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寻蚕丝三娘助力 免牵连衙内送绮
“今日要与你相亲,怎生不见六姐儿?”三娘环视一周,全家人都在,却偏生不见了六姐儿,心下不免奇怪,小娘子里向来数六姐儿最是稳妥,若说旁人不在,倒还不稀奇,可缺了六姐儿,三娘确是不解。
五姐儿没搭话,不远处御园里那插花轿子好看的紧,连轿帘的帷幔都是那织金花罗,是极少见的料子,亦是他们这等人家也买不起的。
“那应当是官家的公主罢?”顺着五姐儿的目光,三娘也看见了那轿子,“这织金的罗,雅致里逃不脱的富贵,真真羡煞了人。”
“官家的公主面上富贵,倒不如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过得随心。”五姐儿性子开朗,却也看的通透,“如今我等寻常百姓也能罗衣纨扇,早是官家给的自由。”
自家小妹说的有理,三娘颔首应了,默默良久。三娘不问,五姐儿便也不提六姐儿的事儿……
都是一家人,三娘也是个急性子,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儿,三娘又道:“五姐儿,六姐儿平素便同你走的近,你可知道六姐儿如今去了何处?”
“六姐儿该是同她师父去郊外看蚕丝了。”对于小妹去做了什么,五姐儿清楚的很,只是无人问起时,便全当做无事,口风也实在是严。
“她师父?”三娘愣了愣,“城西的李大娘子?”
“听说这几日有人去李大娘子那里闹呢……若不是官人远戍,李大娘子如今的生活,应该是和和美美、同我和官人一样举案齐眉。”
同是娘子家,三娘很能同李大娘子共情,可同情归同情,三娘也没有额外的本事去给李大娘子做什么,“官人前些日子往郊外出了趟公事,倒是看见几家蚕丝出不去。”
“若是六姐儿寻不见,或许还能支撑一时。”话说出口,三娘也有些不确定,六姐儿那性子她是清楚的,容不得糊弄。
揉了揉禁步上的玉佩,五姐儿对稍后的相亲有着几分紧张,却还是关心着六姐儿:“六姐儿那性儿三娘还不知道?事事要拔个头筹,恐怕是没个一旬回不来临安的……”
一双姊妹不再言语,只等着湖舫靠到岸边,二人同双亲一道上得湖舫。
珠帘罗幔,檀香漆屏,到底是掩盖不住小娘子家的祈盼与愁思,五姐儿是个爽朗大方的性子,复又通些词文,也算是周遭有名的才女,难得有这般娇羞的作态。
云履踏波登仙都,青色道衣卷千江,头上更是那时下文人隐客极兴的高桶东坡巾。麻衣素布,配上那锦缎的滚边儿,倒也不显得寒酸,平添几分出尘。
说起来,方衙内如今也好歹是个秀才,再加之如今官家放松了对百姓穿衣、出行的限制,方衙内如此衣着,也没有半分逾矩。
“小娘子很好,只是仆已然有了心上人……”
五姐儿几日来等这许久,只是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只愣到方衙内都将准备好的一匹罗、一匹绮差人绕过屏风递上来,才应道:“官人不必解释,奴明白的。”
“还愿官人同心上人早成眷属。”五姐儿心里难受,却还是祝福了方衙内,接下了方衙内按相亲规矩送的这两匹布。
“愿小娘子安康。”
方大人尚且在一个劲儿的同五姐儿的父母道不是,方衙内已然离了湖舫,对着西湖吹那裹挟着春柳青涩气的风,垂着眸子,也不知想在些什么,只等方大人出了湖舫,才一道离了湖畔……
第016章 子规念归又春晚 夜送旧梦影阑珊
子规声中问子规,离家数载盼人回。月影阑珊游人退,念归念归人不归。最是暮春好景,月色才添凄清。游人归家,便空余下西湖岸畔那一园春色孤芳自赏。
游人有归途,不闻征戍音。当子规啼于月夜,娘子掩烛自泣。非是空山无人烟的忧愁寂寥,却是那邻家小儿温书笑闹之声传入李大娘子耳中……
将去的地方离着临安城有一段距离,安六姐儿提早便来寻了李大娘子,门口唤了几声师父不见人应,便知道是李大娘子有心事,等在门外良久,未敢打扰。
春风不寒,见月时鸣的几声鸟叫,倒是将愁思落上人心尖,安六姐儿等得有些忧心,轻叩门环,唤道:“师父,是我。”
李大娘子知道依安六姐儿的性子,定然要提早来寻自己,早早便留了门,只是不允而入,断然不是六姐儿做的出的。
“师父?”当年大姐遇人不淑,便是在这般春夜被凄冷的月色险些带走了性命,安六姐儿愈发担忧起师父来。
叩门之声愈发大了几许,这下儿倒是叫邻居从院子里探出头来,见是安六姐儿,长出了口气道:“李大娘子早便等着,门便是为你留的,叫我见了你就唤你进去呢!”
还未及六姐儿回应,邻居便自顾自的感叹起来:“你是李大娘子的徒儿罢?可好好陪她说说话,唉……终究是个可怜人。”
“嗯。”六姐儿应声儿,方要说些什么,便被邻家娘子推到了门口。
还没给六姐儿反应的机会,后者便轻推开门,将人送了进去,“快去,你师父想来是心情不好,若是能得小娘子家陪着,谈谈心事,许是能好上些。”
并非所有人皆是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寻常老百姓之间更多的还是能帮则帮。
更何况当年李大娘子家兴旺发达之时,也没少同邻家分享好东西,若是此时随着旁人来踩李大娘子一脚,倒是邻家的不是了。
“师父……”已然被送到了师父院里,也不再有什么合不合适打扰的顾虑,安六姐儿缓步蹭到了师父身旁,轻言唤了一声。
安六姐儿和邻家娘子进门时李大娘子便听见了二人言语之声,现下已然息了泪意,将烛火燃了起来——作为师父,李大娘子不能将自己的憔悴和颓唐全数推到徒弟身上。
六姐儿只唤了方才那一声,便不再言语,做到师父身旁,对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二人良久无言。
银光洒满了墙头,在地上铺出一面镜子来,将二人的影子描摹。那月光好似穿透身心,叫人在暮春的季节里,仍旧觉得清寒。
李大娘子的心事随着月光浸满整间屋子,而安六姐儿却已然靠在师父身上睡着,将徒弟靠到一旁的瓷枕上休息,李大娘子空余下几声叹息。
邻家的灯烛熄了,月色也愈发猖狂,只叫李大娘子整个儿床榻都沾满了自己的影子,方才扭过身去,静悄悄的开始退下……
那棵桃树的影子终还是被印到了屋中,李大娘子看着那斑驳的影子,在心里头织起罗来——那时候官人尚在,归家便替自己操劳事务,养得一双柔荑,没有半分能挑起丝线的干糙。
再后来,官人离家一月,自己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却因愁绪引得孩儿体弱,早早夭亡……
“师父,你昨夜没睡么?”
第017章 春蚕辛勤织华年 三月缫丝不求闲
面前这长车四周帷幔,顶上盖棚,虽不比那公主乘的插花轿子来的舒适、华贵,到底也是能遮风避雨。
说起来‘长车’还是皇都迁到临安以来才有的东西,对于那买不起马车的寻产百姓家来说,也着实算得上是个方便出行的新奇玩意儿……
寻常百姓无论是按时辰租来,又或者是以天计数,贵虽贵了些,到底不会是那担付不起的奢侈物件。
“师父快上车罢……”李大娘子一夜未眠,眸下弯了半月牙的黑,看着便没精神的紧,安六姐儿是真担心自家师父的身子。
所幸五姐儿特地将自己存的那几贯铜钱提前塞给了六姐儿,叫现下里师徒二人能有这长车来乘着,也能休歇一二。
知道这长车要不少钱来,李大娘子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心中不忍的紧:“六姐儿,不必的,我们走着便是,何必这般破费?”
安六姐儿知道师父的心思,不由分说将人塞到了马车里:“师父可以问问,我可是今早才租的这长车?”
知道拗不过自家徒儿,李大娘子无奈笑笑,甚是和六姐儿心的阖上眼,闭目养神起来。
微眯的眸子隐约看见六姐儿笑着,李大娘子也笑得舒心,许是真的有几分疲倦,不一会儿竟也真的睡着了。
清风带着远处的花草香穿过帷幔,一个劲儿的往长车上二人身上栖。六姐儿昨晚睡得香甜,现下里正愁那精神头儿没地方释放,将半个身子伸出帷幔去,探头探脑的。
暖日熏人,不远处便是一片桑树,安六姐儿知道是寻到了第一家养蚕缫丝的农户,这个时节正好是春蚕结茧之时,蚕丝的质量如何,一眼便能明了。
复又向前走了一段,一间似有人烟的屋子便映入眼帘,安六姐儿急忙唤师父起身,二人一道下得长车,直奔着那屋子而去。
“六姐儿慢些,平日里也不是这般急躁的性儿,今日这是怎么?”
如今见着这养蚕的人家,安六姐儿便如同看见那救命恩人一般,只想着扑过去,早些解决了困扰师父同自己的难题才是,一时间也有失平日里稳妥形象,直拉着李大娘子疾步快走。
听闻师父那话,六姐儿的步伐当即便慢了下来,面上一羞:“师父莫要打趣徒儿了,如今早些解决了这蚕丝的问题才是。”
蚕丝的质量是一回事,没有官人帮衬,自己如今要操劳家中事务,洗衣做饭,手上起了茧子不说,更是粗糙许多,早就不似当年。
可见徒儿这般喜悦,李大娘子终是不好说什么叫人坏兴致的话,只把想的埋在心里,暗自喟叹一声。
六姐儿如今正兴奋着,自是听不见师父那微若飞蚊的叹息,直等到看见那被放在竹簸萁里的蚕茧方才彻底笑逐颜开。
此情此景,也当真是应了那句:欲问桃花几千里,春风鸟语浇心醉。管他金银数万缠,一朝破茧可翩飞。蚕、蝶有破茧重生之日,安六姐儿见了,便只觉得师父的织罗铺子,腾飞的日子亦是指日可待!
“不知二位娘子来此,可是要买这蚕丝?”二人没停留一会儿功夫,便打屋里走出来一位约莫二十有余的娘子,看见二人打扮,心下便知是蚕丝生意送到了门上。
李大娘子颔首应了,只是这蚕丝的质量不光要看蚕种子,也得看抽丝剥茧人的本事如何……
第018章 缫丝剥茧三千載 锦绣华服丝路开
“二位娘子勿需担忧,这次蚕、软蚕我们是断然不会缫丝充数的。”似是看出了李大娘子的顾虑,这养蚕人家的娘子笑道,“皆是长久的生意,何必因着这点蝇头小利闹得不愉快?”
“我们家中做这缫丝的活计也要有几代人了,若不是老人年岁大,不好将东西带到临安城里头去卖,也不至于落得个无处销卖的下场。”
养蚕人家的娘子也是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显然是希望能够做得这单生意的。
“都是极好的蚕种,暖种、收蚁、上簇,无一不是在最合适的时辰里头。”这娘子家回身唤儿女拿出些缫好的蚕丝来,递与李大娘子看。
周遭不少人家早就将蚕丝送到临安城里去卖,便是质量再好,这些蚕丝也只能滞留在手里:“皆是熟能生巧的活计,少有什么结节在上边,娘子大可看上一看……若是和心意,再买来也不迟。”
“早些年没有这么多人家做养蚕缫丝的生意,便也好生活些,这些年来已然很少能卖到泉州港那边去,同外邦人做生意,到底不同曾经那般好卖。”
也不消前者说些什么好叫李大娘子和安六姐儿下定决心选择今日这丝的话,好歹这丝拿回去尚且需要处理、精炼一番,只要这丝干干净净,韧性能比之前那动辄断丝的线好上些许,李大娘子便能满意了。
如今手里的铜子儿有限,花起来总也不好大手大脚的,虽说这丝的质量同人的手艺都还算得上是不错,二人却也不得在乎这花出去的钱会不会打了水漂。
桑沃蚕肥,做工的人也细致的紧,缫出来的丝便光滑白净。似是活该安六姐儿和李大娘子好运气,未走出来多久,便遇到这合心意的丝来。
二人没急着定下这丝,只是同那养蚕的娘子攀谈起来……
珍珠苍碧翻涛隐,清风拂面送知音。一望千山桑蚕林,短褐旧衣果辛勤。李大娘子同这养蚕的王二娘子一谈如故,从这缫丝的几千年,叹道临安罗的鼻祖——越罗。
你一言,我一语,对于官家的英明、临安的兴盛,皆是赞不绝口。提到这丝罗,更是不尽的骄傲意。
“双林的绫、吴越的罗、再加上那千金的锦绣,天青的瓷器,不只是官家喜欢的紧,便是从泉州港送出去,顺着到海外,更是叫他们那些没见过的喜欢得紧……”
无论是周遭的倭国、高丽,又或者是远些,叫王二娘子都叫不出名字的邦国,皆是不如如今的繁盛富足,百姓心里自然带着几分看不起在。
王二娘子又是个善言语的,张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听说那些贾人,可是得盆满钵满,官家也是借此得了不少税钱去。”
自家师父同王二娘子没个停歇,安六姐儿干脆也不再光听着,仔细打量起那些蚕茧同缫好的丝线来,算计着出多少贯铜钱买下来才算合适。
“我们这些丝罗的衣裳,到了他们那里,恐怕更是穿不起!”
“本就该是如此,我大宋的好东西,哪里容得旁人糟蹋?”
“岂止如此?”王二娘子谈的激愤,一时间顾不得什么文雅,只叫屋里头的官人都探出头来。
你来我往的言语之间,二人聊得愈发投机,若不是旁边还站着安六姐儿,恐怕只叫做师父的忘了此行的目的。
第019章 山岚又起不见月 欲待云开清霁悦
“我给两位娘子一个价,管叫你们满意。”
许是因为投缘,再加上这往来运输要买丝人自己解决,王二娘子果真给出了个极合适的价格,这笔蚕丝的生意便算是谈得妥当。
蚕丝既然定下来了,师徒二人便需要思考如何带回临安城的铺面里去,做织罗前的煮丝、浸泡的工序,遂是辞别了王二娘子,顺着来时路而行。
不同于之前的紧迫,寻好丝线的回程路显然是轻松不已。做师父的终于成功将本要租长车的徒儿拦了下来,二人从卖丝的王二娘子家借走一驴一马,这便骑着上路……
“师父,铺面眼看着便要到期限,这夏日也眼瞧着就到,那些罗衣的买主儿和成衣铺子恐怕已然订好了人家,我们赶紧些或许还来得及。”
把马让给了师父,安六姐儿斜靠在驴背上,分析的头头是道:“师父,我们还是将这马给人家还回去,早早租了长车回临安……”
话说到一半,六姐儿又想出了些新法子来:“又或者直接到附近能租来车马的地方去,尽快些将蚕丝拉回去才是!”
比起安六姐儿迫切的模样,做师父的好像反倒不是那么担心——倒也不是因为胸有成竹,实在是李大娘子几经打击,如今现实的紧,对未来没有什么翻身的奢望。
可身为师父,李大娘子也不想耽误了徒儿去。偏生六姐儿是个死心眼的,认准了便鲜少有改变的打算,叫她改认个师父,怕是比登天还难。
就是这叫人矛盾的当儿,李大娘子的心思便是听天由命,若是赶得及便赶,赶不及便也顺其自然,没有应徒弟的话,只假寐起来。
“这不纯纯摆烂么?”靠在窗边摆烂的人儿也不知是在念叨自己还是书中人,可这内容实吸引人的紧,安霁打了个哈欠,又继续把故事读了下去。
“师父?”别看李大娘子如今算不上年轻,可在徒弟心里头,还和那没长大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话讲出口,半晌儿没听见师父回应的安六姐儿一眼便看出师父是在装睡,谁人家入眠的人儿,还能死死攥着那马缰绳,一身紧绷,生怕给自己掉下去了?
“罢了……”无奈的叹息中带着几分笑意,也不知这师徒二人谁更成熟些。
在王二娘子处留宿一夜,这山间清早便起了雾,如今叫那太阳一晒,四处漫散着蒙蒙的亮色,更是含着些许青浅的光晕,当是将那满山翠色,俱数揉进了山岚。
走走停停,这云雾也随着师徒二人一道蹭到了临安城。去时尚是紫霞红云送春晓,碧岸青天炊烟早的西湖晴日,只叫人想不到这欢欢喜喜回来,却是云霭霭藏银月半弯,风萧萧推乱浪三千的风月夜。
“是李大娘子罢?”方才到了巷口,师徒二人便被一身麻衣短打的人拦了下来。
来人一脸横肉,借着这萧条的光线,当真像那趁着月黑风高,方才杀人放火回来的模样。
师徒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大娘子怀里便多了一张交子,转眼来人就已经到了身后,声音从大路传来:“这钱你收着。”
“这东西……”
不同于李大娘子还没回过神来的恍惚,安六姐儿更警惕几分:“你是谁?”
“是我们织坊刘官人给的,收着便是,小娘子家问那么多做甚么?”
第020章 好事应结善恶缘 素丝在手纵横间
来人转眼隐入不远处夜市中的人流,空留下安六姐儿站在原地,看着师父手中那张会子不知所措。
“师父,这,这会子该不会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罢?”
李大娘子在市西坊那铺面可谓是占在最绝佳的位置上,不知叫旁人觑视了多久,现今自然会有落井下石的有心人。方才那人一看便不像是什么好人,做徒弟的不免心生怀疑。
“师父?”自家师父依旧沉默着,应当是在思考着这问题,只是良久依旧没个回应。等到回忆起方才师父听见那刘官人之名时的反应,六姐儿紧接着道,“师父莫不是认识那人?”
安六姐儿这一猜倒是猜到了点子上,这二人非但认识,刘官人家那位娘子还同李大娘子师出同门。
“每日操劳,方才有了孩儿便害了病,不久竟一命呜呼。”李大娘子想起旧事,心头也不免酸涩,“当年我这铺子的生意还不错,便将那孩子当做自家孩儿,平日里能帮便帮上一二……”
也难怪李大娘子如今能遇到这么多肯伸手帮上一把的人,却原来皆是那份在富贵时依旧怀在心间的善意使然。所谓‘好人有好报’想来莫过于此了。
“可是方才那人?”
明白徒儿的意思,李大娘子喟叹一声,皆是些抱团取暖的可怜人:“是在刘官人家做工的人,被他女兄从火里救出来,无处可去,便留在铺子里做帮工。”
小巷里昏暗,不似大路那般灯火通明,安六姐儿适才更是紧张不已,没有看清那人如何模样也实属正常。
至于李大娘子,当年相助之时就没想过回报,便也料不到刘官人会在这时候伸出援手……
“师父,这是还有一封信罢?”借着灯火,安六姐儿看见有东西从师父手里掉到地上,眼见着便要被师父踏上去,忙蹲下身子去捡了起来。
接过那信,李大娘子也没避讳,当着徒儿的面便看了起来,只是后者懂礼知事,只静静站在一旁,想着等师父看完那信后,可会有什么要自己去做的。
对于这信上的内容,安六姐儿固然是好奇的,却也明白这是师父同那刘官人之间的私教,自己不该掺和,便这般矗在原地良久,看着师父盯着那薄薄一张纸,半晌儿方才开口。
“收着罢,近来若是有需要便去支取。”将那张面额不小的会子递给自家徒儿,李大娘子领在前头,奔巷子深处走去,“改日生意好些,再将这会子加倍还回去便是。”
不知道那信上写着些什么,但安六姐儿知道,师父这是有了重头再将这织罗铺子做起来的心思,作为徒弟,心下里自是欢喜。
攀窗不识字,照屋常饮墨。李大娘子方才燃起那烛火,明焰就摇曳着倾斜身子,想要凑过去看看那信。只可惜前者没给留机会,转身将信收进了木匣子。
月华顺着木匣子缝隙钻进去偷阅,又将那信上的话念与了清风,只引得那烛火猛地跳了两下,似是被那信笺上的言语感动的抽噎。
没有什么逾矩的言语,亦没有圣贤书里的大道理,信上的内容甚至是些连挚友之间的心照不宣都算不上的话。只是两个遭遇相似,却一直怀抱曦月明朗之人坚持下去的约定。
云流千尺缠丝语,善意一腔搏风雨。只叫那桃香蚕韵,顺着那朗月明烛,化入这经纬一曲。
第021章 千丝万缕凭涛沸 更胜烟柳湖岸垂
无以狂风抵岸涛,白浪釜中卷沸潮。此乃是生丝变为熟丝不可或缺的过程,看起来不起眼,却也和后续每个步骤都密不可分。
横纬竖经,这一匹罗要几十米,幅宽却远比不得长度,因而才要摸出好的丝做经线,差些的便拿来做纬线,属实也是因着对丝韧性、均匀程度的需求上有所差别。
小娘子家聪明的紧,同师父学了不久便能帮上大忙,方才将这丝运回铺子里头,就已经按质量好坏分好了经线、纬线,如今只将待那分好的蚕丝放到沸水当中,叫蚕丝脱了胶去。
“时辰差不多了。”李大娘子收拾着一边剩下来的草木灰,也没忘了计算着时间,“取出来放到清水缸里,把这些纬线放进去煮罢。”
用那极长的竹夹子把蚕丝从沸水中夹出来,放到一旁的清水缸里继续浸泡,安六姐儿抬头望向师父,“师父,如今快要入夏,应当六七个时辰便差不多了罢?”
看得出徒儿有些急于求成,可这蚕丝若不在一开始好生准备,往后粘在一处成为结节,便不只是耽误功夫,更是把那蚕丝白白浪费。
“还未入夏,这蚕丝多浸泡几天也好,三日过后再说罢,莫要在这短短几天里头着急。”既然已经打算重新来过,便要一步一行,没必要图这三两日的省事。
“师父说的是。”将煮好的丝全数淹没在清水缸里,安六姐儿帮师父锤了锤腰,又道,“他们现在那些技术对于师父想来是不难,若想要叫人来买,还应当要细致才是。”
听着徒儿的话,李大娘子点点头——要不说这徒儿叫她满意的紧,之前自家兴旺之时也不是没有收过学徒,却皆是因为她的手艺好得利,从不思考这罗同临安城之间的千丝万缕。
这几日自家师父总爱愣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安六姐儿只将一旁分好的纬线捡了起来:“师父?”
等到自家师父回过头来应了声,六姐儿这才问道:“这纬线现在放进去么?”
清风乱逗卷烟云,腾起三千古氤氲。扶光顺着窗棱攀进屋子里来,带着那故友一道,托着水雾染出一片神秘,似是要将自黄帝为始的这段画卷绣出属于大宋的新篇章。
“小心些手,免得伤了去。且莫急。”为师为父,六姐儿便同自己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做师父的处处小心,句句提醒,生怕自家徒儿伤到。
只可惜做师父的光顾着徒儿,却没注意自己脚下,所幸在险些被绊倒之前,叫徒儿给稳稳扶住,否则恐怕是要跌进沸水里头去。
“师父,小心!”安六姐儿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稳重些的了,师父都已经是有孩儿的年纪,倒比自己还毛躁几分。
对着自家徒儿笑了笑,做师父的属实是不好意思的紧。安六姐儿见此,忙道:“师父无事便好,是徒儿不想着将东西收拾好,便匆匆忙忙急着煮丝,这些东西也合该好好清理一下才是。”
“是师父自己不小心,这东西放着师父来收拾便是。你且去把之前那些丝整理一番,将籰子和翻丝车腾出来,眼见着不日便要用。”
这边煮丝尚且需要一刻的功夫,师徒二人趁着这机会开始收拾起来,临街的铺面无人看管,倒是引得来往百姓好一阵议论。
“当年李大娘子这罗可是远近闻名的质优价廉,如今……”
“可惜,可惜啊!”
第022章 好地界惹人来妒 乱风雨敢问前途
“我家老爷来收这铺面了,赶紧收拾清楚离开!”
“哎呦,这是从谁家听说了不成?”
一双来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羸,皆是铺面主人家雇来的,见李大娘子师徒二人如今正打扫着,更多几分猖狂,“倒也算你们有些自知之明,省的我们动手,闹得都没面子。”
手中尚且捧着那从籰子上取下来的旧蚕丝,听闻此语,六姐儿直接便愣在当场,继而从自家师父处收到一个大可放心的眼神:“你继续收拾就是,这边师父来管。”
“依之前定的,这半年的钱也该赔与小女子罢?”出乎做徒弟的想象,李大娘子反应镇定的很。
来人闻声嗤笑,掏出个布兜来往桌案上一甩,面上愈发轻蔑:“不过是几个铜子的事,我家老爷可不缺你这些。”
“我家老爷也不是那不容人的,给你们三日,若是三日之后还占着这铺面,到时候和你们对上衙门的可就不是我们老爷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达成了此行目的,二人顺着来时的小巷回去复命,只留下满街巷看热闹的人和戏台中心的师徒二人。
安六姐儿手里依旧在捧着那些旧丝,单单站在清水缸旁看着师父,甚至什么也没有说——师父何必要同那些见不得人好的妥协?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话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不是所有徒弟都会同安六姐儿这般,与师父共患难。育人万千,属实少不了遇上三两个自私的。
“刘官人家铺面旁有个便宜些的铺面,若是你我二人皆忙之时,也能有个人代为照看。”当师父的自然猜的到徒弟心里想着什么,笑着解释开。
“快去收拾收拾罢,便是我们不走,有人高价租下来这铺面,到时候更叫我们来不及寻个合适的临街门面。”
“还是昨日刘官人在信中提醒,有人看上了这铺面的好位置,否则要打我二人个措手不及才是……”
所幸师徒二人皆不是那说一半藏一半的,也免得平白生误会。将话说开了,李大娘子便带着徒儿继续收拾要挪走的东西。
“还当这所谓的李大娘子有什么傲骨呢,也能叫老爷专门雇了我们来……倒是可怜了她那徒弟喽,跟了这么个师父!”
个子矮几分那人手里正掂着扣下的几枚铜钱,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小巷中回荡:“省事还不好?也省的最后闹到官府去。”
“至于她那个徒弟,自己不懂看人,跟了这么个师父又赖得了谁?”叫铜钱儿在手指上转起来,复又挑到天上,这才接回手里,“正反?”
高壮些那人没应,扣下铜钱这事儿多少有些不地道,只是也不在自己该管的范围之内,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参与。
“家里有只河东狮?”小个子也斜着眼,将手里的铜子儿藏到自己的钱袋子里,“她这徒弟是安家的六姐儿,那安家也不是穷苦人家,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家事罢!”
低着头行路,全当做没有听见那夹杂在铜钱反复碰撞声中的言语,高壮些这人走着走着,便走到同小个子相距五六步远的地方去了……
这小个子还总学着文人墨客去那净慈寺,只是不同于后者,单纯去烧香拜神。倒是不知手里扣下那些铜钱昧不昧良心,那些香烛又多么像是个笑话!
碎银崩溅西湖沸,往来善信多为财。雨水浇得满地泥泞,叫未携伞的师徒二人一时间狼狈不已,倒是西湖畔净慈寺里的人,没有少去半分。
第023章 蝶衣粉面飞花令 却把换取好功名
“青风两不移”酒意微熏,席间雅令也进展到了自作的时候,“蝶蕊芳荫处,青风两不移。”
酒眼见着快要见了底,众人便从饮酒助兴,转到赋词吟诗上来:“仁兄这‘移’字虽有青青同清风缠绵不绝之情,可到底有些萎靡,叫这暮春风华沾染了几分尘俗气,何不用‘齐’替之?”
“不好,不好……”方才吟出此诗之人连连摆手,“虽说‘移’字不妥,可仁兄所说‘齐’字亦是将原本意中的同行,化作了相争攀比,有失春日绵绵。”
“仁兄说的是,是鄙人考虑欠妥。”
“无妨,无妨,诗词无以高下,鄙人也是破了方才吟名家词作的规矩,终归是鄙人浅陋……”红纱挂面,眸无定止,大拟是有些醉意攀入心头,此时微风解意,清醒不少。
杯收递盏,摇晃着作揖,作诗之人赔笑道:“鄙人有些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此一盏全做坏了诸位雅兴的赔罪。”
本就是风雅意趣,在坐无不是当朝雅士,自然不会同那酒桌之上大快朵颐之人一般,具是应了前者推辞之语,“仁兄莫要过谦。”
“也是吾等吹毛求疵些……”
“不若‘离’字如何?”说话之人眉眼端方,如松玉面,却原来正是不久前才拒了安五姐儿婚事的方衙内。
“又或者将后两字换做‘若离’,若即若离,正如君子至交,却无缠绵小意,柔而不蔓,依而不附。”
方衙内此言一出,众人皆捧杯而愣,“离?”
“两不离……青风两不离?”
“蝶蕊芳荫处,青风两若离!”方才作诗那人因着凉茶下肚,彻底叫杜康梦中唤,已然双眼迷离,却还是因为方衙内这一句清醒过来。
“妙,此句妙!”
“诸位仁兄,青风两若离,当真是妙哉!”
飞花令接的是‘青’之一字,西湖暮春远山近岸,皆色青青。既不违反规则,复又更给青山、细柳添上几分灵动的生气,确属难得。
有此妙句,众人自然皆是赞叹不已,倒是方衙内好一阵自谦,叫众人皆以为这小衙内将来必然大有所成。
“虽说仁兄心寄风雅,可怎生负了小娘子家一片心意?”有些人想来是醉了,也不知怎么,竟是将寻产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放到了这般时候。
“若是鄙人没记错,仁兄应当没有什么心上人……为何要拿这借口拒了人家安家那位小娘子?”
方衙内良久未语,只叫众人以为是惹了前者不愿,忙在中间劝和。
“小娘子、小官人家的事,我们这些人掺和什么?”
“就是,来,酒满上,鄙人没本事,接不上!”
“这酒都叫仁兄喝去了,哪里是接不上,怕不是……”
众人一直注意着方衙内的面色,却只见后者一口酒闷了下去,呛咳两声,这才道:“家父友人左迁,恐怕要牵连不少人,如是应了,便要害了人家小娘子。”
“若是有朝一日,鄙人能得了功名,再做打算。”
“我又不怕!”适才佯醉开口之人眼色使了许久,还是没能拦住一直藏在柳树后的安家五姐儿,“这算得什么借口?”
罗衣春风两若离,素面柔花引春蝶。众人见了安五姐儿,这才知道方衙内口中那句‘两若离’是有来处的,只有满眼是那人,方才能句句不离题。
明天更新,抱歉
写别的东西来的,因为是帮别人写,还是之前写的比较多(所以容易词穷),但是方向完全不一样(不是小说、诗歌或者散文体这种我擅长的)的东西,就一个大方向,一白天都在思考怎么开头(还是我不了解的方向),然后脑子一下比较乱,心情比较烦,保证不了质量,明天更新,抱歉
真的抱歉!
第024章 改门换面别故事 万事齐备待丝怡
“小心些,莫要碰坏了。”师徒二人并没有耗到最后期限,翌日便将织机拆分开,往不远的新铺面里运。
“这铺面比之前那处便宜不少,以之前三个月要的钱,便能租上大半年。”趁着擦汗的功夫,李大娘子和徒儿说着,欢喜之意从眸子里迸出来,融进周遭春色。
织机的部件是靠榫卯拼接而成,也是李大娘子家传了两三代的宝贝,不仅拆装熟练,更是珍惜的紧,除却同徒儿言语,全程都没有错眼睛的盯着每一个部件的去向。
“李大娘子今日便搬过来怎不知提前同我说一声,也好叫人帮忙。”铺面里的东西不少,往来搬运也免不了一阵喧嚣,这便叫刘官人闻声从铺面探出头来。
只是刘官人也没想到,从自己听说有人看上那铺面,到对方下手租下来赶人,竟是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之前那处铺子有不少李大娘子和自家官人间的记忆,现如今说起来,也叫人唏嘘不已。
事已至此,刘官人也知劝慰无用,便只招呼着在自家铺子做工的前去帮忙。本以为要两日才能有个大概的活计,愣是在日落之前,就已经办得妥当。
平日里繁杂的事务,容不得二人坐下来寒暄客套,打过招呼便忙起各自的事。
刘官人家的铺子这些年来愈发平稳起来,只是家里尚有体弱的大姐儿要养活,没个十年八载的,断然是得不了清闲。遂是没日没夜的做工,索性把家安到了铺子里住下。
至于这边张罗了整日的李大娘子,亦是得不来休息。这东西虽是搬过来了,却还要人一一恢复成原样,属实免不了好一番折腾。
“三十五片……”到底是手里的银子不够,雇不起什么人,李大娘子将能拆开的全数拆开来,甚至连这竹箸交互而成的籰子都要分成六片叫人搬运,显得不那么庞大,便能省下些许钱来。
虽说这竹箸算不上太难寻的东西,可若是现在去买来,且不说大小是否合适,在李大娘子心里,又是一笔不少的钱,心下里不免着急:“怎生会少了?明明方才送到的时候我数过一遍才是。”
“师父,您手里尚且拿着一片在数东西用。”到底是安六姐儿靠谱,早便熟悉了师父的习惯,听见那‘噼噼啪啪’的敲击声,抬眼就看见师父手里那片竹箸。
也难怪李大娘子一身本事能因为家庭变故便带着这织罗铺子一蹶不振,却原来一半要归结于这性子。
李大娘子教徒弟时不知道留一手,自己做事虽说手巧,可心着实不算细。没了官人的帮衬,又遭了失子的打击,也难怪落得如今地步。
柔声应下徒儿的话,只叫六姐儿心中又叹了句师父的软性儿,这才一道忙前忙后。直到晚些时候,随着师父回家,便沉沉的睡下。
夜烛惟映不眠影,画栏应是三更月。不敌桂风秋霜寒,偏及别离再圆缺。望向床上徒儿恬静的面庞,想起那一次次相护,李大娘子也不免迷茫。
“我也不瞒着李大娘子你,是你当初那个大徒弟。”
“她……”记忆中,自己倾囊而授,只是大徒弟确实没有这天分,学得慢,也不甚上心思。
“还不是有那来临安的贾人,非是那高句丽便是倭国的,要给她不少钱学这织罗的本事。”
檐上新燕筑,春已另从头。李大娘子还是决定放下曾经,如今的六姐儿就只是六姐儿,大可不必因为自己过去的遭遇,便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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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翻丝绕籰定沙盘 花罗织机纳山峦
“哗啦……”
“哗啦……”
青丝送桃香,一缕千里霞,茵茵芳草色,札札机杼语。市西坊这边多的便是私营的织造铺子,清早起来就热闹的紧。
师徒二人便也迎着鸡鸣起身,早早开始忙起来,顺清水缸里先将浸泡好的丝线捞了出来。
“小心些,莫要损了丝线。”李大娘子恐怕只有对织罗这么上心思,旁的事哪里有过如此计较?
做徒儿的自是应下,开始小心翼翼的将成捆的丝线延展开来,检查清楚没有粗糙、结节的地方,才往翻丝车上面挂。
忙着的时候可不敢有半分差错,直到挂好一捆丝线停下来,安六姐儿方才同师父赞了一句:“师父,这丝当真是要比之前的好上几分。”
抽出丝线的头儿,寻了那平纹绞绕在籰子上,六姐儿生怕出了一点儿错漏,叫这顶费工夫才寻来的好蚕丝损失了质量去。
做师父的还在调整着适才在刘官人帮助下拼装回去的织机,仍旧不忘回头叫徒儿上心:“慢慢来,如今期限不那么急,唯有开头这些准备做好了,方能叫后面织罗不会被耽误。”
“只有织出来好罗,才对得起买罗的人,对得住这份手艺。”徒儿也不是头一年随着自己,李大娘子到底还是放心的,只是昨晚萦绕在心头的烦恼,叫人抛却不去。
师父自打那日收到刘官人的信,便有些异常的情绪在,六姐儿不知道既往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叫师父一再伤心,只想着将手底下的功夫再做的好些,对得起师父,也对得起自己。
应了这一句句念叨,做徒弟的手下更精细几分,把手里的东西当那金丝玉珠,珊瑚玛瑙般宝贝着,生怕损了半点。
直到这边将成捆的丝全数套到了翻丝车上,李大娘子也将织机一处处检查好,没看到半分磕碰,师徒二人丝毫不敢寻闲,继续忙活着下一步的工序。
将那足足百三十八的籰子放到沙盘里头,前前后后摆到位置,好做固定,也方便接下来去往那高高低低的经杆溜眼儿里头穿。
眼见着晌午时分,草草用了饭,师徒二人顾不得累,又分头把这蚕丝往牵丝车上引,虽是口中说着不急,每日里却还是能多做些便多做些。
只可惜,操劳了这一整天,师徒二人还没把这开头的些许步骤搞完全,就已然累的连指头都不想动上一动……
直到那紫云劝归的酉时,不少尚要经营夜市的铺子先行关了门,市西坊不再那般喧闹,刘官人登上门来寻李大娘子,往自家铺面里帮忙打理一番那花罗织机。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处用的久了,有些磨损的厉害,替换下去便是。”李大娘子果然是精通,一眼就看出问题来。
刘官人谢过了友人,对于前者为何不知如何修理这织机,二人皆是心照不宣——芳娘在时,打理这织机可是仔细,要不也不至于这些年来,头回出毛病……
“往后有机会,我将这部件拆开来同刘官人讲讲罢,这织机若是伺候不好,哪里能叫罗织好?”
李大娘子说罢站起身来,那双潋滟里又罩了纱般的眸子像极了西湖,却也满是岁月染上的红丝,等目光扫到织机上尚且没有织完的花罗,李大娘子又没少了颔首赞叹。
远山青黛眉上点,不敌烟罗团花间。这烟色牡丹芙蓉纹花罗大方的紧,山河风貌春色锦,全数被这一梭一线织进尺方的罗里。
第026章 打蜡滑丝穿经纬 绞边综片首齐备
安六姐儿现下里就连从清水缸里头将籰子捞出来都要思考思考,生怕叫师父被自己打扰到,影响了那绞边综的准备。
轻轻落步,一双手捧着那浸满了水,缠在籰子上的丝线,六姐儿甚至不肯让那水‘嘀嗒’到地上,惊到需要静心做事的师父。
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徒儿,李大娘子只觉得可爱的紧,不免轻笑出声:“六姐儿,不消那么小心翼翼,师父织罗织了多少年,只要不同你言语,自然是数的清楚。”
看得出六姐儿生怕弄出半点声音影响到自己,做师父的手下数好二十六之数,这便趁着自己不用因为数错而重新数的当儿,同徒儿谈上了这两三句。
自己的心思叫师父发现了,六姐儿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默默颔首,忙是转回头去摇起纡来。
等到李大娘子那边的绞边综何时搞得妥当,师徒二人便可以牵上经线,做织罗前最后的准备。
这进度听起来是足够快,只是此时距离搬到这新铺子已经过去了至少三五日,算一算,也属实不短,眼见着就要到四月的夏日里去,难怪二人片刻不敢耽误。
“听说李大娘子那织罗铺子搬来了这边,早些年总要绕过半个市西坊才能买到,如今倒是容易了……”黛眉朱口,满身尽罗绮,若是只看这些,还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娘子。
只是手里那条平磨螺钿和彩绘并存的漆器木尺,显然暴露了这娘子的身份——这娘子自己经营着市西坊里一家销量不错的成衣铺子,是真真靠着自己手艺赚了大把银子。
“可惜这李大娘子的罗,如今是既不占花样,也不占价廉,你便是去买来,做成的衣裳也未必讨喜。”
同行的娘子喟叹一声,“也便是你,只惦记着质量,还要这罗,否则李大娘子这铺子,怕是已经做不下去!”
听着友人这话,手里拿着木尺率先开口的娘子不过莞尔一笑:“买衣裳还是要穿着舒服,哪里只能图华贵?这罗衣要的便是那份典雅的禅意。”
临安城不少文人墨客常与寺庙众僧道论道参禅,如今花哨的罗早不如前朝那般讨喜,倒是素雅的横罗,才叫人买得更多几分。
成衣铺祝四娘子这话,叫同行那娘子家不由得羞赧起来——自己这褙子滚边上又是彩绘又是印金,虽也是现下颇为时兴的样式,如今想来倒是显得浮夸。
“回来时我去看看罢,只要质量在,便是不做成衣去卖,也好买来自家穿。”祝四娘子能够如此,虽脱不开这么多年的交情,也确实是为这好料子唏嘘。
素丝织纤纤,往来人念念。应是三春后,尤作旧衣衫。想要织出这罗,说来并不算难,可能在萧条时,依旧不改精细,确称得上一份难得的坚守。
皆是凭手艺吃饭的,祝四娘子有余力便伸手搭救一把,也算不枉从僧道口中听来的慈悲,更是寻常百姓间不为金银迷眼的良善之心。
“六姐儿,去东南角那木匣子里将蜡块给拿过来,今日把腊打上,便可以休息一番了。”
可算是忙完了手边的事情,眼见着徒儿那边也已然将摇好的纡管放进装满水的木盆里,李大娘子开始安排起后续的活计来。
“上了腊,便能叫这丝平滑些,免得到时候叫枷身线卡断……”
橙暮铺染在经线上,将师徒二人的模样当做花纹印落,好不温馨。
第027章 暮春絮柳赛雪飞 昧心做事倒逞威
“咳,咳咳!”
看着自家女儿这浑身不适的可怜模样,当母亲的心疼的紧,可任谁能想到安家五姐儿那么个活泼性儿,竟然会叫这区区一个柳絮给害得连门都不敢出?
“明知年年这个时候都要不舒服,还忙着出门去做什么?”本身就咳嗽流涕,五姐儿还风风火火的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只叫人无奈。
趁医者尚且没有来,当母亲的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方要开口,便听后者言道:“娘,儿是要去寻六姐儿……阿嚏!”
连着吸了几下鼻子,五姐儿这才又道:“六姐儿近些日子忙的很,儿想去看看,可有什么能与她帮上忙的。”
“你如今这般身子,莫说去与六姐儿帮忙,只怕是不添乱都难。”自家哥儿姐儿的关系亲近,做母亲的自然高兴,只是五姐儿这般也不知顾全自己身子,属实让人心焦。
继而做母亲的将茶递到安五姐儿嘴边,复又喟叹一声:“先好生将身子养好,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寻六姐儿也不迟!”
春烟卷地扬百尺,飞云渡湖落三千。一呼一言皆风雪,倒是寻香不见寒。在这芳菲暮春,冬日里叫那穷苦人家得以续在衣裳里保暖的柳絮,便成了人见人恶的东西,一个劲儿的往人身上攀附。
莫说五姐儿这种每逢飘絮时节就要不舒服一番的,就是街上的寻常百姓也要被这柳絮堵满口鼻,以至于不敢言语。
“六姐儿,仔细着那柳絮些,将门合上,免得……”李大娘子说着,习惯性的抬头望向徒儿的方向,却难得的没见到人影儿。
“六姐儿?”虽说这临安城的治安好的很,可自家孩回话,要谁也得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寻上一寻。
循声来到铺面临街的一侧,李大娘子便看见六姐儿对面站着个人,如今正耀武扬威的对着面前的罗和自家徒儿指指点点。
“呦,这不是师父么?”来人一袭织金的熟罗,就连滚边儿都是那顶好的绣花,好不华贵,早就同之前大变了模样。
只是李大娘子依旧一眼便能认出来人的身份:正是自己之前那大徒弟,为了银钱什么都做的出之人。
“哦,不对。”来人显然是有意奚落李大娘子,站在铺门口,‘咯咯’直笑,“如今应当唤一句李大娘子……”
“李大娘子这罗布生意如何啊?也当真是离不开自家官人,否则那至于一蹶不振?”
如今临安城里的娘子家,大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叫人高看,若是说谁只能靠着自家官人过活,属实有几分侮辱的意思在。
更何况是从自己昔日里的徒儿口中说出来,更是叫李大娘子伤透了心——本以为自己能够将这些旧事抛诸脑后,可现下里再见,犹是为了旧岁月感到不值。
“这罗也指望有人要?”
“就算是这朴素的横罗叫人愿意买,没有那织金的熟罗、牡丹纹的花罗,到底也不过是白搭……”许是想起来什么,来人笑道,“更别说这根本撑不起经线的蚕丝!”
“还有你新寻来这徒弟,你都落魄成这般还随着,该不会是个傻子罢!”
见来人攻击起自己的徒儿,李大娘子终是听不下去开了口:“你为了些许银子便将这织罗的技艺轻易传给了那高句丽和倭国人,我已不是你师父,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你既然已然拿了钱,又何必来我这里闹?还字字句句寻六姐儿的不痛快?”
尽管李大娘子如此说,来人却依旧看起来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