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花枝虬干霜色染 路远遥奔岁凄寒
“五姐儿你留在家里罢,等我这娇客凭自己本事回来临安城,又或者去何处任职的时候,你再去随着他……”
能将安家上上下下七个儿女都养育的如此成功,说出这话绝对不是因为何大娘子目光短浅。
只是作为母亲的何大娘子,实是不忍心见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方才嫁人不久,就要随着夫家一道去受苦:“若是不随着他们去便要和离,就算往后你自己没有经商的心思,也不再嫁人,我与你爹爹也养的起你。”
“况且,就算是我们百年之后,你二哥儿、六姐儿也不是等闲的。”
其实根本不用五姐儿回应,何大娘子也知道,以自家女儿的脾性,定然是刀山火海也要跟着的。
在无声对坐了半盏茶功夫也没等来五姐儿回复之后,何大娘子别过头来看向窗外那未枯却已然尽落了枝叶的虬干,兀然开口。
“五姐儿你要知道,共苦容易,同甘难。”何大娘子知道若是五姐儿做了决定,旁人如何说都是起不到作用的,这话也是最后的嘱咐,希望女儿自己想清楚,往后没有后悔的那一天。
“我看这五姐儿倒是有几分像王宝钏,只是比后者生活的时代更好,本事也更多几分。”安家宁是真能跟上时代,看见书中五姐儿要跟着方衙内去受苦直接便开了口。
五姐儿聪明的紧,又有经商的头脑,绝不可能是个恋爱脑,安霁甚至不及理解父亲的话,就为五姐儿挺身而出:“左迁又不是去挖野菜。”
“你们总说恋爱脑要挖野菜,可真真是冤枉了王宝钏,不信你去看那戏文里的王宝钏,可是将朝廷和相府都考虑在内的。”
安家宁到底是戏剧专业的出身,对于这些戏文的了解可比安霁这个学历史、搞设计的强的多的多,一时间倒是将后者说懵了:“所以,你在夸五姐儿?”
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做父亲的露出了个肯定的笑容:“忙过这段时间,多去听听戏罢,或许能找到些灵感,对你拿杭罗搞设计也有好处。”
朝着父亲一挑眉,安霁同样笑了……
“嗯,儿明白。”才学并不能代表对生活中事事的理解,但五姐儿平日里四处玩乐,见闻自是少不了,对于母亲讲的这道理自然懂得。
可是五姐儿从来就没想过靠着官人生活。如今多少娘子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来赚钱?五姐儿不敢说自己能做的多好,但是养活自己还是足够的!
五姐儿是很理智的,绝对不会因为耽于爱情做出叫自己一辈子后悔的决定,做母亲的相信自家女儿,但忧心是永远少不了的。
雇来的马车已经等在城外,门口的轿夫在催安五姐儿和方衙内了,作揖别过母亲,五姐儿这便要离开这官家脚下顶繁盛的临安城,去一个自己未曾去过的地方。
“闲暇的时候儿便会去寻五姐儿,母亲与父亲莫要忧心,今冬的头一场雪想着也是不远了,千万要注意身子。”
二哥儿在临安城也停留了有一段日子,泉州港那边也不能离开太久。此番回来也谈妥了几笔生意,趁着五姐儿离开,二哥儿便一并辞行。
北地早覆三尺雪,临安霜淡未白头。枯虬尚念百日旧,车辙千里万重楼。一双儿女接连离开临安城,安家的院子空荡的卷起满园寒湿,直往腠理之内逼去。
“六姐儿最近回来的也少……”
“冬至不远了,今朝能省下不少钱。”
第055章 乡间几多难眠枕 湖畔又传宋嫂羹
西湖之上方才蒙上一层薄雪,未给周遭添肃萧,反倒是让那不远处的亭台更增几分别样颜色,来此的文人骚客、游人员外络绎不绝,只叫附近做买卖的小贩门面上早早挂上更胜新年时的喜悦容。
自从宋五嫂的鱼羹在官家那里都挂了名,临安城里照着葫芦画瓢的便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起来,就算是质量参差不齐,也从没有少过慕名而来的游人。
“据说湖南那家做出来的鱼羹最像当年的味道。”手中的地经已经被这开口之人标画的看不清上面原有的文字,只余下标点位置的墨点,叫人指点着说那些打听来的消息。
“听闻是天目山上的笋、金华府的火腿,再搭配上这西湖里头的鳜鱼,皆是那原汁原味,最为正宗的原料,游湖时尝上一碗,咸香之余,热气腾腾,岂不是妙哉?”
同行的游人显然是被说动,二人欣然而往,排在那冗长的人流之末,等到续了棉花的冬衣都从与二人保暖之用,成了寒风所穿的衣裳,也才向前挪动了不足二十步。
“不若多加些钱,从那已经买到的人手中匀一份来尝尝罢?”
二人的雅兴早就被消磨一空,现下里只想着从(黄牛党)手里买来一份,品鉴一番,也算是不虚此行:“也好,若是再等下去,这好时光便白白浪费去了。”
许是没有经过艰辛的苦等,钱花过了,二人便也对这鱼羹到底是何味道性质缺缺起来,方才还拿着地经夸这鱼羹之人带着失望喟叹一声:“到底不似前人诗中所述。”
第056章 儿女一双笑不愁 姊妹千里岁中忧
三娘分娩赶得也当真算不得个好时候,眼见着便是年关,寻常人家都在准备年货,又在这风雪连天的日子里,连寻个接生的都极其不容易,做官人的等在门外,急的来回踱步。
起初那地上的还是浮雪与一枚枚清晰的靴痕,等到一炷香过后,院子里原本的青石地面便尽数露了出来,带着三分泥泞的雪水汇成一滩,直引上那踱步之人的衣衫。
“娘子他如何了?”
看着忙里忙外的稳婆,原本焦躁不安的人直接凑了过去,又生怕因为自己的耽搁影响到前者给自家娘子接生,只到那离着有三五步的时候,定在原地,叫那雪泥因着靴底的花纹堆出认不出的篆字来。
“官人莫急,这娘子家生儿都要好一番艰辛,往后官人好好对安三娘才是!”三娘现下里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知道这这夫妻二人恩爱,这接生婆此时便借机说几句好话,当真是会讨巧。
“自然,自然!”听了接生婆这话,又下意识的望了望根本不可能看见的屋内,这王官人依旧是提着这口气,不敢放松下来,“只要娘子他好好的便是……”
屋内忽是一阵忙乱,盆盆罐罐相互碰撞,也不知是发生了些什么,接生婆也跟着变了脸色,疾行三两步,推开门便往屋中而去。
王官人这下更是担心,站在原地干跺脚,凑到门口也只能顺着缝隙看见那扇屏风和一旁香饼带来的烟气,直教这王官人挠心挠肺,若不是属实不合适,只想着冲进去看看安三娘如今可好……
无香梅不落,分茶沸如雪。方才将手中的茶筅放到一旁,五姐儿只觉得一阵心悸。可现下里方衙内尚且在外拜访名师,留得五姐儿一个人,不知同何人倾诉。
算算日子,五姐儿显然是料想到自己这莫名的心悸是从何而来的了,只叫那未施黛粉的一双烟青眉蹙了又蹙,更比那隔绝了此间同临安城的重峦更添三分朦胧。
“三娘,你可要好好的。”抬头,遥远的那边便是忘不见山巅的叠嶂三千,五姐儿心头也仿佛压上万千重石,“说好到时候我回去便能一道游湖的……”
“哇……哇!”
“生了,生了!”
却原来是王官人和三娘没有经验,就算是郎中摸脉已经诊出是龙凤胎,由不知要提早告诉接生婆,这才在方才出了些错乱,所幸不是什么大事。
终于被接生婆放进屋中的王官人三两步便冲到自家娘子身旁,被扶到床榻上依靠着的人儿在这冬日里头竟同被水洗一般,不只是三娘,贴面的发丝甚至都已经没有力气回应来人的关心。
地上带血对的毡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一旁只剩下两条悬着的绳子,上系横木,显然方才安三娘便是扶着这横木,站了许久才生下这一双子女。
“如今哥儿、姐儿都全了,往后娘子绝不要再生了……”
只扫了一眼一旁的儿女,王官人当然少不得喜悦。只是看到自家娘子疲惫的模样,复又想起方才接生说的那番话,只道是娘子家生产九死一生,实在舍不得三娘再去遭罪。
早就将孩儿抱到三娘身边的接生婆见此,心中暗叹这官人对自家娘子的真心果然未曾作假,同为娘子,自是为三娘高兴。
“好,只听官人的。”
越是这般时候,越是能看出旁人的态度。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将旁人放在心上,往往只在细枝末节。适才王官人的表现,给了安三娘莫大的欣慰,同真心待自己的官人生活,注定是幸福的。
第057章 家中不盈有花绮 小儿出生素罗衣
“六姐儿当真是好手艺!”手中拎着那素色横罗做的衣裳在面前展开来,反复的看了几遍,三娘连连夸赞,“这罗的质量不同,做出来的衣裳就是不一样。”
方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娇弱的紧,何大娘子知是如此,早早从六姐儿给到家中的罗中拿出两尺来,在三娘生产之前便缝制好几件小儿穿的衣裳。
虽说安家不得那些富裕的员外,但以如今临安城寻常百姓的收入,抛开舍得与否,多还是支撑的起一件给小儿的罗衣的。
这横罗做出来的衣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易便会被磨损,更是顺滑柔软,这颜色浅淡的横罗也不是全然的素白,反倒像是染着几分和煦春光,果是好看非常。
霞染金云青烟坠,且许春风四季随。也难怪上至官家,下至寻常百姓,都对这罗爱不释手!
“改日等三娘你身子好些,我们一道回安家去看看丈人、丈母同你那几个姊妹。”
王官人的母亲在三娘嫁入王家之前便已然过逝,如今何大娘子非但是给自己养出这么一位好娘子,更是将本该自己一家准备的事宜代为操劳,前者只觉得这份恩情难以报答。
“记得你说七夕的时候七姐儿叫丈母给买磨喝乐儿,丈母没应,不若到时候我们带个新的去?再买几件小娘子们喜欢的……”
话方才说了一半,王官人便因为自家娘子忍俊不禁的模样而住了口:“也是,既然丈母觉得没必要买的东西,便大可不必浪费钱去买。”
别看王官人懂得心疼自家娘子,在这等事上,说出来的皆是单纯的紧,每每将三娘逗笑。靠坐在床榻上,将那罗衣按大小叠的整齐,递给站在一旁的官人。
舍不得自家娘子这时候下地招惹寒气上身,王官人从善如流的接下那些对自家尚在襁褓这两兄妹来说还大的衣裳,放到一旁的木匣子当中,这才转过头来。
“那磨喝乐儿虽说小儿皆喜欢,但到底是无用的花销,便是七姐儿高兴了,母亲也要心疼那钱没有花在正道上。”
自家官人能知道为官的关窍,但是却不懂生活的琐碎,安三娘能理解,便也耐下心来解释:“倒不如买些诗书笔墨,又或者是那绣样之类的,母亲心下满意,对七姐儿才是真正有用。”
听闻此言,王官人只道自家娘子考虑的果然周到,颔首应下——王官人家中既无兄弟,亦无姊妹,单单只王官人一人,其人便也只待安三娘的兄弟姊妹做自家人。
“七姐儿长大,必然要感谢你这个做女兄的。”清点一番木匣当中的物件儿,王官人将匣子上了锁,坐到自家娘子身旁的椅子上,“你这女兄做的,倒同母亲一般操心。”
“我不求姊妹们感谢……”三娘笑笑,想到了良久没有信笺来往的五姐儿,眸中挂上几分愁思。
回过头来看着自家官人,三娘轻叹一声:“只要他们各个能生活的好好的,我同爹妈便能放心了。”
“哇……哇!”许是夫妇二的言语吵醒了方才睡得正香的小儿,那边儿的大哥儿和二姐儿兀得哭个不停。
“好了,不说这些了。”王官人还在傻愣愣的点头,三娘已然不想再提这些令人伤神的事,眼底几分晶莹映出同罗衣上一般的流光,安三娘却在笑着,“日子还长,如今还是先照顾好大哥儿和二姐儿罢!”
第058章 只将织罗补家用 一年到头也不穷
“札呀……咔,咔。”
“哗啦……”
“札呀,咔,咔……”
忽的将手中的梭放置一旁,六姐儿坐在椅子上,呆愣愣的望着面前的织机。
“六姐儿,你阿姊不会有事的。”如今铺子的生意稳定下来,李大娘子也能腾出更多心思在自己和徒儿身上,不至于日日混混沌沌。
知道徒儿这事良久没收到安五姐儿的消息,现下里正担忧五姐儿的境况,心不在焉才停下手中织罗的动作,李大娘子站起身来替下六姐儿。
“即便那边生活可能要比临安城多出几分不便,也不会有人敢招惹到一州一县的官人身上去。”李大娘子说话间手上的功夫也没停下来,“若是知道这般影响你,他做女兄的才要过的不顺心。”
这种忧心是无关年纪的,往往只有劝慰旁人的时候才清醒,轮到自己身上,任是谁也要苦恼许久。六姐儿颔首应了,却必定是还没有放下,李大娘子见此也不催,倒是允人缓了几日。
“娘子不往家中寄信么?”五姐儿又倚在书桌前,提着占满墨汁的笔看向窗外,良久也没有下笔的意思,方衙内不由得开口提醒,“如今也有两三月余了,眼见着年关过去便是新年,丈母他们必然要念你的。”
听闻此言,五姐儿转过头来看着自家官人,直到方衙内被盯得发毛开了口:“娘子放心,我定然会在来年会试、殿试上一举中第,到时候举家迁回临安城,便不消娘子劳心了。”
其实五姐儿不是没有寄信回临安城的心思,只是如今尚且没有安稳下来,只怕母亲同六姐儿担心,要与自己钱财。
烟色雾语乾坤隐,千里不闻飞鸟音。且把冬雪织百丈,持家犹要人辛勤。五姐儿这边不愿拖累家中姊妹,六姐儿处也只想着多织出几尺罗来贴补家用。
“爹妈,我回来了。”李大娘子一点儿也不舍得亏待六姐儿,铺中售罗得来的钱,半分不差的给了自家徒儿。
看见自家六姐儿回来家里,何大娘子莫提有多高兴。除却对自家孩儿的想念之外,六姐儿每每回家更是少不得带回来些零碎的罗布,家中来做贴身的衣裳,再合适不过。
家中早就备好了饭食,何大娘子和自家官人只等着六姐儿回来,便唤人洗净了手,坐下吃饭:“你师父一个人还要看顾着你,属实是不容易,到了年节便叫李大娘子同我们一道在家中过罢,能不至于这般冷清。”
“也不知上元的时候,你三姐儿的身子还弱不弱……若是都能凑到一起,到时候也能热闹些。”
“好。”对于母亲的提议,五姐儿并没有推辞的意思。若不是自家师父传授手艺,自己哪里可能在这般年纪便能挣来这么多钱补贴家用?“我改日同师父说。”
见自家姐儿应下,何大娘子方才要招呼着六姐儿多吃些,自己好去照顾那个小的,便听六姐儿又道:“妈,当初五姐儿将自己手中的钱都给了我和师父买丝用。”
“如今我和师父已然将刘大官人借与我们的会子还上,独是五姐儿这里,尚未来得及还回去。”六姐儿复又从怀里单拿出一张会子来,“烦请母亲改日一道寄给五姐儿。”
自家哥儿、姐儿们间互助的情谊,何大娘子自然是乐得见的,笑着将六姐儿递过来的会子收在一旁:“如今六姐儿长大了,当真是有出息!”
第059章 熟罗应是绞丝线 谁家提花省料钱
“你这哪里是罗,若是用这般技艺做出来的,还要这么多钱,我何必不去买那锦来做衣裳穿?退钱!”
有了带头讨说法的,上当受骗的众人皆凑到一起,高喊着:“退钱!”
“若是只叫他退钱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赔钱,这造假的就和该是十倍百倍的赔偿!”
六姐儿甫一回到师父身边,便被面前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家的罗是怎么织出来的,六姐儿心里明镜一般,若是说技艺不如旁人,尚且有可能,可要是说自己家掺假,那真真是没有半点可能!
“你徒弟可是方才脱颖而出得了巧儿之名,若不是凭借这名声,以为能有所保障,谁人会来买你家织的罗?”
见六姐儿来到,众人口中针对的对象便不再只是铺子本身,连带着做徒弟的一道被如今群情激愤的众人清算起来。
“就是,既不比旁人家的便宜,又不是那繁复工艺织出来的,怎么还能好意思再掺假!”
已然回过神来的六姐儿转头同自家师父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李大娘子早就看出破绽来做。
只是面前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被刻意雇来闹事的,未免叫同受害的人儿们再遭打击,李大娘子如今还不知如何开口破局。
“敢问诸位这罗是何处买来的?”这种假冒旁人家的事屡见不鲜,更何况前不久贾小妻还做过一次,六姐儿冷静非常。
“什么叫何处买来的?这上面还绣着你师父李大娘子之名,叫你们如何抵赖?”
“我方才便说,这安六姐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竟也不信我!”六姐儿这么一解释,倒是叫众人将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如今他师父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暗地里的阴私事,他若是不知道才是件怪事!”
安家的姑娘皆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在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物之时,从来就没有退缩的可能,便是平日里再温柔的性儿,到了这时候,也能站在众人身前。
“这罗非是用绞丝的织法织造的。”将面前一众娘子扔在铺前桌案上的罗捡起来,六姐儿对于众人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说着,“我师父这铺中根本没有带有提花机构的织机,这料子绝不是从铺子中出去的。”
“你这话说的轻巧,我们若不是看出这料子的不对,怎么会来寻?”
“这料子我铺中可不止买了一匹,如今成衣做好,被买家找上门来,你们若是不给我个说法,要我如何交待?”
既不是自家产出的罗,便是再怎么卖惨,也不是六姐儿能够管的了的……
这并不能说是六姐儿不通情理,没有怜悯之心,实在是如若六姐儿因着自己的怜悯之心退让,便真真会让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得了逞,往后定然少不得得寸进尺。
“熟罗、花罗因着工艺的缘故的价值比寻常罗高上不少,诸位买了这造假的料子心中不满,我同师父自然理解,若是告到官府去需要我同师父作证。”
见六姐儿大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有人站出来提那不道德的做法出来,想着众人协力,定然会叫李大娘子师徒没有对抗的法子。
“既然这样,我们便将买来的这熟罗、花罗同你这铺面上摆着的交换便是。”
话方才说出口,甚至没有给六姐儿反应的时间,开口那人便将手伸向了桌案上摆着的罗:“左右那上面绣着独属于你师父的标记,便是去官府,有我们这众人作证,你们也跑不掉!”
第060章 报复不休无德人 织机可证清白身
既然那人先动了手,六姐儿便也不给那人的面子了,直接伸手摁住那人手碰上的罗,抬起头来盯着对面那人。
六姐儿还是给双方留着脸面的,哪怕满腔怒意,甚至没有半分表现在眼中,只那么静静的盯着那人,直教那人心中发毛,目光不敢直视六姐儿,又悻悻的将手缩了回去。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来看看我们这织机。”事到如今六姐儿便也明白了,面前这些人尽管不是那别人指使来的,可也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为了知晓事实真相。
这几位到如今还不能理解六姐儿和李大娘子意思的,目的并非是讨个说法,而是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单纯的想要寻找个能够为自己承担这些损失的人。
既然如此,六姐儿心中的怜悯便少了几分,不消顾及旁人思绪之时,说出的话更是硬气,直接引着众人往屋内走,复又给了师父一个眼神,叫师父去搬救兵。
“就算是……”方才提出那极其不讲理主意的人本就有欺负这师徒二人势单力薄的意思,现下里更是不依不饶,只打算将自己贪便宜才造成的损失都从六姐儿这里找回来。
终是有娘子看不下去,带着几分厌倦开了口:“皆是凭手艺得生活的,也没必要咄咄逼人。”
“只等一等,听听旁人的解释有什么不可?”有意识的将那过激的娘子和李大娘子铺中对的罗隔开,还是有不少娘子讲道理的,“若是有人刻意造假,还是去告官的好。”
“你该不会是他们铺子中的人罢,如今站出来替他们说话?”
“莫要忘了,我们这罗买得可是比铺面上摆着的便宜,虽然那人自述是大批廉价购入,也未必不是骗人的。”
众人现在显然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清醒非常,来铺子里并非是闹事的,而单纯想要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而另一派便显然是来要钱的,无论这错在谁人,六姐儿师徒二人反正看起来是好欺负的,只要钱还上了便是!
有人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众人的买罗时的价格多是要比李大娘子铺中卖得便宜,既然贪了便宜,便应该早早主意到这背后的危险。
通过这一众人口中所言,六姐儿也抓住了重点:如今只懂得讨钱的,恐怕其目的便不纯正,难保不是刻意买了这假货,再来同自家讹钱……
从临街的铺面走到里面的屋子,三四台织机便摆在那里,可没有一台是带有提花机构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众人的表情,六姐儿收回目光,冷声开口道:“诸位还有什么要怀疑的?”
再说那边,刘大官人果然不是不想来帮友人的忙,因着李大娘子的铺子如今每日都是热闹得很,以至于如今有人来讨说法,一时间也没分辨得出。
直到李大娘子找进去,二话不说便带着人赶了过来,还是刘大哥儿张口提醒::“若是我们这般过去,反倒是能被人拿住把柄。”
“若是有人刻意摸黑,到时候只传说出去,道是我们恃强凌弱,叫众人都不能得个公道,就算是告官能得来公平,也只怕是要叫邻里的言语淹没。”
“我们只在这里随时候着,保证织机和那罗不会叫人毁坏了去……”
刘大哥儿可不是怕事,这小官人心里同样是知道感恩的,现下里也在想着今日之事的解法,便见六姐儿带着人从里面出来,方才闹得还欢的,也只能剩下一句:“且等着我们报官,有你们好看!”
第061章 行正不愁为诬告 辛勤经营日日高
“六姐儿,你说此番可是那贾小妻做的?”
昨日的事情已然有了个大致的结果,可李大娘子心中确有几分过不去。若不是自己当初瞎了眼一般找了那么个没有德行,有不受教化的徒弟,如今哪里会平白无故得来这么多麻烦事?
也怪不得李大娘子将这事情阴谋化,毕竟这贾小妻做的恶事实在是太多,做师父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遇上这等事,心中若是不往这上面想,才是奇怪。
听着师父的问话,六姐儿将叫离开织机下方的木踏板,一双手来回绞着,心中也想不明白这前因后果来。
若说这事是贾小妻所为,确好似是有极大的可能,只是六姐儿觉得那贾小妻不至于蠢笨到一次不成的拙劣计还去用第二次:“师父,贾小妻应当还不至于这般蠢笨。”
李大娘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来问六姐儿,只是除却贾小妻之外,好像自己师徒二人便不会触及到旁人的利益,那该是谁刻意做这等事,又有什么图谋?
“不是那贾小妻。”从门外忽的窜进来一个人,只半刻,那人也发觉自己失礼,忙是找补,“我今日去寻了一日,找到几家卖这罗的地方。”
“当中有一家便是安五姐儿做戏骗得那商人……”
“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这罗卖得脱销,尚且有人上门去求,可那商人牟利不讲道义,遂是铤而走险,以次充好还不满足,又叫那有些本事的绣娘,照着绣了那标志,这才叫这假冒的东西流入市场。”
“你是如何知道那罗长得如何模样的?”刘大哥儿说的头头是道,可昨日也不过是扫了一眼那罗,怎生前者便能记个清楚?
“昨日那些人离开之后,我去寻上了那位冷静行事的娘子,同她买来一块做对比。”刘大哥儿年纪不大,还真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若是想出差价,这罗必然要便宜的。”
李大娘子听此,不住的颔首:“刘大官人当真是养出了个好儿郎!如此聪慧,想必将来必能登科入仕。”
刘大哥儿听了,只是腼腆笑笑,偷偷撇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安六姐儿:“往后我应当就接手父亲这织罗的铺子了,官场那些事,到底是我做不来的。”
“到时候再寻一位心灵手巧的娘子,我们二人能一起将铺子经营好便是。”
看看刘大哥儿这意思,再加上方才那个看向自家徒儿的眼神,李大娘子便知道,自家徒儿是被这算得上半个自家哥儿的小官人惦记上了,只是不知六姐儿心思如何。
因而李大娘子在这件事上选择性的装起傻来:“嗯,也好,至少在这临安城里,勤勤恳恳、端端正正的做事,左右还是足够温饱的。”
官家的政令里是有对贫苦百姓接济之政的,若是那偏远的州县,或许还会因为所谓的‘天高皇帝远’而贪腐,这临安城可是正经的官家脚下,总不至于还活不下去。
此番的事情算是有了头绪,李大娘子和六姐儿便更不消忧心,各自对着织机又是一日。
年年岁岁札札声,便是谁也会厌倦,然而这却是寻常百姓赖以为生的活计,就算是厌烦了,也总得做下去。
没有那神话故事中凄美而幼稚的爱情,只有春花秋月夏荷冬雪的辛勤劳作,便是在这能叫人一双手冻得通红的冬日里,也没有片刻休歇……
第062章 词人雅趣行乐令 士子书海休悲情
一张桌案供一双人儿使用,甚至不如在临安城时五姐儿拿来闲暇时弹琴品茗的木桌大,这便是方官人未免给寻常百姓增添负担的结果。
本就是连累自己方才过门不久的娘子同自己一道遭罪,方衙内除却满腔歉意的哄着五姐儿之外,自是没有资格去嫌弃陈设布置的。
至于五姐儿,既然自己选择随着方衙内来到这边小县,更是理解方官人为民着想的心思,再加上自己长远的打算,当然也不会在乎这细枝末节。
“娘子可要休息片刻?”
五姐儿这些日子也不知在打算些什么,日日伏案,方衙内并没有过问,只在觉得自家娘子比自己更辛苦几分之时问上一二。
“不必,我无事。”五姐儿闻声抬起头来,看看方衙内面前还堆积着的书本,叹道,“官人悉心读书便是,不消忧心于我。”
“既然离开临安城之时,官人便答应我要考取功名,便不要在这关键的时刻分出神来。”将书案上的东西挪向离方衙内远些的角落,五姐儿有几分不悦。
“娘子说的是。”方衙内自觉亏欠娘子,五姐儿的话又说的在理,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转头便投入书海之中,盼着到时候能早日举家回到临安城。
方衙内能够唯五姐儿之命是从也必然不可能只因为这份亏欠,归根究底还是离不开后者自己的本事。在如今的大宋,有本事的娘子除却没有参加科考的可能,只要真个精明能干,甚至可以女主外男主内。
自家官人在准备会试,安五姐儿也是半点也没闲下来,愣了不多时便下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写画画——此事方官人这个做舅的也知道,五姐儿打算的可不止是自己一家的生意。
揉揉因为握笔而有些僵硬的指节,五姐儿轻叹了口气,未免打扰到自家官人苦读,遂是起身推门走到院子当中去。
岑岑今犹青碧色,河畔应是三尺冰,对于之前在临安城那段无拘无束的岁月,五姐儿自然是怀念的,但细想想,若是没有跟着自家官人来到这边的小县,必然就不会知道这边的境况,也不会想得到这些生意。
五姐儿便从这天色青青一直逮到了月光初上的时候,而屋内也已然点灯,方衙内犹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不日便要回去临安城,应礼部的安排参与会试。
“五姐儿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安霁叹道,“在临安城的五姐儿是何等的潇洒……”
“要不别人说那临安城是金银堆呢,若不是到了小县当中去,五姐儿便也只是日日带着几分无病呻吟,即便是忧心南宋和辽金的战争,也不过是词人的道听途说。”
“如今看见了寻常百姓生活困苦,倒是那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五姐儿往后才真正能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对社会有价值的事上。”
做父亲的分析的十分客观,安霁不住的点头:“就像我不了解的时候,只以为这些丝绸都是因着卖着极高的价格才难以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却不想这产量本就不高,也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因为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便不缺生意。”
很多时候,只凭借道听途说,不只是要被有心人带偏,同样也永远不可能将自己的本事真正发挥到正途去。
如今五姐儿和方衙内经此一遭皆是有了成长,两者将来想必都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造福一方百姓,就算是不能到边境去保卫家国,也算是未将年少时的词文付诸空话。
第063章 银花应许户户盈 邻县商旅与客迎
浮梁茶、龙泉瓷,泥印往来履,只见人烟处处,不识风徐徐。玉砌雕栏外,千山如画赛丹青,万江入户浅草盈,更胜故都千里江山图。
方衙内备考会试,如今已然出发奔着临安城而去,五姐儿却是选择留在了南方,虽是没有随行,也同样是一架马车离开了方官人任职的小县。
“娘子此去千万注意安全。”方衙内知道自家娘子的本事,自然不会拘着安五姐儿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只是还是难以放下心来,“也不要太过操劳,到时候回到临安城去,娘子能做的事还多。”
今日五姐儿的衣裳颇有几分特殊,看上去好似是那有几分番物的花样,方衙内想是安二哥儿送给自家娘子的,虽是好奇娘子平日也不穿,如今穿来可是有什么目的,却还是没有开口问询。
至于五姐儿知道方衙内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告诉自己即便此次去寻二哥儿没能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也不消放在心上。
“自然,倒是官人此行会去临安城参加会试,千万莫要分心旁事,我同家中皆不消你惦记,只要你会试顺利,旁的便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一双良人旋即分别,各自奔赴前程……
不多时,五姐儿这马车便到了隔壁县城当中。莫看这两县相隔不远,寻产百姓的收入却是差上不少。而这其中原因,无非是隔壁县城商业发达,往来车马繁多。
“这娘子穿着不凡,想是家底殷实,到时候便把那……”
虽说听得不甚清楚,五姐儿还是从面前这两人的笑容中看出了其人的心思,不用猜便能补全那话,无非便是想着怎么坑自己一把,将东西卖给自己这个看上去便好骗的娘子家。
而五姐儿的目的正是在此。若是能够了解到临县的行情,自己便能在同二哥儿讨论此事之时完善自己的计划,打出足够的差价来提高竞争力。
果不其然,五姐儿方才走下马车,便听一声响过一声的吆喝声:“娘子不尝尝这果子么,这可是我们这边的特色,若是错过了,可是吃不到的。”
五姐儿笑着应下,抬眼一看,果不其然便是县中那卖去临安城极贵的几样果子,却原来在临县便已经涨了近七八成的价格……
“娘子不如进来看看这罗衣,这可是临安城那边最新的样式,若是去到前面县中,可是买不到了!”都不消五姐儿拒绝,只露出半分兴致缺缺的模样,一旁铺子便有人迎了出来。
“哦,是么?”就算这小县的商业再怎么发达,传递信息也还是需要时间的,临安城的最新的样式怎么可能直接卖到这边的小县当中来?五姐儿心中同明镜似的,倒是想要看看这娘子打算怎么忽悠自己。
“那是自然,难道还能骗娘子不成?”这售卖成衣的娘子果然是一张巧嘴儿,“我们这些衣裳可是极受人喜欢的,除却县中有钱的小娘子们,往来的游人也是喜欢的紧。”
“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泉州港那边的娘子应该知道,不少往船上的货都是从我们这县中出去的!”
五姐儿穿着这样一身带着几分番物纹样的衣裳正是为了让这些临县的商人将自己当做是泉州港那边来的商人,奔着临安城去才路过这县城的。
这些娘子、官人的都想要从五姐儿这儿谈城一笔大生意,殊不知面前人根本就是来抢生意的……
第064章 冬雪未敢亡人路 只把艰难化通途
“雪开始化了,五姐儿他们也该回来了。”眼见着房檐上的冰溜子齐根断掉,砸到地上,化作一堆碎银,不一会儿又和原本已经积攒了一滩的水融到一起去。
过几日才是旬休的假日,安官人得等到日落之后才能回到家中来,偌大的院子只有何大娘子和七姐儿母女二人,空旷得有些凄凄。
若不是实在相信自家哥儿、姐儿们的选择和本事,何大娘子只怕是言语间已然要带上哭腔。
“好,女兄回来!”
“七姐儿!”听着七姐儿这般颠倒的话语,做母亲的原本略带几分期盼的语气瞬间染上怒意,“如今都要去学堂的年纪了,怎生还这般说话?”
“若是不好好说话,等着你女兄回来见你这般,你看他可还愿意喜欢你?”
“这不是同母亲小时候吓唬我的手段一模一样么?”安霁看着看着便笑了,却原来做母亲的自古至今用得都是相近的手段来唬孩子。
也是,打骂皆舍不得,可若是一味的娇惯,又生怕孩子长大了跑偏,而循循善诱又不是在每个孩子身上都适用的,做母亲的没办法,便只剩下这吓唬一种手段。
“她何止是吓唬你?”安家宁对于自家女儿的话显然不甚同意,“自打娶了她,她可是连我一起吓唬,我容易么?”
“你是不知道她对学生多温柔,那点儿坏脾气,都放在咱们父女俩身上了!”
安家宁其实一点儿也没觉得委屈,虽然何晏宁对待家人直白中带着几分暴脾气,但从来都是凭着自己的经历想要这个小家越来越好的,身为丈夫,安家宁自然是理解支持的。
只是如今女儿的本就在纠结,做父亲的便用这种带着吐槽意味的话语,叫二人都能放松下来。
因为只有叫安霁真正平静下来思考的时候,才能选择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否则若是因为对于母亲絮叨的叛逆心理而做出那一时的冲动选择,必然是要得不偿失。
人可以为了梦想冲动,但是这种冲动如果只是一时的,便只能撞上南墙,除却重头再来,否则再无回旋余地。
在安家宁看来,若是这种冲动能够是一世的,就算屡战屡败,也总会继续为了这份冲动走下去,又何尝不能获得成功呢?
文科生和理科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浪漫,这种心照不宣无疑便是其中之一。做父亲的不消过多言语,就能叫安霁顺着想似的思路在同样的故事里,看到一样却又独属于自己的哲理。
“娘子不买些走么?”不只是何大娘子念着五姐儿,这些售卖的娘子、官人们也惦记着五姐儿手中的会子,“这衣裳可是最新的样式,若是再考虑下去,只怕是要被旁人买去的。”
热情归热情,这些商人可是见人下菜碟的,见五姐儿看了良久也没有买下的意思,言语也愈发的冷淡,一个劲儿的往屋外望着,只等看到下一位娘子的时候,便能名正言顺的冷落只看不买的五姐儿。
“不急,左右临安城中总有新花样,到时候我再来看也不迟。”
五姐儿自己可是‘识趣’的很,如今已然将竞争对手的底牌打探清楚,也知道对方不想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三两句便推辞掉那娘子根本不走心的送客之语。
前路漫漫风意寒,野鸭入江水易暖,五姐儿如今已然基本上打算清楚,只等着和二哥儿逢了,若是没有问题,当即便可以行动起来。
第065章 明眸看遍三千岭 春衣取风一缕清
不得不说泉州港能成为通商的要路也是有道理的,除却不会受到北方虏胡的侵袭,更是终年如春,未有结冰的时候。
即便是如今这临安城要被皑皑白雪所覆的冬日里,泉州港依旧是花开争艳,不消去那无香梅中寻有香,便处处都是芳草色。
“这衣裳……”
“嗯。”五姐儿颔首,复又从怀里取出几张卷成一卷的宣纸,摊开来展给二哥儿看,“若是能有合适合作的成衣铺,可以拿来卖给泉州港那边商贾人家的小娘子。”
“这想法是好的,只是你想要将六姐儿的罗从临安城运来,便不值了。”
二哥儿的意思无非是指单独做几件衣裳,又要运这几千里路,往来关税,就算是能卖出高价,费心费力,得不偿失。
“不只是六姐儿的罗。”五姐儿轻轻摇头,“不少商人只图挣钱,却没想过临安城那些辛勤劳作的寻常百姓。”
“我也不是那不想着挣钱的活菩萨。”根本不给自家二哥儿反驳的机会,五姐儿又道:“只有将售出的价格谈上去,方能双方得利,而不是一再降低进价,叫那些生活本就不易的娘子们生活得雪上加霜。”
“除此之外,我也希望借此打通同泉州港那边商贾人家的门路,这样若是我出价低些,直接从县中成批进来,不经临县商人之手,也能叫县中百姓的生活好上几分。”
五姐儿的心思很是明了,既然能叫寻常百姓的生活安稳起来,又能从中获利,避免那些奸商在中间,半点人事也不做。
这想法虽然有几分天真,但若是凭五姐儿的本事和二哥儿这些年已经打下对的基础,也不算是什么难题,只不过是时间和一番精打细算。
“依如今方衙内的本事,只要没有横生的枝节,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举家迁回临安城,到时候难道你要一人留在这边小县做生意不成?”
自家五姐儿的本事二哥儿本就知道,如今前者更是已经拿出一份算得上周全的打算,只是这生意是要长久做的,如果方才将商路打通,五姐儿便甩手不做,那所有的投入便要落入旁人手中。
不是二哥儿自私,毕竟要想要打通这样一条路,需要付出的钱绝对不会是少数,若是最后白白便宜了竞争对手……
“若是官人父亲不被调回临安城,一切便如常。”
“如果有了升迁,那我便同下一位县令打好关系,能让百姓富足既是其在位之时的政绩,我让出半成利去,还能图个稳定。”二哥儿能想到的,五姐儿这段时间早就已经打算好。
本就是朝廷中常见的两派意见之争,但凡官家哪天又变了想法,方官人之友必然会被召回临安城重用,到时候连带着方官人一起都要升迁。
默默听完五姐儿的分析,安二哥儿未敢打断,沉思片刻终是颔首:“既然这样,你随我去一趟泉州港。”
如此看来兄长是认可这件事了,五姐儿却没有立刻高兴起来,只因为五姐儿明白:说服二哥儿尚且是第一步,想要真正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变为现实,不只需要足够的钱,同样还需要时间。
自临安城到泉州港,便是四季。或是高耸如云、或是丘陵连绵,五姐儿看得多了,便也不觉得怎么稀奇。
无论是那遒劲的苍松,亦或是有如披了一层蜡在身上的,根本叫不全名字的阔叶树木,皆是寻常人吟诗作赋的题语,在五姐儿眼中便都成了能够带来新思绪的灵光一闪。
第066章 罗绮生意宏图展 姊妹携手壮波澜
“是五姐儿的信!”除却节日里五姐儿向家中寄送问好的信之外,这还是五姐儿头一次单独给自己寄来信件。
前些日子尚且没有尽数解决的那事尚且萦绕在六姐儿心头,如今只五姐儿这一封信,便直接将那本还因琐事烦闷的人儿杂乱心绪一扫而空。
“也不知五姐儿如今过得如何了……方衙内满心想着他,想来定然不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六姐儿一边自言自语着,便已然将那信笺打开来。
这不看也就罢了,一看就叫六姐儿眸中如同那射出那如同晴日一般璀璨的光来,忙不迭的凑到师父面前,将信递给师父。
“师父,可消我念与师父听?”六姐儿实在是难掩自己心中的喜悦,可有不想耽误师父织罗的时间,自告奋勇的要念给李大娘子听。
少见自家六姐儿又这般惊喜非常的时候,李大娘子也不免愣了半晌儿:“是怎样的消息,竟叫你乐成这般?可是你五姐儿他们要回到临安城来了?”
自家师父已经伸手要将信笺接过去,鲜少玩笑的六姐儿竟也笑着摇头,顺带卖了个关子:“才不是五姐儿要回来,师父若是想知道,自己看便是!”
将自家徒儿手中的书信接过来,李大娘子看着看着便愣住了。
这下儿倒是令六姐儿有些忧心,该不是自己同五姐儿太过异想天开,以至于叫师父看得不想言语?
“罗?”还没等六姐儿继续自我怀疑下去,李大娘子便开了口,“这想法不错,只是不少娘子都别骗得怕了,若是说要做这种生意,又不是娘子们熟悉的买主,只怕是不好收到这些料子。”
“我想这或许便是五姐儿在这个时候与我联系的目的罢?”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小娘子,就算是性格上有所不同,六姐儿也不可能笨了去。
如今的六姐儿可是巧儿,在行业内也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如果开口去为五姐儿做交涉,成功的几率便要高上不少:“不过,以五姐儿的口才,想来只是希望带着我这自家姊妹一道挣钱。”
安六姐儿的分析很对,做师父的也知道安家的哥儿、姐儿们被父母养出了怎样的好德行:“若是这样,我与六姐儿提供些罗先做尝试,若是不顺利,只当是正常的损耗。”
李大娘子是真的将六姐儿当做亲生的姐儿在对待,连同着五姐儿一道都受了这爱屋及乌的眷顾。
“若是不收钱,想来五姐儿断然是不会收这罗的。”自家姊妹的性格,六姐儿清楚得很,行的端坐的正,就算是没有钱,依自家人的刚毅性子,也不愿欠着任何人的。
想起那伪造自家标志,害得买主来大闹一场的商人,六姐儿当下便有了打算:“师父若是想帮上五姐儿,徒儿倒是有个想法。”
没等师父问,六姐儿便继续说道:“之前五姐儿为我们谈成的那笔生意,虽然那商人自那一季之后又与我们约了一载,但如今显然是已然做出了不和道义的事,我们便也没有守约的必要。”
“只将这罗送到五姐儿那里去,更比卖给这得了利,还要砸了我们名号的奸商好!”
“我亦有此心思。”李大娘子不是没有魄力,只是之前没有钱财傍身,又屡遭打击,没有个可信的人在身边,自然没有底气做事。
如今无论是为了自家徒儿的未来,还是感念这五姐儿屡次为自己出头,李大娘子都打算闯上一闯。
这师徒姊妹当真是应了一句:天寒未敢问春辉,薄衣渐暖手足知。
第067章 千尺狂浪扬帆航 朗日清风升公堂
飞雪堆碎浪,扬帆欲远航。这还是五姐儿头一次亲眼看着这出海同番邦做生意的船离开泉州港时候的模样。
百丈巍巍千里去,混入海云化扁舟,在那海日初升之地,便是那更比船高上几分的惊涛巨浪,五姐儿看着,一时间有些愣神。
如此浩瀚中又多几分凄婉悲寂的情景,二哥儿却已然不是头一次见,转过头来笑道:“这般的生意便是这样,若是不能顺风顺水,遇上那大风颠覆,只怕是要血本无归的。”
“可但凡是这一番进出,赚来的钱便不是能够轻易想象得了的。”沉船这等事,二哥儿就算未曾亲眼见过,也必然是听过不少的,如今也没有什么可怜那些人遭遇的意思,只是喟叹一声。
“这般的生意比在临安城做些小买卖赚得多,既然选择了这极高的汇回报,自然少不得付出……随船出海的商人也少不得丢了性命去。”
“这些船员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危险,可到底是能比捕鱼、耕田得来的容易,任是谁也要闯一闯,赌一赌怎生那在千百人身上都没发生的事便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二哥儿说的这些道理,五姐儿自然都能明白,以寻常人的力量去和这天地之间的自然做赌注,从来都不可能公平。
水火尚且无情,每年在钱塘江畔观潮的游人都要有多少被卷入大江,性命无存的?更何况同这千尺浪做交易?
五姐儿知道,若不是为了能叫家中生活更好几分,谁人肯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去赌这一去不归,甚至连最后的叮嘱都留不下的凄惨?
“好了,若是此番顺利,等到你那官人处传来好消息,一切便算是妥当。”如今万事妥当,只欠东风,二哥儿作为兄长,自然是希望五姐儿将来能愈发顺利的。
收回目光来,二哥儿兀得想起一事,看着自家五姐儿的带上几分郑重:“如今只怕六姐儿那边奸商惹事……”
六姐儿可和五姐儿不同,性子到底柔弱些,后者在临安城时还能帮衬一二,如今无人相助,若是遇到事,果有几分难办。
“本是约定好的生意,这师徒二人转手便卖给了旁人!”
好的不一定实现,这坏事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那奸商只当没人发现其在背后干得那些下作勾当,又或许是想着李大娘子师徒二人未曾告官,必然是没有证据在手,竟是猖狂到恶人先告状的倒打一耙,将师徒二人告上官府。
“我本就是按超过其零卖价格买走的这罗,如今这师徒二人违背了原本的约定……”
“那些,那些在我这里定好了罗,额,买好了罗的买主现下里都来我这里讨说法了,还请官人做主,叫这师徒二人履约赔偿!”
“还请大官人为我做主啊!”
其实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六姐儿和李大娘子便做好了和这奸商对簿公堂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其人真个有脸面颠倒黑白的来告官。
但如今师徒二人手中有证据在,自然也不消害怕这奸商不承认,便由着这人将自己丑恶的一面尽显,再拿出有力证据逐个击破。
“你们这约定可有人证物证?”
“自然。”这奸商的戏演的一点也不自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道这急于证明自己自己的时候,便能顺畅的吐出整句话来了。
“传证人。”堂上坐着这官员甫一开口,便有证人手中托着三两块尺长的罗上得堂来。
第068章 贴印怎来好价值 织金罗嵌金箔丝
那人赫然是贾小妻无疑,倒是不知这奸商和其人何时混到了一起去,也真真是狼狈为奸!
莫看这贾小妻平日里穿着花哨,如今倒是好,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件朴素的粗布短衫,好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因为做师父的不想毁了贾小妻的未来,以至于除却亲近了解的人,以及通过细枝末节和那次竞巧儿看出其人恶毒的同行们,外人多是不知这贾小妻的所作所为的。
就算是那员外宠爱的小妻,也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以至于这为了钱财自甘堕落的贾小妻如今扮演出一副可怜模样,也鲜少有人能够识破。
“奴家除却要作证这比生意之外,还要状告这师徒二人以次充好,搅乱市场!”
“这嵌入金箔的工艺可不是时下的手艺,其难度更是不能和织金罗做比,此等事只要是织罗、售罗的,心中应当都是清楚的,更何况是今年的巧儿?”
嵌金箔的手艺是从唐朝传下来的,同时兴的织金罗大有不同,贾小妻这话里面外面也带着几分将师徒二人归类为慕唐的异端之意。
一次不成竟是还不停,到了如今还要寻自己同师父的不痛快,六姐儿对这贾小妻的行为可以说是厌倦到了一定程度。
旁的不说,就算是陌生人也大可不必因为一次矛盾便就着旁人不放,更何况师父到底也是贾小妻的授业恩师,如今再来做这等没良心的事,真真是叫六姐儿恶心不已。
“且不说旁的,敢问贾小妻你同为做这织罗生意的娘子,是何原因叫你买了这许多罗,又偏偏都是最末绣了标志的这一尺?”
事到如今,李大娘子依旧是心寒的,看着昔日的徒弟屡教不改,莫说本身就在以次充好,如今又为了拖自己下水而再三陷害……
而拿这所谓的印金、嵌金箔的技术来说话,更是叫李大娘子想起曾经岁月。那个时候的贾小妻如何也学不会这一系列繁复的技术。
自己不厌其烦交了年余方才讲清其中分别,怎能想到如今倒是成了其刺向自己的一柄利刃。
以至于李大娘子就如同个木头人一样矗在那里,只能靠着六姐儿一个人张口同这早有准备的贾小妻辩驳。
“虽说这几种工艺的原料都是金箔,可具体的需要可是大有不同。”
贾小妻显然也没想到六姐儿在这般年纪便比自己当年同李大娘子决裂之时会得还多,当即有些支吾:“皆是金箔,你若是用那非是真金的,岂不更是在诓骗与买家?”
“莫要以为你是巧儿就可以信口胡说,众人可都在此听着,休以为你能颠倒黑白!”
不只是答应了那日来找师徒二人赔偿之人什么要求,那人竟是凑在人群当中,不顾堂上威严,喊起冤来:“我便是买了来,落在手里卖不出,大官人可要给奴家众人个公道!”
不得不说贾小妻是真的会用言语激起旁人对于这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担忧之心。
巧儿是一个行业里有权威性质的人,寻常百姓畏惧权威,自然知道在权利之下有多少委屈,这下不少看热闹的也声援其贾小妻来。
“对,巧儿又如何,也不能颠倒这织罗的黑白!”
堂下的吵闹终止于堂上官员的儿冷眼,甚至不需要武力,周遭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既然你说这需要大有不同,你倒是说说,这不同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