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唐医起居注TXT下载唐医起居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医起居注全文阅读

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山雨欲来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己未日,太白金星再次在白天出现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太史局太史令傅奕上呈密奏,书曰:“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唐皇李渊阅之,圣心不悦,遂令秦王李世民入宫至甘露殿觐见。

    “二郎,朕这里有一封密奏,可予你同看。”李渊说完,将傅奕的奏书递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看罢,突然一阵苦笑,道:“阿耶这是疑儿有不臣之心吗?”李渊不语,李世民再笑,道:“儿丝毫没有对不起长兄和四弟,奈何长兄和四弟竟要逼儿至此呢?如今儿若是因此含冤而死,只怕那王世充和窦建德之类的贼人都能笑活过来了。”

    李渊面露不悦,冷冷道:“秦王这是在邀功自居吗?”

    “儿不敢。”李世民苦笑道:“儿只是在想,长兄和四弟屡屡陷害儿,到底是为了储君之位,还是为了尹德妃和张婕妤呢?”

    “此话何意?”李渊怒气中烧,但仍极尽克制,他眼睛里的火似乎快要烧出来。

    “阿耶,”李世民拱手行礼道,“万贵妃曾与儿媳提起过,长兄与四弟曾多次出入尹德妃与张婕妤的宫闱。原本儿一直并未相信,但如今看来,这倒不似为万贵妃妒忌污蔑之辞了。不知阿耶是否知道此事?”

    李渊听罢,久久没有开口,过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道:“你且回去。此事明日朕亲自审问。”

    李世民看见李渊凝重而痛楚的神色,眼中略过一瞬间的不忍,但很快又被一股坚定的锐气替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既然非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他身系有天策府成千上万的人命,甚是还有大唐千百万的子民,断没有再顾念亲情而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理由。

    “二郎”,李渊的声音忽然显得苍老许多,他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语气虚无地说道:“你应早日来与朕说的。”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一名小内侍神色慌张地从甘露殿的方向跑来,跌跌撞撞地一直跑到水阁的门口,对着阁内的蓖如使劲招了招手。蓖如轻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挪步过来,小内侍赶紧靠近她的耳朵悄述了几句。

    “什么?”蓖如脸色一变,立马带小内侍奔近寝殿叫醒正在休息的张婕妤。

    张婕妤方睁开眼睛,蓖如便在她的耳边悄声转述。张婕妤瞬间清醒过来,立马坐起身飞速地转动脑筋思考。片刻过后,她看了眼眼前的小内侍,让蓖如将妆台上盒子里的玉牌拿出来递给小内侍。

    “你携本宫之信物立马去东宫一趟,务必尽快将此事告知太子和齐王。”张婕妤道。

    “唯。”小内侍上前接下玉牌,即刻转身出发。虽然他本不是齐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但此事关联到太子,长洛郡主日前又已经出宫了,现下他也只有来找张婕妤才能有机会出宫报信。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坐在案前一言不发。秦王李世民离开后内侍监裴静才重新回到殿内侍奉,也不知道这一次李世民又说了什么,才惹得李渊郁闷至此。裴静好不心烦,每次李渊见了各个儿子后都要靠他来费脑子调节心情。而每当此时他就感慨还好自己只是个内侍,没有儿子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陛下,”裴静试探地问,“不如奴婢还是陪陛下出去走走?”

    李渊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反正此刻这奏章也是看不下去了。

    “那是去承香殿,还是去临湖殿?”裴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还是一踩双响,把尹德妃的承香殿和张婕妤的临湖殿这两颗雷都踩得贼准。

    “哼!”李渊怒斥一口,甩袖而出。裴静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甘露殿,李渊走在后宫的小路上,穿梭于各个宫殿之间,竟一时找不到自己此刻还想要去的地方。正心烦着,忽然一阵檀香飘来,李渊抬起头看了看檀香飘来的地方,是三清殿的方向。往日里遇见想不通的事情时,他也曾在三清殿的东殿与道士王远知谈心论道,自从王道人离宫归隐之后,他便也没再去过三清殿了。

    “陛下可是想去看看圣祖皇帝?”裴静敏锐地嗅到李渊的一丝心意,他总不能直接问李渊是不是想去找那个才被他斥责过的程道医再占卜问命。

    李渊轻哼了一声,骄傲地仰起头,越过三清殿往太极宫的东北方向走去。不知不觉李渊就走到了山水池,他让裴静和随行的宫侍在外留守,独自登上了凌云阁。这个凌云阁在整个太极宫后宫处于相对最高的位置,举目望去,太极宫里楼宇重峦,山林叠翠,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可却不知这宁静祥和之下到底还掩藏着多少腌臜之事。

    “子芩道医,你都已经掷了八百次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金灵小声地劝告着正躲在阁外走廊一角不断重复着掷铜钱动作的程子芩,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传到了李渊的耳朵里。李渊悄悄靠近,从阁内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看见蹲在地上摆弄着铜钱的金灵和程子芩的后脑勺。

    “不应该啊!这不符合概率学原理啊!”程子芩一脸困惑地摸着手里的铜钱,心里想着“再来最后一次”就又把三枚铜钱合握在手心摇摇晃晃后抛撒在地上。又是两正一反。这结果一整天都没有变过,搞得她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要开始相信封建迷信了。

    “再来一次。”她说着又把铜钱逐一捡起来,这玩意儿还真是让人上瘾。

    “咳~”李渊刻意大声清了清嗓子。

    程子芩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吓得手一抖,铜钱应声散落在地上,两枚正面朝上,另一枚竖着滚了出去,程子芩赶紧跟上,铜钱一直歪歪扭扭地滚到李渊脚边才摇摇摆摆地停了下来。整个过程中,程子芩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这枚铜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它停下后,看到结果的她才如尘埃落定般地放松下来。毫无悬念,最后一枚又是反面。

    “此乃何意?”李渊问道。

    “两正一反,乃是少阳。”程子芩答道。其实她只想对李渊说这大概是老天爷在暗示他:“你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是‘好东西’,剩下一个是个‘坏东西’”。

    “何解?”李渊追问。

    程子芩长叹一口气,暗自想着又得开始烧脑细胞胡乱瞎编了。她答道:“两正一反为少阳,六爻少阳乃乾卦。此卦为‘乾’,卦象为‘天’,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问国运,此卦乃春生夏长之象,是为吉。然,此象又寓主客双强,若问胜负,乃势均力敌之象,充满变数。”

    程子芩一本正常的样子,说得连她自己都相信了。李渊接着也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今日的太白金星在长空中昼现了一天,已然形成了“经天”之象,看来无论如何,明日都该有个了断了。

    “裴静何在?”李渊对着阁下喊道。

    裴静赶紧仰头回禀:“奴婢在”。

    李渊再次揣度一下,最终拿定主意,对阁下的裴静吩咐道:“传朕旨意,明日朝后立召太子、齐王于临湖殿觐见。”

    “谨诺。”裴静遵行。

    “圣人,”程子芩起身,恭敬地向李渊行拱手躬身之礼,道:“臣想向圣人讨一纸敕书。”

    李渊看着程子芩严肃认真的神情,久久不语。

    东宫崇文殿内,小内侍将张婕妤的玉牌呈递给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李元吉看到玉牌便已心中有数,朝着李建成点了点头。经过太子允准,小内侍简明地呈报了宫中的情况,李元吉闻之大惊,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李建成倒是神情自若,竟还觉得有些好笑,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元吉神情的变化,对着小内侍挥了挥手,令其先行退下。

    “长兄,不可去!”李元吉有些焦急,说完又强制冷静下来解释道:“这分明就是秦王府的陷阱,你我当下应先整顿好东宫和齐王府的兵力,明日暂时托病不去早朝,待朝后形式明朗一些再做打算。”

    “不妥。”李建成一口回绝,接着说:“这次的诬蔑和之前诬告杨文干谋反如出一辙。如若孤不敢入宫对质的话,那岂非反倒成了心中有鬼了?”李建成想了想,又说,“明日一早你我便一同入宫面见阿耶,相信阿耶定不会被妖言蛊惑。”

    见李建成主意已定,李元吉不再多说,只是背在身后的右手握得更紧了些。

    翌日清晨,太子李建成穿戴整齐,辞别太子妃郑观音正欲出发。太原郡王李承宗与长洛郡主李淑韵早已恭候在承恩殿的正殿外。看着他俩一脸严肃的样子,李建成甚是感慨。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两个孩子已经长成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多年来,确实辛苦太子妃郑观音了。李淑韵刚要开口,李建成便扬了扬手打断了她,说道:

    “韵儿,今日你就留在府中,一步都不要离开。”李建成说完回头看了看还在休息的郑观音,又转过头接着对李承宗和李淑韵说道:“你们阿娘生产将近,弟妹们年纪尚小,如若今日阿耶进宫不得及时返回,你们二人定要照顾好阿娘和弟妹们。可知道?”

    李淑韵的眼中生出一团雾气,在眼眶中凝结成水珠但却坚强地没有落下,李建成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这个女儿为他和东宫也已付出了太多,他从不愧对东宫,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感到愧对女儿。李承宗站在一旁面色平静,但内心也已泛起剧烈的挣扎。他不知道父亲今日这一去,能否像他料想中的那样有惊无险。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从当年他母亲跳进西池湖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了。

    “宗儿,”李建成从腰间拿出一枚铜鱼符递给李承宗,道:“这是长林军的调兵鱼符,如若阿耶在宫中遇事有变,长林军凭此可任你调遣。”

    李承宗接下太子长林军的铜鱼符紧紧地握在手中。这种铜鱼符和他们平时用来彰显身份的随身鱼符不同,这一件小小的东西意味着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权利,若是在战时,有时甚至更能凭此一物而改变格局。李建成沉沉拍了拍他的臂膀,大步流星地朝东宫北门玄德门走去。

    玄德门外,齐王李元吉已骑在马背上等候多时,披甲佩剑,身后跟着齐王府精兵一百,另令直府左军骑谢叔方已于齐王府整兵待命。太子李建成飞身上马,虽着战袍,但弃持兵械,身后由东宫卫率百人随行,令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彻于东宫玄德门外整兵待命。然太子与齐王均不知,与此同时,秦王李世民已在玄武门处恭候多时。

第46章 玄武剧变(一)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丑时刚过,天色玄黑,秦王天策府已人头攒动。秦王身披战甲,背负角弓,于殿内与一众将士与谋士进行入宫前最后的行动部署。秦王教令,着秦王府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康州刺史程知节率精骑七十埋伏于玄武门旁树林主备击杀,令秦王府将军张士贵、右二护军段志玄领数百骑兵伏于禁苑待命随时增援,着秦王府比部郎中长孙无忌、雍州治中高士廉提前进入太极宫释放囚犯夺武库兵器辖据掖庭宫芳林门以阻断宫内敌兵退路,令检校侍中、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与车骑将军侯君集于上朝前提前入驻两仪殿控制朝臣及唐皇李渊,秦王府右三统军秦叔宝身体不好,着统领府兵驻守秦王府护府内亲眷及幕僚一干人等安全。

    还有一个时辰便至上朝之时,成败在此一举,秦王李世民心中甚为忐忑,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迟迟难以下令发轫,转眼瞥见记室参军李淳风腰间的龟卜,便欲借其一用。李淳风劝阻未果,只得取下呈上,还没等李世民拿稳,便被刚好进入殿中的右武侯长史张公瑾一把抢过龟卜狠狠地仍在地上,并怒道:

    “凡卜筮者,将以决嫌疑,定犹豫。今既事在不疑,何卜之有?纵卜之不吉,势不可已。愿大王思之。”

    李世民脸色尴尬,但又无可反驳,环顾众人一圈后便下令行动。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李淳风抬头仰望向太白启明的方位。原本近日以来,李淳风多次占卜皆为“震”卦,意味着此次行动终将有惊无险、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卦象从昨日起就忽然变成了“姤”卦,大有充满变数、但却无从论定吉凶之意。他摸了摸腰间程子芩曾赠予他的那本小册子,截至目前为止册中所录均已印证,相信此次结果也定不会有所疏漏的。

    与秦王李世民在天策府开始部署行动的同时,唐皇李渊已在程子芩的进言下逐渐完成了宫中的部署。庚申日子时太子詹事裴矩应李渊特召入宫统宫中宿卫于两仪殿外宿守。侍中陈叔达与尚书右仆射萧瑀各领一路南衙武卫分守于太极宫北偏门安礼门与掖庭宫芳林门以阻断外敌渗入。卫尉少卿薛万述接李渊密令死守武库,令无皇敕不得外泄一件兵器。中书令封德彝持唐皇禁军调令铜鱼符同手执唐皇敕令的程子芩一起前往玄武门,迎接即将到来的三位皇子。

    “中书令怎么来了?”看到封德彝的一瞬间,禁军统领兼城门郎常何有些意外。等再看到封德彝身后的程子芩时,他的脸色更是惊诧。

    “禁军统领常何听令。”封德彝出示铜鱼符道,“传陛下口令,今日除太子、秦王与齐王以外,任何人一律不可踏入宫城一步,违令者斩。”

    “末将领命。”常何抱拳行礼领命后抬头狐疑地看向封德彝,封德彝面无表情不予回应,说罢便转身走上城楼。程子芩紧跟其后,留下常何犹疑着继续原地驻守。

    “参见中书令。”城楼上中郎将吕世衡与监门将军敬君弘走向封德彝依次行礼。看见他身后的程子芩,吕世衡与敬君弘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封德彝解释道:“此乃圣谕特使程道医,今日奉谕来引三位殿下入宫。”

    程子芩拱手行礼,上前出示了唐皇敕令。吕世衡与敬君弘赶紧抱拳伏身行礼接旨。

    玄武门之上,夜风袭袭,如镜月色下,城外树影晃动,除树叶沙沙之外便寂静无声。程子芩抬头仰望向太白启明的方位,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秦王李世民便要抵达玄武门。真没想到她会是在这种场景下和一代战神、千古明帝李世民初次见面。虽然程子芩这样做算是破坏了李世民的计划,但如若最终能做到剔瑕保瑜的话,她相信她今日之举亦有益于帮助李世民免除日后因杀兄弑弟而带来的内疚与痛楚。别的不敢说,至少今日之后,门神神荼和郁垒不会从唐朝开始被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替岗了。

    寅时已过,卯时刚至,天边已微微破晓。封德彝已在玄武门的城门楼上站了许久,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旁边一脸严肃、神情紧张的吕世衡与敬君弘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谓。程子芩踮起脚尖向东北方向远眺,无论是秦王李世民的弘义宫还是齐王李元吉的齐王府,亦或是太子李建成的东宫,皇子仪仗卫队均会从这个方向过来。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内容来看,当李建成和李元吉抵达玄武门的时候,其实李世民早已埋伏在内重门之内。所以,如果程子芩没有猜错的话,待会儿她将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定会是李世民了。正想着,程子芩忽然看见不远处晃动的人影,她转过头对着封德彝使了个眼神,然后二人便一前一后下了城楼。

    “秦王殿下。”城门处城门郎简禁军统领常何正在向李世民行礼,刚想说些什么,发现封德彝和程子芩已经走到他的身后,便退后一步让出位置来,不再言语。

    “中书令?”李世民见到封德彝不觉眉头一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不起眼的程子芩。

    “参见秦王殿下。”封德彝拱手躬身行礼,徐徐道:“陛下派老臣来接秦王殿下入宫,还请秦王殿下卸甲去箭,随老臣在门内稍作休息,待太子与齐王抵达便一并入临湖殿觐见。”

    李世民虽有犹豫,但也不可抗旨,便卸下背上羽箭,交予常何,令随行天策军数十人于玄武门外驻守,便随封德彝移步内重门静候。程子芩则留在玄武门处等待,她转头看了看身旁几度欲言又止的常何。常何再度挣扎几下,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时,程子芩抢先开口问道:

    “不知常将军守的这天下,是太子的天下,还是秦王的天下?”

    常何心底一惊,听懂了程子芩的暗示,立马抱拳回禀道:“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程子芩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转过头继续望向东北方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骑着高马款款而来。李建成神情自若,而李元吉则紧缩眉头,在被常何扣下剑甲时甚至一度想要出言挑衅,最终在李建成的安抚下才在进入内重门前成功被卸下了剑甲。原本唐皇李渊允准三位皇子骑马佩刀入宫且不设出入时辰禁限是出于父亲对儿子最高级别的信任,可怎奈这份在帝王之家极其罕见的信任却最终难逃被辜负的命运。程子芩传唐皇诏令,自此之后,禁宫之中除皇帝以外皆不可再随便驭马,且诸皇子皇孙非召非奏亦不可再自由出入。程子芩向李建成拱手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正对她怒目而视的李元吉,转身引二人进入内重门之内,再向李世民行礼后,便在前为三人引路,径直走向临湖殿。封德彝持铜鱼符继续留驻玄武门,他站在城门之上,俯瞰着玄武门外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暂时按兵不动的各路军马,无论如何,今天都将成为他一生中所经历的极其不平静的一天。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正殿,唐皇李渊端坐在正榻之上,不怒自威。万贵妃、尹德妃和张婕妤整整齐齐地跪在殿中,等待着三位皇子到来后好当面对质。原本李渊是想令萧瑀、陈叔达、封德彝等股肱大臣于两仪殿内集体审理秦王李世民所奏之事的,但鉴于程子芩进谏道“家事易处,国事难断”,便听从程子芩的建议改至后宫临湖殿由自己独自查验。一大早,裴矩就领宫中宿卫护送李渊从两仪殿抵达后宫临湖殿,同时裴静也传李渊口谕令万贵妃和尹德妃一同前来临湖殿觐见。李渊方一到临湖殿,裴矩就令宿卫将临湖殿团团围住,除内侍监裴静随驾侍奉以外,殿内所有内侍、宫女一并驱至殿外跪候。张婕妤跪在殿中惶惶不安到身体微微颤抖,尹德妃则是一脸无辜地时不时来回看看跪在其左右的万贵妃和张婕妤,万贵妃虽也是跪着的,但却丝毫不失“后宫之主”的仪态,李渊则侧依在凭几上,用右手揉捏着鼻梁处的晴明穴。经殿外宿卫通传后,程子芩引着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三人进入殿内。

    “圣人,”程子芩拱手禀报道,“太子、秦王和齐王已到。臣先行告退。”

    李渊睁开眼睛,放下右手,以眼神示意程子芩站到正榻一旁来,说道:“你且候着。”

    程子芩遵旨留在殿中。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应该远远地躲到殿外去才能更加安全。

    “秦王先说吧。”李渊吩咐道。

    李建成和李元吉相视一眼,站在一旁听着李世民的禀报,如果不是看见李渊铁青的脸色,这两人定不会克制到一直等着李世民把话说完才做发作。

    “无稽之谈!”李建成愤怒斥责。跪在地上的尹德妃也开始情绪激荡地咒骂李世民,她大骂李世民是为了给其幕僚杜如晦出气,所以才来上演了这么一出欲加之罪的表演。她哭得真切,骂得坦荡,以至于李渊都差点忍不住想去亲自扶起她了。

    “好!”万贵妃大声喝道,“就算本宫暂时没有太子私通尹德妃的证据,但齐王和张婕妤的事,人证、物证皆在。”说完,万贵妃启奏李渊要求带临湖殿宫女蓖如入殿,李渊点头示意裴静允准。顷刻,宫女蓖如被两名宿卫从门外架着进来扔在了大殿之上。蓖如慌忙爬起来跪下,又悄悄抬头看了看张婕妤和李元吉,突然被李元吉的眼神吓到,立马又低下头伏跪着瑟瑟发抖。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蓖如声音颤抖着重复着,万贵妃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蓖如更是把头埋得更低。

    “贱婢,陛下在此,你休敢撒谎。”万贵妃呵斥道,又刻意提醒了她:“如若从实招来,仅为一人之罪。但若胆敢妄言,欺瞒陛下,定当株连九族!”

    “啊~”蓖如惊恐得几近昏死在地,像一滩烂泥一样粘滞在地上。

    “说!”万贵妃再喝一声,吓得程子芩都跟着抖了一下。

    “奴婢知罪,奴婢……”没等蓖如后面话说出口,一把利刃就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张婕妤大叫一声,蓖如应声倒地,李元吉手握着滴着血的佩刀出现在她的身后。原来从蓖如一被带入殿中,李元吉便做好了抢夺宿卫佩刀以结果了她的准备。看到殿内的这一幕,事实如何,李渊基本上已经心中有数了。

    “万贵妃威逼利诱宫婢以诬蔑皇子,该当何罪?”李元吉提着佩刀在万贵妃面前晃了晃,达到恐吓的目的后,转眼看见李渊铁青到快要发黑的脸,才将佩刀仍还给宿卫。裴静赶紧对宿卫使了个手势,令其二人将佩刀和蓖如的尸体赶紧一并带下去。

    万贵妃冷笑一声,端正身体继续向李渊启禀道:“陛下,齐王就算是杀了人证,还有‘物证’。”

    “是吗?”李渊冷冷道。此刻对于这殿内的一屋子人,他都感觉不到还有谁的心里还有一丝人气。

    “带周王。”万贵妃越俎代庖地宣旨,事已至此,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她亡。此时还不豁出去的话,此生她都再无机会为她的儿子李智云报仇了。

第47章 玄武剧变(二)

    不一会儿,一脸懵逼的周王李元方就被宿卫“邀请”着带进殿。他抬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站得离他最近的李元吉。李元方一阵欣喜,立马冲过去抱住李元吉的大腿,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兄长了,整个太极宫中,就只有四兄待他最好,对他最亲。

    “哥哥!”李元吉高兴地叫着,完全没有感觉到殿内突然诡异的宁静。

    哥哥,虽然这个称呼在唐朝也可以用来称呼兄长,但是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跟“阿耶”和“耶耶”一样的指代“父亲”的意思。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程子芩的头是嗡的一声就大了。没想到她近距离吃瓜,吃了个这么大的历史大瓜。这兄弟变父子的情节,蒲松龄都不敢这么编。

    “周王叫齐王什么?”尹德妃一脸看戏的神情,听到李元方又重复了一声“哥哥”,喉咙里发出一声诡异的笑。

    “你笑甚?”李元方一向讨厌喜欢和他打嘴仗的酆王李元亨,连带着就也很讨厌李元亨的母亲尹德妃。他解释道:“是阿娘让我这样叫‘四兄’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元方说着从李元吉的身旁又跑到张婕妤的面前,他一把扑进张婕妤的怀中,却发现张婕妤已经像被妖怪吸了魂似的怎么推都毫无反应。

    “贱人,休得胡说!”李元吉说着就要向万贵妃和尹德妃扑来,李渊大斥一声,令李建成和李世民控制住了他。

    “逆子!”李渊悲愤地一声咆哮,由于急火攻心,被一口老痰呛到,裴静赶紧上前帮其抚摸后背理顺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李渊才缓了过来。李建成和李世民已将李元吉押跪在地。

    “难道你连朕也想杀吗?”李渊眼色血红地盯着李元吉的眼睛,此刻的他甚是后悔当初没有顺从亡妻窦氏的意思尽早除掉这个狼子野心的祸患。

    “四弟,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且莫急,仔细与阿耶解释清楚。”李建成劝导着李元吉,李元吉冷静下来,眼中的杀意退去。

    “莫非万贵妃就想凭一张空口造谣,污我皇室血脉?”李元吉恶狠狠地盯着万贵妃,道:“诬蔑皇嗣,其心可诛!”

    万贵妃倒也没在怕的,轻蔑地嗤笑一声,道:“既然齐王心中无愧,敢否‘滴血验亲’?”

    What?程子芩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姑且先不论这“滴血验亲”科不科学,就算是按照古人的观念——亲生骨肉的血滴会在水中相融,那这个法子也根本无法区分是亲兄弟还是亲父子啊。因为在古人的观念里,亲兄弟和亲父子都是“骨肉至亲”啊。这个万贵妃能想到这一点,在此刻突然提出来诈一诈李元吉,果然也算是其心可诛。程子芩仔细看了看李元吉和李元方的脸,确实长得还有点像。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长得像的除了父子,也可以是兄弟。唉,这个问题在没有DNA亲子鉴定技术的古代确实不容易搞明白,不仅令古人头疼,就连她这个现代人也觉得甚是烧脑。程子芩又想了想,按照两人的生辰,李元方出生的时候李元吉刚好十六岁,这在生理上确实也到了可以制造后代的水平。唉,看样子,这个问题除了张婕妤自己,大概没有人可以搞得清楚了。

    “哼,”李元吉轻蔑地一笑,冷冷道:“阿耶之嫡子如今只有我与长兄、二兄三人,其余皇子皆为庶出。如若阿耶存疑,尽管废掉即可,张婕妤亦可贬为庶人逐出宫外。若因一介妾室,损我父子信任,岂非惹天下人笑话。”

    李渊一直没有发话,他在仔细掂量要如何处理才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李元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姑且不论李元方的身份到底为何,但一旦这种传言流入民间,皇家顷刻间便会沦为庶民口中笑谈。现在比起弄清楚李元方的身份来说,如何让今日万贵妃的言论来日永不再被任何人提起才是最重中之重的事。

    “哈……”沉默了一晚上的张婕妤忽然发出一阵苦笑。虽然她早就看惯了帝王之家的无情,但是真到了要面对这赤裸裸的帝王之心时,真相还是会令她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倒不是所托非人、信任被辜负的伤心和委屈,而是一种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够游刃有余于权力的游戏的顶端,结果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那最低处、最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棋子时的悲哀。

    “你笑什么?”李建成愤怒地看向张婕妤。原本他就一直不认可李元吉希望结交张婕妤来打探宫中消息的做法,他总觉得宫中靠李淑韵和尹德妃相交就够了,也不至于让人抓住“瓜田李下”的把柄,今日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便更加确定这一点了。他对着张婕妤怒斥道:“你为何要教元方胡乱称呼?惹得四弟无辜被泼得一身臊!”

    张婕妤看向李元吉,李元吉依旧颜色冷酷,不愿为她辩驳一二。看来他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了,甚至也要和他真正的长子李元方老死不相往来。张婕妤嘲笑似地看向李建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近疯癫地对着李建成道:“太子莫非真的以为你的四弟最是无辜?你可知道他搂着我的时候可轻唤过‘元娘’。哈……”

    什么?在张婕妤的狂笑声中,程子芩和李建成同时瞳孔震惊。“元娘”不正是李建成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生母的名字吗?之前长洛郡主李淑韵不是说李元吉对李承宗生母是“长嫂如母”之情吗?难道李承宗他?程子芩迅速地计算了一下李元吉和李承宗的年龄差。还好还好,李承宗出生的时候,李元吉也只有十一二岁大,至少这血缘是不用存疑了。只是,难道这李元吉是因为知晓了自己小时曾被母亲抛弃过,所以才对后来慈爱的长嫂产生了恋母情结?唉,好复杂。程子芩的脑子都快要炸掉了,今日只适合吃瓜,不适合搞心理剖析。

    啪,一声巨大的巴掌声响彻整个临湖殿,李建成愤怒地扇了张婕妤一个嘴巴。张婕妤被扇趴在地上,久久才又缓缓爬起来,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李元方已经吓傻在一旁,半天没有喘出一口气,张婕妤用冷冷地眼神将殿内所有的人环视一圈,悄无声息中已经扣出了腰间的毒药丸,趁大不备之间,迅速地含入口中,当然殿内也没有人曾想要试图去阻止她。吞下药丸后,她转过头看向李元吉,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度放松的笑。其实,从当初得知李元吉杀掉了自己乳母陈氏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只是她还心存侥幸,以外自己能凭着为他诞下长子一事,成为他心中相对不一样的那个人。看来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元吉,”张婕妤柔声喊道,身体也逐渐无力支撑,“从我在你身上偷来这颗丹药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日了。谢谢你的这颗丹药,可以让我走得不至于那么难看。”说罢,她又看了一旁像个蜡像一样的李元方,便轻轻倒在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甚是平静祥和。

    目睹张婕妤离世,万贵妃和尹德妃也一并瘫软在地上。唐皇李渊看到张婕妤的尸体,先是全身放松地舒了一口气,但当他看见张婕妤的表情突然又眉头一锁。裴静察觉到了李渊的心思,立马上前装作查看张婕妤的鼻息,背着李元吉顺手用袖中的锦帕蘸了些她口中的毒汁和血液又塞回袖中。在确认张婕妤已然死亡后,裴静传来殿外的宿卫将她的尸体抬了出去。李渊重新靠回凭几上,再用右手揉捏自己鼻梁处的晴明穴,满身疲惫。

    “今日就到这儿吧。”李渊有气无力地说,“今日婕妤张氏突发疾病暴毙,朕心悲戚。其余之事,三日之后两仪殿再议。”

    “诺。”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同步行礼告退,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各异。

    李世民先行出殿,走在前面。李建成和李元吉跟在其十步之后同行。李元吉一脸冷漠地盯着李世民的后脑勺,李建成则满脸的心事地想办法组织着语言。

    “元吉,”李建成直呼李元吉的名字,悠悠地问道:“张婕妤所服之药是何物?”

    李元吉心不在焉地回答,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李世民的后脑勺。“偶然获得的毒药。”

    “这种毒药可是会令人全身肌肉放松,走得平静祥和?”李建成问。

    李元吉忽然反应过来李建成的语气,他猛地转过头正对上李建成复杂而悲楚的眼神。

    “长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元吉有些语无伦次,又似是在不打自招。他从李建成的眼中已经看出了他的怀疑,而有些事情,一旦有一丝怀疑生发,那之后便很快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只一瞬间,他眼里的惊慌瞬间就变成了冷酷的杀意,在杀伐果决和行事雷厉这一点上,他的两位哥哥都是远远比不上他的。李元吉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走出玄武门正门的李世民,此刻的他和李建成也已刚刚跨出了内重门。内重门只有数名守门的卫兵在把守,封德彝带着吕世衡和敬君弘正驻守在城楼之上,而禁军统领常何此刻正在玄武门正门之外监视着门外驻守的各方兵力。现在在这玄武门的瓮城之中内,目前就只有他们兄弟三人,而且三人在入宫之前又都被卸去了兵器和甲胄,此时简直是天赐的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元吉默默地将手摸到私藏的匕首上,趁着前方玄武门正门即将打开的一瞬间,他突然一刀刺进李建成的胸膛,并且高声大喊一声:“太子小心秦王!”

第48章 玄武剧变(三)

    李建成被当场一刀毙命,李世民闻声错愕地转过头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李世民转身的瞬间,李元吉已经挥刀飞身向他扑来。李世民一时躲闪不及,以左臂挡护,前臂不小心被李元吉划伤,趁李元吉想再次挥刀刺来的瞬间,李世民以右手出拳将其击出数尺之外。与此同时,门外驻扎的各路兵力在听到齐王的大喊声之后瞬间开始了混战。太子东宫的卫率联合齐王府的精兵一起攻击秦王天策府的天策军,正当天策军因以少对多快要不敌时,尉迟敬德和程知节驭马带着七十骑兵迅速赶到战场,尉迟敬德骑马持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玄武门正门前。

    而当一听到李元吉的大喊声后,禁军统领常何就立刻下令重新关闭宫门,并且下令禁军众将士死守皇宫玄武门,号曰门外的一兵一卒都决不可放宫城。于是玄武门外,太子、齐王和秦王的三路人马在相互拼杀的同时,还要奋力地攻打宫门以求进入宫内来护主救驾。除了现场的厮杀之外,三路人马还纷纷派出了信使回去各自的府邸去搬援兵。眼看着城门内秦王和齐王互相博弈,僵持不下,而城门外的混战又场面混乱、死伤渐多,城楼上的封德彝立令吕世衡和敬君弘出城止战。在玄武门正门打开的一瞬间,尉迟敬德骑在马背上犹如空中飞人一般越过吕世衡和敬君弘的头顶腾空飞跃进瓮城,而在吕世衡和敬君弘带兵冲出去后,玄武门的大门又被重新死死地关上。

    内重门处先赶来帮忙的守门卫兵,由于害怕伤到齐王和秦王,只敢畏首畏尾地上前拉架,反倒在混战中被齐王李元吉用匕首陆续都给结果了。李世民趁着李元吉被守门卫兵暂时绊住的间隙,果断地掉转头一路往太极宫内狂奔。李元吉在干掉了碍手碍脚的卫兵们之后,提起搁置在内重门处的弓箭就跟在后面紧紧追赶,一边追赶,一边张弓搭箭,大约在距离李世民五十步的距离,先后朝着李世民的后背射出了三箭。幸好由于距离太远,二人又跑进了一片竹林,由于竹林的遮挡,李元吉射出的三箭一箭都没有射中目标,正当李世民就快要跑出竹林、逃至临湖殿呼救的时候,忽然他的衣袍被道旁的一根竹子挂住,李元吉一见这情况,丢下弓箭就飞奔而来,一把掐住李世民的脖子,李世民紧紧扣住李元吉的臂膀,他自己受伤的左前臂也在不断地渗着血。正当李世民就快要被李元吉给活活掐死的时候,尉迟敬德终于驾着马大喝一声赶了过来。李元吉看到即将接近的尉迟敬德,极不甘心地松开手转身逃命。尉迟敬德旋即丢下手中的长槊,张弓持箭,朝着李元吉的后背就是一箭,一箭即命中李元吉的右肩。李元吉应声倒地,尉迟敬德正要驭马上前补刀,却被很艰难才能发出声音的李世民出声制止。此时,驻守临湖殿的宿卫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很快裴矩就带着一队宿卫跑来,将李世民、尉迟敬德和李元吉三人团团围住。不一会儿,才从临湖殿内走出没多久的秦王和齐王又再次回到了临湖殿之中,只是这一次太子李建成没能与他们同行。尉迟敬德和他的战马被宿卫扣在殿门之外,等待着唐皇李渊随时发落。

    原本方才在太子、齐王和秦王离开临湖殿之后,李渊先是令内侍监裴静差人将万贵妃和尹德妃各自送回自己的宫殿,当然还有把那个已经瘫坐在地上睁眼昏迷的周王李元方也带下去,然后便命随身伴驾的侍御医入殿。李渊示意裴静把方才蘸了张婕妤毒血的帕子递给侍御医,侍御医从袖子里掏出银针,仔细在帕子上的毒汁和血液里反复查验,久久,银针还是没有变色,裴静看向李渊,眼神矛盾复杂,这结果既是他希望看到的,又是他不想真的会发生的。

    “银针没有变色。”裴静回禀道。李渊闭上眼睛,这结果其实亦如他所料。

    程子芩微微笑了下,如她之前所说,这银针试毒本来就不可靠。这个世界上不会使银针变色的毒药多了去了,所以有些案子要想沉冤得雪,还是得靠现代法医毒物鉴定技术才行。

    “启禀陛下,齐王殿下和秦王殿下回来了,他们……”裴矩在门外不好详细汇报。李渊听出了异常,令裴静传令将两人带进殿来。李元吉左手扶着右臂晃荡着跨入殿门,李世民紧跟其后,并未顾忌还在流血的左前臂。裴矩亲自站在殿门外把手,令殿前的宿卫集体后撤五步。殿内侍御医赶紧上前为李世民止血,程子芩刚要上前帮忙查看李元吉的伤情,李渊抬起手阻止了她,接着从裴静的手中接过帕子和银针,径直丢在李元吉的面前。李元吉看到眼前之物反倒松懈一笑,不紧不慢地跪坐在地上。

    “你可有话要对阿耶讲?”李渊情绪克制地问。

    李元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色,显得十分从容淡定。方才在玄武门的时候,他只知道过去的真相被太子李建成发现了,所以情急之下才狗急跳墙地想要再次杀人灭口,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发现已经真相的不止李建成一人,如此说来那他方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从一开始就算是白做功了。李元吉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甚是可笑,但他轻扫一眼李世民刚被包扎好的左臂,现在就下定论,只怕是为时尚早。今日最终会鹿死谁手,仍旧尚未可知呢。

    “阿耶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李元吉说道。

    “你……”李渊再次气结,一股郁闷直冲上心头,他举起右手食指直指向李元吉止不住地颤抖。程子芩窃以为,如果李渊要是会放六脉神剑的话,那此刻的李元吉只怕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原来是你!”李世民怒斥道。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方才会觉得张婕妤的死状令他有些不适。原来她从服毒发病到死亡的这段过程,和他三弟李玄霸当年故去时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不,还不止。再往前推一年,他们的母亲穆皇后窦氏去世时,脸上也浮现着和张婕妤一模一样的笑,那种即松弛又平和的笑。

    “为什么?!”李世民愤怒地吼道。

    这一声怒吼却激起了李元吉一阵放浪形骸的大笑,他笑着笑着忽然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在他脸上的表情中混杂着各种复杂,痛苦、心酸、悔恨、怨憎、委屈与绝望……程子芩不知道他究竟了什么,才能变成如今这样一幅扭曲拧巴的模样。

    “为什么?”李元吉反问道,“你去帮我问问,为何阿娘从一生时就不喜欢我?为何阿娘只有单单遇到我时才会显出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为何你们三位兄长和阿姊都是由阿娘亲手带大的,可是却唯独把我丢给乳娘抚养?哦,还不止如此,乳娘说要是没有她的话,我早就不再活在世上了,可见,我是一个连我自己亲娘都不待见的小儿,所以我冷血残酷,骄横放纵,所以我未来一定不会有好的归处……”

    “所以,你就砍杀了曾经救你一命的乳娘?”李世民问道。

    李元吉大方默认。

    李世民又问:“所以,你还毒杀了我们的阿娘,那个曾生你一场的亲娘?”

    李元吉执拗地扭过头,不再说话。

    李世民久久不能平静,他努力深呼吸着极力克制,良久后接着问:“那三弟李玄霸呢?为何对他动手?从小他可是与你最亲,待你更是比待我和长兄都好。”

    “谁让他那么聪明伶俐呢?发现了我好不容易寻得的毒药,那我只好也送他一颗尝尝了。”李元吉冷血地说道。

    “你这个畜生!”李渊痛彻心扉地喊道,这一生的力气都快被这一句话给用完了。裴静赶紧过来搀住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问出了他心里埋藏多年的最后一个疑问。“吾儿秀宁的死,可是也与你有关?”

    李秀宁?平阳公主?唐皇李渊第三女?当年统领娘子军配合李世民攻破隋大兴迎李渊入主长安的那位中国封建史上唯一一个采用军礼殡葬的女子?传闻中,这位平阳公主统兵之时总是亲临战场,身先士卒,她亦可擂鼓鸣金,参谋军务,从古到今都不曾出过这样的奇女子。只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在武德六年太子李建成督促齐王李元吉前往河北剿灭窦建德余部刘黑闼叛军的时候,平阳公主李秀宁镇守的娘子关正处在双方交战的前线,也不知为何,突然某一天,身在长安的李渊就得到了李秀宁骤然身死的消息。由于李秀宁身死时旁边并无他人,而且被部下发现时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亵衣躺在军帐的床榻上。为了避免引起军中动荡与猜测以有辱平阳公主的清誉,李渊决定暂不发丧,并密令李秀宁娘子军的部下将李秀宁的灵柩悄悄运送回长安安葬。鉴于平阳公主既往的赫赫战功,最终李渊力排众议,赐其以军礼下葬,这在以男子为尊的封建时代已经是一个女子能够享受到的无上尊荣了。可是,平阳公主李秀宁的死又与齐王李元吉有何关联呢?

    “谁让她多事!”李元吉的腿都跪麻了,他换了个姿势干脆直接坐下说。“一个娘子不去好好相夫教子,非要跑上沙场去抢什么军功?”

    李元吉想起当初那些年在战场上其他将士们拿平阳公主的战绩来揶揄他的那些话,至今依旧恨得牙痒痒。更何况在平剿刘黑闼的那次战役中,她还拆穿了他故意驻兵不前是想用刘黑闼的叛军消耗李世民兵力的计谋,再加上她后来还差点毁了他对李建成和李世民使用的离间之计。这么一个大麻烦,他怎么能容她久留呢?

    “你真的是疯了!”李世民悲斥一句,逆血直冲上脑门。他忽然感觉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继而又全身无力、呼吸短促。在李元吉张狂诡异的眼眸中,李世民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直到撑扶不住,最终跪倒在地上,他左臂上刚刚包扎好的扎布上又渗出了新的血渍。

    “你竟然在匕首上淬了毒,当真是没有一点犹豫要取走我和长兄的性命……”说完,李世民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嘴角的肌肉渐渐放松,露出一个平和而安宁的笑。

    李渊见状大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裴静和侍御医立马上前搀扶诊治。裴矩闻讯即刻带着两名近卫闯入殿中以刀对峙控制李元吉,李元吉见之轻蔑一笑,根本没有半分慌张。程子芩迅速跳到李世民的身边,她快速地检查他的意识、脉搏与呼吸,已经没有心跳和自主呼吸了,她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也已经散大了。一代明君就这样在她的手中被宣布死亡了,看着李世民脸上祥和的微笑,程子芩的大脑陷入混乱,一瞬间似乎有无数的历史片段从她的脑中快速闪过,皆是李世民未来在沙场上亲征建功和在朝堂上治国立业的样子。李世民亡了?程子芩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竟然是这个结局。战神李世民一亡,那就意味着未来的大唐盛世也不会再来。那她程子芩今日的所作所为岂不就把她死死地定在了“千古罪人”的十字架上,且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程子芩的脑中一片空白,就像从此刻起她对于未来的历史认知一样。

第49章 玄武剧变(四)

    东宫后庭承恩殿,太子妃郑观音心神不宁地念着佛珠,长洛郡主李淑韵也坐立不安地陪在殿内。太原郡王李承宗手握着长林军的铜鱼符,站在承恩殿外的庭院里眉头紧锁着盯着西面太极宫方向的天空。

    “报——”一名身染血渍的率卒连滚带爬地扑伏到李承宗脚下,他大声禀报道:“太子殿下太极宫遇刺身亡!”

    与此同时,郑观音手中的佛主散落,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得有李淑韵和宫女絮秋搀扶才不至于直接倒在地上。一瞬间,郑观音的脸色苍白,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絮秋大喊一声“快来人,太子妃要生了!”,承恩殿顷刻陷入了混乱。李淑韵和絮秋赶紧将郑观音扶进了东暖阁,李淑韵留下陪伴,令絮秋赶紧去召侍医和收生之人前来。李承宗回头看了承恩殿内一眼,脸色一沉,握紧铜鱼符,坚定地朝东宫北门玄德门走去。方才负责报信的率卒气都没来得及喘匀,立马又爬起来跟上李承宗。

    “详情如何?”李承宗边走边问。

    率卒上气不接下气地答:“太子殿下于玄武门瓮城中遇刺,听闻为秦王所为,但由于宫门久攻难入,现下宫内状况不详。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和副护军薛万彻已带兵赶往玄武门。太子殿下入宫前交代,如有不顺,东宫一应事宜皆由太原王殿下定夺。”

    李承宗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再问:“长林军何在?”

    率卒回答:“宿守于左右长林门。”

    李承宗下了第一道口令:“传本王口令,令左右长林军分两路驻守东宫南门嘉福门与北门玄德门,誓死保卫东宫安全。”说罢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气喘吁吁的率卒,认真道:“太子妃和众郡王、郡主的安危,本王就托付给你了。本王不在时,东宫一切事务可听由长洛郡主指示。”

    说罢李承宗取下自己的随身鱼符交予率卒去长林门传令,自己则大步流星地继续朝玄德门走去。率卒看了看手中的太原郡王鱼符,又抬头看了看李承宗快速远去的背影,他痛苦且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快步奔去。在没有通讯设备的古代,人肉传声筒的日子是真的很艰辛。李承宗快速地往玄德门的方向移动,只要是不调长林军离开东宫的话,自己的身份鱼符就已经够用了。他用力地握了握李建成留给他的铜鱼符,这支军队绝不能随便调离东宫,不然分分钟就可能被定为谋逆之罪。他想了想将铜鱼符塞进了腰间,抵达玄德门后仅带了数名轻骑往太极宫的北侧偏门安礼门奔去。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内,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子芩才从一阵茫然中逐渐清醒过来。裴静扶着面色苍白的李渊侧靠在凭几上闭目回血,侍御医正跪在榻前为李渊施针治疗。李元吉已被宿卫钳制着重新跪在地上,裴矩手扶着佩刀站在御前以便随时防御。殿内安静的程度令程子芩似乎能清楚地听到每个人各自的呼吸。李渊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殿外的宿卫便隔着门禀报玄武门处正在遭遇攻城的消息。李渊睁开眼睛刚准备要下令,李元吉冷笑一声先开了口。

    “父亲大人,”李元吉用最不尊敬的语气叫着最尊敬的称呼,“现下阿耶的嫡子就只剩儿一个人了。如今阿耶只有将太子之位传位于儿,儿才能统帅三军平息玄武门的干戈。”

    “哼。”李渊嗤之以鼻,道:“就凭尔等孽畜也想夺这太子之位?”

    李元吉笑道:“莫非阿耶还有别的选择?是我那刚过八岁的六弟赵王李元景,还是那不足八岁的七弟鲁王李元昌?阿耶可不要忘了,就算有朝一日他们年岁见长,也永远改变不了庶出的身份。”

    “你……”李渊再次气结,再这么下去,今日他只怕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程子芩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的帝王都要着急着去生那么多的儿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确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有时候生的再多也没用,只管生,不管养,病的病,死的死,留下来的还各种窝里斗,最终自相残杀留下来的还有可能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与其这样,倒不如把生娃的精力多花一点在养娃上,帝王之后“不患寡而患不精”,或者把鸡娃的精力多花一点在鸡自己身上,用“励精图治”替代“励精造人”,一样可以像后世无子的宋仁宗赵祯或者独子的明孝宗朱佑樘那样以贤主之称千古留名。程子芩又看了眼李元吉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张脸此刻真的如苏木师兄所绘的相术书中所说,额窄眉浓、目中无人,妥妥的奸邪狠毒、心术不正之相。这李元吉大概上辈子是只杜鹃吧。程子芩忿忿地想。

    李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暗暗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再睁开眼睛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与决绝。他缓缓说道:“四郎,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阿耶今日因你立誓,阿耶定还会至少再活十年。”

    “裴矩,”李渊闭上眼睛下令,“传朕旨意,齐王谋逆,屠戮太子和秦王二位兄长,意图逼宫,其心可诛,其罪难恕,着即刻拖出玄武门之外斩首示众,以安民心。自此止戈者,既往不咎。”

    “你要杀我?”李元吉慌了,连君臣父子的称呼都无暇顾及。他忽然想起之前张婕妤已经为他巡回的东突厥信物鲁班锁,赶紧用左手将其从前衿中掏出,威胁李渊道:“阿耶可知此为何物?如今突厥大军已突入我长城之内,不日便将直入我中原腹地,除我之外,再无人能令突厥退兵。难道阿耶当真想要火烧长安,迁都洛阳?难道当真也不怕‘名垂千古’、贻笑大方?”

    “哼,”李渊冷笑一声,道:“未曾想到你还与突厥可汗有所勾连。看来以往阿耶当真是小瞧你了。”

    说罢,李渊给裴矩使了个眼神,裴矩立即上前一把夺下李元吉手中的鲁班锁交予李渊。李渊拿着鲁班锁在烛火前烤了烤,机关应声弹开,可是里面却空无一物。看到这个空空的鲁班锁,李渊和李元吉都愣住了。这原本是当年隋臣李渊在太原起势时,与支持李渊的东突厥始毕可汗交换的盟约信物。而在后来兵荒马乱的南下征战中,这枚印戒在李渊入主长安前便已不慎丢失。后来唐朝建立,虽然始毕可汗自恃对唐有功,因而骄横,各种用兵威逼,但李渊均念着往日的恩情以礼相待。直到武德二年始毕可汗因病去世,其弟处罗可汗继位后暗中扶持郑王王世充与夏王窦建德意欲与大唐王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制约,以便东突厥可以坐山观虎斗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大唐出了个战神秦王李世民,仅用不到三年的时间便灭了郑、夏一统天下。从此之后,大唐和东突厥便势同水火、正面相刚。而这当年李渊与始毕可汗的盟约印信,丢与不丢便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今日解开了这个谜题,原来当年这个印戒不是无故丢失,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令李渊打死也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他多方维护,为了他他宁愿和亡妻穆皇后窦氏发生冲突也要保下的那只白眼狼。

    “哈……”李元吉的一阵狂笑把李渊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看着这空空的鲁班锁由惊转喜,道:“看来是天要亡唐了。万万不料日日嘲笑隋二世而亡的李唐王朝竟要一世而亡了。这最短命的王朝之主,我不做也罢!”

    说完李元吉就用左手拔出自己右肩上的箭,接着一击插入自己左胸的心脏上。程子芩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到十秒李元吉就在抽搐中死透了。看着地上两个儿子的尸体,再加上宿卫又及时的送来了从玄武门瓮城里抬来的李建成的尸体,李渊两眼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手中打开着的鲁班锁一直轱辘着滚到了李元吉的身边。程子芩看着殿内这一地的鲜血,以及唐皇三子整整齐齐的尸体,心中就像堵了一方巨大的黑石,一股抑郁和悲恸积攒在心间,上不去,也下不来,而且理智还在一次次地拼命提醒着她:这些都是你搞出来的,你现在不能撒手不管,不然未来唐朝每多死一个人,你的身上就多背负一条命债,你要用你这一条命、这一生去还,你可还配像李渊一样也两眼一闭、独自晕倒?

    这时,殿外又有宿卫来报,侍中陈淑达在安礼门处接到太子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请求觐见,特来请示皇帝圣意。殿内裴矩和裴静相视一眼,看向此时还是唐皇李渊亲封的圣谕特使且持有皇帝敕书的程子芩。

    “着侍中陈淑达与太原郡王一并,另传芳林门处民部尚书萧瑀至玄武门与中书令封德彝汇合,共同商议。”程子芩说完,用眼神询问裴矩和裴静的意见:“如何?”

    裴矩和裴静点头认可,三人达成共识。接下来裴静伴驾照顾李渊身体,裴矩留守保护李渊安全。程子芩深吸一口气从殿内打开了大门,一片耀眼的阳光刺得她半天才睁开眼睛。她扫视一眼殿外宿守的一众将士,以及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以及跪在他们最前面的尉迟敬德,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离尉迟敬德不远处的那匹战马上。

    “尉迟将军,借马一用。”程子芩说着飞身上马,直奔玄武门而去,身后扬起一片浮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尉迟敬德瞪大了眼睛,久久没能回神。

    太极宫玄武门处,械斗叫喊声连成一片。除了最初陪同三位皇子前来被阻挡在宫门外驻守的府兵以外,太子东宫、齐王府和秦王府的各路援兵也均已陆续赶到战场。三路军士一边互相砍杀,一边与奉中书令封德彝之命前往制止三军械斗和保卫宫门的禁军对抗冲突。门外混战喧天,尸体在城门下越堆越多,守门禁卫来报在混乱中中郎将吕世衡与监门将军敬君弘均已双双战死,只剩城门郎常何仍在拼死抵抗。封德彝一阵烦闷,正不知所措时,程子芩骑着快马赶到。在她刚登上城楼不久,民部尚书萧瑀、侍中陈淑达与太原郡王李承宗也已前后赶到。几人在城楼上简短地合计了一下,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封德彝将禁军铜鱼符呈给李承宗,程子芩也将皇帝敕书一并上呈,李承宗手握着这两样在现下为全天下最有力的权利物证,脚步沉稳地走下城楼。宫门外,东宫副护军薛万彻擂鼓呐喊,正准备带人进攻秦王府为太子报仇。两队守门禁卫缓缓打开玄武门的宫门,看到宫门大开,禁卫们迅速列队两旁,在众人眼中,太原郡王李承宗一个人徐徐从瓮城中走出。门外混战的将士们逐渐安静下来,浑身染血的常何也终于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上,以槊撑地才没有倒下。李承宗以左手握着铜鱼符和敕书从容地一直走到玄武门之外,振臂一举。

    “陛下鱼书在此,众将士听令!”他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唐皇之令,莫敢不从,一时之间,众人皆跪。不论之前为何,此时若要是再敢继续作乱,那便再也逃不脱“谋逆叛乱”之罪了。程子芩看着李承宗尚未成年的背影,此刻在他这个小小的稚气未脱的身体里已然能够缓缓地溢出一股难以遮掩的王者之气了。

第50章 徒手转胎

    玄武门之外的动乱终于平息了,封德彝、陈淑达与萧瑀三人先行赶回两仪殿等待唐皇李渊的随时召见。禁军统领常何负责在城楼下完成各项善后。程子芩和李承宗两人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上向北而立,眺望着皇宫以北宽阔且繁茂的地界。在不久之后的那里会发生什么,程子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那一天会发生什么,程子芩再也无法预估。她本就不该插手这唐皇三子之争的,为救太子一人而舍天下,秦王何辜,天下何辜?程子芩静静地看向渭水之河的方向,这眼前的风平浪静也就最多不过再维持一两个月的时间罢了。

    “之前齐王给你的毒药还有吗?”程子芩突然问道。

    李承宗满脸诧异,忽然想起自己曾与程子芩说过当初给父亲下毒的事情,猜想她应该说的就是那个毒药,便回答道:“只用过一次,未在保留。”

    程子芩点点头,道:“这种毒药太阴毒了,会折损福报,最好能彻底毁了它的配方。”

    李承宗不解地看向她,问道:“可是天下人皆识‘断肠草’,如何可能毁尽其配方呢?”

    “断肠草?”这次换程子芩诧异了。看来李元吉对李承宗也留了一手,之前帮他找的不过是“断肠草”之类的普通毒药,怪不得没能一次就成功毒死李世民。也难怪,李元吉是不可能让李世民“笑着死在”李建成面前的,不然的话岂不是要将自己既往所干那些恶事统统暴露出来了。

    “也好。”程子芩说道。“见血封喉”的起效具有延迟性,银针无法识别,即可直接制造毒丸,又可淬炼兵器,实在是阴毒至极,使用这样阴毒之物的人没有好下场也是应该的。

    程子芩再次将目光从李承宗的脸上移向渭水之滨。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她错手害死了战神李世民,那她就必须得负起责任代替他做些什么来保护原本他想要保护的大唐子民。虽然失了战神,但她还有先机。程子芩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檀木簪,一切尚未定论,放弃为时过早,或许,这次她真的可以一搏。

    正想着,城门下突然传来东宫急报:“太子妃难产,长洛郡主请十常斋程道医相救!”

    程子芩一听到消息立马转身飞奔下城楼,二话不说,再次跨上刚才向尉迟敬德借用的战马,一骑绝尘向东宫玄德门的方向奔去。李承宗也即刻飞身上马,紧跟其后。程子芩一路策马扬鞭直抵玄德门的大门,驻守的长林兵正要出手拦截,李承宗随后便赶到,高举起李建成留给他的长林军铜鱼符。

    “让!”李承宗大喊一声,试图阻拦的长林兵赶紧退让。程子芩和李承宗一前一后驱马奔入东宫,一路快马加鞭直抵后庭承恩殿的殿门之外。

    承恩殿明间内,宫女絮秋指挥着宫婢们不断地进进出出着搬盆换水,药藏局杨侍医正焦灼地来回踱步。张侍医已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进了东暖阁抢救太子妃郑观音刚刚诞下的小郡主。两名收生之人正在榻前一头一尾地协助着郑观音继续生产。郑观音躺在床榻上满身大汗,一手紧握着长洛郡主李淑韵的手,一手用力攥紧榻上的锦被,她一直没有听见小郡主的哭声,脸上满是焦虑,但肚子里又还有一个正在引发一次次的阵痛,无力感和撕扯感几乎快要把她弄晕过去了,她坚强地自我安抚着,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她必须先心无杂念,一定要集中精力。张侍医省着劲儿地拍打着小郡主的后背,既怕力气不够,又怕力气过大,三五下之后,小郡主还是没有哭声,眼看着她的脸色憋得越来越青紫,他正准备孤注一掷,取出银针刺穴,程子芩及时地冲进了东暖阁,叫停了持着银针手腕微抖的张侍医。

    “让我来。”程子芩吩咐一声,立即接手。张侍医赶紧退到了一旁,刻意调整了下身体的姿势用背对着正在生产的郑观音。程子芩看了小郡主一眼,探了一下心跳,心中已有分晓,她立马以口覆盖住小郡主的口鼻,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吸,一口粘稠血腥之物瞬间涌入她的喉咙,她赶紧撇开头条件反射般地呕吐出来,然后强压住内心的恶心之感,再吸再吐,再吸再吐,直到几乎吸不出来什么东西时才停下,然后立马用手指用力地去弹小郡主的足底,三两下之后小郡主就哇的一声哭出来,青紫的身体也逐渐变得红润。程子芩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将小郡主交给愣在一旁的张侍医,快速说了句“拜托”便又转身奔向郑观音。

    “娘娘用力!”榻尾的收生之人摁住郑观音的脚踝指挥着生产,郑观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但除了疼痛以外一无所用。程子芩心中疑虑,便让郑观音暂时放松、稍作休息一下。见到张侍医已经抱着小郡主退到了东暖阁外,程子芩令李淑韵和絮秋牵起太子妃身上的遮被,她将两手分别放在郑观音隆起的腹部的两侧,捧住她的肚子,左手为垫,右手轻抚探查,然后又反过来用右手为垫,左手轻触验证。一个诊断瞬间从程子芩的脑子里蹦出来——胎位不正!程子芩心想,应该是第一个胎儿娩出后,子宫内的空间相对增大,所以第二个胎儿有了更大地活动度,在胎位下降的时候这才不小心变成了横位。她是说郑观音原本是个经产妇,如果胎位没有问题的话,本不该花这么长时间的。

    “我需要一碗麻油。”程子芩说道。一旁的絮秋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程子芩又重复了一遍,才立马回过神赶紧去办。程子芩伏到郑观音的脸旁,握住郑观音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娘娘的这个孩儿比较调皮,在阿娘的肚子里练武功呢,我猜很可能是个小郡王。待会儿我需要把他旋转个方向,会有一些不舒服。但太子妃不用担心,这样不会伤到他。”

    郑观音咬了咬嘴唇,信任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很是疲惫,留存的体力已经不多了,程子芩必须加快速度。絮秋取来了麻油,程子芩也恰好洗完手,她将手浸入麻油中,取了一小捧涂抹在郑观音的肚皮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做了个祈祷,然后以左手托腹顺时针往上轻轻用力,右手则从右上方向左下轻轻推压,以帮助横在子宫内的胎儿的胎头缓缓旋转下降。虽然在外人看起来程子芩的表情很是自若,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正悬在半空中。徒手转胎位,这种传说中的“外倒转术”,若在现代社会打死她也不会在双胎和胎膜已破的情况下使用。可是现如今,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她只有在心里多祈求一下各路神仙保佑,保佑郑观音母子平安,也保佑她自己的后半生别再背负新的人命。她此生已经欠下了战神李世民无法偿还的命债了。

    “好了。”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程子芩停止了操作。她再重复检查了一遍胎位,确认无误后,便退到一旁,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了收生之人。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就顺利的多。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郡王顺利娩出,程子芩立即接手,快速清理干净小郡王的口鼻。一声洪亮的啼哭声从东暖阁内传出,明间内的李承宗和张、杨两位侍医也终于放下心来。程子芩将小郡王收拾干净后抱到郑观音的身边,看着郑观音苍白的脸色,再想想她方才生下的一双遗腹子,程子芩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

    “太子……”郑观音虚弱地发声询问。

    程子芩垂下眼眸小声地回答:“太子殿下已经薨了,娘娘节哀。”

    郑观音面无表情地流出两行眼泪,片刻后,又张了张口,犹豫着问道:“秦王……和齐王呢?”

    程子芩心头一恸,眸子垂得更深,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和郑观音能够听见:“秦王和齐王也均已薨逝了。”

    郑观音眉心一抽,再也坚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承恩殿明间,程子芩从东暖阁内缓缓走出,将怀里的小郡王托付给杨侍医,又与两位侍医交代了几句,便准备转身离开。现下的郑观音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虽然她这次动了胎气,生的很是仓促,但两位新生儿的乳娘也已经都在赶来东宫的路上了,两位郡主和郡王也已平稳地安然入睡。现在和东宫比起来,太极宫里还有令她更不放心的人和事。

    “程道医,尚有一事请教。”张侍医叫了程子芩一声,他没有看出程子芩有一脸的心事,更急切地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方才实施的“海姆立克急救法”没能起到作用。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程子芩回道,“胎儿的气道异物是液体,而且新出生的胎儿肺还没有张开过,里面没有气体,靠自己是无法送气‘咳出’的。”

    “唔。”张侍医恍然大悟,他看着怀里的小郡主嘴角绽开一个笑,道:“幸好小郡主命大,今日才等到程道医及时赶到。”

    程子芩苦涩地一笑,依次和张、杨两位侍医道别。她身体疲软地走出承恩殿的殿门,抬头仰望向天空。回想她当初刚来到东宫的那一天,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

    “我送你。”李承宗从程子芩的身后走来道。

    程子芩摇了摇头,说:“安陆王和河东王他们还在宜春宫等着你,现在的东宫需要你在。”

    从一收到太子遇刺的消息后,东宫里就骚乱了起来,再加上太子妃又突然发作,一时间承恩殿内也失了秩序。危急之中,宜春宫的杨承徽主动承担起照顾幼小郡王和郡主的责任,安陆郡王李承道和河东郡王李承德把弟妹们送去了宜春宫,并且留下一起照应。这样长洛郡主李淑韵才能专心地在承恩殿内照顾太子妃郑观音的生产。程子芩说得对,现下这东宫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太原郡王李承宗去梳理,不止是宫内的事务,还有东宫府兵、太子长林军等一揽子军务也等着他去处理。李承宗看着程子芩疲倦且忧郁的眼神,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目送着程子芩跨上马背、驾马离去后,便咬了咬牙关朝着宜春宫走去。

第51章 新唐初定

    三位皇子同时殒命,大唐国殇,唐皇李渊罢朝三天,举国哀痛。长安城内,军中或民间,没有一个角落听不到《秦王破阵乐》的声音。至此之时,李渊才幡然醒悟,原来大唐的军心和民心早已皆纳入秦王李世民的手中,即便是太子李建成不亡,若要想顺利地把皇权移交到他的手中,如今看来,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了。唐太子李建成虽本也不是如隋太子杨勇那般无知昏聩之人,但奈何却与秦王李世民如“瑜亮”和“羽邦”一般的存在,实在是令人唏嘘。

    在程子芩和众位朝臣的劝谏下,李渊最终给李元吉留了个全尸,只是褫夺了他齐王的封号,贬为庶人以庶人之礼下葬,而齐王府的所有郡王和县主们也和李元吉的妻妾们一起一并被褫夺身份,流放黔州,永不得再踏入长安一步。至于叛贼李元吉的亲信和党羽以及今日参与攻打宫门的太子和秦王的部下都只是忠于自己所事奉之人罢了,唐皇李渊颁布诏书赦天下,此事以李元吉的伏诛为终结,其余人等一概不再追究。而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则在同一天皆以皇太子之礼下葬,这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由于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李渊另颁一诏,立太子李建成嫡长子太原郡王李承宗为皇太孙,仍于东宫设官署詹事府,魏徵为太孙詹事兼太孙太傅,改门下坊为左春坊,召回之前流放嶲州的王珪为左庶子、韦挺为右庶子,薛万彻为左卫率,冯立为右卫率。而由于秦王李世民的离世,天策府自动废罢,秦王天策府与齐王府兵力一并并入北衙禁军和南衙武卫中收编。

    由于秦王子嗣尚未成年,受唐皇李渊垂怜,准秦王妻妾、子嗣回太极宫承庆殿安置,并由秦王李世民长子中山郡王李承乾承袭其亲王之位,拟待其束发之年后再行承袭之礼并出宫开府别住。自此以后,大唐皇储再无纷争。太极宫内唐皇李渊总揽大唐北衙禁军与南衙卫兵之全部兵力,而东宫皇太孙李承宗则保留长林军两千与东宫卫率府兵八百兵力。在兵力之上,长安既无人再能与东宫匹敌,而东宫亦无从敢于挑衅太极宫。

    虽然唐皇三子的离开无疑是一场无可争辩的悲剧,但也正因如此造就了唐皇李渊收拢兵权、加强政权的契机,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也在这种皇帝高度集权的情形下得以休养生息、安稳发展,免受皇子之争殃及池鱼之苦。然而,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唐皇李渊年事已老,而皇太孙李承宗又还年幼,尚未及束发之年,所以大唐国内各地的反叛贼子又开始暗流涌动,而边境之外的国外各国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为保证长安城内百姓和皇宫政权的安全,即日起长安城内实行更为严格的宵禁。每日早上五更三点响开门鼓四百声,每日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则响闭门鼓六百下,凡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任何人无公文不得无故在城里大街上行走,否则坐“犯夜”,杖二十。每日晨钟暮鼓,百姓、士大夫和贵族一视同仁,皆须遵守。从此,也降低了叛党借用夜色调兵的风险。

    李渊听程子芩说起她那个擅长“命相卜”的师兄李淳风曾经在秦王天策府里事奉,便诏其入太常寺太卜署出任太卜博士一职,以便李渊随时召见讨论星象易卜之道。而程子芩由于在玄武门之变中辅佐有功,李渊便特诏其从尚食局正九品下食医跃迁为尚仪局正六品司籍,掌宫中典籍簿册、笔札几案之事,并特令其于前朝后宫皆可伴驾随行御前事奉,另着金灵为正八品掌籍同入尚仪局以辅佐程子芩管理尚仪局司籍司事务。

    程子芩在离开尚食局之时,好好地跟自己的大铁锅告别了一番,并将其托付给了一直在扼腕叹息的杜尚食,而尚食局内的司膳、典膳、掌膳等同僚对于程子芩的离开则既不舍又欢喜,虽然以后再没有那么容易因食谱创新获得陛下的赏赐,但等程子芩这个秀林之木走后,其他女官才能有崭露头角的机会。自从在太白山十常斋竹舍前与苏木师兄分别后,程子芩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如今再见之时却已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程子芩心想,等不久后再见他之时,她真的会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与他听,而且这些话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只能说与他一个人听。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刚刚批完一上午的奏章,正在寝殿里小憩,内侍监裴静在正殿里整理李渊方才批好的奏章,分门别类、规整案几。新上任的尚仪局司籍程子芩经李渊恩准在甘露殿正殿的皇案之下右侧角落里设了一处偏几,以便其能够一边陪伴圣驾,一边整理宫中籍册。虽然唐皇李渊并没有要求她在新的岗位上一定要做出什么成绩,但程子芩也不想只凭一时宠幸混日子,白白领俸禄、吃皇粮。更何况整日里要她无所事事地只陪着、看着皇帝写写画画地办公,实在是令她直犯困,她可没有裴静那么好的耐心和毅力。所以程子芩便斗胆向李渊要了这么一个“秘书桌”,在李渊问她话的时候能随时答话,而没空搭理她的时候她也可以专心为司籍司办公。

    这宫中的典籍簿册可与前朝修文馆里的那些经史子集大为不同,作为后宫妃嫔、公主和女官的主要读物,宫内的典籍以东汉女史学家班昭所著的《女诫》为首,可以说是一部教育封建社会的女性要三从四德的鼻祖“毒物”,而后世的《女论语》、《女训》和《女范捷录》也都是以它为思想蓝本发展起来的,史称古代女子经典“四书”。和男子们要学的经天纬地的“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范畴和量级的。难怪封建社会的女性都难以有所建树,不是封建社会的女性不行,而是这封建社会的男性太过鸡贼,从思想源头上就削弱了女性想要和他们分庭抗礼的可能性。程子芩越想越觉得不齿,不自觉中便口中轻哼了一声。裴静闻之,不觉一笑,心想这位女中豪杰怕是又发现了什么看不过眼的事,待会儿等皇帝陛下醒来,他们搞不好又要开始一番唇枪舌战了。

    “裴监,您说说看,”程子芩小声地问裴静道,“这内宫之中典籍的核心思想不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变着花样地说嘛,就这还用得着每天编来编去的吗,有什么意思?”

    “哎~程司籍可不能乱说。”裴静只晓得她在想事情,可没想到她在想这么离谱的事情。他一边安抚着程子芩,一边往寝殿里看了眼,还好李渊睡得正沉,不然程司籍要是以此把皇帝陛下惹发怒了,辛苦的又会是他。

    “原本就是嘛。”程子芩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你说这同样都是天生娘养的,为何男子就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而女子却只能相夫教子、传宗接代呢?”

    “这……”裴静面露难色,委屈道:“这男女之别,老奴也说不上话呀。”

    “喔……”程子芩忽然意识到自己找错吐槽对象了,想起裴静内侍监的身份,心中很是抱歉,她尴尬地朝着裴静充满歉意地一笑。确实,这封建社会里还有比女性更加可怜的存在,那便是这群为了封建男权而受宫刑之苦以了断后路的内侍太监。唉,同是天涯苦命人,相逢何必再相争。程子芩艰难地压抑下后面满满一肚子的槽点,继续翻看着今日司籍司里正七品典籍给她送来的其他簿册。

    “诶!这本就是《彤史》啊!”程子芩忽然发现了“新大陆”,她在一堆千篇一律的籍册中发现了一本装帧甚为精良的簿册,簿册封面仅书“彤史”二字,程子芩一下子便来了兴致。史书有云,这《彤史》乃是记录帝王宫闱起居以及内庭燕亵之事的籍册,相当于是官方出版的带颜色的禁宫花边新闻啊。程子芩赶紧翻开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这里头的有些故事可比《金瓶梅》里的看起来带劲儿多了。

    “啧啧啧……”程子芩边咂嘴边摇着头,不时还下意识地啃两下手指头。难怪在原来的历史进程中,李渊后来能为李世民生下三十多个弟弟妹妹。从现下这些记录里李渊以前宠幸妃嫔的频率来看,这位大唐的开国天子当真是有一副“铁腰铜肾”的好身体。裴静悄悄瞅了一眼程子芩所看的簿册,无语地摇了摇头,很难理解这么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又是个入道之士,缘何能淡定自如地将一本《帝王彤史》看得津津有味的。

    “裴监,您说,”程子芩又忍不住聒噪起来,“这圣人的起居郎真的是什么细节都会记录吗?难道圣人行周公之礼时有外人在场也不会觉得尴尬吗?”

    “诶呦,老奴的耳朵唉~”裴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但又也有一点点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再悄悄地转头向寝殿里探了探,见李渊还是没有动静,便转过头小声地说:“这记录陛下彤史之事的不是起居郎,乃内宫女官女史,亦称‘彤史’。有时彤史需要陪同圣驾在殿外值夜,而有时为陛下朝去后再向侍奉的妃嫔采史入册,所以,程司籍你可就放下这份心吧。”

    “哦。”程子芩恍然大悟。原来这内宫之史不同于前朝的《起居注》,有些内容是不必一字一句如实记录的。除了皇帝的临幸之事以外,彤史还要负责记录后宫各嫔妃的生辰、月事等详目,以便辅助皇帝陛下既能顺利的召幸侍寝,又能通过生辰赏赐在心理上予以后宫嫔妃们良好的慰藉。果然,身为圣人天子,连和妻妾们谈恋爱、过日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圣人也确实是辛苦!”程子芩感叹道,不料这句话却被正巧走进正殿的李渊听到,圣颜喜悦。

    “哦?司籍也能体会到朕的不易了?”李渊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正案前坐下。程子芩赶紧一把将《彤史》合上迅速塞进面前偏几案上的一堆籍册里。

    “圣人醒了。”程子芩有些慌乱地说,脸上堆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

    李渊看了她一眼,慢慢翻开一本自己之前尚未批完的奏书,裴静赶紧上前躬身辅佐。李渊看了看,放下奏书道:“之前秦王府文学馆的十八学士都入了朕的修文馆,如今天下新定,有学士提议修撰晋史,司籍以为如何?”

    要修《晋书》了吗?程子芩想了想,道:“臣以为房玄龄、褚遂良、许敬宗三人或可胜任监修之职。”程子芩心想,其实这许敬宗修修前朝旧史还行,但以他的德行来说日后定不能让他染指本朝正史的编撰。虽说明君圣主要懂得任人唯贤,但物尽其用、去芜存菁也未尝不可。然后程子芩又补充道:“天文、律历、五行三志,臣以为可交由太卜署太卜博士李淳风之手。”

    “准奏。”李渊大笔一挥,在奏章上啪啪写下几行字,然后交由裴静转递给程子芩,道:“就由你为朕去一趟修文馆吧。”

    “呃……谨诺。”对于李渊如此的“顺意民心”,程子芩实在是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自从玄武门之变时李渊晕倒后醒来,他对程子芩的态度就变得很不一样。但怎么个不一样法具体也说不上来,程子芩就是觉得李渊似乎把她当成了一个“会剧透的NPC”,每每遇到不想费心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尝试来试探性地问问她的想法。也许她现在在李渊的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会问卜通灵的巫医,但无论如何,他相信她不会有心破坏大唐就是她最“阿弥陀佛”的事情了。

    程子芩接下写着李渊批示的奏书出了甘露殿,裴静一脸不解地看向唐皇李渊。李渊看着程子芩离去的背影,缓缓对裴静说道:“太白经天那日,圣祖曾托梦于朕,曰程道人乃其座下弟子,因不忍观朕三子相残,特派之来助我大唐。朕原本不信,但经玄武门宫变及今日之事,朕深以为然。”

    “唔。”裴静恍然大悟,躬身拱手行礼道:“得圣祖之使,乃陛下真命所归矣。”

第54章 祖孙嫌隙

    是日午后,程子芩带着李淳风从西市的北门逛到南门,又穿街走巷的从南面慢慢逛回北面。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西市的闭市钲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在李淳风的催促下从西市里走出来。他们已经待在一起一整天,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太白山十常斋时的日子,可是西市闭市不久之后马上就要宵禁了,闭门鼓声响起,将程子芩和李淳风双双拖回了现实。西市北门外,李淳风先将程子芩扶上了马,才又转身去牵自己的马的缰绳。

    “苏木师兄。”程子芩坐在马背上叫了李淳风一声。

    李淳风仰头看向程子芩,映衬着背后的晚霞,是一副特别好看的画面。

    “我今天特别开心,谢谢你。”程子芩说道,“咱们改日再聚!”

    说完,程子芩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往北面的景曜门驶去。李淳风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骑上马背向东离开。

    “此话当真?”高士廉一脸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外甥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点了下头,确认道:“密使来报,此二人从天一亮就见面了,并且待在一起了一整天,只是他们具体在筹谋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唔。”高士廉点了点头,说:“这程司籍入宫前乃是太子东宫的宾客,而李淳风之前乃是我秦王府的记室参军。他们二人是如何会走到一起的?”

    长孙无忌汇报着自己已经调查到的真相:“这程李二人本就同为十常斋孙真人的徒弟,只不过当时出山后一个入了太子东宫,一个入了我秦王府。原本二人入世后相互间也没有任何来往,可近日有部下来报,秦王行事那日,曾有人看见李淳风曾秘密出过天策府去往太子东宫通风报信,随后这程司籍便在玄武门处持陛下敕令将秦王的兵骑挡在门外。舅父,您说,这二人到底是太子派进宫城和秦王府的细作,还是陛下安插在太子和秦王身边的暗棋呢?”

    高士廉陷入了沉思,这棋局太乱,他们得到的信息又太少,真相到底如何,他一时也难以分辨。好在,唐皇李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宽恕了玄武门之变那日出现在芳林门的他们舅甥俩。现在虽然是暂时让他俩赋闲在府,但也比扣上谋反的帽子直接杀头或流放岭南要好多了。

    “静观其变。”高士廉说。现在他的外甥女、长孙无忌的妹妹秦王妃长孙氏也已被皇帝和秦王的子嗣们一起接到了宫中的承庆殿。而秦王的长子中山郡王李承乾现下又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即便是他们现在有什么疑问,一没有兵力,二没有人脉,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再说就算这二人曾是太子的人,那现在太子也一起薨逝了,追究也没有意义。而倘若二人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人的话,那么再去追究这个事情,无异于是自己想找死了。

    长孙无忌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就算是秦王没了,皇太孙之位也该是他亲妹之子李承乾的。虽然李承乾现在只有七岁,但太子长子李承宗也不过只有十一岁罢了,更何况,这个长子是不是嫡长子还很难说,虽然他只是听到过一些谣传,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唉——”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眼下确实敌强我弱,实力悬殊,他只有先保全当下,猥琐发育,等到将来风云变幻之时再寻找机会拨乱反正吧。

    东宫中庭光天殿,皇太孙李承宗正端坐在案几前研习今日太孙太傅魏徵给布置的研习内容,殿内仅有一名侍人相伴,案几前烛影攒动,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又以手揉捏了两下鼻梁根部的晴明穴。看来他们祖孙三代的眼保健操都是同一个按摩师教的。为了能更快地熟悉皇太子之前要处理的各种事务,李承宗直接搬到了东宫中庭的光天殿来,这样离日常听政的丽正殿也近,离闻道治学的书房崇文殿也近。虽然中庭与后庭只有一墙之隔,但他自从被册立为皇太孙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后庭一步了。

    “殿下。”侍人给李承宗端上来一盏茶,一股茉莉的香气直扑他的面颊。

    “今日他们二人喝的就是这种茶?”李承宗问道。

    侍人点了点头称是。自从密使早上传回消息后,他就立马派人去宫中尚食局取了一些回来。自己的主人跟的久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他的下一步所思的。

    “然后他们还去了礼泉坊?”李承宗再问。

    侍人仍旧点了点头称是,发现李承宗的脸上有些不悦。

    李承宗喝了一口天香茶,嘴上嘟哝了一句“难喝”。想了想,又问道:“然后他们一直在西市待到钲鸣鼓响时才分开?”

    侍人预感自己若是再点头的话,李承宗就该要发作了,便赶紧道:“离开时走的不同的方向。”

    “废话。”李承宗暗自不爽在心里道,“难不成他李淳风还能跟进宫城里去不成。”

    李承宗又喝了一口天香茶,嘴巴其实觉得还不错,但这却令他的心里更觉得难喝。他把茶盏用力地丢在案几上,洒出了几朵茉莉花,忿忿道:“去给孤把这茶换了。”

    “唯。”侍人感紧去办,刚走到门口,便听殿外的宫婢上报太极宫内谒者来传陛下口谕,令皇太孙明日入宫用膳。侍人正准备转身传达,就听后传来李承宗的一句“知道了”。侍人赶紧给宫婢使了个眼神,两人迅速识时务地关上殿门,赶紧下去各自干活。

    太极宫中部两仪殿内,唐皇李渊召见皇太孙李承宗,程子芩在旁伴驾。自从有了程子芩自后,内侍监裴静终于能有偶尔放放假、休息一天好喘口气的机会。作为皇帝宠极的宦官,其实他的心愿也不过如此,毕竟他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天天陪着李渊连腰都不敢站撑展,实在是太难了。李渊于殿内给李承宗赐座,待内侍和宫婢将案几安排妥帖后,李渊便传令上膳。程子芩转述通传后,等候在殿外的尚食局司膳便指引着掌膳及尚食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一一呈上,杜尚食一同入殿。

    自从程子芩入宫后,李承宗便没有再尝过她的手艺。从今日这菜式上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又是她自己新创的吃食吧。不一会儿,司膳就把一切安排妥当,杜尚食为皇帝试食无误后便后退立在一旁,司膳得到杜尚食的指示便带着掌膳及尚食宫女先行推至殿外。李渊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脸色也比之前刚醒来时红润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程子芩确实费了不少心力,此刻能用心地有有能力的把皇帝的身体将养好,就是在大唐最大的功绩了。

    “宗儿,”李渊慈祥地看着李承宗呼唤着他,眼睛里的关爱是程子芩在之前都未曾见过的,看来隔代亲是自古就有的,“你快尝尝今日这食饮是否喜欢。”

    说罢,便转头给程子芩递了眼色,令其主动介绍这些食饮的创作心得。程子芩领命,一边为李渊布菜,一边逐一介绍。

    “这一道乃‘五锦黄金饭’,是在前隋楚公杨素所创‘碎金饭’的基础上改制的。”程子芩先为李渊添了两勺海鲜蛋炒饭,米粒是用蛋液裹成了金色的炒制成“黄金饭”,再用鸡蛋碎、虾仁碎、墨鱼碎、干贝碎加上碎芹菜是为“五锦”点翠其间,只可惜唐朝没有耗油或者海鲜酱,不然这道海鲜蛋炒饭的味道一定能再提高一个层次。

    “唔。”李渊点头称赞,确实美味。然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白菘:“这道呢?”

    “这道是‘上汤白菘’,是取嫩菘心上覆蒜碎调汁淋之蒸制而成。”程子芩介绍道,“只是这道菜若是再早些或是更晚些,使用经过风霜淬炼后的白菘制作会更加甜美。”

    李承宗跟着夹了一筷子这道“上汤娃娃菜”,口中回甘。唐朝没有娃娃菜,程子芩用大白菜心来替代制作反倒显得更加细嫩。

    “朕要尝尝这个。”李渊指着一碗黄橙橙的豆腐羹提着要求。都说老人越老越像个小孩,程子芩算是亲自见识到了。她为李渊添了两勺蟹黄豆花,道:

    “这是‘蟹黄豆花’,是用蟹黄、蟹肉与醋点豆腐文火烹煮而成的。”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蟹黄”豆花,和现代社会为了降低成本而使用咸鸭蛋黄代替蟹黄制作的“伪蟹黄豆花”完全不一样。这算是程子芩的最爱了,在“创作”的过程中,为了调试到最佳的口感,她可是“兢兢业业”地反复尝试了好几大碗呢。所以,她就算是现在打个嗝也肯定是蟹黄味儿的。

    天下初定,经过隋唐两朝的战乱和纷争,初唐的社会经济水平其实并没有程子芩想象中的那么好。所以,帝王之家虽已是万人之上,但是在宫内的各项用度上,也远远达不到后世王朝那样动不动就“满汉全席”的程度。除了因重要国事需要宴请王公大臣或者是为庆祝而赏赐“烧尾宴”以外,唐皇平素的食膳也和太子妃郑观音的风格一样,简简单单,很少超过三样。这个传统,程子芩甚是认可,毕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若是帝王们都像隋炀帝杨广那样的性子,那即便是隋文帝杨坚为他攒下了金山银山也终有会被他败干净的那一天。

    “宗儿以为如何?”李渊见李承宗一直不说话,便主动询问。

    李承宗放下箸筷,拱手行礼回话:“回陛下的话,臣觉得甚佳。”

    李渊眼中的关切忽然变成一种失望,眼前李承宗这恭敬的样子,令他感觉特别的生分和疏远。也许在李承宗的心里,一直都留有一根刺,那根他当年始终不肯允许让长子李建成将李承宗的生母带回李家的刺。李渊长叹一口气,放下了调羹。程子芩看见他骤变的表情,还以为是不是蟹黄豆花里的蟹壳没有剔除干净,心里开始打起了鼓。

    李承宗看见李渊放下了调羹,也跟着不再进食,用锦帕擦干净嘴巴坐定。虽然今日的食饮皆很对他的胃口,但今日的环境确实不太利于他的食欲。程子芩见状给杜尚食使了个眼色,杜尚食立马令殿外的司膳带掌膳和宫女来将殿内的工具和食物一应撤走。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唐皇李渊、皇太子李承宗和司籍程子芩三人。

第52章 坦诚相待

    “苏木师兄!”程子芩一踏进修文馆就在一眼看见与周围正埋头书写的学士们格格不入的李淳风的背影。她话一出口,才发现馆内气氛有所不对,便赶紧抱歉地向众人拱手躬身致歉。不远处的房玄龄抬头瞥见程子芩,表情甚是嫌弃,白了她一眼后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在房玄龄左后方的褚遂良倒是显得很有定力,他一点也没有被馆内的骚动影响到,继续自顾自地专心提笔运字,字体宽绰典雅,笔锋刚劲有力。李淳风闻讯转身看见程子芩,春风和煦地一笑,将手里把玩着的龟卜塞进腰间,提腿向程子芩走来。

    原本他之前还在诧异为何今日宫内的内侍会去太卜署传令让他来修文馆,现下看见程子芩手里拿着的奏书,他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关于修撰晋史的事儿,其实修文馆里有些学士已经私下找过他许多次,只是由于有些学术观念上的不同,这群文人墨客颇有点瞧不上他这个在当时不入流的“卜士”,故而大都站队支持写了《戊寅元历》的员外散骑郎傅仁均的太史令傅弈来一起挤兑他这个小小的太卜博士,所以他才一直没有表态是否接受修文馆的邀请参与修史。但如今看来,想必这件事也不容得他推辞了。

    “子芩。”李淳风轻唤一句,走到程子芩的面前,正准备与她继续叙话,却被快步赶上来的许敬宗抢了话机。

    “不知程司籍将至,许某有失远迎,还请司籍见谅。”许敬宗的身体躬得像个虾米,毫无古代文人学士的风骨之气。程子芩在心里说了个脏话,脸上依然不憎不怒。

    “许学士言重了。”程子芩单手扶起许敬宗拱着的手,刻意隔着他的衣袖以免脏了自己的手。

    “咳~”李淳风轻咳一声,也依例行礼,道:“见过程司籍。”

    “李博士请起。”程子芩赶紧扶起李淳风,手指触到李淳风的手缘,李淳风赶紧将手收回藏于袖中站立。

    “不知程司籍今日前来,可是陛下有事要交待?”许敬宗问道,他说着目光瞟向了程子芩手中的奏章。原来这份奏章是他上的。程子芩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在许敬宗的引领下,修文馆里的学士们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务,纷纷聚集到程子芩前面来等待她宣读皇帝陛下的旨意。

    “圣人有谕,”程子芩举起奏章道:“着修文馆学士房玄龄、褚遂良、许敬宗三人为监修领修晋史,令太卜署太卜博士李淳风主撰天文、律历、五行三志。”

    说完,程子芩将奏章递到了许敬宗的手上,许敬宗双手接下,躬身行礼,领旨谢恩。圣谕传达完毕,房玄龄和褚遂良又各自回去继续做自己方才做着的事,许敬宗便拿着奏章去给其他的学士们安排修史的任务。程子芩看着眼前多日不见的李淳风微微一笑,眼中不知不觉起了一团雾气。此刻若是他俩身在太白山十常斋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师兄,”程子芩小声地说,“五日后休沐,西郊西渭桥一见,可否?”

    “好。”李淳风干脆地答道。和她一样,他也有满满一肚子的话想与她讲。

    宫中事多,五日转瞬即过。程子芩一大早便向唐皇李渊告了假,于宫北玄武门处又以圣谕向禁军统领常何借了匹良驹,飞身上马,直奔渭水之滨。朝霞未散,程子芩便已到达渭水之畔的西渭桥处。由于光景尚早,此处还没有多少游览与送别的行人,渭水河上波光粼粼,河岸旁旁杨柳依依,难怪后来的大诗人王维能写出“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这样的句子。程子芩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岸旁的一处周围草木旺盛的柳树干上。原本她是好心想这马儿趁休息的时候多吃点青草,补充补充体力,以便待会儿好更有力气驮她回去。怎奈这匹骏马根本就不领她的情,不仅对着伸到嘴边的嫩草丝毫不为之所动,而且还不时地用它那只充满高傲的马眼轻蔑地瞥着程子芩,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才吃草,你全家都吃草”。

    “行吧,吃过皇粮的马儿就是不一样呵。”程子芩讪讪地自嘲道,从怀里掏出一颗梨送到骏马嘴边,说:“幸好我早有准备。作为一个食医怎么能把自己的马儿饿到呢?”

    这一次的粮草显然更得马心,骏马立刻大快朵颐起来,要不是程子芩阻止得快,核儿都差点被它吞了下去。程子芩大叫一声:“这个可不能吃!吃下去搞不好你就要肠梗阻了。”

    骏马不高兴地甩了甩嘴皮。说完,程子芩把梨核儿又用锦帕包起来塞回前衿,虽然在这古代的“景点”没有设置垃圾桶,但是爱护环境的概念已深入程子芩的骨髓。头可断,血可流,垃圾绝不可乱丢。她整了整腰带,去河边洗了个手,正要起身离开河畔时,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一倒,眼看着就要扎进河里去了,忽然她的腰带被人从后面拽住,然后脚下一轻,便被凌空提了起来,转瞬间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师兄!”程子芩看着李淳风焦急的眼神,只一瞬间,他眼睛里的焦急又变成了慈爱的关爱。

    “朝起湿重,水边路滑,师妹可要小心。”李淳风的责备都来得比别人温柔。他犹豫了一下,放开程子芩,两人退到了岸上,气氛变得有那么一点微妙。

    “噢,”程子芩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了一颗梨,递到李淳风的面前,道:“师兄,给你的。”

    “唔。”李淳风接下梨,心里百感交集。看来在她的心中,他和她的马儿“一样重要”。

    只听程子芩又补充道:“那日见你喉间不适,猜想或是着了风热,多吃梨清清肺、化化痰什么的。”

    李淳风看着程子芩一脸认真的样子噗嗤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清肺化痰之说了?”

    “我……”程子芩一时语塞。也对,原本在十常斋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根本就不信这些的。只不过自己后来在东宫和皇宫里混久了,为了不惹人怀疑,她便学着用这些中医的专有名词来向人们解释病情。结果说着说着就养成习惯了,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借用中医的说辞来解释现代西医的理论,还是说她自己也慢慢地被动地潜移默化地掌握了些传统医学的精髓。

    “哎~不要在乎这些细节。”程子芩脱口而出。在李淳风的面前她最是自由,不用想方设法地去用拗口的之乎者也来掩饰她的现代语言的口吻。说完,她自己没忍住也轻咳了一声。得,那天被他传染的事情看来是瞒不住了。也不晓得他到底是惹到了什么病毒,这么强烈的传染性,那一天他们只不过就是面对面说了三五句话,当晚程子芩回去就发烧了。幸好这个病毒只是传染性强,致病力并不大,只是过了三五日,她便已基本恢复,只是还有点轻微的咳嗽可能还得再拖上个几日。

    “哎!你干吗?”程子芩眼看着李淳风想要把梨一分二位,大喊一声赶紧阻止他。

    “分你一半啊?”李淳风一头雾水。

    “梨是不能分着吃的!”程子芩强调道,“分梨意味着‘分离’,莫不是师兄想要今日与我在这便桥相送了?”

    李淳风恍然大悟,擦了擦梨,把它收入前衿,笑道:“看来你现在不仅相信风热,还相信你口中曾唾弃的‘迷信’了。”

    “这可不是迷信。”程子芩更正道,“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愿望,就是我不希望和师兄分离的愿望啊。”

    李淳风忽然一愣,继而脸上绽放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心中想道:“嗯,我也不希望和你分离呢。”

    “子芩,”李淳风叫道,“今日约我来此,可是有重要的话想与我说?”

    “嗯。”程子芩终于想起了重点,她想了想,纠结地道:“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起。”

    李淳风似乎很明白她的意思,他取出腰间那本她曾在离开十常斋前的那晚送给他的“保命小册子”,送到程子芩的面前,轻声道:“是与这个有关吗?”

    天!苏木师兄还是那么的聪明机智。程子芩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他的脑子了。

    “是。”程子芩点头承认。原本她今日就是打算好了要来向苏木师兄坦白一切的,心里一直憋着大秘密而不能说的感觉简直是要把她弄崩溃了。以前好歹她还都能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会往哪边发展,可是自从“玄武门之变”被改变后,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搞成什么样子。失控感和内疚感每日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她,眼下这马上又到了“渭水之盟”的桥段,可是东突厥颉利可汗尚在,战神李世民却被她害死了,如果再不找个人吐槽吐槽,好好合计合计,她只怕是还等不到东突厥大军兵临渭水之畔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要因焦虑抑郁而诱发心力交瘁得心肌梗塞而猝死了。

    “苏木师兄,”程子芩认真地看着李淳风的眼睛,问道:“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会相信我吗?”

    “嗯。”李淳风温柔地点了点头,他很开心,她终于也肯相信他了。

    朝霞渐散,日上三竿,西渭桥边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程子芩说得嘴巴都干了,他们在附近找了间茶肆,选了处临河的较为僻静点的座位落座。程子芩只问店家要了份煮茶的工具和清水,她一直喝不惯唐朝的“五香烹茶”,所以出门时都会随身带些自己制备的花茶干。她先用沸水把茶盏放进熟盂中烫洗数次,然后又用荼筷将其捞出放凉,随后从自己的腰袋里取出一小纸袋的茉莉花茶,给自己和李淳风都泡上一盏。待她将其中一盏花茶推到李淳风面前的时候,一股茉莉的清香扑面而至,这味道与之前他在十常斋里常喝的清雅的菊花茶完全是不同的论调。

    “如何?这‘天香茶’是不是与众不同?”程子芩很是得意于自己的新产品。而李淳风却对她装茶叶的那个小纸袋的式样更感兴趣。

    “这是我用糯米胶粘的小茶袋。”程子芩解释道,然后又忍不住显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李淳风微笑着点头称是。他微微呷了一口已渐渐泡开的茉莉花茶,确实唇齿留香,令人心旷神怡。

    “所以,子芩是从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里来的?”李淳风问道。程子芩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又问:“子芩所在的朝代可有年号?”

    程子芩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新观三年。”

第53章 抵御突厥

    “新观三年?”李淳风不明所以地重复着。惹得程子芩忍不住大笑。他哪里能想象到,等到再过一千多年以后,这“统治天下”的已不再是某个有天子真命的人类,而是放到他们这个世界里时连看都看不到的传说中的小小病毒。

    “子芩,”李淳风又问,好像她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求知欲,“这两个‘世界’,你更喜欢哪个呢?”

    “我?”程子芩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可以闻到最纯粹的花香,听到最清晰的鸟鸣,还可以看见最明亮的星星,享受最充足的睡眠。”

    “这些……”李承宗有些不能理解,“这些难道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里都无法获得吗?”

    “是,也不是。”程子芩思考了下,解释道:“在我们那个世界里,空气中总是充斥着二手烟和雾霾的味道,所以,我的鼻子‘坏了’,嗅觉没有在这边时的这般灵敏。除了空气污染,还有噪音污染,城市里都是汽车和建筑工地的声音,莺莺燕燕大都被赶到了城市外面,能够好好的在城市里活下来的除了人以外的动物基本上就是猫和狗了。除开天气和空气质量原因的话,我们的世界在晚上都是彻夜点灯的,有路灯、霓虹灯、激光灯,还有广告牌,所以要想在城市里看见星河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这睡眠嘛……”

    程子芩苦笑一下,“一旦人类的世界‘被通了电’以后,生活和夜生活确实是越来越丰富了,但‘属于每个自己灵魂和肉体的时间’却变得越来越少,睡眠和生命一样,都在不断的被工作、娱乐和放空所挤占,人们会一边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又一边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时间。这种矛盾的心理,也许只有当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穿越回没有‘工业革命’之前的世界,才能领悟一二吧。”

    程子芩一通长篇大论里夹杂了太多的新生名词,李淳风这次是真的感觉像在听天书一样。看来程子芩以前和他说话时已经算是很克制了。看到李淳风一脸茫然的样子,程子芩换了个说法,总结性地解释道:

    “你想象一下,如果现在晚上也有一个太阳。百姓们在白天太阳下山后,晚上的太阳又升起来,依然可以继续劳作,你觉得大家的生活是会变好还是会变糟?”

    “悟了。”李淳风瞬间顿悟。这样看来程子芩口中的那个可以靠着“飞机”上天、“潜艇”入海、“手机”千里传音、“高铁”日行万里的“二十一世纪”也并非都是那么的令人向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实,顺应自然,才符合这世间万事万物运转的自然规律,倘若过分自大,过度发开,强行扭转或是对抗万物生存与世事变迁的自然进程,那么也终将会有物极必反的那一刻。

    “唉——”程子芩长叹一口气,望向远处,感叹道:“万事万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科技的发展确实能给人类的生活带来很多便捷,还延长了人类的整体寿命,但也因此而带来了污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超级细菌、癌症等各种新的问题。所以,也没有孰好孰坏。两个世界各有优劣,如果让我选择的话,如果不考虑我在那个世界的亲人,此刻的我其实也很是犯难呢。”

    李淳风笑了,虽然她说的这些东西他都难以想象,但是他很庆幸她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命运让他遇见了她。

    “也许顺应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李淳风轻声道。

    程子芩转过头看向李淳风,微微一笑表示认可。

    “对了。”程子芩想起今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一月之后的“渭水之盟”。她赶紧与李淳风详述了她这段时间的担忧。

    “你想说服陛下亲自来盟约?”李淳风问道。程子芩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程子芩自责地说:“都怪我把大唐战神给害死了。”

    李淳风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头,说道:“你也不必自责,天命之事岂是你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

    程子芩心中一暖,眼泪喷涌而出,这段时间以来的揪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了。李淳风不再多说,只是递上一方锦帕,坐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她。直到她自己释放完,调整好后,才又给她添了盏茶水。

    “师兄觉得可行否?”程子芩问道,末了又补充句:“要不也问问你的龟卜?”

    “不妥。”李淳风答道,“陛下毕竟年事已高,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如若突厥可汗那日故意以无状言语刺激、欺辱陛下,恐引起大变。”

    “这……”程子芩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原本上李世民在渭水之盟时就是靠一身天子霸气震慑住颉利可汗的,虽然李渊也是天子,但和正值壮年的战神李世民比起来,这垂暮老朽的形象,别说是上战场了,就算是在路上碰瓷,也确实是谁看见了都想要推一把。更何况当初李世民只身去见颉利可汗时,是有李渊在后面坐镇的,所以颉利可汗也不敢孤注一掷当场就灭了李世民。现在如果要是换作让李渊亲自前往渭水之畔约谈,不仅自降身份长了东突厥士兵的起势,而且那颉利可汗也必定不会忌惮长安皇城里那个仅剩的小皇太孙,当日就宰了李渊、挥军南渡渭水、直攻皇城,也不无可能。不行不行不行!程子芩在脑子里已经脑补了无数个城破的镜头。那东突厥就是一群专干虏人掠货之事的蛮夷强盗,“靖康之耻”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在大唐发生!

    “或许,此局唯有皇太孙可破!”李淳风道。

    “皇太孙李承宗?”程子芩抬头看向李淳风,慢慢地从他的眼中领悟到了什么。对呀,李承宗早已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翩跹少年。如果算一算他实际年龄的话,其实也就快要十三岁了。秦王李世民当年可是从十七岁就开始上战场了,这相差的四岁,揠苗助长一下应该也不是问题。再说别个康熙帝八岁登基,十四岁就亲政,十六岁就除鳌拜了。渭水之盟只要不是真的打起来,那就跟在朝堂的博弈也没什么两样。程子芩拼命地给自己洗着脑,无论如何,就是让她连夜给李承宗喂催化剂,她也一定要保下战神李世民打下的大唐江山。程子芩想起那日玄武门之下李承宗那个坚定的背影,她相信,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做到的。而且……程子芩摸了摸头上的檀木簪,这一次,她也依然会坚定地站在他的身旁。

    “师兄,”程子芩对着李淳风莞尔一笑,道:“我饿了。”

    长安城西市北礼泉坊,程子芩带着李淳风找到了一家她比较熟悉的汤面肆。跟店家熟络地打过招呼后,她熟练地走进制面区,自己拿起陶碗就调起了酱。李淳风坐在一张案几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来他们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她在长安城里已经结交了不少朋友。

    “来了。”程子芩端着两碗热干面走了过来,把其中一碗搁到了李淳风的面前。“十常斋热干面一碗,三文钱。”

    李淳风温润一笑,从腰间取出自己的龟卜,将里面的三个铜钱倒出来,推到程子芩的面前。

    “不是吧?”程子芩一脸的嫌弃,揶揄道:“难道师兄今日与我出门,就只带了方才的茶钱?”

    一句话把李淳风给逗笑了,他收了收稍显放肆的笑容,又把龟壳推到了程子芩的面前,说:“听说程司籍‘擅占卜’,但却连个像样的龟卜都没有。这个,师兄送给你,别丢了我们十常斋的脸。”

    “哦!”程子芩两眼冒着金心,简直是意外之喜啊。苏木师兄的这个龟壳都已经被他盘得发亮了,她可是看上它好久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要。看来今天这一碗面算是赚大发了。

    “好说。”程子芩麻利地将铜钱放入龟壳再一并收入腰袋,又从自己腰间取出六枚铜钱放到案几上,挑眉一笑道:“这碗面,我请了!”

    许久没有吃到程子芩做的食物了,一口满满麻酱香味的热干面入口,李淳风的心里五味成杂。

    “子芩,”李淳风轻声问道,“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从今晨一见面就见她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后来又一直听她讲穿越和抵抗东突厥的事情,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他最关心也最想知道的问题。

    “挺好啊。”程子芩没心没肺地回答,她吸溜了一大口面。每次吃起美食时,就是她忘却所有烦恼的时候。

    李淳风展眉一笑,暗自以为挺好就好。

    “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了你的一些故事。”李淳风说道,其实在玄武门之变的当日,秦王前脚一离开天策府,他后脚就私自跑去了东宫,本打算稍后靠自己趁乱时带走程子芩的,没想到等他赶到东宫玄德门时,门口的府兵却告诉他程道医早就进宫了。他还没来得及多问,远远就看见齐王领着精兵朝这边过来,他只得作罢,又快马赶回了秦王天策府。“师父要是知道了的话,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师父。”程子芩咬断面条,嚼了嚼嘴里的吞下肚。“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和陵游怎么样了,还有仔仔……”

    “都挺好。”李淳风笑答,看样子他不久前已经回去过一趟了。

    “那就好。”程子芩接着吃面。

    “对了!”程子芩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待会儿我们也去西市喝碗‘福医饮子’去。听说他家的这种‘饮子’有病治病,没病强身。我想去试试看有没有‘王老吉’好喝。”

    “王老吉?”李淳风发问。

    “嗯。就是我原来那个世界的一种广式凉茶,夏季冰镇了喝,特别舒爽。”程子芩又刻意咳了两声,说:“瞧,咱俩这不是都还病着呢嘛。有病同治,有饮子同喝。这‘凉’茶治风‘热’,刚刚好。”

    “是吗?”李淳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如今面前的这个程子芩可是一点也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个拒绝一切“不明液体”的程菀。

    “放心,放心。”程子芩安慰着李淳风,擦了擦嘴道:“师父不是经常说嘛,‘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儿别忘心里搁’。”

    李淳风想了想,问:“师父有说过这句话吗?”

    “嗯。”程子芩隔空给店家打了声招呼,起身准备向外走。

    李淳风也赶紧起身跟了上去,还在反复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没有吧……你哪个师父啊?”

    “我原来那个世界的师父啦。”程子芩揭晓答案。她的苏木师兄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时有点强迫症式的严谨是真的让她受不了。

第55章 诱敌之计

    “陛下今日召臣前来,可是有要务吩咐?”李承宗看见李渊一脸心事的样子,猜到今日应该不止是用膳这么简单。

    李渊见李承宗迫不及待就要谈正事的样子,脸上的不悦又多了一分。但身为王者,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于是他先放下了心里对于破解祖孙嫌隙的执念,将前一日晚程子芩向他呈报的事务分享给了李承宗。

    “所以你昨日去西郊是为了去办这件事的?”李承宗直接盯着程子芩问道,好似完全忘了旁边还坐着李渊。

    “要不然呢?”程子芩一脸的无辜,心想此刻不装傻难不成还要她把“我是穿越来的”这件事告诉全天下?

    李承宗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刻意隐去。李渊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嘴角抽动了一下。

    “等等,”程子芩发现问题不对,对着李承宗反将一军,“皇太孙怎么知道臣昨日休沐去了西郊?莫非……”

    可不能让她再胡乱说下去,“监视皇宫”可是大罪。李承宗立马清了清嗓子打断程子芩道:“今日入宫时听玄武门常何说的,他说昨日把军马借给你跑了躺西郊,回来后军马就不好好吃粮草了,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对它做了什么。”

    “我……”程子芩刚要反驳,忽然发现李渊异样的表情,便赶紧收了声。

    李承宗也忽然反应过来,重新又进入了抑制状态。

    李渊清了清嗓子,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程子芩有点瘆得慌,她赶紧赔笑着拱手给李承宗行礼致歉,在这封建主义王朝,她一个小小的宫官确实不该在皇帝面前对着皇太孙不敬,还逼得皇太孙要竭力解释、自证清白的。

    “陛下,”李承宗将话题拉了回来,对着李渊拱手行礼道,“臣愿意前往西渭桥和谈。”

    “好!”李渊龙颜大悦,道:“不亏是我大唐储君,未来天子。传令!”等候在殿外的内谒者立马入殿,李渊接着说:“令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即刻入宫觐见。”

    “唯。”内谒者立刻退下传诏。

    经过耗时两个时辰的详细讨论,尉迟敬德终于听明白了李渊和李承宗爷孙俩的奇葩要求——要去打仗,要骁勇,但又不能太过勇猛,不可以直接把敌人给打跑了。也就是说既要挫一挫敌人的锐气,又要边打边放水,以便最终能把敌人引诱到渭水河边,好让颉利可汗有机会在西渭桥上与皇太孙李承宗一见。这种打法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打,他这个武将就算想爆脑仁也想不明白。管他的呢,皇帝怎么说,他就怎么干,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作为一个随时可以被翻旧账的未脱谋逆之嫌的前秦王部下,此刻“听话”就是他最有效的保命符。

    “臣领旨告退。”尉迟敬德忽闪忽闪大眼睛,最终眼神一定,领旨告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李渊、李承宗和程子芩都松了一口气。办完了国事,李渊正准备留下李承宗再叙一叙家话,未料到没等李渊张嘴,李承宗先开口提了请求:

    “陛下,臣今日想借程司籍一用。还请陛下恩准。”

    李渊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一看到李承宗仍旧一脸生分的样子,便想着不如先以缓兵之计待之,刚好借着程子芩的契机来缓和一下他们祖孙间的嫌隙。

    “去吧。”李渊对着程子芩说道。

    程子芩一边微笑领旨,一边在心里面骂娘。果然在皇家贵胄面前,她这个被邀请人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

    出了两仪殿,程子芩跟在李承宗的身后一路向南经两仪门、朱明门,绕过太极殿,再穿过太极门、嘉德门后,最终经过宫城南门顺天门进入分隔宫城与皇城的顺天门横街。这是程子芩第一次走入太极宫的前朝领域,对她的脑子来说真的就是点亮了新的地图。和婉约错落的后宫宫殿比起来,前朝的宫殿要显得庄严大气很,道路也更加宽敞、规则,往来巡逻的宿卫兵力也比在后宫里时要多出许多,每个卫兵的脸上都写着生人勿进,比在后宫里的那些也要臭脸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一块儿是皇权的办公区域,容不得有半点嬉笑打闹。

    “怎么?”李承宗停下脚步,等落在后面的程子芩赶上来。“就这么不愿意随孤出宫?”

    程子芩真想用一口盐汽水喷死他,赶紧倒了两下步子,快步跟上,解释道:“臣之前一直只在后宫,第一次见到这前朝的景象,有些震撼。”

    李承宗看了看左右,这条路虽然自己之前经常也会走,但他却没有一次在意过路边的风景。“前朝重地与后宫不同,没事不要乱看。”

    李承宗说完,又迈开步子快步往前。程子芩又在心里骂了几句,也快步追上。直到出了横街西侧的安福门,进入了长安外郭城的大街上,李承宗的步子才慢了下来,脸色也没有在皇宫里时的那么严峻。

    “走吧,”李承宗吩咐道,“我饿了。”

    “臣……”程子芩一个“臣”字刚说出口,就被李承宗打断了。

    “禁宫之外,没有君臣。”李承宗说着就往醴泉坊的方向走去,身形也要轻盈许多:“‘你’‘我’相称就好。”

    诶呦我去,她以前没看出来,李承宗还是个极善变脸的小婊砸。

    “走着去啊?”程子芩喊着,虽然从地图上看,安福门和醴泉坊也就是只隔了一个对角线的直线距离,但真要是走起来还是需要不短时间的。他刚才不是还在说他饿了吗?真饿假饿啊?

    李承宗转过身看着程子芩,正色道:“正好我还有些话要单独问问你。宫里说话不便,这里反而干净。”

    程子芩四下望了望,确实,道路两旁都是九尺多高的坊墙,路上的行人也稀稀疏疏的。李承宗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走近一点,看来他并非是想要同她“轧马路”,而是换了一种非正式的方式“拷问”。两人并肩走在槐树的林荫之下,幸好今日的日头还不算毒辣。

    “你如何能得知突厥的计划?”李承宗问道,虽然他眼睛直视着前方,但程子芩却感觉到他正用无数双眼睛火辣辣地看着她。

    “推演测算的。”程子芩轻松地一笑,拍了拍自己装着龟卜的腰袋。李承宗轻嗤一声,显然并没有相信。程子芩眼看着糊弄不过去,便又换了一套说辞。“大唐国殇,三王陨落。这对于突厥可汗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更何况现在天下一统,只剩个梁师都还在垂死挣扎,此时不去撺掇突厥对大唐动手,难道还等大唐兵力养足了再去灭了他?”

    李承宗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程子芩,眼神有些复杂。“你们十常斋还教兵书?”

    “自然没有。”程子芩赶紧解释道,给十常斋惹上一顶蓄谋不轨的帽子可不行。“圣人准允我在甘露殿伴驾,伴驾久了,自然就学到了一些皮毛。而且,”程子芩因慌乱又画蛇添足一番,“我还是个司籍,司籍要经常整理宫中典籍,自然会看到一些这样那样的籍册……”

    程子芩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越描越黑,皇太孙岂会不知内宫典籍又怎么会有兵书呢。李承宗不再追问,大概猜测到她肯定在太极宫时也不安分,偷偷看了些他皇祖父也不防备她的东西。罢了,既然是皇帝都不用防备的东西,她看了就看了,他又何必追究呢。只不过,她学东西倒是挺快的,如果是个郎君的话,说不定是个可造之才。

    “罢了。”李承宗懒得拆穿她,接着问:“既然一早知道计划,为何不能引兵阻之呢?为何还要让尉迟将军假意退让直至我皇朝禁苑城下呢?”

    唉。李承宗一击便击中程子芩的痛点了。奈何她只是个医学生,又不是历史系毕业的。对于隋唐历史她只不过是知道个大概,印象中,历史课本上东突厥大军就是好像忽然一下就出现在高陵了,至于他们一开始是从哪条路打下来,她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渭水、泾水还有洛水三条路线,每一条线似乎都可以抵达高陵。现下东突厥又在各处边境各种骚扰来故布迷阵的,想要摸清他们的动态,并且不要一不小心又刺激他们改变了计划,真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改变历史动线的事情程子芩已经做过一次了,效果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好。所以她这次只能顺着历史的发展,像师兄李淳风说的那样,顺应自然,然后寻找可控的切入点,以免引起事态大变,让自己的“天眼”反而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再说现在三王薨逝,国内处处都暗流涌动的,驻扎在长安附近各个州的十二位将军,谁是人,谁是鬼,都分不清楚,就算是提前调兵,很可能不是打草惊蛇,就是引狼入室。再远些的就更不能动了,先不说路途遥远,调度不便,大唐现在不仅有内忧,还有外患,几个能打的武将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在镇守着边境。西边的右卫大将军柴绍正在秦州和东突厥拼得如火如荼的,前不久才斩杀了东突厥特勒一名及将士一千余级,凯旋而归继续驻守着秦州。检校安州大都督李靖受封灵州道行军总管和任城王李道宗一起在灵州持续抗击着东突厥。李世勣自在太谷驱逐东突厥后就被任命为并州都督留在并州继续防御东突厥的随时进攻。除此之外,屈突通在洛阳,程名振在营州,秦叔宝身体依然不好,而长安城内与宫城之内也不可无武将分别领军驻防和禁卫,总不能把能领兵的将领都派出去打仗了,最后外面的仗还没打完,皇宫里的老巢就先被内部反贼给一锅端了吧。唉,说句大不敬的话,此时的大唐在当下彪悍的东突厥汗国面前,就好比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站在一个身经百战的壮年勇士面前,更何况突厥人思维简单、行为野蛮,一向奉行儒释道的大唐人要是和他们硬刚起来的话,秀才和兵的体力差异还是显而易见的。

    “唉。”程子芩的脑子里已经吐槽了八百个字了,却只能化成这一声叹息。“敌强我弱,只能智取。”

    李承宗没有接话,只是给了程子芩一个“接着说”的眼神,他倒是很想听听她的分析。

第56章 太孙吃醋

    程子芩见也磨不过去了,便继续说道:“颉利可汗南下带来的兵力有二十万,而长安周围所有驻防的兵力加起来只有十五万,就算是给长安城的百姓人人配发武器,揭竿而起,先不说城内会不会有人趁势作乱,抢劫造反,如果一旦和突厥正面打起来,毁的可都是我大唐的城郭,死的也都是我大唐的子民。在自家的地界上打仗,或输或赢都不划算。而且……”

    程子芩摆着指头数了数,“突厥除了颉利可汗以外,他们还可以有各种兄弟可汗,各种叔侄可汗,再不行还可以推选出各种部族勇士做新的可汗。原本颉利可汗这次只是听了梁师都的线报先来探探虚实的,但若一旦颉利可汗在长安这边撕开了口子,那他身后的那群蛮兽们必定会举家出动、一拥而上地来占领中原。到时候突厥的援兵源源不断,而大唐的兵力又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是还等不到持续战,华夏历史就要跃过大唐盛世,让‘五代十国’提前出现了……”

    程子芩深深地知道,抱着劫掠一番的山匪心态的突厥军和鸠占鹊巢的搬家心态的突厥军的战斗力是绝对不可相提并论的。

    “所以,”程子芩看向李承宗,道:“只有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程子芩左右看看李承宗的双眼,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便只有说得更加仔细些:“先让尉迟将军边打边退,以极度膨胀颉利可汗的信心,然后待突厥大军全部聚拢在渭水之滨,再即刻调令灵州、并州的兵力与长安附近各州的兵力形成合围之势,断其后路,阻其增援,要他有来无回,届时我长安城下、渭水之畔就是他颉利可汗的墓地。”

    面对程子芩的和盘托出,李承宗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似有如获至宝般的欣喜,又有一丝对于其深不可测的恐惧。但此时程子芩的表达欲已经上了头,趁她还没有发现时,他赶紧收起了自己眼底的那一丝猜忌。

    程子芩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只是眼下大唐真的不适合打仗。民生尚还艰难,国库尚未充盈,若是可以再有多些时日的话,与民休憩,发展生产,攘外前先安内,只要大唐先强大起来了,别说灭东突厥,随后就是让吐谷浑、吐蕃、高句丽等依次臣服也都只是早晚而已。皇太孙,”程子芩忽然看向李承宗,眼睛里充满了期望,“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便是你。”

    李承宗突然怔住,程子芩这寄予厚望的眼神忽然令他为方才的猜忌感到一丝的羞愧。渭水之盟那日需要他怎么做,之前在两仪殿时李渊已经对他吩咐过了,现在看来,这计谋之中想必也有她的功劳。

    “陛下也知道你有这份抱负吗?”李承宗问道,程子芩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李承宗解释道:“灭突厥、吐谷浑、吐蕃、高句丽……”

    “哦。”程子芩忽然反应过来,瞬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修齐治平嘛。国治好了,是可以去试试平天下的。”

    “这些也都是在内宫籍册里学到的?”“修齐治平”都说出来了,李承宗不拆穿她反而显得自己刻意了。

    程子芩眼睛一转,张口就来:“你猜如何?内宫籍册里有一本《平阳公主论》,也不知是哪位学士写的,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平阳公主征战沙场的英勇事迹,而且还摘录了不少她曾读过的经史子集。微臣能读到这本籍册,实乃三生有幸啊……”

    “是吗?”李承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再不打断她的话,她怕是要把《山海经》里的那套说辞用上来了。“如此好的籍册,孤如何能错过呢?改日孤便入宫去问陛下借来好好拜读拜读。”

    哈?程子芩此刻才意识到,谎话说多了总有圆不回来的时候。什么叫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现在算是领悟到了。看来今日回去以后,她就要夜夜熬灯写传记了,只希望能赶在李承宗向李渊借阅《平阳公主论》之前,她先把这本莫须有的传记给编出来。程子芩此刻特别后悔编谎话编出了一本书,第二后悔的是方才自己在评价这本书时还顺口说了“详细记录了”这五个字。

    “还有,‘五代十国’是何解?”李承宗真是没有放过一个细节。

    程子芩苦涩一笑,赶紧反客为主地转移话题:“哎,皇太孙,你知道我有多钦慕平阳公主吗?你的这位姑姑可真的太令人震惊了,作为一个娘子,她不仅博览群书,还能上阵杀敌,而且还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以军礼下葬的娘子。你还知道她有哪些其他的事迹吗?可不可以多与我说说?那本《平阳公主论》上的内容实在太少了,实在是不能满足我的钦慕之心,你再给我多讲一些吧……”

    李承宗懒得再继续拆穿程子芩的一石二鸟之计,虽然知道她是想要一面转移话题,一面又多趁机收集些平阳公主的事迹以便她今日回去了好赶编籍册,但与她斗智斗勇起来的时候也着实是费脑子,面对她这样一个思维活泛的小娘子,他有时还真是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倾慕’这个词不要乱用。”李承宗刻意假装听错,难道只许她转移话题,不许他也抖一次机灵吗?“到了。”

    听到李承宗这一声“到了”,程子芩才忽然发现自己和李承宗正站在昨日她与苏木师兄吃饭的那家汤面肆。

    “这……”程子芩一时有些懵逼,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承宗便已走到案几旁坐下,放下三枚铜钱,对她说:

    “十常斋热干面一碗,谢谢。”

    “谢谢”这个词还是程子芩在东宫时教他说的,之前她总是说他没有礼貌,作为一个皇亲贵胄,“谢”这个字他都很少用,更遑论“谢谢”这么“严重”的词了。

    程子芩咬了咬牙,也从腰间取出三枚铜钱,一起搁到案几上,然后便转身去制面区和店家说了两句,便又自己动手做了两碗热干面端回来。

    “吃吧。”程子芩将其中用力地墩在李承宗的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

    “皇太孙还没用膳,你倒是先吃起来了。”李承宗不爽地拿起箸筷。

    程子芩咬断一口面条,包在嘴里含糊地说:“皇太孙说了‘禁宫之外,没有君臣,只论你我’。”

    李承宗无语,不再发难,他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热干面送入口中,确实满口留香。上一次吃她做的面还是在他生辰那日,她做的那碗长寿面,那碗面的风格与这碗完全不同。

    程子芩越想越不对,回想起方才李承宗在两仪殿里的问她的那句话,再看看现在吃面的这个地点,这张案几,还有李承宗坐的这个位置。他不是在监视皇宫,他这是在监视她!

    “你派人跟踪我?!”程子芩忽然一嗓子,引得面肆里的食客们纷纷侧目。还好她嘴里还包着面,吐词不太清楚,没有吓到众人。

    李承宗不慌不忙地继续吃着面,吞下口中的食物后才缓缓对她说:“昨日恰巧我也路过此处,才正好看到。”

    “昨日你有来过醴泉坊?我怎么没有看见你?”程子芩瞪大了眼睛问。

    “那是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师兄,你还能看见谁呢?”李承宗语气酸涩地说。见程子芩又想要没完没了地反驳,他实在是懒得再跟她斗嘴,此刻他只想好好地安静地吃完这碗面,便放出了大招:“不是你说的我想吃面的时候就来找你吗?”

    “我……”程子芩哑口无言。

    “我现在想了。”李承宗说完之后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面了。这一招对她果然有用。

    程子芩看着李承宗安静吃面的样子,忽然想起在宜秋宫他生辰那晚,然后又想起他生母的事,不由得一阵心痛,然后便不再说话,默默地配着他一起进餐。这幅画面在外人看来简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程子芩又吃了两口面,抬头一眼看到店家。那店家用眼神指了指程子芩,又指了指她对面的李承宗,然后默默的抬起右手,对着她举了一个大拇指。

    “呵呵。”程子芩苦涩一笑。一连两天带着不同的郎君跑到他这里来借锅煮面,这换谁遇见了都会觉得她不正常吧。

    “我饱了。”李承宗放下箸筷,擦了擦嘴道。“走吧。”

    “去哪儿?”程子芩问。

    “西市。”李承宗站起身就往外走,“福医饮子。”

    还说他没有跟踪她!程子芩气恼地跟了上去。一路上都在逼问李承宗昨日是不是从醴泉坊碰见她时就开始跟踪她了。但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打死也不承认,反正她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指控是无效的,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程子芩忽然停下追问,她紧张的原因只是怕他听到她和苏木师兄的对话,但是其实仔细想想,就算他也知道了她是穿越来的,未必就会出什么大事。他的命算是她救的,他的性格又比苏木师兄还闷油瓶,要是苏木师兄可以守口如瓶的话,那他也未必就藏不住事儿。想到这里,程子芩忽然放心了。如果要她在这个世上选出两个最可信任的人话,苏木师兄排第一,他李承宗也是可以排第二的。毕竟他有着一张和李澂峯越来越像的脸,获得了她天然的好感,而且他现在又坐到了皇太孙的位置上,应该知道为她保守秘密比公开她的秘密更有裨益。

    “穿越。”程子芩试探着说了一句。

    “什么?”李承宗完全不知她所云,下意识的表情不会是装的。

    看来他只是监视到了画面,并没有监听到声音。程子芩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心想这大唐的科技不如现代当真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前几分钟和朋友谈论几句减肥,后几分钟打开淘宝,减肥茶的商品就推送来了。越是在科技发达的社会里,个人信息隐私安全就越难保障。

    “炒面。”程子芩莞尔一笑道,“下一次你再想吃面时,我给你做炒面。”

    大唐连铁锅都没有,李承宗又怎么会吃过正宗的炒面呢。比起长寿面和热干面,她相信这铁锅炒面一定会更惊艳到他。

    “你先回宫。”李承宗忽然说。

    “哈?”程子芩一脸疑问,这么突然的吗?

    李承宗表情严肃起来,小声吩咐道:“你往北走,出了西市北门有东宫卫率送你回去。”

    程子芩“哦”了一声,李承宗已经转身离开。看着他渐渐南去的背影,程子芩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失落。她深吸口气快步往北门走去,出了西市北门果然有东宫府兵在等着。她出示了自己的宫籍,便在东宫府兵的护送下回到了玄武门。程子芩向东宫府兵行礼致谢后便转身只身走进玄武门,一直到走进内重门也没有看见城门郎常何。

    “怎么不见常将军?”程子芩不经意地问了句。

    “常何将军今日休沐。”守门卫兵回道。

    程子芩忽然心中一惊,看来李承宗并不是无意在醴泉坊遇见她后才开始跟踪她的。她再问道:“皇太孙殿下今日是何时入宫的?”

    “太孙殿下今日未曾经玄武门入宫。”守门卫兵又回道。果然吃人的嘴短,给玄武门的卫兵们送了几回好吃的,程子芩打听事情来都要容易的多,看来以后这美食外交还是得继续发扬。

    程子芩走完身份验证的流程后就入了宫,也不知道李承宗在玄武门外设置眼线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无聊到专门派个人就为了来监视她吧。方才在西市时是不是也是突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他应该不会走得那么急,毕竟他连“福医饮子”的借口都还没有圆上呢。

第57章 渭水之盟(一)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四日,在东突厥军队抵达高陵后,唐皇李渊按计划派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东突厥。尉迟敬德抵达前线后立即组织反攻,唐军勇不可当,于泾阳大败东突厥军队,生擒敌军将领阿史德乌没啜,并击毙东突厥骑兵一千余人,而后按既定计划战略性撤退。二十八日,颉利可汗率东突厥军队主力进抵渭水河畔,直逼长安城。东突厥二十万雄兵,列阵于渭水北岸,旌旗飘飘数十里。颉利可汗派大将执失思力入朝,以探唐廷虚实。唐皇李渊在两仪殿接见执失思力。

    唐皇李渊正坐案前,皇太孙李承宗立于其左,内侍监裴静与司籍程子芩并列于其右,另有文臣武将十数人两列排开分,立于殿内左右。执失思力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抬头一眼看见年过花甲的唐皇李渊和尚未至束发之年的唐太孙李承宗,执失思力顿时一阵哈哈,态度傲慢,言语猖狂。他连使者的客套本分都懒得再多演一分,直接出口威胁道:“我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二人今日已率领百万东突厥大军抵达渭水河畔,不知唐皇可有何说法?”

    “大胆!”裴静大喝一声,言语从来未曾如此雄壮过。他突然的爆发惊得程子芩一个哆嗦,想起他平日的样子和现下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差点没忍住笑了场。裴静接着说明唐朝律令:“突厥使臣觐见陛下,怎敢不予称臣?”

    执失思力又是一笑,环视了一圈殿内唐朝天子与群臣的表情,极其敷衍地抱了下拳,算是行过礼了。殿内文臣武将开始骚动,不时有人出言斥责。李渊清了清嗓子,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突厥使臣,”李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执失思力,道:“方才你可是说咄苾带来了百万大军?”

    李渊年长于颉利可汗,当初晋阳起兵时又是与颉利可汗的哥哥始毕可汗订立的盟约,所以即便是直呼其名“咄苾”也未失礼法。只是这种稍显亲昵的称呼,有在辈分上占便宜的嫌疑,所以令执失思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哼。”执失思力怒哼一声,也算作回应。

    李渊轻蔑一笑,右手一扬。接下来该轮到程子芩的表演了。只见程子芩走到殿中向李渊恭敬地行拱手躬身之礼,然后拿出腰间的龟卜,郑重地双手举到额前默默祈誓,片刻后睁开眼睛,轻轻摇晃几下龟卜,然后右手持龟卜,将铜钱倒出在左手,顷刻便“测”出答案。程子芩再次向李渊拱手躬身行礼后回禀道:“回禀圣人,突厥军骑约二十万。”

    执失思力大惊,脸上的嚣张瞬间消失,他直愣愣地看着程子芩退回到李渊身旁,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内又响起一起骚动,只不过这次是嘲笑的语言居多。

    “哼,”李渊怒斥道:“当日朕与始毕可汗曾有盟约,前后赠予尔等金银布帛难以计算,如今颉利可汗却恩将仇报,携突厥军士越我长城,入我唐境,行此等背信弃义之事,还自夸兵强马壮,可还是人之行径?既然你不想做人,那今日朕便送你一程。”

    执失思力闻之大惊,赶紧叩首认错。

    尚书右仆射萧瑀进言道:“陛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中书令封德彝附议:“正是,不若按照礼节将他打发回去便可。”

    在唐皇与朝臣红脸白脸的配合下,执失思力终于侥幸保下了一条命。

    皇太孙李承宗向李渊进言道:“陛下,使者不可斩,但也不可放。不若暂扣下使者,准臣出宫与那颉利可汗便桥一会。”

    殿内又响起嗡鸣之声,一干文臣武将分成两大阵营,支持者以右仆射萧瑀为首,和以中书令封德彝为首的反对者吵得不可开交。李渊不得不又召出了程子芩,一卦问卜定江山,最终结果自然是如李渊和李承宗所愿。李渊将自己左手拇指上的射沓取下赐予李承宗,令右仆射萧瑀陪同,特命右武卫大将军程知节、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领兵护送,李承宗又向李渊请旨要来两名修文馆学士房玄龄和杜如晦同行,同时领“福将”司籍程子芩一同出发前往渭水。待李承宗走出大殿后,殿内一干人等再次吵嚷起来,李渊清了清嗓子,以眼神示意让大家注意下殿内还扣着执失思力呢。终于朝臣们因此而达成统一、一致对外,李渊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了。

    太极宫玄武门外,皇太孙李承宗令右武卫大将军程知节、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与早已候在此处的东宫左卫率薛万彻、右卫率冯立配合一起集结好大军后同步开拔。而李承宗自己则以轻骑与尚书右仆射萧瑀、修文馆学士房玄龄、杜如晦、司籍程子芩以及也一早就候在此处的东宫左庶子王珪、右庶子韦挺一起先行驰马前往渭水。

    渭水池畔北岸,颉利可汗尚未等回前往唐廷探查的东突厥大将执失思力,却等来了一位身穿常服的驰马少年,在少年的身后只有六位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老弱病残”,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还像是个女子。颉利可汗完全摸不准对岸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想做什么,直到李承宗骑着战马直驰到他的面前,他才得知来人竟然是大唐的皇太孙。见到李承宗的第一眼,颉利可汗心中一喜,看来梁师都的线报不假,这大唐果然是后继无人了,竟立了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来做储君。还没等颉利可汗开口,李承宗忽然发话,先发制人地将了他一军。

    “突厥可汗可是一群背信弃义的蛮夷之徒?”李承宗语气沉着,不怒自威。他刻意用左手牵制缰绳,彰显出自己左手拇指上代表着大唐皇权的射沓。

    颉利可汗被抢了先机,气势上一下子就弱了几分。正想要开口说话,又被随后赶来的六位唐臣截了胡。

    老臣萧瑀先开了口:“颉利可汗,执失思力方才已在陛下面前叩首认罪,陛下仁慈,暂未斩之。特派老臣随太孙殿下前来与可汗一叙。”

    听到执失思力被唐廷扣押的消息,又看到皇太孙敢不带武将、只带文臣只身前来,颉利可汗的心里这下是真的没底儿了,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正当气氛即将陷入尴尬时,颉利可汗的侄子突利小可汗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边,不知突利小可汗与颉利可汗耳语了些什么,他听罢认同地点了点头,主动邀李承宗单独一叙。萧瑀试图劝阻,李承宗先劝阻下了他。于是颉利可汗便与李承宗二人下马,于渭水北岸河畔单独谈判。眼见李承宗竟又如此魄力敢只身前往敌营,作为谈判公平的安全筹码的交换,突利小可汗主动过便桥来到唐臣的身边,但为了尽可能有利于自己的人生安全,他选择了站在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程子芩的身边。

    “突利可汗站这么近,可是有话想与我讲?”程子芩挑眉一笑,瞬间令突利小可汗晃了个神。他只听说过大唐女子都是温婉淑顺的,可没见过竟有这么大胆犀利的。没等突利小可汗回话,程子芩却又给他使了个“聊聊”的眼神,突利小可汗有被激将到,看着程子芩已先行移步,便也抬脚跟了上去。

    渭水河畔的北岸,李承宗正与颉利可汗唇枪舌战。而渭水河畔南岸这边,气氛显然要轻松许多。

    “你是?”突利小可汗问道,他一直在好奇这个穿着长袍的小娘子的身份。

    “我是一名道医,”程子芩回答道,“就有如你们突厥的巫觋,会治病的那一种。”

    “噢。”突利小可汗秒懂,和会打比方的中原人聊起天来就是省劲儿。

    “阿史那·什钵苾,你好,我叫程子芩”。程子芩突然对突利小可汗伸出右手,见他愣住没有反应,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动作甚是豪放。

    “你知道我的名字?”突利小可汗问。

    “嗯。”程子芩点头道:“我还知道你是秦王李世民的结拜兄弟。”

    突利小可汗忽然脸上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渭水北岸的颉利可汗。还好,他听不见那边在说些什么,那意味着颉利可汗自然也听不见他们这边的对话。

    “你是如何知道的?”突利小可汗警惕地问。

    “我不是说了嘛,我是道医,大唐巫觋。”程子芩笑道,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到突利小可汗充满惊恐的脸,便又安慰道:“放心,只要你愿意,皇太孙也会认你这位结拜叔父的。”

    突利小可汗又愣住了,如果之前的线报没有错的话,这位皇太孙应该是太子李建成的儿子,而太子李建成可是秦王李世民的死对头,李建成的儿子又怎么会认李世民的结拜兄弟呢?

    程子芩看出了他的狐疑,也不做过多的解释,便换了一种方式来问他。“突利可汗觉得此战若是打,突厥的胜算有几分?”

    突利小可汗没有答话。打仗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擅长,这次也是被叔父颉利可汗拖着来的。原本他之前和李世民相交,就是想要促成两国和平邦交,不要再天天打仗。奈何自己的结拜兄弟又突遭变故,无奈他只有跟随目前东突厥掌权的颉利大可汗背井离乡地来到这中原腹地。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躺平,不想奋斗了。

    见突利小可汗不说话,程子芩接着说:“不如我们来预演一下。”

    然后她便拿出自己腰袋里的铜钱,席地而坐,突利小可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来。渭水北岸的李承宗看到渭水南岸的这一幕瞬间有些分心,心中疑惑着这程子芩到底在和突利小可汗说些什么,怎么聊着聊着还坐下了。颉利可汗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渭水南岸,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道:

    “我这个侄子啊,最是喜欢你们中原的女子。当年他可是宁愿得罪可贺敦义成公主也非要娶了那位淮南公主。”

    李承宗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把目光从程子芩身上移开,冷冷地说:“大唐和前朝可不一样。”

    颉利可汗故意提起的两位公主皆是隋朝的公主,一位是隋文帝时期杨坚为了建立隋国和突厥的邦交特意嫁过去和亲的宗室女义成公主,另一位则是隋朝灭亡后逃难去突厥的隋炀帝杨广的小女儿淮南公主。比起颉利可汗用“睡中原女人”来抬高突厥雄性身份的险恶用心,李承宗更不能容忍的是他对程子芩的揶揄。

    颉利可汗见到李承宗面色不悦,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一语双关,便适当地收敛了一些,刻意模糊掉李承宗有表达到的大唐与隋朝在对待突厥态度强硬程度不同的那层意思,笑道:“哈,是啊,这大唐的女子确实和隋朝的不大一样。”

    “颉利可汗,我们还是说回战局吧。”李承宗语气冷淡地说。颉利可汗勉笑赞同。

第58章 渭水之盟(二)

    渭水南岸,程子芩和突利小可汗面对面地席地而坐。程子芩用铜钱代表各方军队兵力分布,在草地上和突利小可汗下了一盘军旗——军事行动沙盘预演。令突利小可汗感到惊讶的是,程子芩不仅对大唐自家军队的排兵布阵十分的清楚明晰,竟然连他们东突厥兵力的分布也猜对了个七七八八。当程子芩用铜钱预演完整个军事战斗过程时,突利小可汗脸上的惊诧变成了恐惧。果然,他就是说不该听梁师都的挑唆来这一趟的嘛。大唐这招“关门打狗”太狠了,梁师都简直不是人,想通过两面挑唆引起鹬蚌相争,最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他梁师都那么一个弹丸之地,夹在两个巨国之间,能够得以在夹缝中生存已是幸运,竟然也敢动以蛇吞象的心思,他真当东突厥和大唐是两个“傻大个”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太过分了!”突利小可汗恼怒地说。

    程子芩嘴边的笑一闪而过,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铜钱。这一局她刻意打出了“明牌”,一方面是为了探出东突厥这次南下的路线。因为每当她提到某处驻将和兵力的时候,当突利小可汗的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时,便说明他正在验证那处他们不久之前曾经过的比较熟悉的地方。而当她说到其他的地方时,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则更多的是陌生和惊讶。只有探出了这条路线,她才能知道东突厥究竟是如何做到可以“突现高陵”的,与此同时,便可以抓出那些一路上真正放水或有意反水的唐朝内鬼。而另一方面,程子芩又可以通过把东突厥已经经过的地方的驻兵兵力实情相告的方式,让突利小可汗相信其他那些她适当虚张声势了一部分的大唐驻军的实力,从而起到敲山震虎的威慑作用。虽然这比起真正历史上当年战神李世民敢用“疑兵之计”的气魄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但这也是程子芩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最可能以少胜多、险中取胜的办法了。当然了,此计要是能成的话,东突厥人要怪也只能怪是他们颉利、突利二可汗没有下载国家反诈APP,不能怪大唐人“生性狡诈”的。

    “突利可汗也不必动怒。”程子芩安慰道:“毕竟那梁师都本就是无信之人,又如何能与信守承诺的我朝圣人和始毕可汗相比呢?”

    看到时机已合适,程子芩将话题引回到李渊晋阳起兵时曾与突利小可汗之父始毕可汗有过盟约的这件事上,她将地上最后的一枚铜钱拾起递给突利小可汗:“我朝圣人铸造这枚‘开元通宝’有意寓着‘开通新纪元’之意,既是新的纪元,那突厥和中原的关系未必不可以进入一种新的模式,一种可以互利互惠、唇齿相依、长久且安稳的关系。”

    突利小可汗接下铜钱,程子芩对着他点了下头,道:“只要突利可汗愿意,随时可以凭这枚铜钱与皇太孙相认。”

    突利小可汗笑了笑,将铜钱攥在手心。这样的信物既不容易暴露他的身份,又不像之前父亲始毕可汗的印戒那样,一旦信物不小心丢失了对方就可以对盟约也不认账。程子芩能想到这一点,着实也是不容易了。

    “大唐的女子个个都像程巫觋这样吗?”突利小可汗笑道。

    “何止!”程子芩下巴一扬,格外地骄傲,说:“大唐平阳公主带领的娘子军前可开国立业,后可南征北战,何输男子?而且……”程子芩用眼神将突利小可汗的目光引向站在渭水北岸的李承宗,接着说:“大唐男子也大都少年老成,从小骑马射箭样样精通。所以,我大唐皇权从来就不怕后继无人。”

    突利小可汗听懂了程子芩的意思,尴尬一笑,对着她行了个颔首礼。此时李承宗和颉利可汗也刚好谈判完毕,他转头一眼看见正在远眺着他的程子芩,不觉耳根一热,转头又和颉利可汗说了两句,便抬腿往回走。程子芩这边也和突利小可汗一起返回,并肩走向西渭桥。

    “突利可汗,”程子芩叫道,“其实淮南公主对你比义成公主对颉利可汗好很多。”突利小可汗转头不解地看着程子芩,程子芩接着说:“淮南公主为了你和你部落的子民可以放下仇恨放弃为父复国,但义成公主却屡次为了私心不惜挑起突厥和大唐的战争,置突厥军士性命于不顾。”程子芩转过头直面突利小可汗的眼睛,道:“你可知道大业十一年,你们的可贺敦义成公主以‘北边有急’误导你父亲始毕可汗,才使得始毕可汗误了在雁门大败隋炀帝杨广的时机。这位先后嫁与你祖父、父亲以及两位叔叔的可贺敦的真心看来从没有像她的身体一样来到过你们的草原上。”

    杀人先诛心,程子芩敢于直视突利小可汗的眼睛说明她一定不是在说谎。突利小可汗的眉头一皱,正准备再问些什么,被已经快步度过西渭桥赶来的李承宗打断。

    “咳~”李承宗清了一下嗓子,程子芩才将目光从突利小可汗的眼睛处移开,对着李承宗笑了一下,快步走到李承宗的身后站好。突利小可汗看了不远处的颉利可汗一眼,向李承宗行了个礼便抬脚过桥走回渭水北岸。

    颉利可汗与突利小可汗携身后的东突厥大军站在西渭桥北,李承宗带着萧瑀等六位唐臣立在西渭桥南。此时,唐将程知节、段志玄、薛万彻、冯立四人也带着大队唐军浩浩荡荡地赶到渭水南岸,鼓响旗开,鼓停阵起,霎时间旌旗盔甲遮天蔽日,大唐兵力之威武雄壮及训练有素一览无遗。突利小可汗又赶紧上前对着颉利可汗耳语了几声,颉利可汗一声令下,东突厥大小首领亦纷纷下马。皇太孙李承宗高举左手、展示出唐皇李渊的射沓,颉利可汗立马率东突厥众军士行礼下拜。此时,程知节率先策马奔到了李承宗的身边,一个翻跃飞身下马跪拜皇太孙,大声喊话请求出战,李承宗双手扶起程知节道:

    “将军请起,孤已与颉利可汗约定两日后再来便桥相见,岂可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这四个字又清清楚楚地砸近颉利可汗的耳朵,他发誓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要是还有谁再跟他提到这四个字,他一定要割了那个人的舌头。

    李承宗向着颉利可汗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唐臣和唐将们上马离开。李承宗依然走在最前面,程子芩紧随其后,其余的文臣依次排开,武将程知节殿后。直到一行人进了玄武门于瓮城中纷纷下马,房玄龄和杜如晦才敢拿出袖子里的锦帕擦了擦额头。

    “怎么,以为皇太孙不会带你们回来了?”程子芩出言嘲笑道。房玄龄和杜如晦面露尴尬地笑了笑。程子芩不再开玩笑,恭恭敬敬地朝着两位学士拱手躬身行了个礼,道:“以后大唐国运如何就有赖房公和杜公了。”

    说完程子芩便转身小跑着跟上李承宗的步伐,留下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人面面相觑。她——陛下御前伴驾——这是在“点”他们吗?

    “你和突厥小可汗倒是谈得愉快。”李承宗毫不掩饰地说。程子芩赶紧四下看了看,还好其他人都离得比较远。程子芩心想大概是李承宗觉得有些不公平,毕竟她知道他要和颉利可汗谈判的内容,但她却没有预知他她也会去和突利小可汗小谈一场。但这事可真的不能怪她,因为她事先也不知道那位突利小可汗今日竟会主动地自己送上门来,比较她也不是真的“巫觋”,事事都能预猜到的。不过从今日那突利小可汗主动的态度可以看出,她今日的“策反”其实也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事实上很可能也说不上是谁利用了谁呢。

    “怎么?不愿坦白?”李承宗追问道。

    程子芩赶紧拱手认错,但是真实的态度却永远与她所表现出来的相反。她又反客为主地问道:“颉利可汗到底问你要了多少?”

    这可是个困扰了众多史学家们的千古历史谜题,程子芩实在想知道确切的答案。她想看看到底是要多少钱才可以把长安的国库搬空,而且还可以把当年的战神李世民气到回来后就马不停蹄的殿前练箭、厉兵秣马,以至于后来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便令强大的东突厥土崩瓦解、一蹶不振,直到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李承宗言简意赅地说。看到李承宗坚定的表情,程子芩忽然想明白了当年的李世民可能有的三层意思。这笔钱在当时真的是省不得,毕竟东突厥二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地来到了长安城脚下,给的少了不仅补不上他们的行军费用,而且那相当于是在突厥兵的面前打颉利可汗的脸,这不是逼着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嘛。而且对付颉利可汗这种骄傲膨胀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捧杀”,先予其极度的自满和自大,然后给自己时间卧薪尝胆、暗度陈仓,这样大唐才有机会在将来对其一击即中,使其再难翻身。至于最后这一点嘛,说的难听一点也是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一回,李承宗总不能一边虚张声势着说大唐有多么多么的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和东突厥打仗我们完全不在怕的,而另一边又在颉利可汗报个价后就开始讨价还价的扣扣搜搜的,这确实很难让颉利可汗相信现在的大唐真的像他李承宗吹得那么牛逼。所以,有时候,“脸上笑嘻嘻,心里泪盈盈”的状态也不是只有普通人会体会到,就连大唐天子和准天子也有被人痛宰一刀后心尖肉直疼却也只能“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的时候。

    “你想灭了突厥?”程子芩问道。

    李承宗一笑,道:“‘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你都懂的道理,孤岂会不知?”

    “我……”感应到有其他人走近,程子芩立马对李承宗拱手行了礼,道:“太孙殿下睿智,臣自愧不如。”

    李承宗忽而温润地一笑,轻瞥了她一眼,领着众位跟上来的文臣武将进了两仪殿的大门。

第59章 渭水之盟(三)

    武德九年八月三十日,渭水河畔西渭桥头,大唐皇太孙李承宗和东突厥颉利可汗分别从桥南及桥北两个方向各自牵引着一匹白色骏马相向而行,于西渭桥中部碰面,两人相向而立。从颉利可汗一反往常的面色来看,这两日突利小可汗定是与他讲了不少精彩的故事。程子芩和一干文臣武将一起立于渭水南岸观摩这场盟约仪式。等到李承宗和颉利可汗交换完盟约文书后,两人正准备效仿汉高祖刘邦斩杀两匹白马歃血而盟,程子芩忽然高喊一声“且慢”,步履轻快地冲到白马面前,对着李承宗行了个礼,说到:

    “汉高祖的‘白马之盟’未得到后世臣子的一贯遵从才有了后来的‘诸吕之乱’,我大唐与突厥今日的‘渭水之盟’定是与之不同。”

    说罢,程子芩转过头看了看两匹无辜的白马,她轻轻抚摸了下它们的马头,悄声说了句“别怕”,然后便转过身,以右手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檀木簪,左手扶住发髻的同时用拇指和中指卡住她每日都藏在发髻里随身携带的那枚印戒。拿稳印戒后,程子芩顺势松开发髻,一袭长发飘然而下,随风摇曳落至腰间,这幅绝美的画面一帧不漏地映像在李承宗的眼睛里,他还在晃神中,程子芩便已将印戒举在胸前走到他和颉利可汗的面前,道:

    “今日‘渭水之盟’正好应上我朝圣人与始毕可汗当年之盟,我大唐天子与突厥可汗都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今日将始毕可汗的印戒完璧归赵,大唐与突厥交换白马,意寓和平,愿我大唐与突厥消除误解,永世太平!”

    见到程子芩手中的印戒,突利小可汗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父亲始毕可汗之物,立马抬起右手行抚胸礼并高喊了一声:“天狼神保佑!”

    随后他和颉利可汗身后的那群东突厥军士们也跟着纷纷单膝下跪并行抚胸礼大声高呼起“天狼神保佑”,呼喊声此起彼伏,久久难以平静。程子芩和李承宗相视一眼,李承宗点了点头,于是程子芩便拿着印戒在颉利可汗眼前虚晃一枪,转而又对着颉利可汗稍稍欠了欠身,行了个拱手礼,随后却走到突利小可汗的面前将他父亲的遗物交还给他。颉利可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好似行若无事一般。程子芩这一招离间之计真是连李承宗都为她感到拜服。眼看着东突厥大军中已经有部分首领站得离突利小可汗更近,程子芩的脸上终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天天顶着这个么重量不轻的玩意儿在脑袋瓜子上到处走了。

    “颉利可汗,”程子芩回到颉利可汗的面前,姿态恭敬地说:“中原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还有一句话叫‘一代天朝一代民’。恭请您给义成公主带句话,隋朝已经亡了,万望她看在天下子民的份儿上,怜惜我大唐和突厥的生灵性命。倘若她还是要执着于为隋朝复仇,还请颉利可汗代我一问,北周千金公主的仇又该去问谁报?”

    历史的车轮就是这样,一道车辙辗过一道。隋朝灭了北周,大唐又替了前隋。朝代的更替本来就是顺应自然,无可挽回之事。更何况历史上又有哪个朝代真正是被别人推翻的,而不是因为自己先开始作死的呢?

    颉利可汗的表情变得更加的尴尬,李承宗赶紧令人牵来唐朝的白马,亲自将缰绳递到颉利可汗的手中。颉利可汗也就坡下驴,着手下牵来突厥的白马,还递给李承宗。李承宗接下突厥白马的缰绳后,转手就递给了站在一旁的程子芩,这两人一来二去的,令目前没有可贺敦随身陪同的单身狗颉利可汗好生烦闷,他实在是不想再杵在桥上当电灯泡了,便赶紧行了个礼告辞,转身就走了。

    两日前,二十万东突厥大军浩浩荡荡地铺开在渭水北岸,两日后,又浩浩荡荡地原封不动地踏尘而去。渭水河畔的这场谈判不仅解了长安的围城之急,同时也救下了万千东突厥军士的性命。战争对于人命来说却也是极公平的,不论是哪一国的战士,战争若要想夺走他们的生命皆不需费吹灰之力。

    颉利可汗携东突厥大军班师而去后,唐太孙李承宗也下令让随行的大唐将士先行护送同行的文臣回城,只留下一小队东宫卫率府兵随行保护他和被他单独留下的程子芩。盟约仪式结束,李承宗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他悠闲地在前面踱步,令程子芩牵着那匹突厥白马跟在他的后面。

    “这个……”程子芩晃了晃手里的缰绳,想问问李承宗准备怎么处理这匹白马。

    李承宗头也没回,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你救回来的,自然是给你了。”

    “哦?真的吗?”程子芩心中一喜,她转过头又好好打量一番这匹俊俏的突厥白马。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膘肥体壮,毛色亮泽,当真是一匹难得的突厥战马。那颉利可汗不愧是草原上的土财主,财大气粗的,这极品战马说杀就杀,简直是暴殄天物。

    “想不想试试?”李承宗转过身看着程子芩。程子芩嘴上说着不不不,脑袋却很诚实直点头。李承宗挥了挥手,令卫兵装好了马鞍。他一个飞身轻盈地落在马背上,然后向程子芩伸出一只手。

    “上来。”他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程子芩如入了魔似地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左手,李承宗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瞬间提飞起来,身体在空中轴向旋转了近一百八十度之后,稳稳地落坐在李承宗的前面。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然跳得有些难受,听力也似乎变得异常敏锐,可以听见背后李承宗每一次的呼吸。李承宗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拉着缰绳,她尴尬地四处找了找,终于找到马鞍上一处可以放手的地方。

    “策!”李承宗一甩缰绳,脚下用力一夹马腹,白马突地一下就冲了出去。这突厥的骏马和长安的就是不一样,身上拖着两个人呢,马脚下却还像生了风一样,似乎踏一只飞燕也不在话下。

    “怕吗?”李承宗温柔地问,以为程子芩一直不说话是被吓到了。没想到程子芩只是淡淡地回了句:

    “其实,我更想自己来骑。”

    李承宗差点被她的一句话给噎死,他勒了一下缰绳,骏马立马减速,逐渐从疾驰变成了踱步。

    “喏。”李承宗将缰绳递给程子芩,程子芩转过头望向他。一阵微风吹过,撩起程子芩的长发轻抚到李承宗的脸上,李承宗被程子芩的长发撩到眨了两下眼睛,程子芩立马转回头去摸腰间的檀木簪,准备将散落的长发重新绾起来。

    “既然已经放下了,以后就不必再束发了。”李承宗似是在下一道皇太孙教令。他翻身下马,给程子芩腾出任她随意发挥的空间。

    程子芩脸上一笑,眼中灵光一闪,嘴唇微微一张,喊了一声“策”,骏马便托着她瞬间飞了出去。飞扬的乌黑长发和飘扬的白色长袍,乘着一匹好似正在飞翔的白色骏马,此刻的程子芩就宛如一位天外飞仙一般,她潇洒又略微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影就像那晚在宜秋宫低着头吃面时的她的影像一样已深深地印入了李承宗的记忆。

    “这个才是她吧。”李承宗自言自语着。他在十常斋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她和后来入了东宫以后再见到的那个她其实还是很不一样的。

    太极宫后宫三清殿,金灵面对着程子芩牵回来的突厥白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听说过有养鱼养鸟甚至养鸡养鸭的,没听说过有养马做宠物的小娘子啊。她这是要替父从军呢,还是要像平阳公主一样驰骋沙场啊?金灵看着这匹白马的鼻孔直摆头,她程子芩想养就养好了嘛,干嘛非要让她负责喂呢?这三清殿里能供程子芩使唤的人又不是只有她金灵一个。不是她想偷懒,是她真的天生就害怕这玩意儿啊。

    “没事儿。”程子芩安慰着金灵,还使劲儿地拽住她的手往马头上蹭了蹭,说:“你看,它多温顺。白马很通灵性的,你这么乖巧,它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它不会欺负你的。”

    “真的?”金灵将信将疑。

    “真的。”程子芩斩钉截铁。正当金灵就快要相信的时候,白马忽然嘶鸣一声,甩了甩鬃毛,瞬间把金灵吓出了八丈远。唉,看来金灵真的是指望不就了。程子芩之好先叫来在三清殿里负责洒扫的侍人,先将白马牵去玄武门找禁军统领常何暂时托管。原本唐皇李渊准许她把马养在三清殿,她是十分欣喜的,虽然在宫中不能骑,但每天能看一看,摸一摸,也是可以过过干瘾的。奈何金灵这么害怕这个小可爱,她也实在是不能喜新厌旧、始乱终弃,所以为了金灵,她只有先委屈这位新朋友了。

    “记得一定要交给常何将军本人,告诉他这是程司籍的‘白龙马’,它是有名字的。”程子芩认真地向侍人交代道,依依不舍将缰绳递到侍人手上。

    “唉。”程子芩又长叹了口气,往右看看还躲在树后的金灵又往左看看逐渐远去的白龙马,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啊。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一如既往地坐在案几前批着奏章,程子芩坐在偏几前抓耳挠腮地编着传记。不仅要努力地编,她还得要防着点被李渊偷看到。万一再借给李承宗之前,先被李渊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之前的一切都白努力了。瞥见程子芩坐立难安的样子,李渊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怎么?垫上有虱子?”李渊没好气地说,惹得一旁的裴静噗嗤一笑。李渊又朝裴静翻了个白眼,自从程子芩来了之后,连裴静都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裴静,你去看看,程司籍今日到底在鼓捣些什么?”

    “诺。”裴静说着便从李渊身边走向程子芩,程子芩心中一惊,赶紧将方才好不容易憋出了十几个字的《平阳公主论》啪的一声合上塞进了一堆籍册里。

    “怎么?字还没有练好?”李渊放下手中的奏书,自从她来伴驾开始,他就要求她必须每日好好练字了,不然哪天要是被人发现大唐的司籍写了一手鸡爬狗挠般的字,那他这个唐朝天子的脸还能往哪儿搁啊。“你现在就去找褚遂良,传朕旨意,叫他做你的夫子,替朕看着你好好练字。”

    “啊?”程子芩一声哀嚎,正准备要婉拒,忽然又想起如果她可以经常去修文馆拜师练字的话,那岂不是可以经常见到正在修撰晋史的师兄李淳风了。这个好,说不定找师兄帮忙,用不了两天,别说是一本《平阳公主论》了,就算是一整套《隋唐英雄传》苏木师兄也能帮她弄出来。

    “谨诺。”程子芩赶紧拜谢道。这幅乖巧的样子倒是令李渊倍感意外。“臣这就去修文馆找褚夫子。”

    说完便起身一溜烟地消失在殿门外。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406/ 第一时间欣赏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作者:贺拔云汐所写的《唐医起居注》为转载作品,唐医起居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医起居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医起居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医起居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
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
【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
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