清风楫舟歌新词,更胜巢燕往来忙。渡口早早站满了游人,方才十文钱买了地经的人亦是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无论是富家的小娘子、小官人,亦或是穷苦人家借了贷来游湖的,无一不是穿着自家里最好的衣裳,来配这春光。
“三娘,三娘,快些!”五姐儿浅粉的衣裳,活像是那翩然的春花,若不是众人急着游湖,指不定要吸引了多少目光去。
三娘比五姐儿大了七八岁,不比年轻小娘子家的身体,提着裙摆跟在后面:“五姐儿莫催,三娘怎比你那身子骨?”
描金的潮浪纹,光华映照春色,给西湖也染上一片鲜艳的花颜。风动轻摇,茶香入怀,付好了铜子的游人被船家安排着有序的登上画舫,嬉戏笑闹,好不欢喜。
五姐儿这么会儿已经寻了处合适的位置,唤着自家阿姊:“三娘,三娘,快来这边,这边风景好!”
“三娘,你看这茶盏的颜色,同你这衣衫配到一处,当真好看极了。”
“就你贫嘴……”人美衣裳美,面上珍珠粉更比春花芳,三娘被自家姊妹的话夸到了心坎里,笑着嗔道,“五姐儿你这嘴,可是方才偷含了糖?”
“三娘可莫笑话小妹了!”五姐儿拉着三娘坐下,便开始点茶水。
三娘伸手拦了下来,柔声道:“要些小点便好了,如今尚且是去年的旧茶,倒不如回去喝。”
风捎过杭罗独特的细孔,便携着盈出湖面的春,一并送进访春人的心怀。远有亭桥玉官人,近是娘子俏春衣,也不知人因景美,又或是景因人娇,到底少不得几分清风,串起这副长卷中的风物……
“五姐儿,看什么呢?”三娘同五姐儿说起寒食那日的打算,却不想一连几句也无人应答,顺着自家妹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只瞧见那水榭。
水榭里头的人不比画舫里少,三娘看见几家娘子穿着件同自己相似的衣裳,方才要感叹这好东西就是叫人看着舒心,便发现那几家娘子的官人不是当地有名的员外,便是大官人,更觉得自家官人情深。
回过神儿来的三娘见五姐儿还在注视着那水榭,便知道指定是在看哪家的小官人:“五姐儿?”
“五姐儿如今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到时候也合该寻个合适的小官人,在这湖舫里相亲才是。”
三娘聪慧的紧,若不是打算同官人要个哥儿、姐儿的来养养了,本是有着做些小生意的打算的,现下也只能往后推上一推。
正因为三娘这份儿聪明,这一句话便抓住了五姐儿的心思,只叫那画舫的漆色都染到了脸上,回过头来好不害羞,“三娘,小妹……”
“不过是有看上的小官人罢了,当年我不亦是在上元节遇上的官人,才叫爹妈为我二人主理的相亲?”也正是因为两情相悦,三娘和官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其实,是位衙内。”五姐儿干脆也不瞒了,大大方方把话说了出来,“便是那方衙内,玉树兰芝,又颇擅文词,活像是那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贵客要的荷花酥、定胜糕来喽……”这厮一副短打,是颜色有几分黯淡的粗麻,可也整齐利落,未见什么补丁上去。
只是这厮一上来,便打断了姊妹二人的谈话,二人着糕点堵了嘴,这话便只能留到日后再言。
第013章 上巳鸣琴修禊事 画舫兰蕊唱芳词
“娘子慢些,若是……”话方才说了一半,官人自己的脸上先红了,“娘子还是注意些身子的好。”
“一个个只会贫嘴。”自家姊妹尚且在身旁,三娘更是害臊的紧,嗔道,“官人竟是也这般不正经,改日不与你们游湖了。”
五姐儿相亲的事被订到了上巳之后,这几日来临安城的游人实在是多,莫看五姐儿平日里同三娘嬉戏笑闹起来没有什么忌讳的,若是到了旁人面前,也是个脸皮薄的。
如今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且不说若是方衙内拒绝了,属实尴尬,便是当众受了金簪,湖舫上的游人一起哄,也要叫五姐儿只想着化成那春燕,直接钻回家里去。
“三娘同官人恩爱,还不许小妹羡慕了?三娘真真是不讲道理!”三娘还在闺中时,对五妹最是照顾,五姐儿自然也不怕说什么叫三娘不高兴了去。
“贫嘴,贫嘴,若是你三娘我不讲道理,早就不告诉你那罗裙是谁家的,叫你白白羡煞了去才好呢!”
三娘状似是恼了,叫身旁的官人心里一紧,见姊妹二人笑了,方才放下心来,随着一道乐呵着。
小娘子家喜欢活泼些的色彩,五姐儿如今一件儿青楸绿单丝罗的长褙子、着漆姑绿隐纹花罗做了个两寸来宽的边儿,复又着十样锦做了件内里的长袍,下摆处施了折儿。
清雅中透着几分小娘子家的娇俏可人,青青乍访,斑驳过窗,落在肩头,吹起罗衣潋滟,更胜那湖水一汪春碧,也难怪柳词人往昔一见,便要‘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临安之春,真不是乡中可比。”说话的是那借了盘缠带着妻女游湖的外乡人,如今见了临安上巳的盛景,也算是不虚此行。
不远处的一叶细舟里约莫是坐了位左迁的失意人,幸得老友相随左右,鸣琴和曲,传得湖舫中来,虽是望海潮的词牌,却忧愁幽思,端的是给这喜乐日子罩上几分凄凄。
“浣花西子,三潭老月,许人一曲芳梦。清沐楫舟,鸣琴籁水,幽幽敢颂流风。有似入仙穹。苦尘催寒雨,遍落乌篷,心印亭中,桑蚕桃外柳花檬。”
“重重不见高嵩。万般皆欲渡,边戍征戎。弦外盛春,临安好景,怎容霜雪张弓。华发告先翁。南国兴旺事,北地难通。曾是兰宫意气,料想就应同。”
佳节同庆的日子,钻进一曲忧国忧民的哀歌,不可不谓是大煞风景。
如今泉州港对外贸易兴盛,临安复又是自迁都前便靠着手工业起来的城市,任是谁人对于此等杞人忧天都空余嗤之以鼻。
乌篷细舟里的人似是感受不到一般,一个劲儿的往湖舫这边凑,琴音铮铮,到底没有半分临安春景的柔情。
“那是方衙内的爹爹,方官人罢?”小舟离得愈发的近,五姐儿这便看清了船上鸣琴之人,“想来方衙内也是如此重感情之人……”
一旁坐着的三娘和官人见此却是不由得蹙眉:五姐儿单纯,只羡这老友之情,却不想想,人以群分,若有朝一日方官人也被官家贬谪千里之外,到时候便是举家流离。
“五姐儿……”三娘想要开口,却被自家官人拍了拍胳膊拦下,回头见官人摇摇头,亦是缄口不言。
爹妈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娘和官人决定将这事交给爹妈和五姐儿自己来决定,免得日后后悔,却也白白负了这芳华岁月。
第014章 家家户户喜罗绮 经营不善受排挤
天卷山色皆风岚,罗衣绣帕欲寻寒。上巳过后,紧接着便是寒食、清明,朝廷中做官的便将这假连了下去,也是难得的清闲日子。
“五姐儿,你随着六姐儿些,若是再遇上前番那事,以六姐儿如今的年岁一个人到底应付不来。”当妈的又要打理家中事务,还要天天念着哥儿、姐儿们不出事,难怪华发早生。
“妈,六姐儿如今年岁不小了,自己便能够解决,若是此时不放手,到时候六姐儿嫁了人,还不是要愁?”
从五姐儿能看上方衙内,复又不惧其爹爹可能惹到身上的左迁事,便能知道五姐儿是个顶有想法儿的,想来对小妹的想法和作为是知情的,不过不想横加干涉,由着六姐儿自己去做。
“将来是将来,那些催讨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六姐儿想要学织罗妈也不拦着。”
“只是若被那些手上不长眼的给破了相,小娘子家的,将来可怎么办?”
虽说如今社会风尚不忌讳这些,更是有那两位相爷因为争抢一位和离过的富娘子而双双被贬官之事。
左右如今的官人家也好,寻常百姓家也罢,对小娘子家的容貌同那所谓的守节不甚在乎,若是才貌双全,复又腰缠万贯,那便是顶抢手的……
看着自家五姐儿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当妈的便知道自己劝也无用:“罢了,罢了,如今我也劝不动你们了。”
“莫要伤到自己便好。”
五姐儿已经出了屋去,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嘱咐,至于六姐儿,现在恐怕是已经到了市西坊。
“这是做什么?”成匹的罗被搬到屋外,六姐儿匆匆忙忙的凑过去,却已经是赶不及,眼看着好好的东西被来人往地上一贯。
六姐儿伸手欲要拦下,却被粗暴的推着后退了两步:“你们做什么?这铺面还没有到时候,你们做什么动师父织的罗?”
六姐儿口中这师父,是位约莫三十有余年纪的妇人,最善创新,就连那顶少见的织金罗也做得一二。
李大娘子经营这铺子本是这城西最有名的几家之一,因着官人远戍,幼儿夭折,本身便性子软的李大娘子恍惚了约莫大半年的功夫,叫众家织罗的技艺赶超上来,抢了生意,这才一蹶不振。
“官人不知去向,没有后生,如今李大娘子这般恐怕连借兑的都不肯借给几个铜子儿罢?”
“呵,听说你们那织机还日日断丝,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惹得机神之怒了罢!”
来人言语的口气便是闹事来的,六姐儿知道李大娘子如今是欠了人钱的,便是报官也用处不大,若是想解此一难,恐怕还要从织罗本身开始。
“走了,收工!”来人闹了一番事,欢欢喜喜回去领赏。
李大娘子拦不住,只在屋中掩面,泫然欲泣,反倒是助长了来人的气焰。
“六姐儿……”六姐儿做事有条理,又是个刚强的性儿,如今见着六姐儿,李大娘子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
“师父。”六姐儿应了,却没有劝慰师父的意思,“师父,切莫再如此下去,改日我同师父往乡下去一趟,寻些好丝来,尚且是来得及的。”
早就怀疑这丝的质量出了问题,倒是李大娘子说什么也不信这买了数年的人家会出了问题,只当是自己心不在焉,这才屡屡断丝。
织罗的人却穿不起罗衣,见师父一身短褐,六姐儿打心里不舒服,“明日,师父,切莫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