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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慈莲笙     一梭千载txt下载     一梭千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4章 旧时初见惊鸿面 一梭一线演千年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为什么选择杭罗来做毕设么?”

    安霁这话颇有几分突兀,可宁云帆却明白眼前人问这话的意义,那既是众人的初心,也是安霁宁可欺骗母亲也要坚持下去的梦想。

    听着自家女友的话,宁云帆也不由得愣了半晌。

    为什么?是因为那相遇时的一眼惊鸿,还是因为历史书上那几千年的更迭变迁,与文化和经济同轨共脉的、属于中华民族不息奋斗的标志性产物……

    又或者是在纸上勾勒自己的设想,再到真正碰到这料子时,只觉得最初的想象太过单薄?

    宁云帆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将杭罗放在心上,又从一众了解过的料子中选了这样一个如今青年人鲜少问津,又或是难解其味的料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话一出,宁云帆同安霁相视一笑:自古文人以美人比你理想,以芳草自喻高洁,如今前者借由汤显祖一句话,倒也应景的很。

    几年前那次遇见,叫二人和安霁闺蜜盛夏为之惊艳、动容的,从来不是其中某一个细微的小节,而是处满载的执念。

    如今心里藏着事的二人尚且没有任何心思来回忆旧事。只想着若是这个时间回去,定然要让何晏清看出端倪,只得寻了处清凉些的地界儿,静坐不言。

    “安霁。”半晌,宁云帆兀得开口,只顺着那微风传到被唤了名字那人耳朵里,颇是漫不经心。

    方才还在望着远方湖面发呆的安霁侧过头去,恍惚间叫人看见几分懵懂,就藏在那份为了一切喜爱事物不顾一切的炽热之下:“嗯?”

    “你打算这样一直瞒下去么?”

    不同于安家宁的理想至上与何晏清的现实,这二人的身份到了年轻人这里完全做了调换。

    相较安霁不问前程的一试,宁云帆在支持的同时,还是希望女朋友能够真正想清楚这一切:“或许再过几年?毕竟这么多年老一辈人也坚持下来了……”

    “等到我们自己也安稳了,父母不会担心的时候,或许也不迟?”虽然在何晏清那里,宁云帆选择了替女友隐瞒,但私底下,总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思考的更周全些。

    “况且,你就这样瞒下去,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宁云帆这些话都非常现实。梦想、热爱、坚守,固然都是再美好不过的东西。

    可父母在一日日老去,如果他们看不到儿女的生活安定下来,对于做子女的来说,又何尝不是一辈子的悔恨?

    “瞒着呗。”男友的话安霁自然能够听得明白,只是很多时候,生活的不确定实在是太多,不可能事无巨细的规划,更不可能为了那句‘还能等’,便一直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候。

    “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

    自家母亲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安霁知道就算父亲和男友都站在自己身旁,也不可能真的把这事一直瞒下去:“但愿能瞒到我能有所成绩的时候。”

    “既然这样,那便交给我。”既然安霁不会后悔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宁云帆便也随着前者心愿答应下来。

    能瞒到什么时候便瞒到什么时候时候,走一步看一步,真到了瞒不住那一天,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二人只站在这百米有余的小山上,一草一木清幽非常,顺着其上眺望整片西湖,心中掩藏许久的惆怅被荡涤一空。

    安霁回头看看,便只看见那黄墙黛瓦的古朴院落外写着四个大字:“抱朴道院”,抱朴含真,乃是先贤对人生的追求和领悟。

    记得那个时候,看着赫拉克利特等人的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总有同学会感叹中国的哲学不如西方的哲学先进,而那时候的安霁,也只会拿书本上的知识去驳斥。

    无论是五行学说还是阴阳学说,虽是被教科书归类为唯物主义,却总少不得要被说一句神话。

    如果是如今的安霁,想来是会不一样的:自古至今几千年间,处处都是属于中国的哲学……毕竟连一丝一线都有属于自己的经天纬地,

    抛开那些迷眼的金银利禄、虚伪狡诈,回归自己最本真的追求,朴素自然或许这也是自己喜爱上杭罗的原因之一罢?安霁如是想到。

    喜欢那份从不强调自己价值的自我重复,无论是如今厂子里最常见的十三经绞罗,又或者是那本佚名的书中花罗、熟罗,甚至是织金罗,都在以最朴素的自己,重复再重复,在时光的沉淀中,创造一方经纬。

    “会好的吧?”不知是在同男友发问,还是单纯的在寻问自己的内心,安霁喃喃道。

    “这几千年的跌宕起伏都走过来了,往后的岁月里,它们还会重新站到人前的。”

    或许是不远处见过了千百年岁月的西湖在应和,清风抚过安霁面庞,直喊着:“会的,会的!”

    一旁的宁云帆只默默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想来是在回忆方才去接安霁的时候,那厂房里传来的熟悉轰隆声。

    那个时候,三个青年为了真正了解到这料子的特色所在,竟是肯在这厂子里足足待了一个月,每天都要死皮赖脸的追在每位伯伯阿姨身后,一遍又一遍的问着。

    伯伯阿姨们不厌其烦的回应着,这一群青年便也一丝不苟的将一切都记录下来……

    “记得那时候我心里的最佳选项可不是杭罗。”这也许便是心意相通,在宁云帆回想起最初的时候,安霁同样在回忆那次意料之外的相遇。

    在同学们追求造型与颜色冲撞的时候,还是宁云帆首先提起了‘文化自信’这个词。

    因为父亲是影视导演的缘故,自小耳融目染的宁云帆很知道一部好的影视作品要具备什么要素,又或者说得市侩些,便是‘噱头’。

    正是因为这些年来影视剧提供的方向,让宁云帆有超乎其他人的敏锐感官,直接便将特色锁定在了文化底蕴之上。

    “不只是简单的复制纹样,你看他们很多人在复制西方纹样,又或者一些商家在使用中国元素的时候,单纯的复制,不去了解背后的文化,便经常闹出乌龙。”

    那个浅淡惬意的午后,宁云帆的思绪少有的活跃:“影视上也是一样,无论是这些年已经被人批评烂了的步摇等问题,还是那是十个剧,有九部半要用错的古琴。”

    “哪怕是多去研究一点也不会出现的谬误,我们在设计上绝对不能这样敷衍了事。”

    不同于从大学和研究生都是戏剧与影视专业的宁云帆,安霁和闺蜜盛夏都是从历史系转来学的设计,其实二人在此事上是更有说话权的。

    但盛夏拘泥于对制式的恢复,安霁纠结于纹样的传承,若不是宁云帆的建议,二人的出发点便都不是这最基本,看似根本没有什么发挥价值的布料。

    从四大名锦到各类棉麻,三人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一个最终能够统一下来的意见,甚至根本就失了艺术人的文雅,大吵了一架。

    盛夏喜欢芢麻夏布,价廉、挺括,是用来复原一些传统服饰的不二之选。就算是自己最后说服不了余下二人,这样的布料做新中式也没有什么不可。

    安霁打算拼接,以云锦这类昂贵的材料和带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棉染织相结合,塑造属于全民族智慧的结晶之作。

    而宁云帆则是看上了香云纱,神秘内敛的特性,正好符合中华民族藏而不露,华实并举的特征,拿来设计衣服,与文化同根共源……

    各说各有理之下,三人险些分道扬镳各做各的,最后还是盛夏站出来主动退让,只保留制式当中不便的精华,做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服装,这才平息了这一场闹剧。

    可不吵归不吵,用什么料子这个问题依旧横亘在众人面前,直到放假从BJ回到故乡杭州,三人也没有研究出个结果来。

    “咱们杭州好像有个几乎失传的老手艺。”那天盛夏也不是从哪里捡来一张旧报纸,几人定睛一看,竟是十年多前的旧物,不说那手艺,光是这张报纸,都能算作是古董了。

    却原来这报纸是盛夏奶奶还健在的时候留存着的,老人家们总有一些舍不得浪费半点东西的习惯,哪怕是这几毛、一块的报纸,家里也摞了一大摞。

    若不是退让之后的盛夏实在窝火,闲极无聊将屋子整个儿收拾一遍,也还找不到这在纸箱子里堆着的旧物。

    “要不看看去?”

    “不……”

    “要不算了吧,离着你们家也不近。”

    盛夏也是个直性子,见自家闺蜜和宁云帆非但犹豫不决,还大有一副不认可的模样,毫不犹豫的给二人做了选择。

    “几千公里外的都去了,这倒是不去了?”

    “去吧!反正你们也没确定下来,多一种选择也未尝不可。”

    也不怪那个时候的安霁和宁云帆没有去看一看的心思,虽说人们口中不离‘衣食住行’、‘绫罗绸缎’,就如同多少人不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生活一般,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绫罗绸缎’它们应该是怎样的模样?

    可是多少人眼中的绫,是那三尺白绫背后的冤枉;多少人记忆中的罗,只停留在那句纸醉金迷的‘血色罗裙翻酒污’?

    所以,一切遇见或许都是必然。没有历史的吸引、宁云帆的选择、盛夏的撺掇,哪怕这厂子就在自家门口,可能安霁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去了解。

    十几年前的报纸,一个不确定如今是否还存在着的厂子。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甚至都不能提前打个电话联系一番。

    安霁至今也没想到自己三人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真的就打了车去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尝试着碰碰运气,却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颇为矛盾的思绪。

    既希望新闻上的厂子依旧建在原地,自己三人能够多一个选择,又打心里觉得杭罗不会成为最终被留下的布料,宁可前者已经搬迁、倒闭,免去再放上一份时间,多几分争吵。

    可真正叫安霁难以形容的,还是真的看见新闻中那个厂子一如旧日模样矗立在那里时,松下一口气,却又忐忑不已的心思……

    周遭的杂乱无章映衬着厂子的有序,当代年轻人十个有八个的社恐,别看网上聊得可好,真到了这厂子面前,三人倒是谁也不知如何主动开口了。

    同样是个闷热的夏季,本就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的三人被厂房中压抑的气氛和震耳欲聋的织机声弄得满手是汗。

    密密麻麻却又极为有序的厂房内部,空旷高大却依旧没有带来半分凉意与宁静的空间,这一切无疑能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愈发让本就因为不告而来感到几分不礼貌的人无法良好的组织自己的语言。

    最后还是盛夏这个胆子最大的社牛尝试着开口:“你好?我们是搞设计的学生,想要了解一下……”

    很可惜,即便盛夏已经将自己的声音放大了两倍,还是直接被掩埋在片刻没有消停的噪声之中。

    三人愈发因为自己一众的贸然闯入感到不好意思,既然喊声已然被盖过,又眼见着里面一众伯伯阿姨都在辛勤工作,愈发觉得不该打扰。

    在原地站了约莫有三五分钟,连手背这种不容易出汗的地方都好像被湿热的水汽全数堵住,这下就连最开始鼓动三人来寻的盛夏都打了退堂鼓……

    就在众人转身那一刹那,从中走出一位头发微微发白,约莫快有六十岁的阿姨,一双眼睛颇是有神。

    “你们是来?”张阿姨的语气中并没有半分厌烦与不满,只是带着警惕的疑惑。

    那个时候的安霁还不明白这份警惕,只是到如今才知道,张阿姨是怕这属于国家、属于民族的机密被只图利益的外人学了去,失了本来的文化根本。

    “阿姨好,我们是想要了解一下杭罗的。”

    “我们想要尝试用咱们传统的料子来做设计,不知道……”

    盛夏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张阿姨打断,后者将三人直接迎了进去:“我正好休息一会,带你们看看这些老物件,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可以问我。”

第085章 经纬织丝韵未已 烟雨朦不知何夕

    厂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离着秋分还有着好一段时间,雷声尚在轰鸣,同织机声绞到一处,竟能让人恍惚间从嘈杂中听出几分人与自然间同频共鸣的和畅。

    坐在椅子上久了,安霁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便听见颈椎处传来‘咯啦’的一声……只可惜此处方才舒服些许,转头便是腰背处传来的酸痛不适,让安霁生出几分生无可恋的情绪来。

    “安霁,不舒服么?”张阿姨去烧开水的功夫便看见安霁仰着头坐在一旁的额木椅子上望天,眼睛一眨一眨,呆愣愣的,好像在做机械式的运动一般。

    张阿姨的声音很大,眼见诸位阿姨伯伯们都看了过来,安霁忙是坐正了几分,颈椎的不适立刻袭来,左手伸过去揉着,一边笑着解释起来:“啊,没有没有,没有。”

    见张阿姨还是一副狐疑的模样看着自己,若是形容起来,已然不是目光如炬,可以说那眼神就好像X光一样直接照穿了自己。

    安霁知道:哪怕自己现在没毛病,也得说出个无关紧要的小毛病来给张阿姨听了……

    “就是坐久了,有点腰酸,脖子也不太舒服……”

    见张阿姨面色缓和了不少,安霁抿抿嘴,带着几分得寸进尺的意味说到:“我要是能帮你们做些事就好了,多活动活动。”

    “你不好好坐着当然要不舒服!”带着几分无奈,张阿姨将手覆到了安霁的脖颈上,刚才拿过茶杯的手温热非常。后者只觉得一下子浑身都舒服起来,睁大的眼睛都明亮起来。

    “那时候你们来厂里做设计的时候,我就看你那样坐着,能不难受都奇怪!”

    “要么趴在那里,要么就低着个头写写画画,你这样下去,眼睛不坏,小小年纪都要得颈椎病……”看见面前姑娘儿心虚的模样,张阿姨乘胜追击,“将来老了,就和那老寒腿似的,越来越不好的!”

    “嗯。”安霁也知道自己上学的时候养成了不少毁身体的毛病,平时何晏清也不是没有说过,只是管不到的地方,自己依旧是一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行径。

    虽说将来吃亏的是自己,但是好习惯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养成的,安霁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忙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是真没有额外的心情去做别的。

    “你啊,这样下去人还没老,身体都提早老了,到时候别说你自己打算做什么,身上这些老毛病就能叫你应付不来了。”

    张阿姨的年龄比安霁父母还要大,在养生上颇有经验:“我和老姐妹们晚上闲下来就去打打太极,练练这些健身的东西,你虽然现在还小,身体可得注意!”

    张阿姨同安霁说着说着便到了吃饭的时候,诸位伯伯阿姨早早就拿着自己带来的铝饭盒盛菜吃饭,只有安霁抱着张阿姨专门给准备的瓷碗,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快吃饭,今天下雨虽然闷,但也比平时凉快些,下午倒是可以教教你。”张阿姨看着安霁那副浮想联翩的模样,就知道后者是又有了什么奇特的点子,笑着催促起来。

    “刚才安霁你说颈椎不舒服?”安霁还没回应张阿姨的话,没想到王阿姨也出来掺和起来,“这样下去可不好,我那个姑娘就是这样,天天要去医院跑呢。”

    “我邻家那位姐妹也是,前些天跳广场舞没有看见她,结果说是腰间盘突出,打了钢钉!”

    说起来这些事,王阿姨也是唏嘘不止,皱着眉头叹道:“哎,想想都可怕,将来要是老了做那个什么……核磁,都要出问题的。”

    几位伯伯阿姨简直是变成了百科查病一样吓人,原本坐着就别扭的安霁只觉得浑身更不舒服了。

    “我那姑娘的朋友说是艾灸一下能有好处,还是个老中医说的,姑娘儿你有时间可以试试。”李伯伯及时开口,将本身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安霁救了回来,“到时候我叫我姑娘加你微信,直接和你说。”

    张阿姨点点头,没有安霁这次,平时大家还没聊起来过这个问题,现在聊到对大家都是好事,却还是笑笑,催着大家多吃些;“只顾着说了,快吃饭吧,吃完饭慢慢聊。”

    你一言我一语,一顿饭的时间就这样欢闹着过去,每日或是聊些家常,或是聊些不知由谁提起来的话题,厂里的氛围就好像是一大家人聚到一起,平淡却处处为身边人着想。

    “我家姑娘到现在也不知道找对象,真是愁死人,将来再大些,想要孩子多危险!”

    “若是按当年,要给她准备匹罗的,就是我家那个姑娘儿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王阿姨言语中的唏嘘更省方才,说着说着便只剩,下一声声叹息。

    “现在都是要买那些名牌,也不怨孩子们,在职场上有些人的脸色……哎!”

    “钱都花在那上面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买这些?而且现在裁缝也少了,不像咱们当年那时候。”

    伯伯阿姨们吃完饭趁着休息又聊起天来,东一句,西一句,眼见着安霁慢慢就跟不上思路,处在其间有些尴尬。

    “让他们先聊着,姑娘儿你随我过来,看仔细些。”

    张阿姨的适时出现将安霁解救出来:“你们年轻人和我们的思路不一样喽,很多事聊不到一起才是正常的,只要心都是正的,怎么做都是殊途同归么!”

    因为安霁的离开,一群伯伯阿姨们本要停下来的聊天又有了新的中心,可以说是无缝衔接的转移到了安霁身上。

    “现在到安霁他们这些孩子这里,我看反倒是又重视起来了。”

    “是啊……”

    “听说现在很多什么龙井、绸伞之类的,都有那些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开始学了,将来应该会好的!”

    “是啊,国家现在经济发展起来了,对文化也更重视了,前些日子我看孙女那课本里,什么二十四节气、表字、诗词,这些东西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将来慢慢就好了,经济不发展起来,咱们这些东西可不是也没人买,现在经济发展起来了,国家在世界上也站稳脚跟了,也就有底气来做这些文化上的事。”

    织机都没有工作,厂房里静悄悄的,伯伯阿姨们嗓门本身就大,如今聊得尽兴,一字一句就这样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轻松传进安霁的耳朵里。

    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但是伯伯阿姨们从来没有忘记关注着国家的发展,人不可能永远紧跟时代一道前行,可无论是带着谬误的认知,还是浅显随意的言论,都是一颗爱着这个国家的心。

    和伯伯阿姨们在厂房里工作的这段时间,安霁越发明白了前者一直坚持着这些挣不来钱,却辛苦非常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除却文化自信,除却民族精神中千年不改的艰苦奋斗,这一梭一线里何尝不是对祖国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爱与支持?

    “我们老了,可总是想着关心那些和我们离了好远的事……”知道安霁在听自己那些姐妹们讨论的话,张阿姨的目光从眼前的织机上转回安霁身上。

    “我们现在做不了什么了,只能把我们会的都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将来你们才是建设国家的人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这些人自己做不了还总给你们年轻人压力……”张阿姨笑着转过头去,大致检查了一番面前的织机,便准备开始给安霁仔细演示。

    “这些东西,你将来还是得自己多上手尝试,前提是你先把身体养好,不然老了可都是自己受罪。”

    安霁发现,好像张阿姨除了说这些担忧事之外,哪怕是那些‘自己老了’的话,脸上的笑容都从来没有缺过,就好像这平淡的生活中处处都是快乐……

    好像,自己也是这样,每天只要能看到他们,看到那一根根细细的蚕丝变成宛若无缝天衣的杭罗,便高兴的很。

    “看着,这样把梭送过来,然后脚下踩这个木踏板。”

    “虽说现在咱们织机半机械化了,但是这传统的还是要会,都是一样的道理的。”

    “当初有那些外国人,想要把咱们这些学走,看了半天,怎么也看不会呢!咱们祖先的智慧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毕竟五千年的历史……”

    即便是在给安霁讲解的时候,张阿姨也总还是会将自己饱满至极的情感传递给安霁来听,其中的自豪没有半分掩饰,正如这被织出来的杭罗一样,直白、质朴,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哗……”

    “咔哒,哐哐!”

    “轰隆隆!札呀……”

    在这个不属于临安城的秋里,没有李大娘子的凄凄,只有传统织机、半机械织机、雨声、雷声混杂在一起争先恐后,谁也不肯相让。

    “滴滴!”

    “嘟!”

    不知何时,因而下雨,厂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也和这幅嘈杂的景色一起凝滞,焦急避雨的人们又给这曲乐章添上几分烟火气。

    “小心,那边有水坑。”

    “开慢些,路边都是人,别溅到人身上。”

    如今的杭州可是书中的临安城比不得的,一场秋雨非但不能将周遭暂停,更让来往的行人被按了快进,在道路上没有半分停歇。

    时光也随着这雨漫漫踱步而往,安霁仿佛回到了上学那段时光,每天固定的时间和计划,只是还不需晚睡熬夜,整个儿人的精神也随之愈发好了起来。

    “我就同你说,早和小宁一起去多好?”何晏清见安霁这些日子生活的规律不少,打心里高兴,言语间都多了几分温柔灵动,朝着自家姑娘儿挑了挑眉,“最近还养生起来了,知道妈和你说的那些,有道理吧?”

    “将来老了你就知道了,妈这一身病怎么来的?还不是年轻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注意?现在妈是过来人,说什么你要听!”

    “行了,行了,快去吧,之前总说不感兴趣,现在不也好好的?”

    看着母亲期盼的眼神,安霁原本便慌乱的心中又升起几分纠缠——自己和男友利用母亲的信任欺骗了母亲,真的合适么?

    何晏清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希望自己好的,也是希望这个家好,希望自己将来和宁云帆能过得更好,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自己和宁云帆的行为真的合适么?

    如果自己真的做成了,母亲能放下心来。可若是真的是多少年也没有半分成效的失败了,岂不是要叫母亲后悔?后悔没有发现自己和男友的计划,没有及时阻止年轻人的冲动?

    “怎么还不出门?平时叫你慢些你都不行,今天这是想什么呢?”

    等到何晏清又催了一遍,安霁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正攥着鞋拔子愣在门口,连鞋都只穿了一只。

    “你要是累了,就歇歇,天天着急,你这身体到时候再坏了!”对于自家女儿,何晏清首先关心的就是健康,没有健康,其他都是免谈!

    “要我说,就是你爸,我怀你时候他还抽烟,就管不住自己,弄得你打生下来身体就弱!”说着说着,何晏清瞪着空气转了转眼珠子,长出了一口粗气,大有一副这般便能将气从门口传到出去扔垃圾的安家宁身上一般。

    “行了,行了,不说他了,你赶紧出去吧……还是小宁那孩子好,不抽烟,不会和你爸似的,一身烟味!简直是要把人烦死!”

    眼看着安家宁就要回到楼里,安霁应着声连忙将另一只鞋穿好::“妈,我走了,有什么晚上再说。”

    “刚才不是不着急么,现在又着急了?非得迟到了不可?”

    能不着急么?自己要是不打岔,等到父亲上来,自己估计就走不了了,母亲指定是会顺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

    “行了,你赶紧走吧,等你爸回来我还得好好和他说说呢,这扔个垃圾还要抽烟,都多大岁数了,还觉得自己文艺青年呢?人家鲁迅叼个烟斗一代文豪,他呢?”

    果然一下楼安霁就和父亲打了个照面,前者好一阵挤眉弄眼,示意安家宁回家注意言辞表现,表个态,少抽烟!

    出了楼道门,望望天,一如既往的将雨不雨,直到打开手机,安霁才知道今天已经是星期五……

    这倒也不愿安霁。放眼整个儿家里,恐怕只有平时教课,寒暑假还不闲着,要去做图书管理员的何晏清还能分清日子,

第086章 聚丝送凉月色解 步履且行莫停歇

    “安霁,今日伯母打电话来说,若是我这两日不忙便去一趟家里。”也亏的最近工作上不忙,为了及时交换信息,宁云帆这两日每天中午都要提上几道菜来厂房看望安霁。

    眼见着宁云帆走进来,安霁这才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哦,我刚看到。”

    平日里安霁的手机就处在静音状态,更何况厂房里嘈杂非常,就算安霁已经特意打开,也根本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和伯母说你开静音了,伯母念叨了两句,就没再追究……”

    将带来的饭菜交到女友手中,宁云帆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只是,我觉得伯母可能猜到了,不然也不会借口你过生日叫我去你家。”

    何晏清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若是一次半次没有得到自家女儿的回应,尚且能够相信宁云帆那拙劣的借口。

    “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尽管安霁拿外卖的手闻言已经僵在半空,宁云帆还是把话同前者说了个清楚。

    “好。”安霁的眸子沉了沉,应了下来,知道以母亲何晏清洞察万事的能力,自己恐怕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了。

    见安霁半天没有回来,张阿姨生怕是这姑娘儿又出了什么事,踏着小碎步匆忙的凑了过来:“怎么了姑娘儿?”

    “啊,小宁也来了?又给安霁带饭,你可得劝她多吃点,不然到最后全便宜我们了。”见安霁无事,张阿姨将前者手中的袋子接了过去,紧跟着也开起玩笑。

    “嗯,本来就是给伯伯阿姨们买的,她和我说最近吃多了要上火,让我少给她买呢。”宁云帆笑着应了,给安霁递过去个眼神,示意后者有时间记得对对口供……

    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宁云帆也不打算在这里待着添乱:“张阿姨,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有时间再和您聊。”

    “这么着急走?不进来坐会儿么?”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既然宁云帆在这里,张阿姨说什么也得招呼着留下来一起吃饭才是,“不着急就留下来吃顿饭,吃完再走……”

    “我看你和安霁平时也没什么时间见面,趁这机会,你们也聊聊天,她每天就跟跟在我们后边学,连歇都不歇,就她那身子,迟早又把自己累坏了!”

    “又特意给我们送菜来,你自己还没吃饭呢吧?我这饭快要蒸好了,你留下来一块吃吧!”

    安霁的性子在那里摆着,只要确定下来想做的事,那绝对是八头驴都拉不回来的……宁可累到自己,也要将事情尽早地做清楚。

    创新的基础还得是以对杭罗本身更深刻的了解作为基础,本就没有足够时间和试错机会的安霁自然是在确定好自己目标以后,半点也不敢耽误的投入到学习之中。

    “嗯,我有时间好好和她聊聊,毕竟身体才是做事情的本钱么!”宁云帆口中应下,心里暗叹:连伯伯阿姨们这些能让安霁尊重的长辈都劝不住,自己说话更是没用。

    “我就不留了,还有事要做,趁中午来看看安霁,也打扰伯伯阿姨们了,等我工作不忙的时候,再来找你们坐下来聊。”

    “张阿姨,他工作上还得忙,就不用留他吃饭了。”安霁知道宁云帆肯定还有工作没忙完,特地来找自己其实也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状态如何。

    只是张阿姨太过热情,肯定不会让宁云帆饿着肚子来去……

    “张阿姨,他刚和我说吃过饭才来的,咱们自己吃就行,不用管他。”和宁云帆对过眼神,安霁笑着推张阿姨回厂房里去,“他闲下来的时候,我叫他过来找你们一起聊天。”

    尽管安霁这么说着,张阿姨依旧是一脸狐疑,对前者的话持怀疑的态度——现在小年轻都可会说了,怕他们担心、怕他们操心,就是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

    “张阿姨,我走了,改日找你们!”趁着安霁给自己打掩护,宁云帆成功脱身,三两步走远以后,便顺着来时的路而去。

    一桌子人围坐下来,张阿姨不由得感叹道:“你们俩孩子啊……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好!”

    张阿姨是理解安霁和宁云帆心思的,两个年轻人其实想的确实也很是简单。

    虽说杭罗在几百上千年前是师父传徒弟,大多数人家都会些的手艺,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与技艺的失传,杭罗的织造也逐渐成了一家间传承的秘密。

    如今为了让这门手艺能够真正被发扬光大,让属于中国人自己,流传千年的手艺能够走的更远,安霁才能有幸了解到更多……

    因而,在安霁和宁云帆心里,无论是为了安霁和伯伯阿姨们学手艺,随着一道吃喝,还是单纯为了伯伯阿姨们将安霁当成自家姑娘来看,自己二人都没什么能回报得上这份情谊的。

    如果说有朝一日安霁能够真正将杭罗发扬光大是一个遥远虚幻的方式,那么二人能做的,无非是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相处。

    以及安霁尽可能的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让伯伯阿姨们看到属于他们这一辈青年们的努力和决心。

    “不说了,你们的心意伯伯阿姨们都懂……小小年纪,别有那么多负担!”忙活着把桌子支好,张阿姨嘴里念叨着,“赶快吃饭吧,多吃点,你说我这菜也做了好几道,吃不完要浪费掉了。”

    一顿饭一如既往的在聊不完的琐碎事里度过,安霁发现了,伯伯阿姨们好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话题一样,总能够从一件小事开始,高高兴兴的聊上很久。

    久而久之,安霁也越发喜欢上这种平淡温馨的岁月,就像那时候,三个各有各的想法,争执不休的青年,能因为这在一众料子里算不上华贵的杭罗而停下原本匆匆的步伐,沉浸其中。

    “说起来,盛夏那孩子得有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这问题张阿姨想问好一阵子了,今天正好撞见了宁云帆,便顺带问了出来,“最近小宁为了看你可是来的挺勤的。”

    一旁帮着收拾碗筷的王阿姨听见,同样掺和进来:“真是,盛夏也是个好姑娘儿,也不知道毕业之后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她最近还好。”说起自己闺蜜,安霁可是有的可骄傲,“她前不久刚拿了个国际上的奖,最近她自己经营的那家汉服店也有不少起色。”

    若是说起来,三人里毕业之后在设计这条路上走得最成功的,就要数安霁的闺蜜盛夏,乘着汉服复兴之风,以独特的原创设计和白菜价,从众多汉服商家中脱颖而出,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

    安霁也不是没试过将杭罗和汉服结合,但是成本高、受众少,也和闺蜜店铺现在的定位不一样,想要卖出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安霁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设计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自己对杭罗本身文化、织造特点的限制。

    以至于除却毕业设计那套带着最初冲动和激情的衣服以外,安霁至今也没有做出第二件能叫自己百分百满意的设计来,便也不想让闺蜜去为自己承担这份卖不出去的风险。

    “我就说,你们这几个孩子将来都能有大出息!”

    “是啊,看看当初他们那个认真的劲,我就知道,这几个孩子将来都错不了!”

    老一辈人们都愿意看着晚辈们认真做事,哪怕是错错了,或者做的不好,在伯伯阿姨们眼里只要态度端正,知错能改,绝对比那放着聪明劲不好好做事的强!

    “好了好了,东西收拾好歇歇……”眼看着再夸下去,安霁恐怕都要不好意思,张阿姨笑着止住话头,“安霁,你跟我过来,昨天你说没看懂的,我再给你讲讲。”

    重复的时光过得很快,安霁跟在几位阿姨伯伯们身后,一天一天,时光就这样浅淡的过去。

    “哟,你怎么舍得穿这件出来陪我逛街?”盛夏其实也是难得有个闲时候,虽说名义上是安霁陪着前者逛街,实际上不过是两个好姐妹难得有这么一天能一起散散心。

    杭州的好景在四季都是别一番的美好,饶是已经到了处暑,眼看着安霁母亲何晏清要回到课堂上教学的时候,暑意依旧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素雅、大方,要不说他们都俗气,没有我姐妹这审美呢!”也不知道盛夏是实在不会夸人,以至于如此直白,还是安霁许久没有回应,让前者不高兴的揶揄起来。

    苦恼了许久的安霁这下是听不下去了,笑道:“别人俗气,还不是你设计的?”

    “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连开个玩笑都要急,亏你和凝宁云帆总说我脾气急……怎么,单身狗不算人是吧?”

    盛夏也知道,安霁的梦想一直和母亲的要求有所冲突。能叫后者和自己在一起时还念着的苦恼,恐怕除了和杭罗有关的这事,便没有什么别的可能了。

    “你其实也别太担心,毕竟你们这些料子不还有那些传统的大牌子收了去做衣服卖么,老字号和老手艺,也算得上是强强联合,只要老字号没倒下,老手艺短时间还不至于消失。”

    一起见证过杭罗的震撼,设计出成衣来的喜悦,盛夏哪里可能不明白安霁的心思?

    安霁希望的并不是单纯的让杭罗,又或者如杭罗一样的老手艺、旧记忆活下去,而是真正让他们闪耀在本该属于他们闪耀的星空。

    只是身为朋友,同时也是在复兴文化,为汉服赋予新时代元素的盛夏,觉得安霁为了达成自己的梦想,逼自己逼迫得太紧了,应当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扑面而来的温暖风被横罗千千万万个细小的孔洞打散,化作一声声无力的叹息,拍到安霁迈向前方的步子上,也只能呆愣愣的转走。

    只可惜,这一身杭罗的《青春》是同那西湖水波一般的流光浮影了,安霁倒是和那风一般傻呆呆的,只懂得理解盛夏字面意思:“可是很多事情等不了,真等到再不捡起来就消失得时候”

    “咱们都是学这些的,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你把自己逼得那么紧,难道就有创作的思路了?”见安霁没有静下来听自己说的意思,盛夏也不惯着,“你现在要是有思路都怪了!”

    “再说,我也不是叫你耗着。”聊着天,盛夏已经将人拉到了自己的实体店里,“我是叫你静下心,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和宁云帆说,而不是自己遇上什么事,就默默的开始较劲!”

    即便如此安霁竟还浑然不觉,只叫盛夏连连叹气,将人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到柜台后面的柜子面前,推开一系列五颜六色的衣裳,从里面取出件被细心叠好,装在袋子里的衣服来。

    “我没说缺了我不行,只要张阿姨他们教又不是非我不可。”安霁和自家闺蜜说的那叫一个驴唇不对马嘴,可自己还不觉得什么,继续顺着说了下去。

    “什么非遗传承也不是非哪个人不可,只是伯伯阿姨们在我身上投入了很多精神,他们如今年龄也大了,是我当初信誓旦旦说可以……”

    “停停停,安霁,你停!”盛夏自诩话够多,倒是没想到自家闺蜜话多起来和自己有的一拼。只是现在安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困扰当中,自己如果再不打断,就完全陷入了怪圈。

    “安霁,你等等,听我把我的意思给你讲清楚,你心里要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再来和我说,好么?”

    “哦……好。”其实安霁自己也能发现,因为母亲的不认可,自己对母亲的欺骗和隐瞒,此时的自己已经有点魔怔,也难怪了解到更多有关杭罗的文化与织造都不能带来任何有价值的灵感。

    “安霁,我的意思不是何阿姨那样让你去放弃学习杭罗织造,放弃用你的方式给杭罗以新时代的价值。”盛夏也没有心情去试衣服了,索性放回袋子放到一旁,也坐在了安霁所在的椅子上。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将这件事做得那么紧迫,觉得你一个月半个月就要出成果。”

    “你可能是因为何阿姨那里的缘故,但是你越着急越没有用,反倒连你能做好的都做不好了!这种事情要慢慢来,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算何阿姨反对,你就不会做了么?”

    题外话:我基本上算是好了,本来前两天就打算更新来的,但是晚上都是头上有根筋崩崩疼,所以今天才更新。

第087章 风不逐云吹朗日 乌帘银串零落迟

    伸出手去探了探自家闺蜜的额头,盛夏小声嘟囔道:“啧,也没烧啊,怎么就听不懂我说话呢?”

    开过玩笑,缓和了气氛,盛夏也知道安霁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还是继续说道:“既然何阿姨阻止你也在做,那就不要着急,慢慢踏下心来做。”

    “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既没听何阿姨的,你也没有静下心来做好你想做的。”

    “嗯……”还是闺蜜懂自己,安霁暗叹一口气,有时候还真羡慕盛夏,想做什么,家里人都是毫无保留的支持,“我试试。”

    “你不能只试试,你听我的就是了!”或许正是盛夏做什么都能收到来自父母无条件的支持,才养成了这样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性格,“你看,咱们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就开始设计汉服。”

    “一开始我妈不也觉得我是闹着玩,我也有让人家骗走设计稿、或者出来的成衣和样衣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时候。最后……”扫了一圈自己古色古香的店面,盛夏不是一般的自豪,“我不也成功了么?”

    “还不是要慢慢的做,你为了让何阿姨看见成果就急于求成,最后肯定做不好。”

    “说句最不好听的,不是所有事都能有成果。就算有了,也不是所有事的成果都那么尽如人意。”盛夏倒是不嫌忙,这么一会的工夫,又其沏好一杯茶递给安霁。“喏,你胃不好,九曲红梅。”

    安霁接过闺蜜递过来的红茶,喝了一口就开始望天。

    一旁的盛夏也不说什么,只是在铺子里收拾着——为了陪闺蜜,预约都被推到了明天,门口也已经被盛夏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整个儿铺子里,就只剩下一言不发的俩人。

    “这件好看,一会穿出去试试。”安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盛夏身旁,从后者刚摆好的衣服里取出一件,“这件你什么时候设计的,明制富婆装。”

    “喜欢啊?”盛夏这么一听,就知道安霁是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即就放下手里没收拾完的东西,转身就要往仓库里钻。

    “嗯!”

    安霁一个劲儿的点头,喜欢,当然喜欢,自家姐妹设计的就是好看!

    “那你等着,我给你拿一件尺码合适的去,你试试,喜欢就拿回家去。”

    盛夏是半点功夫也不耽误,一边和安霁说着话,一边就将盒子翻了出来,打开一看,确认没有装错盒子,端着盒子和献宝似的就从后面仓库走出来。

    “来,穿上看看,好看的话咱们拍照去,你那件我给你熨一下,过两天给你送回家去。”盛夏觉得自己面对自家姐妹就和当妈似的,就差吃喝拉撒都要自己管了!

    眼看着安霁换好了衣服,盛夏喟叹一声:“你啊,可好好想想我说的吧,梦想的实现是让自己快乐的,而不是给自己找苦恼。”

    “我没有……”

    “哎呀,好啦,我听你的,我静下来慢慢做。”

    盛夏说的好,这会儿安霁也应的好着呢,只可惜安霁暂时是没有试试的可能了。

    “没有,那个,安霁和我确实是一直在一起……”

    宁云帆算是知道为什么安霁要自己来帮忙了,实在是何伯母这眼神太过于犀利,仿佛能够洞穿一切谎言。

    “小宁,伯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别和安霁一起骗我。”就在宁云帆怔愣这么一会,何晏清继续说道,“小宁,你也知道,伯母可是一直信任你的,安霁这孩子主意正,走错了路,将来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不接我电话,听不见声音,她肯定是有什么在瞒着我……你为了让她高兴,也和她一起瞒着我。”

    当了那么多年老师,安霁和宁云帆这点雕虫小技在何晏清眼里看来,就好像是讲台底下做小动作的那群学生一样,只要自己用上半点心思,那绝对是看得清清楚楚。

    “伯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安霁这件事我不想再拖下去。”何晏清是典型的雷厉风行,处理一件事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去。

    在安霁穿着当初设计的那身衣服去找闺蜜玩的时候,何晏清就已经将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疑点串联起来,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不过是想要通过循循善诱,让宁云帆自己承认。

    “小宁,我知道这件事也有你伯父的参与。”何晏清想起来就生气,这姓安的自己当年撞了南墙,现在孩子要重蹈覆辙,还不知道阻止,给自己来玩这个阳奉阴违,也真是父女俩能干出来的!

    “他那边我到时候会和他算账,伯母只想让你自己承认,安霁是不是又去杭罗厂了?”

    知道宁云帆既然答应了自家女儿,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就和自己说实话的,更何况这可是当时这几个挺要好的孩子一起接触到的东西,难保心里怎么支持安霁的所作所为呢!

    “小宁,你和伯母说实话,你怎么看待安霁这件事。”何晏清端了杯茶,坐在宁云帆对面,这在安家宁眼里,大有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

    “很多老手艺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去做些什么。”也不是宁云帆没动脑子,只是脑子下意识给出的答案就是现实,根本轮不到宁云帆想好瞎话编出来。

    “如果不是父亲提前给安排好,说不定我也想和安霁一起闯闯看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基本上都说完了,宁云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抬头一看,何晏清果然是点着头,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自己,直教给自家女友泄露了秘密的宁云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安霁她现在在杭罗厂?”

    宁云帆这才彻底反映给过来自己被伯母给套了进去。正是因为伯母前面那些已经知晓事实的话,叫自己放松了警惕,下意识就吐露了事实,这么说:“所以,伯父他……”

    “他,嘿嘿哈哈给我装了半天傻。”提起那个不和自己一条心教育孩子的,何晏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哼!”

    “这一天天累死累活的,他不知道帮我教育女儿,就放任孩子走弯路!”

    “不提他了。”自己家那个,有的是时候教育,倒是小宁这孩子也是够傻的,这也就是自己是为了自家姑娘和他好,要是换个人,岂不是被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说说吧,你和安霁怎么计划的?”何晏清说着站起身来倒了杯白开水,递到宁云帆面前,“对于这件事,你现在怎么想的?”

    刚才还在心里给伯父默哀的宁云帆,此时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默哀,就已经被架到了刑场上。

    宁云帆还能怎么想?只能是后悔呗。

    后悔自己觉得早死早托生,抱着伯母或许没有发现的侥幸。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再拖几天,万一,万一再拖几天就能和安霁商量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小宁,不是伯母说你。”还没等到宁云帆想到什么说辞,何晏清就已经在继续了,“你这孩子平时也不傻,怎么和我们家安霁在一起,就不明白伯母是为了你们好,才不想让安霁去做这种不现实的事?”

    宁云帆知道自己和安霁的行为一旦被发现,肯定就是一场血雨腥风,以何伯母的脾气,只怕一会遭殃的不只是自己,宁云帆深知这个道理,赶忙开口劝了起来:“伯母,其实安霁她……”

    “你别管她打算如何,你先说说你打算如何?”宁云帆这孩子和自家安霁一起合起火来骗自己,何晏清心里其实别提有多生气,可此时还是得忍着,给孩子们这点面子。

    “伯母,我现在……”宁云帆这下算是彻底被问愣了,他打算如何?他打算通风报信,但是,这是能说的么?

    “伯母,其实安霁她真的不是想要骗着您。”

    安家宁这会从阳台踱步回来,就看见这颇为尴尬的一幕,心想:这也就亏的是宁云帆,居然还有和自家老婆讨价还价的可能,换成自己,早就灰溜溜的一i边待着去了。

    “安霁她其实是想要拿出点成绩来,让您看见之后,允许她继续做下去。”

    “辛辛苦苦十几年上大学,是让她去做一件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事的?”何晏清越想越生气,也顾不得刚倒的水已经凉了,一口灌下去,呛咳三两声。

    “做事也总得做些能成功的吧?”

    “伯母,您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快就能有成果的,就像您说的,我们学习那么多年才上大学、考研、读博,还不是都需要时间。”

    宁云帆怎么可能不明白何伯母的意思,只是事到如今,作为唯一讲话还能被何伯母听进去的人,宁云帆也只能是想尽一切办法替安霁争取来一线希望。

    “安霁她有本事,作什么都能做好,只要您放手让她去做,我相信她肯定能做出一番让您满意的成果的。”话说出来,宁云帆才发现自己就好像画饼似的,听到何伯母耳朵里肯定是一坨华而不实的废话!

    “就是,你看人家小宁都这么说了,你就让姑娘儿试试,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什么就是?我什么时候让你掺合了?”也不知道是该说何晏清反应快还是慢了,若是说慢,也不至于回话这么快,若是说快,竟然刚发现安家宁绕回屋子里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会再和你算账,我现在和小宁说话呢!”

    何晏清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自家老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等一会把你那不听话的女儿带回家来的,我再和你算账!”

    安家宁也不傻,看这个样子,就是小宁的话也没有起到半分作用,自己留在这除了让自家老婆更生气,然后殃及池鱼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趁着宁云帆没有机会,自己跑出去通风报信。

    “站住,去哪?”何晏清对于自家老公的熟悉,可谓是后者刚张嘴,就知道其人想要说什么,之前本想这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几位竟然合起火来阳奉阴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回来,你就算去找她,她还能跑到外地去?”也不拐弯,何晏清直接挑破了自家老公的心思,“回去,坐下,别给我再捣乱。”

    “伯母……”

    “小宁啊,你怎么就听不懂伯母的意思?”宁云帆如何也不是自己家的儿子,何晏清说话还是要留着余地,“你们趁着年轻,就应该把生活稳定下来,将来你们不缺吃不缺喝。”

    “孩子伯母也可以帮你们带的时候,你们再想做什么,你们就是去环游世界,伯母也举双手支持!”

    要不说何晏清不愧是做教师的,循循善诱、严明利弊,甚至都提出了备选方案,想的那叫一个周到,只是没有一个是符合安霁的心思的,在座两位支持者也自然而然地不能替安霁做选择。

    “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到时候我们又能做什么?”

    “没有激情、没有热爱、没有目标……您也有过梦想不是么?可是等到有了安霁,您和伯父还要思考着怎么养孩子,接下来又是忙大学、忙安霁和我的婚事……”

    “将来呢,您还要想着安霁和我的孩子,您的计划里没有自己。”宁云帆叹了口气,正视着何晏清,“伯母,我知道您这样子很伟大,但是安霁她明明可以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不将一切奉献给家庭。”

    不得不说,宁云帆说得很有道理,以至于一直坚定信念的何晏清都略微有所动摇。是啊,自己一辈子都是家庭、家庭、家庭,曾经的梦想呢?所谓的女强人,所谓的有事业就不是家庭的附庸?

    如果不去比较一个高下,其实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好像一辈子除了年轻的时候,几乎无时不刻都是围绕着家在转,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安霁一个尝试的机会?

    “不行!”何晏清这才发现自己被宁云帆反向绕了进去,自己仅仅是因为安霁那不切实际的追梦么?不是!但凡安霁换一个梦想,就和她那个闺蜜盛夏似的,去做汉服设计,自己也是会支持的。

    只是,杭罗……不行,绝对不行!

    宁云帆不知道伯母为什么在动摇之后又突然改变了想法,但是宁云帆知道,自己的话,没有用,一场疾风骤雨即将降落……

    看吧,窗外的树已经在奏鸣,天也灰蒙蒙的,看不见半分阳光所在。雨,就要到了。

第088章 青岑云岚风和美 平地霹雳有惊雷

    秋天的雨未必都是连绵的,在宁云帆和伯母的无声且无用的抗争还没有结束之时,倒是雨先一步停歇。

    “小宁,我知道你肯定是劝不住安霁的,伯母也能理解你们之间,你不合适去劝。”别看宁云帆说了半天,何晏清也似有所悟,到最后还是徒劳无功,“所以,这个你们眼中的恶人我自己来做。”

    “伯母……”

    安家宁在一旁示意宁云帆别再张嘴,事到如今自家老婆心意已决,别管自己和宁云帆在说什么,也都是于事无补。

    说起来安家宁也是奇怪,当初安霁选历史那种冷门学科,出来不是做考古就是当老师,自家老婆都没反对,怎么到了杭罗这件事上,就这么死心眼?

    “行了,你们都不用劝了,安家宁你跟我走,小宁你赶紧回去工作吧。”眼看着就要开学,何晏清觉得是时候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终止,“要是没事就在家歇歇也好。”

    何晏清这言外之意,无非是叫宁云帆不必再说,这件事自己会去做个了断。

    “那我先走了,伯母……”都已经在何伯母的注视之下走到门口,宁云帆还是转过头来,几次启唇要说些什么。

    倒也不是宁云帆较劲,偏要在这个时候去触何晏清的霉头,实在是安霁坚持到现在不容易。

    宁云帆其实一直羡慕自家女友能有这样一个梦想,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想不到靠自己的专业做出什么能给社会贡献极大价值的事。

    所以,宁云帆还是想给安霁争取一点点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回旋的余地:“伯母,您和安霁好好谈谈,她是能听进去您说的话的。”

    “也希望您能听听她的想法。有力气追梦的岁月就这几年,过去了,可能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窗外已然是艳阳高照,雨水清扫过的大街再次挤满了喧闹往来的行人。何晏清蹙眉其间,确显得有些突兀,安家宁则是一如既往的跟在后面半步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的走着。

    “你说你平时上班和学生脾气不是也挺好的,怎么到了自己家人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了?”自家老婆雄赳赳气昂昂,知道的说是去把女儿带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安霁,跑过去撑腰呢!

    “学生该上课上课,该学习学习,人家不用我费心。”

    现在何晏清是听见安家宁说话就烦,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好气:“你们呢,一个个让我操心也就算了,什么都不听我的,还瞒着我、骗着我,我不和你们急,我和谁急去?”

    “你说你和我急也就急了,和孩子你到时候可得好好说,别又和那天似的谁也不理谁。”

    知道何晏清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安霁本身做的就是前者不同意的,还和男友一起扯出这种弥天大谎,自己更是脱不了干系……

    安家宁现在可谓是为了待会儿自家老婆能给女儿留点余地操碎了心。

    “孩子总归是孩子,有什么你得和她好好说。”到底是老夫老妻了,安家宁知道刚才宁云帆的劝说自家老婆是听进去了的,至于最后为什么还是改口不同意,倒也无从知晓。

    “孩子,就因为是孩子,所以我才得管。”说着说着,何晏清干脆停住脚步,将自己钉在原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家老公,“再说,孩子?她现在都已经博士生了,她都毕业一年了!”

    “她小?她和小宁都谈多少年了,你算算,都该谈婚论嫁了,她和小宁都该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去开始思考现实问题了,怎么能还和小孩子一样?”

    何晏清是越说越起急,也不是说让孩子们没有梦想,去臣服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无奈。可是,无奈就是无奈,如果现在不攒下底子,将来怎么办?

    “你是不用管这些,所以你不知道……”何晏清也不愿意揭人伤疤,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说到安家宁过去的经历,赶紧止住了话头,“总之,安霁她也不小了,不是随便胡闹的时候了!”

    “你别总拿她小来说话,咱们当年这个时候都开始工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晏清又开始规律的向前走着,其速度完全可以媲美街道两侧骑自行车人的速度,以至于安家宁在后面一阵紧追。

    “是,他们现在上学就比咱们那时候长。”何晏清不是不通情理,只是很多自己这一辈走过的弯路实在不想让安霁再走一遍,“可是时间不是这么浪费的,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情,何苦去做?”

    安家宁也不明白了,什么叫做明知没有结果?自家老婆从来不是妄下结论的人,这当中必然有什么事是何晏清一直瞒着自己,以至于自己也不知道的。

    只可惜安家宁现在根本没有问的机会,直接被自家老婆瞥了一眼:“行了,我尽量好好和她谈,只是不能惯着她骗我这个毛病!”

    “连自己家人都骗,将来可还行?到时候被别人骗了、坑了,都不和家里人说,谁帮她去?从小就告诉她,不要骗自己家人,现在倒好,居然连我都骗了!”

    何晏清是越想越气,越走越快,安家宁跟在后面都开始岔气了,也不知道自家老婆这凌波微步是怎么练成的。

    摸了一把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安家宁连连叹气:“这刚下完雨就热了,什么天啊!”

    “念叨什么呢?有什么你和我说,念叨有什么用?”何晏清现在本身就生着气,可谓是草木皆兵的状态,别说安家宁在那不知道嘟囔什么,就是闭口不言也免不了挨说。

    “我是说……”

    反正骂也已经挨了,安家宁本着不说白不说的想法做了最后的挣扎:“你刚也说了,姑娘儿也不小了。”

    “既然姑娘儿现在也长大了,姑娘儿也就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管的太严。”

    眼看着自家老婆已经站定开始上下打量自己,安家宁就知道前者肯定是在压抑心中不满,自己再张口,只怕是要引火烧身,在看到自家女儿之前先被批上一顿。

    可话到如今不得不说,怎么都是挨骂,安家宁也想腾出点时间让宁云帆能和自家女儿通风报信,叫后者也能有个心理准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硬着头皮说下去。

    “咱们年纪也大了,未必知道现在社会应该如何,让孩子们选择自己的路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算是将来觉得走不下去了,不是还有咱们呢么,总不会让姑娘儿饿死。”安家宁想的倒是全,只是要这些话有用,早在宁云帆说的时候就该起作用了!

    “再说了,姑娘儿在学校学的本事什么时候都能用上,就算耽误几年也没什么的,就当是个人生经验,将来再去做别的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哼……”

    轻飘飘的一声‘哼’听进安家宁耳朵里直接变成一句话:你想的轻巧,好话都叫你说了,你觉得你想的这些现实么?果然你们俩都姓安啊,别的本事没有,这白日做美梦的本事倒是是一点不差!

    “她岁数是不小了,做出来的事你看长大了么?”除了冷战的时候,何晏清从来不会是那个最后说不下去的,在对于女儿的教育上也是半分不肯退让,“不管?不管,叫她自己走弯路?”

    “既然咱们已经走过弯路,就不要让孩子再走。”

    “你撞南墙的时候,你舒服么?特舒服是吧?”

    何晏清这话一问出口,安家宁就知道肯定不是要自己回应的,却依旧倔强的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既然不舒服,你还让你女儿再重蹈覆辙么?你看看,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做的么?”果然,何晏清自己就把话接上了,完全没有让自家老公开口的意思。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孩子没长大,你这么多年也没长大?”

    话说到这,何晏清也没有那个气力再和安家宁继续吵下去,眼看着公交到站,直接先一步上车:“你的问题回去再说,先把姑娘儿这里解决了,等她那边踏实下来,我再和你算这个帐!”

    明明是朗朗晴空,明明是山岚轻鸣,自打那天宁云帆来过之后,安霁已经心慌了不是一天两天,就算是闺蜜盛夏那一大堆劝慰好像也说服不了内心的不安。

    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会,还没拿起手机,右眼皮就又在跳了,安霁安慰自己是记错了,‘明明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可眼皮好像很给力,安霁这句荒谬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右眼皮不跳了,反倒是左眼皮跳的甚欢。

    “盛夏说的对,最近真是太累了,眼皮都跳个不停。”话音刚落,一双眼皮都识趣的不再跳,安霁也终于想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宁许一帆作孤舟:距离伯母到达战场还有半小时[合十]】

    手机还没打开,只息屏显示这一条就足够印证刚才双眼的温情提示,可安霁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打开手机点进了聊天记录。

    【宁许一帆作孤舟:扛不住,我招供了,你先顺着伯母来,后面咱们再想办法】

    【宁许一帆作孤舟:安霁,听我的,顺着伯母来,不然你现在闹起来,后面更没有回旋的余地,也会让伯伯阿姨他们难做,在厂子门口闹起来,大家都难堪】

    宁云帆也知道,何晏清脾气大,但是绝对不可能和厂里的伯伯阿姨们闹,要管也是管自家女儿。

    只可惜安霁平时看起来听温柔,骨子里那是将父母二人的倔脾气遗传了个十成十,属于吃软不吃硬形,可偏偏何伯母也是同样的性格,二人没有一个主动让步,最后必然闹得很僵。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无应答】

    【宁许一帆作孤舟:千万别和伯母对着来!】

    没有想象中的失控,安霁只觉得自己现在无比冷静——早就料到要有这个结果,安霁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不冷静面对的。

    只是,宁云帆的消息是二十分钟之前发的,也就是说……自家母亲现在恐怕已经下了公交车,奔着这边走过来了!

    远山的云很静,和一言不发的安霁一样,呆呆的随着时光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凝滞在原地。

    “安霁,怎么发呆了,还是又不舒服?”有了之前那一次,王阿姨可以说是时刻注意着安霁不正常的动向,生怕这姑娘儿再出什么事。

    如今愿意做这种吃苦不讨好的人少了,而这些需要人手的行业却也越来越难,杭罗能分到一个已经实属不易,王阿姨可觉得安霁是个宝,定然要珍之重之。

    安霁闻声抬起头来,侧过身去就看见王阿姨端着水杯,正对着杯口吹着,显然是刚喝上没两口,眼神却不住的往自己这边看。

    “啊,我没事,王阿姨您不用担心我。”

    “真没事?”王阿姨一脸狐疑,又向前走了几步,盯着安霁端详了好半天,又打量打量后者眉宇间的颜色,“看着倒是没有病模样。”

    “可要好好保护好身体,将来大了都是病根,可不好好!”

    再三确认安霁身体上没有问题,王阿姨便也放心的将水杯放下,两步一回头的回到织机上去,留安霁一个人在门口吹风。

    今天的风显然是足够大,要不也撑不起这样一场来去匆匆的骤雨,更是不可能将平日里忙得不行的何晏清吹来。

    “去把安霁给我叫出来。”知道以自己和女儿的脾气,见面肯定要出问题,离着厂子还有十几米远,何晏清也不往里面望,直接就叫自家老公进去,“你进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想起这父女俩沆瀣一气来骗自己,何晏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安家宁进去之前就将丑话说在了前面:“要是你叫不出来,我只能自己进去叫了。”

    “到时候你们父女俩可别说我不给你们俩留面子,你们俩从一开始合起伙来骗我,就没在乎我面子,现在我已经仁至义尽。”

    “你们如果再给我闹出什么有的没的,那也别怪我不给你们俩留面子了。”

    “行行行,我去,我去,肯定把姑娘儿叫出来。”安家宁现在理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把自家老婆惹毛,“你别和姑娘儿生气就行,你们母女俩把话说开。”

    皱着眉,何晏清抬头瞅了安家宁一眼,直接叫后者闭了嘴,视死如归的踏步奔厂子里而去……

第089章 万里清风不言事 碧叶苍湖一曲迟

    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同窗内人的心思没有半点分别。安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上班,自己感冒发撒却不得不一个人窝在家里独自面对的时候。

    哪怕是再翻出之前那本佚名人撰写的书,安霁也只觉得兴致缺缺,打开一旁的书柜,将古本束之高阁。

    那老伯伯家有这么老的一本书,不还是没人去织杭罗么?自己半路出家,又凭什么觉得能够做出什么有价值的事业?

    想起昨日和母亲的谈话,安霁也不由得有些自暴自弃——安家宁早早被轰出去了,自然更是没人来劝慰如今的安霁。

    手机传来熟悉的曲子,是安霁专门备注给闺蜜盛夏的。上学那段时间,这首歌响起的频率甚至比安霁亲爱的母亲专属来电铃声还要高上三分。

    毕业之后,虽然没有各奔东西,但盛夏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安霁也在为自己的梦想奔忙,以至于二人之间的联系都少了起来。

    “安霁,出来,我这边忙不过来,雇的员工今天病了,你过来一趟给我帮忙。”接起电话,盛夏颇不客气的声音直接响起,“赶紧出来,我知道你在家呢,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快点的,要不人家催我挪车了!”

    “嗯?”顺着窗户望出去,安霁果然看见一辆大白车直接将门口的道路堵了个严丝合缝,一旁站着的盛夏还在朝自己摆手,安霁便明白了后者来找自己的根本目的。

    心里暗叹盛夏真会找时候,安霁还是任劳任怨的穿好衣服,赶紧奔着门口而去。

    “怎么?在家闲着还不能帮我干点事?”安霁刚苦着脸坐上车,就收到了来自盛夏的吐槽,“你在磨蹭一会,我铺子就别开了!”

    眼看着安霁就要笑出声来,盛夏嘴里和手上依旧不停歇,一把抢过自家闺蜜手里的安全带,迅速扣好:“赶紧系上安全带,待会儿飞出去别怨我。”

    盛夏其实很不会哄人,安霁明白前者的意思,虽然盛夏做这些其实并不搞笑,但安霁还是觉得前者傻兮兮的,可爱的紧,愿意配合自家闺蜜,勾起唇角来笑了笑。

    “还笑呢,心真大,一会就叫你累的笑不出来。”

    “我是大资本家,剥削劳动力!”

    确定安霁坐好了,盛夏将车开出了小区,奔着自己的汉服小店而去,一路上专心开车,并没顾上和安霁聊什么。

    盛夏开的极其稳当,不多时便到了地方。停稳了车,便走到副驾驶门口,打开车门的同时还把手垫在车门框上,绅士又幼稚:“来,我亲爱的大小姐,请下车。”

    “去去去,别闹。”安霁笑骂,“刚大资本家还要剥削劳动力呢,这么快就改口了?”

    别看两闺蜜嘴上一个比一个损,行动上却是谁也没少了给对方的关照。

    “你这叫忙不过来?”自家闺蜜这个时候找自己摆明了就是想陪自己散心,还找什么忙不过来做借口,这么拙劣的谎言,安霁是半点也不惯着,直接戳穿。

    盛夏人好,学习也不错,爱开玩笑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是真反应不过来,一边把安霁往店里推,一边愣愣的分析着后者的意思。

    “我知道你怕我心情不好,但是我来你这不就是给你添乱么?”安霁看着自家闺蜜认真无比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在家至少不给别人添麻烦,到你这里我帮不上忙,再捣乱就不好了。”

    “你捣乱我也愿意。”

    “你在家没人陪着,我可不放心。”虽然盛夏不知道何晏清是怎么和安霁谈的这件事,但是深知自家闺蜜的性格随了其母,都是死倔死倔的,肯定是谁也不退让。

    “好了好了,本资本家命令你赶快坐下,陪本资本家聊天。”

    “资本家,报酬!”左右自己现在什么也干不了,盛夏想让自己高兴,安霁便也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陪着闹,“伸手,要报酬。”

    好闺蜜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天不知不觉的便已然过去,安霁什么忙也没帮上,倒是自己乐乐呵呵的被送回家。

    “明天还缺人。”安霁临下车,盛夏直接来了这么一句,“早起我来接你,别让我等太久。”

    安霁笑着应了,至于明天,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谁知道明天会如何?

    人没了目标的时候就是这样,混混沌沌度日,没了强行支撑起来的欢乐,便只剩下满眼的呆滞,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在家一天什么也不收拾?只等着我回来做饭?”何晏清知道自家女儿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可是自己作为被欺瞒那一个,明明才是更生气的。

    就算是安霁暂时调整不好心情,也总不能什么也不做,自己上班去的时候家里什么样,回来还是一样的乱。

    何晏清不求安霁能把家里打扫干净,也总得将自己屋里收拾收拾吧?自己给学生上了一天课回到家,早就累的不行,再看见家里这样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你要是在家什么都不想做,过两天你就你李叔叔家公司上班。”显然做母亲的已经给安霁安排好了这段过渡期的工作,现在不过是来通知安霁的。

    “就是什么公众号上面写写文章,拍短视频做宣传这些,省的你在家闲出蘑菇来。”

    “过一阵子你找到合适的工作再去做别的……”何晏清说着,又添了一句,“只要你别再给我回到杭罗厂子里去,你愿意做什么妈都支持。”

    安霁知道自己这较劲的性格就是从母亲这里继承而来的,所以并没有思考母亲为什么要添上最后这句话——自己的性子不就是这样么,有时候别人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去试试看。

    “行了,我也不管你了,赶紧把屋里给我收拾收拾,该吃饭了。”何晏清知道自家女儿的性格随了自己,自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肯定是收不到答复的,干脆也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给自己一个静下来的时间,开始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我给你做的饭怎么也没吃?”刚一进厨房,何晏清平下去的肝火‘腾’的一下子重新上了头,看着眼前一动没动的饭菜,只觉得头上的血管都在‘崩崩’的跳动,“和我闹脾气是不是?”

    “你和我闹脾气也不能不吃饭吧?你不吃饭靠什么活着?”

    倒也不是何晏清不分青红皂白就和自家女儿急,实在是对安霁的火气一直堵在心里,有些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的清的,而且就算是说清,安霁也不会听的……

    在加上自安霁小时候何晏清就屡次强调有什么事不能瞒着家里人,这次倒是联合起来,利用自己对宁云帆的信任来骗自己,实在是叫何晏清心寒!

    何晏清不是没思考过自己的问题,比如过于强硬,就算自家女儿来和自己好好谈,自己也不会同意,以至于安霁才会出此下策,选择欺骗自己的母亲。

    但何晏清是真的在为女儿好,不是那种说在嘴上的,而是老一辈人撞过的南墙,实在不愿女儿再撞上去第二次……

    “妈,我今天去找盛夏了。”安霁的声音传进厨房,带着几分无奈。

    原来是在外面吃过了,何晏清放下心来,现在孩子都不知道按时吃饭,胃也不要、健康也不要!

    “哦,那晚上让你爸把这些剩饭吃了。”

    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何晏清也颇有些不好意思,不好直接道歉,只叹道:“多和盛夏那姑娘一起玩也挺好的,那姑娘儿有主意,你平时也听听她怎么说。”

    “好。”自家母亲虽然也会常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但到底不会总以一种打击式教育来天天说自己这里不好,哪里不行。

    到底是学过教育心理学的人,除了在杭罗这件事上对安霁的强制行为之外,大多数时候何晏清都是尊重安霁自己的选择的,哪怕是当初安霁选择历史系这种冷门专业,何晏清也没有说个‘不’字。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你自己屋里,该吃饭了。”

    家里这几天的气氛其实一直算不上正常,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三人全当做没有发生任何事。虽然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如果不冷处理,安家宁知道,以家里这两位祖宗的脾气,房顶都能被掀翻了!

    “总在外面吃,外面的东西能健康么?”可能在每一个家长心里,外面的饭菜都没有家里的干净卫生,“你们出去吃个快餐什么的,那能有营养么?”

    见安霁没有回话,闷头吃着,何晏清长出一口气:“下次赶上周六日,你和盛夏就回来家里,我给你们做饭。”

    “她忙,没时间来咱们家再回去。”

    这倒好,安霁一张嘴直接把天聊死了,当妈的生怕自己火气再上来,懒得再说什么,席间一家三口无话。

    “安家宁,洗完碗你跟我下楼买点水果去。”吃完饭,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何晏清甩给自家老公一个眼神,又回过头来开始给安霁交待事,“你去找件适合办公室里穿的衣服,等我回来帮你看。”

    “去买什么……”洗菜池处传来安家宁的声音,只可惜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何晏清一个抬眼制止,“哦,行。”

    其实愣在原地的安霁很想说一句:你们俩摆明了就是要说前两天的事,就算不瞒我,我也不会跟着听去,当着我面使眼色,真是还把我当小孩子!

    “你怎么还不去?快回屋,收拾完了找件合适的衣服。”

    何晏清是真的忙,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还得给父女俩安排好了,别说让别人做这么多了,只听着就足够劳心的。

    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大街小巷的车水马龙,大城市的喧嚣注定了天空会是一片晦暗,难得看见三两颗星星。

    倒是风里的丝丝凉意照常裹挟着呛人的汽车尾气,和不知谁家厨房里弥漫的油烟味与焦糊味,叫原本清爽的空气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你说你是何苦,姑娘儿想做,你就让她试试。”无言中最先开口的人到最后注定是要输的那一方,可安家宁显然是忍不下去,在压抑的气氛中开了口。

    话越说越起急,安家宁知道以自己的经历其实没有什么资格来说这些,但也确实受不了家里继续这样下去:“这几天就这么耗着,她也不舒服,你也不舒服,你说你这是何苦!”

    “明天就让他去老李那工作,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就过去了?其实何晏清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但是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作为母亲,这是何晏清能想出来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要是能忘了,这次也不会和小宁一起骗你。”安家宁显然是不想给自家老婆留幻想,“你怎么就不想想她平时什么性格,她从来就不是一分钟热度那种孩子。”

    “只要她……”

    “说起骗我,是你教的吧?”安家宁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何晏清打断,“我让你劝她,你倒好,你怎么劝的?劝她坚持幻想?”

    “当着姑娘儿和小宁的面,我得给你面子。”眼见着自家老公越说越来劲,是一点悔改之意没有,何晏清也是真的生气了,“你自己想想你当年,要是当初你好好去做个导演,现在家里不得好个十倍百倍?”

    “你自己当年追求梦想碰了壁,现在安霁还要去,咱们做父母的既然遭遇过了,就不该让她再去做这种没有可能的事。”

    “我们父母做什么的?你难道要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当年何晏清为了家庭选择了现实,如今为了女儿的将来,何晏清还是只能选择现实。谁人年轻时没有过三两个梦想?

    但是早就因为追梦失败撞了个头破血流的人,怎么敢让孩子再去经历一次?

    安家宁不说话了,现实远不如散文来得文艺,后者撰写幸福与苦难也是模式化的,而前者却能让你一次又一次,以不同的形式跌倒、爬起来,再前进……

    “当年支持你去做那些,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所以我也不怨你。”沉默的时刻不知过了多久,何晏清终是在风都绕开二人的时候开了口,“但是孩子这里,我不希望她再走弯路。”

    “哪怕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总好过所谓的风雨之后见彩虹。”

    毕竟,做母亲的不想孩子去经历风雨里的雷鸣电闪与泥泞荆棘……

    题外话①:这段是推动剧情的故事线啊,所以没什么参考资料。其实资料基本上也就前面那些了,几十本书其实都提炼不出什么真正直接相关的,唉……

    题外话②:我也不理解了,我们家楼里为什么晚上九十点还有人打孔,下午、晚上连着,我是学也没心情、码字也烦,我不理解!为什么晚上九十点钟还要打孔[哭死.JPEG]

第090章 温室花开不受雨 电闪何来缓缓徐

    虽说安霁对于母亲安排的这份工作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可真正坐到电脑桌前,还是没有随意应付了事。

    望着眼前的屏幕,安霁不由得感叹自己的本事大不如前。人的灵感真的会受到心情影响,回忆起那段负责学校公众号的岁月,文章写得信手拈来,安霁只觉得恍如隔世。

    “小安,文章写好了么?”安霁还没有将思绪转会面前这许久未做而显得生疏不已的工作上来,来自领导的催促便已然到位。

    说话间,那人拿着手机走到安霁面前晃了晃,示意后者微信上联系:“先不着急发出去啊,我刚给你转过去的几张图片加进去一下。”

    “千万别忘记那几张配图,很重要的。”来人一边说着又一边走远,嘴里的安排倒是没有停歇的意思,“还有要准备那个短视频的文案,也记得发我一份。”

    别看东一件事、西一件事,若是细说起来,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其实文字工作量确实不算大,甚至一两个月下来,恐怕都不够平时写一篇论文要写的多,可是刚刚做了没两天,安霁便觉得力不从心。

    “好,做完我给你发过去。”应下要求,安霁望着电脑空余下一声长叹。

    不喜欢的事,就算再容易,也会叫人心生厌烦。面前的事比安霁的梦想好办的多,更不是没有参考、无从下手的难办事,但安霁久坐电脑前,打打删删,良久也没有落笔写下自己满意的文字。

    【宁许一帆作孤舟:摸鱼?】

    不得不说,宁云帆和安霁是真的心有灵犀,安霁刚拿起手机就看见前者这发来不足三分钟的消息,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回话,就看见聊天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大字高悬。

    【宁许一帆作孤舟:你先好好做,别想太多别的,什么都做好了,伯母一放心,你再说什么,成功率也就大了】

    【宁许一帆作孤舟:心里也别太愁,也许能在做别的事的时候找到些特殊的灵感,顺其自然】

    同样的话在盛夏听说安霁被强行安排了工作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现在再看见男友发来的,安霁只觉得这俩当真是关心则乱。

    想让杭罗为人熟知,却找不到走通的灵感;母亲在自己朋友公司给安排的工作,做不好更是不合适。

    安霁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不顺其自然也只能是自讨苦吃,对实现自己的梦想没有半点好处,安霁是执着、倔强,不是不知变通。

    【安得云开月初霁:放心】

    【安得云开月初霁:正好这段时间我和我妈都静静】

    话是这么说,其实安霁也明白,就算是静过这段时间,以自家母亲这段时间的态度来看,恐怕也是没有半分回旋余地的,只能先把手边事情做好再做打算。

    不得不说安霁的自我调节能力是真的可以,原本在前者眼中还是一片灰暗的前路,经过这片刻同闺蜜和男友的对话,安霁就已经有了打算。

    就像盛夏说的,想要让杭罗站在世人眼前,绽放更比千年前的光辉,是要一步步来的。安霁想:自己也应该一步步来,先把手边事情做好,再去追寻远方。

    “刚来那个小安真行,不加班也能把要做的做完,组长想找理由让她加班都没戏。”

    同事们闲暇的时候少不得谈论这些,安霁听了也不掺和,左右来上班也是为了安母亲的心。

    敲敲打打,一下午就在阳光洒满的桌案上过去,完成了工作,安霁也不去应付那无用的社交,只将桌上的多肉摆的不碍事些,再和同事打个招呼,拎上包就往公司外走。

    “都说00后整顿职场,看看人家安霁,我看90也没差到哪里去,就是咱们自己不争气。”

    “别看她每天做的挺认真的,工作也做的不错。依我看啊,估计做不了多久就不在咱们这里干了……”首先开口那姑娘身旁的同事神秘兮兮的探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说着。

    “从她来我就看出来了,这安霁和咱们不一样,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且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你肯定就看不见她来了。”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咱们平时那种劲,一看就是天选打工人……”

    “哎,多好啊,有自己的想法,比咱们这混吃等死强多了。”

    其实哪个兢兢业业工作着的人,就算没有热爱,也绝对算不上混吃等死。只是被生活压弯了腰,纵使天上三千星辰,却也抬不起头来望一望的人们,自而然是羡慕星光月明的。

    对于一众‘天选打工人’,安霁有梦想,无论能否实现,都是被众人所羡慕的——有梦想,只要肯去做,就有无限可能。

    橙酿云脚色,柳惹远峰折。固定的路途与风景,对于安霁来说提不起兴趣的工作……无一不如这日暮萧条一般,惹得人自心中漫出几分凄凄之感。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眼见着安霁也正经工作了快一周,何晏清也想看看自家女儿什么感受,若是实在不喜欢这份工作,也可以去干些别的。

    把手中的包往沙发上一扔,安霁只觉得扫不去的疲惫:“还好。”

    “还好就行,这工作也清闲,对于你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说这话的时候,何晏清还在沏茶,刚倒出一杯来,想着的就是给女儿递过去喝,“给,刚沏的,凉一点喝。”

    “这么累?”一回头便看见安霁整个儿人瘫在沙发上,对于这原因,何晏清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如果不喜欢一个工作,就算没做什么,也会感觉身心俱疲。

    就像如今的何晏清自己,若是赶上不讲道理的学生家长和被不当家庭教育带坏的熊孩子,就算这一天没有什么事,上班还是会如同熬日子一样。

    如果人做一件事没有任何热爱与激情支撑,每做一件事都要经过内心的好一番挣扎,那么最后换来的必然是千倍百倍的疲惫感。

    靠起身来接过何晏清递过来的茶杯,安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刚才说了什么,眨眨眼睛,似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儿,耳朵听进去的话终于被大脑接收,反应出来一句:“还好。”

    同样的话语,从随口的应付到带着几分无奈的安慰,安霁没有改变的还是言语中的三分敷衍。

    “什么叫还好?”这下倒是何晏清不高兴了:整天还好还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孩子怎么说话都和安家宁似的?果然是亲父女,连说不清楚话都是一样的!

    “就是还好呗……”真不是安霁应付,实在是安霁自己也说不清好不好。

    平心而论,每天就打打字、做做宣传文案,肯定是比了解复杂的杭罗织造、每天纠结在繁复的设计与思考中容易得多。

    但是安霁就是不喜欢,每天应付完要做的工作之后,简直是没有再做其他事的心思,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

    何晏清听了这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了一口气,可算是平息了自己的火气,这才开口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过一段时间,你可以看看有什么你感兴趣些的工作。”

    “除了杭罗……”虽然特意补了这一句,但何晏清还是没有继续顺着这话说下去。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再说下去自己和安霁恐怕是少不了争吵起来。

    “你不天天在家闲着什么都不做就行,找份稳定的工作,或者你先和盛夏去做一段时间也可以。”看出自家女儿的不情愿,何晏清也不是不能往后退这一步,只要不触及底线,其他其实都是好说好商量的。

    “你要是能真踏踏实实和小宁一起去做美工什么的也可以,只要你们俩别再瞒着我干别的就行。”

    “嗯,就先这样吧。”

    反正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做什么还不是一样?好不容易适应了身边的同事和这项工作,安霁也不想再去重新尝试一项自己同样不喜欢的工作……

    “当初设计不也是你自己选的?现在也不喜欢了?”何晏清说起来就生气,本身从大学开始安霁选的都是些不好找到稳定营生的专业,到现在还是逮着什么不稳定去做什么。

    人啊,越大就越知道一个稳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何晏清身边不是没有靠着自己本事年入百万的,只是很多行业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一着不慎,很有可能家里就要揭不开锅。

    当初安霁做选择的时候,何晏清一直是站在身后支持的,只要是不过分跑偏,何晏清都没有说个‘不’字。可是如今安霁的坚持根本换不来一个该有的稳定前途,何晏清不希望自家女儿几十年以后后悔……

    “要么你找你研究生导师继续搞历史研究去不也行?就因为不让你去弄这个杭罗,就和我较上劲了?”

    知道只要提起来就必然是没有休止的争吵,又或者是谁也不搭理谁的冷战,所以何晏清也不想提。

    只是安霁现在这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实在是恼人,直教何晏清方才平息下去的火气再次被挑了起来:“我和我们学校王老师说你这事,她还让我好好和你谈呢。”

    “你这是半点也听不进去……”

    何晏清之后说了什么就不归安霁管了,左右门一关自己生闷气,双方就这件事,只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是达不成统一意见的。

    “这孩子!怎么就什么都听不进去呢?”

    直到安家宁回家,母女二人尚且保持着一者在客厅,一个直接将自己关到屋子里的境况,更是各有心思。

    “老何,你也听我一句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拦着她,她能瞒着你去做。”午休时候王老师的话还萦绕在耳畔,“将来你老了,管不了她了,她还不是要去做?”

    “再说了,她要是铁了心去做,到时候工作稳定了,她也可以辞职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孩子,一个比一个主意正。”

    “而且你想想,现在碰壁,总好过十几年以后你管不到的时候她再去碰壁。”王老师叹了口气,想起自家孩子当年的经历,虽然也颇有些后悔,可出于朋友和同事间的情谊,还是拿出来举例子。

    “我们家儿子不就是我当年拦着,现在他们坚持下去那些朋友都做出成绩来了,他到现在就窝在大公司里做个程序员,老板天天画饼说什么九九六福报的。”

    “我和你说老何,我现在都后悔……早知道就不要拦着孩子去做。”

    “哎……”见何晏清愣坐着,王老师知道前者是听进去了,但是离真正接受只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自己慢慢想想吧,咱们都是凭自己的经历来说什么是对孩子们好。”

    “可是你也得想想,时代在变化,我们的经历也是片面的,不能老想着自己说的、做的就一定是真理。”许是因为自己的遭遇,王老师劝起何晏清也颇是苦口婆心。

    “真理那不还有限制呢么,而且真理也是会随着时代变化改变的。”

    “你想想,真理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咱们那些所谓的经历,又能价值几何?”

    一起工作了二十来年,王老师的话何晏清自然是听得进去的,再联系起王老师家儿子的经历,何晏清也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你要是实在不行,让她先去做做别的工作,等你放心了,知道她到时候就算是在她那条路上没成功也能养活自己的时候,你就放手让她做。”

    何晏清越想越叹气,现在安霁根本听不进去自己说什么,哪里有谈的空间?更何况,自己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安霁能够选择一个稳定些的工作,真的放手让她去做,只能算是最下之策。

    【盛夏是西瓜汽水味的:安霁,最近怎么样,实在不行我就和阿姨说让你和我待一段时间?】

    盛夏发来消息的时候,安霁正在翻那些已经属于记忆的照片,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的消息让安霁不由得一愣。

    【安得云开月初霁:我还好】

    【盛夏是西瓜汽水味的:还好就是不好[微笑]】

    安霁看着盛夏这毫不犹豫的回应,嘴角微勾:还是盛夏懂自己,还好肯定是有不好的地方,勉勉强强……

    冷风忽然攀上窗子,鼻尖漫起潮湿气,天边已经响起轰鸣。望望窗外护栏上摆着的绿萝,安霁忽然想起单位桌旁的窗户没有关,只怕那棵多肉要被雨水淋死了。

第091章 三秋一日念旧事 不觉风荷已满池

    幸得同事及时关上了窗子,安霁桌面上那棵多肉并没有死。

    “小安,昨天你没关窗户,桌子上文件飞得到处都是,亏的李静看见帮你关上了,要不然今天你还得收拾。”见安霁拎着包进门,同事指了指一旁带着些许水痕的文件好言提醒。

    “好,谢谢。”安霁点点头应下,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坐在电脑面前,整理好桌面上的东西,再次开启自己平淡的一天。

    昨日的阴云早被清风裹挟远行,晴空碧日到底是能给人几分好心情,哪怕是昨日刚同母亲冷战无果的安霁,依旧被这铺了满桌的光提起嘴角。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对于安霁本身就是信手拈来,起初还会因为对已经更新迭代的各大平台后台不甚熟悉而被限制了手脚。

    经过这不到一周的功夫熟悉起来之后,何晏清给女儿安排的这份工作就更没了任何挑战性,安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就已经将工作做完,更多时候只剩下靠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宁许一帆作孤舟:听伯父说,你昨天和伯母又闹矛盾了?】

    【宁许一帆作孤舟:[难以置信.JPEG]】

    【宁许一帆作孤舟:都和你说了,你和伯母的性子本身就是谁也不让谁,你若是听不下去也先应下来,有什么你静下来再和伯母去谈。】

    看着宁云帆发来的消息,安霁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是不想静一静,实在是自己亲妈说什么都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宁许一帆作孤舟:其实,我觉得伯母也不是听不进去你说什么】

    【宁许一帆作孤舟:伯母其实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

    【安得云开月初霁:所以?】

    【宁许一帆作孤舟:所以,会不会有什么是伯母不想说的,比如伯母会不会和杭罗有过什么故事?】

    愣愣的看着屏幕,安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宁云帆。

    正如宁云帆所说,母亲一直很尊重自己的选择,甚至会在所有人都不支持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做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可在杭罗这件事上,母亲就如同着了魔一样——虽说这些日子安霁已经隐隐察觉出其中原因恐怕与父亲有关,但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联系起父亲放在阳台上的东西,再加上如今宁云帆这么一说,倒也不由得让安霁产生怀疑,母亲肯定在瞒着自己什么,或许是不想揭开父亲的黑历史,又或许是有什么更难以启齿的原因……

    【宁许一帆作孤舟:我随口一说,你可不要直接去问伯母】

    见安霁许久没有回应,宁云帆也有些担心,生怕前者这么一会的功夫就会因为自己这胡乱的猜测,直接同何晏清打破沙锅问到底,直接忽略伯母隐瞒此事的目的。

    别看安霁有自己的柔和退让,不像盛夏那样直来直往,但主意不是一般的正。只要安霁有了打算和疑问,立刻就会去践行,绝对不会有半分拖拉。

    【安得云开月初霁:……】

    【安得云开月初霁:我还没傻到直接去问我妈】

    【安得云开月初霁:她既然想要瞒着我,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我现在就算是去问,她也不可能和我说的】

    【宁许一帆作孤舟:[叹气][叹气][叹气]】

    就算是经过男友点拨想通了母亲一直拦着自己的原因,安霁一则依旧无法释怀,二则也是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放下手机之后,就只剩下往后一仰,椅子一转,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对着窗外远眺——无所事事,无可奈何。

    吃过午饭,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安霁看手机看得犯困,撑着下巴愣了一会儿,眼皮依旧打架,干脆就趴在面前的桌子上,枕着胳膊睡着。

    以光为被,和着同事聊天的声音入眠,安霁只觉得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亮,直到最后变成机械的轰鸣,发间也隐隐冒出汗来。

    “今天怎么才来?”是张阿姨的声音,可说出来的话确实奇怪的很,没有平日里的温柔大方,反倒是带着几分尖酸。

    “既然来了还不赶快,天热些就要偷懒……”

    还没等到安霁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倒织机面前,还未从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缓过神来,安霁只觉得整个人热得发闷,就好像要喘息不过来似的。

    “本来就迟到了,怎么还愣着不知道做事?”这声音明显是王阿姨的,可明明平日里王阿姨最是关心自己身体,怎么今天……

    安霁还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抚上织机,自己整个人就好像是那提线木偶一般,不知疲倦的忙活着。

    手酸了,安霁想要停下来,但胳膊却和触电了没有什么两样,略微一动就麻痛得不行。

    “这就做不了了,还放什么狂言要带着我们杭罗如何如何,要我说现在的孩子,真的是要坚持没有坚持,只会说空话!”

    不对,安霁知道:这些话绝对不会是阿姨伯伯们说出来的话,自己是走错路了么?只是哪里?这是梦么?梦为何会感觉到手臂的麻木?

    安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忍着自己胳膊上的麻痛,想要站起身来看看外面,耳边却响起一阵同念经一般的唠叨。

    竖起耳朵来,安霁想要听清楚那絮絮叨叨到底说得是些什么,刚才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电脑’、‘文件’,就再次被‘嗡嗡隆隆’的机械声所替代。

    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安霁便发现面前熟悉却又违和的景象正在满满崩塌,取而代之的是耳畔传来清晰的声音。

    “你那么睡可不行,本来就在太阳底下,你还窝着趴在胳膊上,时间长了就要憋到了。”

    原来是同事见安霁趴在桌子上呼吸都有些急促,这才将人摇醒,带着三分无奈与关心的话语念叨了良久,这才将自己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缓上来些许的安霁。

    “安霁,文件我给你放这里了,你缓缓弄一下。”

    “你可别那么睡了,就算憋不到对颈椎也不好。”见安霁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同事一边回到自己工位,一边叹道,“胳膊压麻了,血液不畅通,对身体也不好。

    “谢谢。”醒来之后便发现适才的轰鸣声依旧在耳畔响着,再加上刚刚趴桌睡得有些憋到,安霁只觉得心跳加快,直到寻到声音的来源,这才回过神来,对同事的话有了反应。

    使劲拍了拍一旁依旧响个不停的电脑主机,安霁面对着电脑,双臂交叉的按摩着,试图缓解麻痛。

    等到双臂有所缓解,安霁这才微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三两次,拿起一旁放着的文件,开始对照着电脑里已经做好的文档修改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秋日正好……”

    文案打好了,安霁却是愣住了。刚才那个颠三倒四的梦,不正是属于自己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这会儿的安霁已经彻底从那个恍惚迷幻对的梦中走了出来,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张阿姨和王阿姨之所以会和现实生活中那般迥异,其实并不难解释。

    安霁知道,是自己心中压抑的情绪化成了梦魇,才会在大白天做那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是静下来,安霁便不免想起那些岁月……

    “这些年虽说是好些了,还是很少有年轻人来买。”每每提起来,王阿姨都是好一阵叹息,“基本上都是老杭州人知道了买回去做衣服。”

    “想当年可不一样,那会能织杭罗的厂子可多,会织杭罗的机工也可多。”

    “那不能请回来么?”那个时候还是盛夏和宁云帆都在厂子里一起做设计的时候,盛夏想都没想就问出声来。

    “哎……”

    这下不只是王阿姨叹气了,旁边听着几人聊天的伯伯阿姨们都面露无奈:“这都多少年了,哪里去找这些人?”

    “再说,就算是找得到,年龄都很大了,就算是麻烦他们来带徒弟,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下盛夏也明白了,王阿姨说的恐怕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也就是自己外公外婆那一辈人……如今外公外婆那一辈人的年龄确实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工厂里工作,又或者是带徒弟了。

    听着王阿姨的话,张阿姨也是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开始同三位年轻人讲起了历史上的兴旺:“提当年可没有什么用啊,要是再往前数几十年、上百年,那又是不一样。”

    “但是光提当年可没有用,倒是如今让更多人知道杭罗才是重点。”

    杭罗在国际上有影响,很多老字号也会专门买去做衣裳来卖,但是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杭罗绝对不能故步自封,只停留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与怀念中,成为别人口中‘落后于时代’、‘不满足时代需求’的过期产品。

    这是厂里的阿姨伯伯们为之坚持的目的,同样也是感动了安霁三人的原因……

    “你们现在学英语都知道,在外国人眼里,瓷器和中国是划等号的,可也不乏有些说法将漆器叫成和日本一样的单词。”

    “想想几百上千年前,这可都是从咱们中国,顺着丝绸之路卖到海外去的东西。”

    “申遗之后,我们也去了解其他传承人们在怎么做,像瓷器这种我们每家每户都在用,不用宣传也有很多人愿意去了解。”

    “像现在网上也说的这个漆器,其实真的有很多人在做,也同样是咱们老百姓能接受的价格……只是和丝绸一样,被很多人当成是高不可攀的东西。”

    张阿姨说的这些,在安霁学历史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刻进心中,不然也不会促使后者放弃和导师继续研究历史,转而选择了利用服装设计传播中华文化这条艰辛之路。

    曾经的安霁还只是看着那些文字上的东西,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也足够令人唏嘘。

    那么这些文化与手艺的兴衰没落、起伏跌宕,在张阿姨眼中恐怕就更为具体,是如同野生动物一种种灭绝下去对的唇亡齿寒。

    也是对于这些几千年埋在血脉里,虽然看得见、摸得着,却在不经意间便随着时间流逝的悲戚……

    瓷器的命名也好、漆器的命名也罢,都是外国人对于文化或正确或错误的理解,但真正可怕的却是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交融、碰撞之后,谁也不知道百年后的孩子们会如何理解这些属于中华的文化。

    是将樱花、抹茶、仙鹤这些元素当做日本的代表;是一边骂着他国抢注世界非遗,却不知道去了解祖国和人民在保护之路上走了多远,做了多少?

    又或者,干脆如同岩彩那样,还要从千年前先贤们的学生那里,高价请回属于自己的文化?

    “怎么了小安,别盯太久屏幕,眼睛会酸。”

    “你还真不错,到现在也没近视……”安霁呆愣愣的盯着面前,眼圈可见的红了起来,在电脑屏幕的映衬之下,显得颇为晶莹,同事可不知道前者在想什么,拿出自己准备的蒸汽眼罩就递了过去。

    “好好保护眼睛,你平时是不是没看这么久电脑?要我说,这电脑比手机屏幕伤眼睛。”见安霁没反应,同事又将手里的袋子递了递,后来干脆直接放在了安霁办公桌上。

    “喏,戴上休息一会,不然视疲劳时间久了,就该近视了。”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看着同事举了好半天的蒸汽眼罩都已经给自己放到桌子上,安霁笑也不好意思拒绝,想着一会点杯奶茶来还上这份情谊:“谢谢,没事,我其实也不是因为看电脑。”

    “那也没事,对眼睛好。”相处了这么一周多,同事也看出来安霁经常有自己的心事,融不进大家并不是因为性格不好,反倒是因为后者似乎本身就不是为了这种环境准备的人。

    安霁笑着应了,撕开袋子将眼罩戴好,一仰脖子靠在椅子上,又一次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杭州不是宋朝的临安城,想要等来一场雪,绝对不是容易事。以至于哪怕是已经临近中秋,风也算不上几分寒冷。

    到了下班的时候,安霁走在路上看着越拖越长的影子,才反应过来秋分越来越近了,西湖里的荷花也到了开败的时候。

    不过等到来年,荷花还会再开,更会随着秋冬的繁衍,在来年的春天生出满塘碧叶……

第092章 璀璨烟火未曾见 引线嘶鸣已在前

    眼看着中秋节的节日气氛已经愈来愈浓,对于杭罗一事选择闭口不谈的母女二人也少不得备下些礼品,等到中秋的时候串门探望一番。

    “快穿好衣服出门,别穿你上班什么的那些,再找两身过两天去看你外公外婆他们合适的衣服。”

    何晏清提早给安霁发过微信,说好出门去超市买些牛奶、月饼之类的东西,准备中秋节用,以至于安霁刚一进门就被拉着换衣服。

    “天还不冷,你别穿太多,再给自己弄得生病了。”安霁前脚刚被推进屋里找衣服,做母亲的后脚就一句嘱咐接着一句,“有时间把你那些衣服也好好收拾一下。”

    别看何晏清现在说个没完,安霁愣是半分也没有听进去。倒也不是做女儿的敷衍,实在是看着衣柜里那件裹着防尘袋的衣服,安霁只觉得恍如隔世。

    即便是曾经每日都待在一起的人,如果想要退出对方的生活也用不了多久。

    或许抬眼看见旧物就会想起记忆深处的一切,可若是拿出整段时间来做其他事,不需要很久便能拥有新的‘习惯’。

    随便挑了两件衣服出来,门口已经再次传来何晏清的催促,安霁面无表情的关上了衣柜门,愣了半晌儿,直到拿好的衣服从手中滑落在地,这才一边弯下腰去,一边应了句:“拿好了,衣柜里都有用,我有时间再收拾。”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看着自家女儿怀里抱着的衣服都是头脚一处的混乱堆放着,何晏清只觉得自己恐怕是要被逼出强迫症了,“你每天都说没时间,柜子你自己不收拾,别人帮你收拾又这也不让扔那也不让扔。”

    “在家里面对着,你平时也不见怎么穿,放着占地用么?”

    何晏清显然还有话说,但是安霁抱着的那一堆衣服率先不乐意听了,争先恐后的往地上掉,只叫前者愈发无奈,火气已经上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掉地上都脏了,都多大了,怎么自己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将来我和你爸都老了,谁来帮着你?”

    “我……”安霁想解释,忽然想起父亲安家宁前两天说得秘诀,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哦。”

    难得见安霁不和自己争辩,何晏清一时间觉得有些不习惯,也不顾安霁到底回应了些许什么,“你,啊……赶紧坐沙发上穿好衣服出门了。”

    能网购的事何晏清偏要去一趟超市,安霁无奈,却还是得乖乖的跟着,只好匆匆的把衣服穿好,跟着早就站在门口等不及的母亲一道出门。

    “妈,现在网上都能买,你平时网购不也不少么?”刚出家门没几步,安霁就已经不想走了,水果店、超市、菜市场,全都去一遍,回来肯定微信朋友步数第一了……想想腿就已经开始发酸。

    在安霁小的时候,也曾是渴望着和母亲一起去逛超市的,买一些平时很少吃的小零食,不用提也知道有多快乐。

    可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事,曾经网购不这么发达的时候,母亲每周都会腾出时间来买东西给外公外婆送去。

    后来网购发达了,母亲就也用网购的方式买了东西给外公外婆送去,再加上各种忙碌,自己也不在本地上学,一来二去,去看望外公外婆的日子便也少了起来。

    “网上买水果能比我自己挑的好?”母亲何晏清的回应将安霁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快穿鞋吧,晚些时候人妖多了。”

    何晏清一边催着自家女儿快出门,嘴上也没停下继续念叨:“家里水果不都得是我挑的才好吃,想想那次我好不容易病了歇两天。”

    “你和你爸倒是自告奋勇给我买吃的去了,结果呢?”

    “橘子没熟、梨烂了,苹果挑着贵的买……都这么大人了,我也不是没教过你们俩,学不会!”

    话说完了,安霁的鞋也穿好了,何晏清出了门便没再念叨。

    直到二人走在路上,后者拿起电话给安霁外公打了过去:“什么?家里水果太多?”

    “啊,上次网上买过去的还没吃完?”何晏清基本上是自家买一份,就给自己父母寄去一份,若不是公公婆婆走的早,何晏清的订单也肯定会变成‘一式三份’……

    “那不行,我带着安家宁和女儿去过中秋,不带东西他还不同意呢。”

    不用说安霁也知道,肯定是外公外婆那边又在拒绝。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家里条件并不算太好,父亲和母亲总还念着对方的家人,后者也同样念着自家儿女,时不时还要填补些钱,让父母给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行,行,行,不买,不买。”

    “哎,爸你别管了,现在家里是不缺,但是……”

    何晏清在电话里和父亲谁也不肯退让,前者死活要买东西,后者却什么也不肯要,安霁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当妈的拉进去说一通,干脆跟在后面装鹌鹑,倒是深得其父真传。

    “行了,我和你外公打完电话了。”安霁知道一声不吭的跟着,何晏清自然也知道自家女儿在躲什么,挂断电话就把人一把拉到身边来,“你觉得你外公平时喜欢什么,带妈去给你外公买点。”

    “啊?”什么时候自家亲妈还问上自己意见了?安霁愣愣神,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外公喜欢些什么。

    字画?不过是外公自己培养的兴趣,有时间的时候用报纸写写画画,甚至舍不得去买宣纸来。

    吃喝?外公外婆是老一辈人典型的勤俭持家,除非是自己和母亲一起回去,平时吃饭都是随便应付。

    至于金石之类的收藏品就更不用提了,外公外婆都是工人出身,哪里有什么闲心思去搞什么收藏?

    “你也不知道?”何晏清正想不通给自家父亲买什么好,再看见安霁思考半天也没个结果,不由得长叹一声,“现在家里不缺钱,真没有必要省着,和他们说了多少次,怎么都听不进去。”

    不知道外公外婆有什么喜欢的,确实不赖安霁。平时两位老人家有钱舍不得花,都攒起来给何晏清一家留着,久而久之,自己的喜好自然也随之慢慢淡化。

    “要不给外公买一刀宣纸?”思索片刻,安霁不由得开口,自己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没想到刚提出来便被何晏清直接否决:“给他买也没用,还是收到柜子里舍不得用。”

    “上次给他买了纸,偏说练好了再用,到现在也没开封,再过一段时间恐怕都要被虫蛀,根本就用不了了。”

    提起来这些事何晏清就无奈,自己理解父母都是为了自己一家好,但是现在家里已经不缺钱了,当年一些老观念也是时候改一改,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没必要苦着自己。

    “那……”想起小时候翻外公外婆的柜子,安霁忽然想到了什么,侧眼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不谈,“那我也不知道给什么好了,平时外公外婆什么都舍不得,实在不行给他们买点好的吃。”

    自家女儿那点小心思哪里骗得过做母亲的?安霁愣的那片刻,何晏清便猜到前者定然是想到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何安霁不肯说,何晏清也能意识到肯定和自己有关系。

    “平时给他们买了不少吃的,基本上好的放坏了都舍不得吃,也就你去的时候拿出来。”

    何晏清说的安霁不是没有发现,自己每次去外公外婆家吃到的都最好的,小时候还奇怪怎么和家中吃的那么想。

    长大后安霁便知道,是外公外婆把母亲买的好东西都留着自己去的时候拿出来给自己吃,而他们自己平时却根本舍不得——明明那些都是父母买给他们吃的。

    “现在给他们买牛奶什么也不要,月饼说咬不动了……啧,这中秋咱们过去要是什么也不拿,我倒没什么,你爸还不同意呢。”

    对于母亲何晏清所说,安霁一直不是很能理解。经常见旁人家都是只顾着自己父母,以至于另一半颇为不情愿,怎么到了自己家,反倒成了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给外公外婆买东西?

    安霁也知道自家父亲对母亲极好,却总觉得这背后有其他的原因。如果单单说是为了感谢外公外婆养育母亲,最后成了父亲的妻子,后者想要回馈,安霁觉得并不现实。

    “想什么呢?”安霁的思绪再次被何晏清打断,“想到给你外公外婆买什么了?”

    “要不咱们一家五口出去旅游吧?正好我放假,你爸那几天应当也没有事做。”话说出来,何晏清自己都深表怀疑。

    自家那两位父母何晏清是清楚的很,都想着把钱攒给自己,哪里舍得花钱出去旅游?

    还没等安霁说什么,何晏清自己先打起退堂鼓来:“算了,等说服他们俩,中秋节都过去了。”

    “哎……你爸也不在家,不然让他想想给什么好了。”这会儿何晏清可算是想起安家宁的有用来了,一句三叹气,看着自家女儿,无奈的很。

    “其实。”

    话已经到这份上了,安霁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哪怕母亲会多想——自己意识深处恐怕也确实是有私心的。

    “其实什么?”安霁还没说什么,何晏清就开始自问自答起来,“其实你爸也想不出来给什么,光让咱们母女俩绞尽脑汁?”

    “不是。”安霁深吸一口气,决定一鼓作气的将话说出来,却没想到一个电话突然打到手机上。

    “安霁,过两天我们这边可能会忙,有个小活动,你能来帮我不?”电话那边赫然是盛夏的声音,“另外就是现在要准备春节新款了,你陪我一起设计?”

    安霁知道闺蜜这是把握一切时机给自己找机会呢,心里高兴的同时,暗叹这电话要是晚几分钟来就好了,自己现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等挂断电话,恐怕又不敢说了。

    “行,没问题。”

    “我现在在外面,等会去咱们微信上聊。”抓紧应付完闺蜜,安霁打算趁着自己情绪高涨的时候赶紧开口,没三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妈,我之前看外公外婆的柜子里都挂着丝绸的衣服,全都打理对的很仔细。不如我们买点布料,去裁缝那里给外公外婆做两套衣服吧?”

    安霁此言一出,何晏清果不其然是陷入了沉默:“你是打算说买点杭罗给他们做衣服吧?”

    “不说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自己想想你当初设计那衣服的时候手工缝了多久?”为了避免争吵,何晏清也是尽量避开容易引起二人争执的话题。

    “到裁缝那里,你知道你外公外婆身长、袖长、裤长么?”

    “一件衣服做到十一以后都做不完,天冷了还能穿么?”

    安霁不得不承认,除却外公外婆的喜好之外,自己的私心确实是存在的,以至于根本没思考过工期等等一系列问题便胡乱开了口。

    “那就春节再送。”明明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和母亲起争执,安霁说出话来好像依旧如同没有经过脑子一般。

    何晏清也知道,说出这话来倒也不是自家女儿幼稚执着。老一辈人大多对丝绸衣裳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送丝绸衣裳这件事,若不是安霁说出来,却是是个中肯而不掺杂个人情感的建议。

    “行了,快过节了,我也不想和你吵,这件事以后再说。”

    安霁外公外婆那一辈人,对于丝绸衣裳宝贝的紧,早些年何晏清也动过给二老专门做两件衣服的念头,只是苦于耗时耗工,一直没有做成,如今安霁提起来,倒也提醒了何晏清。

    “哦。”安霁应得不情不愿,却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母亲的。毕竟钱是后者花,自己也只能是提供参考意见……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有机会你就知道了。”自家女儿也不傻,这段时间肯定知道自己有所隐瞒,何晏清这话一语双关,也算是证实了安霁心里的猜测。

    “哦。”

    “行了,先去超市转一圈,有什么合适的买回去,你爸和我那些朋友来家里咱们也得送回去。”

    礼尚外来的习俗是好,只是现在谁家也不缺什么,有时候反倒成了一种累赘,安霁心中腹诽,脚上却没停下来,直跟着母亲往前走。

    题外话:本身今天要去看杭罗,顺带着能拍的拍给诸位看,结果洪奶奶阳了,明天看情况我去不去(虽然我个人阳康,但是怕影响到人家,今天打车司机师傅都害怕……)

    今天最后去了西泠印社(国家级、世界级非遗:金石篆刻,有些照片稍后发一张哈~)

第093章 共邀天日月同映 望星辰携手前行

    “安霁,出门。”清晨起来,盛夏一个电话就将刚起身没多久的安霁叫下楼。

    挂断电话的安霁抬眼从窗户望出去,果然看到了盛夏的身影,拿起一旁准备好的东西,起身就要出门。

    “去找盛夏?”安霁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何晏清正忙着收拾家里被摆乱的一切,将东西归位的同时,把没用的东西全数收拾起来准备清理出去。

    眼看着安霁已经走到门口穿鞋,拿起挂钩上的包就准备离开,何晏清拿手里的抹布擦了擦手,回过头来:“盛夏来接你了吧,你不叫人进来坐坐?”

    安霁依旧低着头检查包里面有没有带齐需要的东西,头也没抬便回了话:“不用,她今天有事,我们得赶紧过去。”

    “那行,你们自己注意安全,东西别丢了,人也别被骗了。”收到回话的何晏清第一时间恢复到刚才的工作中去,擦拭起离着安霁不远的柜子来,“现在网上经常说有那种利用别人善意骗人、拐人的,你和盛夏都小心。”

    “妈,我不是十几岁小孩了,你就放心吧,我和盛夏都多大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安霁知道自家母亲是真的担心自己一生中出什么问题,只是很多时候过分担忧,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真实需求。

    这下何晏清却是不满意了,将手中的抹布往桌子上一甩,看着安霁正色道:“知道你们不小了,大了就没有被骗的么?小心为上,两个姑娘家一道,难保要有坏人惦记。”

    “你这个态度就不行,不知道小心,你怎么就能确保不会出事?”何晏清最看不惯自家女儿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如今社会治安再稳定也有坏人,怎么就不知道多注意?

    “妈,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和盛夏知道注意。”安霁一边说着,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屋门去,“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微信上说。”

    “去吧去吧。”何晏清只觉得自家女儿是真的让人起急,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敷衍了事,“真是不让人省心。”

    和盛夏一见面,安霁就被看出刚刚的遭遇,只可惜前者根本没有安慰的意思,反倒是直接笑出声来:“你就不能和何阿姨好好说话么?怎么你每次出门都要和何阿姨吵起来?”

    听着盛夏所说,安霁脸上的无奈更甚:“我妈就是总过度担心,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是很多时候真的有点过了……”

    很显然,安霁说得不知是出门时候这些叮嘱,同样是自己做事时母亲过度的担忧——时代在更迭,很多过去的经验在现在已经未必适用,如果自己这一代人不能放手去闯一闯,难道就要一直停滞不前么?

    “好了好了,你也别想了,先全身心的陪着我做事,然后咱们闲下来的时候再想想办法。”

    盛夏一边说着,已经将车从安霁家的小区里开出去,为了行车安全,二人一路上都未再言语,前者静静开着车,后者干脆刷起短视频来。

    “这是个思考,只是……”看着视频里的设计,安霁不由得咋舌,这一看就是没有了解过背后文化,光凭自己专业来做的设计,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你又发什么给我了?”盛夏开着车光听自己手机一阵消息提示音响起,直到停下车来拿起手机才将话问出口,“怎么不直接@我,都下载了发过来,就显你流量多是吧?”

    “如果直接在人家评论区讨论,可能不太合适。”想想自己那些吐槽,安霁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如果发出来,会被喷成什么样子。

    虽说嘴上没少了嫌弃,盛夏手和眼睛倒是没停下来,打开安霁发的视频看得直叹气:“现在这些年轻人做事太浮于表面了,这种设计太直白,穿起来不好看,对于愿意买来当礼服的人来说,应该有很多更适合自己的选择。”

    “尝试是好的,但是没有结合时代价值的创新和衍生,只会让人们看到文化古板的一面,最终结果可能得不偿失。”看完视频,盛夏也不由得感叹,“如果能多了解一些背后的文化,他这个创作或许能好上很多。”

    见自家闺蜜与自己不谋而合,安霁对前者投过去一个‘你懂我’的眼神,却也没少了调侃:“年轻人?你才多大,视频里这位设计者比咱们还要大两岁。”

    盛夏一囧,随即破罐子破摔:“别和我较真那一年两年的,你也看过那些老师傅们的创作,就算不是非常符合现代需求,但看上去是有艺术价值的,咱们这个年龄的人还是需要沉淀。”

    “文化又不是一蹴而就的,可是咱们好多人都太急于求成了,不去多了解些就敢随意动用想象力天马行空,最后结果就是喧宾夺主。”

    “行了,少看这些,到时候也给你带跑偏了,让你还没了解透彻就觉得自己又行了。”不得不说难怪盛夏很多时候能同安霁母亲何晏清谈得来,看来根本离不开二者这份健谈与不嫌累一般的叮嘱。

    “好。”安霁知道自家闺蜜心意,只是笑笑,便开始跟着后者忙活起来。

    临近中秋,杭州的天气可以说是喜人的,虽还未真正褪去那份火热,和着西湖的风,到底是给在晴阳下忙碌的人,带来几分宽慰。

    “你不来一起热闹热闹?”正是借着要提前布置游园会需要的东西,盛夏这才叫安霁来帮忙,知道到时候何晏清要放假,怕安霁再因为之前的事和前者起矛盾,盛夏想要将人带出来散散心。

    “而且你也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灵感也说不定?”

    一边聊着天,盛夏依旧在翻箱倒柜,也不知道是翻出来了什么,直接跳跃到其他话题上去::“哎,这个本身都绝版了,没想到还有一件,正好那天有人喜欢,我一会问问还要不要了,也真是缘分……”

    “这可得熨一熨收好了,最后一件了,要让厂家再给生产可太麻烦了。”将衣服叠好放到一边,也不知盛夏脑子是怎么转过来的,又切换到刚才的话题上,“这件宋制卖得挺好呢,就是之前一次活动上,我看见一旁盆景想出来的。”

    安霁顺着盛夏的方向看过去,是套颜色冲撞很明显的宋制长褙子、抹胸和百迭裙,大红大绿不显得俗气,倒是在宋制本身的清雅上增了几分富贵。

    放在宋朝,这种正红的颜色可不是寻常百姓可以穿的,虽说临安城的百姓常以极靠近的颜色代替,到底还是差了三分。

    “如果是真丝的,卖的出去么?”果然同盛夏所说,安霁多看看,总能有新的思路出来,“感觉现在除了一些质量参差不齐的来料定制商家以外,基本上没有几家用真丝制作的店家。”

    盛夏当即便明白了安霁的心思,既然是做生意,也不能为了‘复兴’和‘创新’就不顾及成本和市场,好几千一件又相对难伺候的汉服,就算是垂坠感、肤感都要好上不少,但是销量绝对上不去。

    “是不好卖?”看似一句问话,但在前者沉思之时,安霁就已经明白答案。

    现在虽然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汉服当做礼服去穿,可往往都是出席毕业典礼,甚至只是参与各类文化游园会。

    不出席大场合,肯花重金购买的人本身就少,更是会追着一些做了许多年的大品牌,即便盛夏将这件热销品的材质改成杭罗,最后也只能落得个销量低、成本高,别说盈利,能不赔本已经不错。

    更何况,这样下去依旧只能是被困在接受汉服的这个圈子里,而这个圈子本身便面对重重困难……

    “试一试。”有着父母做支持,盛夏从来是个敢冲敢闯的性格,什么都放手大胆的去尝试,就算是失败了自己敢于承担便是。

    拿盛夏的话来说,自己父母一辈子顺风顺水,就算是有意料之外的变故,也让他们遇到了能让他们终身受益的人和事。

    同时盛夏是能理解安霁母亲的,每每提起这些,前者总是要劝安霁: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父母为我们好是必然的,我们想去活出自己的人生,可父母却怕我们受到伤害,宁可我们不璀璨,也要让我们安安全全、健健康康。

    正是因为盛夏这种性格,让盛夏每一次尝试几乎都能够以成功告终:“咱们试一试,如果成了,至少在汉服这边,更多人能了解到杭罗,咱们再去做别的设计,又或者比咱们更有能力的人,都能和咱们一起去扫平这些障碍。”

    盛夏决定做得太快,甚至显得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一般,可安霁却是知道,前者做出的打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曾经因为轻率造成的失败,盛夏是有总结经验的。

    “这件虽然卖得很好,但是有一些地方可能和杭罗不是很搭,设计图我给你,你自己看看怎么改。”盛夏倒也爽快,更是信任安霁,“等到修改好了,咱们再探讨一下成本的问题。”

    话说到现在,安霁还有些懵懵的,有一个霸总闺蜜就是这样的么:“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别中途往后退。”知道安霁和自己的情况不一样,盛夏说这话完全是为了让前者安心,只要安霁能将图改好给自己,自己就一定会按答应的去生产出来,“到时候不给我稿子,我这个老板可要压榨你了。”

    朋友的支持给安霁带来莫大鼓励,无论成功与否,自己的第一次尝试总算有个着落,看着盛夏坚定的目光,安霁也下定决心,以自己现在的了解试上一试:“好!”

    如果这次可以成功,想来安霁也能在母亲何晏清那里有的商量:“那你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我知道你是想精益求精,但是咱们现在的设计还不需要那么完善,你总得一步一步来。”盛夏明白安霁的意思,后者没有经历过失败,于是比自己更害怕失败,担忧自己现在的水平不够。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要只等到你对杭罗了如指掌的时候再去做设计,就算不提那时候的你已经多大岁数,你要想想,没有一次次尝试做铺垫,到时候的设计还不是空中楼阁?”

    盛夏和安霁是一路上一起走过来的,后者能够想到的,不用点出来,盛夏也能明白安霁的心思,这些话可谓是说到了安霁心坎里,打消了后者最后一丝犹豫。

    “好,如果效果……”

    “效果不好就不好,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你只是帮我做设计,做好了我们一起高兴,做不好就当我投资失败,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安霁知道,若非盛夏是自己闺蜜,随便换一个汉服店家,就算是再感兴趣,也不会这么轻易决定下来支持自己,虽然后者说不在乎,自己也依旧要付出十成十的努力,来回报这份信任。

    “行了,你又开始多想。”看见安霁那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模样,盛夏便知道前者心思,“现在市场不比当年,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接受高价来买高质量的东西。”

    “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做这方面的尝试,只是我的想法又回归到了毕业设计时候,我自己最初的想法上。”盛夏说这些一来是想要打消安霁的顾虑,二来也是剖白一番自己的心思。

    “但是我发现,我对于那些料子的了解依旧是停留在料子上。”说着,盛夏举了举手机“就像是你给我看那个视频那样,浮于表面的理解,没有系统的去了解背后的文化。”

    拿起一旁结合了汉元素的新时代设计,盛夏在安霁面前比了比:“这件果然适合你,我穿起来像是个被认回家的山匪……”

    将衣服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眼看着已经越累越高,盛夏是真的什么好东西都想塞给自家闺蜜:“于是我也想到了杭罗这方面,再想想,你应该比我懂。”

    “所以这次本身也是想和你谈谈的,如今我们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千年前不能穿的制式已经是寻常百姓可以随便挑拣的白菜。”

    “现在大家对于布料舒适度的要求也在提高,如果能让这两颗文化明珠同冠而辉,自然是最好的。”

    清风乱湖云,锦绣洒波涛。藏在云层里的太阳,将西湖映成一条巨鲤,穿梭其间,若星辰落潭,似风岚入江。

第094章 仲秋节钱塘潮过 安霁日人间烟火

    钱塘潮的奇景莫说是今人,便是古时候迁客骚人,从来少不得一至揽胜。

    只可惜再雄奇的景色对于当地人来讲,都算不得什么。好比BJ人少有去故宫、长城,西安人没几个有心情排长队去看秦始皇陵,钱塘潮对于安霁来讲,更多还是停留在旁人口中和电视里。

    打开手机就能看到的新闻上是年年不变的报道,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每年不遵守规矩,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虽然依旧存在,却一直呈下降趋势。

    “别看手机了,看路,小心一会摔了你。”大包小包的东西都那在安家宁手里,何晏清跟在自家女儿身边,看着后者一路上抱着手机看个没完,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就没从新闻和短视频中寻到任何灵感,母亲又点到自己,安霁悻悻的将手机收了起来,双手插进帽衫的兜子里,闷头往前走。

    看着安霁这副模样,何晏清微微蹙眉,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在话出口之前收住口,什么也没说。

    “回来看老何他们了?”

    “哎呦,这是安霁那姑娘儿?长的可真快,这才多久没见,现在得大学毕业了吧?”

    刚到小区门口,安霁一家三口就见到了熟人。想是因为年纪增长记忆已经不好,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这位老伯伯已经记不清安霁如今多大,三人每每来此,都要被问上这么一遍。

    “没有,现在博士都毕业了。”安霁有些无奈,何晏清却是从善如流的应着,“这不最近找了个工作,基本都稳定下来了。”

    “哦……”老伯伯顿了半晌,似是在反应‘博士’是什么概念,在脑海中搜寻许久,终于想了起来,“那可真不错,当年有个大学生都多难!”

    “哎呦,你们瞧瞧我这脑子,我是不是已经问过了?”老伯伯的糊涂看起来是间歇式的只这一会就又想起来自己这问题早就问过不只一遍。

    小区是搬迁楼,老邻居都认识了几十年,可以说打何晏清小时候就经常和老伯伯说话:“您女儿他们今天回来?我们月饼正买的多了点,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个口味,到时候给您送过去尝尝。”

    “不用,不用……”

    “他们都在国外呢,回不来,我自己就不那么将就,一个人有什么可过中秋的。”

    老伯伯的话让人听着便觉得心疼,以至于何晏清还没说什么的时候,安霁就已经率先开口:“您和我们一起过节吧。”

    “您和外公也是老邻居,坐在一起也有的聊。”

    “不用了,你们一家人难得团圆,我一个外人就不给你们捣乱。”老伯伯一边说着,一个劲的摆手。

    “我爸平时也没什么人聊天,您要是去了,他不知道要有多高兴。”见自家女儿主动过开口,看来是不会因为自己擅自邀请外人做客而不高兴,何晏清自然更为踏实的邀请起这老伯伯。

    “是啊,外公外婆能聊得来的人也少,中秋节您一个人过也冷清,倒不如大家一起。”

    母女二人极力邀请之下,老伯伯实在是知道盛情难却,说着便要回家去取些东西,再来寻安霁一家。

    礼尚外来,何晏清知道老一辈人们的性格,是断然不愿意欠着别人的,若是自己一家请了这老伯伯做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叫后者带些酒菜来给席间添色,想必老伯伯定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好,那我们先上去等着您,您知道哪层吧?”

    “知道,知道!”老伯伯应着,玲起自己拿下楼的椅子,急急忙忙奔着家的方向走,看样子是打心里高兴,“不用管我,你们先上去就好。”

    搬迁楼、安置楼的治理水平到底不如商品楼,电梯里的陈设已经有些老旧,一旁摆着的绿漆小木椅子,依稀唤起安霁小时候的记忆。

    “到了,走吧,”电梯门打开,何晏清招呼着自家女儿和老公,“东西都检查好,别丢了,你们俩拿东西我就不放心。”

    眼看着安家宁图省事将袋子放到地上,何晏清当即便瞪起眼:“又放地上,那里面还有件衣服,你当擦地的抹布呢?”

    许是一家三口的声音太大,又或者是出现在楼下的时候就已经被安霁外公、外婆注意到,掐着时间算清上来的用时,何晏清的话尚且没说完,就听见了开门声。

    “没事,没事,衣服也得洗,再说外面还有袋子。”说话的是安霁的外婆,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女儿正数落着女婿,“又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用不上都浪费了。”

    伸手从三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安霁外婆迎着几人往屋里进:“来,我拿着把,拎了一路也挺沉的。”

    “爸,妈,一会楼下伯伯上咱们家来和咱们一起过中秋。”

    听罢何晏清的话,何老夫妇二人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是怎样一回事,不住的点头:“好啊,那可是好事,正好也能更热闹。我叫你爸下楼再去买点菜。”

    “外婆,不用了,我在手机上就能买。”眼看着外婆推了推外公,就要下楼去买菜,做在一旁沙发上的安霁忙是将人拉住,“您和外公吃什么,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送来。”

    “要不说现在就是方便,都不用出门,什么都到家了!”

    自家外孙女说什么,当外婆的高兴的不得了,就连拿手机买个菜这种小事,尽管见识了不只一回两回,还是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全当安霁还是个小孩子一般哄着。

    亲妈又在惯着女儿,何晏清觉得这样下去,安霁迟早被惯坏了,到时候做什么更不考虑后果,皱着眉看向安霁,示意后者自己心中有些数。

    何晏清是应该知道自己的提醒只对女儿有用,对于自家母亲形同虚设的。眼神刚递给安霁,做外婆的便给撑起腰来:“外婆也没什么爱吃不爱吃的的东西,只要你爱吃就行,想吃什么,外婆都能给你做。”

    “妈……”

    “行了,行了,这些年安霁一直在外省上学,这毕业也就一年多点,你总是讲那些有的没的。”一边批评着自家女儿,做外婆的还不忘了和外孙女挑挑眉,“不搭理你妈,这傻HI外婆家,她干什么也得听我的!”

    安霁总觉得外婆和个老小孩似的。而老小孩却在处处事事都护着自己、想着自己。以至于何晏清对母亲无奈之时,前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将外婆拉到身边坐下。

    “这段时间怎么样,听你妈说找了个工作?”何晏清已经将女儿的活计接过去,开始买起蔬果来,外婆无事,拉过安霁的手轻轻拍着。

    如今安霁个子大了,外婆只可惜已然过了能将安霁揽在怀里的时候:“怎么样,是设计类的,还是?”

    “嗯……”适应不代表喜欢,做得好不代表愿意做,提到自己不愿意提起来的事,安霁眸中的光都暗下去几分,“就还好,工资什么的也算可以。”

    安霁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带给外婆,说完了前面的话,赶紧又补了这么一句:“平时做起来也算是省事,不是什么设计类的,就是打打文案,和我大学的专业倒是对口。”

    “那倒还不错。”果然,外婆放心的点了点头,端起一旁晾得正合适的茶水递给安霁,“喏,喝些,这嘴上都起皮了,平时还是累吧,注意多休息。”

    接过外婆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安霁在母亲目光的注视下就要自己站起身来将杯子放回茶几,没想到半路被外婆截胡。

    “不对,我记得那段时间你说想要做什么来的……哎,我这脑子现在不好使了。”将茶杯放回茶几,外婆忽然想起了之前和安霁的谈话,回过头来看着自家外孙女,“怎么突然就开始上班去了?”

    “是你妈给你找的吧?”

    “要我说这上班其实不用太着急,趁着年轻看看大好河山,不然像我们似的,老了,走不动了,想做什么都不行了……”

    当外婆的显然比何晏清这个做母亲的更开明,又或许是因为隔代亲的溺爱,前者总觉得安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最好的,无论如何自己手里都有钱,足够外孙女生活,根本就不去思考所谓的‘现实’。

    “妈,该吃饭了,别和她聊了,看她那心不在焉的。”再说下去,何晏清也不知道自家母亲又会为了给安霁撑腰说出什么自己深思熟虑后不愿女儿去做的事。

    正说着,何晏清刚买的菜已经到了门口,被安家宁接下,拿进屋里,前者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女儿和自家母亲分开:“等会楼下那位伯伯就来了,你别只在这里坐着,陪我到厨房洗菜做饭。”

    “妈,您和爸看会电视,我去做饭就好了。”何晏清说着,还没忘了同时给女儿使个眼色,后者当即便站起身来,去寻已经走进厨房的安家宁。

    外孙女到底是何晏清来教育,做外婆的就算是有心掺和,也不能越权跨过做母亲的去,叹了口气,还是退后一步:“行,那吃完饭我们再聊。”

    刚进到厨房里,何晏清就已经小声的叨叨开了:“你这切的叫什么,滚刀块,你这么直着切做出来谁吃?”

    “行了,你蒸米饭去吧,这菜我来炒……还有外人呢,拿出去让人家怎么看?”

    “刷刷……”

    “滋啦!”

    “咳咳咳……咳咳!”

    厨房里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何晏清以不需要顾及被父母听到的音量与父女二人交流,对着面前升起的烟气咳嗽两声,何晏清当下便开了口。

    “你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别纵使给他们找事,有什么咱们回去说。”

    “他们什么都惯着你,但是你也得想想,等到我们老了你怎么办……咳咳咳,咳咳!”何咳嗽了好一阵子,直到何晏清咳的眼泪都出来,这才继续说到:“你不信他们对我的担心和你是一样的。”

    “如果我不是有这么个稳定的工作,他们念我不可能吧比我念你的少。”

    “放水么?”眼看着气氛有些凝滞,安家宁又适时来打岔了。

    “啧!”

    “放多少?一碗够么?”

    知道自家老公的用意是为自己和女儿好,何晏清是气也不得,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干脆转过头去继续炒菜:“你自己看着放!”

    “哎,老张你来了,快坐快坐,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安霁外公张罗着,请人进屋坐下:“刚晏清还说呢,要你过来一块过节,可是热闹。”

    “嗯,打扰你们一家过中秋了。”尽管都是老邻居了,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的老张日日沉浸在孤独中,如今带着礼来到别人家,显然有些拘束,“哎,那些我也吃不完、喝不完的,就想着拿给你们好了。”

    “我这衣服坐外面的,你家沙发干净,我垫上些什么,你们也好清理。”张伯伯是个很讲究的人,来旁人家做客很是礼貌。

    “哎,不用不用,家里不讲这些,快坐快坐。”何晏清闻声端着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也跟着父母一道张罗着。

    “是啊,是啊,家里也不讲这些……”

    不得不说,何晏清是真的有底气训安霁父女二人做菜根本不是人吃的。

    眼看着把打下手都做不好,干捣乱的父女二人赶出厨房没一会的功夫,何晏清就做了一桌子菜出来,从平时吃的家常菜,到招待客人的龙井虾仁、适合老年人吃的东坡肉,那是样样不缺。

    吃饱喝足,三位老人凑到一起自然是少不得聊聊当年的事,何晏清一家三口都是晚辈,就算是大家没有什么顾忌,却也很难和老一辈们有什么共同的旧时记忆。

    “哎,当年我家姑娘儿结婚的时候,我说去给她买匹杭罗当嫁妆,人家都看不上喽。”不不知怎么的,张伯伯突然提起了杭罗,一下子就让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安霁竖起一双耳朵来。

    “可不是……现在这些老东西,和我们似的,都跟不上时代了。”安霁外婆也不免唏嘘,“只是可惜那些好手艺,不知道以后的孩子们还看不看的见了。”

    “真是。”张伯伯急的直拍腿,“当时我和她说之后,还是打算买了给她,毕竟是咱们老一辈人的祝福么……可惜找不到喽!”

第095章 缘起三代提旧事 仲秋朝夕赋新词

    “你早说啊。”张伯伯的话刚说完,安霁外公何振华当即便猛地一拍手,带着几分傲气开了口,“你若是早说,我倒是知道哪里能买到。”

    “是么,那可是好!”女儿女婿都在国外,不能在身边尽孝,却也没少给张伯伯寄钱,再加上后者的退休金,家里要比何振华一家富裕得多,“我家姑娘儿不喜欢,我自己总能买几米去裁缝那做件衣服。”

    “说起来也是没办法,当时找不到地方买,那些老字号卖得都老气得很,哪里适合要结婚的女孩子穿……”

    提起这事来,张伯伯心中的唏嘘不只是没能按习俗给女儿买上一匹布当嫁妆,同样也是因为女儿嫁作人妇,又同自己远隔万里而胸中郁郁。

    若是再细究,或许也离不开将自己的老去同杭罗的衰落相类比,以至于最后只剩下对自己、对这些老东西已经被时代抛在身后的悲戚与无奈。

    “那好说,你和我聊起来算是问对人了!”何振华满脸笑意的看向自家外孙女,“我外孙女这不是博士么?之前设计服装就找到一家杭罗的厂子,还去学织造呢。”

    张伯伯闻言应和:“那可真不错。”

    “现在孩子们能喜欢这些老东西的可不多了,你这外孙女可真好。”长辈们聊天,大多数时候都少不得夸奖旁人的孩子,“不像我家那姑娘儿,哎……都觉得什么国际大牌,之前还给我寄回家所谓大牌奢侈品。”

    “我一看那衣服,化纤的,穿到身上浑身不舒服,活动不方便不说,天热一点,那汗出的!”

    “再说说那所谓名牌的包、表,连个皮子都不是,是什么……人造革!”

    老一辈人们对于所谓的国际奢侈品还是不能接受——除了牌子和一些不符合国人审美的设计,要料子不是料子,要用起来还不如超市的塑料袋子!

    因而即便家中条件比何振华一家要强上不少,不缺这份买东西的钱,可以不去考虑所谓的性价比,张伯伯还是看不上自家女儿给自己从国外万里迢迢寄送回来的东西。

    “要我说,还是你会教育孩子,这才让你家晏清教出这么个好姑娘来!”何晏清也没想到,许多年没有过多的交集,顶多是见面打个招呼,张伯伯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有什么,现在孩子们想法不一样了,除了思想上面得正过来之外,还得是咱们这些老物件自己向前走。走到大家眼前去。”

    “再说了,这许是家族传承也说不定。”何振华这个时候知道谦虚了,刚才夸耀自家外孙女的时候,那是半分也不收敛,等到旁人夸到自己身上,便少不得将话题往别处引。

    “我也是纺织厂里退下来的老员工,当年杭罗对外创汇那段时间还在岗位上呢。”

    何振华这话说出来,安霁一双眼睛当即便从手机上挪开,直奔这自家外公而去。只可惜余下众人除却张伯伯还是满眼羡慕,便只剩下无言。

    何晏清知道再说下去定然要说到些不该说的,到时候自家女儿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作为晚辈开口插话并不合适,为了避免事情偏离正轨,何晏清还是端着一旁的茶壶给两位老人续上,继而开口:“都是过去的事了,好不容易这中秋节,咱们也聊聊别的。”

    ‘哎,没事,我们这代人都走了多少了,好不容易碰上,也聊聊过去。’当外公的可不知道何晏清‘为了长辈的面子’瞒着自家外孙女一些事,自然也是大大咧咧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也正好让安霁听听,听听当年那些故事,到时候或许都是她做设计的思路也说不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晏清也知道今天自己要是再拦下去,指不定自家父亲要怎么想。沉默片刻,何晏清选择顺其自然。

    左右父亲自己若是愿意说,便也不需要考虑什么长辈的隐私和面子。回忆起那天同王老师的谈话,何晏清知道,事已至此:到时候安霁再如何做决定,做外公的会不会阻拦,或许都是最好的选择与安排。

    “工人可好,国家基石!”张伯伯算是老一代知识分子,说出话来文绉绉的,“科技兴国,文教强国,工农才是真正解国家后顾之忧的啊……”

    “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就是谋个生计。”听闻此言,何振华笑得爽朗,“说起来也是无奈,当年我们那些厂子后来越发图数量不图质量。”

    “咱们老百姓家里那可都是留着那些质量好的老东西的,这质不优价不廉的,当然就被时代所淘汰。”

    “到最后,我们这些人自然就下岗没了工作。”如今提起当年的无奈与苦难,何振华也不过是一笑了之,“现在倒好,国家经济发展也没忘了我们这些人,待遇是一年比一年好,政策也越来越完善。”

    张伯伯点头称是:“我们这些退休的,每年也在涨工资,我家姑娘儿总怕我不够花钱,从外国给我回款,我就和她说,我现在养老金就足够!”

    看出母亲方才的谨慎,再听完外公讲的这些旧事,安霁突然明白了母亲何晏清对于杭罗的抗拒——如果外公当年选择去学别的技艺,无论是养老金,还是母亲小时候家里的条件,都会更好。

    就像现在很多人说的那样,小时候缺少的东西,一辈子也补不回来。母亲小时候生活拮据,因而就算到了现在,也总将现实摆在最前面,不愿意家里任何人再遭遇到她小时候的一切。

    那个时候的何晏清尚小,当然就将一切的源头放在了杭罗上。天真的以为没有杭罗,父亲可能就会去做别的工作,母亲就不需要夙兴夜寐的养活一家人……

    安霁在这一刻彻底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隐瞒,也彻底明白了母亲再三阻拦背后的心酸与无奈。

    只是时代在改变,时势造英雄,如今新时代的中国早就不是那个亿万人民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当下时代人民的需求在改变,杭罗的价值也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生计问题同穿衣时尚。

    当着外人面,安霁知道自己现在便是有万般言语也不是开口的时候,只等到星月被窗帘所阻,屋中的灯也该要休息之时,张伯伯终于推辞掉众人的挽留,带着比来时还多的水果回到了自家去。

    将人送到门口,何晏清还要再送,却被张伯伯制止,无奈之下,前者也没少了言语。

    “以后伯伯要常来做客,我平时也没什么时间陪着我父母,你们年龄相仿,能聊的也多,相互之间也有个伴,一起出门溜溜弯也是好的。”

    “好好好,难得聊得好,只要振华你们不嫌弃,我肯定经常来叨扰。”

    张伯伯女儿在国外,老伴也早已去世,如今孤家寡人的生活着,也亏得是在这片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上,不然不知每日的生活要憋屈成什么样子。

    虽说是老邻居,其实张伯伯和何家相互之间的了解也不深,当年工作情况和生活条件也不一样,到如今平时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还是头一次坐在一起,聊起当年的记忆。

    “我一个人在家里,说句不好听的,哪天要是死了,都没人知道……等到我女儿打电话来,只怕早都发烂发臭喽!”

    虽说张伯伯一家自始至终生活的都远比何振华一家要好,可无论是家人间陪伴还是这份对于老人的关怀,都远远比不上后者……很多时候,钱并非是万能的,经济之重,难承思想之重。

    送走了张伯伯,何晏清心里也有所触动。钱和成就是很现实,但好像永远不是现实的所有。就像很多家庭,穷的时候兄弟姐妹一家亲,等到富起来,分家产要闹到老人都死了还不能罢休。

    可是,就算没有钱和成就,也总要稳定罢……不能像自己小的时候那样,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裹着被子睡在大街上。

    “那爸,我们也……”何晏清自己心里愈发矛盾起来,自己不支持女儿的梦想,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自己的经验与自己经历的时代与当下又有几分可复制?

    于是何晏清想要逃避,就像面对和安霁之间问题那样,前者心中的经验便是‘时间会解决一切’。

    可是时间真的会解决一切么?不会。不然便不会有抱憾终生,更不会有所谓的意难平,不会有一辈子忘不了的人,一辈子后悔没有做到的事……

    说话间,何晏清已经用目光和母亲打过招呼,后者深知女儿的性格。平日里的雷厉风行,家庭里的顶梁柱,到底也是会哭会笑的人,自然会有迷茫,会有无可奈何。

    安家宁自然也收到了信号,但是作为自家女儿的支持者,安家宁也想试试看,这次由外人开始的巧合,会不会是一个给自家老婆和女儿深思熟虑的契机,会不会是一个梦想继续前行的机会。

    “先别着急走,坐,你们几个都坐,我有些话想要和你们说。”何振华是有过一段失意的过去,可如今女儿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就算是何振华有意装傻,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缘由。

    等到一家三口都坐回沙发上,当外婆的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女儿执着在过去,追求稳定没有错,可因噎废食自然不可取。

    “晏清,你觉得我当年下岗很丢人么?”自打张伯伯离开,屋里便没有了刚才的热闹,这时候何振华的话,更是将周遭的气氛拉入了寂静的夜色。

    “我自然没有,爸您怎么会这么想?”

    当然不会,何晏清从来没有因为父亲下岗没有工作、家中拮据而怪过父亲。更是因为家庭的和谐被不少同学羡慕。

    虽然少不了被人瞧不起、被人嘲笑。但是那个时候的何晏清只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母亲会攒一个月的钱给自己买一块糖、一根雪糕……

    何振华并没有回应何晏清的话,转而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回到当初支持小安的那段时间,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么?”

    安霁听着外公的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外公口中的小安是自己父亲。倒是何晏清,一双眼睛望向父亲,已经将肯定的答复递给了后者。

    会!

    何晏清知道,就算是现在的自己带着记忆回到过去,自己依旧会支持自家老公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小时候何晏清也有过作家梦,可长大之后,现实摆在面前,稳定的生活就是何晏清唯一的梦想。

    当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眼中的自信仿佛在告诉你,就算是撞破头也不会一蹶不振,就算是有朝一日踏进棺材,却也此生无悔……

    就算是陨落的星星,也总比土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要人珍视。哪怕是昙花一现,前者也曾与光和热同在,而后者……不过是被挤压再挤压之后被迫紧紧裹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你和安霁到底瞒着我什么,你又瞒着她什么,爸希望爸刚刚问你的问题能给你答案。”

    “好了,今晚就让安霁留在我这吧,我和她外婆也好久没看见她,想的很。”何振华给自家女儿留出了足够的思考时间。“你们先去忙你们的,家里不能没人,明天你们再来接她。”

    何晏清明白父亲这话的用心良苦,也不再较劲。是啊,自己既然不会怨父亲当年的失意与无奈,安霁又有男友的支持,小宁那孩子自己也信得过,又何须忧心他们的未来?

    “晏清,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想清楚,这个答案你不用给我,给安霁,也给你自己。”

    何振华知道自家女儿不可能在这短短几分钟想明白纠结了大半辈子的事,干脆将人轰回家,让后者能够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思考,也多听听安家宁的劝。

    何晏清并没有应声,只是转过头来叮嘱安霁在外公、外婆家不要添麻烦,自己明天一早就来接后者回家,继而便只剩下叫自家老公收拾好东西,和自己一道告别父母回自家去。

    窗外的星月不愿作陪,来往的人各有其明确来处与前方。何晏清的思绪却是穿梭在这几十年间的点点滴滴,妄想寻到一个归途。

    题外话①:最近出来玩,尽量保证更新,如果太累可能更新比较慢,欢迎进群来催(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是了~)

第096章 子孙欲把山河振 巧儿代代有新人

    在这等佳节,星辉终究是抵不过月光。半开的窗帘将月白色的光华放进屋内,后者本想照在不眠人的身上,却发现自己根本带不去半丝暖意,终究还是输给了那一盏淡黄的灯……

    屋中未被点亮的黑暗忽然被灯光冲散,坐在床上的人不免一愣,纠结于关灯和拿起手机装鸵鸟之间。

    平日里做老人的哪里舍得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还开着灯浪费电,无非是有小孩子怕黑的时候,才会让灯彻夜常亮:“安霁,外公给你讲故事吧。”

    只可惜,如今那怕黑的小孩也已经长大,知道黑暗里没有什么能吃人的可怕怪物。却学会在这样的夜里和已经回到家的何晏清一样因为心事辗转难眠。

    做外公的只当安霁还是小孩子,但明白的知道安霁如今有心事,自然更是能想得到后者如今是在念着些什么。

    “嗯……”安霁很想说算了,倒也不是因为不愿意听外公那些质朴却饱含哲理的故事,只是安霁不知道如何面对明天来接自己的母亲何晏清。

    外公当着整个一家人,把母亲不愿意说出来的话摆到了台面上讲,说实话,安霁不知道后者会怎样想。

    “外公看你睡不着,就想着像你小时候那样给你讲讲故事。”

    何振华毕竟是做外公的人,对自家女儿和外孙女不可不谓了解。

    以至于即便如今安霁接触到的事物远不同于何振华那个年代,后者依旧能够对安霁的心思了如指掌。

    “要是你不想听就算了,外公也不招你烦。”

    何振华一如既往的像个老顽童,安霁知道外公肯定是想要借故事和自己说明什么,自己要是不愿意听,肯定要让外公失落很久,便只是笑着,不住的点头:“想听。”

    果然,做外公的当即便笑着拉了把椅子,坐在安霁床侧,清清嗓子,准备开讲。

    “外公,这次不拿书么?”安霁口中的书,说是一本书,实际上不过是何振华拿来记录事情的小册子。

    安霁不知道外公之前拿那个册子是来记录什么的,只知道自打自己长到能听懂故事的时候,那上面记的,都是外公给自己讲的故事。

    何振华摇摇头,一脸神秘:“这个故也是外公我听说的故事,如果说起来,更像是花木兰那种民俗故事,历史上未必可查,但是和外公曾经的工作有关系,所以外公记得很清楚。”

    “之前你还小,给你讲的都是些书本里的故事,后来你长大了,便不和我与你外婆一道生活了,这个故事外公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讲。”

    从床上靠起身来,安霁的眸子和外公视线齐平,同小时候猜到外公要讲什么那样带着几分骄傲:“是有关杭罗的?”

    “嗯。”何振华肯定了外孙女的想法,伸手从一旁的床头柜里拿出一块糖,和当年一样塞到安霁手里,“是有关杭罗的。”

    “不同于那些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故事其实算起来不过百年。”

    听到这句开场白,安霁就知道,来自外公的故事就要开始,打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等着自家外公将故事娓娓道来。

    “那时候,有个织罗技艺十里八乡闻名的女伢儿嫁给一个山东那边种地的老实人,虽然那女伢儿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所幸那老实人一家对那女伢儿都同自家人一般,一家便这样生活美满幸福。”

    “虽说不是儿女双全,但这一家人也没有多求什么,只宝贝着那女伢儿,在一连生下一对姑娘儿之后,便不再求个男儿,想着叫两个姑娘儿同母亲去学织罗。”

    “正赶上那时候商人们都兴办实业,想要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的商机。”如今的安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何振华自然是挑着故事的重点来给前者讲,生怕叫人觉得腻烦。

    讲着讲着,何振华想起自家外孙女可是学历史的,佯装做比,笑道:“故事里这段时间你应该比我熟,只是这无从考证的故事,你自然不如我知道的清楚。”

    “嗯,民国早期,民族资产阶级兴办实业,民间自发抵制洋货冲击,后期受到帝国主义、封建社会等多方面影响,没能发展起来,却也在开国后,为新中国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老人家都喜欢聊历史、听军事,除却担心家里面、为了晚辈的成就自豪,有时间便要关心到国事上面来,安霁知道外公也是这样,提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自然同外公多讲几句。

    果然,何振华听罢笑意更浓——比他们这一代人早上十来年出生的,小时候也曾亲眼见证过那段坎坷而壮丽的岁月,而他们这一代人,更是听着‘当年的故事’长大的人。

    就像名字里那样,何振华,‘何以振华’?一代代人同他们一样,一直在振兴中华的道路上求索……

    “说得好,嗯,你们那个词叫什么……对,点赞!”

    何振华年纪已经不小了,或许接触到的信息会滞后,或许都不理解词语背后的用意,却依旧时刻想着去了解晚辈们的生活,了解如今的中国。

    哪怕是点点滴滴的生活也不肯放过。

    “为了家人的幸福,同样是为了这片土地免遭战火与硝烟,做丈夫的那老实人前往了西方的战场,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几个女伢儿早就长得亭亭玉立,看着母亲因为收不到父亲的消息日渐消瘦,便做决定带着母亲回到故乡去。”

    “你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想要上学可不如现在这么方便。”何振华说着,也不由得叹气,“那个时候私塾也好、小学也罢,若是没有钱的人家,可是根本上不起的。”

    何振华好歹也是个中专的文凭,对于国家那些政策比不得张伯伯的理解能力,但也能讲的清楚:“如今义务教育也好,还是上大学之后的奖励、补助也好,不知道挽救了多少因为没有钱就要放弃学业的孩子……”

    只可惜,在这样好的生活之下,还有许多人不知道珍惜。何振华并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在心里默默的惋惜。

    许多事对于现今的我们都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可是落到老一辈人眼里,就是曾经自己身边人,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为之追求半生,最终也不得解的遗憾。

    旧时光遍布荆棘,是老一辈人们摸黑前行,却也能搭建起如今盛世的基石;新时代光芒万丈,是属于老一辈人努力的功勋,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前行?

    “那个时候,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顽固,两个姑娘儿若不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若不是做母亲的靠自己手艺能挣来足够供两个姑娘儿去上学的钱,是根本不可能读到书的。”

    后面的故事何振华越讲越细,看来这个故事应该是属于这两个小辈姑娘的……

    安霁只继续听着,听着……好像自己也走进那个曾经战火纷飞,曾经思想碰撞不断的时代,同雨巷里那位诗人一样,带着自己的迷茫,撑着那柄油纸伞,走在老杭州的街头巷尾。

    “阿姊,爹爹是回不来了,对么?”小妹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或许是因为时代的缘故,小妹最先懂得的,便是生死别离。

    众人皆知何家有位阿姊,带着母亲从山东回到故乡来,远离了那处被压抑着的土地。而这位姑娘儿,正是这何家阿姊同父同母的妹妹。

    “嗯。”何家阿姊并没有否认,只是放下手中的报纸,垂着眸子,没有去看自家小妹。

    父亲在三年前到了西方战场上去,如今战争胜利,父亲却根本没有消息——至于他们想要用性命换回来的那片土地,不过是从一个掠夺者手里,换到了另一个掠夺者手里。

    今日雨纷乱如麻,何家阿姊抬眸,看不清前路何在……

    回过头来看看,此时的小妹尚且是七八岁,而何家阿姊自己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家国危亡之际,即便是心中已经对这一切有了认识,又能做出多少呢?

    “娘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不愿意相信。”小妹可能还没有到能听懂的年纪,但何家阿姊照样念叨着,“也不知这样对她是好,还是不好。”

    在这个年代,并不是谁家都能读的起大学的,至少靠着手工生活的何家不行,何家阿姊能靠着和母亲一道织罗挣够自己与小妹上小学、高小的银元就已经是件天大的喜事,更不要提大学那等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因而,即便何家阿姊再怎么聪明伶俐,能接触到的知识依旧少之又少,只能靠着报纸上那些新闻,来了解更多。

    “嗯?”听着阿姊的话,小妹眸中满是疑惑,“所以,阿姊是要瞒着娘么?”

    “你们要瞒着我什么?”好巧不巧,小妹这话被母亲听了个正好,一道声音便这样从屋中传了出来,“如今便瞒着娘,等长大了,岂不是娘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姊妹俩人倒是异口同声。

    “不过是娘的生辰要到了,阿姊要给娘买香粉。”平日里不愿意讲瞎话的小妹也不消阿姊说什么,自然而然的找了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将刚刚的话遮掩过去。

    “你们俩个!”

    “叫你阿姊留好那钱,你将来上高小还要钱,娘老了,哪里需要什么香粉?”

    得到回应后,屋里的声音很快便息了,只剩下屋外何家阿姊以手遮了口,轻咳两声。

    “阿姊莫笑!”

    “小妹为了帮阿姊隐瞒,都骗了人,先生说这样可不好……”

    笑归笑,闹归闹,父亲的死、那片亲人以性命守护未果的土地,只萦绕在何家阿姊心头,良久不能散去。

    “阿姊?”

    “阿姊在想什么?”

    “阿姊……娘每天织罗好累,以后我也要学,这样娘就能省心些……”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以至于让一个生命的逝去看起来不过是正常。

    何家那个一天能织出三尺布的女伢儿走了,只留下刚刚十七八岁的何家阿姊和就要上高小对的小妹相依为命。

    在收到同乡人带来的遗物之后,那个强撑着织罗,只为了养活两个姑娘儿的母亲一病不起,只来得及将自家大女儿交给自己信得过织罗女工做徒弟……

    其实做母亲的在自家两个姑娘儿谈起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一切。直到最后一切摆在面前,再也不能骗过自己,而女儿也足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才敢倒下。

    “娘!”小妹哭的不能自已。

    扶灵出殡,何家没有男儿,于是便免不了一些心里肮脏的人来看笑话,想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占。

    也有看客一边唏嘘,一边当做乏味生活的调剂,只当是平白看了一场戏文,也不消花银元,若是运气好,还能蹭些吃喝之类……

    更少不得唏嘘不已的人群,见识过做母亲的辛勤,听说过这来龙去脉,又见两个姑娘儿不大,无人有婚约,为二人往后的日子忧心。

    “娘,娘你为什么不要我和阿姊了?”

    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何家阿姊知道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至于母亲给找的那位师父,自己到底不知其人品,不敢轻易将自己和小妹的未来搭上去。

    “起来。”何家阿姊的声音很冷,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家中尚有家产要分,以至于平日里装得温柔小意的这何家阿姊直接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娘……娘你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

    何家阿姊知道,自家小妹或许是听了什么闲话,或是这两日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说出这等丧气的话,自己当着众人面不能解决,只能将流程走完,将人带回家再说。

    “起来,跟着我走。”又同自家小妹说了一遍,何家阿姊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旁人看笑话。

    “你走,娘……嗝……”

    若不是哭嗝挡住了话头,有那么一刹那,小妹就要说出让人寒心的话,所幸话为出口,做阿姊的也不至于伤上加伤。

    “起来。”

    “我……”听出阿姊声音的变化,小妹有些慌了,想要站起身来,却早就哭的没有力气,颤抖着瘫在路上。

    何家阿姊看出情况,一把拉起瘫软在地的小妹,将人护在怀里哄着——周遭不好听的声音一点也不少,小妹还小,难保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出什么问题。

    ①直罗属于杭罗,在民国早期突然消失,现在非遗传承保护单位的努力下,距离时隔百余年后直罗再次与众人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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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历史上直罗消失的原因暂且还没有定论,此处的故事是由此引起我个人的联想,因而不属于真实历史改编,和安六姐儿的故事一样,都是在真实的历史和社会环境背景下,架空人物和故事,出于对真实历史的尊重,对于具体地名、时间和历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模糊化。

第097章 巧儿手巧生巧女 秋风送秋吟秋雨

    “这何家的女伢儿要是能……”

    何家阿姊不去听后面的话也知道那人接下来说了什么腌臜不已的话,只将自己怀里的小妹揽得更紧几分,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盖住后者耳朵。

    “这何家阿姊的性儿真是烈,想来也是别一番风味。”

    在这个时代,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姑娘家本就不容易,自然容易被心怀不轨的人惦记。以至于何家阿姊的美貌甚至比其母织罗的手艺还要远传几分。

    这周遭看热闹的人里,当然少不得想要趁人之危的畜牲,明知何家阿姊要为了自家小妹的生活奔走,只想借此机会一顶小轿娶回家当姨太太——自诩救人水火之间,何家阿姊合该报恩。

    敢说出这话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不是那有钱的便是那有权的,旁人便是有心掺和也实属无力,只能庆幸这群腌臜之辈尚且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不至于将人强抢了去。

    何家阿姊知是如此,便别过面,只盯着正前方不远的路,护着自家小妹,无论是外界的善意还是恶意,好似都不能入耳半分。

    人皆说长姐如母,如今小妹的年纪尚小,何家阿姊便是再悲伤也不得承不起这份责任来。曾经路上还有母亲相伴,现在便只剩下姊妹二人自己去走。

    路很长很长,周遭的人与议论声好像没个休止,何家阿姊走的有些累了,面前甚至濡湿了两缕发丝,汗水就这样顺着青丝落上白服,可从头到尾也不见何家阿姊落下半滴眼泪来。

    “这女伢儿该不会是没有心,母亲走了,还那样对自家小妹。”

    “莫要乱说,若是当真没有心,哪里还会那般护着自家小妹?我听闻人至悲至恸之时,便是想要嚎啕也是不行的。”

    后来的时日里,小妹也曾问过自家阿姊:“为何那些人怎么说,阿姊都没有反应?”

    “阿姊……可是我那时不争气,叫阿姊费了心?”

    彼时的小妹被阿姊保护的太好,不虽然已然经历了不少事,却依旧能有几分天真烂漫。到底不如那时候的阿姊成熟,可阿姊再说什么,也能进到心里去。

    “若是旁人的话能够换回母亲的生命,我自然会在乎。”何家阿姊的话并没有说尽,已经足够小妹去理解其中意味。

    过去了这么久,一切都已经变得没有将时光拨回这个姊妹二人适才丧母的时候,其实阿姊何尝不是个刚长大的孩子?

    为了撑起这个只剩下两个人的家,为了给小妹一个依靠,就这样将一切都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却还要冷着面硬撑,只为了避免旁人趁着这机会来寻自己和小妹的不痛快。

    “师父在,随师父走。”

    这声音对于何家阿姊来讲,却是算不得有多么熟悉和可靠。早些时候,都是母亲亲自教自己二人织罗,这位师父不过母亲弥留之际为自己寻找的依托。

    说话的人很笃定,可何家阿姊却非一般的冷静——自己现在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如今自己同师父只有师徒之名,并谈不上情感,后者不过是看在自己母亲的面子上照顾自己和小妹。

    即便这句话听起来足够可靠,也足够值得信任,何家阿姊依旧不敢放松下来,依旧在混沌恍惚中保持着最后一丝紧绷,倒是做小妹的,直接扑到那人怀里,哭湿了衣衫。

    “你母亲是我们当时的巧儿,她教出你来,按说我是没有本事和她比较的。”师父家不大,刚好能够养下两个姑娘儿,一人一个屋子,反倒比当初姊妹二人母亲在时的生活更好几分。

    “当年评巧儿,我心性不佳,到最后为了多织寸长输给了她,还是她同师父求情,师父才收下了我……”

    却原来师父和何家姊妹母亲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难怪作为母亲的临终托孤,敢将姊妹二人交给几乎没见过几面的人。

    “等到我和小妹能够养活自己,我们便自己寻地方住,这段时间的多有叨扰,需要做什么,只听……师父安排。”

    在场二人皆是明白,何家阿姊心中还是没有接受这位师父。前者只觉得自己和小妹的身份多有尴尬,而后者则是希望通过自己的作为让何家姊妹能够放下戒备,依靠自己活得轻松些。

    这个动荡的年代,九州大地饱受摧残,哪个寻常百姓的生活都不容易,做师父的既然认下了这个徒弟,便没想过自己要承下多少的难事。

    “你既然唤我一句师父,我的家便是你的家,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另谋高就,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

    何家阿姊没有这个心思,不过是这短短十几年间的遭遇,让她不敢轻易依靠旁人,话已说出口,也自觉伤人,却来不及弥补,只能等着往后的岁月,慢慢同师父接触。

    “快休息吧,你小妹那里你可要去看看?现在应当是哭累了,已经睡下。”走到门口,做师父的回过头来看向自家徒弟,“你也好好休息,还得生活。”

    掩好门,做师父的在何家阿姊门口驻足良久,不知道心中念了些什么?或许是那段和后者母亲一道做学徒的日子?又或许是为三口人以后的岁月做打算……

    坐在床上,何家阿姊愣愣的盯着窗子,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旁刚才点燃的蜡烛见状也跟着落泪。

    只是很快便只剩下烛泪兀自流淌,只等面上那滴泪彻底风干,床上的人儿也未在让眼泪落下来。

    因为何家阿姊知道,自己若是哭下去,自然是止不住的。隔壁屋里还有小妹,若是连自己都塌下去,这个家便真的不存在了。

    当人试图通过其他的事情来掩盖自己的伤痛,那么便必然落入有一个无解的轮回。何家阿姊便是这样,想起适才师父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度过这段寄住的岁月。

    师父说的旧事也在何家阿姊心中成为了一个疙瘩,即便那件旧事也可以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只等到许多年后,师父已然将自己的机坊交给何家阿姊,后者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一切。

    其实师父是刻意输给母亲的。师父的织罗技艺远比母亲精湛,所为的心性不佳,也不过是自己刻意而为之。

    只因为哪个时候母亲家中的条件并不好,家人更是为了给家中儿子准备读书钱,便匆匆的想要将母亲嫁给旁人家做妾室。

    且不说那个时候的母亲已经有了心上人,任是哪家姑娘儿也明白,便是因为姿色被大户人家纳做小妾,也少不得受人欺压,更何况是这般被当做物品贱卖?

    如果何家姊妹的母亲不是巧儿,不能被大机坊主收做徒弟,其遭遇可想而知……

    若是能以死相逼,其实家中也不是拿不出给其弟读书钱的。可偏偏又是个性子柔的女伢儿,在评选的日子里,亦是受影响,更比平时差了不少。

    这才使得如今做师父的一再放水不成,最后只得装作没有那耐心,将最后两寸织得松散杂乱,堪堪将希望让了出去。

    所幸一切的结果都是好的,放水让人的继承了机坊,得了巧儿的也算是一生顺遂。至于那卖女只求供儿子读书的,最后因为科举考试的取消,成了那后世文章中孔乙己一般的可悲人物。

    后话暂且无需多提,毕竟那时候的何家阿姊要担负的早就不是如今区区一家两口人的一切。

    “醒了么?我与你们姊妹煮了些粥,若是起了便喝些。”

    或许是昨日实在太累,无论是心里受的,又或者是身上承的,等到何家阿姊再醒来,早已天明,若不是师父端粥来唤,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只怕也迟迟醒不来。

    等何家阿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昨日在思考中不知不觉入眠,如今尚靠着床侧,身上睡得有些酸痛,可如今前者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忙穿戴整齐。

    开门便看见师父站在门口,何家阿姊心中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若是单纯因为母亲的面子,师父没有必要这么事事俱到的照顾自己和小妹。

    何家阿姊心下明白,自己没有真正认下师父,可师父确实是将自己当做自家孩子来看的。

    可何家阿姊依旧是不敢赌,若只有自己一人,前者当然不会继续这样不温不火的回应着来自师父的爱护之心,可有小妹在,何家阿姊便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做师父的并没有因为徒儿的态度便同样轻慢起来。前者能够理解何家阿姊的顾虑,只想着时间能够验证一切。

    自己做到了,哪怕后者依旧同自己保持距离,左右自己没有儿女,往后的日子里能叫两个姑娘儿有所依靠,便是值得的。

    “你母亲没有教过么?”

    直罗的工艺比之横罗还是要困难不少的,再加之自宋代以来横罗的需求越来越大,寻常机工多以横罗来养家糊口。

    何家阿姊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即便是回到了故乡,自己养活两个姑娘,也实属是一件难事。

    正因为如此,何家阿姊这些年来除却上学,能接触到的也多是横罗,师父口中的织罗,前者并不是不懂,可若是真动起手来,确实不算容易。

    见自家徒弟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做师父的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自顾自的给前者开脱起来:“无妨。”

    “你接触的少到也无妨,也亏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然我这做师父的当真是无用了。”

    其实何家阿姊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做师父的为了照顾前者的情绪,言语之间多有几分卑微。

    虽知自家徒儿甚是坚强,做师父的也明白其身上的担子,说任何话之前总要斟酌一番,生怕哪句便是向人心口戳刀子,又因为徒儿的隐忍半分不自知。

    “师父,不必的。”

    “不会就是不会,师父大可不必顾及……”

    “好了,莫说这些。”做师父的打断了徒弟的话,转而几乎手把手的教了起来,“前些日子我看见你那字,是我没本事。”

    “若是我能将师父这机坊做大,便该有足够的钱供你去试一试,哪怕只去三两家大学,也总能有个机会。”

    见识过何家阿姊母亲当年的遭遇,也知道如今社会的变迁,做师父的倒是希望两个姑娘儿都能多学些知识,去了解那些先进的玩意儿,将来总比只做个织工强得多。

    “如今好歹我们这些女子也能多读书了,不似那时候……”

    话是如此说,可即便是做师父的这种有个机坊的人家尚且供不起一位大学生,更何况其他人家?即便是那被北洋政府强制去上的初小,也是要好几银元——对于本就没有钱的家庭,当真是雪上加霜。

    师父的这些话,何家阿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只默默的在一旁站着,听着师父自顾自念叨。

    “我总说这些无用的话,来,这里你注意些……”

    杭州的秋风当真是不凛冽,若是比起南宋那段时间,更可谓是和煦非常,只是中秋时,未见人团圆,空有秋风送雨,平添寂寥。

    没有同安霁一般的阖家团圆,眸中却见得更胜几分的矛盾与迷茫。家中事小,国邦事大,何家阿姊生活的这个年代,国将不国,家中那些零碎当真算不得什么。

    “阿姊,你说母亲会回来看我们么?”

    “还有父亲……他们是不是在那边团圆?”

    生死的概念在这个时候的小妹心中更像是千里之外的离别。记忆里对于父亲没有什么概念,母亲走的突然,在这等佳节提起伤心事,也只觉得平常。

    “会的。”

    其实何家阿姊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个时候父亲还会将自己举得高高的,会给在夏天自己绑个秋千,在春天拿积蓄买个纸鸢。

    后来,为了家,也为了国,同样为了那个叫做‘和平’的词,一去不再返,空留下自己和母亲。

    按理说,父亲也算是老人们口中的‘善人’罢?可‘善人’为什么不长命?‘善人’甚至没有入过梦,只带走了母亲和一切美好。

    “阿姊?”

    “嗯?”

    “唤了阿姊好几声,阿姊怎么也不应?阿姊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在想什么时候不会因为战争离别,在想什么时候能够想读书就读书,大学能不需要所为的介绍信,不需要寻常人家根本掏不起的银元……

第098章 初逢便见手艺拙 青年有心欲报国

    以做师父的性格,断然是不会催着何家阿姊早早结婚的。当年都能为了旁人幸福牺牲的奇女子,若是多有几分文化,现如今在大学里面做先生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今何家阿姊的年纪实在是越来越大,在此基础之上,非但容貌不减更添几分岁月带来的坚毅,任是谁人看了去,都想讨回家去……

    更何况何家阿姊有又凭自己本事被评作了十里八乡公认的巧儿,放弃了大机坊主的邀请,继续留在师父身边。

    过些年,等到做师父的老了,这机坊无疑就是何家阿姊的,有心人从实业中看到了甜头,不敢自己去闯,自然便看上了这有家底的姑娘儿。

    一如当年何家阿姊扶灵出殡之时,追求之人中,少不得心思不纯之人,只这般耗下去,做师父的如何也没有长久护住自家徒儿的可能——更莫提那在阿姊羽翼之下,一路顺风顺水成长的小妹,也到了议亲出嫁的年纪。

    于是,这次媒人找上门来,严明城东有一家的儿郎,比何家阿姊还要小上俩三岁,听闻南方开了军校,正跃跃欲试的想从军去,将推翻北洋政府的昏庸统治。

    人老了只想着能活便活,早被黑暗与混沌吞噬,既算不上麻木不仁之辈,,也属实没大公无私到将自家唯一的后辈送出去为一群不熟识的人冲锋陷阵。

    若是家中多子嗣也便罢了,奈何其双亲老来得子,是如何也舍不得独子就这样白白去送命的……于是二老便想到用家庭牵制住自家孩儿,想着为其谋门亲事。

    “爹、娘,我配不上何家姑娘的。”尽管如今何家阿姊已经二十,可依旧是寻常人家求之不得的天仙,宁家小子自然知道。

    众人都想娶回家的何家阿姊,除却美貌同这未来能够给夫家带来的财力之外,更少不得个人性格带来的无限魅力,由此,便是宁家小子也不能脱俗,一直对何家阿姊怀着仰慕之心。

    “那女伢儿的师父已经应了你二人一见,既然知道人家女伢儿是个好的,若是得了人家女伢儿的青眼,才要好好对待人家才是。

    且不说自己配不配这样的天仙人物,便是后者接受了自己,以自己的性子,自然给不了对方长久的安稳,那便是耽误了人家姑娘儿一辈子。尽管自家父亲如此说了,宁家小子却退缩起来。

    “爹,还是算了吧。”

    做儿子的知道自家父亲是个怎样的心思,更知道自己如今一心从军,而战场上厮杀,刀剑不长眼,哪里能保证的了次次平安?

    更何况,虽说从军乃是为了民主的权利而战,实乃正义之师,可到底是同如今有着统治权的北洋军阀作斗争,一旦失败,只怕还要连累家人……

    不管宁家小子怎么说,二人终究还是在长辈同媒人的安排下见了一面,前者被打扮的利利生生,活像是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一般,何家阿姊才成了那个审视挑拣的。

    “在如今女子家就要有自己得以傍身的手艺和本事,才真正能立足,顶立一方。”师父如是同宁家小子的母亲说着。

    自打推翻了封建帝制,在经过巴黎和会之后那一遭,青年们站了起来,带着觉醒的思想,带领这沉睡良久的九州大地前进。

    男女平等就是拨开迷雾的一丝光亮——女性对于社会的价值被尊重起来,便有了更大的积极性去为社会做贡献,为国家添砖加瓦。

    媒人正在中间牵线搭桥,只叫二人之间更熟络几分,更便于自己撮合。

    做师父的想着只靠打听到底不能确保这一家到底如何,想要叫自家徒儿将来过得好,还是要多了解这宁家才是,遂也同宁家小子的母亲攀谈起来,

    “若只是那些闲言碎语,对于我这徒儿确实算不上什么,难听的话听多了,只当是他们嫉妒。”

    做师父的说话半分也不隐瞒,左右对方想要求取自家徒儿也是有着目的的,自己当然也不用藏着掖着,靠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满口胡言什么一见钟情,倒不如利益来的安稳牵系。

    至于往后两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再有什么眷恋之情随之产生,便是二人自己的事,总归自家徒儿也不缺个男人来操持家中事物。

    “如今姑娘儿的年纪慢慢大了,总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以为我徒儿缺了他们便不能生活,这小心思便愈发活络。”

    “本就是没有感情的婚娶,与其叫我那徒儿寻个无德的富庶人家,倒不如寻个老实的……自然,若是本就对我那徒儿有爱慕之心,便再好不过。”

    既然做了何家阿姊的师父,那便当真是将人当做亲女儿来看待,只要是个正常的长辈,当然要为自家孩子谋求个一生的幸福。

    双方都有正当的目的,从做长辈的这里说明白了,相互之间也都算是满意——有什么目的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总比嫁过去之后再知道好得多。

    “我听说,你是因为父母阻你从军,方才来相亲的?”何家阿姊何清涟不想在这等本就是在浪费自己时间的事上多做打算,自然不整什么弯弯绕绕的。

    宁家小子宁守云自然听了这话本想解释两句:其实自己本就是仰慕于何清涟的,转念想起自己的目的,便决定缄口不言。

    只是宁守云也没有想到何清涟接下来紧跟着便道:“男儿志在家国,是我喜欢的性格。没有两情相悦,这婚娶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你愿意,也省的我师父再去为我寻觅旁家男儿。”

    “若是你父母想要宁家有后,等到机坊里的一切稳定下来,也不是不可。”

    没有爱情的婚娶本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何清涟分的很清楚,在如今这般岁月里,能够安稳活着便已经不是什么易事,寻个志趣相仿之人共度余生,也没有什么不可。

    “即便是你现在便去从军,我也是不在意的。又或者等到你我留下一儿半女,你便更不必忧心,尽管为国为民便是……凭借我的手艺,家中生活还是养活得起的。”

    何清涟这一连串的话只让宁守云愣了又愣,虽说从听闻旁人说这何家阿姊做事如何如何坦荡爽快,乃是女中翘楚,却真个没想到自己尚且未提及之事都能被前者安排个彻彻底底。

    “这姑娘倒是像个现代人一般。”听着外公讲的故事,安霁笑道,“若是到如今,也应当是位事业型的女强人,男人?那是阻挡我晋升的绊脚石!”

    玩笑归玩笑,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绊脚石,比如宁云帆,同安霁之间便是共进退的存在。

    能够长久的关系归根究底还是要看两者心中男性和女性在社会中该是怎样的分工,真正的婚姻永远不应该成为任何一者在法律与道德准绳之内个人生活的束缚。

    “可惜这女伢儿生在了那个时候,若是建国之后,又或者你们现在这个年代……哎!”不得不说,做外公的何振华三观很正,不然也不会培养出这样的女儿和外孙女。

    “外公,正是因为她们当年的自立自强,和无数先辈们的付出,包括当时很多男性作为既得利益者站出来为男女平等发声,这才有了如今的社会不是么。”

    “所以……其实没必要叹息,一个时代的发展和进步总要有血泪的牺牲与千千万万个无奈,只要我们记住了这些为我们风险的英雄,他们的付出就是值得的,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嗯,高兴,高兴!”何振华点点头,随后别过头去抬了抬手。

    安霁知道外公一定是哭了,却没有点破——老一辈人的泪或许就是先辈们热血所变,好像没有干涸的时候,每每提起过去的岁月,总是止不住的流淌。

    其实安霁不知道的是:不只是老一辈人,每一代人在享受着前人带来的一切时,都少不了为了每一个付出的人热泪盈眶。

    除非踩在这片自古赤诚的土地上人没有长着心,否则谁不会为了那些众志成城,那些痛定思痛,那些离别与重逢而掩面?

    “你,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愿意嫁给我?”幸福来的太突然,宁守云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本是拒绝,以至于说话都跟着结巴了起来。

    “怎么,是因为我没有直白的说清?”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人儿红了面颊,何清涟一时间也觉得有意思的紧,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旁人这般的反应,也不知道父亲同母亲当年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是的,我愿意嫁给你,前提是这织罗的技艺你不能从我这里学了去传给外人。”

    “尤其是那些霸占了青岛的……”说话间,何清涟原本摆在桌子上的手不知不觉的攥了起来,因为主人的亢奋而微微颤抖着,让本就纤细的手显得有力而无助,

    “北洋那些祸国殃民的败类我尚且看不上,更不消说那些在中华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的!”

    何清涟提起巴黎和会后被强占的山东,宁守云再也不符方才小儿女间的慌张无措,一个适才二九的孩子,从目光中迸发出骇人的坚毅卓绝。

    “好,你只管同你父母说去,至于定礼之类,若是你家中担负不起,我便也不强求什么,更不拘泥那些流程与形式。”

    “至于嫁妆,即便我嫁入你家,随身的银元、罗锦都充做你我二人生活之用,至于这机坊依旧是我师父的产业,往后若是师父给了我,亦只算是我一人的……”

    “若是哪日机坊中的事做得晚了,我便不回家中去住,也不想因此听到街头巷尾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将这些话都说在前面,对何清涟来说是件好事,对宁守云来说也没有什么亏吃。左右后者图的不是前者的产业,前者图的也不是同后者恩爱非常。

    “这定礼、彩礼自是不能少的。”过了适才的一时脑热,宁守云也理清了思路,知道何清涟的意思,更是将自己的想法也说个清楚明了,“毕竟你是带着嫁妆来的,我家中一毛不拔才是错事。”

    何家阿姊是个怎样的性格,媒人心中如同明镜一般,等到两家谈妥了亲事,甚至都订好了接下来事事的顺序,媒人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何等的顺利。

    “如此,合八字便也不必了,只麻烦代为选个良辰吉日,为我徒儿操办一番。”

    虽说这场婚娶对于两家人来讲不过是各取所需,但做师父的是绝对不可能委屈了自家徒儿去的,能做到的排场还是要做足,免得不长眼的消息也不灵通,找了机会再欺上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此轻易的便说好了一门旁人眼里不可能的亲事,媒人比为那些大门大户说亲拿了重重的银元都兴奋。

    毕竟凭着此番说成的这门亲事,到时候传出去,自己自然会名声大噪,找上门来求着自己为之说亲的人,当然也不会少了去!

    “这个,留给你。”

    得知自己相亲对象是何家阿姊的时候,宁守云想来心里还是藏着几分渴望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便带着礼物上门。

    想想自己在上面刻的字,宁守云面上一哂,红着脸按下何清涟已经打开一条缝的盒子:“你等我走了再看罢。”

    “好。”何清涟倒是应得快,只是面上的笑叫宁守云更不好意思了,只差捂着脸冲出门去了。

    “怪不得呢,这不相当于现在男孩子见到自己女神,还一下追到手了么。”

    何振华算是发现了,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现在安霁是懂得多了,但是时不时还要插上两句话,弄得自己讲了上句忘下句:“外公现在脑子记不牢了,等讲完故事再聊!”

    安霁不住的点头,当外公的只是笑笑,望着面前比自己矮不了几分的外孙女,想起那段时间能将后者举高高的岁月,心中暗叹自己老了,该是年轻人们的时代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我尚且没说什么便红了脸。”宁守云离开不久,何清涟便将盒子打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点螺的大漆梳子,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一个‘涟’字。

    其实方才何清涟就已经顺着缝隙窥见盒子里的东西,想说一句‘有心了’,奈何宁守云实在是太害羞,还未说什么,便逃也似的离开。

    “那个时候上战场的前辈们,都还是孩子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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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65/ 第一时间欣赏一梭千载最新章节! 作者:慈莲笙所写的《一梭千载》为转载作品,一梭千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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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梭千载介绍:
【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创新发展】【文化自信】【杭罗】【丝绸文化】【宋韵文化】
一次喜逢,让安霁对杭罗织造念念不忘。
几场妙遇,是千载文化之音的回声朗朗。
在闷热与嘈杂中留下一份坚守。
在时代与发展中收获一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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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挣钱便不挣钱,这几千年的传承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不理解就算了,没必要和他们争论,我们做我们的,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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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韵宋都启程,将西湖那畔的清风朗月、将劳动人民的智慧勤劳,将五千载中国审美,用一梭一线,一生坚守,织进这一曲千年传承。一梭千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梭千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梭千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