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辛勤相依起爱怜 乱世硝烟烽火连
安霁还是没忍住插嘴,实在是故事里的曾经同自己生活的关系太近,心中的感念实是太多。
做外公的小时候便是听着、见着这样的社会一路成长到如今的,安霁的话自然也是前者自己的心思。
于是何振华虽然嘴上嫌弃自家外孙女安霁一边听着故事,嘴上也不闲着,一边在心里念着——这孩子没出错,自家女儿虽然在一些事情上倔强了些许,到底教育出来的是个好孩子。
“外公,你说他们如果看到如今的岁月,也会满意的吧?”
“看到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再也不会因为基础教育而倾全家之力。看到曾经寻常人不敢想象的大学生活,便成了改变寻常人家孩子未来的必经之路……他们一定觉得值得吧?”
何振华点了点头:“你看,我们这一代人、你父母那一代人,曾经也比如今的条件艰苦不知道多少,还不是为了你们下一代人过得更好?”
“尽管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但是我们这一代人看到的希望远比曾经的他们多得多。”
比不得邻家张伯伯的学问,生在新中国的何振华也不至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丁。
虽说没和有的人家老人一般去上个什么老年大学,何振华可是一直关注着网络上的新鲜事物,不断的充实自己,真正的活到老学到老,如今说出话来也颇见几分本事。
“所以,在他们为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他们的下一代,整个中华民族的下一代。”其实这个故事是何振华记忆里最清晰不过的一个故事,发现自己不至于讲着讲着就忘了,做外公的也干脆和安霁讨论起来。
“你看我和你外婆对你母亲,你父母对你……不敢说面面俱到,也不能说没有错误与不和你意的时候,但到底做什么都是将你思考在最前面,才去考虑自己如何。”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世界上对自家孩子不好的人实在是少数,多少人口中说着不喜欢孩子,等到有了自己的小孩,还不是满心想着将自己能有的一切都提供给自家孩子?”
安霁点点头,也明白自家外公这话也是想要趁机缓和自己同母亲之间的关系。
“好了,不说这些了,继续给你讲故事。”何振华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些什么,自家外孙女便不好回应,适时止住了话头,拿起一旁的糖罐子,“还吃不?我让你外婆给你煮杯牛奶一会喝?”
“不用了。”看着外公手里的糖,安霁就觉得一阵牙疼。小时候母亲总不让自己吃糖说对牙齿不好,只有外公才敢趁着这机会偷偷的给。
小时候的安霁只想着糖好吃,而做外公的何振华只想着如何给自家小外孙女哄的开心才是,祖孙俩便是这样一拍即合,每晚讲故事的时候都要偷偷吃糖。
现在好了,安霁长大了,外公的习惯没有变,可前者却知道吃糖带来的后果了,说什么也不敢瞎吃……
“行,那你也漱漱口,你妈说的其实没错,吃糖多了对牙不好。”一边说话,何振华指了指自己的牙,“你看我这牙,就是吃甜的,现在牙都坏了,还要花钱去补牙。”
“你可要保护好你的牙!不然将来老了就像我这样。”
“好了,继续讲故事……”不得不说,安霁和外公何振华是真的像,在自己珍视的人和事面前,好像有无尽的热情。
这一晃便又是两载岁月荏苒,最后何清涟同宁家那小子宁守云之间的婚事还是由着前者的意思,并没有大办特办。
‘现在我们谁家也都不容易,哪里来那些银元和粮食去,不过是过日子,没必要那般讲究。’何清涟两年前这句话叫大多数人都理解不了,这个时代还不是办的越大越有面子?
也有勤俭些的老人连连称赞,继而开始嫌弃起自家儿女的铺张——中华民族从根上就沉淀着如广大冲击平原般的踏实与坦荡,拼比的浮躁,在老一辈人眼里是看不过眼的。
等到自己这一代人成了旁人口中的老一辈人,不需要再和外公这一辈人一样为了给后辈积攒便不得不过着苦日子,但勤俭与珍惜必然是要代代相传,不会被抛弃的。安霁如是想着
“阿姊,一定要走么?”何家小妹何清安知道如今不太平,但是阿姊从来不是逃避的性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选择离开。
何清涟听着自家小妹这话,当即便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目光正视后者的眼睛:“不是走,是这些东西要藏起来,好好保护着……”
“如果真的打起来,很多东西都要被控制起来作为他们的后备力量,又或许会有打砸抢略,到时候这些几十年上百年传下来的东西,什么都剩不下。”
这些年何清涟其实也有发现,自己将小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将很多事情看得都太过简单。
无论是自己的抉择,又或者是一腔热血背后要有的付出与牺牲,以至于何清涟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同自家小妹一一解释清楚,不然何清安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天晚了,你且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师父便是。”何清涟知道还要留一定时间给自家小妹去理解,干脆也不让人留在这里捣乱,免得更添几分麻烦。
果不出何清涟所料,何清安愣了半晌,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见前者没有退让的意思,这才应到:“好。”
虽说是送走了自家小妹,何清涟这会却是心中彷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靠在一旁的墙上思索良久。
“夫人?”
“夫人,这么晚了,我来接夫人回家。”
当年何清涟说的是做不完工便不回家,只住在机坊里,持续了三两月之后,便被一直等在门外彻夜不归,只担心自己身子的宁守云打动。
如今若是忙过了戌时,宁守云便会来机坊等着何清涟,前些日子二人早就有了打算,今朝宁守云早早来至,也是为了能给自家夫人帮上些许。
“你且等一等,我理清楚这些便好。”何清涟叹口气,站起身来,“师父还在忙,我还要去帮帮师父那里。”
“早年间的织机都是榫卯的,拆开就是一个个小木块,所以那个时候要是想藏起来也容易,只要有人能有本事将这些再拼回去,就能放心的拆分开。”
何振华可不知道自家外孙女懂多少,还当后者是个小孩子,讲着讲着故事,还没忘记来两句科普:“要是丢了哪个零件,还得后面严丝合缝的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补上,说起来也不容易。”
温风在讲着故事,未必动听,却总能叫人昏昏的沉醉,何振华就这样借着中秋月夜的助力,讲着这本就令人唏嘘慨叹的故事,惹得安霁怔愣愣的想哭。
“好,那我便在这边等你。”宁守云此来是给自家夫人带好了饭食的,只怕后者一天里忙着,连饭都不顾上吃,过些年恐怕要害了胃病去。
岁月本就难渡,幸逢同路之人,便也能走的轻松些,至少能在有朝一日的走马灯里窥见人间再走一遭的祈盼,而非沉浸在痛苦中,看不见未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光亮。
本无意成亲的二人经过了这两年,没有从缘分走到迁就,更没让时光带来鸡毛蒜皮,反叫二人之间升起几分情愫——或许是宁守云本就爱慕着何清涟的缘故,这份情感好似并不算多么突兀。
忙过安置家中这段时间,宁守云尚未来得及从军,只收拾好了随身的行李,前方便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四月十二、七月十五,接连两次的背叛,最终还是让北伐战争走向了终局,寻常百姓的生活,也随着江南的雨一道跌进了连绵的阴云。
“这直罗不做了的么?”横罗虽兴,到底是有着弊端在的,尤其是在做衣裙上,门幅的宽度便成了限制,除非是那手艺高超的裁缝,解决起来属实麻烦。
同样,接袖的地方想要严丝合缝的拼在一起,求个好看美观,也不是件容易事,对于大多数裁缝来讲,搭进去的时间实在是不值得。
“还是那个年代手工纺织业受到了冲击。”安霁听着又不免叹气,耕织分离、纺织分离、再到最后的小农经济解体,洋纱洋布之流抢占大量市场。
一方面,廉价的工业产品弥补了质量上的不足,使得本就无力维持生计的寻常百姓看到了省钱的法子,可却因此恶性循环,失去了自己赖以为生的行当。
另一方面,新奇物件就算是不和审美,穿着也未必如传统料子舒服,可到底占了局句‘物以稀为贵’……
听了这话,何清涟眸子当即便沉了下去,将手里适才拿起的木尺推到桌案的一侧,抬起头来怀着几分歉意,微勾了唇,笑看向来人:“不做了。”
“啊……不做了。怎么突然便不做了?”来人的语气甚是失望,顺口便抛出了问题,等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只看见何清涟无言的笑。
微微颔首为自己方才的莽撞道过歉,那人犹豫半晌,终还是开口:“往后也不作了么?”
“不做了。”何清涟没有半分迟疑的回应,叫来人颇有些尴尬的怔愣。
所幸前者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为了掩盖真像,以至于这话带着不少冲劲,恐怕让人听了去会不舒服:“这几年谁家也不容易,直罗卖得不好,做起来麻烦也上不了价。”
“留下来的老织机都被拆了烧火,以后就是想做,也做不成了,除非找人再打机器出来……只是如今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能养活一家人都难,谁还有额外的心思去做这个?”
如今何清涟说起来这掩盖的话朋友些许的心虚,只是此时的何清涟尚且想不到,几年后自己今日之言一语成谶,成了毕生的遗憾。
何清涟这话确实说的中肯,就如同南宋时期花罗的逐渐落寞一般,时代的审美在改变、需求也在改变,不去适应需求,便要饿死。
谁也不可能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想着什么手艺传承、文化赓续——也亏得‘钱塘自古繁华’,这才叫不少东西得以保存到后世。
“早些年哪里会想到这些。”外公的故事果然又引起了安霁的共鸣,“也不是国家不保护、大家不重视,经济不发展到一定水平,只谈文化到底是不可能的。”
“是啊,不过还是得和国家说得那样,经济和文化发展并举!”果然,提到这些国家、军事之流,何振华这个年代的人简直不要更关注,说起来头头是道。
“要不然光有钱,没有文化,那可是要闹笑话的!”
做外公的同安霁笑道一处,连叹‘英雄所见略同’,
“那便给我量三十尺的横罗,包好了。”来人也不讲价,倒是算个爽快人,直接便拿出怀里放着的法币,说话间便要点给何清涟。
“莫急,待我量好、裁好了这横罗,算好钱,再与你要。”来人有诚意,可何清涟却一时间腾不出手来收钱,“我现在也不方便拿,便不着急。”
凭着质量同何清涟巧儿的名声,何清涟师父机坊里的罗比起旁人家,可以说确实是不愁卖的,就算不送到那些专门的布铺里去,只自销也卖得出。
当然,在价差没有那么悬殊的前提下,布铺自然也愿意收些个好料子,因而机坊里头每出三尺布,就已然被各大布铺订去了二尺,真正拿出来自销的,反而不算多。
“都不容易……”来人喟叹一声,盯着何清涟量好了尺寸,“你们这机坊我们都信任,断不会短了缺了。”
这个时代趁人之危的并不少,但小有些钱的寻常百姓之间也还算是真诚——生活已经不容易,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算计?
来人付好了钱,何清涟只把包好的横罗递过去:“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顺遂些。”
往后的岁月,那时候的人们是不知道的,可安霁作为后世之人,便空余下一声长叹——往后的岁月,是一群求索的人,为后辈求顺遂的血泪。
①民国时期实际上夫人、老婆这些称呼都有,捡了个顺耳的来写,也正好体现一下时代变化。
题外话①:还是说,这段故事是根据直罗消失时间的猜测,而直罗消失现在没有官方解释,如果后面有了,不要觉得我太荒谬。而且因为是强调织罗这方面的故事,对于历史和先辈的歌颂可能不是很多,不是不尊重史实,而是并非本书内容重点,且说实话,写多了容易被封。
题外话②:最近是真的忙,外带着出门玩、看非遗、看资料书什么的,还磕了手磕腿的。
第100章 儿女双全弄喜乐 风起云涌乱山泽
“在那个时候,何清涟当真算幸运的。”安霁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难产,也没遇上那忘恩负义的男子。”
也不知何振华的故事讲了多久,总之月光早就绕过一栋栋楼宇,浇满了小区里的空地,故事中的何清涟同宁守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各有追求的夫妇二人一下子儿女双全,何清涟也确如安霁所说,甚是幸运,得了师父同自己先生一家的照顾,身体很快便恢复了起来,基本上没有落下什么疾病同遗憾。
“真乖……”
“你们的爹爹和我都给你们想好了名字,安华、安夏,怎么样?”
“但愿你们能和咱们的国家一起,平平安安……”
这些日子何清涟被照顾的很好,每天都能吃到师父同婆母变着花样给做的饭菜,被迫吃饱了睡,睡醒了继续吃整个儿人好像都胖了一圈。
所幸何清涟也没有什么烦恼,即便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身子颇有几分走样,也满不在乎,一家人更是没有因此念叨前者什么,只道是如今年月,能壮实些也好。
于是闷在家里的何清涟只能天天以逗弄一双儿女为乐,也不管两个襁褓中的孩儿听不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
“来,你莫插手,师父去弄。”
小儿难免有尿床的时候,何清涟是头一次做母亲,手忙脚乱的就要去做事。
只可惜还没有碰到被尿上的棉布,就已经被师父拦下:“我同你婆母学了,方才她与你做饭去了,我来做便好。”
何清涟想说些什么,又想伸手过去将工作接过来,便见自家先生宁守云从门外推门而入,复又立刻回过身去,细细的将门掩好,生怕屋中的人儿受了凉,害了病。
本以为自家先生走进来是要帮师父做什么的,何清涟却是没想到前者竟是一脸凝重的朝着自己走过来,怀里有些鼓鼓囊囊,不知是揣着什么东西。
“夫人,你可听说了东北那边的消息?”
担心自家夫人激动,宁守云同做师父的一道将这个消息瞒了将近一个月,前者一直在家中休养,接触不到外面的事情,自然便被蒙在鼓里。
如今何清涟要回到机坊工作,宁守云当然也不再瞒着,只拿出七七事变发生两日后的《北平晨报》——知道前者一直关注着父亲家乡的一切,宁守云便少不了打听。
“我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报纸上的内容被何清涟一字不落的读完,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以前者已有的知识,已经足够读懂报纸上的一切:“若是侵来HZ市,没有刀枪,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抵死来抗。”
拢起报纸,何清涟将目光从正前方移到自家先生脸上,同后者对视,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反倒将那份不屈写给了所有人看:“至少这些能够拿来挣钱的东西,绝对不能叫他们抢了去!”
原本和乐的氛围被这份报纸搅乱,做师父的知道自己此时帮不上什么,只抱着徒孙到一旁收拾。
做师父的学了一个月,也练了一个月,早就从一开始笨手笨脚的要被自家徒儿的婆母嫌弃中出师,如今处理起这两个孩子的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将两个孩子放回原处,做师父的将屋里的空间提供给了两个年轻人,叫何清涟夫妇两个人去谈他们自己的事。
“你如今做的也算是像模像样。”做婆母的正打算进来问问何清涟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想到快到门口就被后者师父拦了下来,“好好,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一会再给清涟做。”
“你说你也蛮有意思,自己不成亲,如今到来照顾徒儿的孩子,当真将自己当亲妈来为孩子操劳……守云小时候,我尚且做不得你这般仔细。”
“如今仗着个过来人的身份,倒是和你指指点点。”
师父和婆母的谈话声顺着窗户传了进来,何清涟听着高兴之余,当然少不得感动,想着自己当年对师父的疏离,心下不免歉疚。
“夫人,师父也能理解你的,你当年一个人面对那么多,若是轻易相信了旁人,只怕如今……”有些话说出来丧气,宁守云顿了顿,同蚊子‘嗡嗡’一般嘟哝,“只怕如今早就被人害了性命。”
“那是,若是我轻易信了旁人,哪里还能遇上你?”
宁守云果然又红了脸,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般小儿模样,甚至受不得自家夫人夸赞几句。
短暂的欢喜过后,那报纸上的事再次攀上何清涟的心头。虽说这些国家大事老百姓就算是再关注,真正能做的也实在是少之又少。
可就算是不谈什么家国的大义,现今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生活,谁人也不想让之轻易溜走,亡国奴是怎样的处境,历史同社会早就给出了答案。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要我们一大家人都在一起,便是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便是。”
果然,只有没有依靠的时候,人才会知道依靠自己的重要性。何清安这些日子也成长了不少,已经能在机坊帮上不小的忙,做师父的见前者回来,对着自家徒儿夸奖好言了良久。
“阿姊,阿姊再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听机坊里的机工们说,生孩子可累,莫要伤了身子。”
何清安如今长大不少,曾经那个哭到瘫在地上的小女伢儿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不同做阿姊的比较,也属实是成长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阿姊,如今我也能替阿姊照管机坊那边的事了,阿姊尽管休息一段时间,小妹自然不会给阿姊丢脸的。”
认真起来的何清安依旧脱不开小时候那般可爱的模样,那个时候的求夸奖,到如今也一点没有变,“阿姊,你看师父都夸我做的好了,阿姊……要不要也夸夸我?”
这下只惹得不只是何家阿姊一个人笑,做师父的也在笑,整个屋里的人都在笑——包括那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娃娃,笑得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喜庆!
“要是一切都停留在这个时候i就好了。”
“没有离别,没有遗忘,没有后面所有的一切……”
“听说了么,那宁家的小子跟着别人跑了。”街巷间总有那长舌之人,无论男女,多是爱在茶余饭后讨论旁人家的‘新鲜事’。
“是么?这怎么可又是何人瞎传的罢?”
“就是,这等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遍,人家何家那姑娘儿还不是和她那先生出双入对的?如今孩子都有一双了罢!”
“呵,这就是你们不知道了吧!”适才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人一脸不屑,别忘了那何家阿姊本就比这宁守云大了两岁,你们也知道,这女子一生了孩子,便是西施也得变成黄脸婆。”
“宁家小子又不缺钱,能总伺候那么个人老珠黄的?”
“我早便说,这二人长久不得,如今到底是应验了。”
嘴上不留德的人多是嫉妒之心泛起,但若非事实,说起来只怕是要心虚,如今这人说话笃定的很,到不像是传谣的,一时间看客们来了兴致,琢磨起这其中的真实性来。
“这事旁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将茶碗敲在桌子上,问话这人将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凑,“莫不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拿这个唬我们?”
这下一众墙头草直接便倾倒过去,有人站出来连声应和:“这话问得没错,何家和宁家这点事不知道传了几遍,哪里见过成真的时候?”
“罢了,你们信与不信左右是不由我!”
不知是心虚了,还是真个不愿意同一众‘庸人’谈些什么,那人笑着起身:“你们不信便罢,等到时候看着那何家阿姊同她师父如何收拾着机坊离开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撂下这句话之后,这人再无什么言语,付好茶钱,便径直离开,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好像当真只是为了告诉众人一个‘惊天’消息。
“这……这人说得该不是真的罢?”
“真的?若是真的,他哪至于心虚落跑?”
“可我早些时候确有看见何家阿姊师父那罗布铺子在收拾,不像是在盘点什么,到好像是要离开。”
“人家那铺子挣了多少钱,或许是去了什么更能挣钱的地方也说不定。”
这样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就以何、宁两家匆匆离开HZ市为结局。
一众看客原本将此事讨论得沸沸扬扬,甚至到了寻常百姓都掺合进来的地步。可如今结果真个摆了出来,反倒是让人缄了口,此事就这般兀的销声匿迹。
“怎会如此。”
宁守云同何清涟之间的‘爱情’,在这个本就动荡,女子又依旧收到欺压的年代,对于许多人来讲,可谓是莫大的精神支柱。
女性能凭自己的本事收获幸福,这让上过初小甚至高小的一大批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寻找到了一片光明,让硝烟中看不见路的未来,得以变出一方星辉。
然而……就连何清涟这样,也难寻一个良人,本就难以自由做主的婚姻,对于惊闻此事的姑娘儿们,可谓是当头一棒。
“何家阿姊那样的人,当初无论好的坏的,有多少人想要迎娶回家,这宁家小子得了便宜,尚且不珍惜。”
“清涟那女伢儿的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同样的一双巧手,可惜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闲言碎语愈发的少了,唏嘘声逐渐取代了猜测与嫉妒,成为了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此,倒不如不嫁算了,左右没有一个不是负心人!”
“女伢儿莫要赌气……如今那小日本都打到这边来了,家中若是人丁稀少,哪里抗的过去。”
“便是人多便有用了么?若是那拿着武器的不动手,我们拿起家里的刀,不过是一命抵一命。”
“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命抵一命也好的过被小日本辱了去。”
社会在发展,新时代‘和平与发展’的世界环境主基调,以及如今武器之发达,注定了先辈们的血与仇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回来。
“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忘记,也不会忘记这些饱受摧残的岁月与土地。”知史方能兴国,作为一个‘历史人’,安霁对这一切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要想不重蹈覆辙,要想真正让先人们瞑目,终究还是一句,吾辈自强。”
祖孙二人对视颔首,何振华知道,自己这一代人虽然老了,但是他们毕生的追求,必然能够在子孙后代们身上延续下去。
为国、也为家,无论是旁人口中垮掉的80后、90后,还是00后,和即将摆脱稚气的10后,流淌在血脉里的一切不会随着时间流逝……
“城东张家前一阵子也搬走了。”
插话这人忽的又道:“还有城西王家。”
“这不是何家阿姊师父那机坊里工作的人家么?”来不及那人再说下去,当即便有人站出来总结,“倒也是难为他们,还要跟着搬走。”
“说来也是奇怪,既然两家闹翻了,宁家又何必同何家一道搬离了这HZ市,合该是有一家留下才是……”
“出了这般的事,你我的言语便要叫他们抬不起头,谁还敢留在HZ市里挨骂?”
闲话说的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这些家长里短被来回嚼说的,将手中碗筷重重放在桌上,只叫上面摆着的赤豆元宵都随之一震。
“有时间谈这些闲话,倒不如好好想想,那小日本一路南进逼,报纸上都刊了多少……”
“倘若真的到了这HZ市,烧杀抢掠,只怕是要毁了这千百年来的好地方,如今只知道谈些旁人家的闲事,难道要这小日本到了家门口再做打算?”
说话之人穿着利索,看上去便不是什么小户人家,上衣愣是件中山装,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眉间挂着三点愁容。
撂下这话,中山装的男子付过钱便走,也不管那几个未再言语之人,只步履匆匆,也不知是要奔着何处而去……
九月份的HZ市,远山凝云似坠铅,西湖亦不见什么朦胧,只有未备雨具便仓皇冲入细雨的人,猛然驻足,蹙眉看着将至的骤雨,一步接着一步的赶路。
①1937.07.09的《北平晨报》最早报道了‘七七事变’。
②1927年杭州建制为“市”。
③日本入侵后,许多实业为了避免落入日寇手中而内迁西南,躲避战火的同时,为国家贡献有生力量。部分留在当地的产业被战火摧毁或被日寇强占。
题外话:大家可能能注意到,我很多文章相对‘理想化’,现实的零碎出现的相对少,这本里也都是各个时代的觉醒女性,一则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看到的一些现象是我们很多人希望其改变的,那么从说里看到我们的理想世界也是一种慰藉。
另外就是最近作助上面一些争论,也让我在想,新时代的文学应该书写的是一种‘其乐融融’、‘众志成城’,需要靠‘批判’进步的时代已经慢慢落后于当前时代发展的现实状态,而新时代我们更需要的其实是一个‘正方向的引领’,那么可能不敢发声的人也会紧跟其后,一道为社会的发展做出努力。
第101章 树上花火碎赤链 天上星辉落人间
“路上不好走,大家都小心些,若是在这山林里受了伤,只能一路到了前面镇子里才能处理,夜间起烧危险的很。”
一场秋雨过后的山路,树下的绿苔尚且算不上什么,真正叫这路难走的,还是那落脚仿佛能将鞋一道吸下去的泥泞,和周遭不知何时便可能滚落的山石。
何清涟在队伍的最前方带路,依旧是平日里那般,将一切前前后后都照顾周到,那般沉稳模样,只叫人一看便能放下心来,毋须担心。
做师父的便跟在何清涟身后,照顾着机工家的老人,完全没有半点对于自家徒弟状态的担忧——好像HZ市里被传言的那些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注意些脚下,绕开一旁的树丛,还不到冬天,只怕要有蛇。”做师父的同样在安排着这洋洋洒洒几十上百号人,时刻关心着众人的安危。
“啊!”推车的人一步不慎,直接踩在石头上崴了脚,为了护住手上推着的车不至于倾倒,自己身子歪向一侧,蹭了半身的泥。
附近一道走着的人赶忙围了过来,一前一后的何清涟、何清安姊妹两个更是连忙跑过来:“若是走不动便歇一歇,我们出来的早……到底还是人重要,便是这些罗有损失,还可以再织!”
一边嘱咐着,何清涟又看了看适才摔伤那人的伤势。说大也不算大,可若是说小,也确实在当时便肿了起来,若是一直走下去,走到镇子里能歇脚的地方,这伤也要落下病根。
“何姑娘,不必了,我还能走。”刚被众人扶起来,那人便逞能一般的要去扶手推车,一瘸一拐的模样,让人起急,可却根本拦不住。
适才扶起这人的老伯看着这人脚腕上骇人的青紫,连声叹气,再听见这逞能的话,当时便不干了:“我看你小子是不要命了!”
“快莫要走了,好好歇歇才是!”如今做小妹的也属实是能独当一面了,更是在这年余里,得了众人的认可,“若是伤了身子,我们又何苦迁这么远来?”
在何清安说话的时候,一旁站着的一对约莫五十年纪的夫妇一直想要开口,可支支吾吾良久,终究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僵局直到那老夫人开口吐出一个音来:“我……”
本以为一旁做先生的终于不拦了,这老夫人便能开口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却不想何清安一看到后者便满是抵触,侧过半个身子去,直接将那老夫人同一旁的伤患隔绝开来。
“哎……”老妇人别过头去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好说,只望着自家先生红了眼。
“哇,哇!”
孩子的哭声骤然响起,吸去不少人的目光,何清安只扫了一眼,面上便露出几分嫌恶。倒是那对夫妇根本忘了自己适才的慌乱,忙不迭的冲过去。
有了何家两姑娘与机坊老板的话,再加上伤员确也不只一位,众人寻了处远离山谷的平坦高地,拿出已经丢的七七八八的行李,找了三两张油纸出来,往地上一垫,就这样将就着休息。
眼见着天色将晚,凑成一堆一堆坐着的人里无人知道这深山里面会有什么变故——山匪,又或者是什么豺狼虎豹,谁也说不清楚。
“清安她不知道么?”做师父的趁着何清安到一旁去看望早些时候受伤那位推车的机工,挪了挪,坐到自家徒儿身旁,“适才那般,恐是要寒了人心。”
“什么?”师父的话云里雾里,虽是叫何清涟将半眯着的眼睜了开,却是锁紧了后者的眉头,“倒是我不知道她如何。”
何清涟只知道这半月有余的日子里,自家小妹不对劲的很,也不知整日里愁些什么。倒是自己,刚刚生产不久,忙着照顾这么多人,属实有些吃不消,实在是没有额外的心情去关照自家小妹。
“宁家那里,宁守云的事……清安是不是不知道?”
没等何清涟回应,做师父的便又笃定道:“清安应当是不知道的,你这些时日忙,哪里有时间同她说?”
这下做徒弟的倒是大概明白过来是怎样一回事了,仔细思索了一番:平日里小妹就总觉得自家先生抢了自己这个姐姐走,对于宁家没有什么好气,自己便自然而然的没有注意到清安这段时间的变化。
“这姑娘儿!该不会是听信了外面那些闲话!”不敢惹到旁人难得的休息,何清涟骂也不得、说也不得,“只当我是傻子,若真有那事,我哪里还会……”
“阿姊哪里还会什么?”
尚且没说完的话直接被自家小妹打断,何清涟现下心忙人也忙,本就没有耐心,这下火气也不免上来几分。
只是何清安处处事事属实都是为了自己思考,倒是不知这个性儿随了谁人,旁人说的轻易便能信了去……
微微敛了双眸,何清涟只当做没听见这不礼貌的打断,一手扶额,轻轻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长舒了一口气。
隐忍的叫一旁坐着的师父心疼之余,又不免叹这姊妹二人果然是一家子,有什么事就好像没有张嘴一般,藏在心里,如何也不知道说出来!
“若是阿姊不那么好心,阿姊哪里还会看错人?”显然,何清安没有饶过自家阿姊的意思,平日里便不小的嗓门只拉到了最大,每一句话都直冲向那一对夫妇。
“找了这么一个无用的男人,还要替他照顾着父母!知道的说是娶嫁,不知道的……”
这声音实在是太大,何清安的目的本就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也让那拖着两个孩子便落在后面的宁家夫妇听听!
“啪……”
“阿姊?”望着滚落脚下的杯子,何清安愣了:明明自己都是为了阿姊,阿姊……难道是自己的话太重了些?
做阿姊的,自然是舍不得打自家小妹的,更何况何清涟也知道,到底是自己沟通不畅出的错,但这般时候自家小妹如此作为,叫那本就已经多想的宁家父母怎样想?
杯子掷地,何清涟气的是小妹,也同样气自己笨,不知道如何将事情照顾周全。明明在同意先生离开那时候,就应该计划好这后面的一切。
一下子憋红了脸,何清安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不知道何处安放,是蹲下身子捡起杯子,还是扑倒阿姊身旁去?
良久,何清安什么也没有做,怔愣愣的矗在原地,张口都有些许沙哑:“阿姊,我不是想要……”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何清安的话变了声调,做阿姊的正不知道如何面对前者,只垂着头,任师父怎样推,都没个反应。
“你们起来,我只是气不过……我,和你们没关系的。”
“你们起来啊!”
“你们这何苦呢,哎……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老人能管的,儿女之间的事,哎!你们也是糊涂啊。”开口的是早些时候一句话便叫那伤员动摇起来的老伯伯,凭借自己的资历,在机坊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
听见老伯伯开口,何清涟这才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理起。
“何姑娘,你说你这也是何苦呢!”见何清涟抬起头来,老伯伯也不再插手这件事,只长叹一声,拧着眉头甩手离开。
带着三分孺慕的看向师父,何清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宁家夫妇已经被老伯伯扶起来到一旁坐下,自家小妹跌坐在地,又害怕又委屈……
所幸,做师父的没有辜负何清涟的期望,就像安霁母亲常说的那样,无论自家孩子多大,永远是自己心中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徒儿,做师父的赴汤蹈火尚且不辞,更何况这种事?
“清安,你随我过来。”站起身走到何清安身边,做师父的轻轻托了前者几把,可惜没有拉动,轻叹道,“你先缓缓,静下来便到我这边来,有些话你阿姊未同你讲,你若是听了,心中或许会好受些。”
这些年来,阿姊的师父虽说没同小妹有了师徒之名,也算有着超出师徒之实,更胜母女的这份情感在,何清安很快便将自己的情绪连带着混乱的衣冠收拾清楚,循着前者而去。
“息……”话已出口,老夫人还是将后面的字吞了进去,叫了这叙许久,再改回那陌生人的叫法,属实有些不习惯,“何姑娘,这事是守云那孩子的错,是我们两个对不起你!”
“母亲,守云他其实……”想起自己先生离开前的话,再看看面前已经活得如此卑微的二老,何清涟愈发的纠结起来。
如今自己也有了孩子,当然能够明白做父母的心思,也明白宁守云去做的事,自己若是说出来,只怕是要平白叫一对父母忧心。
“其实……”
宁家父亲已经被气得气喘,提起那不知好歹的儿子,是半句好话也没有:“守云他怎么了?他做了错事,你大可不必替他掩盖!”
“其实守云是去参军了,怕自己不能活着回来,就让我瞒着你们所有人!”这实情被何清涟一股脑的吐了出来,语速快得如同那江南成串的雨一般,叫人根本听不清。
“你说什么?”自家息妇的话,宁家母亲半数没有听清,半数……不愿相信。
“活着回不来?”
“他抛妻弃子,活该回不来!”
“如今还想着寻个姨太太,且不说他养不养的起,他也配!”
很显然,这两种结果,宁家父母哪个也不想接受……
“何姑娘,何姑娘不好了!”突如其来的这一声,打断了这边三人的自欺欺人,“王家,王家那小子如今起了烧!”
王家小子正是早些时候崴了脚又摔进泥坑那人,只怕是这太阳下山以后受了凉——何清涟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衣服好似有些薄了,如今气和急消了,只觉得浑身颤颤。
“快,生火。”
显然这话没有过何清涟的脑子,若不是缺少条件,生火这种事谁人想不到?
果然,适才报上这消息的小学徒面露难色:“何姑娘,这山林里面太湿,平日带着那些柴火已经烧得尽了,山里的木头也找不到干燥能燃起来的……实在是,没有火可以烧了。”
想起昨晚自己已经不信邪的将每个地方里最后一点柴火翻尽,凌晨又好巧不巧的下了一场大雨,何清涟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如果说父母双亡,自己带着小妹那段时间已经足够绝望,至少自己需要顾及的只不过是两个人,两张嘴,如今可是几十张嘴,几十条人命……
“咳咳!”
“哇,哇……哇!”
“安安,安安……”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不必等了,清安,去将你阿姊推着那车里的柴火拿出来。”想来是与清安谈得明白,做师父的在关键时刻走了出来,将何清涟的犹豫直接打破。
“师父!”瞪着眼睛扑到自家小妹面前,何清涟什么形象、什么对错也不顾了,以至于直接跌到地上,给清安吓了一跳。
做师父的没有打理何清涟,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后者,只定定的看向何清安,“清安,去!”
“是……”
“阿姊?”何清安还没有闹明白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就见自家阿姊毫无形象的环着自己的双腿,不肯放自己前行。
“何姑娘这是?”
“既然有柴火,何姑娘你便……”
“既然你不叫清安去,那便我去。”没有留给自家徒儿半点回旋的余地,做师父的直奔向车上的布袋,翻开来从里面拾取出长长短短几十根木头来。
朦朦胧胧的看着那规规矩矩有形状的木块,何清涟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放开了自家小妹,适才已经红起来的双眸无声的落下泪来。
何清涟明白,若是众人知道那木柴是直罗机的部件,定然也是会拦着师父的……
火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何清涟一味的躲着,就好像能借着天上的星星取到暖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靠近那火堆半步。
“阿姊她……”
“莫要管她,左右不会受凉!”
“噼啪,噼啪!”
“这木柴不是没了么,昨日大家明明……”
侧过头去的何清安没有等来做师父的再次回应,只看见一片染了泥水的裤角。
抬头往过去才发现:做师父的站起身来去取了衣服,夜深了,或许是要休息了……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致一直支持和鼓励着我的读者大大们:
【回顾2022年的创作故事】岁月如梭织锦绣,千载一面又年节。重岚初散月出霁,青洛连绵景恋和。过去的一年里,我也算是写了不少自己感兴趣的故事,虽然时间所限都还没有完结,但是更新字数较往年都有所增加……
想要围绕非遗来创作故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恰逢征文,可谓是我这一年来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也希望能过够借这个机会做好吧。
《一梭千载》越写越长,本身预计20w字左右,现在看样子奔着30w字去了,今年尝试的两个长篇《青洛景和》和《重岚复见月》目前来看是还好的,只可惜最近实在太忙,更新跟不上来,两个长篇后面可能得要周更到六月,才能稳定连载起来。
个人的创作计划上来讲,《一梭千载》之后,还会有很多本非遗为核心的小说,无论有没有征文和奖项,也会一直做下去。
后续基本上还是以短篇为主,长篇写着写着,会对自己的大纲感到厌烦……从而失去兴趣(我写作嘛,还是兴趣至上,包括我的选题,都是兴趣至上)。
【印象最深的催更内容】没什么印象最深的内容,印象最深的是有大佬建了作家号,发现我码字速度和更新量不匹配,对我进行了“谴责”。
【和书友互动的有趣瞬间】发单章表达我作死被电动行李箱摔了的时候,诸位慰问行李箱和破伤风疫苗……(记仇.JPEG)
【给读者的新年祝福】先来点文艺的,符合一下我平时的“德行”(算不上诗的东西,算是个小活动而已):
一枝红梅入兔眼,
梭往经纬赠年衣。
千里奔袭归大雁。
载我春江有吉鱼。
再来点儿真诚(手动划掉,改为实际)的:求财!给我,给大家!求健康,给全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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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慈莲笙
壬寅年腊月廿七(于赣)
第102章 华夏骤风遍地雷 九州血雨未敢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众人动身往山下走,老伯伯特意留在后面,趁着人少将话吐出口。
何清涟不小了,这道理不用说也是明白的,前夜也并非同师父赌气才远离人群坐到一边去。
生命与生活,生存与怀念,孰重孰轻,是不必言说的,在何清涟眼中更是没有什么说服不了自己的——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只是……明明躲过了一次浩劫,为什么却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里不复存在?
恍惚间,何清涟的思绪回到昨夜自己想不通的时候,师父迢迢的取了衣服来给自己披上,口中喃喃出声:“师父……”
“阿姊,阿姊醒醒!”
耳畔是自家小妹的声音,何清涟还未睁开眼便发觉手臂已经被隔的又麻又痛,环顾一周,却原来是自己在拨弄算盘的时候睡着,梦见了当年的旧事。
窗外明月皎皎,唇边尚且留着几分辛辣。适才的恍惚彻底褪去,何清涟才恍然梦里的一切已经过去了五六年,自己口中喃喃的师父,也在两年前因为冬日里的一场病离自己而去……
这些年来,从一开始习惯杭州清淡的饮食,不适应这川内的火辣,到如今入乡随俗,连同乡音都有三分改变,回想起来,何清涟自己都不能细数这些年的艰辛。
“娘,娘!”
几声呼唤再次将何清涟的思绪拉回现实,再看向自家小妹,便知道是后者拦不住两个正爱玩闹年纪的孩子,这才进屋来叫醒了自己。
莫看安夏这个做妹妹的比安华晚出生些许时候,如今倒是比后者这个混小子懂事的多,见母亲正在忙着账目,便没有闹的意思。
反而是安华,手上的墨迹还没有清理干净,便往母亲怀里撞,惹得何清涟好一阵无奈:“安华乖,去好好读书,做兄长的没该是榜样才对……娘这边的事还没有做完,不要闹你们姨母。”
“华儿、夏儿,你们先出去,娘忙完就去陪你们。”
尽管如今战场上的局势已经有所逆转,但十余年来列强对这片土地的践踏和剥削非是一时半刻可以改变的,民生凋敝,绫罗绸缎这等奢侈的东西,哪里出的去?
以至于曾经满是入账的账本上,早就被何清涟写满了各种稀碎的支出,精打细算,才能保证自己一家人,乃至于跟来的机工们的生活。
“那个时候大厂子搬迁不容易,却好歹有支持。”听罢外公讲的,安霁叹息不已,“这种小机坊能够想到不落入日本侵略者手中已经是难得的前卫意识。”
“再加上这些纯靠人力堆上去的迁移……真的想象不到那时候的他们是怎么撑下去的。”
话说到这份上,安霁当然明白外公的故事绝不是哄睡自己那么简单,更是想要让自己下决定,不禁自言自语道:“我们又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他们?”
“清涟啊……是我们一家人对不起你。”有时候,分别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宁守云的父亲就这样在一个秋日离开了众人。
七年来,没有收到来自宁守云的只言片语,甚至不知道宁守云身在何方,此时l此刻宁守云的生与死,好像在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定论,再没有什么奢望。
“阿姊,人死如灯灭,你莫要太过悲伤。”自打宁家父亲去世,阿姊身边的长辈便只剩下老伯伯一人,何清安理解阿姊如今的心情。
只是即便到了如今,何清安依旧对宁家没有什么好感,无论是因为宁守云分走了阿姊对自己的关心,又或者是因为阿姊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宁守云便不知所踪——谁知道是不是借着从军当借口,找了旁人做夫人?
“清安,你先出去罢,我静一静……”
离乡背井这许多年,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故去,曾经片刻的安宁也再没了往日的踪影,何清涟的心中满是彷徨,抬眼望见一旁上了锁的木箱,只站起身来,缓步移到木箱正前方。
木箱是做师父的给何清涟准备下的嫁妆,因着表面上刷的那层大漆,几年前一路上的风吹雨打竟也没能叫木箱被腐蚀,如今还原原本本的摆在屋子里,满眼皆是故人色……
箱子上了锁,里面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说对于何清涟来说,这东西并没有什么得来不易——半匹罗静静的躺在其间,有一处将近五六寸长的撕裂痕迹。
“阿姊,你快出来,我当真是管不住安华了!”
“阿姊!”二十多岁的何清安在阿姊的保护之下到底还是个孩子模样,当然管不住那正处在猫嫌狗不待见年纪的小孩子,闹来闹去,还是得落在何清涟身上。
“你进屋来,莫要搭理他便是。”旧物思旧事,何清涟心里正乱,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自家无理取闹的孩子?
“越是惯着他,他越要闹,你进屋来,只莫要搭理他,一会儿便会好……”
莫看何清安日日嘴里嫌弃着,只说安夏随了母亲,安华同他们那父亲宁守云一般模样,到了这时候,依旧将自己姨母的身份做了个十成十。
便是再如何厌烦,何清安也未曾真个不管,只怕那孩子被旁人偷了去、骗了去,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要心疼自家阿姊?
“阿姊?”将那不省心的安华交给能管的住这调皮孩子的老伯伯,再抱起伶俐懂事的安夏,何清安循着声进到屋里来找自家阿姊,又生怕闹到后者,言语之间带着几分试探。
“阿姊?我带着……”
“进来便是,你阿姊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不成?”
三两步进了屋,放下怀里抱着的安夏,何清安的嘴上从来没有饶过自家阿姊过。
“阿姊当年……”时代叫这些苦难中奋起的人们更成熟,但在自家人面前,终究还是个未长大,永远可以撒娇耍赖的孩子,“但凡逢了那要紧的事,阿姊只自己担着,哪里同小妹说过?”
明白自家小妹的好意,何清涟也只是笑笑:自己这个做阿姊的尚且在世,哪里轮到要去小妹撑起这个家的?况且母亲走时便同自己再三叮嘱,长姐如母,说什么也不能叫这个家散了去!
扫了一眼那依旧半开的木箱,复又看看桌面上摆着的账本和算盘,何清安眉眼低垂,不做声的将安夏往出推,想来是有什么私事同自家阿姊要谈。
“安夏,去,找你兄长去,你姨母同娘有事要谈。”做姊妹的自然心有灵犀,何清安连个眼神都不消有,做阿姊的便能将前者的心思猜个透透,“娘同你姨母说说话,便去寻你们。”
“嗯!”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出去了,隐约有几分其姨母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模样,只看得做母亲的何清涟好一阵怀念,空余下声声叹惋。
也亏的被带进屋来的是安夏,换了安华,此时少不了埋怨母亲总在口中说着陪自己二人玩,却十有八九没空兑现。
“只说你阿姊我,到不想想你自己,还不是不肯对着孩子们说那些惹人烦恼的事?”
何清涟早就知道自家小妹要同自己说什么,先发制人的打趣起来,妄图把二人心中那些彷徨笑去三分,却只落得个笑不掩悲。
“阿姊!”何清安有些羞恼了,“阿姊真当我还是小孩子?寻常人家女伢儿这个年纪早就成了旁人家的夫人……我不小了,自然能担起事来。”
“当年阿姊自己不也还是孩子?带着那个时候上期不懂事的我去寻师父。”
“阿姊能做到的,如今怎生便看轻了小妹我?”
姊妹二人满心皆是为了对方好,言语中虽是不提,心中却无人不知对方好意,更是指望用自己的冷言语打退对方。
“这段时间生意不好,阿姊瞒着我也知道。”
终究是敢开口的那位更胜一筹,何清安这话一出口,便叫做阿姊的没处争辩,眨眼的频率都紧跟着慢了几分。
“从江南那边富庶地,搬来这边,再加上这边的少年郎都奔赴战场,自然没人花的起前买罗,如今众家能维持生计,还得靠的是阿姊操劳,以及众人用些小手艺来挣钱。”
“所以,你觉得……”将目光转向自家小妹,何清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这些年小看了自家小妹的本事,曾经那个会给自己哭到腿软的小姑娘儿,如今早就能够和自己并肩撑起这个家了。
回想当年的一切,何清涟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师父这机坊说大不大,可真个落到旁人手里,变成了攻向自己人的枪炮,便是助纣为虐!
何清安能理解自家阿姊心中的踌躇,一双眼正视着后者,想要借目光给人力量:“阿姊没有做错。”
“当年机坊里的罗可不止是在hz市卖,不少也流入了那些租界的富人同高官的夫人手里,若是掌控在我们自己手里也罢,那小日本打进hz市做了什么,阿姊也不是没看到!”
“那做宋锦的机坊还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去?”
“那群小日本更是将工业厂据为己有……大把大把的银元成了他们的!”
工人不做便活不了命,即便抱着牺牲自己一人,不叫那小日本讨了便宜的心理赴死,也少不得有被拿家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
还留在沿海一带没有内迁的厂子,毁的毁,余下的便被小日本占了去,百姓无疑成为了被奴役的工具。
一个何清涟或许造不成什么影响,十个、一百个何清涟,最后商业、工业乃至于教育业,千千万万个何清涟……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何清安的话也紧跟着戛然而止。姊妹二人一坐一站,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对视,良久不再言语。
临离开屋子的时候,何清安眸子在一旁半开着的木箱上驻留:“阿姊,会有那样一天,我给阿姊补上完完整整一匹罗的!”
没有等来何清涟的回应,后者只在这片刻,便再次神游太虚:那半匹罗,是遗憾,却也是回忆。
回忆是何清涟同宁守云从理想的契合,走到最后日渐生情,有了属于自己二人的一双子女。
回忆是何清涟在拿不出半块银元之时,也舍不得典当出去的半匹罗,却在看见过路军人在冬日里一袭单衣,狠狠心扯下半匹换了钱……
“姐!姐,安华、安夏回来了!”
“妈,妈,我和夏夏回来了,怎么睡着了也不盖上衣服?”
梦里有事旧事,或许人老了就是这样,满脑子都是曾经如何如何,以至于和孩子们说起来,总都是:‘想当年……’
看见自家母亲醒过来时尚且满目迷茫,根本没有在意手里松松拿着的针,宁安夏心里着急,语气也有几分迫切:“妈,你也不怕把自己伤到,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何苦累着自己再去缝这些?”
“妈,你看看你这手都伤了!”
曾经是做母亲和姨母的絮絮叨叨生怕少说了一点,如今唠叨的却变成了孩子,可做母亲的好像一点没有听进去一样,呆愣愣的缓不过神来。
似是迷于旧梦,或是醉于现实,何清涟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耳畔没有炮火声,远处甚至盖起一座不矮的建筑来,确是回忆里那个年代没有过的。
“你是谁?”
何清涟这一问,是真的将安夏吓怕了,母亲是梦到了什么?竟能认不出自己来:“妈,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安夏啊!”
“安夏,安夏……”
“啊,安夏。”反复嚼念着这两个字,何清涟似是想要靠着这两个字想起什么来,终只是同个孩子般的笑道:“妈同你们开玩笑呢,妈怎么会不认识安夏呢?”
虽是仍觉得奇怪,宁安夏不想让母亲也继续跟着紧张,故作松了口气,嗔怪道:“妈可不要总吓我和哥!”
“是,是,是!”
茶饭欢闹之余,安华、安夏并未看出自家母亲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却到底不放心,只避开后者抓着姨母不放。
何清安拗不过,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自打那日见了同你们父亲一行的那伯伯,你们母亲便时不时要同我谈起旧事……就像是活在了过去。”
第103章 十年旧事几重梦 红星绿绮再相逢
“嘶……”
最初的痛已经被冷和麻木所替代,躺在坑底的人眼睁睁看着太阳坠下山去,星星颤颤巍巍的牵着月光照进这淌着溪流的山谷,落下一片霜寒。
手臂上的伤将破了口的衣裳浸得变色,依旧在渗个不停的血顺着已经结冻的冰面向山下流去。
麻木的冷几乎要吞噬掉宁守云最后一点意识,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恍惚起来,疼痛都不能将人唤醒半分。
“咕噜……咣,哐啷啷……”
一阵滚落之声带起瓶瓶罐罐碰撞碎裂的余波,紧接着便是一声隐忍着从牙缝中跑出来的痛呼:“嘶!”
“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屋子紧跟着响起一阵忙乱,面庞有些轻痩发黄的却依旧目光清明的姑娘顺着窗户望进去,回应了那边的问话:“娘,那日溪边那个人醒了……”
“孩子爹,过来搭把手!”前者听见回应,一边唤着人,一边朝着屋子里冲了来。
宁守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的细檐上,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正前方露出砖瓦的墙,见有人进门来,忙是站起身来。
“这是……我,怎么?”良久没有开口的嗓子到底有些干涩,宁守云只觉得说话都异常费劲,更何况这嗓音沙哑的很,一时间倒是叫宁守云反应不过来这声音竟是出自自己。
“那日我家姑娘儿同她母亲在山上采药,见冰上淌下血来,循着那方向便寻见了你,煞白着脸躺在那边,我便同她们俩个将你带回了家。”
这家中的男主人显然是个郎中,也亏是宁守云命好,危在旦夕之时遇上这样一家善心人,这才捡了条命。
话尚且没说上两句,女主人已经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宁守云点头谢过,当即便要将那水一饮而尽,只被这家中男主人劝下。
“慢些,只润润,你良久躺在床上,身子一时间恢复不过来。”
润了润唇,又让枯井般的嗓子沾上些水,宁守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没有半分干裂的迹象,足以见得照顾自己的人是何等的细致入微,抬眼看见这一家人,心中感恩更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宁守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许荒谬,正打算张口解释,却见那男主人递来一块沾着血的碎布。
“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受了那般重的伤,若是没有衣服上这方布,我是断然不会叫女儿救下你的。”男主人的话说得很直白,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就算是医者仁心,也总不能最后落得个‘东郭先生与狼’的下场去!
将男主人手中的碎布接过,宁守云的眉头不由得攒起:那个时候明明父母不愿让自己从军,后来……后来?是谁?
记忆里的声音过分杂乱,‘吱吱呀呀’闹得人心烦,宁守云这才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的不只是如何落到了这里来。
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人和事,以至于记忆里的岁月同如今已经差了十载有余……
“我们能知道的一切都来源于这块布条,至于更多的,只能是靠你自己来回忆。”男主人探了探手,示意宁守云将手腕伸出来,自己来把脉。
“我只能给你开方子慢慢的养着,至于将来你能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一个小山村里的郎中,确实没有那个本事给你做保证。”
“至于你的腿……”
“到底是我学艺不精,若是早些发现你,或许我还能处理的来。”
不用男主人说,宁守云摔倒地上便是因为这腿如今男主人这话也不过是确认了宁守云自己的想法——这腿往后可能是真的没用了。
女主人和那姑娘已经出得门去,不知是在为宁守云准备汤药,还是给这刚醒来的人做顿饭,补充一下亏空了良久的营养。
屋子里便只剩下宁守云和那男主人对坐,后者担忧前者心中一时间无法接受左腿彻底没有救的事实,也不敢开口,只随时等着宁守云的情绪爆发出来。
可是宁守云没有,只是在一旁的温水彻底变凉之后又抿了一口,含在嘴里用体温暖过,咽下去后方才开了口:“我身上没有钱,我可以去寻我父母。”
“只是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多久,他们又是否还在那里。”
看出自己若是拒绝,只会让面前的人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那男主人并没有做声,只等着宁守云自己张口将话续下去。
“如果……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好!”在这家中女主人和自家女儿回来之前,郎中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了宁守云的话。
无论是出于对宁守云的尊重,还是在这个年代额外负担一个人的生活对于三口之家实在是一场鏖战,男主人都没拒绝的道理。
本以为对方会拒绝,准备了一套说辞的宁守云话卡在了一半,轻叹一口气,唇角同面上一道长长的疤连到一起,一直延伸到了耳畔。
“你先好好休息罢,等到身子好些了,有事便叫你来做。”
“多谢。”良久以来,宁守云说出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谢’字,对方显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点点头,并未推脱。
这一家人救了宁守云的命,宁守云如今醒了,是应该谢。那郎中直接应了,对于如今的宁守云而言,同样是一种解脱——若是因为后者如今伤了腿便一味一施舍对待,只怕才会让人走不出这段伤痛。
做郎中的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道理。无论旁人怎样说自己一家人救人还肖一声道谢,只要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恩人一家退了出去,宁守云这边开始打量起整间屋子的陈设来。
破旧的木柜尚有几分花纹,想来这郎中家曾经也不是个穷苦人家。至于屋里堆得慢慢,却没有半分凌乱的陈设,也足矣见得这家女主人的勤快和条例。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药味,也不知是因为给宁守云换药、熬药带来的,又或者是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屋子,以至于每每炮制草药,也不得不凑在这不大的屋子里……
顺着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宁守云的想象被印证了十成十,除却这间略微大些的房间已经被堆了个满满当当,就只剩下一间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厨房,和看上去将将能够让一家三口住进去的简陋屋子。
知道恩人一家三口为了救下自己已然甚是不容易,宁守云没有不知好歹的争着去那破旧的屋子歇下——若是自己在尚且没有好利索的时候再害了病,便白瞎恩人一家的好意。
窗外有节奏的‘嘀嗒’声将宁守云的思绪揪走,一股湿冷的气息顺着窗户攀了进来,叫身子尚且虚弱的宁守云不由得微微打颤,望了望窗外那无边的阴云,还是选择小心的将窗子关好。
“下雨了,眼看着天也晚了……”
随着窗户彻底合上,男汉族人的话被挡了一半在外面。不必说宁守云也知道,后面的儿话定然是同自己有关的。
“天晚了,早点回家……”宁守云口中喃喃着,却不知这句话自己曾经对谁不厌其烦的说过一遍又一遍。
时间总是这样转瞬即逝,宁守云的左腿是真的废了,哪怕是站在地上,也只能全部依靠右腿的支撑。
“你放下罢,那东西不轻,你那腰尚且有旧伤,若是再伤到便不好治了!”
“去那边把柴火抱过来便好了,你便是帮忙也要慢些来,不然你身上的伤岂不是白治了?”
宁守云身上的伤到底还是太重了些,能捡回一条命来尚且是老天垂怜,因而即便宁守云自己每日来尽力帮衬着,对于恩人一家来说也不过是个累赘。
“你莫要因为你身子不好,担心与我们添麻烦。”
“好不容易从阎王手里与你抢了条命回来……也亏是你命大,既然这样便好好活着,若是你真个四处乱跑,才是与我们添麻烦!”
这家中的女主人生得早,没有读过什么书,说出话来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只是这人儿属实是个通透的,只从宁守云眼神中便能看出后者想了些什么,在宁守云刚起这心之时,便将苗头掐灭。
青丝催老银月染,世间谁不羡神仙。旧屋人去柴扉掩,岁月声声有经年。岁月向来是不给人留任何驻足之机的,哪怕宁守云只想趁着恩人尚在多回报几分,却也只能是妄想。
新中国的成立让宁守云看到了寻回亲人的希望,可恩人接连故去,只叫宁守云在这屋子里的身份愈发尴尬起来。
“我这样下去到底不是事。”恩人家的小姑娘早就嫁了人,更是将娘家这房子修了又修,带着全家住了回来,宁守云看着那已经能自己念懂报纸的小姑娘,心中五味交杂。
“你们家女伢儿长大了,我到底不是她亲舅舅,留在这里难免要让旁人想多了去。”
早些年宁守云便要离开,尽管自己左腿是废了,可靠着一双手到底是能养活自己的,总赖在恩人家里,到底不是件事。
更何况如今……恩人夫妇俩人已经故去,自己一个外人无疑是在给旁人的生活添麻烦。
尽管没有恢复曾经的记忆,但是无论去哪里,自己有手有脚的人也不至于饿死。
可宁守云这些年确也将恩人之女当做亲妹妹来看,再加上这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心中亦是不舍——就这样在一次次挽留之下留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这小姑娘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纪。
“兄长留下罢,如今已经是新中国了,何人敢说什么?”开口的是小姑娘的父亲,也算是宁守云半个妹夫,“更何况兄长早就同我们算是一家人,何必分开说两家话?”
宁守云明白,这是自己那义妹知道自己的担忧,特地叫妹夫来同自己说的——这一家人都是心善的人,可自己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也是个累赘……
“兄长再留几年罢,等到姑娘儿寻得良人。”做妹夫的再次开口,笑道,“就算是我同夫人的请求,我家姑娘儿到底也算兄长半个女儿,还望到时候能得舅舅送嫁。”
言已至此,宁守云再想说什么也显得是不将对方当做一家人来看。
就这般春去春来,雁往三番,小姑娘也到了成年的年岁,做父母的按当地的习俗与自家姑娘起嫁妆,宁守云还依旧是这家中未曾缺少过的一份子。
只是宁守云老了,面上的褶皱同那道骇人的疤聚到了一处,腰上的旧伤也会在阴雨的天气里将旧事翻上桌面,叫宁守云看着远方,忧心这没有战火的岁月可曾只是自己死前幻想的泡影。
“舅舅,我考上大学了。”已经长大的小姑娘靠着这一声报喜的话让陷入迷茫的宁守云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的岁月,寻常百姓站起来了,中国也要站起来了,再不会有被欺凌的血泪。
“好,好啊!”
宁守云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不只是因为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愿以偿靠着自己的本事考进了大学,同样也是因为自己记忆里……记忆里那些因为时代而无缘获得高等教育的人们。
“舅舅,怎么这么高兴?”小姑娘笑笑,白静的面上只显着健康、整洁,“对了舅舅,妈给我准备了几米布,说是以后当做我的嫁妆。”
“自己有钱,也有本事,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宁守云这个做舅舅的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将门外摆着的箱子拖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开了锁,从里面取出一块红得亮眼的布来,同献宝似的捧给自家舅舅看。
“舅舅,你看,妈说这是很多年的老习俗了,这是咱们HZ市特有的布呢!”
“舅舅?舅舅?”见宁守云一直不回话,小姑娘不免有些害怕,“舅舅可是不舒服?”
“哎?舅舅你去哪里?”
小姑娘没想到一个伤了腿的人能走的这么快,自己甚至还来不及追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五米外的门口。
“爸,妈,舅舅跑出门去了!”
原本宁静的院子因为这句喊声,瞬间变得鸡飞狗跳。宁守云跑出家门去了,只因为看见这块几米的红布……
第104章 春风百载过旧墙 明月千里还故乡
腿上的旧伤到底还是限制了宁守云的行动,尚未走出村子去,就已然被听到喊声的众人团团围住。
“舅舅,舅舅!”来追的小姑娘一双手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舅舅,这是怎么了?”
见正主到了,众人自然退到一旁去,有无心凑热闹的更是直接离开,回到自家去,不再掺和旁人家的是是非非。
眼看着做义妹的也跟了过来,匆匆行路带来半身尘沙,再看衣摆处的折痕,更约莫是在路上跌了一跤,这才落在后面……
见宁守云呆呆的坐在原地,双眼无神,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同这一家三口尚且来不及交换已知信息就只眼睁睁看着宁守云两行清泪落地。
“我想起来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宁守云终于平静下来,淡淡开口。
“想什么你也不能……想起来了?”做义妹的知道宁守云心里头一直念着自家恩情,总有个结在心头,“你愿意同我们说说么?”
“舅舅,你都想起来了!”自小这姑娘儿便知道舅舅是母亲的义兄,往事前尘更是悉皆明了,如今听问宁守云恢复记忆,心中自然欢喜。
“嗯。”
还不等众人反应,宁守云又自顾自的道:“我……想去城里一趟。”
去城里,若是放到如今,应当算是间极容易的事,哪怕是从可可西里的无人区,想要到首都去,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是那个时候,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上,车马远没有如今这般方便,即便是如今科教、文化领先全球的首都海淀,尚且是一片水稻田。
更不用说饱经战火的杭州,一切尚需要慢慢恢复……‘去城里’对于很多人来说,自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
“好!”做义妹的怕宁守云辛辛苦苦到了城里,却希望落空,一时间不敢回应。倒是做外甥女的小姑娘,只想着无论结果如何,去一趟城里便也能不与舅舅留下遗憾。
“舅舅,你同我一起去!”
小姑娘这一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村里可是刚才出了这么一个考上的大学的女伢儿……如今这家更是双喜临门,也不知是积了怎样的德。
话说到这儿,便只是一家人自己的事了,小姑娘的父亲张罗着让村民们尽数散去,应允着过些日子专程感谢。
等村民们散得差不多了,晨曦也从地平线一直爬到了众人头顶,宁守云这才随着义妹一家回到院中。
“姑娘儿要去BJ上学,只有去城里才能坐到去BJ的火车,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早些出发……你们一道去城里转转,姑娘儿也早些去BJ转转那天安门!”
自打回到屋里来,做义妹的便没有提过自己的担忧——时过境迁,宁守云的家人还会在杭州么?
至于宁守云,更是沉浸在自己恢复了记忆的喜悦当中,几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
更别提做外甥女的,只听着母亲的话就莫提有多高兴,“国旗可就是在那广场上升起来的,若是舅舅到时候寻到亲人,我们也可以一道去BJ转转。”
“就是不知道去了BJ,能不能在天安门广场转转,看看升旗……”
小姑娘知道,若是没有新中国,自己现在是绝对没有机会去到BJ那边的高等学府继续学习的。于是便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想要看看那些伟大的人儿们。
“好了,便这样定下好了,具体的事,只由着姑娘儿随机应变就好。”
带着宁守云去城里这事便在一家人的三言两语中定了下来,三口人从始至终没有问过是什么让前者回忆起来这些被遗忘了几十年的往事。
夜深,就连村头的大黄狗都已经歇下,整个儿村子非一般的宁静,却仍有那不眠人,接着月光惆怅。
“姑娘儿,你说是什么让你舅舅想起的往事?那时候你同他说了什么?”做义妹的从来没有因为自家父母是宁守云的恩人便将后者区别与寻常亲人对待,如今也不过是想要知道宁守云生命中那一段没有自家人参与的过往。
“虽说那些都是你舅舅的曾经的记忆,他若是不说,我们也无权探听……”
“妈你关心舅舅是自然的,只是我今日也未曾同舅舅说什么。”小姑娘一时间也想不到是哪句话触动了自家舅舅的思绪,“或许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
“舅舅那个时候应当是想要上大学的吧?可是曾经那个年代……”
那个时候就连小姑娘的母亲尚且是个孩子,但时代带给一个人的影响非比寻常,若说是因为考进大学的夙愿回忆起了曾经岁月,倒也合情合理。
听了自家姑娘儿的话,做母亲的只默默颔首,抬眼看向自家丈夫,也在后者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这样,你便带着你舅舅往城里去一趟,随着他去寻他的故人。”
旧事旧情旧伤怀,故时故地故人颜。百载年岁不等闲,月照千里怎从前?
物是人非尚且不是最伤怀,无从寻起的故人,方才是叫小姑娘同宁守云一道头疼不已的事。
“你快去玩你的吧,莫要只想着陪着我。”找了两日,记忆里的一切早就变了模样,宁守云不想再耽误小姑娘的时间,“女伢儿就要上大学了,以后可有本事,趁现在好好玩玩才是。”
这些年来,除却对于恩人家救命之恩的回报之心,宁守云也真的将恩人一家当做至亲来看待,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外甥女。
“舅舅,你只管去一切可能都地方找便是,若是再不行,我们便找到报社去,只要他们在这杭州,便没有什么找不到的。”
面对外甥女的话,宁守云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的坐到了一旁的石台上将脸埋进一双手里。
“舅舅?”
“舅舅!”宁守云这幅样子,小姑娘看着干起急,却也不好说什么,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前者身边。
到底是宁守云自己的事,做外甥女的就算再担心也不好过分干涉,只能由着舅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至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宁守云——这一连两日连半点消息也未曾得到,心中也不免升起几分故人无处寻的悲戚。
“舅舅,西湖可美了,我们去看看西湖吧?”
小姑娘忽得开口,没有等来舅舅的回应,便自顾自的站起身,转向后者,伸出一双手来:“走了舅舅!”
光影浅淡落在小姑娘的肩头,明眸浅笑,不知是多少前人的理想。
拗不过小外甥女,宁守云被前者拉着起身,奔着那西湖而去。
“舅舅,你知道么,我们书里面讲京杭大运河,起点就是首都,重点就是我们杭州呢!”
看着西湖上波光粼粼,小姑娘的笑容更灿烂几分,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给舅舅听。
小姑娘知道,舅舅那个时候没有自己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在书本上接触到的,属于祖国大地的那些故事。
“舅舅,杭州曾经可是南宋的首都,经济可是发达。”
“那个时候青瓷、宝剑、绫罗绸缎,可是全世界都争相购买的的东西……”
历史里的故事总是那样吸引人探索,至于未来的新世界,小姑娘更是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以后的杭州一定会比那个时候更兴旺的。”
经历过战火硝烟的人自然无比渴望平静的生活,宁守云没有外甥女这么远大的梦想,心中只盼望着每个人都能够好好的活着,无论温饱与否,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不分开就已经是宁守云最大的梦想。
小孩子们总是向往美好的,宁守云能理解外甥女的心思,笑着肯定前者的理想,看着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与风光欢戏……
“舅舅,我们都能看到那一天的!”做外甥女的忽得定在原地,回过头来看着宁守云,一脸正色的面上还留着适才没有消散的笑意。
舅甥俩个盯着面前的西湖,好像已然看到许多年后游人如织,湖上画舫往来的盛景——以后的孩子们想来是会更幸福的吧!
“如果宁守云活到现在,是真的能看到这一切啊。”安霁从小就是个磕破皮,流了血都能忍着不哭的孩子,只是每每提起这些故事,总不由得潸然而下,“如果这不是个故事,他的后代,一定已经看到这一切了吧。”
“这是个故事,但……安霁,他们那一代人已经看到了啊,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就是我们么?”
外公的话引得安霁蜷起右手食指,凑到眼角,去感受那份温热的情愫。
“是啊,他们已经看到了啊……”
故事外的世界早已旧貌换新颜,故事里的宁守云还在苦苦的寻找属于自己记忆里的一切。
“姑娘儿,你快去学校报到吧,舅舅这里能照顾好自己的。”
宁守云也知道,几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事,就算何清涟尚且在世,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来杭州城里寻过去的记忆,本就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梦,宁守云明白,自己早就应该意识到的……
“舅舅,既然都已经来了,你为什么不再坚持坚持,为什么不肯随我去联系报社?”小姑娘的心思纯真且简单,只想着让舅舅如愿,却没想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自己最好的设想之中。
“算了,这么多年,或许……”
如果登报收到的消息是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宁守云觉得,倒不如干脆就这样欺骗着自己。
“舅舅……”
小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见宁守云摆摆手,前者一时间什么游山玩水,奔赴新程的心情全歇了,空余下一声叹息。
火车站上的别离,送走了外甥女的宁守云心中除却骄傲,剩下的便只有由身到心的空寂。
“女伢儿长大了啊……”
“若是安华和安夏活到现在,也该是上完了大学的年纪吧。”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考上大学……就算是如今,大学也不是想上就上的。可要是清涟去考,定然是没问题的。”
宁守云对着缓缓移开的车窗念叨个不停,不大的声音想来不是说给小姑娘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知又念了什么,忽得不自觉微微勾起唇角来。
“老伯伯,额……同志?”宁守云的后背有几分佝偻,从后面看过去,还以为是七八十的耄耋老者,只等到回过头来才叫卖报的同志一愣。
拿起手里的报纸向宁守云递了递,卖报的同志紧跟着开了口:“同志要报纸么?”
“这报纸可是今日最新的,同志不看看么?”见宁守云没有反应,卖报的紧跟着又推销起来。
许是心中有事,有或许是因为这‘报纸’二字让宁守云心中一震,虽是并未回应于卖报的同志,却回过头去寻了处长椅坐下。
“看同志刚刚是送孩子去上学?”卖报的同志看出宁守云似是有心事,主动凑到后者身旁,“这是担心姑娘儿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我是她舅舅。”
宁守云所答非所问,卖报的倒也不在乎,“哎,那也一样啊,那车是去BJ的……BJ可好,不用担心!”
“嗯。”宁守云当然不担心自家外甥女,那小姑娘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去大学,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能考上大学可是好啊,以后当官为人民服务,比咱们能给国家做的贡献可大喽!”
卖报的闲扯起来,东一句、西一句,宁守云心中本就乱得非常,这下干脆站起身来转头就要离开火车站。
“喂,同志,先别走!”
见宁守云脚步顿了顿,又复前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卖报的站起身来猛追了几步,将报纸卷成卷塞到前者兜里。
“同志,钱我付过了,这报纸你看去散散心!”
这下宁守云终是有了反应,回过头就要将报纸还回去,却不想那卖报的同志早就融入了人流,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走出火车站,宁守云直奔着来时的路而去——外甥女都长大了,过去的事就算是再纠结,既然没有这份缘分,倒也不必再强求什么了。
“同志,是到……”
“我不去了!”
宁守云这么一喊,周遭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却只看见一个身着干净整洁的老人家疯癫般甩下报纸,却又匆匆卷好,塞进怀里,直接奔着外面的路冲了出去。
“这人是怎么了……”
“今日报纸上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风扰云阳,宁守云根本没有没有心思去顾及众人的议论,揣着那报纸,只同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步履匆匆。
①耄耋:八九十岁的老人
第105章 青年九州梦三千 故人万里庆团圆
“守云?”
“嗯,夫人……我回来晚了。”
没有多余的片语,却是二人皆能明白的心意——此生还能见到这一面,就已然是最大的庆幸。
如今的何清安早已长大,不是那个会当着阿姊的面埋怨宁守云不守约的小女伢儿,只看着姐姐、姐夫二人的重逢掩面。
“报纸上说,你把你手里那匹罗捐出去,给机坊恢复织造了?”
“半匹。”何清涟操劳了这许多年,确实是有些老了,说话都有几分有气无力,“你走不久,我便卖了十几米出去。”
“好啊,好啊……”几十年未见,宁守云心中不知有多少事想同自家夫人倾诉,在见到后者之前,更是不知酝酿了多久。
可当宁守云真的站在何清涟面前时,一切担忧同爱意,只化作一句‘我回来了’。
少年报国意气长,万里百载还故乡。宁守云不敢问自家夫人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一双儿女如今可还在世,在前者的心里,有生之年能够见这一次面,便已然心满意足。
三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何清涟累得睡着,将前者扶到一旁坐下,做妹妹的这才开口道:“阿姊这些年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有时间总会念你……”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清涟,若是当年我肯听父母的,或许也不至于让夫人如此这般操劳。”听着何清安的话,宁守云少不得几分自责。
只是宁守云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就会因为受伤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一道忘记?白白让自家夫人一个人带着这一大家子和机坊众人辛勤谋生。
在那个年代,无数青年为了家,为了国冲到保家卫国的一线,许多人家甚至连一个后代都没有留下。宁守云也知道,他们的选择是没有任何错的,可回到自己是身上,自己确实是没有半分对得起自家夫人的。
何清安早不是小时候那个懵懂鲁莽的姑娘儿了,看出宁守云内心的纠结,二人就这样枯坐着,陪着一直没有睡醒的何清涟。
“你没错。”何清安兀得开口,“阿姊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面对如今如此通情达理的何清安,宁守云一时间怔愣,微抿了唇,不知如何回应。继而复又低垂了眸子,默不作声。
“华儿和夏儿还好么?”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天边的斜阳歪歪的打在人身上,宁守云闷闷的问道,“他们还……在吧?”
“在,怎么能不在?”
“你也知道,阿姊便是自己去了,也不可能叫这两个孩子出了事。”
“安华和安夏现在工作也稳定,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正打算着要孩子呢……到时候你便要有外孙了。”
“嗯……”宁守云这才算是将心放了下来,“全都平平安安就好!”
夕阳映红了远山,散乱了人影,何清涟却依旧在睡着觉,宁守云不由得忧心起来:“清涟她这是怎么了,近来都这么爱睡么?”
这事说起来,便是何清安也觉得奇怪,自家阿姊如今记性愈发的不好,总是对着镜子独自一个人念叨许久之前的事,也越发的爱睡觉,整天里有半日都是在梦中度过的。
起初何清安还以为自家阿姊是在逃避着什么,逃避这许多年来的分离,怀念曾经阖家对的岁月……后来,何清安便开始担心起自家阿姊的身体健康来。
“近来阿姊总是困,总是念你。”想起自家阿姊同姐夫这些年来的不易,何清安也不想再与二人添烦恼,口中说出的话不免有些避重就轻起来,“想是惦念你久了,每日里总要将这过去的事。”
“甚至看见安华和安夏,也总是念着些过往的旧事,这段时间就连近来的事也不怎么问了。”何清安担心阿姊的情况,却也不想让阿姊一双儿女忧心着家里、忧心着工作,还要担心阿,姊的身体,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宁守云这个倾诉口,自是念个不停。
“你们带她去看过郎中么?”
“去过医院了么?”宁守云意识到自己前一句话已经落伍于时代,忙是有添了一句,“医生有说怎么样么?”
“哪里好带她去医院看……”隐忍的叹息声盖不过一旁何清涟呼噜声,做小妹的实在是无可奈何,“若是同她说什么去医院的话,她只怕是要以为自己生了什么天大的病。”
“况且阿姊她觉得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去医院要影响我同安华、安夏自己的生活。”
不用何清安说,宁守云也知道自家夫人是个怎样的脾气。只要是打定了主意的事,就算是旁人说破了天,也不会有半分动摇,因而忧心之余自然又是少不得好一番自责。
“安夏说,或许是西方那边说的阿尔兹海默症。”趁着自家阿姊尚没有醒过来,何清安将这最不希望成为现实的可能说给宁守云听,“也就是老祖宗讲的一种痴呆症。”
“这种病,若是用老祖宗的办法,恐怕也是治不好的。”
话说出来,何清安又担心叫刚同自家阿姊见面的姐夫慌了神,忙忙叨叨补了一句不知是开解还是添乱的话来:“如果真是这痴呆症,只怕到时候阿姊会将我们都忘记,只记得许多年以前的事……”
细小的呜咽声紧跟着何清安的话传来,几十年未见自家夫人也忍着激动没有落下泪来的宁守云终是被何清安这句无心的话击破了心底最后的壁垒。
“你……”何清安现在哪能反应不过来是适才的话刺激到了自家姐夫?可到底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后者的情绪。
“夫人是怪我这些年忘记了早年间的事么?是老天爷也怨我对不住夫人,才要这样惩罚我么?”
“明明我都想起来了,明明我刚刚想起来……为什么?是这些年太苦,她不愿意让我自责?”
宁守云一时间不能自已,莫说控制自己的眼泪,便是这悲戚不已的言语,只从口中淌出,根本不由人控制。
“你冷静些,这样阿姊醒来是会看到的。”现如今的何清安早就不是那个自己情绪尚且控制不了的小姑娘,懂得了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是寻常人无法控制的。
“明明我看见外甥女口中那杭罗,我便想起她来了,为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宁守云如今就同那中举的范进异曲同工,一悲一喜,解释痰迷了心窍,一时间根本缓不过神来。
“阿姊是绝不会希望你这般自责的……”这话一出口,何清安也自知无力,却还不得不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生怕再刺激到宁守云。
“这些年我同阿姊虽然辛苦些,到底在后方过得也算安稳,若是没有你们同入侵者对抗,哪里有如今的日子?”
“更何况,阿姊如今还记得,就算阿姊不记得了,我们也能一遍遍让阿姊忆起我们来不是么?”何清安是在劝着姐夫宁守云,同样也是在劝服自己静不下来的心,“一天忘记,我们便给她讲一天。”
“一个月忘记,我们就同她讲一个月……只要我们不忘了她,不嫌她烦,就算是她这辈子真的忘了如今的我们,我们也能让她一次次的记起来不是么?”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宁守云只剩下做在一旁的花坛上无声掩面,却没想到何清涟不偏不倚的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你是……清安?”
“清安,你闹什么?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老?”
“你也是,怎么由着她胡闹?”果然如何清安所说,做阿姊的如今记忆出了问题,只当自己还生活在几十年前那个烽火战乱的年月,“不对,你是?”
适才听见何清涟的声音响起,宁守云呆愣愣的将埋在一双手里的脸露了出来,谁想竟是叫前者一道念了进去。
“宁守云?”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嗯?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师父是说有个宁家的小子要同我相亲。”
见自家夫人真个成了这般模样,宁守云是真的害怕了,害怕何清涟会有一天因为忘记自己而将自己赶出家门——宁守云望向何清安的目光不由得多带了几分求助。
明知后者也没有任何办法,宁守云还是在彷徨中得了何清安摇摇头,复又摆摆手的回应。若是有办法,想来后者早就去尝试了……
回过头去再看向自家夫人何清涟的目光都带上几分愁容,宁守云终究还是没有那般能在至亲之人面前掩盖自己情绪的能力。
“怎么不高兴了?”没等宁守云想到如何回应自家夫人之前的话,何清涟便已然笑着开口,“总以为我傻了不成?我能不知道?你、我、清安都老喽!”
“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同我较上真了呢?”何清涟好似真个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状态要人有多么担心,这时候非但笑得出来,还有心思揶揄自家先生和小妹,“人老了,性格还不许有所改变的?”
“我若是傻,我便不会将我手里那罗捐出去叫机坊可以拿去恢复……国家、人民,我这都清楚呢,怎么可能身子有问题?”
自家阿姊这般说,该不会是听见了自己同宁守云的对话?何清安的眼神躲躲闪闪起来,自己这可是背着阿姊在说坏话!
“好了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何清涟适才睡得正香,当然没有听见,只不过往日里小妹同一双儿女的态度,已然让前者看出了端倪,“你们平日明里暗里讲我痴呆了。”
“我哪里痴呆了?只是有时候忘记些事罢了……”
宁守云知道,何清涟是真的病了,或许当真就是小妹适才说的那老年痴呆症——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怎么能让自家夫人真个忘记自己?
“连年战乱,那些织机和手艺能保存下来实属不易,更是不知多少人在其后做出牺牲,才让你们如今还能看见这杭罗,才让上个世纪末,我们能有这份工作,国家能靠着这个有收入!”
何振华的故事显然是讲完了,而作为外公要给安霁讲的道理,乃至于要给安霁送去的力量与坚持,尚且不过刚刚开始。
“嗯,那个时候创汇,纺织、生活用品这些卖出国去,不提别的……到底是给国家后续发展提供了一定的资金支持。”
每件事都有利与弊的两面性,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好与坏,这一点安霁一直是知道的。
外公的下岗也好,创汇品相对廉价的出售也罢,有人说是时代的眼泪,安霁倒不觉得。
战争年代为家为国的牺牲与贡献,同样是和平年代必不可少的。唯一的不同,或许就仅仅是体现方式的不同……
在老一辈人眼里,或许会有后悔,后悔为何不换一种选择。可实际上,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后辈、社会的未来,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你妈妈之所以不想让你去接触杭罗,同我应当是有着直接关系的。”何振华哪里会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也知道外孙女为何束手束脚。
“可这千百年来,朝代更迭、审美变化、经济发展……前人们付出的太多了。”
“而杭罗能从老祖宗那个时候留到现在,必然是有自己价值的。”做外公的如今目的很明确,支持安霁的选择,也更希望后者坚持下去,“你如今既然有这个心思去继承,外公希望你坚持下去。”
“你妈妈那里,今晚她应当就能想明白。”讲过故事,何振华如今的心绪也甚是激动,“若是这都想不明白,她也白当这么多年老师了!”
“至于她心里最后那些过不去的坎,外公我会去同她讲的。”转过头来同自家外孙女四目相对,何振华轻喟一声,“所以,选择权在你自己。”
“你自己想去做,全家人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你想放弃,我们自然也会劝你,不要有太大内疚……”
侧眼看见一旁尚露着一条缝的窗帘,何振华站起身来,悉心掩上,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自家外孙女安霁:“你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做不好还有未来,做得好……或许这些老东西都能在你们年轻人手底下,闯出一番新天地!”
①阿尔兹海默症在中国明代著书中已有记载,乃是一种“痴呆症”
第106章 为有痴梦三千情 千难万险还笃行
“不用这么看着我。”看着自家女儿因为自己态度转变而满眼惊异,何晏清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如同小孩子恶作剧后的笑意,“真觉得你妈我会是那么不通情理?”
松口之后的何晏清瞬间变得很招做外公的待见。何振华对自家女儿的态度从前者刚进门来时的警惕与冷漠,直接随着前者态度一道来了个峰回路转。
此时此刻的何晏清更是被直接迎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享受着来自母亲刚泡好的一杯茶。轻抿一口,一双眼眸当时便亮了起来,继而便是从来不会少了去的念叨:“若不是担心你,担心你和小宁将来过得不如意,我何必限制你去做你想做的?”
“还不是当年……”话还没说完,何晏清便感受到来自自家母亲略带警告的眼神,无奈叹了口气,接连着摇头,“妈啊,我同安霁讲道理,你莫要总是拦着我。”
“行了,你外婆不愿意我多说你,总嫌弃我讲你讲得太多……我便不说了!”
教育孩子的话被自家母亲打断,何晏清明摆着是就坡下驴的不再讨人厌的念叨,却还是少不得吐槽埋怨两句,看着模样,约莫是这叛逆期在中年发作。
“什么叫做我不愿你多说?什么叫做我嫌弃你教育孩子?你既然都同意了,还去说什么过去如何?”
“安霁不小了,她知道你的好意!没必要总念叨着你的想法,去干涉她们这些年轻人。”
或许是因为隔代亲,外公外婆都向着安霁,又或许是因为这许多年岁又叫做外婆的悟出些养儿教女的新道理,总是拦在何晏清面前,阻挡后者没完没了的说教。
“你看你和小安做什么,我们管过么?我们一直就没干涉过你们!”
话还没说完,做外婆便已然感受到了来自自家女儿的不满,眼看着何晏清就要开口说句‘如今妈你还不是在干涉我怎么教孩子?’,做外皮的就已经直接开口堵了回去。
“教育孩子这件事除外!”
做外婆的及时补了这么一句,叫何晏清说不出来道不出来,只能回过头去看着自家女儿,示意后者赶紧劝劝外婆,莫要让自己骑虎难下。
“外婆,我明白我妈的意思的,其实……我妈的忧虑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还是想试一试。”三辈人聊到现在,安霁若是再不出来说些什么,非但是不懂礼貌,也属实是让众人都有些下不来台……
“你就知道同我说你妈的好话!”做外婆的知道安霁心思,自然也是跟着就坡下驴,“好好好,你们母女的事,我不掺和,随你们如何就是!”
“好了好了,既然都说开了,你赶紧跟着你妈回家。”何振华趁着这众人都乐呵的时候站出来,拉着自家外孙女的手,往当妈的那里凑,颇有一副‘握手言和’的意思。
“到时候你现在那工作,再加上杭罗那边,你都少不得要忙……就算是你爸妈认识的,你也总得给人家个交待。”
冷战了这许久,安霁同何晏清愣是生出几分扭捏来,直教做外婆的都跟着催促起来:“快去吧,还愣着做什么?和你妈置气?”
见自家外孙女抬眼看着何晏清,像是在寻求后者的意见,做外婆的当即就将矛头转向了自家女儿:“何晏清,你也是!既然都答应孩子了,你也说想通了,怎么还闹别扭?”
何晏清哪里扭得过自家亲妈,一个劲儿的给自家姑娘儿使眼色,所幸安霁也不是个傻的,这边尚且面带笑容哄着外婆莫要生气,身子早就挪到了何晏清身边。
“妈,爸,我们走了啊。”安家宁早就站到自己身后,自家女儿也已然靠了过来,何晏清只想逃开老一辈的念叨,“爸,妈,我还得上班,这不是开学了么?”
“等周末,有什么事周末再说,只要安霁有时间,我们周末就过来……”
随着防盗门被轻掩的声音穿过楼道,何晏清火急火燎的带着自家女儿同自家丈夫一道离开了父母家。
“妈……”
安霁的话莫说是说完了,刚刚开了个头,便直接被自家母亲给噎了回去:“我先不同你讲,你有什么想问的等我下班回来。”
无论是对于家庭还是对于自己的工作,乃至于对于这个社会,何晏清的的责任感不是一般的强。
“我已经答应你去做,我就不会反悔。”何晏清深知自家女儿是个怎样的性格,在后者尚且来不及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
三两步走到路边,何晏清直接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趁着司机师傅尚且没有将车停稳,前者侧着半个身子:“我现在着急给学生上课,不然迟到了要影响孩子们。”
这些道理安霁打小就在一直被母亲灌输着,不然也不至于在长大之后,为了历史、为了文化,放弃那些旁人眼中令人艳羡的成绩和可能,去选择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专业和传承。
眼看着司机师傅已经停稳了车,何晏清更是没了同自家女儿浪费时间的心思,头也不回的对自家丈夫叮嘱起来。
“安家宁,你带安霁回家,她要是想去厂子那边就让她去,到时候她工作那边找个日子我带她去说一下就行了,这事你不用管。”
“其他的微信上和你说,我走了,你们在家别天天什么也不做!”
坐进出租车里何晏清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操劳命,上边上边不省心,下边下边挺闹心,安家宁这就更不用说,该操心的还得是何晏清自己操心!
“嘟嘟……”
“叮铃铃!”
“咔嚓,咔嚓!”
即便中秋节已经过去,却依旧不妨碍杭州这个旅游业发达的城市,对一批又一批的旅客迎来送往。
安霁本以为父亲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却不想这一路上听到的尽是些属于城市却无关自己的声音。
父女两个就这样默不作声的一路走回了家,直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同离开外公家时关门的声音只能刹那间重合,安霁才等来父亲开口。
“饿了吧,我给你做饭。”
回过身关上了门,安家宁拎起一边的围裙挂在脖子上:“你吃完饭时要去厂子还是找你闺蜜?”
“答应她画的图还没画好,我现在家画。”
“行。”安家宁什么也没说,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家女儿就算时是离开了杭罗厂,也不会放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一样,“那你先去洗手,爸给你做饭。”
星月轮转,直到杭州的天都带上几分寒意,要让人裹着薄羽绒服才能出门的时候,安霁才头一次叫父亲载上自己奔着杭罗厂去。
“这孩子,同意她做了,倒是不着急了。”父女俩都出了门,何晏清这才关起门来自己念叨着。
何晏清也知道自家女儿随了那个当爹的,也随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只要想做一件事,定然是不会放弃的——刀子嘴豆腐心未必是对的,可却是何晏清这一代人最经常不过的表现。
“安霁,你来了。”见到安家宁将人送来,张阿姨显然没有半分惊讶,直接便叫原本尚存着疑惑的安家宁明白过来是怎样一回事。
确认自家姑娘儿这边没事,安家宁同厂里对的伯伯阿姨们打了声招呼便径直离开,显然并不打算掺和——安霁已经大了,无论是有什么打算,又或者是如何为人处世,都是安霁自己的事。
“你闺蜜盛夏那边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样衣?”过了最开始的喜悦之后,张阿姨便同安霁说起正事来。
“嗯?是打算拿一件在厂子这边?”安霁当即便明白了张阿姨的意思,像云锦之类的丝织品大多已经有了自己的博物馆,自己来了解杭罗的时候,张阿姨便已经提过方面的想法,如今看来想必是打算付诸实践了。
其实安霁在这件事上一直也是矛盾的。现在一切都是快节奏的,本身许多‘慢’的老物件就同社会难以融为一体,若是只用实体的方式展示,受众必然要小很多。
至于数字化,以厂子已有的条件来讲,显然不是很容易达到。反倒是如今短视频平台,或许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好方向。
张阿姨不知道安霁愣神在想什么,却明白有了父母支持的安霁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要做的事:“嗯,咱们买一件过来,到时候也可以展示给来参观、购买的人看。”
果不其然,张阿姨的话肯定了安霁适才的问话。
“咱们这边这些成衣都是很久之前的,毕竟你也知道,现在很多中式裁缝也少了,像是那些大品牌的价格,是要比料子本身还贵的,这样就更让大家觉得难以亲近……”
“好。”不得不说,张阿姨思考的方面还真是安霁没有想到的。安霁当即便将话应了下来。这种事儿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问题都得一步步解决,急不得。
“这种事急不得,咱们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有你们年轻人愿意接手,能传下去便慢慢来……”
安霁急,张阿姨怎么能不急,老一辈的故事是他们看着、听着、亲历着的。听故事的人尚且会因此动容,那些旧时日在脑海里一遍遍的轮播,张阿姨便是梦里,都少不得念着有关杭罗的一切。
时光静谧,细水长流,冬过春回,日子就这样没有波澜的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在安霁身上应验。
“安霁,不行,我现在找的这个生产厂家样衣做出来了,但是有两个问题。”
闺蜜盛夏一个电话就将坏消息带到了安霁耳朵里:“看我微信给你发的。”
安霁闻言点开图片,甚至不用等盛夏说,心里已经知道个大概。
“一个是缝线的地方太过明显,而且不耐穿。”
“还有一个就是省料……你也知道,这种事肯定少不了,但是这种本身穿出去就要大大方方的东西,最后弄得和修身款似的,别说顾客不买账,咱们自己也看不过去。”
盛夏性格开朗,虽说平日里对于这些事的吐槽也并不少,可要是能让人直接急得一个电话给自己打过来,安霁知道:具体情况恐怕比盛夏说出来的还严重。
“我现在打算换一家试试,手工的话这个工期也好、成本也好都耗不起。”
“现在其实我已经看好了一家,只是原本计划的上新时间肯定要错过了。”安霁是知道盛夏心里急成了什么样子的。如今设计这款是夏装,南方还好,北方的袍子如果想穿,只能是室内和夏天……
现在盛夏更换生产厂,从现在算起来,等到后者制版、给成衣出来,再加上其中一系列被耽误掉的时间,这衣服至少要到秋天才能上架!
“如果其中一部分稍作修改直接改成秋冬款和新年贺岁款呢?”也亏得是安霁脑子转的快,不然俩只热锅上的蚂蚁,只剩下碰碰车似的来回撞了。
“不行!”盛夏甚至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否决了安霁的提议。
“你现在不做我们这边你不知道。”
“杭罗厂子里那种秋冬的,都是加棉的,但是现在秋冬款基本上都是用那种加绒在做,展现不出来料子独特性不说,这两种碰在一起也不搭……”
盛夏从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在往这方面做,自然是比安霁的经验多。后者明白这道理,只拿自己的牙去咬下嘴唇。
直咬得疼了,安霁才松了口,抿抿嘴唇上的齿痕,又一次点开闺蜜发过来的图,看看现有的样衣是否还有补救一下的可能。
【用户1234567890:都过时的玩意,说那么高端有意思?】
【用户1234567890:还文化传承,真会给自己贴金!】
突然弹出的两条消息让本就焦头烂额的安霁‘腾’一下子窜起火来,只觉得头嗡嗡的,一下子炸开一圈。
“这是什么人啊!”
“安霁,怎么了?”安霁没有挂电话,盛夏一直在那边等着回应,“你是说这厂子没有本事还接我这单子?”
“其实不是,也是我想要……”
“不是,哎,你看我那天剪辑好给你看过的视频地下的评论!”
安霁是真的气急,不然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打断盛夏的话,后者清楚自家闺蜜,只道:“你等我,我去看看他们又在胡说什么!”
大家总说盛夏不像是个南方姑娘,豪爽大大咧咧得过了头,可在闺蜜眼里,却是遇到事时最可靠得靠山。
第107章 切将坎坷起九台 春风送我扬四海
“安霁,怎么了,刚还看你和闺蜜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聊了?”
关注安霁身体如何这件事在后者那次中暑之后,几乎要成为王阿姨的一种习惯,见安霁这边不出声了,半分也不敢耽搁的回过头来。
“啊,没什么,就是我这边刚好有点事。”短视频平台上的评论令人心寒,是无关的人看到都要生气的份,安霁不想让伯伯阿姨们跟着起急。
安霁的话有些摸棱两可,王阿姨自然是放不了心,心里的担心下意识说出了口:“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没有没有,没什么事,王阿姨你不用担心我。”安霁一个劲儿的否认,可到底是不会说谎,肉眼可见的心虚起来。
王阿姨见安霁真不像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便也放了心,只是对上后者那双闪躲的眸子,便知道是有事在瞒着自己。
“要是有什么事,说出来给伯伯阿姨们听,也许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你的呢?”果然,王阿姨的话一出口,安霁眸中就带上几分委屈,前者当即便知是自己猜对了。
“没事,都是些小事,不……”安霁说起话来有些支支吾吾,委屈、愤怒、无奈齐齐涌上心头。
还没到三十岁的姑娘,说起来也算不上大,至少还没有脱去青年人的意气,莫说是自己珍视的,就算是平日里看见什么不平之事,也从来少不得上去争论一番。
“是网上那些说闲话的人?”
“嗯……是。”听着王阿姨的话,安霁不由得愣了半晌,“哎?王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是年纪大了,又不是不会用手机!见你发视频,我们都去看了……没必要搭理那些无理取闹的人。”
还不等安霁回话,短视频平台上的评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平时一直不温不火的账号突然火了起来。
【你杠也是我对:一串数字还是个私密账号谁私密谁有理是吧】
【啊啊啊嗷嗷嗷:楼主说得是呢,就是下次麻烦把标点符号加上……差点憋死在评论区。】
【我是你喷子王大爷:这家喷不了,兄弟们走,换下家。】
正好奇视频流量从哪里来的M安霁发现后台弹出消息:有人给买了视频推广,不用猜,这种事儿也只有自己那个富婆闺蜜盛夏做得出来。
再往下看,安霁果然找到了那个连小号都不换,直接拿着店铺认证号和评论区刚起来的人儿,顶着“云开霁夏汉服官方旗舰店”的昵称招摇过市。
【云开霁夏汉服店官方旗舰店:无情科普:杭罗是2006年首批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的项目之一。】
【用户1234567890:你们两家有关系吧,一说话就跳脚了呢,也不知哪里请来这么多水军,花了不少钱吧】
【用户1234567890:看你店铺销售量也不高,别说刚做短视频,谁信啊,花这次钱之前挣的都投进去了吧】
【雄心壮志李先生:回复@用户1234567890,我看了,她视频里,两家也许是一家,谁规定私密就不能说话?】
【云开霁夏汉服店官方旗舰店:回复@雄心壮志李先生,保护自己的文化人人有责,今天就算是个路人发的视频,我也不可能不管。】
【云开霁夏汉服店官方旗舰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天叫嚣着国家不重视,都图钱不愿意学的也是你们吧?】
【云开霁夏汉服店官方旗舰店:现在有人为我们的文化付出,你们又来说三道四。要是有问题你们大可以指出来,而不是在这里天天阴阳怪气!】
看着评论区里这几位找事的人颠三倒四的话,安霁算是快要被气笑了,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在短视频平台上加的一位好友就已经提醒过自己。
【漆笙:现在有一些人分不清什么是优秀传统文化,什么是文化糟粕,经常取其糟粕、取其精华,而且极度的文化不自信。】
【漆笙:我看你视频里发的都是杭罗这方面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好听,你愿意解释就解释给那些能听进去的。】
“安霁,那些评论我看了。”这么一会的功夫,张阿姨同王伯伯几个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安霁身旁来了。
已经将织机‘轰隆’声当作习惯,再加上如今心里正气,竟然没有察觉工厂里已经安静下来。
“他们说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好了,我们生气他们才要高兴。”
果然,安霁就说王阿姨突然离开座位肯定是有什么‘小报告’要打。这不,诸位伯伯阿姨端着手机,一边瞥眉,还要一边劝慰自己。
“我看你还同他们去一句句的解释……他们听不进去的话,你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有的人是真的不了解啊。”别看安霁已经这般年岁,可到底社会经验还是不多,从学校走出来,便满心投入到了自己热爱的额事上。
“咱们只科普就好,不同他们争辩,没有意义的。”
“我们只要自己做好我们能做的,旁人说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张阿姨叹了口气,拉过椅子来坐在安霁身边,“和他们吵赢了,对我们搞杭罗也没什么好处。”
安霁明白,张阿姨说得对。与其和他们耽误这个时间,倒是不如多学学这丝怎么处理,多摇摇纡静静心,再多思考思考怎么让更多人能够体验到杭罗之美。
【漆笙:人家辛辛苦苦几代人传承下来的东西,在你眼里就成了过时的玩意儿?】
【用户1234567890:@漆笙,哎呦,这是谁家的养的狗,出来乱咬人】
【漆笙:你可以听不进去我说话,但是后面的人看到这条视频,就知道你说的多么可笑。】
【漆笙:要是这个视频说某本的絽国际文明,你是不是又要说外国就是好?】
【漆笙:要是营销号拿去一包装,说我们中国不重视罗织造,被外国学去抢注世遗,你就要开始骂国家不重视,传承人不担起责任来了?】
刚才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的安霁看着自己这位网友‘漆笙’的发言,只觉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来了。
毕竟是网友,安霁没有问过对方的年龄和职业,只是觉得三观合得来,平日里聊上两句。
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劝自己劝得那么乐观豁达的‘漆笙’,在评论区里竟然有这么大的战斗力。
【星罗云布千山霁:那个,感谢你在评论区里帮着我们说那些人……】
【星罗云布千山霁:我有点好奇,你怎么这么清醒啊?】
安霁话里的清醒针对的是漆笙后面几句话,自家闺蜜同自己志向相投,投入很多心思专门了解这方面,才能那么一针见血。
‘漆笙’不过是自己认识的网友,竟然能将评论区里这些人看得如此明了……
【漆笙:我们大学生实力不明,遇强则强么!】
【漆笙:再说了,他们就算是听不进去,其他人看见了前因后果,就算是一开始心存疑虑,也会因为我的回应动手去搜一搜】
【漆笙:这也是我一个发小儿和我说的道理。她说我们说十遍、一百遍,可能收到九十九条骂声,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了解了,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看着对面的回复,安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星罗云布千山霁:没有没有,其实你那么说我们看着都挺解气的,只是……你是这方面的爱好者么?怎么这么了解那些营销号带跑偏的话啊?】
【漆笙:我说,我靠着营销号那种手段先把人吸引过来,再科普你信么?】
【星罗棋布千山霁:???】
【漆笙:以后有时间我也可以帮你做,反正那些营销号不是吸引人么,咱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对面‘漆笙’的话让安霁很是心动,但到底只是网上认识的网友,谁知道对面到底是敌是友?
而杭罗的织造技艺不只是属于张阿姨他们,更是属于中国的瑰宝,又断然不能叫有心之人偷了去……
【星罗棋布千山霁:好啊,以后有需要找你。】
【漆笙:好,没问题,有需要随时找我。】
‘漆笙’可能是真的没看出安霁言语中的警惕,又或者认为警惕才是正常的,依旧大大方方的回应着,反倒是叫安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从网络回归到现实,安霁又回想起适才‘漆笙’口中他那位发小的话。
安霁觉得那姑娘说得没错: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多人了解到这些文化,走到传承和发扬之列来。
左右是会有不了解的人来骂的,只有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一切背后更深层次的存在,才真正完成了弘扬的责任,也才真正能让更多人和自家闺蜜以及‘漆笙’一样,自发的维护文化,坚守自信。
织机的‘轰隆’声早就随着安霁的眉开眼笑继续起来,门口忽然探头探脑的钻进来一个身影,正同安霁等人当年来时一样的小心谨慎。
“那个,问一下,这里是……那个,嗯……杭罗的厂子么?”
小姑娘看起来还是大学生,安霁应了来人一句,便回过头去喊起张阿姨来:“张阿姨,有人来找!”
“那个,我没来错吧?”来人原本还在紧张的绞手,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面前人眼熟的很,“哎,哎哎,你就是学姐吧?”
“学姐,你在这里我肯定就没找错了。”
“当初我看到过你那个设计,其实我们这次是有个汉服游园会需要,所以我就想着来找一找。”
“嗯?”这下倒好,眼睁睁看着原本拘谨社恐的小姑娘一下子成了社牛,直接给安霁说懵了。
“学姐你肯定不认识我,我和学姐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是上大学……”
“那个,张阿姨?”
好么,现在大学生都这么自来熟的么?安霁是真的回不过来神了,自己刚才叫张阿姨叫这小姑娘听见了,如今后者倒是一点也不生分的。
“嗯!”张阿姨可没心思想那么多,看见有更多年轻人对杭罗感兴趣,又是和安霁一个学校的,必然不会是来捣乱的‘有心人’,眸中都跟着染上几分亮色。
“那个,不知道咱们杭罗都有什么颜色的?”小姑娘最初那份小心翼翼被掩去,“我可能得看看什么颜色显白。”
这话说得让在场三人都不由得轻笑出声,张阿姨的笑容更是从看见这小姑娘就没从面上落下,于是就这样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开了口。
“来,你跟我过来,看你要什么颜色的了,都在这里摆着呢。”
“小心地上水缸不要绊倒了!”
张阿姨招呼着顾客,安霁也不敢在没人看着的时候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去祸害织机,只同个闲人似的四处游走,顺带勘察一番。
“这个值得拍一拍,介绍给大家看哎,明天整理一下素材的。”安霁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却没想到一回身便瞥到了张阿姨在那边量布的身影。
“这里有些脏了,你要是要的话我就不给你算钱了。”张阿姨一边量着成卷的罗,一边还不忘检查清楚。
“来,你看看啊,没错的吧?”
“嗯,没问题!”江南女子可不只是温婉,张阿姨做事大方稳重,让人看了便放心,以至于那小姑娘看都不看就点了头,“多少钱,我付给您。”
“好!”张阿姨也不墨迹,拽过一旁的计算器就开始算起钱来。
“那个颜色也要一点,大概,五米的样子?”
“你是要做一套衣服?你要是还是做一件上衣最多三米就够了,五米要浪费的。”张阿姨说着放下自己手里的计算器,抬手就去将那匹布拉了出来。
“哦,好。”
“那就三米是吧,我给你量了啊。”扯起罗,扶稳尺子,将布裁开之后的张阿姨还不忘再量一次。
橙黄色的阳光拖了长长的尾巴,虽未蹭到张阿姨的身上,却也顺着不远处的水泥地面给面上补了一层天然的柔光。
安霁看得倾心,心里当即便有了一条宣传视频的雏形,拿起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只将这画面存了下来。
视频剪辑了一半,安霁便却推倒从来,尝试用网友‘漆笙’说的办法修改了一番,只在文案上保留了自己原本的风格。
#宋韵文化#杭罗#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求真务实、以文兴业,千载依旧的宋韵文匠心。
第108章 千载不失故精神 辛勤创新还守真
【少年时,曾许山河入眼:上一条视频就关注了,看评论区乱糟糟的没敢说话……博主条视频是进修过了么?yxh气息扑面而来。】
【少年时,曾许山河入眼:我奶奶当年做裁缝的,就说同行有很多偷料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守本分。现在好多人都说这不过是行业的本分。】
【少年时,曾许山河入眼:可是从古至今多少人都把利益看得太重,还能这样真诚的做生意真的不多了。】
【少年时,曾许山河入眼:杭州那边,古时候应该是浙商吧?感觉这些应该都算是流传下来的文化。】
“王阿姨,王阿姨。”趁着王阿姨靠在椅子上喝水这一会功夫,安霁凑了上去,“昨天晚上我发的视频,现在评论区好多人都在夸咱们呢!”
“我在想,如果这种方式大家喜欢,不如后面我找人拍一些短剧,我们和比我们小一些的那群大学生们一边吃饭一边刷剧,应该有不错的效果。”
或许是‘漆笙’的话带来了新思路,安霁生出了不少新点子,一股脑的说出来时,愣是让王阿姨都跟不上前者的思路。
“姑娘儿,你慢点说,我都跟不上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王阿姨可是愿意听安霁说这些,却又生怕打搅了后者的思路。
站直了身子,王阿姨把手里的水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径自向着织机的方向走去:“算了,算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还是不给你捣乱了。”
“姑娘儿,有什么是你王阿姨我帮得上的,你随时叫我。”
饶是都坐到了织机正前方,‘轰隆’的织机声震天动地,王阿姨连头都没回,这话就已然清晰的传进安霁耳朵里……
“啊,都快一年了。”
“什么都一年了?”安霁前一句还和自己聊着计划,说什么‘我是土狗我爱看’,后一句就开始说到别的上,任是谁听了也得愣。
不过盛夏可不是一般人,没两秒钟便反应过来自家闺蜜在说些什么:“哦,好快!”
“嗯……不说那些了,回到我刚和你说的短剧上。”
虽然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在这一年间,安霁终究是说通了家人。能够站在这里,为了自己的热爱而奋斗,好像岁月的流逝与这些迎面而来的坎坷都不再算得了什么。
“刷了那么多剧,不得不说,还是那些狗血甜宠,或者是狗血虐文的观看量比较大。”别看盛夏也不多闲,看的和网剧可是比安霁多了不知道多少。
在安霁还没有回应的这片刻里,盛夏那边应该是塞了一口饭,还没咀嚼清楚便又‘夹叙夹议’的补充起来:“沙雕的、甜宠的下饭,太虐的不行。”
“毕竟是短剧,就和那些超短篇似的,如果一上来就拍正剧,恐怕没什么人喜欢看!”
这边的安霁依旧在沉默中,盛夏却早已分析的头头是道,就差没直接上手动笔写了:“你要是需要,不如试试我,咳咳……”
“不如试试我大学时候写的那本?”
安霁就知道盛夏不可能是呛着了。果不其然,不过是要说的话在盛夏自己看来有几分难以启齿罢了。
话已然说了,盛夏便不再瞻前顾后,大大方方开口分析道:“我那个其实也属于套路之中,意料之外,拍成短剧应该刚刚好。”
“只是有个问题……”盛夏想想自己那本老套的甜宠短篇,带着疑虑开口,“会不会太喧宾夺主了些?”
“不会!”这次安霁倒是应得极快。
“影视剧带火的绒花、茶百戏也并非是故事里唯一的元素,我们先去展现杭罗东西本身的美,再去慢慢展现背后的文化,才好叫人接受。”
许是务实的精神一直传承在血脉里,安霁和盛夏有了打算,便片刻也不耽误的实施。
在安霁将自己二人的打算和目的说得清楚明白之后,宁云帆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二人必要的助力……
春光送清,明阳赠晴。安霁这段时间可谓是片刻停歇也没有,适才在张阿姨的注视下织出一段尚需进步的罗,片刻后就已经趴在一旁的桌子上写写记记。
“你这段写的什么意思,前面男主不是刚送过首饰么?”王阿姨好奇的靠近,只看见安霁蹙着眉,不知在和对面讲着些什么。
“你等等,我也忘了,这都多久之前的文了,当时也是写着玩。”
盛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要不是这文是自己大学的时候,在安霁的注视于催促下一字一句敲出来的,盛夏都要怀疑这文自己是不是真的写过了!
“我找到了,当时是买了还没送出去,这里你本身写的是个时尚品牌的首饰,这里咱们不如也换成非遗,也可以和其他非遗传承单位合作一下。”
还没等盛夏在一旁的电脑上登录上自己的账号,安霁就已经翻回了前面的章节找到了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
“我这个不是女主是个演员么,然后女主父母听了女配说演艺圈里有可能女主会被欺负,所以不想让女主做演员,于是女主就只有男主……”
“停,你等等再说你剧情。”安霁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要是给自家闺蜜时间,她真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把这上下五千年说完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哦,也是,这些不重要,但是我觉得我女主参与演的那个古装戏那里是不是可以变成剧中剧的感觉,如果可以我扩写一下!”
两人平时说点什么尚且是一说起来就要没完没了,如今从两个不同的出发点讨论,更是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有多少要说的。
“你这种老套路绿茶女二我建议你改改,那个时候这种套路大家都喜欢,现在……咱们微信上联系吧,电话上说有的记不住。”
前脚安霁刚挂了电话,王阿姨已经凑了过来:“安霁,安霁,你张阿姨找你有点事。”
“我过来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直接和安霁说就好。”安霁刚站起身来,张阿姨已然迎面走了过来。
“你现在可是咱们厂里的大忙人啊!”张阿姨朝安霁挑眉笑着,“该歇歇还得歇歇……”
“你先忙你手边的事,忙完了等下个学期学校开学,我这边还有要你忙的。”
安霁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过来打电话的时候张阿姨好像也在和人通话,看来也是在联系着。
“咱们这又要有展示会,我正好就和认识的咱们浙江这边的织锦,江苏那边湖绫,有机会做一场非遗进校园的活动,让孩子们知道课本上的绫罗绸缎都有什么区别。”
张阿姨说的展示会在国家的组织和支持下已经办了几届,安霁也是知道的。
如今每每遇到困难,不知道怎么走下去的时候,安霁总会去回忆伯伯阿姨们给自己讲的那些十几二十年前,在世纪初一切都是从零开始的时候大家是怎样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的……
随着时代发展,亟待解决的问题一直在变化,其实即便是到了现在,安霁这一代人所做的一切,依旧是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的。
“那个时候啊,大家甚至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么一个厂子在做杭罗。”
安霁还记得自己听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尚且是自己和男友、闺蜜来杭罗厂采风,完成毕业设计的时候,那个时候只觉得遇见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与巧合,对杭罗美的意识尚且停留在表面与老一代人的付出。
所幸,自己是学历史的。不会觉得这些东西贵得亳无理由,只会觉得如今经济发展,让这些曾经的金丝玉风吹进了千门万户。
“没有销量,还要撑着这厂子,我们也就去做一些游客们经常会买的小丝巾,把这些钱贴补到厂子里来。”
“有人说我们不是卖惨么?丝绸这么赚钱的东西,怎么可能要靠别的支撑?”
“但是现在你讲杭罗,多少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个是大家常说的那个‘罗’,杭罗啊,再往回找就是越罗,越罗蜀锦姑娘儿你听说过不,这都是成语里面就有的东西!”
安霁是学历史的,可以了解这些东西的过去,却不了解他们在这百余年来的遭遇,又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安霁也不知道杭罗,乃至于更多说起来总会被别人下一个‘光鲜亮丽’、‘触不可及’标签的非遗在当今面临着多少困难。
于是安霁也曾觉得张阿姨的话有些说给自己三人听的意味——丝绸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一本万利?蚕丝才多少钱,电费又有多少,步骤复杂了些,不过是个人工费而已。
【王小喵的铲屎官:短视频平台多少人都说了,这些是‘中国的奢侈品’,你眼睛选择性失明么?大把大把的都搜不到?你们现在又说自己多苦,这些不是触不可及的,什么都让你们这些非遗的说了,真好意思!】
【星罗云布千山霁[作者]:我曾经也认为非遗又有国家的扶持,能挣很多钱,但是你真的了解,就会知道非遗都面对了很多困难,不只是杭罗,基本上现在很多非遗都挣不到什么钱。】
回应着屏幕那边或许本就是闲来无事抱着恶意来找事的评论,安霁心里止不住的叹气:如今会裁衣服的裁缝不好找,家里能做衣服的老人年龄一大,眼神也不好了,这是连懂杭罗、爱杭罗的人们,都不得不面对的当头一棒。
至于影响更深远的因素,便同样远只是杭罗独自面临的问题了……
【星罗云布千山霁[作者]:如果他们花这些时间和心力去做一些别的事,能整的钱、获得的发展,远比来继承这些非遗强的多的多。这也是我父母曾经阻拦过我的原因,但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肯定要自己一步步的让他们重回辉煌。】
【星罗云布千山霁[作者]:那些战火是列强带给我们的,我们的文化因此遭到了浩劫,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些属于我们的文化绽放原属于他们的光芒,而不是让世界误以为这些东西是属于那些掠夺者的。】
【王小喵的铲屎官:看,开始了吧,你们这些搞非遗的就是这一套。】
【王小喵的铲屎官:你们自己不觉得说出来的话可笑么?就这么自欺欺人,不觉得害臊么?还你们多辛苦,你们这么辛苦人家听说的不还是外国的么?】
【王小喵的额铲屎官:你们这么辛苦还没用,还不赶紧别辛苦了?[比心]又不是别人逼你们的,天天往自己脸上贴金,真好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安霁已经不打算搭理。文化自信这种事你就算是说千遍白遍,有些人还是不会懂。
再好的社会也会存在有各种不良现象,许多人的悲观与消极,只能等到有朝一日,祖国的综合实力让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能随意抢占、贬低的时候,这样的评论才能真正消失。
自己给国防事业做不了什么贡献,安霁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自己能做的便是继承好杭罗织造,让张阿姨不使杭罗冠一家一姓、传一师一徒的无私大爱真正发挥到实处……
“孩子们的心思我们这个年龄没有你们年轻人懂,还是得姑娘儿你来费心,不然到时候讲得枯燥乏味,孩子们就更没兴趣了解这些文化了。”
“如果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小文创之类的,孩子们会喜欢,我和你伯伯阿姨们,我们也尽力而为,至少现在时间还充裕……”
“扇子。”安霁忽得蹦出来这么一句。
“轻罗小扇扑流萤。到时候天还没凉下来,盛夏那里我让她做几件小些的衣服,可以让孩子们试穿,感受丝织品和其他织物触及皮肤的不同感受。”
“好,好,你到时候设计好了我们来做!”张阿姨应着安霁,又同夸耀自家孩子一般同其他伯伯阿姨喊着报信,“要不说还是年轻人有想法,有本事!”
“轻罗小扇扑流萤,这句我还隐隐约约记得,要不是姑娘儿提起来,一时半刻哪里还想的起来?”
本就喧闹的厂子自打安霁的出现,便从未安静下来过。原本的坚守,在热爱之上,好似又添了几分喜悦。
①杭罗厂旧事参考《杭罗织造技艺》
题外话:很多负面评论来自于我抖音上吵架实录,总结概括了一下他们的发言,所以觉得很生气很正常,我也生气,看见我没更新的时候,除了有事儿,大概率也是去吵架了……
但是吵归吵,这也确实说明了现在非遗传承面临的问题,有时候看着那些因为自己不了解,就开始‘别人传承了得感谢人家’那种发言,真的让人既无力又无奈。
明天更新,在思考如何能把我当时第一眼看见时候的情感表达给诸位
我,同时是我沟通之后,对于男女主和杭罗的第一次相遇,都希望是一眼惊鸿,一眼千年的,抱歉今天鸽子,主要是希望能够对得起大家,也对得起我当时那一番改变。
最初的时候,我只觉得杭罗是我要去看的非遗中的一个,甚至因为路远,而网上还能买到他们家淘宝上店铺的罗,在想如果赶火车,大不了不去,最后机缘巧合包到一辆杭州为了准备亚运会配备的那种纯电动车,很高级,也刚好满足我能够一天转完这些非遗的需求。
甚至到门口的时候,我还因为天气太热,感到倦怠。因为网上能够搜到的信息也很少,而且感觉不是云锦那种很有名,很高大上的样子。
但是,那一次邂逅,让杭罗成为我探访这几十项非遗当中,我认为真正能让寻常人们都能一眼惊鸿且买得起的东西,当然也另外i有一项,这也将成为我后面的主题。
以上,对于珍宝,是需要适可而止的沉淀的,上架前几万字的更新让我需要一段时间重新酝酿、沉淀其中那种与血脉共鸣的古今之韵。
写了一半了,腰实在是疼,抱歉
要换的硬床垫和沙发还没到,最近坐在床上久了,腰疼,前两天码字胳膊疼,真的真的很抱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我今天早休息一天,揉一揉,艾灸一下,然后更新,抱歉!
我应该是阳了,诸位保重
我应该是阳了,诸位保重
眼睛疼,明天再写
肝火旺,看电子产品看多了,我吃点儿药去,明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