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三春过风也从头 月依旧酒过唇喉
“呦,我说难怪李大娘子如此硬气呢,却原来是去旁处买来新蚕丝。”来人也不是吃素的,好歹在李大娘子手下做学徒些许年,一摸便知那料子用的是什么蚕丝。
只这一语,就叫安六姐儿抓住了重点,当即一双眸子便盯上来人,质问声更没有半刻迟疑:“之前那蚕丝质量出了问题,竟是你做的?”
这可是不能认的,来人一错眼睛,不看着六姐儿,上手便捻起了面前摆着的横罗:“这丝线倒是不错,只是恐怕价格不便宜罢!”
从师父和这来人的话里,安六姐儿也已然知道了面前人的身份,心中不由得心寒。联想起师父那几日满面愁容的模样,心里头更是早就写出离奇的话本子来。
虽说六姐儿自己也想不到,那些个抢铺子的腌臜龌龊事,果真能是面前师父这位大徒弟做出来的。却犹因着对来人的厌烦,将那摆与买主儿看的罗收回手里来。
“呵。”看着六姐儿那幅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高傲劲儿,一股火催到心头,只叫来人冷笑一声,甩出一张会子来,“我手中这钱足够买下这铺子……”
“不过这地方偏僻,鲜有人来,也就你们还捡去当块宝!”
“也是,毕竟这无用的地方,配上无用的人,复又加上这无用的罗,哈哈哈,方才是配的紧么!”
安六姐儿不惧怕那真个打砸的,左右还有律法在上做保护。可着实是头一次遇见这种口中吐不出半句好话的人,一时不知如何辩驳回去。
可偏偏就是这恼人的当儿,做师父的已然抚着胸口,叫来人气得喘不上气。便是如何不放在心上,被平白气这么一遭,本就连受打击的李大娘子自然是挨不住。
甚至没有给来人留下个带有威胁意味目光的心思,六姐儿忙是将师父扶到一旁暂作休息,这才回过神来要开口将人轰走,再合拢店门,叫师父好生歇息片刻。
“小娘子家莫要太尖酸刻薄,李大娘子到底是你曾经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不求你孝敬,也总不该一副比见了陌生人还不如的模样。”
这大徒弟在李大娘子手底下做学徒的时候,莫说被亏待了,每日皆是好吃好喝的被当亲姐儿养着,谁知道竟然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
若是不知情的,或许要怀疑是李大娘子这个做师父的当初亏待了人,才得来这般报应。可刘官人知道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心里自然也要替好友不平。
有刘官人的及时救场,叫六姐儿得以放下心来一心的去看顾自家师父,也叫来人不得已悻悻而归——若是被当街挑破旧事,丢脸的便是来人自己。
“我无事,六姐儿你莫要忧心。”此番之前,李大娘子还只当是自己原先那大徒儿为钱做些不择手段的事,如今看看,倒是连心性全只剩彻彻底底的恶,没有半分回头的可能。
白日里师徒二人合了铺门,免得被思绪影响织罗,便只相对无言的坐着,更叫那:三春唤来新柳风,层云又挂旧釵头。相扶一道从新起,酒意漫过月窗棱。
“六姐儿,莫要沾酒!”做师父的借酒销愁,只想借着这新风从头来过,将旧事埋于冬雪,葬给春花,却不叫徒儿陪着,“而今你还小,休得沾这些……”
红烟熏上眉尖,做师父的明显是醉了。若是当真能不再将这恼人事放在心头,倒也着实是不错,安六姐儿如是想着。
第029章 点茶游乐好风雅 真心实意不做假
“这可是扬州那边斫琴师父做的?听闻广陵琴派有名的很!”面前娘子环抱着的膝琴精致非常,不由得叫一同踏青郊游的小娘子家赞叹。
眼见着春色将要被夏风所染,游园的意趣便愈发浓郁,不只是那些小官人、小衙内的弹琴赋诗,小娘子们亦是趁着这桃红柳绿相聚西湖岸畔,点茶鸣琴个,好不畅快。
抱琴的娘子着烟色牡丹纹花罗抹胸及裤,裤头绣了云纹。又一件深烟色的横罗褙子,着印花彩绘云鹤花边做得滚边,好是仙气。
坐到一旁青石上,叫那床仲尼式的膝琴落上膝头,这小娘子一阵摆手道:“哪里请的起那样一床琴来?不过是师父见我如今小有所成,特地斫来与我用的。”
雅音清韵高山情,点茶飞花流水意。柳下偷闲翠微处,至交三五迎夏来。一群娘子家以茶作画,绘的是春景,复又成了这长卷的一部分。
“这不是如今咖啡里头的拉花么?”看着书的安霁不住吐槽,原本回到家中打算看看书中故事就休息的人儿入了迷,时不时便要夹杂一句自己的感慨。
“这茶百戏之流,当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宝贝,说来也不知道当年该是如何一番盛景,才能诞生出这么多巧妙的事儿来。”
若是能亲眼看见这书里头记的,又或是真个同安霁一样,研究过中国历史,恐怕没有人不会为了这几千年间无数到如今还叫人觉得新奇的物什,而赞叹先贤之智慧的。
“哈……”今日起得早,方才感冒初愈的安霁不免困倦,但还是被这书里头和自己一般倔强的人儿们吸引了去,不忍将书放到一旁去冷落。
好一番欢喜之后,一众小娘子皆是为了觅得良人的安家五姐儿而喜上添喜。
这铺天盖地的柳絮能阻止好友间相见,确实是阻碍不了互言心事的书信——五姐儿因这飞花卧床不出,倒是叫那将话说开的方衙内将功补过,差人问候几番。
“六姐儿,你家五姐儿收了那罗绮,到时候可是要再相亲一回,让方衙内再给一次金钗才是?”
安六姐儿可是稀客,即便是来了,还急着要回铺子里去呢!几位便小娘子趁着这机会,同六姐儿好一阵打趣……
折扇锦帕的遮掩之下,几家的小娘子笑到一处去。便是那谪仙般的抚琴娘子,也逃脱不得这般尘俗,半晌儿对着六姐儿道:“还是你师父那罗织的舒服,只可惜成衣铺子里买不到了!”
如今市面上的罗,多是些挺括不足,却坚硬不柔的料子。虽说花哨的紧,可但凡是那见识过好料子的,便自然觉得不喜。
对于好友这明目张胆的夸奖,六姐儿只是笑笑,并未言语。同是织罗的,哪里分什么高下?唯有一道做出好罗来,方才叫买罗的人同,卖罗的人,皆能从中受益。
“这话当真有理!”看着书的安霁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把一旁刚回家就勤勤恳恳扫起地来的父亲吓得一激灵,刚想要问前者发生什么以至于大呼小叫,却见自家女儿又看入了迷。
穿过窗户的风也在和安霁一道读书,莫要管它看不看的懂,左右是带着那份金灿灿的阳光映到泛黄的旧书页上,让人微眯了眼睛,尚且觉得那一字一句深有刻进自己眸子的意思。
第030章 岸南夕照数楼级 横罗穿梭三五七
朝夕往复,柳絮闹得最凶的几日也紧随着过去,五姐儿便也得了同六姐儿一道上李大娘子的铺面走上一遭的机会。
“这罗看着当真比我身上这件清凉许多。”光是横罗一种,本就有不少区别,五姐儿着自己衣裳比了比,便觉出不同来。
五姐儿说话向来实事求是,断然不会因自家姊妹亲近的关系,便张口贬低旁人家的东西,能在背后说出来的,也不惧当面说。
将铺面上摆着的罗展开,迎风好一阵端详,五姐儿叹道:“这般光滑垂坠,果然是上了心思的。”
从自家六姐儿口中,五姐儿也对前者师父的遭遇有所了解,唏嘘之余,更多几分能叫这铺面重新兴旺起来的祈望。
在这个小娘子家也可以去学堂的时候,安家里文采最佳的也不是旁的哥儿,确数五姐儿无疑,更是只将那易安居士当做自己仰慕的人儿。
幸是得了父母双亲的支持,由着五姐儿去,倒也叫后者对这纺织事务知之甚少,如今为免打扰六姐儿,只得坐到一旁看着,除却适才那些赞美,鲜少能有插上话的可能。
“现下里师父这铺子能够自负盈亏都是难事。”
为了叫好一阵子未见的姊妹二人叙话,李大娘子以自己要为织机换一副绞边综为理由,给六姐儿放了假。
“师父织这三梭、五梭的横罗,比旁人那七梭、十三梭的麻烦不知多少。”同自家姊妹走在市西坊的街巷,六姐儿不由得倒起苦水,“便是师父的手艺如何娴熟,也总要多费些时间。”
“可到了售卖的时候,师父又卖个同人家差不多的价,哪里能得来钱……”
这事方才五姐儿闲坐之时也想了许久,终是不知能有个什么好法子解决。面对自家姊妹的倾诉,便只剩蹙眉。
知道自己这话也是为难五姐儿,一双姊妹继而无言的环了市西坊一周,复又回到铺子来。
“咔哒,札呀……”
“札呀……”
“咔哒。”
织罗声是打刘官人铺子里传过来的,做师父的诓了徒弟,便也干脆将话变成事实,这会儿已然鼓弄出半幅绞边综来。
“真当师父诓你呢?”见安家姊妹的身影顺着铺门口映进屋来,李大娘子停了手中活计,抬头望着徒儿笑道,“那枷身线确是磨的差不多了,若是再不换,恐怕要卡断丝才是。”
姊妹二人并未远行,正是以为李大娘子在好意诓骗。如今六姐儿被师父看穿心中所想,几分比朝霞还要红艳的颜色当即便挂上面庞。
徒儿处事是大方得体,可这面皮实在是薄,做师父的便不再打趣:“好了,好了,师父也没有说你的意思,趁着这春天的尾巴,你们姊妹二人也好生聚上一聚。”
别过李大娘子,自知除却捣乱以外做不得什么的姊妹二人奔着西湖畔那雷峰而去。
雷峰上有一塔,早先唤作黄妃塔,乃是为祈福江山、庇佑黎民而建,历经战火重修,如今依这雷峰得了新名字,只唤一声:‘雷峰塔’。
安家五姐儿、六姐儿便打算趁着这难得的好机会去祈福一番,但愿家庭和顺,岁月兴宁……也但愿能叫李大娘子的织罗生意隆盛。
将及二八芳华的一双小娘子同这渐晚的天色一道成了这临安的景,真真是应下一句:夕阳斜照染千山,层云绞织青黛罗。最是玉人桃花面,碧波如洗静如磨。
第031章 郎君将去千万山 何德十里迎凤鸾
挨过四月里这段顶忙的时候,李大娘子的织罗铺子也算是有所起色。六姐儿面上的愁容自是下去不少,只可惜五姐儿将自己埋在屋里几日,连院子都不肯出。
“五姐儿?”站在屋门口,做母亲的颇为无奈。就因为那方衙内的一封书信,竟叫女儿就这般郁郁了两三日……要是早知如此,自己断然是在一开始就要打消五姐儿心思的!
三娘如今已然怀上身子,却犹是因为听闻五姐儿这几日茶饭不思,特地在官人的陪伴下回来安家。
被官人照顾的颇为妥当,三娘如今连面上都多出几两肉来。若不是将近五月,实在不至于受凉害了风寒去,恐怕还被迫在罗衣外披上一件厚实些的。
“五姐儿,你看看谁来看你了?”一边招呼着五姐儿,做母亲的还要回过头来关心一番三娘,对于这孕时的事不停嘱咐,“三姐儿,你直接进去吧,五姐儿只怕现在根本不会注意听我说了些什么。”
连唤几声无果,也实在是叫人没办法。三娘应了母亲的话,轻叩木门,不等里面人应声,便兀自走到屋里去。
不错眼睛的目送三娘进了屋子,做母亲的方才回过头,便看见匆匆而来的六姐儿失了平日的沉稳劲儿:“六姐儿,你怎生也回来……”
家里五姐儿最是开朗,六姐儿最是稳妥,如今一个两个变了性子,最头疼的无过于双亲。
六姐儿的烦心事可以分享给五姐儿,五姐儿的烦心事能叫姊妹们皆聚回家来,倒是一双父母,只能独自忧心,到底无人排解。
“母亲,儿先进去寻五姐儿,晚些时候再同母亲叙话。”
见六姐儿都如此说了,做母亲的自然颔首应下,给来人腾出一条进屋的路来,不敢有半分耽搁。
“母亲,儿带五姐儿去一趟师父那里,母亲毋须忧心。”
也不知六姐儿说了些什么,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一双父母一连劝说两日也说不动的人儿拉出屋来。
虽是暗自感叹不懂如今孩儿们的心思,能叫五姐儿从五姐儿出院子,便说明再没什么要紧的,左右是叫做母亲的放下心。也顾不得方才六姐儿还答应自己叙话,只想着叫自家姐儿们都能顺遂便好……
只恐到端午时节身子不好挪动,趁三娘和官人便趁着此番留在安府同双亲用了些饭食。另一边的六姐儿也已然携五姐儿到了市西坊,同师父言谈起来。
‘春衫剥去休思念,且把青丝负华冠。儋耳早为流落地,临安此去亿千峦。即便我意似卿意,圆月清风远凤鸾。但愿今朝不复见,当知应是别离欢。’
却原来方衙内给五姐儿的信上只有这一首七言的律诗,也并非是负了心,而是其父果受牵连,将及左迁,才寄来这书信。
“小娘子、小官人的何苦来哉?”李大娘子经历过别离,却不知这明明你情我愿的事,也能叫人纠结成这般。
五姐儿本就不是那等走不出来的傻娘子,若是方衙内当真另寻新欢也好办,偏偏是这等相互思虑的事,才搞得这般有口难开,有情难圆。
“如今尚且不是那无可奈何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真同我和官人一般书信不得,倒要叫你们如何后悔!”
想起自己同官人相隔两地,李大娘子便见不得这些。苦口婆心良久,约莫是解了五姐儿的心结,这便又谋划着叫二人见上一面,也好彻底将事情说开。
第032章 一丝一线牵情谊 共赴重五龙舟节
两情相悦的事儿是容不得欺瞒的,且不说李大娘子本就不懂心机,便是真有那手段,也自然不会用到方衙内身上,将人哄骗来。
方衙内之父虽是受到牵连,现下里又不是已经定下要到千里外任职。更何况前者自身要想考取功名,也着实不算难事,只是心里头真真放着五姐儿,这才不忍叫人委屈了半分。
五姐儿是临安城有名的才女,若是位小官人,恐怕状元及第也不是难事。
因而,方衙内也早就对五姐儿有了爱慕之意。那日安家人到方家提起相亲事宜,更叫平日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方衙内展颜而笑。
但凡没有方衙内父亲这遭事,想来也是郎才女貌,互为良人……
“其实,方衙内说的也没错,我已然收了方家赔礼用的罗绮,这门亲事,便只是小儿玩闹,自然不可能作数。”
端午节眼见着便是时候,师徒二人本合该是忙着织罗,来迎接这生意极好的月份,如今却要分神来照顾五姐儿。
适才把五姐儿劝慰的不再纠结,回过头来方将这罗织了不足半寸,哪料前者又丧气起来……
所幸李大娘子早有预料,已然叫徒儿将铺子上的罗给方家送去两匹,如今再说出来,倒是堵了五姐儿的坏情绪。
这一双师徒如今做了一番先斩后奏的事,只叫还纠结的人儿好气又好笑,拿自家六姐儿没办法,便更拿李大娘子没办法。
“师父,徒儿带着五姐儿去买些端午要用的艾叶来……”知道有五姐儿这一遭,自己同师父今日恐怕都静不下心来,安六姐儿干脆直接同师父告假。
师徒之间心照不宣,李大娘子笑着应下:“去罢,去罢!记得买些茭叶来,今日便歇歇,连着五姐儿一道做些粽子,你晚些时候带回安家去。”
“六姐儿,莫要买多。”师徒二人当真是心领神会,你来我往的目光只叫五姐儿觉得好生有趣,眼见着六姐儿便要走远,忙是站起身拦下。
“莫要买多,只恐做的不好浪费了。”这安家手最不巧的就要数安五姐儿,自己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倒是看得清楚,“到了那日,可以上街买些厨娘做好的,或许能有些新口味。”
五姐儿这话说的不假。如今临安城里这些厨子、厨娘当真手巧还动心思,每每到了这不同的节令里,总会研究出些新花样。
无论是那加了蜜饯的,又或者是浸了艾叶的,还是放到那竹筒里的,左右是能讨了小娘子、小官人家的欢心不说,也叫官家都为之赞叹。
箬叶粽香送端午,未闻蛇虫首见雷。饶是珠圆滚西湖,岸畔龙舟紧筹备。听见这雷声,安六姐儿不由得疾行两步,只想着早些回到铺子里去。
眼见着尚且还离市西坊有段距离,竟是借着雨意嗅到那不远处炊烟里头藏着的糯米清香,只叫六姐儿驻足半晌儿。
不知是谁家小儿果然馋这粽子,早早叫父母亲备下的;又或者干脆便是谁家厨子、厨娘又在尝试那新馅料。六姐儿心里腹诽:若是叫五姐儿路过,定然是能分辨罢!
“仔细些,要碰到树上去了!”
“这龙头不得着急,倒是要细细的,休要为省时便草草了事,休要对不起这好好的东西……”
方才想着早些归去的六姐儿听闻这同自家师父一般的言语,当即便被吸引了注意去,探头一望,原来正是那为端午龙舟竞渡做准备的。
第033章 天师符箓平安保 西湖竞渡好欢闹
偌大的西湖足以撑的起几万人的集会,每逢节令,便自然显现出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人来人往的多了,万事万物便也紧跟着热闹起来……
虽说这龙舟竞渡从二月份便没停过,可若是论个最胜,还要数这端午节。
正逢这重五的日子里,南宋各地的百姓如上巳时一般涌到了临安城的西湖畔,年年等到那竞渡开始,叫好声起,必然甚是喧哗,真真应了那‘人声鼎沸’。
说起来,这端午节并不算是个好日子,需得艾草沐浴,菖蒲挂檐,雄黄入酒,以祈保远离毒物。
与僧道论参悟向来不只是那复试作词的闲云野鹤才独有的机缘。自打临安城做了皇都,在端午节里,寻常百姓更是多出项要去求那天师符箓回家的活计,以求顺遂无殃。
“这五毒月里蛇虫多,贴上符箓有福禄,全都要平平安安。”五姐儿的嘴倒是讨巧,说出话来叫人听着便高兴。
这两日趁着天气晴好,尚且没被那青梅时节杂珠雨落得蓑衣上身,里大娘子的铺子卖出去不少罗,现下里眼见着复兴生意有望,众人皆是欢喜。
一双师徒将铺子里的罗收好,检查一遍没用的籰子和纡管全数泡在水中,虽说不及一盏茶的功夫,却只叫外面等着的五姐儿已然有些着急。
忧心误掉看竞渡的时辰,五姐儿心里头好像长上草一般,只恨不得立刻到西湖畔寻个最佳的位置,就怕晚上一时半刻,便要密密麻麻围满人,根本看不到半分浪击飞花,青龙跃渊的竞渡盛景去!
抿唇垂眸,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那份催促的神色掩盖下去,饶是五姐儿再怎么着急,六姐儿的师父对于前者,既算是长辈,也更没少了恩情,左右是不合适催促的。
在李大娘子的牵线之下,如今五姐儿同方衙内之间的事虽说没有个了结,方衙内之父也知晓到二人情谊,只等着寻个机会将事情说开。
千龙入水欲腾起,迢迢赴此好性情。空闻爆竹锣鼓声,目见重重皆黑顶。三人紧赶慢赶,来与安家父母会合,却显然已经是迟了。
打小便生活在这里临安城的五姐儿也该知道:除非寅时便早早候在这湖畔,否则便只能看见这‘重峦迭嶂’,怎生还能指望着看个仔细?
“明朝可要早来!”这话安家的哥儿、姐儿们也不知听到多少回,每逢这时候,五姐儿总要说上一遭。
等到次年,复又会一如既往的忘记自己的话。等到催三促四的赶到这西湖畔时,便只剩下落于人后……
鼓声擂动,再遇上这流云惹昏黄的半阴天,只叫人以为是天上雷霆炸响在人世间。
如串散珠落,击地迸溅;似碧玉化屑,碎而不零。水面上好一阵白浪翻花,只叫五姐儿都想起那漫天的柳絮,却更多几分沉厚,正是那船橹毫不留情砸向水面方才扬起满胡的浪花。
“好!”终点处的竹竿上挂着的锦标被取下,观竞渡的看客们无一不是发自肺腑的叫好。
一场方罢,再起一场,众人看得尽兴,这划舟之人亦是从中得了满足,眼见着太阳高升,聪慧的厨娘拿着粽子游走叫卖起来。
“蜜饯粽、角粽、九子粽……”
竹香的青涩、艾草的苦香合着西湖水的氤氲飘到五姐儿鼻子里,五姐儿心下了然,一抬头,果不其然便看见那小娘子手里金灿灿的筒粽。
“家中有你最爱吃那蜜饯粽,回去便取于你吃。”看出自家五姐儿的打算,做母亲的当即便开口。
第034章 朗风清月等闲在 一曲素罗点红霞
“扶稳些,小心路上的坎。若是落下去沾上土,到时候更不好清理。”虽说六姐儿已经足够沉稳,到了做师父的这里,依旧少不得嘱咐一番。
端午这几日买罗做新衣的极多,此时开始制衣,等到梅雨过后,天真正热起来,便是刚刚好。
因而李大娘子铺子里染好色的罗全数卖将出去,如今正赶着到河畔,将这素罗精炼,除去其间的杂质,叫料子柔软的同时,更能多几分光泽。
“师父!”将手中的江州车靠在一旁放稳,六姐儿的动作比言语还要快上几分。
做师父的适才提醒过自家徒儿,却是没有注意自己脚下如何,那手中推着载有一桶桶天然染料的推车都险些倾覆。
若不是六姐儿反应快,下意识的及时扶上一把,叫师父稳住了身形,只恐怕要叫那靛蓝之类的染料溅起,融到一块去。
见自家徒儿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李大娘子心中感动:“师父还不若你小心,倒是总同你唠叨……”
有了这一遭,李大娘子同六姐儿皆是更仔细脚下了几分——虽说摔一下人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若是这素罗脏了,又或是染料混了颜色,那才是真的要紧事。
倒也不是李大娘子不知注意,有时偏偏就是紧张过了头,才要出问题。还好现下里没有什么大影响,师徒二人便继续推着车上的东西往贴沙河畔而去。
“哦,贴沙河。”这贴沙河安霁从几位伯伯阿姨处听说过,当年都在这地方染,如今国家提倡‘可持续性发展’,厂里也跟着换了染色方式。
南宋的时候,没有那些化学的染料,若是用纯天然的染料染出来,想来对于河流的影响也不会那么大,只是肯定会麻烦不少。
只可惜如今不少颜色的提取方法都已经化作了几千年历史厚壤里的尘埃,就连那些岩画的颜料都要去其他亚洲国家学习回来。
安霁不敢想象,如果当年的染料、花罗、熟罗的技艺都能一一恢复,如果各民族几千年的传承都能汇聚一堂……那将是最能书写文字的笔者都难以形容的傲人!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安霁自己的想象,想要真的实现,尚且需要守护人的无私、传承人的无畏,更要消除对文化价值错误认识的无知。
任重道远,前路漫漫,为之付出的人儿们或许会面对如同《雨巷》中寻芳遇美,却依旧停滞在原地彳亍的迷茫。
或许会遇到如李大娘子这样的挫折无奈,甚至是恶意竞争、市场冲击。但路在脚下,哪怕迷雾三千重,以文化之魂做基,坚守之念为星,依旧可以摸索前行。
回想自己当年写论文的时候也查了不少资料,可却依旧对当年贴沙河畔会是怎样一副盛景还是没有个猜测,当下里安霁便顺着看下去。
未见捣衣见炼染,朝时清江夕落阳。赤霞不映千山色,却点素罗一尺长。这贴沙河畔可不止安家六姐儿和师父在,这临安城里织罗的人家皆会来此,将这最末的两个步骤处理好。
五颜六色的染料方才进入贴沙河时,就好似天上那七彩的云霞被捉进河中,只等到交汇,却把贴沙河搅和的混浊不已,以至于那青山红云都没有映落波间的心思。
最后就连那揉碎的金晕都被素罗捞到自己身上,叫精炼、染色过的罗堆满了光色,难怪着上罗衣,便自带三分月华……
只可惜这织罗的人儿多是穿不起罗的,如今多是一身粗布的衣裳,叫燃料沾了满手。
第035章 楫舟泛月西湖岸 未着蓑衣不觉寒
莫看如今正是李大娘子师徒二人繁忙的时候,安五姐儿倒是轻闲。有着前者的说和,确叫两家父母都知晓了这前因后果,如今重汇画舫,讨论起子女的婚事。
“湖风凉,我们还是回画舫里罢。”两家的父母皆在湖舫之上,五姐儿却是拉着方衙内到了乌篷船里,眼见着天色渐晚,后者担忧前者的身子,沉默良久还是开了口。
显然五姐儿是不可能应的,将目光从铺满月华的远山放回到面前这人儿身上,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急着回去。”
话音方落,五姐儿复又将目光挪回远处映着塔影山色的湖波之上。
清风吹罗衣,曼卷似仙裳。应云流月华,佳人恼玉郎。方衙内不知五姐儿是何心思,遂是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半晌儿,立于舟头的人儿开口……
“园庭星暧,月隐青云害。怎解金丝罗衣带,杨柳蕉花无赖。”
“百岁且似淙淙,志心应许国邦。共赴婵娟不至,只身随大江涳。”
临安城里不少小官人面对安五姐儿作词的水平都要自愧不如。如此想想,倒底和方衙内当真算是对更胜赵明诚同李清照的佳偶。
且不说五姐儿用的什么词牌,这话适才叫方衙内听进耳朵里,后者当即便明白过来其中怨怼之意……
方衙内自是希望五姐儿好的,却只是将自己的好意强加与他人,也亏是有人从中说和,否则这番错过,怕便是一世无缘。
月色渐浓,梅雨时节里的雨从来不同人打半点招呼,肆意的紧。趁着二人未携蓑衣的当口,将自己抛到西湖当中去逗鱼。
作词的人儿已然闭了口,完全没有半点打算解释的意思。想是知道方衙内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思,只靠在舟头,等人回应。
一身罗裳虽美,可也是透风的很,眼见着这云真个要应了五姐儿的话,害那月色隐去光华,只怕这雨断然是不满足现下里的大小,风入罗孔,却属实算不上冷。
倒也难怪这罗亦可在冬日里续上棉花做棉衣来穿,这料子当真是能做到冬暖夏凉,在临安城这种冬日里也不至于过分寒冷的地方,价值就更胜北方。
“巷旁桥外。影乱枯黄艾。玉屑烟云生岚馤。休惹得明眸眛。”
“但晓灭虏胡降。为卿千里携茳。就令花妆锦面,罗裳同泛清江。”
方衙内这词回的极快,是真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五姐儿知道前者也不是等闲人比得了的,否则也不会许了芳心去。
适才词中句句埋怨,阴阳怪气的话也是没少讲,现下里方衙内的许诺与歉意倒也诚恳,五姐儿虽是脾气倔,但绝不是那矫情不明事理的小娘子,便也不再追究前事。
“往后若是再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同面对便是,何苦因着你那所谓的为我好,说些个伤人的话?”
“但凡这方衙内能和五姐儿一样长了嘴,何苦拖到这个时候才说清心意?”看书的人自然替书中人着急,安霁舒了口气颇是无奈,“也亏得有李大娘子师徒二人……”
安霁知道,对于这书中的李大娘子来说:素罗易织,情爱难牵,也属实是劳心劳力。
不知何时窗外起了雨,安霁聆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再回书中,书内书外的雨已然连成了一片。
一阵‘噼里啪啦’敲在乌篷船顶,算着湖舫上也合该谈出个所以然来,方衙内楫舟往湖舫所在靠拢过去。
第036章 织罗不敢心生乱 临安城内雨绵绵
“听说边疆那边又死了不少人,这些日子官家正发抚恤金呢……也不知这到何时才能收复失地。”
同行之人喟叹一声,北有虏胡,失地难复,怎可能只是朝廷的损失?且不提那份不只属于文人的家国之心,便是这加诸到寻常百姓身上的担子,就叫人恨透了那入侵的虏胡。
忆起同行人家中的三哥儿便是死在那北方的战场上,方才开口之人颇是后悔,在袖中的手微动,有意将话引开,“这天色看着又要下雨,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僵硬的掩盖有时倒不如坦然大方的面对,同行那娘子笑笑:“若无人拦住虏胡,怎可能有临安城这等安和日子?”
“三哥儿是为国献身,又已然留下子嗣,我自没什么好伤心的。倒是可怜那市西坊的李大娘子……”
李大娘子织出来的罗在临安城也曾是盛极一时的,要不哪里会有那么多小娘子愿意来做学徒?
只可惜这良善人好似未必总能一生顺遂,如今名扬临安城的,反倒成了这丧子夫离的悲惨境遇。
“我倒是期望我家的姐儿将来能有李大娘子这般本事,到时便是未觅得良人,也总能活得快活!”
是了,如今寻常百姓多艳羡这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娘子家。不然就如五姐儿那般,早不知道要多少人诟病,哪里还能在临安城小官人、小娘子间传这善词作的美名?
“师父……”巷子里的哭声钻进耳中,即便并不熟悉,也属实不会以刺耳来描述,六姐儿听去都揪心欲泣的声响,到了自家师父那里会是如何一番共情,前者清楚得很。
被唤的人儿并没有应,机械般重复着穿梭、踏板的动作。做师父的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传进来的哭声,六姐儿的话好似是有些多余。
直到手底下正在织着的丝线‘嘭’的一下应声而断,李大娘子望着那经线滞了良久,甚至没想起来去打个扣重新连起来,只愣愣的盯着,好半晌儿才抬头转向一旁织机上的徒儿。
“师父,想来没有消息传来才是最好不过的事罢。”六姐儿就知道即便没有巷中那牵着旁人一道痛心的哭声,只怕师父也在念着日子,今日这经线已经不只断了一番。
李大娘子依旧没应,兀自回过头去,将断裂的丝线两头拉到一起。
见师父熟练的用左手大,指按住交叉点,叫右手上的丝线顺着大指绕了个圈,夹到之前那交叉点之上,继而又将左手的丝线从方才那圈中穿进去,六姐儿不由得屏息。
刚开始同师父学织罗的时候,除却那摇纡的活计,每日便是去打这结。看上去容易的事儿,那知晓这却根本不是轻易能做好的。
不过是个结,寻常人学习一番亦是能会的,可若想叫打结处看不出端倪,真真是是叫安六姐儿这般能耐下性子来的,都苦恼许久……
遥记得那时候五姐儿好奇想要一试,起初只当是有意思,几番达不到需要的程度,险些就要将人急坏,连叹‘这东西不是寻常人做的!’
安六姐儿想得出神,身旁织罗之声却不知何时叫雨声替代。却原来李大娘子已然停下来许久,望着铺面外那泥绘天地泪,雨洒乾坤悲的朦胧与萧瑟,半分听雅的心思都没有。
风递杂乱雨,丝织愁苦曲。在这临安城的细雨如馤中,空余下几声晚归燕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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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断丝难续连珠雨 妄织千山青黛图
檐上的雨将远山近舍浅纳其中,此时的临安城最是风雅,琴音唱宁,茗香访邻,只叫烟雨不言,却看得一帘山色。
银链坠珠,惹那一方流连团到一处,从乾穹奔赴无人敢在此时踏足的那一片赤诚。
这临安城的雨没有心事,当然是清净自然,湖里池中皆能跳个不停,好不快活。或有人尚且在那山巅塔顶眺望:未见蓑衣钓鱼翁,尚寻雨钩戏锦游。惟那财神救苦殿,青苔不生人人求。
寻常百姓心中放在首位的,往往并不是那泼天的财富,至少同李大娘子这样的人儿,最大的愿望便只是祈盼着能阖家团圆,若是能多有些钱在手里,温饱富足,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当这等乞求都未必能成之时,李大娘子的希望便只剩下在织罗之时,这丝能少断几次……
“咔哒。”
“唰……”
“咔!咔!”
纡管被放在来回穿梭的木梭当中,送去送回,循环往复的步骤,同李大娘子这没有半分例外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两样。
横罗虽素,叫李大娘子织起来却好似是将自己每一日的思绪送了进去,辛勤为生计,日日盼团圆,纵横经纬,一提一落之间便藏下无数绞到一处的纷乱。
之前那巷中的哭声渐息,倒叫那边钟鼓楼里的钟声震碎了纷纷雨,直冲到市西坊来。这罗便也不止在说着李大娘子的故事,同样在说着这临安城的故事。
李大娘子的现下里的思绪,安霁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拿来同自己如今的情况做个比较——心乱的时候,织罗也会乱,只有满心都是这罗,方才能不出错。
将书放在腿上,安霁抬眸顺着家中的窗子往远山眺望,却被这曲折的道路挡住了视线,只得静静的听那汇聚成一道小溪的雨来讲。
这罗里织的从来不是蚕丝本身,是一份生计,也是一份可以千年不坏的传奇。
安霁也是清楚的,在研究生学历史的那会儿便知道……不只是罗,是如今出土尚能见得七八分花样的丝织物,是那丝绸之路上每一份可以代表华夏的有形与无形。
能有人听懂自己的故事,雨便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了下去,言语很柔很柔,不是在为人讲那催眠曲,而是不忍叫这融进了几千年江南柔情的故事草草走到结局。
雨,是这天地间亘古未曾改变的东西,从山间到海洋,不知听闻过多少传说,至少这临安城的宋韵,杭州城的悠雅,寻常百姓在这千年间从未改变的不懈,是雨能讲给人听的,属于这片大地的故事。
安霁也发现了,在这雨天里,自己总能同这片生活着的土地产生前所未有的共鸣,这薄薄的一本书,更好像是知道自己的心事一般,替自己开解着……
六姐儿已然挪到了一旁的花罗机上,依旧静静的织着罗,用这根本没有提花机构的花罗机绘就牡丹芙蓉山茶栀子花的纹样。
李大娘子的织机今日依旧是意外的屡屡断线,却没有半分急躁的一点点系上结,叫断丝重续。
能同这千年的杭罗结缘,安霁想:是自己的幸运。
第038章 磨喝乐儿着衣彩 大雨滂沱请秋来
时光流转,人忙起来总会忘记岁月潜行,转眼间的初夏已然被那大雨时行的大暑之末所替代。此时正是临安城炎热逼人的时节,六姐儿和师父却讨不得半分轻闲。
照理说,以李大娘子前些时日魂不守舍的状态,是万不能上机织造的。抛开对这份手艺的尊敬与否,织出来的罗,也定然要受那屡次断线的影响,质量差上几分……
也索性做师父的守规矩的紧,在那日雨中便停歇下来,只叫六姐儿自己来织。直到将自己的思绪打理好,方才回到了织机上。
只可惜到了如今这罗绮大卖的日子里,织出的罗便要比预计中少上些许,白白给旁人家送出去不少生意。
“师父知道你想师父这铺子早日恢复当年的盛况,可凡事莫要着急才是。”六姐儿是个通透的,当然明白不能做一时的买卖,只是到底少不得些小娘子家的心性,做师父的哪里看不出?
“去同你那些姊妹一道好好过个七夕罢,师父这边你不消忧心,这些年我亦是如此一个人过来的……”话说到一半,做师父的又恐这话叫六姐儿听去有了误会,忙是找补。
“现下里有你帮衬,师父已然省心许多,你也合该给自己个休息。”
虽说靠纺织为生的寻常百姓本没有如同那些给官家做事的官人们固定的假日、旬休,可也没有如自家徒儿这般为了这织罗生意恨不得整日不离的,李大娘子不免心疼。
“所以六姐儿你便得了轻闲,同我们一道准备这七夕?”听罢六姐儿所说,五姐儿笑道,“缘何不将李大娘子请到家中来?”
五姐儿活泼,待人接物确也大方,如今这日子里本就是:荷香暑意请秋月,与游闲人携青岑。飞萤腐草不传恨,烟褐罗绮又盈门。
李大娘子操劳这许久,又向来将自家六姐儿当做亲生的姐儿一般对待,这乞巧的节日里还独自一人没个休歇,安五姐儿觉得不甚合适。
将瓜果摆在香案上的手顿了顿,微微抿唇,六姐儿开了口:“师父应当是要准备一番过两日祀祖师的物什。”
做徒弟的怎能不明白师父的心意,这乞巧节里头,除却瞻斗拜祭之外,多的还是些小娘子家们的娱乐事。
李大娘子知道若是叫六姐儿同自己一道准备往通型庙的东西,只恐怕后者要一直忙到事情全数打理清楚,否则是半刻也不肯给自己个休息,干脆就不让人参与。
“喏,这盒子拿去,你二人现下就将蜘蛛捉好,免得夜色昏暗,不知蜘蛛到了何方。”做母亲的忙活了良久,也不知何时备好了两个漆器盒子,递与姊妹二人。
“改日给六姐儿师父送些瓜果便是,你们姊妹二人莫要惦念了……”
“娘,我要邻家姊姊有的那个磨喝乐!”做母亲的尚未说完话,便被自家七姐儿打断,扯着衣袖,如何也不肯放手。
做母亲的被磨的没办法,可那东西中看不中用,五姐儿小时不喜欢,六姐儿只拿三娘的玩过一会便撒手了。
“娘,三娘同我说了,她小时候便有,娘为何不肯买与我个?”家中五姐儿是最好说话的女兄,七姐儿见母亲不言,便想叫五姐儿求情。
“有买那磨喝乐的钱,倒不如买件罗衣自己来穿。”
听见自家五姐儿同幼时一般的言语,做母亲的掩面而笑——与其给这磨喝乐穿新衣,果不如自己买一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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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七夕乞巧花灯流 无人趁把姻缘求
“好,穿上了!”五姐儿废了好大劲方才将线穿上,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甩了甩已然发酸的手,“真比不得六姐儿,也不知这么不容易的事,怎生能那般轻巧……”
适才六姐儿将那线往手里一捻,前者还没看清是怎样一回事,就已然将线送到那针孔当中。年年要慢上许多的五姐儿又是好一番啧啧称奇。
这七夕的夜里欢闹非常,除却这寻常人家也不会少了的乞巧活动之外,那些富贵人家更是大摆特摆,高楼广庭,少不得盛筵笑语。
月色清宁留半卷,花灯罗袖惹流连。银针素布乞巧线,且看斗牛鹊桥牵。这般日子里自然少不得集市,整个儿临安城,不是一般的热闹。
“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那边罗罩的花灯煞是好看,随风轻飏,莫说是七姐儿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家,任是那不惑之年的词人,也要被迷了眼去。
团花隐于纵横之间,烛火映照素罗上的彩绘,在周遭的地面墙上沾染几分斑驳的光影,只如同那骄阳过筛,洒向人间点点好颜色。
那影子好似也有颜色,只引得七姐儿伸手去抓,叫姊妹几个和安氏一道满面笑意。
七姐儿在最前面跑跑跳跳,两手都抓着瓜果,左一口、右一口,却依旧没有半分消停些的意思,一双眼睛在路旁的招牌上来回扫视。
至于另外姊妹二人,只走在安氏身旁,眼见着后者一点也不敢分神的盯着七姐儿的去向,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要被人骗了去。
“娘,我想吃这个!”
做母亲的和两位姊姊都生怕这七姐儿忽的就停在哪处不肯动,便定然是又有些什么感兴趣的,要缠着安氏松口才是!
甫听见七姐儿开口,安氏愣了刹那,继而便听见那小贩带着谄媚的言语:“这鹿脯可是新鲜的很,娘子也知道,在临安城也是稀罕物件……”
“小娘子好眼光,一眼便看上这鹿脯,识货的紧,将来想必大富大贵,便是不能谋一番自己的事业,也能嫁个好人家!”
这话叫安氏和五姐儿姊妹二人听去,只觉得是油嘴滑舌——这临安城的鹿脯多是些售假的东西,寻常百姓、名人大家,就没有没上过当的。
只可惜此等事件在临安城里非但屡禁不止,不少小贩更是为了这蝇头小利,用那死马肉充当鹿脯、獐豝。诚然这钱是赚了不少,可德行也散了不少。
安氏没有半点犹豫的将自家七姐儿拉到身后,话虽礼貌,眸中却不见半点笑意:“不必了,在家中用过饭方才出来,改日再说。”
“娘……”七姐儿尚幼,哪里能懂安氏的意思,从母亲身侧探出头来,方想要说些什么,便叫后者用衣袖遮住了神色。
所幸七姐儿也是个识得眼色的,知道母亲的态度和平时多有不同,只等着离那小贩愈发远了,这才抬头看向安氏,想要求个解释。
“那鹿是个稀罕物不错,可哪里来那么多做成肉脯的?只怕是那卖不出去的旧肉来充!”做母亲的忧心自家姐儿们将来叫人骗去,又是道,“你往后也莫要叫这等花言巧语诓骗,错付一生。”
“这造假的事儿还真是自古至今的讨人烦!”安霁对着书唾弃那小贩的作为,“如今认真做手艺的也要因为他们这些坑蒙拐骗的做坏事做多了叫旁人不信任……”
如今越来越多人打着非遗和文化的幌子,挂羊头卖狗肉,为了钱做些叫人不耻的事,安霁越看越有共鸣,却也无奈。毕竟想改变市场环境,可不是一朝一夕。
第040章 喜子织取三秋巧 欢颜心晓五姐好
有了险些叫小贩骗了这一遭,安氏和三个尚未出嫁的姐儿们这七夕节过的属实算不上愉快,等到次日早晨,五姐儿又是得来一桩烦心事……
“果然如此,这本就不是我能做好的事,倒不如同小儿一般裁诗作词方才是我喜欢的。”尽管打开漆器盒子之前安五姐儿便没抱什么希望,真个见那蜘蛛非但没织网,干脆还死在里面,依旧气馁不已。
安氏已然接受了五姐儿不善这些织绣的事实,看着后者这般,也不过是掩面而笑,没有半分埋怨,反倒是做父亲的佯怒笑骂:“左右你也有人家要,大不了早些赶出去才是!”
至于六姐儿那盒中如何,众人不猜也知道,恐怕放眼整个儿临安城,也找不出几个比得了六姐儿手巧的。
因而安家上下自然是一派祥和,安家夫妇二人更是为了自家这些各有所长的哥儿、姐儿们欣慰不已——等到自己二人百年之后,想必一干子女也能凭着自己才情活的幸福。
“六姐儿,怎生连你也学会笑我了?”五姐儿深知一家人皆是玩笑,也愿意见平日里虽然沉稳,性子却属实在安家不算出众的六姐儿多笑笑,言语中自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嬉戏笑闹够了,六姐儿还要去寻师父,一道为半旬之后祭拜祖师做准备,一家人自是不敢耽误,准备上不少给前者带着的瓜果好礼,只唤人说什么也要送与师父收下。
“我与六姐儿拿着罢!”眼见着六姐儿就要走到门口去,做女兄的忙是对着母亲开口,“左右我也无事,倒是这么多东西叫六姐儿拿着,总是不方便的。”
得了安氏允许,一双姊妹便出得门去,齐齐往市西坊李大娘子铺中而去。
方才到时,李大娘子正和一旁刘官人聊着这几日来售罗的收入,又谈起这维护织机的办法,交流着各自的经验,少有什么隐藏。
二人的友谊也好,李大娘子这份不拘于自身盈亏的分享也罢,当真是要叫人叹一句:方过七夕行人早,不改三秋暑未消。远山有雁朋有谊,无关乾坤何人瞧。
抬起头来便看见六姐儿,做师父的眸中染上了羲和的光华,映着街巷中重重叠叠的房檐墨瓦,更应着眼前这形同亲女的好徒儿。
见刘官人同自己拱手回到铺中,做师父的一眼便扫到五姐儿手里提着的东西:“每每回去都要带东西与我,如今你在我这里本就是同我一道吃苦,你叫我如何好收?”
“师父,我……”莫看售罗买丝的时候六姐儿不胆怯,到了师父这里,总是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趁着徒儿支吾这当儿,李大娘子笑道:“且拿回去罢,师父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倒是你家中,虽是不缺钱,可那么多哥儿姐儿的要养活,你爹娘也不容易。”
便是知道会有这般结果,做女兄的也明白爹娘感谢李大娘子的付出,这才自告奋勇的替自家六姐儿提着东西来,正为了替那不敢开口的人儿说话。
“娘子便收下罢,娘子是六姐儿的师父,这节日里的礼数若是不周全,莫说叫旁人看去讲六姐儿不礼貌,便是回去家中,爹娘也要埋怨于我和六姐儿……”
“娘子便当是叫我们姊妹两个好做,行行好,收了这些瓜果才是!”
五姐儿是真真会说话,就这般耍着赖叫李大娘子收下来送来的礼——后者乃是六姐儿师父,历朝历代皆讲求尊师重道,这礼送的只如同孝敬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