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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家人都阳了,请假暂停更新一段时间,感谢理解和支持!祝大家好!
第1章 奇葩课题
“什——么——情——况?”
程菀对着电脑屏幕怔怔地发着愣。电脑屏幕的页面正停留在电子邮件收件箱的界面,她对着电脑一动不动,身体随着呼吸微微呈起伏状可以证明她目前尚还健在。整个电脑屏幕显得出奇的干净,因为整封邮件全屏展开,里面却有且仅有三个字——“医学史”。
“不是吧?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行?不是想耍我吧?我X(消音)……”程菀一连发出无数个“星爷港式夺命连环问”,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把抓起手机迅速地解锁、点开微信、划拉两下、精准地找到好基友微信群——“忘羡哥哥无敌粉丝群”——的头像狠狠地点了进去。
【我粉我自己】:“简直了!你们说,‘孙一怪’是不是故意的?以前在实验里时就神神叨叨的,好不容易熬到回科室了,还是一如既往!不!是变本加厉!你们说我是不是被他盯上了?他是只针对我?还是只针对我??还是只针对我???”
程菀挥动着两个灵活的拇指快速地打出一大段文字,又愤懑地点了下发送“呜”的一声传出了信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丢下手机,气鼓鼓地呷了口水,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等待着好基友们的回应。
过了几秒钟,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程菀迅速抓起手机,点开微信。
【我是小可爱】:“啥?怎么了?”
【我粉我自己】:“论文选题!”
程菀从鼻子里冷哼一下,继续打字。
【我粉我自己】:“上周交论文选题,我不是提了‘植物状态唤醒’的主题嘛,结果被‘孙一怪’给否了。不仅如此,你们猜还怎么的?”
【我是小可爱】:“怎么?”
【王甜甜】:“+1”
【弟弟爱你】:“+1”
好基友陆续冒泡。
【我粉我自己】:“他竟然给我换成了‘医学史’!我去!阿拉本科是正经医学院校临床专业毕业的好伐?临床医学系!不是公共卫生!更不是历史系!”
【弟弟爱】:“汗!”
【我是小可爱】:“+1”
【王甜甜】:“+1”
程菀越想越气愤,思来想去也无法苟同她导师孙衍侜的思路。其他科里的学生一般拿到的都是“某某疾病在某某方面的Meta分析”、“某某疾病的某某病理生理机制”、“某某治疗对某某疾病疗效对比研究”或者“某某成分与某某疾病相关性研究”之类的常规课题。虽说这类文章已经形成了模式化,大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感,但至少它们看起来是正常的好吧。作为一名本科从双一流医学专科院校毕业的临床系医学生,她却分到一个如此奇葩……哦不,是如此匪夷所思的题目。这别说是专业型研究生不愿意了,就算是给科研型研究生也都会遭到嫌弃的呀。
临床医生不好好搞临床研究,写什么医学史呢?是想水一篇文章,好混个毕业是吧?这要是被其他同道知道了,可是要笑掉大牙的呀!再说要是到时候上了期刊,白纸黑字的,她就算再怎么想清者自清,也一辈子都逃不了瓜田李下的命运!嗯~好羞耻!程菀越想越不爽,越不爽越崩溃。此刻她心里似乎已经生出一个小人,正低着头、双手高举着写着“我不行”的白板,伏跪在人群中,接纳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源源不断的耻笑声。程菀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冷汗不止。
【我粉我自己】:“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程菀抱怨着,心想自己当初考研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系统调剂到“江医一怪”孙衍侜的门下。不,是八百辈子血霉。“江医附院的牛逼硕导那么多,难道上天就不能分给我一个正常一点的吗?”程菀在心里呐喊过无数次,心中止不住地悲泣。直到手机屏幕又亮起,才把她的思维拽了回来。
【王甜甜】:“为什么呢?”
【弟弟爱】:“+1”。
【我是小可爱】:“+1”。
【我粉我自己】:“哼,就是重男轻女!封建贻害!千古糟粕!”
程菀忿忿不平,就差要把口水直接喷到某人的脸上了。
【我是小可爱】:“哦……”
隔了两秒手机屏里又跳出几行字。
【我是小可爱】:“真不错。至少在你导师眼里你还是个‘女的’。江医一贯的传统可是‘把女的当成男的用,男的当成畜生用’的呢。”
【王甜甜】:“+1”。
【弟弟爱你】:“+1”。
本群盛行“臣附议”灌水大法,没法儿聊了。程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发话。好在经过胡乱一通的发泄后,程菀肚子里的怨气也总算消了些。就算不是“重男轻女”,那也是“重李轻程”。毕竟和天赋异禀、天资斐然、玉树临风又温润如玉的李澂峯比起来,谁在孙教授的眼里那都是个“渣”——很小很小的“渣渣”,比小拇指尖尖还小,根本无足轻重。谁让他李澂峯那么的“超级excellent”,又那么的“无敌perfect”呢?别说是孙教授了,听说当年院里招博士时,楼上血液科的金主任和楼下免疫科的赵主任为了抢他,俩人差点没打起来。最后不知是怎么的,李澂峯大概是脑子抽抽了,居然主动拜在了神内科副主任孙衍侜教授的门下。
虽说这孙衍侜好歹也是江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赫赫有名的神内科实力派专家,在专业能力以及医德医风上那都是没话说。但无奈的是他太过佛系了,佛系的有些过了头。和江医附院当下盛行的“激流勇进、力争上游”的主流风格格格不入。虽有盖世之才,但却毫无逐鹿之志。做什么都是“老子天下第二也挺好”的路子,要不怎么都要退休了,还只是“混”了个副主任医师呢。除了在专业上评了个正教授以外,在职称和行政上都一直懒赖在“副”位上。只不过这“神内科副主任”倒真是他自己作出来的结果。听说当年他为了躲避神内科老主任的“传玺之志”,不是尿遁,就是病遁。有一回他前脚刚把“急性胃肠炎、中度脱水、低钾血症”的请假条交上去,后脚就被老主任当面堵在医院后门的火锅店里,还恬不知耻地狡辩说自己是来“补液”的。最经典的是当时老主任就怒了,怒吼一声“补液?你是来喝火锅底料补液的吗?”这个段子一度成为了江医同道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谈起的笑话,且一直流传至今。
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在古代或许还能博得个“闲云野鹤”、“脱尘出俗”的美名,可是活在当下这么个充满竞争的时代,你“不卷”就是原罪。卷了但卷不赢你的人要妒忌,卷赢了但没你舒坦的人也要生气。唉,总之就是一个字——难呐。嗯,俩字!程菀的思绪越飘越远,越飘越远,一直飘到了从上帝视角来审视地球,不知不觉的开始悲天悯人起来。
“唉。”她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叮——”手机响了一声,伴随着震动和亮屏。程菀点开微信。
【弟弟爱你】:“有瓜,吃否?”
【我是小可爱】:“甜吗?”
【弟弟爱你】:“不甜,但解渴。”
【王甜甜】:“上瓜。”
【弟弟爱你】:“@【我粉我自己】今天你们科17床的家属又去院办投诉了。”
【我粉我自己】:“哈?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弟弟爱你】:“你们自己科里的事儿,你还不清楚吗?”
【我粉我自己】:“……”
程菀有些无语。17床又不分在她们的主治医生负责查房的那一组。虽然也曾多次耳闻17床的患者和家属都不怎么好相处。不是今天投诉这个医生没洗头发,就是明天投诉那个医生喷了香水。但作为一个车祸伤后下肢瘫痪的花季少女来说,在大好年华时突然卷入一场人生变故,患者和家属都存在创伤后应激障碍,心情不好,情绪波动大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程菀可不是圣母白莲花,理解归理解,但无辜承担别人不良情绪的发泄绝对大可不必。
我佛慈悲,谁的命不是命呢?和“医者圣心,无限包容”比起来,她还是选择“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没救活他人,先把自己气死了,也是害命,也不符合“儒释道”的文化精神不是。虽不擅长和“不讲道理”的人打交道,但她有着“凌波微步”的特长,而且对于不好相处的人,她还先天具有一种敏锐的“第六感探测超能力”。惹不起,咱躲得起。所以对于潜在的“炸弹危机”或者“狗屎危机”,她总能在第一时间远离,很少会在雷炸屎飞时被波及到。这也是在当下医疗环境中不得已的生存法则吧。
【王甜甜】:“继续继续”。
【弟弟爱你】:“这次投诉的对象你们绝对猜不到。”
【我是小可爱】:“谁?”
【我粉我自己】:“总不会是我吧,哈哈。”
【弟弟爱你】:“李澂峯”。
【我粉我自己】:“哈?”
这倒确实算是个新闻。要知道李澂峯可是他们神内科里最受欢迎的医生了。不仅家属喜欢,护士和轮转学生们更是喜欢。自从他回到科室以来,有的从来只是鲜花、水果、零食、锦旗和感谢信,就连红包也是络绎不绝。只不过正直如他,除了锦旗和感谢信以外,其余一概不收。对于实在推不掉的红包他也会统统存进患者的住院账户里,而退不掉的水果和零食之类的就成了他收买全科室人心的好工具。
哦,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程菀也吃了不少,吃人家的嘴短嘛。鲜花倒确实是小护士们的最爱,神内科的护士台总是香香的,美美的。这在整个江医附院都算得上是独一份的荣耀了。所以,别说是投诉了,就连偶尔抱怨一两声的都没有。上到八十岁的老奶奶,下到八岁的小姑娘,都被李医生迷得不要不要的。今天这个投诉倒算是真有破天荒那味道了。
17床,果然不一般。
第2章 隔岸吃瓜
【王甜甜】:“继续继续”。
【弟弟爱你】:“简单说来,就是17床的患者要求李澂峯固定管床,但17床的家属却坚决要求不能再让李澂峯管床。原因当着院办主任的面又支支吾吾地不说清楚。院办那几个小姑娘的功夫你们懂的,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全院都知道了。”
【我是小可爱】:“唉。小姑娘怕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王甜甜】:“啧啧啧”。
【我粉我自己】:“哦。情理之中。”
这种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反正李澂峯是不会因为“医术不精”、“查房不及时”、“服务态度不好”或诸如此类的原因被投诉的。程菀撇了撇嘴,似乎莫名地有些不爽。今天下夜班回来后她补了个觉之后就一直猫在家里守着电脑等导师的回信,倒是错过了院里消息漫天飞奔、大家奔走相告的精彩过程。
【我是小可爱】:“@【我粉我自己】你不去关心一下你师兄吗?”
【我粉我自己】:“关我屁事?”
【我是小可爱】:“毕竟‘孙一怪’都要遭排挤成边缘人了。现在整个神内科他就只剩下你和李澂峯两个徒弟了。想想也是可怜……”
【我粉我自己】:“关你屁事?”
【我是小可爱】:“……”
【弟弟爱你】:“@【我粉我自己】嫉妒?还是吃醋?”
【我粉我自己】:“……”
【王甜甜】:“啧啧啧”。
【弟弟爱你】:“好歹你俩一个是‘孙一怪’的博士生关门弟子,一个是硕士生关门弟子。毕竟是同门,关键时刻,还是要展现下同门情谊的。”
【我粉我自己】:“他是他,我是我。同门不同道。怎么也没见‘孙一怪’让他去写医学史呢?”
原来程菀肚子里的气还没有完全消。之前在实验室里时她就曾和李澂峯打过交道。那时无论是什么课题,无论是谁先提出来的想法,孙教授都会让李澂峯负责主导和统筹,而她就只能做做辅助,打打下手。虽说他是博士,她是硕士。但博士就一定比硕士强吗?每一次都强吗?在每一方面都强吗?凭什么他总是要压她一头?她也是有智慧和美貌并存的存在好吧。只不过,确实,他李澂峯要更加耀眼那么一点,一点点,就一点点,不能再多了。但她本来也一点都不差的好吗。
所以,回到科室的第一时间她就立即向科室主任强烈要求了坚决不要和李澂峯分在同一个查房组。这一决定真是英明神武,从此她终于摆脱了李澂峯的金钟罩魔咒。在不同的组别各自行事,互不打扰,程菀的才华和能力终于得以逐渐展现。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了神内二组主治医生手下最得力的住院医,比下去不少二组里的其他教授的博士生,其中还包括科主任的嫡传弟子。非但如此,科主任甚至多次拿她来作为榜样以教导自己的博士和硕士学生要专业扎实,也要脑子活跃。和在实验室的日子比起来,回了科室的程菀如鱼得水,一雪前耻。这大概也是她后来特别讨厌做实验,却十分热衷于搞临床的原因之一吧。
【弟弟爱你】:“看来是嫉妒。”
【王甜甜】:“+1”。
【我是小可爱】:“+1”。
【我粉我自己】:“+1”。
程菀自证清白。这个瓜吃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吃下去指不定要吃出什么虫子来。
程菀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没有记错的话,今晚是李澂峯值夜班。要不这个时间她也不会是呆在自己家里。一般情况下,晚上她都会在科室里写写病历或查查文献什么的,一直泡到晚上十点钟以后才回家。这也是她不回同城的父母家住,却选择在医院后门自己租房子的原因。要不要回科室去看看?程菀有些犹豫。交班本,大病历,化验单,会诊登记,办出院……程菀在大脑里又过了一遍昨天值班的工作内容,该做的工作确实已经都做完了,似乎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了。
唔,她似乎有些失落。
诶?想起来了!她自撰的随身临床笔记本忘带回来了。那可太重要了!
一本巴掌大的一指厚的小册子,记录了她从上临床以来在每一个科室轮转时的精要内容和感悟总结。虽说册子的外观已经破破烂烂了,其貌不扬,估计随便丢在桌子上也不会有人要。但这也是程菀同学三年以来一字一句写下的心血,是陪伴她从医学生蜕变成住院医的见证。所以说,寻回它十分重要,对,且十万火急!程菀立马抓起手机,随便绾了把头发。大门关阖声响的同时,她人已经快奔到楼下了。
江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大楼六楼的医生办公室里,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在奋力地敲击着键盘。从他肩头攒动的频率可以看出,应该是在补白天的病程记录没错了。整个房间里除了键盘敲打的声音,就只剩下空调口呼呼而出的吹风声。
不同于白日里的喧嚣,这夜晚的住院部医生办公室里着实要安静许多,尤其是和对面两百米开外的门诊大楼比起来。倘若那排朝向夜间门诊的窗户没有被关严实,那嘈杂声定要是传过来从而破坏掉住院部办公室这边的岁月静好。
虽说如此,但对面那栋大楼依然是住院部大楼里的绝大部分住院医们的心之所向。毕竟住院医师只有升到了主治医师级别才能被允许单独出门诊。而出门诊,并不只是代表医生工作时将拥有暂时只属于自己的、单独使用的诊室空间,更是意味着医生的专业能力和执业权限得到了认可,已具备了独立行医的资格,从而可以在和疾病的作战过程中全权决断、驰骋沙场。这种handle全场的感觉对于没怎么上过临床以及没怎么经历过临床吊打的年轻医生们来说是最具有吸引力的。而对于那些已经在门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多年的中老年医生们来说,住院部反而是更能令他们安心且向往的地方。正所谓,医院就是一座围城,住院部的医生想去门诊,而门诊部的医生却想回来。
“终于搞定了!”年轻医生长舒一口气,快速关闭医生工作站的窗口,并点击了关机。说罢他舒展地升了个懒腰,眼睛的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还有一个安静的身影,便收回胳膊,主动打了声招呼:“李医生,今晚你值班啊。”
“嗯。”李澂峯应了一声,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假装镇定地合上方才正在专心研究的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张医生,有什么要交班的吗?”他补充道。
“哦,没什么特殊的。下班前刚给5床复查了个凝血功能,晚上要是没有危急值报告就不担心了。我走了哦,人都要累瘫了。祝你今晚好运,一夜好梦!”
李澂峯笑了笑,点头示意感谢。他瞥了一眼右手边刚刚合上的小册子,正准备想再次翻开。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立马把小册子推开,顿了顿,又推得更远些。
“诶呦,我去!急会诊啊?跑这么快!”张医生捂着胸口抱怨着,抬头看见程菀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发梢,瞬间改了颜色。
“对不起,对不起……”程菀连声道歉,一抬头看见是张医生的面孔,瞬间语气却凶了起来,“哈,好狗不挡道。怎么,这么不经撞?几天没有撸铁了?胸大肌萎缩了?”程菀倒不是对谁都这么刻薄,只是这位张医生,有点……一言难尽……
“我说是谁呢!”张医生立马一脸谄媚,翻表情包比翻书还快,道:“没事儿!我胸大肌健实的很!随时可以给你坚实的依靠。就怕你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撞进我的心里。”
程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努力压抑住“胃气逆行”的本能,用力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赶紧错身走进办公室,身后传来张医生逐渐远去的戏谑声。
“每回碰到你我都一阵心悸,看来哪天我得去找心内科的兄弟背个动态心电图喽……”
神内科的张医生,确实有点一言难尽。
从听见程菀声音的一瞬间,李澂峯便快速地点开医生工作站开始写起大病历来。下班后他已经收了两个新病人了,要不是收拾桌面时无意中看见程菀那本小册子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早就把活儿干完了。程菀朝着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李澂峯身上时眉眼微微颤动了下,很快又把目光转开,随后在他斜对面的桌面上发现了自己那本“可怜兮兮的小宝贝”。
“幸好还在。”程菀笑靥如春,令人心头一阵清凉。她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过去,拾起小册子检查了一下。还好,里面的东西都还在,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人看过。如若不然,那今天下午这瓜恐怕就不止是解渴了,只怕会……吃瓜吃到我自己,可还行。程菀赶紧甩了甩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今天不是夜休吗?”
程菀的耳边传来李澂峯的声音,循声望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流畅地敲击着键盘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脸上毫无波澜。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程菀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但又见坐在斜对面的李澂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和她平等的、面对面、眼睛对眼睛地交流的意思,便也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地依次按下电脑主机和显示屏的开关。在等待开机的空档又翻出包包里的手机充电器,连好线给手机充上电。恰好缓解了一下现场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李澂峯等待了片刻,见程菀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便也不再开腔,安静地专心工作起来。电脑还在启动,医院的“工作站”是这样的,5G的网络也永远带不动上个世纪的系统。程菀无聊地四下看了看,目光再次扫描到面前小册子时突然心头一惊。
第3章 深夜探班
“你……”程菀忽然有些心虚地问:“晚上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李澂峯的手指顿了一下,停下来,看向程菀。用眼神问了句:“什么?”
“你动过我的笔记本了吗?”程菀强装镇定,再次问道,故意提高了音量。
“这是你的‘笔记本’?”李澂峯故意把重音落在“笔记本”三个字上,表情中还刻意地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这种“不可置信”传递到程菀这里莫名其妙就演变成一种“轻蔑”,还有“嘲讽”。
“哼,”李澂峯忍俊不禁,说道:“破破烂烂的,还以为是草稿本,有什么可看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不打自招。她只是问他有没有动过,又不是问他有没有看过。正当李澂峯飞快地转动大脑竭力地思考下一句该如何应付的时候,程菀的易燃易爆体质主动解救了他。
“什么破破烂烂的?这笔记本跟了我三年好吗?从我上临床转第一个科室时就开始了,能保护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程菀着实气得有些不轻。她心想,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就是毫无品味,只会看外表,根本不懂内在的重要,殊不知这世上的人和东西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多了去了。
“哼,”程菀也从鼻子里轻斥一声,嘟哝了一句:“肤浅。”
李澂峯微微抒了下眉,有时程菀偶尔抓不住重点的样子也挺好。虽然以前在实验室里时有被她的毛毛躁躁和不严谨拖累过几次,但她确实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敏锐力和预见力,就是她自己称之为“第六感”的东西。这个东西总是能帮助她在实验进入瓶颈期的时刻突然“灵机一动”,搞出一些足以令他们“茅塞顿开”的东西。
李澂峯心里清楚,虽然孙教授嘴上总是喜欢唠叨程菀,教她要沉得下心思、脚踏实地,但其实孙教授对她的喜爱一点也不亚于对他的。只不过两个弟子的性格不同、思维不同、行为方式也不同,更关键的是这两个学生对待老师的态度也不同呀,所以老师教育学生的方式不同,这是“因材施教”,本也就无可厚非了。想到这里,李澂峯忍不住又笑了笑。他嘴角的笑意总是淡淡的,不仔细看实在难以发现。
“其实张医生只是有点玩世不恭,工作上还是十分勤恳的。你不用在意。”李澂峯很认真地劝慰程菀,似乎刚刚惹她生气的不是他,而她对于“破破烂烂”的讨伐也只不过是因为她想借题发挥而已。
“他?”程菀根本就懒得再去回想,“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三顿,顿顿都吃猪油拌饭,才能做到有这么高的‘油腻度’。做什么心电图啊?还是先去查查血脂要紧。就他这‘含油量’,‘去污粉’都治不了,得直接拉去‘透析’。”
真狠呀。李澂峯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之前她对他着实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哦,对了,今年的论文选题出来了,你也收到导师的邮件了吗?”李澂峯问道。殊不知自己简直是在程菀的雷区里疯狂蹦迪。程菀咬了咬下嘴唇,没有再理会,自顾自地开始浏览医学文献网页。
这时,值班护士从门外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了声:“值班医生,17床头疼,叫你去看一下。”然后瞬间又消失在门外。夜班护士确实比夜班医生要忙碌得多,测体温、量血压、配液体、采血、发药、打针……用“脚打后脑勺”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李医生,我头疼。”程菀在脑子里想象出一幅画面,画面里正有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花季少女用着娇滴滴的嗓音轻诉着这句话。真是和“张显宗,我牙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李澂峯应了声,起身离开。走之前,故意瞥了眼程菀,下意识地用食指摸了下鼻子。李澂峯离开后,办公室里显得更安静了。静下来仔细听听,似乎依稀可以听见从门诊楼那边传来的一息嘈杂声。
总有一天,我也会身披白色战袍,脚踏运动战靴,带上我高贵的3MLittmann听诊器,飞降到那熙熙攘攘的门诊病患中去,直面躲藏在弥漫瘴气中的病魔鬼祟,大喊一声“爷爷在此,尔等速速显身!”然后大笔一挥,在处方签上留下一串潇洒的神迹,继而两指将其夹到眉间,睁眼,邪魅一笑,旋即用念力点燃,并用力掷向那瑟瑟发抖的病魔,大喝一声“退!”
“哈哈哈……”程菀被自己的想象力逗得笑出声。正在嗤嗤发笑中,护士突然又从门外探出头大喊一声:
“值班医生,9床抽惊了!”
程菀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式地冲向门口,顺手撸了条挂在旁边椅背上的听诊器。
“抢救车!”程菀路过护士站时顺便嘱咐了一声,自己先径直冲向了9床病房。当她抵达病房时,病床上的男孩正直直地平躺着,双眼上翻,口吐白沫,四肢强直抽搐,手心攥得紧紧的。一旁的家属正慌里慌张地给他掐着人中,医生要是再没赶到的话,眼看着另一位家属就要把毛巾塞进他的嘴里了。
“放开他!让我来!”程菀在心里大喝一声,跑到患者身边请开家属。她将患儿扶至侧卧,擦干净唾沫,检查口鼻污物,安抚家属冷静。这时护士也已经推着抢救车到位。
“给氧。”程菀下着医嘱:“多重?”
“20kg。”护士看了眼患者床尾卡答道,迅速地链接好氧气鼻导管给患儿固定上。
“力月西,4mg静推。”程菀一边扶着患儿肩部,一边配合护士核对用药。护士熟练的配药、推药。不一会儿,患儿的抽搐就停止了。程菀拉了拉患儿的胳膊,已经软了。又探了探患儿的脉搏,尚好。紧接着她检查完患儿的心肺、瞳孔后,松了一口气。
“吸个痰,上监护,注意氧饱和度。”程菀说完正准备回办公室去看9床的病历和病程记录,正好李澂峯带着病历夹赶了过来。
“谢谢。接下来交给我吧。”李澂峯的声音总能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不仅能让病患和家属感觉踏实,就连和他一起搭班的护士和医生也总能感到安心。程菀点了点头,简洁地交接了下情况。离开前,只听李澂峯压低声音说:“在办公室等我下,有话跟你说。”
程菀眨了眨眼睛,转头走向办公室。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他也要写医学史?怎么可能?孙教授要是舍得浪费他这么个医学天才,那简直是暴殄天物。程菀摇头晃脑一番,否定了自我的推测。或者说他确实也被分到写医学史,只不过他想来找我合作,然后省下时间再去做个别的课题?NO,NO,NO,那可不行!
自从上次活着从实验室走出来之后她就郑重起誓,此生再也不要和他合作以及和他产生工作上的任何关联。过去吃的亏还没吃够吗?她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一边胡思乱想着,程菀一边心不在焉地查着文献。原来我国第一所医学院是在隋唐朝时期设立的,原来食疗法也是从唐朝才开始立项和推广的。不仅如此,原来唐朝的太医院还有专门负责祝由术的咒禁科,还有药王孙思邈竟然还做过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师父……我巍巍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还真是相当的精彩啊。这么看来,这医学史认真地扎下去学一学,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从《<黄帝内经>简介》看到《<伤寒杂病论>精要》,再看到《浅析<千金方>》和《<本草纲目>节选》……作为一名现代西医之循证医学的忠实拥护者,在阅读这些中医学的资料上,她和“目不识丁”的非学医人士也没有什么差别。“望闻问切”倒是还好,但这表里虚实、寒湿风热的,实在是玄乎的很,她也搞不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孙思邈写的《千金方》里连“跳大神治病”的方子都有,和那些比起来,其他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已经算是“科学”了。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们连病毒和细菌都还不认识,没有抗生素,没有激素,没有实验室,没有手术间,又怎么能一味地苛求古代医生呢?毕竟心理治疗也是科学治疗的一种嘛。把“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的大力金刚丸看成是一种安慰剂就好了嘛。
程菀满脑子天马行空了两个钟头,李澂峯还是没能从接下来的一揽子工作中抽身出来。看样子今晚上他的运气在见到程菀的那一刻就已经用完了。这一晚上,4床叫完了,5床叫,5床完了15床叫……叫来叫去中,17床的呼叫声最多也最刺耳。程菀用力的挤了挤眼睛,已经十一点了。
“算了,不等了。”程菀起身收拾好东西,心里稍稍有些不悦。
“干吗他让我等,我就得等。明天不上班了?”她一边想着,一边把小册子塞进背包,抬头看了眼门外。
“他是不想回来了。”她抓起桌上的手机快步离开科室。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菀回到家楼下迎面看见电梯门上贴着的“暂停,维修”的告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拖着疲倦的身体一口气爬上了九楼。她知道要是自己不一鼓作气的话,肯定会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客死在楼梯间的半路上。如铅重的双腿跨进房门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瞬间瘫倒在沙发里。等休息了几分钟缓了缓神,终于还阳回来后,她把手机丢在床上,拿上睡衣,转身去了洗漱间洗澡。一阵烟雾缭绕、酣畅淋漓过后,程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真舒坦呐。要问什么是人体能量最好的回血神器,温泉第一,淋浴第二。
“叮——”程菀刚解开干发帽,正擦着头发,手机响了一声,锁屏上弹出了微信未读信息提示。程菀嘟了嘟嘴,点开手机。【江医拽王】提示有未读消息。她顿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李澂峯】:“睡了吗?”
【程菀】:“睡了。”
【李澂峯】:“(已发送图片正在下载中)”
这间房子里的信号有时会不太稳定,偶尔会出现几天“间歇性4G,持续性2G”的情况。程菀先起身去吹头发,多给手机一点自我复苏的时间。
第4章 梦回隋唐
“叮——”手机又响了一声,新信息先到,图片还没有下载完成。
【李澂峯】:“选题没关系,主要看立意。”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程菀瞬间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李澂峯】:“明年老板就退休了,就当陪他疯一次吧。”
“呵,李澂峯也有‘疯’的时候,真新鲜!”程菀正腹诽着,前面那张转圈已久的图终于下载好并自动弹开。
这画面好生熟悉:电脑截屏,邮箱收件箱,一封信,三个字,只不过不是“医学史”,而是“元宇宙”。
“噗哈哈哈——”程菀实在是没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三更半夜的,她地震式的笑声和外面安静的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欸,淡定,淡定,扰民了,扰民了。但,根本就忍不住哇。
【程菀】:“这……”
【李澂峯】:“(笑脸)”
【程菀】:“哈哈哈,对不起,没忍住,不想忍,也忍不了,哈哈哈哈哈”
程菀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医学史”更搞笑的课题。“元宇宙”?孙教授不愧是“江医一怪”啊!这脑洞着实是天上有、地上无。别说是前无古人了,就是后也无来者了吧?难怪有人曾说‘孙一怪’根本就不是地球人。以前她还不信,现在她信了,totally信了。别说地球关不住他,就算是银河系,乃至整个宇宙都罩不住他的佛光金身吧。真是没谁了。一个字——绝!这次真是一个字。只是万万没想到“江医拽王”李澂峯也会有被坑到的一天。他不是最科学严谨、周详缜密的吗?元宇宙?这次看他怎么“圆”。
【李澂峯】:“另外,‘抗LGI1相关LE’的论文杂志社那边已经收稿了。所以,‘医学史’,不用有压力。”
哈?他还有底气来嘲笑她?“医学史”再怎么不济也比“元宇宙”要“人间”好吧?
【程菀】:“放心(程菀一字一顿地打字),只要你的‘元宇宙’没问题,我的‘医学史’就不会扑街。”
【李澂峯】:“(笑脸)”
程菀得意一笑,今天的“江医拽王”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既然毕业论文已经有着落,心无压力一身轻,她程菀舍命陪君子一次也不是不行。
【程菀】:“目测你这个难度有点大,有思路吗?”
【李澂峯】:“怎么,想入股?”
【程菀】:“不想。吃瓜看戏而已。”
微信的另一头,李澂峯正对着手机微微发笑,手机震动一声,接受到一条新的信息。程菀要是知道自己在【江医拽王】手机里的微信名称备注竟然是【一个笨蛋】四个字,定是要气得跳起来。
【程菀】:“老板最近奇异指数骤升,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程菀揶揄起人来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泡在醋缸里长大的——酸。李澂峯敛起笑容,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
【李澂峯】:“千年以前谁又敢想象体外循环、人工膜肺、瓣膜置换和器官移植呢?”
【程菀】:“也对。”
李澂峯思考片刻,徐徐打字说:“你相信‘轮回’吗?”
程菀噗嗤一笑,回复道:“拜托,我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唯有你,我希望有来世。”李澂峯回复,惹得程菀一怔。但很快他又补充解释道:“周总理的浪漫。”
程菀莞尔一笑,用手机轻轻敲打着下巴。人类全基因组编码都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换头、换脑子什么的,也就是早晚的事儿。说不定哪天真可以把人类的记忆都压缩在芯片里,植入机器人或者3D打印出来的人体里,或者把人类的“灵魂”抽取出来,“灵魂交换”,或者上传到“异世界”或“虚拟世界”,就像《阿凡达》和《上载新生》里那样。反正肉体也不过就是个载体,“庄生晓梦迷蝴蝶”,在哪儿活一场不是活?
只是这人类的躯体是由大脑神经控制的,可大脑神经又是由什么控制的呢?现代医学已能够清楚地描述人体各个器官的功能、神经对肌肉的控制机制、内分泌系统的调控等等,甚至是微观世界里细胞层面上的各种离子、蛋白的转运机制和作用基因,但是没有人可以解释“人体为什么会是这样”啊。虽然我们知道造人的不是女娲,但是没人知道造人的是谁啊。程菀的思绪越飘越远,眼皮也越来越重,直到挣扎了两下终不敌困意沉沉地睡去。
微信的另一端,李澂峯看着手机屏幕久久发愣。他试着输入了几行字,想了想,继而又删掉,重新改成了“晚安”两个字发送出去后,手动锁屏。他抬起头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捏了捏鼻根处的晴明穴,起身走向值班室。不知道今晚在程菀那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的某一页上,他的名下能不能多记一个“+1”,聊以“中和”一点之前那一长列的“-1”。
“我这个人可记仇了,而且有仇必报。就算是我记性不好,我也会用笔和纸记下来。虽然我给每个人的初始分数不一样,但加分和减分都是极公平的。如果要是有一天某些人的分数全都扣完了,那他便会在我的人生里彻底消失。想让我原谅,再重新来过,那是不可能的。”
李澂峯眼前浮现出程宛少时稚气而灵动的脸庞。那个时候的她眼眸清澈,头上扎着两个哪吒同款的发髻,虽然一袭麻色素衣因宽大得有些过于不合身而拖到了地上,但一点也锁不住她眉间的英气。
夜色中,程菀似乎睡得很踏实,朦胧的月光轻抚着她的脸庞,倒是显得有几分俊俏。睡梦中她好似正自由地浮游于天空中穿梭,忽而看见远古人类正围着篝火,一边舞蹈,一边念着咒语为生病的同伴祝祷;忽而画面一转,变成了中世纪的欧洲理发师们正残忍地给病人进行放血治疗;忽而天色一亮,她看见布衣神农正背着药筐穿梭于山间小路、品尝各种草药;忽而眼前又一暗,烟雾四起,伴随着嘈杂的喊叫声和冷兵器交错的声音,她似乎是来到了中国古时某个朝代的战场,正当她想要拨开云雾一探究竟的时候,忽然身子一坠,整个人似是以彗星撞地球似的速度俯冲下去……
隋朝末年,烽烟四起,群雄争霸。唐高祖李渊攻克隋京都“大兴”,改称“长安”,建国称“唐”,与占领洛阳称“郑”的郑王王世充、虎踞河北称“夏”的夏王窦建德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并立天下。武德三年,唐皇李渊命唐军出兵洛阳攻郑,郑王王世充不敌,遂求援夏王窦建德挥兵南下援郑攻唐。武德四年,夏国名将程名振因故离开窦建德,主动投奔唐朝,被唐皇李渊诏令授予洺州永年县令,经略河北。
是年,洛水之滨,三王会战,唐秦王李世民奉诏统兵,大败王世充,生擒窦建德。虎牢关之战后,唐平洛阳,秦王李世民释放窦氏俘虏数万人,班师回朝并将窦建德押送回长安。因功勋昭著,唐皇李渊加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夏国左仆射齐善行率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以及窦建德之妻曹氏带领夏国官员属吏进献夏国土地,并交出隋朝的八枚传国玉玺。至此,唐一统天下,开启大唐盛世。
武德四年某夜,永年县令程名振带领部下趁夜突袭魏郡邺县,大胜,俘获俘虏一千多人走在回城的路上。行至城外八十里地时,众将士与俘虏均疲惫不堪。程名振遂下令让众人原地休息,稍后再行。兵士们依次变换队形,分散驻扎候命。俘虏们窸窸窣窣坐下,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照应。
队列前部,一名士兵从马鞍上取下水囊呈递给程名振,程名振灌下两大口水,看向队伍后方,都是一群残兵败将和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俘虏们大都面色颓废,或躺地小憩,或轻声哀叹,其中还有数十名妇女正在哺乳婴儿。程名振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中的老母和妻女,心生不忍,遂招来副将下令:“罢了,放他们回家去吧。”
副将闻言,面露难色,说:“明府,这……”
程名振点点头以示安抚,道:“不必担忧,去吧。”
副将不再进言,依次吩咐下去,消息从队首逐渐传至队尾,沿途众人纷纷起身跪拜,感念着程县令的仁慈,相互搀扶着离去。
虽然这邺县也曾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六朝古都——邺城,但受累于前朝隋文帝时期的尉迟迥叛乱之祸,被隋文帝杨坚下令纵火焚城,百姓被迫迁居。乱世之下,公侯群起逐鹿中原,但流离失所的却是百姓。现在的邺县不过已沦落成一个人丁衰落、破败不堪的小村子。
想当年,年少的程名振意气风发地跟随窦建德起兵反隋的原因,正是不希望看到这天下都沦为不仁王侯将相的修罗场。只可惜这权欲极易迷人眼,后来刚愎自用的夏王窦建德早已不是当初刚刚起势时重诺侠义的长乐王窦建德了。若非他后来被功绩迷惑了心智,杀忠将王伏宝,斩纳言宋正本,他程名振绝不会弃甲改投李唐麾下。程名振叹了口气,起身带领将士们班师回城。
第5章 离魂归体
武德四年七月,唐皇李渊下令斩杀窦建德,欲强征窦建德旧部范愿、董康买、高雅贤等人至长安。窦氏旧部惧不能保全,遂拥立窦建德旧将刘黑闼为“大将军”,起兵再返。武德五年正月,刘黑闼攻打洺州,洺州刺史陈君宾与永年县令程名振为保百姓率部下主动撤退。混乱之中分身乏术,程名振之母潘氏、妻李氏与年幼独女程宛被人流冲散,程母与程妻在途中陆续被刘黑闼手下抓获,程宛因被行人冲撞头部,昏倒在路边不省人事。
洺州沦陷,刘黑闼在相州自称汉东王,建年号为天造,定都洺州,任命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将军。唐皇李渊闻之大怒,遂命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率兵讨伐刘黑闼,并命燕王李艺从幽州南下与之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为破唐军合围之计,刘黑闼命左仆射范愿领兵留守洺州城池,自领大军出城欲与李艺一决雌雄。
是夜,程名振趁夜间大雾置六十面大鼓于洺州城西二里堤上一顿猛敲,洺州城内顿时震天动地。范愿以为是唐军主力前来攻城,立即飞马报告给夜宿沙河的刘黑闼。刘黑闼闻讯,即刻命其弟刘十善带兵一万于鼓城迎击李艺,自己则亲率大军连夜赶回洺州。结果未见洺州城外有唐军兵临城下的景状,却等来刘十善败北,损兵八千的消息。刘黑闼大怒,欲斩杀程名振母亲和妻子,被范愿、刘十善等人劝止。
三月,秦王李世民与燕王李艺分兵屯于洺水之北,与据守洺州的刘黑闼形成对峙。程名振又带领一千多兵卒攻占冀州、贝州、沧州、瀛州等州,阻击刘黑闼兵士,断其粮草,毁掉了刘黑闼全部的水陆运粮工具。刘黑闼得知大怒,不顾众人劝阻,杀死了程名振的母亲潘氏和妻子李氏,并将“程氏满门已卒”的消息投送给程名振。收到消息,程名振痛哭流涕,立誓要亲手斩杀刘黑闼。
由于程名振的一番操作,洺州城中粮草匮乏,故而刘黑闼多次挑衅,但李世民均坚守壁垒、概不应战。待算得刘黑闼城中军粮已尽之时,李世民料定刘黑闼即将孤注一掷前来决战,遂命程名振带人堵住洺水上游,引刘黑闼渡河,并命人待刘黑闼带军横渡洺水时掘开堤坝。预计之中,刘黑闼领步兵、骑兵渡过洺水摆阵,在与唐军交战的过程中溃不成军,撤军回头渡河时,河水却汹涌而来,刘黑闼军被杀死一万多人,淹死数千人。经此一役,聚集在洺州一带的刘氏叛军作鸟兽散,刘黑闼、范愿等人带一千残兵逃往突厥。唐皇李渊召回秦王李世民。自此,历史上著名的“洺水之战”就此告一段路。
洺州城外的一条荒山小道上断续有些三三两两的流民经过。道旁的一间有些破旧的茅草房里,一位年逾花甲的布衣打扮的医者正在为途径的患病流民号脉诊治。不远处,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学徒正在忙着配药和发药。分发完今日里的最后一包药后,他看了看背后几个空荡荡的药筐。挨到现在,明日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停诊的时候了。
“孙神医啊,这段时间真是谢谢您了。”一位双腿颤颤巍巍的老者紧握着孙神医的手差点潸然泪下。“听说那刘氏反贼已经逃跑了,现在洺州已经被秦王殿下收回来了,我们这些可怜人总是算可以回家了。”
“老丈,这是个好消息啊。你回去后记得要多休息,按时饮药,别忘了忌寒凉。”孙神医说道,语气慈祥而温和,但却感觉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
“孙神医,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回洺州吧。洺州的百姓都很感激您。您的医术这么好,我们也很需要您啊。”老者言语恳切。
孙神医笑了笑,拍了拍老者的手,道:“谢谢老丈,只是我家中也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我已出来数月,恰逢战乱,逗留于此。现下洺州城已然太平,我和徒弟也该启程返回了。”
孙神医和徒弟相视一眼,示意徒弟安抚好和送别老者。片刻后,徒弟将老者送出茅草房后返回立于孙神医桌案前。
“师父,我们确实也该回去了。喏,”他指了指空空的药筐,接着说:“附近山头的草药都被采完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孙神医笑着点点头,捻了捻胡子,呷了口茶。忽然徒弟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扬起下巴指了指里屋,问道:“那她什么办?”
孙神医放下茶杯,淡定地回答:“带上吧。”
“啊?”虽然结果早在徒弟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故作惊讶一下。
两月余前,他和师父四处云游行医,途径洺州,恰逢叛贼刘黑闼起病造反。一夜之间,安定祥和的城池瞬间兵荒马乱的,一路上死伤无数,哀鸿遍野。现下躺在里屋床铺上的那个女娃便是那一天的夜里他们在城里的路边拾回来的。
虽然这个女娃外观看起来完好,每日也能强喂些粥水,但是前后已经昏迷两月有余了。这段时间来来往往的流民那么多,但却没有一个认识她或者知晓她身份的。想必她的家人也都已经在战乱中丧生了,不然断然不会只留下她这么个四五岁的娃娃躺在路边,任人踩踏。得,带就带上吧,好在四五岁的娃娃背起来应该不算太吃力。要不然从河北洺州一路背到岐州太白山的话,他肯定是要废了。
“苏木,”孙神医叫了徒弟一声,道:“尽快收拾一下,轻装简行。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好的。”苏木应了一声。腹诽道:当然要轻装简行了,每次行头都是只靠他来拿,现下还要多背个大活人,难道他还会贪念财物到跟自己过不去不成。
一阵风吹过,轻轻拂动里屋女娃额前的发梢。天色渐暗,朦胧的月光轻抚着她的脸庞,安静而有几分俊俏。
武德五年六月,刘黑闼向突厥借兵再起侵犯山东。七月占领定州,九月攻陷瀛洲。齐王李元吉主动请缨平乱。十月初一,唐皇李渊命齐王李元吉为左领军将军、并州大总管率领兵讨伐刘黑闼,唐军战败。十一月刘黑闼攻占沧州,十二月再夺恒州。齐王李元吉胆寒,一路退兵迟迟不敢再战。遂唐太子李建成自请前往督军,太子洗马魏徵、副将程名振伴驾随行。是月,太子李建成率军抵达河北,携齐王李元吉进兵昌乐,大败刘黑闼。太子洗马魏徵进言释放俘虏,致使叛军军心自散,唐军不战而胜。是日,刘黑闼逃至饶州,于城中被擒。武德六年二月,太子李建成应程名振所求,准程名振于洺州亲手斩杀刘黑闼,并用他的首级祭奠自己逝去的母亲和妻女。自此,山东平定,世人皆谓太子建成仁厚。刘黑闼被斩之后,夏国余党再无动乱。
武德六年春,太白山间,碧空万里,芳草依依,在太白山脚下的一处溪流附近坐落着几间竹舍。其中的一间屋子里升起袅袅炊烟,屋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头上梳着一个冲天髻,着一身青白色的长袍,似道童模样,正撅着屁股专心地观察着地上的蚂蚁,眼神直愣愣地追寻着其中一只刚刚拾到一大粒粟米的工蚁的行走轨迹。
“它定是和我一样,也是个吃货。”孩童认真地下着结论。
孩童的背后不远处是竹舍西厢寝居。寝居里陈设简单,除了两立竹制的柜子以外,便只剩下一方齐膝高的竹几,和一张靠墙而置的竹床。床铺上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脸色雪白如霜,安安静静的样子令人不忍打扰。一阵微风拂过,轻抚女娃前额的发梢,女娃轻阖的眼睑微微眨动了一下,很快又陷入了沉寂。
“唉,好困啊,真不想起床。”程菀闭着眼睛继续赖床,甚是后悔昨晚和李澂峯聊得太晚,搞得自己今天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一动也动不了。要不是今天早上有主任主持的疑难病例讨论,她可真想装个病、请个假,再好好补上一觉。前一天下夜班还没怎么缓过来,后一天又自己作死继续熬夜,她以为她还是三年前刚出学校的小年轻呀。殊不知这临床分分钟催人老,短短三年时间就足以榨干一个年轻人的精气以及和起床作斗争的勇气。是的,没有了精气和勇气,起床全靠毅力。不是医院里的医生们都看起来老气横秋的,而是昼夜颠倒、毫无规律的工作状态实在是反人性。
程菀一边抗拒,一边极力想挣脱床铺的拥抱,可是今天的床铺似乎格外的黏腻,想要挣扎起床感觉似乎特别的困难。罢了,她只有期待着过一会儿闹钟铃声来拯救她了。可是!她突然一惊!昨晚好像忘了设了闹钟了!完了完了完了!现在一定是已经睡过头了!搞不好科室已经交完班了!还不止,搞不好甚至已经开始查房了!天!要是查到她的床时,主治发现她不在,她肯定要被凌迟的!强烈的恐惧感终于帮助程菀冲破了梦魇,睁开了眼睛。正当她想要立马从床上弹起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我瘫痪了?”程菀瞳孔一震,心想:“完了完了完了!一定是我连续作死,身体终于罢工了。颅内出血?脑卒中?脊髓梗死?动脉瘤破裂?……”
她的大脑中飞快的旋转着一切可能的病因。一边努力地想要自我抢救,一边忏悔着自己过往肆意熬夜、不爱运动的种种。
“对了!手机,呼救!”程菀灵机一动,继而又陷入了绝望。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连头都无法移动,更别说要伸手去够别的什么东西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蛋了。”程菀欲哭无泪。“这下只有等科室的同事发现我不在,打电话我也不接,然后再到家里来敲门发现我没有回应,然后破门而入,才能发现穿着睡衣、头发凌乱、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的我了……”
程菀忽然感觉有些悲伤,有些后悔当初不听父母的劝告,执意要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在医院的后门。这得亏了只是瘫痪,万一哪一天要是突然猝死了,有可能臭在家中都没人知道。这可不是奇思异想,医生猝死的几率实在是不小。程菀天马行空的能力一向很强,毕竟思维活跃和思维奔逸之间也就是一线之隔。
“诶!试试呼叫呢?”程菀又灵机一动。可是,该叫什么呢?叫“救命”?哈啊~好羞耻。可是,可是什么可是,都人命关天了,还死要什么面子。程菀把心一横,大喊一声。用足了十成的力气,却只发出一声分贝极小而嘶哑的声音:“额——”
得!省省力气吧,声带也麻痹了。程菀试着用力吞了一口口水,还好还能吞咽,这样至少在被人发现之前,不会先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就这样吧。来都来了,福祸所依,坦然接受。既然如此,那就再睡会儿好了。程菀想着想着闭上了眼睛。过了两秒钟,她突然两眼一睁!
“不对啊!我家天花板什么时候成竹子了?我这是瘫痪,还是已经昏迷啦?!”
第6章 竹舍重生
程菀用力地睁了睁眼睛,又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这神经控制肌肉的感觉如此的真实,怎么可能是昏迷呢?再说人在昏迷之后一般也是没有意识的呀?就算醒来后也没有昏迷中的记忆。难道……莫非……她“离魂”啦?程菀一个冷噤。不要自己吓自己!她可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淡定淡定。
程菀尽力冷静下来,调整呼吸,然后又徐徐睁开眼睛,尽力转动眼珠以获得更广泛的视野。不止是天花板,四面墙也是竹制的。天花板上没有看见灯,但是屋内还是明亮,估计在她看不见的视野区域是有窗户的。
一阵微风拂过,她脸上感觉到凉凉的,触觉还在。身体不冷,对比脸上的感觉还有点暖暖的,看来自己的被子还盖在自己身上。又是一阵微风吹来,她认真地嗅了嗅,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花,但是感觉很熟悉,怪好闻的。随后她又努力地竖起耳朵,像大耳朵图图一样去收集周围的声音。远远地,似乎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念叨着“小蚂蚁、小蚂蚁”的。慢慢地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它一步步挪近,似乎就要贴到她的耳朵里。
“啊!”耳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她差点就聋了。
“师兄!师兄!苏木师兄!”稚嫩的声音又大喊着远去,“醒了!醒了!她醒了!”
“什么情况?”程菀瞪大了眼睛,昏迷有这样式儿的吗?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两张人脸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一大一小,一个梳着冲天辫,一个束着道士头。
“额……”程菀有些无语,腹诽道:“还好还好,我没有瘫痪,也没有昏迷。我只是还在梦中,还没有醒来。”
“喂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这是程菀听见“道士头”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他的声音还颇有点磁性,但是这个角度一眼看见他的两个鼻孔……咳~还是有点有碍观瞻。
“冲天辫”举起手在程菀眼前晃了晃,扇动的风令程菀条件反射式地眨了两下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冲天辫用稚嫩的声音问道,“我叫陵游。这是我大师兄,苏木。”
程菀还是直愣愣地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两人,面无表情。嗨,她倒是想有什么表情也做不到啊。
“好像醒了,但,没完全醒。”苏木一语中的。他挤开陵游,选了个正对着程菀的角度重新进入她的视野。唉,这个角度就舒服多了嘛。程菀一阵自乐。撇开方才的“鼻孔惊吓”不说,这位苏木长得倒是还白白净净的,甚是好看。尤其是眉眼,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你现在不能动是吗?”苏木貌似有点聪明,“但你方才可以眨眼。”
“你继续说!”程菀欣喜地默默鼓励道。
“那我来说,你来听。我说对了或你听懂了,你就眨眨眼。要是不对或者听不懂,就闭上眼睛?”苏木聪明得可以呀!
“我是苏木。”
“这个我知道了!刚才‘冲天辫’陵游已经说过了。说重点!”程菀实在是没有耐心,着急地瞪了苏木一眼,用眼神催促他快点讲。结果苏木见她又不眨眼,又不闭眼的,就一直傻呵呵地等着她表态。她内心又翻了个白眼,白瞎自己方才还夸他聪明了。程菀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给了苏木一个期待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这里是‘十常斋’。是我们师父隐居的地方。我和陵游都是师父的徒弟。你在这里很安全,不用害怕。”苏木的声音很温暖,确实能给人一种踏实和安心的感觉。好奇怪,这种感觉也莫名的有些熟悉。只不过……程菀来不及多想,就被眼前晃动的手打断了思维。她看向苏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苏木问完,忽然想起程菀不能说话,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程菀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睁开。苏木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但很快他就调整好表情,接着问:“那你还有家人吗?”
话一出口苏木就后悔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呢?更何况,就算是知道,可当年洺水之战城里城外都兵荒马乱的,她即便是有家人也可能都已经不幸罹难了。她已然昏睡了这么久,才刚刚醒来,已经是个奇迹。现下除了眼睛,全身都不能动,也不知道将来能恢复成什么样子,过度的刺激对她来说也可能不利于恢复。师父之前已经预先交代过,等哪一天这个女娃醒来,不可多过地刺激,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对了,师父!苏木这时才反应过来对面的程菀正一直交集地盯着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
“你是不是想问我们的师父是谁?”苏木的智商归位。
程菀眨了眨眼睛。
“他叫孙十常,附近的村民一般都叫他孙神医或者孙真人。你放心,我师父他医术精湛,等他采药回来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程菀的眼睛炯炯有神,里面璨若星河。孙十常!她没有听错吧!孙真人,十常斋?药王孙思邈?!她穿越了?啊?!那现在是隋朝,还是唐朝?这难道真的不是在做梦?如果说这是做梦也太真实了吧?但如果说这是穿越也太神奇了呀?她既没有出车祸,也没有遭雷劈。就这么躺着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就能轻轻松松地穿越时空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让人嫉妒了啊?哈哈,程菀心里一阵窃喜,忽而又悲上心头。可是,李澂峯怎么办?诶,我管他干什么。程菀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她是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但穿越事实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现代科学虽然确实已经可以解释很多,但还是有更多的现象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呀。反正她现在也正瘫着,什么也做不了,就算能做什么,真要是穿越了她做什么也无力回天,倒不如先安安心心地呆着,等日后好起来了再说。“孙一怪”不是喊她写医学史吗?既然她在这里遇见了孙思邈,看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是有机会可以师从药王学习一段日子间,哪天要是有幸再穿回去了,还愁论文完成不了吗?
程菀默默思考了很多,时而惊惧诧异,时而喜上眉梢。看得对面的苏木和陵游一愣一愣的。
“别担心。”苏木轻声安抚她,说:“师父进山采药已经有一段时日,这两日应该就能回来了。我先给你端一碗粥来,你昏睡了很久,现在应该感觉饿了吧。”
“苏木师兄!你简直是我的神!”程菀此刻已经恬不知耻地私自认下孙思邈作师父了。连带着看苏木都越来越顺眼。“我苏木师兄的智商果然不是盖的,这读心术简直杠杠的。他要是穿越到现代,就算不干老本行做中医,改做心理医生也是会功成名就的节奏。”
“好吗?”苏木确认一下。
程菀立马眼睛眨得像抽动症发作一样,眼带笑意。
不一会儿,苏木端着一碗清粥走进竹舍,把陶碗放在竹几上,轻柔地扶起程菀斜靠在自己臂弯里。陵游赶紧帮忙拽来方枕垫在程菀腰间,然后又屁颠屁颠地端来清粥递到苏木手上。苏木试着用勺子喂了一口,粥水从程菀的口角流出。看来她的口唇肌肉的控制还没有恢复。苏木眼神示意陵游拿来竹几上的芦苇管,然后把管子的一端插到粥里,再用手指堵住另一端,待到用芦苇管把粥水运送到程菀的口中再松开末端的手指,这样粥水就成功喂进去了。
“这家伙确实不笨。”程菀吞咽了一口,差点呛到自己。这一刺激反而像是冲破了她大脑中的一部分禁锢,使得她脸部肌肉的运动功能似乎恢复一些。她试着活动了两下下颌,竟然可以张嘴了。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额——”,这天杀的,声带还是没有恢复。
“诶!她可以张嘴了!”陵游惊喜地喊道,满眼星星地抬头望向苏木。苏木的脸上也浮现出温暖的笑容,示意陵游赶紧换勺子过来。
程菀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粥,嘴里的味觉也逐渐变得清晰。她边吃边用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清简竹舍,窗外可以看见野外的山景,远处的天空飘着几朵棉弹的云絮,地上是一片青草地,点缀着些许紫红黄白的小花。房间内立着油灯台,没有电器。“是穿越没错了。”她肯定地对自己说。
“哇,你好能吃!”陵游的呼喊声把程菀的魂叫了回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一大碗粥都吃完了,而且还没有要收口的意思。苏木忍俊不禁,帮程菀擦干净嘴巴,又帮她斜靠着躺好,方坐到她的对面。
“你刚刚醒来,还需要时间恢复。还是不要一次性吃得太多。午后我再做给你吃。”苏木的安抚反倒令程菀感觉有些尴尬。她眨了两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诶!她可以笑了!”陵游简直就是一个监视器,程菀的一点一滴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真的呢。”苏木附和道。“对了,师父留了一剂药说要等你醒来时服下。”
“陵游,”他转头对陵游吩咐道:“我现在就去熬药,这里交给你了。”
陵游像是接到了重任似地郑重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程菀。他两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靠近,再靠近一点,恨不得把眼睛直贴到程菀的鼻子上。苏木离开后,陵游东一句,西一句的各种提问,程菀根本来不及反应是眨眼还是闭眼,然后他又自问自答,一直问到程菀脑仁都要炸了,干脆闭上了眼睛装睡,他才终于湮灭了热情,嘟起嘴巴靠在床旁撕草叶玩。程菀的体力似乎还没有恢复,装着装着就又真的睡着了。
第7章 拜师药王
不知过了多久,等程菀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竹舍中摇曳着荧荧灯火,苏木正跪坐在竹几旁翻阅着竹简,全神贯注,神情自若。陵游伏在案边,睡得正酣,时不时砸吧砸吧小嘴,用手搓两下鼻子。程菀感觉喉咙有些干燥,用力清了清嗓子,惊动了苏木。
“你醒了?”苏木轻声道。他轻手放下竹简以免打扰到沉睡中的陵游。
“汤药已经熬好了,正温着,我这就去取。”苏木说罢已经消失在门外,片刻之后取回了一碗浓浓的中药汁。程菀看着他端着这碗不明液体一步步靠近自己,脸上写满了拒绝。
“这……就不用了吧。”程菀在心底呐喊着。毕竟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又是正经医学专业出身,学的是现代西医,走的还是循证医学的路子,再加上她穿越前恰好刚刚研究过他们这个朝代的中医发展状况。这一碗看起来甚是诡异的混沌中,指不定会有些“人中白”’或者“人中黄”之类的。这东西若是要她喝下去,她宁可现在、立刻、马上自断经脉、重新投胎。
“放心,只是些黄芪、党参、石菖蒲和苏合香之类的,算不上苦。”苏木简直善解人意得有些逆天了。说罢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补充道:“喝完有奖赏。”
“哇!石蜜糖!”小吃货陵游隔着瓶子居然都能闻到美食的味道,一下子跳到程菀面前,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方才是否真的睡着了。“师兄,师兄,不喝药也可以吃吗?”
苏木看着陵游宠溺地一笑,微微颔首。随后,陵游辅助苏木扶起程菀,帮她把药汤服下,然后又从小瓷瓶中取出一块黄豆大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石蜜放入她的口中。甜甜的,凉凉的,有点类似于冰糖的味道。嘴里的甜意掀起一股暖流逐渐行遍程菀全身,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打通周身经脉”?程菀用力地蛄蛹一下,想活动活动身体,但头部以下的躯体依然纹丝不动。看来是她想多了。
陵游馋兮兮地看着程菀舔了舔嘴巴。苏木微微一笑,把剩下的石蜜糖连瓶儿一块儿给了他。小家伙立马欢天喜地地跑出房门,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寝居。看来他的秘密食仓里又多了一件宝贝。苏木对着陵游的背影摇了摇头,扶程菀躺下,帮她整理好衣被。
“你先休息,如有需要就叫我……”苏木顿了一下,纠正道:“就清一清嗓子。我就在旁边,能听到。”
程菀眨了眨眼睛,莫名地眼睛里浮现出一团雾气,好在她的泪腺功能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不然哭的时候眼泪鼻涕一大把,而且还不能自己擦,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苏木回到竹几旁继续翻看竹简,一边阅读,一边往纸上誊抄并且掐指演算,看上去像是在整理什么典籍之类的。这个场景令程菀不自觉地想起以前在实验室里和李澂峯对试验数据时的情形。
虽然两人的相貌不同,但这个苏木的神情确实和李澂峯有几分相似,莫非,他也穿越了?程菀盯着苏木仔细地打量着他。像,又不像。李澂峯才没有这么温和,对待她的态度也比苏木师兄差得远。而且要是他也穿越了,又怎么会不认识她呢?看他今日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假装,而且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古人气质”,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迹象。程菀正思考着,突然困意袭来。唉,脑子又要自动关机了。自从她醒过来,这脑子关机的速度,比重启开机的速度快多了。
“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飞了太白山间十常斋方圆十里的鸟儿。
“啊——”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不同于之前那声女童叫声的尖细,这一声叫喊浑厚而雄壮,差点震得大地都要抖三抖。
“你谁呀?”程菀大声喊道。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正举着两根银针对着她的脑门就扎过来,隔夜的瞌睡都给她吓醒了。她奋力地一声尖叫,吓得对面的老头儿也跟着尖叫起来。
“你能说话啦!”苏木欣喜地凑近程菀。
“师父好厉害!”陵游拍着手赶紧拍马屁。
“师父?”程菀一愣,“莫非这个老头儿就是传说中的药王孙思邈?”
孙思邈故作镇定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清了清嗓子,捻了捻胡须。
“咳~”领导发话前的常规操作,“我就说能醒过来嘛。你们看,为师何时骗过你们啊?”
“厉害厉害厉害!”陵游这马屁拍得比春雷都响。
苏木接收到师父的眼神示意,慢慢将程菀扶起来靠坐好。还没等他离开,程菀又是一声尖叫,正对着苏木的耳朵。
“啊——谁把我扎成刺猬啦?!”程菀坐起身后看见自己满胳膊、满腿儿的都是银针,虽然感觉不到痛,但这场景也太惊悚了。苏木掩鼻一笑,心想她若是知道自己脑袋上也正扎着二三十根银针,怕不是刚醒就又要昏睡过去。
“别叫了。浪费中气。”孙思邈没好气地说,“不用银针刺穴,怎么把你的‘魂魄’安回去。”
程菀姑且以为他这是在“打比喻”吧。在她原来的那个年代,不论是西医还是中医可都没有“离魂”这一说。至于这古代嘛,在太医署里连咒禁术都能自成一科,那有“招魂”、“安魂”什么的说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啊——”程菀又是一声尖叫。好在有了前车之鉴,孙思邈和苏木明显已经耐受了。只有陵游依旧紧捂着耳朵,满脸的痛苦表情。
“又怎么啦?”孙思邈最后的耐心都快要耗尽。
程菀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我的身体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小?腿怎么这么短?刚坐起来时,她只注意到银针还没怎么在意,可现下冷静下来再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显小了一号。这……难道说穿越后她变成女版“柯南”了?这可不太妙!
“赶紧想想昨天醒来时是什么样的?”程菀暗自地自言自语着,努力地回想昨日的情形。“哦,昨天醒来我一直是盖着被子的。而且除了吃药,也没有被人掀开被子扎针。我身体头部以下本来又都没有什么感觉,所以才没能一早发现异样。唉……”
程菀轻叹出声,对着满脸关切的苏木挤出一句话:“你看过《柯南》吗?”
苏木被问得莫名其妙。和孙思邈、陵游互看一眼,师徒三人默契地同步摇头。
罢了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继“瘫痪”、“昏迷”、“离魂”、“穿越”的惊吓之后,“变小”已经不算是什么事儿了。程菀自我安慰的能力属实是相当优秀。
“诶!”她突然灵机一动,心想:“如果是因为我变小了,苏木才没认出我,那就不能排除他是李澂峯穿越的可能啊!”
程菀诡秘一笑。
“天王盖地虎……”程菀朝着苏木抛出一个媚眼,等着他接暗号。
苏木木讷地看着程菀一动不动。
程菀有些挫败,忽又想起一句新的:“宫廷玉液酒……”
苏木、孙思邈和陵游三人均木讷地看着程菀一动不动。
程菀真想举起手疯狂地抓揉一通自己的脑袋,怎奈身体还瘫着,十分忿懑。
“师父,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啊。”苏木的声音有些颤抖。陵游也跟着直点头。
“嗯,”孙思邈捻了两下胡须,说:“看来单是针灸还不行,还得配合上一些丹药。为师这次带回来不少奇珍异草,今日待为师先想想药方,明日可以打开丹炉,开始制药。”
孙思邈这是要拿她来做活体试验吗?程菀的灵魂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假笑。她轱辘着眼珠把面前这三位老老少少扫视一通,决定放弃前还是豁出去再试一把。
“CanyouspeakEnglish?”程菀真诚地望着苏木,真诚到眼睛里几乎可以泛出泪光。
“我现在就去打开丹炉!”苏木颤巍巍地站起身,迅速奔出门外。
“师兄,我去帮你!”陵游紧跟着逃跑。
房间里只剩下孙思邈和程菀两个人面面相觑。程菀尴尬地嘿嘿一笑。孙思邈嘟着嘴,拿眼斜瞅着她,默默地摸出两根银针。
“随意。”程菀大方地嘴角一提,露出讨好地笑容。幸好她现在的身体还没有什么感觉,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干脆躺平好了。
春去秋来,北雁南飞。转眼间,程菀在十常斋里醒来已经半年有余了。说来真是幸运,虽然兜兜转转也历经了不少曲折,但好在有上天垂怜。在师父、师兄和师弟们的“精心治疗与照料”下,程菀终于奇迹般地康复了。是的,她不仅完全康复,跑跳自如,而且还成功地拜了孙思邈为师,像师兄苏木和师弟陵游一样。
是的,程菀是不可能按规矩唤一个牙刚长齐的小娃娃作“二师兄”的,至于可以用什么来换一个“师姐”的位置,她自有妙计。师父孙思邈也给程菀起了一个入道的名号——子芩。从此,十常斋里便没有人再唤她程菀这个名字。所以说,苏木和陵游也只是师兄、师弟的道号而已。
听说苏木师兄在入道前原本姓李,而师弟陵游则是被孟家送来治学的。十常斋里的规矩是山内山外两个世界,入山出世则不便再过多纠缠俗事,所以俗世里名称便也可一并留在山门外了。虽然孙思邈本就是为了远离朝堂、潜心修道才隐居太白山,但他年少时便开始醉心岐黄之术,立志行医治病救人,所以,他便在这太白山脚建了这座竹舍,号“十常斋”。一来便于进山采摘药材,二来易于出山救治百姓。
自古巫医不分家,孙思邈除了是后人知晓的大名鼎鼎的“药王”以外,其实“山医命相卜”样样精通。这十常斋的位置也是他自己推衍择选的。所以,人们口中的“孙神医”、“孙真人”和“孙十常”其实都是指的孙思邈一个人。只不过这个年代的孙思邈本人自己也不知道,几百年后他又还多了“药王”和“妙应真人”两个称号。这古人爱起“艺名”的嗜好,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差呢。
话扯远了,说回子芩,就是被孙思邈在洺州捡回一条命的程宛,也是穿越后在十常斋离魂归体的程菀。孙思邈虽然从不曾后悔救了她一条小命,但却日日都在后悔一时心软竟收了她为徒。
“真是烫手的山芋、劣质的狗皮膏药粘在手里甩都甩不掉啊!”
这便是自此以后,太白山间最常传来的来自孙神医的呐喊。
第8章 太白话王
“师姐,师姐,好了没有啊?”丹房门口传来陵游焦灼的声音。
“快了!”子芩没好气地压低声答道,“又不是第一次望风,紧张什么!”。
她头顶着两坨哪吒同款的发髻,一袭麻色素衣有些宽大,又因为半倾着身子看向丹炉,故而前襟拖到了地上。她正专心致志地鼓捣着什么,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隔壁寝居里的孙思邈被吓得差点从床上弹到地上。
“程子芩!”孙思邈一声咆哮,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又是那个最不学无术的“劣徒”。自从她的腿被治好了能下地后,她就没有一天是闲着的。今天搞这样,明天搞那样。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虽说两人名义上是师徒,她嘴上也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马屁拍得震天响,但是每每到他吩咐她研习医书或者分草制药的时候,她就各种懒驴上磨,花样打岔分心,还总是满脑子的歪理邪说。什么“循证”、“对照试验”、“回顾性分析”什么的,不知道是打哪儿听来的奇辞异藻。有时候纯道理上似乎辩又辩不过,只能气得他甩下一句“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然后赶紧遁走。
“唉~”孙思邈坐在床沿一声长叹。他这三个徒弟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大徒弟李苏木是个“半路出家”的,确切地说,是“整路出家”但“半路从医”。在师从孙思邈学医之前,苏木原本自九岁起便拜在南陀山静云观至元道长门下研习阴阳易卜之术,短短五年已有所成。只因卜出天下即将风云变幻,且与至元道长的师徒机缘已尽,他方才下山,路遇四处云游行医的孙思邈,掐指一算后立马拜师同行。但他以后注定还是要走占星卜问之道的,终究成不了他孙思邈一脉岐黄之术的传世弟子。
而孟陵游那小子就是个天生吃货,虽然聪明伶俐,但心性贪玩。虽说对于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娃不能够要求太高,但相比起苏木自小傍身的“神童”气质,一看到陵游那贪吃的眼神,孙思邈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至于这个程子芩……唉……当真是一言难尽……
孙思邈起身走出寝居,循着爆炸声走向丹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丹房里的摆设、物件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横的横、倒的倒。此外,屋子里还散落了一地的江米。他正欲发作,却看见子芩和陵游两个小东西正背对着他蹲在丹炉前窃窃私语。
“这个就是‘爆米花’呀?”陵游异常地兴奋,赶紧从铜罐里拈了两粒爆开的江米花放入口中,品了品,点评道:“嗯!好松脆!”
“这有什么。”子芩下巴一台,颇有些骄傲得以。“也就是你们这里只有糯米,要是有玉米的话,玉米做的‘爆米花’才是经典。”
“咳~”孙思邈故意一清嗓子,吓得陵游和子芩浑身一颤。再不管管,这女娃早晚有一天非要把十常斋给拆了不可。“你居然拿我的炼丹炉做‘江米花’!昨天的草药分完了没有?《素问》和《灵枢》看完了吗?《伤寒杂病论》抄完了吗?抄完了现在就去拿来给我看!一天天的没个正形,把陵游都给带坏了……”
孙思邈还没念叨完,子芩已经捧着一铜罐江米花遁走,陵游紧跟其后。谁说她不像是孙思邈的徒弟,这遁走的本事可是实实在在嫡传的。
仅一溜烟的功夫,子芩已经带着陵游跑出了十常斋竹舍。他们一路小跑一直奔到竹舍外不远处的溪流下游的一片空草地上才停下。
“陵游和他师姐来了!”一声稚童的呼声瞬间引来一阵欢呼。七八个身着布衣的稚童立马包围过来,把陵游和子芩挤在中间。
“别抢别抢!人人都有!”子芩高举着铜罐,下令让娃娃们围成圈坐好。然后示意陵游将铜罐里的江米花依次分发给众娃。娃娃们小心翼翼地接过江米花,急切地盯着子芩,只待她一声令下好一齐品尝。不用想,这“齐食令”也是子芩之前搞出来的规矩,说是为了什么“尊重美食,要有仪式感”,娃娃们才不管它什么感,只不过是迫于子芩的淫威,为了日后持续能吃到这山外头村子里没有的好吃的,他们姑且认了子芩当“孩子王”,暂时听她的指示罢了。嘴馋的小胖子忍不住偷偷地快速舔了一口。
“哇!甜的!”小胖子欢呼道。是的呢!陵游可是把他私藏的石蜜糖贡献出来了。
“好!开吃!”待陵游分派完毕,子芩一声令下,现场一阵阵满足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子芩喜欢享受的正是这份自豪感。来自食客们的认可是每一个厨师最大的幸福。
“子芩阿姊,今天讲什么故事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问道,一边问着一边又塞了几颗江米花进嘴里。
“你们想听什么?”子芩还是很民主的。“想听《山海经》,还是《白蛇传》?或者《奥特曼打怪兽》、《葫芦娃救爷爷》也可以。”
“哎呀,都听过了。”小胖子一脸的嫌弃,“我都会背了。”
也难怪,自从子芩醒来后,这群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小娃们就听偶尔跟着师父出山行医的陵游显摆,他又有了一个特别会讲奇异故事的子芩师姐。原本他有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苏木师兄就已经够让人嫉妒的了,这下又来了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故事大王”师姐,谁都会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惹人羡慕而故意吹牛。
直到有一次,陵游被娃娃们磨到经不住激将,带他们去“参观”了十常斋里躺着的那个满身银针的“刺猬师姐”。众人瞬间哄笑起来,在频频嘲弄中,子芩的小宇宙之力逐渐积攒爆发。硬是凭着自己优秀的脑子和全身唯一可以发挥功能的三寸不烂之舌,讲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当场收服了这一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们。
之后,随着她的身体逐渐康复,她慢慢恢复了上半身的功能之后,又开始指挥苏木和陵游做些新奇的吃食来招呼大家。这些娃娃们就更加崇拜她了。在她还不能走的时候,她经常需要麻烦苏木把她抱到竹舍外的空地上,教娃娃们玩些“丢手帕”、“跳房子”和“扔沙包”之类的游戏。苏木常常诧异于她的奇思妙想,但因能感受到她对重新站起来去跳跃、去奔跑的渴望,便也没有多问,而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协助师父对她的治疗上。倒是这群娃娃们每每都玩得不亦乐乎,经常要被山外村子里的父母寻上门来拎着耳朵带走。
原本孙思邈不时地去村子里行医,施药救人,村民们已经很感激了。就算是付不起医药费的村民也会尽可能的拿出家里的食材,以物易物地回馈孙神医。现下十常斋里又多了子芩这么个“娃娃头儿”,听说还是孙神医云游时从河北刘氏都城那边救回来的,而且学识了得,想必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从小就被教导过学问。反正村子里也没有书院、学堂之类的,孩子们愿意来十常斋玩,既安全又能涨涨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一来二去的,附近的村民们也时常来光顾十常斋,除了领娃回家以外,顺便还会带些食材过来。所以自此之后,负责采买的大师兄苏木几乎不用再下山采办,省下了不少时间可以在自己的寝居里专心的研究易学占卜之术。虽然子芩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具体都在誊录些什么,不过听他偶尔呓语的都是“连山”、“归藏”,还有“周易”之类,也能猜到个七八分。只不过她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向来不相信算命、风水这些迷信玩意儿。但是,虽然吧,暂时是被“穿越”这一遭打了脸,但她还是从骨子里排斥“封建迷信”,所以,也从来没有兴趣去探究师兄苏木正潜心专研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会讲别的故事了?”小胖子挑衅的声音把子芩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可能?”才半年而已,何足以掏空她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脑子。子芩神秘地一笑,道:“你听说过‘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娃娃们瞬间来了兴致,聚精会神,端端坐正。
“要说这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啊,还得从大唐圣僧唐玄奘说起……”子芩正准备抑扬顿挫地将《西游记》的故事娓娓道来。耳边又响起了专业拆台小胖子令人头疼的声音。
“大唐?是当今吗?唐玄奘是谁?他现在在哪儿?在都城长安吗?……”陵游要是不捂上小胖子的嘴,没有一个故事可以被子芩顺利讲完。
现下是唐朝了?子芩忽然想到了什么。自从她醒来后,人就一直待在太白山中,连山下村子里都不曾去过。平日里她需要什么都是托苏木师兄采买带回。师父说她病体方愈,而且学术不精(主要是因为后者),所以出山行医时也只是带着苏木或者陵游。还记得刚刚醒来时,师父曾说过自己是为了“避隋帝召用”而隐居太白山的。现下正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山外的情况很不安定。他好不容易才从兵荒马乱中帮她捡回了一条小命,故而要她先老老实实地待在山里,以免再生事端。
“现在是哪年?”子芩问道。
“武德六年。”小胖子回答,末了又补了句:“听我做里正的叔父说的。我阿耶是村正。”
呵,原来是朝中有人啊。难怪他说话总是透着一股迷之自信,而且在这偏远村落里还可以长成如此这般圆滚滚的样子。唐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五家为保。在邑居者为坊,在田野者为村。里正由六品下或白丁充任,而坊正、村正皆为白丁,都是些不入流的芝麻小职。这孩子从小就一脸官迷相,长大后指不定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子芩冷笑一声,聊表轻蔑。
“唐武德六年,公元623年。”她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现下‘唐’已经灭了‘郑’、‘夏’,天下已经一统了。”子芩有些兴奋,早就在史书中听闻我国在大唐时期有多么鼎盛辉煌,没想到她由于“穿越”之际,竟然得以有机会能亲眼一睹大唐盛世之风采。子芩正在期待着,忽然又泼了自己一瓢冷水。“公元623年,也就是说还有三年才到‘玄武门之变’。一代明君李世民要等到武德九年才能登基,然后才能一路打怪升级、开山破土,一步步建造起这繁华强盛的大唐。那我现在出去能看到哪门子的风采啊?”
第9章 兄弟阋墙
子芩还记得在穿越前她曾在史书中看到过,“玄武门之变”,引天下大乱。除了唐太宗李世民在太极宫中血洗宫闱外,突厥颉利可汗也趁机发兵犯唐、直抵渭水河畔。这种情况下别说她现下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就算她当初是带着成年人的身体穿来的,在这么一个动乱的时代,虽说面对的只是些刀枪棍棒之类的冷兵器,但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百姓也是毫无自保之力的。算了算了,还是继续留在这太白山里多猫几年吧。保命要紧。子芩摆了摆头,轻抚下胸口压压惊。
“子芩师姐,”陵游伸出手在子芩眼前晃了晃,“然后呢?”
“然后?”子芩的思绪再次被拖回来,她方才想起刚刚开讲的《西游记》。“然后唐僧就上西天了。”
她甩下这句话,立马起身往十常斋奔回去。留下在场的娃娃们面面相觑。
“这个故事也太短了吧。”大家心有不甘地抱怨着。
“是啊。‘薰悟空’还没出场就结束了。”一个门齿漏风的娃发表着差评。
“哈,”小胖子继续吃着江米花,“估计是话本还没有编好,逃跑了吧。”
陵游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安抚着大家:“别着急,我师姐估计突然尿急。明天!明天我们回来接着讲。就算不讲孙悟空,我师姐还会讲《一代女皇武则天》。我听过,可精彩了!大家明天再来哈!”
说罢陵游也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回十常斋,心想着子芩师姐今天可真不够义气,逃跑前也不先给他使个眼色,搞得他还得帮她善后。“太白山故事大王”的威名建立不易,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断送了。
子芩一口气奔回十常斋,孙思邈正躺在竹舍前空地上的竹摇椅里闭目养神,肚子上盖着一本《老子》。她来不及刹车,一下子扑倒在孙思邈的肚皮上,差点泄了孙神医的丹田之气。
“诶呦喂!我说子芩啊,你能不能像个女娃。别一天到晚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多向你苏木师兄学学,矜持一些,稳重一些。再把心思收一收,别一天天地总是漫山遍野地跑,一点也不像我孙思邈的徒弟。”
诶!师父这话说的怎么和她老家的‘孙一怪’一个调调。子芩顷刻间有些错乱。她看着愁容满面的孙思邈烂漫一笑。“师父,聊聊?”
“聊啥?”孙思邈充满警惕。
“听苏木师兄说当年隋文帝召您任国子博士时,您婉拒了。您曾说‘五十年后将有圣人出现,届时您将助他’。难道您真的会推演算命吗?”子芩问。
“干汝何事?”听到她的问题,孙思邈的神情反倒放松下来。
“那您能逆天改命吗?”子芩追问道。
“汝想作甚?”孙思邈又紧张起来。
“没啥。”子芩稍作掩饰,躲开孙思邈的眼神。“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能推算出未来可能会发生一些灾难的话,您有没有可能能做些什么,来改变未来可能将要发生的不幸呢?”
她一连说了三个“可能”来尽力掩饰自己对于“未来可能的猜测”的笃定,孙思邈若有所思的瞥她一眼,闭上眼睛躺回摇椅里。
“不能。”孙思邈答。
“为何?”子芩问。
“干汝何事?又与吾何干?”孙思邈道。嗨,“关你屁事”与“关我屁事”这个憋到底是让子芩自己给吃回来了。人生还是真是大圈套小圈,山水有相逢,给出去的因终将都会化成果还回来。
子芩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如果我们明明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天下会血流成河,而我们现在也有时间,有可能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那我们是否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孙思邈打断她的试探,用经书把脸盖上,喃喃道:“世间一切,皆有因缘,历史的选择就是最好的结果。逆天改命,必遭天谴。我劝你别学你苏木师兄总喜欢看些‘易’啊‘卦’啊之类的。还是好好收收心,《伤寒论》抄完了没有?”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那她倒是学苏木师兄呢,还是不学苏木师兄呢?子芩打了个哈哈,赶紧尿遁。
身后传来孙思邈懒洋洋地吩咐:“记得把丹房打扫喽!”
“苏木师兄会搞定的!”子芩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影越飘越远。
秋去春来,草长莺飞。转眼子芩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已经快快乐乐地活了一年多。武德七年,距离太白山以东两百余里外的长安城里,街巷纵横交错,宅坊星罗密布,如同棋盘一样规则整齐。城中繁华热闹的情状和太白山脚下山野村落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城郭北部太极宫东宫的宜秋宫里,已过总角之年的太原郡王李承宗正靠坐在池边亭下的长椅上,他依栏凝望着池中水愣愣出神,翻涌的锦鲤们正在努力地抢食,水波一层层荡开,场面甚是生动。突然一块小石子从不远处抛来,恰好落在他的面前,激起的水花飞溅到他脸上。他抬头望去,原来是三弟河东郡王李承德。
“长兄可要当心。莫要忘了太子妃娘娘的叮嘱。你自小不识水性,体质又甚是单薄。现虽已开春,但凉意尚在,池边湿滑,还是离这池水远些为好。”李承德虽也只是个方才换牙的小郎君,但一身少年老成的做派甚是令人咋舌。
“怎么,三弟胆敢教训起长兄来了?”一声明朗的嗓音从李承德背后传来,安陆郡王李承道迈着轻快的步子快步上前。两人相互用眼神一横,一起朝阁中的李承宗走来。
“二弟莫要说笑,三弟也是担心为兄。”李承宗的语气甚是虚弱,才说了两句话就需要停下来休息良久。
“还是长兄睿智,二兄可莫要挑拨离间。”李承德挑衅地瞥了李承道一眼,道:“虽然我与两位兄长并非一母所生,但均要叫太子妃娘娘一声阿娘。阿娘的叮嘱自是要日日放在心上的。莫非二兄偏要忤逆,惹阿娘担心?”
“你……”李承道嘴上辩不赢李承德,忿忿甩袖。
河东郡王李承德是当朝太子李建成的第三子,与承恩殿太子妃郑观音所出的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次子安陆郡王李承道不同,李承德的生母是住在宜春宫里的五品承徽杨舍娘。虽然李承德比李承道晚岁余,位居老三,但他一点也不虚这个次兄。二人自小就喜欢针锋相对,每每斗嘴,你来我往的。好在小孩子间的斗嘴并不会影响兄弟间的骨肉亲情。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不吵不闹分得快”,兄弟三人自小便在太子妃宫中一起读书,一起习射。只是李承宗在三岁时大病了一场,随后便退出了后来的骑射学习,于是武学上便只剩下李承道和李承德相伴习作,故而两人的竞争意识在日后也变得越来越强。
“好,我说不赢你。过两日猎场上再与你一较高低!”李承道一看见李承德得意的表情就来气,分分钟便下了战书。
“好啊!不虚!”李承德应战。
看着两位弟弟意气风发的样子,李承宗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落寞。要不是六年前发生的那场溺水意外损了他的肺经,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动则咳喘,再也无缘参与野猎的盛况。李承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却害他吃痛,李承道赶紧收了收力气,安慰道:“阿耶说,这次还是带长兄同去。我大唐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男儿当迎难而上,可以败,但不能退!”
“是呢。”李承德附和道,难得他俩有口径一致的时候。“就算不能参与,也可一同围观。难道长兄会怕不成?”
李承宗颔首一笑。这两个弟弟,一个开朗,一个机智。就算是他身体无恙,三人竞赛,也不一定能知晓最终会鹿死谁手。
太白山十常斋里,子芩一大早便在竹舍的丹房里翻箱倒柜。从窸窸窣窣搞到轰轰隆隆,孙思邈实在是被烦得不行了,打发苏木前去平息。睡梦中的陵游一听说子芩又在搞事情,以为又有什么惊艳美食即将驾到,所以立马坐起身子,揉了两下惺忪的眼睛,跟着苏木一起赶去丹房。
“你在找东西?”苏木温和地问。陵游也跟了进来。
“嗯。苏木师兄,你知道哪里还有这个吗?”子芩举起一小段黑黑的东西,苏木认出这是师父拿来炼丹的“黑石脂”,点了点头。
“你要炼丹?”苏木以为子芩终于开智了。
“不是,拿来做笔写字。”子芩答。
“用这个写字?”苏木有些疑惑。“上次给你带回来的墨锭用完了?”
“没有。”子芩一边继续搜索,一边解释道:“毛笔字太难写了,写的字又很大一坨,太浪费纸帛。”
“哦。”苏木似懂非懂地点头。陵游一看不是在做吃的,立马又掉转头回去陪师父补觉。
“可能用完了吧。”苏木看着架子上空空的盒子,他原本把丹房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什么材料的存量都能一目了然。但经过子芩这么一折腾,他也只能说“可能”了。“这东西不难得,附近太白山里就有‘石炭矿’。你若是需要,我下次多帮你带些回来。”
“附近就有?”子芩脑子一闪,谁都看得出来她一脸有所图的样子。“那择日不如撞日,师兄咱们现在就去如何?”
子芩一向是雷厉风行,想到什么就马上要去做。说好听一点是执行力超强,可是客观一点来说的话真的是有点小孩子心性了,丝毫没有延迟满足的定力。为了避免后面子芩再把师父、师弟又给折腾起来,他只得点点头,收拾收拾工具随她出发。
苏木的脑子就好像有GPS定位系统一样,这太白山里凡是他走过的路都能清晰的印记在他脑子的地图中。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苏木就带着子芩准确找到了一处石炭矿。其实也就是某个曾经滑坡过的山体,暴露出一片质地稍软的石墨。
“就是这个!”子芩拈起一小块用手指碾了碾,成色和软硬度刚刚好,很是满意。
“不用太多,就这么一点点就足够了!”子芩说着挖了一大块矿石丢进苏木背后的药筐中。苏木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屁股蹲。
“然后,去找竹子!”子芩宣布采购进入下一站。
“好。”苏木紧跟上子芩的步子。
第10章 救命恩人
“师兄,你看,就要这么粗的,这么长就够了。”子芩举着一根小指粗的竹子比比划划。苏木秒懂点头。子芩紧跟着划分好阵地说:“这一块儿就交给你了,我去那边再找找。”说罢她朝着远些的地方走去,一路捡,一路扔,像猴子掰玉米一样,总是觉得后面还有更好的,不知不觉都快走到河边了。
“师兄。”她喊了一声,四下望了望,没有看见苏木的人影。迷路了可还行?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山了,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待在山里。子芩忽然有些心里发怵,毕竟师父经常告诫她,这山里有老虎,还有貔貅等猛兽。古代可不比现代社会,这些大型猛兽可是真的经常会吃人的。正想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子芩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山径小道旁的草丛里有东西在窸窸窣窣地晃动,她屏住呼吸,慢慢转身,右手紧紧攥住一根尖细的竹子,预备着等会儿实在是不得不鱼死网破的时候,好歹做一只勇敢的鬼。一,二,三……她默数着,看着草丛中攒动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脏也越跳越猛烈。
“就现在!”在“草中猛兽”显出来的一瞬间,子芩高举起右手准备全力进攻,可当她看清楚对方的样子瞬间就泄了力。“诶!怎么是你?”
子芩的神情从惊惧忽然就变成了花痴状,她一边对着“猛兽”“啾咪啾咪”个不停,还一边伸手去撸。反观她对面的“黑白猛兽”反倒变得满眼惊惧起来。正当她抱起“猛兽”在怀里亲个不停的时候,身后忽然飞出一只箭,嗖的一声射中她面前两米开外的另外一只巨物,巨物惨叫一声,轰地一声倒下。子芩怀里的“小猛兽”瞬间悲惨的凄叫起来。
“这……”子芩有些吓傻了。倒在她面前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熊猫,不同于她以前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样。这只熊猫的牙齿看起来很长、很锋利,不光是体型要大一圈,被毛下透出的肌肉也显得异常的发达,再看爪子上附着的厚而尖锐的指甲,这下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熊猫在古代神话中可以作为战斗的妖兽。她还惊魂未定时,怀里的这只熊猫幼崽已经挣扎的甩开她,冲到了那只倒下的大熊猫身边。大熊猫已被一击毙命,连抢救一下都来不及。听着熊猫幼崽的悲鸣,子芩忽然有些悲伤,眼泪不自觉地就打湿了眼眶。
“就在这儿!”子芩背后传来一群人嘈杂的声音,没一会儿自己就被一群拿着弓箭的府兵包围了。随后一个看起来还没有她大的小少年,骑着马悠悠地踱到她的跟前,小少年看了她一眼,略过她,吩咐府兵上前去把战利品“貔貅”带走。
“等等!”子芩跨步拦在熊猫幼崽面前。
“大胆!胆敢惊扰河东王殿下!”一个府兵立马做出保卫主子的姿态,子芩差点笑出声,他们是否太看得起她这个七岁的小女娃了。
河东郡王李承德再次看向子芩,眸子里满是高傲,道:“刚刚要不是我射的那一箭,你早就命丧这貔貅之口了。”
“貔貅?哈?”子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笑道:“你们叫它貔貅?怎么可能呢?传说中的上古神兽貔貅可是有嘴无肛的家伙,吃人不吐渣的。这个家伙只吃竹子,不吃人。”
对于子芩的反应,李承德倒是有些意外。平常庶民见到皇家官人都是马上低头绕道走的,这个小女娃不仅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振振有词,说得还都是一些奇怪的话。难道乡野庶民所编撰的传说和他们正统皇室所学不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说不定可以和阿耶讨论一下,下次修文馆再编撰史册的时候,可以考虑把这些民间的奇闻异事也纳入。
“那你说它叫什么?”李承德饶有兴致地问。
“熊猫,大熊猫,或者猫熊,也曾经被叫过‘食铁兽’,反正绝对不是‘貔貅’。”子芩言之凿凿,言罢冷笑一声。
“哼,”李承德也冷笑一声,点评道:“知道的还不少。”然后补充问:“那你想怎么样?”
“大的你带走。小的留给我。”子芩的语气不容置疑。“反正你也养不活它。”
李承德微笑颔首,说了个“准”,然后勒马转身离开。待他们一行人拖着大熊猫的尸体离去,子芩轻抚着手里的熊猫幼崽,心中满是惆怅。
随后子芩抱着熊猫循声走到河边,然后沿着河一直往下游走。她曾和苏木师兄约定过,要是哪一天在山里迷了路就都尽快找到附近的河流,沿着河往下游走,这样他们就算是没能遇见,也至少能自己走回十常斋。果然,没过多久子芩就遇到了正在河边四处张望的苏木师兄。
“师兄!”子芩大喊一声,挥了挥手。
“子芩!”苏木回应道,背着药筐快步走来,走近时才看清子芩怀里的东西。“这只貔貅……你捡到的?”
“貔貅?”子芩有些意外,莫非这大熊猫在唐朝真的就叫“貔貅”?那方才……她有些不好意思,造次了,造次了。
“你这是要带回去吗?”苏木面露难色,说:“师父可能不会愿意养这些禽兽之类的。”
“禽兽?”子芩这下不能忍了。熊猫这么可爱,你说它是“貔貅”我就忍了,怎么能说它是“禽兽”呢?“你看它这么可爱。它阿娘方才刚死了。我们要是不带它回去,它可怎么活呀?”
子芩第一次在苏木面前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撒娇指数爆表,她就不信苏木忍得住。果然,苏木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潺潺流水边,苏木和子芩两个人沿河下行。一人背着药筐拿着竹条,一人抱着熊猫边走边撸。熊猫幼崽似乎被撸得很受用,窝在子芩怀里睡得很是安详。他们正走着走着,忽然不远处的树林里猛然奔出来一匹马,马背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一个少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匹马像受惊了一样直勾勾地冲进河里。马落水后剧烈地扭动挣扎,那少年体力不济,很快便落入水中。一嘶长鸣后马竟然掉头成功上岸,可那少年却被没入河水中,眼看着就要被冲走了。
“快!救人!”苏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子芩抱着熊猫紧紧跟上。还没等他们下水,一队府兵也已经冲到岸边。很快,三五个府兵就陆续跳下了河,不一会儿就把人给捞了上来。
“不会这么巧吧?”子芩看着这些府兵的装束,和方才遇到的那队人马一个样。“这少年莫非是那个河东王?”她看向那个正在被往岸边拖拽的少年。衣服很像,但是腰带的颜色不一样,发束也不一样。不是他。
“我是道医,让我看看。”苏木已经冲到少年跟前。他用双指探了探少年的呼吸,然后又号了号脉,突然眉头一紧,立刻去掐少年的人中穴。同时还吩咐一个府兵跪趴在地上,准备把少年扶起来好架在府兵的背上“控水”。
“唉~”子芩一拍脑门,她终于相信苏木不是李澂峯穿越而来的了。
“放开他!让我来!”子芩大喊一声,快步上前,把熊猫往苏木的怀里一塞。她命人把少年迅速移到旁边的平地上,将其躺平,跪在他的旁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反应,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她撕拉一下撕开少年的衣服,找到他的两乳连线和胸骨交叉的位置,用力按下去。
“1,2,3,4,5,6……26,27,28,29,30。”她伸直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有节律地按压,然后又掰开少年的嘴巴同时捏住他的鼻子口对口的往里吹气。每三十次按压之后,就停下来吹两口气。她就这么自顾自地操作着,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谁也不敢吭声。大约做了有五个循环的样子,少年突然呛咳一声,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呼吸。子芩又探了探少年的颈动脉,轻道一声:“欢迎回来。”
少年虚弱地睁了两下眼睛,又闭上昏睡过去。
“他没事儿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恢复。”子芩安抚着周围惊慌无措的府兵们。
一位领头的府兵站出来抱拳道谢:“多谢道医相救。我等这就送安陆王殿下回宫。”
“安陆王?”子芩嘴角一扯,心想:“你们大唐的王爷这么多的吗?多到随随便便一天就可以遇见两个的节奏?”
子芩还在疑惑着,一行人又已经训练有素地离开。她回过头去苏木怀里抱熊猫的时候,忽然撞见他满是狐疑的眼神。
“你……”苏木问道,“刚才用的是什么法子?可不可以教教我?”
“噗。”子芩大跌眼镜,腹诽道:“这时难道不应该先怀疑一下她的身份吗?好吧,苏木果然是个超级体贴的师兄。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傻楞的时候傻楞。”
“好啊!”子芩轻松一笑,说:“这个法子可不得了!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传儿不传女,传子不传媳!”
哈,她居然占到了苏木师兄的便宜,没想到偶尔暗黑一把是这么的过瘾。子芩又撸了撸怀里熊猫。希望待会儿师父看在她今日没有辱没师门的份儿上,同意收留这个小可怜吧。
太白山十常斋的竹舍外,两队府兵列队在空地前戍守防卫。竹舍的正居中,孙思邈正在为一位躺在摇椅里的少年号脉。子芩和苏木一路哼着小曲儿走向十常斋,远远看到家门口这阵势,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刚才那个安陆郡王又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病情反复了?复苏得那么及时,不应该啊!子芩和苏木方要靠近,门口的府兵就上前阻止。
“太原王殿下在此,不得靠近。”
太原郡王?还来?子芩头已经要大了!不止两个,是三个!今天是什么日子?王爷开会?这边子芩肚子里正打着鼓,那边孙思邈就站起身送少年走出竹舍。
“殿下的肺疾尚需耐心调理。待会儿我会将药方和丹药交予殿下的侍从一并带回。”
孙思邈一本正经的样子,子芩倒是第一次看到。
“送太原王殿下。”孙思邈躬身行了个礼。
太原郡王李承宗徐徐走上前,脸色瓷白,目光阴柔。当他经过子芩身边的时候,余光瞥见她怀里的熊猫幼崽,眉尾不为人知地抽动了一下。
“李澂峯?”子芩望着李承宗稍显稚气的脸庞,口中呢喃了句。
第11章 熊猫仔仔
“你你你!”孙思邈看到子芩怀里的熊猫时,差点气结。“想都别想!不可能!没商量!”
“这么坚决的吗?”子芩心有不甘,故意摆弄着熊猫的爪子做出个卖萌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孙思邈如临大敌,道:“这种东西最麻烦了。它会吃你的粮食,花你的钱帛,然后消磨你的斗志,让你每天除了对着它失神发愣,什么都不用做。最后再两腿一伸自己去了西天,骗光你的眼泪和感情,头都不回一下。不行不行不行……没得商量!”
“可是它是熊猫,只吃竹子啊。”子芩目光真诚。
“管它是什么!”孙思邈的关注点才不在这儿,胳膊一挥。“竹子?我这屋子都是竹子的。再给我把家给拆喽!”
事态发展到这里,气氛已然变得有些严峻。苏木给陵游使了个眼神,陵游立马冲到子芩面前去安抚那只小可怜。
“哇,你的毛毛好柔软呀!我叫陵游,你叫什么名字啊?”陵游一边抚摸熊猫,一边认真地交着朋友。
“我叫仔仔。”子芩代熊猫幼崽奶声奶气地回答。
“哼,”孙思邈撇了一下嘴巴,吐出一句:“倒是贴切。小兔崽子的‘崽’。”
“此‘仔’非彼‘崽’!”子芩正色道,“是旺仔牛奶的‘仔’!”
“什么?”孙思邈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挖出来很大一坨耳屎弹开。看来他觉得自己听不懂是因为耳屎的问题。
“哎~管它呢~”子芩心生一计,抱着仔仔凑到孙思邈跟前,猛地往他怀里一塞,然后左手苏木、右手陵游,拽着两人一溜烟地跑出竹舍。“师父!帮我照看一下仔仔,我们很快就回来!”
还没等孙思邈反应过来,三个徒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下头望着怀里正在他胸前嘤嘤磨蹭的熊猫,极不情愿地伸手去抚摸它的脑袋。在手指触及它脑袋的那一刻,忽然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娇喘。
竹舍外不远处的溪流边,子芩正带着陵游伏在一块大石头上捣鼓着竹子和石炭。苏木被她打发去村子里给仔仔找羊奶去了。陵游认真地打着下手,虽然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去捡块石头、递个东西什么的还是挺可以的。子芩小心地把石炭块砸开,选出粗细、大小合适的,嵌入到之前已提前选好的与之匹配的竹段中。
“哈!大功告成!”子芩欣喜地举起一根竹笔,在陵游面前炫耀。“稍后回去再用纸做一个笔帽就完美了!”
陵游认同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原来这就是‘铅笔’啊?”铅笔这个词自然是跟子芩学会的。
“是呀!这样师父和师兄下次再进山采药绘图时,就不用又是带笔墨,又是带砚台的了。”子芩说着开始做下一个。幸好师兄背回来的石炭够多,竹子也够多。
“哦,是要送给师父和师兄的呀。”陵游话中有话的样子,惹得子芩忍俊不禁。
“师弟也有!师姐我怎么会厚此薄彼呢?”子芩莞尔一笑。
“哦哦哦!有师姐真好!”陵游拍马屁的功夫果然不是盖的,难怪经常拍得师父他老人家心花怒放。
“师姐,”陵游忽然表情变得神秘,“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因为我是你师姐啊!”子芩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狐疑。
“难道你也像‘林妹妹’一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陵游十分相信之前子芩给他讲的神话版的《红楼梦》。
“天上掉下个程子芩?这个话本子不错。”
正说笑着,苏木带着一大罐羊奶返回,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走!回家!”子芩收拾好东西,就着溪水洗了洗手,又在屁股后面的长袍上擦干。“今晚给你做双皮奶吃!”
十常斋,厨舍里,子芩左手用筷子挑起桌上碗里羊奶奶皮的一角,右手端着另一个陶碗,把混合了鸡蛋清和石蜜糖的羊奶混悬液小心翼翼地注入奶皮下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完美!”奶皮一点也没有破,均匀地铺在羊奶混悬液上。然后子芩又小心翼翼地把已经制备好的四碗半成品依次摆进蒸格,盖上草盖。再需一刻钟左右,大功就要告成了。她就不信这样还拿不下师父孙思邈。
“囡囡囡……”厨舍外传来孙思邈诡异的声音。子芩伸着脖子往门外看去,画面还真是和谐得令人叹为观止。自从他们从小溪边回来就发现,孙思邈似乎已经被熊猫仔仔摄了魂一样,一直坐在门前的摇椅里、紧抱着仔仔不撒手,陵游抢都抢不走。而且真是可了劲儿的撸,得亏了这熊猫还算是皮糙肉厚,不然一个下午非要被他给撸秃了不可。现下,孙思邈刚给仔仔喂完羊奶,又开始和它头怼头地顶牛牛玩。
“唉,药王孙思邈也逃不过‘真香定律’啊!”子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仔仔靠自己已经拿下师公了。
“开饭啦!”子芩的嗓音刚落,陵游就撂下师父和仔仔自顾自地奔了过来。
趁着方才子芩做饭的功夫,苏木已经用竹子给仔仔做了个围栏,可以灵活挪动的那种。苏木将围栏放置在孙思邈的摇椅边,又进屋把竹几搬了出来。终于知道孙思邈为什么要收徒弟了,当师父的感觉就是逍遥啊。
“去把杌扎子拿出去!”子芩吩咐着陵游。陵游吭哧吭哧地把三个小马扎一一搬到竹几旁边摆好。苏木又微调了下,把马扎和竹几的位置摆正,多少有点强迫症了不是。
“我来!小心烫!”陵游冲进厨舍伸手就要端碗,子芩马上打了他的手一下,阻止了一场事故。
“我来!小心烫!”苏木跟了进来,语气就要比子芩要温和的多。
不一会儿,师徒四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围坐在竹几边,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这碗软糯糯、Q弹弹的东西,脸上写满了好奇。熊猫仔仔也在围栏里充满兴趣地往这边张望。
“唉,为师总是教导你们要过午不食。一天两餐食,简单又健康。一天天的吃太多,要折寿的。”孙思邈有点过于言不由衷了,因为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算不上正餐啦,就当下午茶吧。”子芩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古人倒是早已习惯了一天两顿饭,但她可是古人的身体,现代人的灵魂啊。真要是过了下午三点就开始禁食的话,那半夜她绝对会低血糖发作的。
“师父,要不您先尝尝?”子芩发来邀请,还给了孙思邈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古书上说这双皮奶可以健脾养脾、调理肠道,还能提高免疫力、增强记忆力、防癌、抗癌。神农为了苍生都敢尝百草呢,莫非师父还怕折寿?”
“哈?尝百草有何难?谁没有尝过似的?”激将法对孙思邈果然奏效。“你看的都是些什么古籍?什么防癌、抗癌的?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别学你师兄天天喜欢专研些过了时的文牍、竹简。医药经方是要经过事实验证的,还要会辨其真伪,不要人云亦云,别人随便一说,你就信,傻不傻?”
“呃……”苏木无辜躺枪。
子芩忍不住抬起手,真想为了师父这番慷慨激昂夸夸鼓掌。原来您也知道学术要更新、药方要验证啊。那您后来在《千金方》里写的“先斩小鬼,后杀游光;何神敢住,何鬼敢当!”之类的要不要解释一下啊?子芩暗暗腹诽着,为了仔仔,她忍了。
“来,还是让为师来以身试药!”孙思邈这一百八十度大弯,差点没闪了子芩的腰。一口下去,沁人心脾,孙思邈眉宇舒展,似腾云驾雾一般。谁说一天三顿饭就会折寿了?那得看吃的是什么,做饭的是什么人!
子芩看着师父的表情,知道妥了。她冲着苏木和陵游做了个鬼脸,苏木温暖一笑,陵游低头觅食,瞬间碗已经快要见底了。
“师姐……”陵游一撅尾巴,子芩就知道他想要拉屎还是放屁。
“不行!”子芩立马护住自己的碗,郑重警告他:“厨子要是饿死了,以后你还吃个屁呀?”
苏木一抬手,把自己的双皮奶又分了陵游一半。苏木师兄不愧是在静云观曾正经问道修真过的人,和其他三位“医学系”的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对了,师父,今天哪个什么王的怎么会到这里来?咱们十常斋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子芩压抑了一天的问题终于能问出口了。
“哦,你是说太原王李承宗啊。”孙思邈边吃边说,“他是当今太子的长子。数年前我云游时曾经救过他。可惜他当时溺水后伤了肺经,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办法能够完全治愈他的咳疾。”
“又是溺水?”子芩有些诧异。
“又?谁也溺水啦?”美食有些令孙思邈心不在焉。
“哦,没啥。”子芩打了个遮掩,继续问:“那他今天过来是?”
“自然是又想请师父入宫啦!”陵游把苏木给的那半碗双皮奶也吃完了。“长安城里想请师父出山的人都能从长安排到洛阳了。别说是师父,我都不堪其扰。所以师父才会每过一段时间就出去云游一阵子。天高地阔的,谁都找不到。只不过自从把你捡回来后就被绑住了,所以最近这两年都……”
“咳~”孙思邈赶紧打断陵游的话,可不能让这小子再说下去。毕竟他心里清楚,绑住他的不只是子芩的病情,更多的还有程氏美食。他不要面子的吗?
“没事儿,已经又婉拒了。”孙思邈自己会解释。“我这个老腰啊,实在是不适合天天去点头哈腰的。再说,”他看了一眼围栏里的熊猫,“仔仔也离不开我不是?”
“呵,少来!”子芩在心里笑道。婉拒太原郡王时他还不知道后来会有仔仔这档子事儿吧。真会把自由惯了说得清新脱俗。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孙思邈不怀好意起来,“要不下次宫里再来要人时,我把你送进去。反正你天赋异禀,自学成才,不用拜师就已经可以出师了。只要你别把人医死,就不会出大问题。”
呵,难怪史书上记载古代动不动就“疫死者过半”,还真是“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啊。这不用考证就能上岗的医疗制度果真害人不浅。
“那倒不用。”子芩赶紧拒绝,谁不知道古代太医死得快啊。她还没有看过大唐的巍峨、长安的繁华,可不想在电视剧刚开头就挂了。“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只是……”
“只是什么?”苏木刻意掩饰住自己的关切。
“只是我也不确定,”子芩摆摆头,说,“因为我也不曾见过他年少时的模样。”
“唔。”苏木颔首。
第12章 千金一方
竹舍东寝居里,苏木正在翻着竹简、掐指推演着,子芩拿着一本纸册子和几只竹笔走进来。
“苏木师兄。”子芩叫了一声,把纸册子和竹笔放到苏木跟前。“送给你的。”
苏木抬起头,看见竹几上的礼物,眼中欢喜,说:“这是?”
“笔记本和铅笔。”子芩得意道,“这样你以后再进山时就方便了。”
“哦。”苏木颔首感谢,“这本册子装订的式样确实很有新意,小巧精致,只是可能记不下多少内容。”
“这是我自己亲手装订的。你先看看铅笔再说。”子芩等不及道。她拿起一直竹笔,拔掉纸质笔帽,然后握笔在册子首页右下写下两个字:苏木。“你看!”
“这握笔的姿势也是新颖。”苏木接过她递来的小册子,发现“缩小”的字体。“确实是个好法子。”他评价道。进山先随身携带可以简单记录的工具,返回后再用毛笔、纸帛重新抄录整理,还能节约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这不同寻常的脑子确实很有用。
“是不是很神奇?”子芩更加得意,立马取出自己腰间的小册子也展示起来。“我也有一本!你看!”子芩的这一本要更加小巧一些,封面上还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简笔画,在苏木看来倒像是什么符咒。仔细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我的本子里夹了花瓣,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夹一些。只是会稍微显得有点娘。哈哈。”
苏木露齿一笑。“夹草药倒不错,要是风干了还能做成图注。”
子芩转了转眼睛:“你是说植物标本?”
苏木点点头。真是个好主意。这样下次师父再让她绘图时,她可以直接去采了草药夹进去交给他就好了。之前她怎么没想到?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然哪里会暴露出她绘画能力奇差的短板。
“恩—仇—录——”苏木翻开子芩的小册子,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三个字。
“啊!”子芩一把抢过来,责备道:“师兄怎么随便看别人东西。真不礼貌!”
“哦,抱歉。我以为是可以看的。”苏木有些委屈,但还是先恭敬地道歉。
谁让她方才一脸得意洋洋地显摆来着,况且她也没有提前说不让人看不是吗?
“不跟你说了!”子芩赶紧装好小册子逃跑。“我还做了两份,先去找师父和陵游!”
望着子芩远去的背影,苏木眸子里的光暗了一下。原来这礼物不是独一份给他的。他轻抚了两下小册子,继续开始演算。不知是怎的,自从今天从山里回来以后,他就感觉不对,尤其是回到竹舍,见到了太原郡王以后。现下的占卜盘面也显得迷雾重重的。他还是能力不足,只能推演出大的方向或者感觉,“拼图的细节”总是看不清楚。
竹舍北侧的正寝居中,陵游正逗着仔仔在竹榻上爬上爬下,玩着追赶的游戏。师父则在闭目养神,坐在床上练习自创的“十常养生法”。子芩叩门进来后,先是去摸了摸仔仔的脑袋,然后从布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和几只竹笔,剩下的连同布袋子一起放到陵游的床铺上。
“师父。”子芩拿着小册子和竹笔走向孙思邈。
“嗯。”孙思邈懒散地应了一声,抬起眼皮。
“喏,送你的。”子芩把礼物递过来。为了避免把方才给师兄解释过的话再说一遍,她迅速拿起一只竹笔在小册子上写起来。
“孙十常养生大法:”她一边写,一边嘴里念着,“‘一、发常梳;二、目常运;三、齿常叩;四、头常仰;五、津常吞;六、耳常鼓;七、腹常揉;八、面常洗;九、腰常摆;十、脚常搓。’搞定!”
孙思邈简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的倒不是她又搞出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而是她程子芩居然能把他自创的这套《十常养生法》完完整整的背下来。哎呀,真是太阳出西方,锦鲤天上游。难道这小丫头片子今天转性了?以前要是让她背个医书可是比登天还难,稀奇,真稀奇。
“是不是很好用?”子芩嘚瑟道。
孙思邈狐疑地点点头,接下小本子端详一遍,没想到她用这“竹炭笔”写起字来倒是比她写的毛笔字好看不少。“不错。时刻谨记为师的教诲,没有白教你一场。”
“师父,”子芩忽然面色严肃,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后您可是要著写医书流传百世的。您把这本小册子和铅笔带在身边,可以在有灵感的时候马上记录下来。这样就不会遗漏一些灵光了。”
“哦?是吗?”孙思邈尚未全信。
“嗯!”子芩肯定地点头,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以前就经常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自从有了记笔记的习惯,就好多啦!”
“唔。”孙思邈表示认可。确实人脑的记忆力不如笔墨可靠。“你是如何得知为师将来的著作可以流芳百世啊?”答案不重要,孙思邈主要是想再听徒弟嘴巴抹蜜一般地拍拍他的马屁。
子芩烂漫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师父是谁呀?那可是孙神医!就算是和扁鹊、华佗、张仲景一起‘码长城’,那也是一挑三的节奏,根本就不会虚的!”虽然孙思邈不懂“码长城”的另一个意思,但从他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可以看出,子芩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收了收口水,还是留点其他好听的话下次再用。“师父,您有没有想过将来您写的医书想用什么名字呢?”
“怎么?你有想法?”知徒莫若师,孙思邈给她这个机会。
“叫《千金方》如何?”子芩等不及想要推动历史的进展,毕竟她来了这么久了,还是要深入体验一下隋唐医学史的发展的。不然哪一天要是睁开眼突然穿回去了,论文的素材还没有收集够,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嗯!不错!”子芩的提示深得师心,孙思邈一边做着“第四式头常仰”摇头晃脑着,一边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孺子可教,深得吾心啊!”
惭愧惭愧。子芩用天真烂漫的笑掩盖下自己内心深处仅存的一点羞耻感。
“呀!仔仔拉屎啦!”陵游一声喊叫犹如惊雷。十常斋瞬间陷入了混乱。
太极宫东宫承恩殿内,太子妃郑观音眉头紧锁,她紧握着床榻上李承道的手,担忧地为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长子李承宗靠坐在一旁的矮脚半腰座椅上,身体依旧虚弱,脸色依旧瓷白。
“怎么会这么巧?安陆王殿下也落水了?”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絮秋忿忿说道。虽然她是在六年前才来到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但也听说了在她来到东宫之前,太子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就曾因意外落水而差点溺亡的消息。
那一年唐皇李渊刚刚入主当时还叫“大业城”的长安城称帝,身为世子的李建成被立为太子入住东宫。而早在大唐建国之前的四年,家世显赫方年满十六的郑观音就已经嫁给李建成做世子妃了。两人成婚之后锦瑟和鸣、伉俪情深,从未发生过第三个人插足世子和世子妃二人世界的情况。所以,武德元年,李建成在成为太子后的第一时间就晋了郑观音为太子妃,让出身荥阳郑氏的郑观音执掌东宫,前朝后宫都不能置喙。
虽然郑观音在还是世子妃的时候就已经为世子诞下了“嫡长子”李承宗和“嫡长女”李淑韵,且在大唐建国元年伊始又诞下了“大唐贵子”——次子李承道。但在这太子东宫之外,左有秦王李世民虎视眈眈,右有齐王李元吉虚与委蛇,唐皇李渊还是为太子宫中子嗣稀薄而感到忧心忡忡。是以在武德元年建国之后,立马做主为太子纳了弘农杨氏庶出的杨舍娘为太子承徽。这杨承徽倒也不负众望,次年便为太子诞下了第三子李承德。
武德三年,唐灭郑、夏,天下大统。唐皇李渊封赏子孙,加封太子长子李承宗为太原郡王,次子李承道为安陆郡王,长女李淑韵为长洛郡主。但因三子李承德为庶出,且生母无显贵,故暂未予封赏。后来还是在太子妃郑观音的屡次上表奏请下,唐皇李渊才封了李承德为河东郡王,只是前提是要杨舍娘把李承德送到太子妃身边教养,并称太子妃郑观音为阿娘,让太子妃视若己出。
随后,太子妃又依次为太子诞下第四子武安郡王李承训、次女闻喜郡主李婉顺、第四女辰溪郡主李韶华和第五子汝南郡王李承明。而杨舍娘除了又诞下太子第三女乐陵郡主李绰姿以外,便再无所出。在这种情况下,承恩殿的太子妃郑观音简直完胜宜春宫的承徽杨舍娘。所以,这承恩殿里的两位皇孙前后落水,就不得不让人产生遐想。更何况,长子和次子依次落水,且有患病长子的先例在前,这得利的第三子就着实是惹人嫌疑了。
“勿要胡说。”郑观音轻斥道。李承宗当年落水是不是意外她心里最清楚,而今日李承道的落水虽然存有嫌疑,但在没有事实证据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如今这局势看似风平浪静,但朝堂内外实则风起云涌。太子每日为了朝政与军政事务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这后院之事万不可再令他分心劳神。
“阿娘,”李承道轻唤了一声,虚弱地咳了两下,就着郑观音的搀扶靠坐起来。“阿娘,儿还以为儿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娘了。”虚弱的样子和隔壁椅子里的李承宗如出一辙。郑观音不忍地轻抚下他的额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果然李承道突然做了个鬼脸,瞬间从郑观音的怀里弹跳出来。“哈哈,阿娘被儿骗到了吧!”
郑观音和絮秋瞬间被李承道逗笑,无奈摇头。
“安陆王殿下果然皮实!”絮秋笑道,假意要端走塌前的一碗补药。“那这碗‘党芪虫草汤’想必殿下是不需要了。”
“拿走拿走!我才不稀罕。”李承道当真不在意,指了指旁边的李承宗,说:“也别浪费,给长兄喝!”
“呃……”李承宗一时语塞,笑着望着弟弟和阿娘不置可否。
自从李承道醒来,承恩殿里的氛围立马就变了。方才殿内的疑云和凝重皆一扫而空,大家都沉浸在李承道欢乐的打趣中。只有李承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落寞。
第13章 神仙道医
“太子妃娘娘,河东王殿下来了。”承恩殿寝居门外驻守的宫女快步进来,小声通传。刚说罢河东郡王李承德已经带着一张熊猫皮走进寝居。
“阿娘,您看我给您带什么了?”李承德快步走到殿中,恭敬地向郑观音执手躬身行礼,并让侍从把熊猫皮献上。
“呦!三弟今日收获颇丰啊!”李承道话里透着酸气。
“方才回到宫里才听说二兄今日落水了?看样子依旧生龙活虎嘛。”李承德反击道。
“那是必然。你当我是谁啊?”李承道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太合适,偷瞟了一眼李承宗,马上收住声。
“无妨。”李承宗宽慰道,喘了两口气。
“我听府兵们谣传,今日二兄是遇到了一位抱着貔貅的神仙道医搭救才幸免于难。可有询问这位道医师承何门?是否可以引见为长兄诊治啊?”李承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听府兵们描述的衣着样貌,加上“怀里抱着一只貔貅”这个重点,“是谁”他已经猜到个七八分。只不过今日他竟没看出来,一个七岁左右的女娃竟有能“起死回生”的本事。起死回生?想来不过也就是碰巧吧。真要是已经淹死了,救活哪有那么容易。
“道医?”李承道回忆着,忽然想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真的是有一个小娘子给我吹气了!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絮秋噗嗤一笑:“安陆王殿下可能分清究竟是梦非梦?”
小娘子?李承宗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今日他倒是也遇见过一个小娘子,怀里也抱着一只貔貅幼崽。只是……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丝不适感,说不上究竟是为何,就像有一块石头压在他的胸口,哦,不,不是一块石头,用一块没化的冰来形容更合适。
“应是太白山十常斋的道医吧。”李承宗淡淡道:“今日我已前去拜访过孙神医了,也取了药方和丹药回来。阿娘可放心。”
“唔,是他。”郑观音颔首远思。
当年李承宗落水后也是幸得孙神医所救才保下了一条命,如今李承道又是被其徒弟救回,且没有遗留病症,大概是机缘匪浅。虽然她自小在佛寺中长大,礼的是释迦佛,读的是般若经,但佛道本不分,想必定是道家的仙灵感应到了,才派了这太白山里的孙真人多次搭救。以后她定要继续行善积德,报答佛主道尊。
日落西山,絮秋开始安排承恩殿里的夕食。比起承恩殿里的热闹,东宫东侧的宜春宫里,承徽杨舍娘的身边只剩下一个稚齿童声的孩提女娃相伴,确实要显得清冷许多。
太白山的春天是子芩最喜欢的季节,不似冬天的阴冷,没有夏天的聒噪。也是熊猫仔仔最喜欢的季节,因为有吃不完的嫩竹笋和脆竹条。是日,子芩正带着陵游坐在竹舍前的空地处剥竹笋,孙思邈带着苏木去村子里行医去了。忽然一群窸窸窣窣的府兵静悄悄地就把竹舍团团围住,子芩正在诧异,一位身着棉质圆领长袍的小郎君拎着一个漆木食盒朝他们走来。
“神仙道医,可还记得我?”小郎君爽朗地一笑,说着把食盒往子芩身旁的竹几上一丢。子芩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忆起这不是她月前刚心肺复苏抢救回来的那个安陆郡王嘛。看样子抢救很及时,恢复得不错,外观看上去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是何人?”陵游眼见“来者不善”,立马冲到李承道面前把子芩挡在身后。关键时刻,师弟所展现出来的男子汉气概倒还真是令子芩有一些些感动。
“黄口小儿。”李承道轻蔑地轻斥一句,还没怎么用力就把陵游扒拉出老远。似乎他忘了,按道理来说他自己也只是个黄口小儿。陵游踉跄了两下,站稳后讯息跑回到子芩身边,只不过这次位置换成了躲在子芩身后。呵,还真是感动不能超过两秒钟。子芩拍了拍陵游扒在她肩上的小手安抚了一下,站起身双臂环抱,正对李承道挺直腰。
“不知今日安陆王殿下驾到有何贵干啊?”子芩学着穿越前曾看过的古装剧里的腔调文绉绉地问。没想到对面的李承道却噗地一声笑出来,末了对着背后挥挥手,另一位小郎君也拎了个木盒子走过来。
“怎么样,我就说她能认出吧?”李承道得意地朝来人抛了个眼色,宣判结果:“你输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子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蓦地又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语用似乎不太恰当,也许说“福无双至,王不单行”更合适。后面进来的这位正是那日她也曾遇见过的河东郡王李承德。
“原来‘神仙道医’还真的是你啊。”李承德说着也将盒子放在竹几上,还刻意挤了挤之前那只漆木食盒。
“喂喂,你别太过分哦。”李承道警告道。“我是来看我的救命恩人的,不知道你非要跟来瞎凑什么热闹。”
“我是来看给别人机会看救命恩人的,所以说不算凑热闹。”李承德嘴上一句也不饶。
“等等,”子芩赶紧打断两人,再这么吵下去没完没了了,她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没工夫陪两位小郡王打嘴官司。“是这样啊,听我说。那日呢,你救了我一命,然后呢,我又救了你一命。所以说,等于是你救了你一命。下结论,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直接感谢他就可以了,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好,到此结束。”
子芩手舞足蹈地一通解释,顺利地将自己摘了出来。此刻她只想赶紧搞定这两位小祖宗,然后去剥背后地上那堆了一地的竹笋。谁让苏木师兄太能干了,一大早出去哐哐挖了两大筐回来。说什么仔仔要是吃不完,还能拿去村子里以物易物,可剥竹笋这活儿受累得可只有她呀。
“怎么样?这次你输了。”这下换成李承德得意地朝李承道抛了个眼色。不用猜,他俩一定是拿她打赌呢。子芩长叹一口气。罢了,坐山观虎斗吧。李承德似乎看穿了子芩的心思,话锋一转,向熊猫仔仔走去。和二兄斗嘴可以,但也不能让别人白看笑话。“我是想来看看这只小貔貅是不是还活着。”
“哎!你不要动仔仔!”陵游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把抱起仔仔护住。
“呵,这下你倒是不怕了。”子芩不由地有些吃醋。
陵游一边警惕地防御李承德,一边安慰子芩道:“仔仔和师姐不一样,师姐可以保护陵游,但仔仔需要陵游保护。”这逻辑毫无漏掉。
李承德见到这架势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要是想对这只小貔貅做什么的话,当初就不会让她带回来。
“罢了罢了,不逗你们了。”李承德自顾自地坐下来,敲了敲竹几上的木盒。李承道也赶紧跟过去坐下,伸手扶住漆木食盒。“今日真是特来探望神仙道医的。备了些薄礼,聊表敬意。”
“我也是。”李承道抢先打开食盒,介绍道:“再次拜谢神仙道医救命之恩。这里面都是我平日最爱吃的糕点,我猜你也一定喜欢。”
“好吃的!”陵游两眼放光,也顾不上害怕了,瞬间围了过来,但往里一瞅又失了兴趣。“嗨,就这。”
“我……”李承道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陵游看出了他的不爽,但还是忍不住要故意怼他一番。
“你吃过江米花、双皮奶、炸羊乳、果冻子、水果冰、蛋黄圆、糖葫芦、浆果松饼吗?”陵游要不是怕他记不住,还能报出一长串儿来。
“什么什么什么?”李承道满脑子问号,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听都没听说过。
“还有肉夹馍、热干面、炒面鱼儿、酱油焖饭、烧烤串儿、打边炉、百物乱炖……”陵游滔滔不绝地报起了菜名,差点要把李承道给念晕了。
“哼,你个田舍小郎,不识货。”李承道悻悻道,似乎想借此挽回一丝尊严。
“好了好了好了。”子芩赶紧让陵游打住,再这么下去,把大唐郡王弄得自惭形秽可就不好了。
“看样子这一局你又输了。”李承德对着李承德落井下石道。然后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第一层是一些金银、碧玉和珠宝,还有几盒铅粉、胭脂和唇脂。
“呵,出手阔绰啊。”子芩在心里感叹着,面子上还是要凹一凹淡薄名利的样子,毕竟不能丢了十常斋的脸。“谢河东王殿下,只不过山野之地,‘田舍小娘’用不上这些。”说到“田舍小娘”几个字的时候,子芩刻意转头看了安陆郡王李承道一眼。
“哈,你也输了。”李承道甚是高兴,对子芩的“眼神杀”天生钝感力十足。
“再看看呢?”李承德陆续开起木盒的另外三层,依次排开。第二层分罐摆着精盐和蜂蜜,第三层摆满蜡烛,第四层竟是鲜嫩得还浮着水珠的荔枝。
“呵,财大气粗的背后倒是有几分缜密。”子芩心想,颔首道谢:“河东王殿下有心了。”
李承德微微一笑,李承道的脸色更加不爽。陵游上前瞅了瞅,完全没有注意到子芩的眼色。他指着第二层木盒,说道:“精盐和蜂蜜,我家厨房也有啊。我师姐做的椒盐烤鱼可香了,对了,蜂蜜蒸雪梨还能治咳疾呢,上次师姐就是……”
十常斋里有精盐?李承德和李承道互视一眼,莫非是长兄李承宗上次来赐给孙神医的?
“哈,”子芩赶紧捂住陵游的嘴巴,解释加掩饰道:“太白山里花草漫野,采点蜂蜜又有何难?”她刻意略过“精盐”,把重点引导蜂蜜上,然后凶巴巴地瞪了陵游一眼,咬牙切齿地暗暗威胁他:“再乱说话今晚不准吃饭。”
陵游不明所以地收了声,眼神略过蜡烛,径直看向荔枝,惊喜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吃货的直觉还真是准得惊人。子芩无奈地摇摇头,感叹了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虽然在没有杨贵妃的年代,李承德还听不懂这句诗中的典故,但子芩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态倒是令他有些意外。普通的田舍人家别说几乎没有机会见识到荔枝,连精盐和蜂蜜这些宫中因上供方能常有的东西都是鲜有接触。还有这蜡烛,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她想表现得那般惊喜。
正思索着,孙思邈和苏木一个拎着药箱,一个背着药筐返回十常斋。
第14章 竹舍拜访
“又来了?”苏木远远望见门口的府兵,自语一句,快步跟上孙思邈的脚步。孙思邈先入竹舍,上前看清来人的面貌后,眉间反倒变得轻松。
“原来是两位小郡王驾到,十常斋蓬荜生辉啊。”孙思邈拱手笑脸盈盈,完全不似在太原郡王李承宗面前时严肃的样子。
“孙真人好。”李承道和李承德恭敬回礼,毕竟这可是他们兄长的救命恩人,更何况太子妃也时常教导他们,虽然大唐医士的官品低微,但对于佛寺和道观的修士当以“师道”待之。
苏木也依次向两人行礼,接下师父的药箱和自身的药筐一起送至丹房门口的台阶上,然后转身行至厨舍门外的水井前,压了两下抽水泵的长柄,引出水流,打湿双手,然后又拾起旁边小凳上的肥皂涂抹两下,搓揉片刻后又借着流水冲洗干净。这一套动作从子芩双腿恢复能下地后,就开始实行了。据子芩说是为医者者须谨记奉行的“十常斋手卫生制度”。说也确有奇效,至少自此之后他们师徒几人拉肚的频率着实降低了许多,几乎再也不用抢茅厕了。
“这是何物?”李承德目光敏锐,一眼盯上铁质的压水井水泵。
“压水井啊!”陵游介绍道。
“哦,”孙思邈意识到不妥,大唐天下初定,朝廷对冶铁锻造诸事严加控制,十分敏感,遂解释道:“徒弟的一点‘小发明’,找村子里打农具的铁匠帮着造的。”
李承德若有所思。
“这又是何物?”李承道的兴趣倒是在那块滑嫩嫩的肥皂上,看上去似乎和他以往见过的皂粉很不一样。
“那是胰皂。”陵游回答,完了接着吐槽,“宫里来的小郎君怎么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李承道正要继续问下去,子芩赶紧打断。
“用胰油和草木灰做的,田舍人家的玩意儿,郡王未曾见过不奇怪。”虽然子芩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寻常田舍人家填饱肚子都不容易,谁舍得用油脂来做肥皂啊。好在李承道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和她这个“人小心大”的假小娃比起来,智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嗨,都是些奇技淫巧。”孙思邈坚信不能再让他们对话下去,立刻给苏木打了个手势让把子芩和陵游先带下去,继而邀请李承道和李承德进入正居叙话。
“两位郡王一同前来探望,孙某倍感荣幸啊。不如先至小舍饮茶小憩一下,看这天色,少坐片刻再返程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虽然不知道孙思邈这“误会”是不是刻意为之,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他这迎客词说得倒是更像逐客令。把“稍坐片刻”故意说成“少坐片刻”,还暗示对方“不会太久”,岂不是客人还没引进门,就已经着急赶人走了。不过幸好两位郡王都“反应迟钝”,亦或是假装没有听懂。
不一会儿苏木端着陶制茶具和一些糕点走进竹舍正居,然后依次为孙思邈和两位郡王看茶。不同于时下流行的烹盐煮茶之法,十常斋里除了冬天以外就只喝井水泡茶。一来简单,二来更好喝。子芩说过葱姜椒盐花里胡哨的,最是败了清茶的品质,而且又不便宜,实在是画蛇添足。所以,和师父或师兄进山时,她便经常“打野”采些野菊或山茶顶芽之类的,然后像烘焙金银花一样,晾晒焙干密封待用。今日苏木为三人端来的便是去年秋天子芩存下的菊花茶。
“春饮菊花,最是明目。”孙思邈邀请二人共同举杯品尝。二人依次呷了一口,甚是清甜。看来方才子芩在这茶里还添了些许蜂蜜。
苏木再送上沸水后便告退离开。
竹舍正居传来三人谈笑风生的声音,好不快活。子芩和陵游躲在厨舍里吃着荔枝,心不在焉地朝着正居那边偷偷打望。苏木师兄见她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主动和她解释起来。原来宫里曾多次来人拜会的目的不只是想让师父入宫行医那么简单。大唐的皇帝可比隋文帝和隋炀帝有理想多了,他更希望孙思邈能入朝为太医署效力,同时和当时的医官医士们一起推动大唐医教和医行的进步。只不过人间清醒如孙思邈,他对当下将要面对怎样的景况是心知肚明的。
隋唐的医学发展虽然相较之前的朝代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当下的医官医士们仍以师徒单传为主,又喜分门别派、私藏秘术。医术尚好的医者都在山野,官场里的医仕们不是外强中干就是唯唯诺诺,且时下世间庸医当道、骗子盛行,要不怎么会有“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这种嘲讽口号的盛传呢?建立太医署,广推医学传承,看似美好,实则不然。历史的车轮是很难被一个人撬动的。所以,孙思邈一次次称病不出,非不愿也,乃不能也。子芩能深深地体会到孙思邈的无奈,毕竟已经在十常斋和师父一起生活了一两年,师父的为人和见地,她还是十分认可和敬佩的。
“好,那就劳烦二位殿下代为转达孙某的谢意。”子芩还在走神,就听外面传来孙思邈送行的声音。她起身走到门边,恰好与李承德的眼神对视上。李承德远远地朝她点了头,她尴尬地一笑,也点了下头回应。
“神仙道医,我走啦!晚些再来看你!”李承道大声喊道,挥手作别。
子芩更是尴尬地以笑回应,心中默默感慨着:莫非你们这个年代的小男生都是这么早熟的吗?但转念又一想,也对,唐朝人的平均自然寿命也就不足六十,还不说每每战乱和疫情死去的那些人了,更别说他们这些生而为王公贵胄的孩子,天天撕逼、打架、宫斗的,能活到束发及笄之年都不容易。要是都像现代人那样过了三十岁还不着急结婚、生孩子,那说不定唐朝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想到这儿,子芩忽然想起现在的时间离武德九年越来越近,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悲凉。但很快她又使劲儿摆了摆头,喃喃默念道:“生死有命,非礼勿作;富贵在天,非礼勿取。”
“人都走了,你们都出来吧。”孙思邈远远地招呼一声,看见一地的荔枝皮儿,似乎很鄙视这群没出息的徒弟。
回程的马车上,李承德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像在认真地思考些什么。李承道倒是正美滋滋地摆弄着他的漆木食盒,甚是愉快。送来了一些宫里的果子、糕点,又带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十常斋特产”。先不说这一盒子美食了,就单说这一罐“太白山菊花茶”,定能令阿娘和长兄喜笑颜开。
“哼,哪有送人东西还以物易物的道理。”李承德看见李承道欢喜的样子,阴阳怪气道。
“我自是没有三弟八百个心眼子。”李承道白了李承德一眼,盖好食盒,生怕被他看少了一块。“三日前你我明明一同出发,你却私下命人迟两天快马送来冰储荔枝。这一局就算是你赢了也不光彩。”
“喂喂,愿赌服输。“李承德伸出一只手,索要战利品。“管它光不光彩,赢就行了。”
他们果然在用子芩的喜好打赌。从临走时那一地的荔枝皮儿就可以看出,显然是荔枝赢了。李承道极不情愿地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依依不舍地递给李承德,道:“你要是能把这个心思用在治学上,就不用阿娘天天为你念经了。”
“阿娘的经还是为你念得多些吧。”没有了十常斋的人看笑话,李承德嘴上可不会再让着他。
“哎~”李承道用胳膊怼了怼李承德,问道:“我看你甚是喜欢那位子芩道医做的‘茶花冻’,怎么也不要些回来?人活一世,肚子比面子重要。”李承德转过头盯着他,但却一言不发。李承道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食盒。“我只带了三人份儿的,阿娘、长兄和我自己的。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啊!”末了又补充地嘟囔一句:“是你自己不要的,难道还让我帮你要不成。”
李承德无语地撇开头,他掀开马车小窗的帷帘,看了看远处的山峰,心中默道:“我想要的,我自会来取。”
十常斋竹舍正居,应孙思邈提议,是夜召开太白山十常斋第一届全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参会人:孙思邈、苏木、子芩、陵游,仔仔。四人一熊猫围竹几而坐,每人面前一杯菊花茶,仔仔面前一根鲜竹笋。会议开始。
“说重点。”子芩开场。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孙思邈简单总结。
“先说好消息。”陵游提议。
孙思邈果断同意:“为师又成功地躲过了一次太子令,眼下不必进宫了。”
“那坏消息呢?”子芩问。
“坏消息是……”孙思邈有点吞吞吐吐的说“坏消息是太子令为师派一位徒弟入住东宫,去照看太原王殿下的身体。”
“哈?卖徒弟,可还行?”子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分钟在心里竖起了某根手指头。
“唉,为师也是没办法嘛。太原王近来的身体越来越差,为师之前的丹药也只能替他维持而已,始终去不了病疾之根。现下皇城宫中暗流涌动,加之月前安陆王又刚出了意外,太子不放心再让郡王和郡主们外出四处走动,故才令安陆王和河东王带来口信,言辞恳切地‘请’为师推荐一位弟子入宫相佐。”孙思邈一股脑地和盘托出,看来是确实真的推不掉了。“河东王说,太子理解为师年事已高,不适操劳,但为师的弟子正值壮年,且年少有为。如果为师踌躇,难以抉择,下次他只好带着太子令再来拜访了。”
“X(消音)~”子芩没忍住飙了句脏话,方才还在为他们的未来感到难过呢,没想到这么快乌云就飘到自己头上了。果然帝王与山贼无异,软的不行就硬来,还美其名曰“帝王之术,先礼后兵”。还有王法吗?还有人权吗?忽然子芩一拍脑袋想明白了:“哦,帝王封建制。”
“那师父可想清楚派谁去了吗?”子芩明知故问,看今天那两个小子的架势就是冲着她来的吧。
“我去。”苏木淡淡道。
“我去!”子芩说的是个感叹词。她差点忘了孙思邈可不止她一个徒弟。对了,还有陵游,如果东宫需要吃货的话,她不介意把他送去吃垮太子。
孙思邈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子芩看向苏木紧缩的眉头,忽然有些内疚。她当然知道,在当下这个时间点进太子府邸意味着什么。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到“玄武门之变”了。玄武门之变,太子东宫血流成河,不知道她可否做点什么,至少能保下她如此仗义的师兄。不行,她一定可以做点什么。
“师父,您就这样(没心没肺地)活哈!”子芩把“没心没肺地”自动消了声,刻薄道:“相信我,您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孙思邈假装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做出这个决定,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医也好,道也罢,在当今这个时代都是不入流的存在。好一点的还可以像他一样,深山隐居或四处云游。但还有更多不得已的医者和道士,逃不脱世俗所累,或是误入歧途,或是无辜牵连,终是无法善始善终。唉,只希望有朝一日,这天下不要病无所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