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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后宫多娇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刚批示完数本奏书后,呷了一口承香殿尹德妃方才教人送来的菊花茶,甚是清新爽口。听到内侍监方才特意介绍了这菊花茶来自太白山十常斋,他才忽然想起几日前已听闻十常斋的道医已接至宫中安置于三清殿内。吃了几日她研制的松花蛋,他的胃口似乎真的改善了很多。正好今日又有药藏局送来的奏章中提到了程道医以糖盐水疗愈乐陵郡主呕疾一事,他便对这位孙思邈嫡传弟子更是好奇了。

    李渊放下茶盏,令内侍监即刻差内侍去召三清殿程道医来甘露殿一叙。

    “该来的终于来了。”程子芩嘴角一提,她与金灵交代了两句,便随前来通传的内侍一起前往甘露殿。

    “十常斋程子芩参见圣人,愿圣人圣寿无疆。”程子芩这拍马屁的句子已经提前准备了好久了。如果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她定会认为能说出这句话的人非奸即盗。对,她就是这么的双标。

    “平身。”李渊和颜悦色,看来程子芩这通马屁拍到位了。“程道医年少有为,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李渊夸奖道。

    程子芩赶紧谦虚再谦虚地拱手躬身行礼,诚恳致谢。

    忽然李渊面色一转,严厉正色道:“我朝律令‘诸造御膳,若秽恶之物在食饮中,陡二年’,你可之罪?”

    “哈?”程子芩一脸无辜,问:“何来‘秽恶之物’?”

    李渊不予回答,只严肃地盯着程子芩。

    程子芩想了想,忽然明白他定是指那“坏鸭蛋”了,心中反倒轻松下来。

    “圣人说的可是‘松花蛋’?”程子芩不紧不慢道:“这‘松花蛋’乃是集松柏精气所化,有延年益寿之寓意,怎能说是‘秽恶之物’呢。”

    李渊闻言大笑。原本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小道医,看看她是不是如长洛郡主所说的那般,是个难得一见的“绝不趋炎附势、阿世媚俗”的小女娃。如今一见,确是如此。她不仅不怯天子之威,而且心思缜密、思维灵巧。这“松花蛋”明明是他后来赐下的名字,她当初发明这东西起名“皮蛋”时可没有想到这“松柏之气、延年益寿”的说辞吧。可如今这名字是他自己赐下的,如果现下不认可她这般说辞的话,那他岂不是自己打脸了。哈,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娃。难道连他最聪明伶俐的孙女都那么的崇拜她。

    “圣人,好吃吗?”程子芩直白地问,就像在问一个民间路边的老大爷。李渊感觉甚是想笑,又不好失了皇帝的仪态,只得冷冷“嗯”了一句。程子芩紧接着说:“那就好。美食发明家最大的心愿就是他的发明人人都说好吃了。”

    “‘美食发明家’?”李渊疑惑道。这每一个他都认识,但合到一起之后他可就不懂了。

    “嗯,美食发明家。”程子芩解释道:“就是指发明创造新的好吃的食物的人。无论在哪个朝代,君民皆以食为天,所以,这美食当然是天大的事儿了。而成为美食发明家,也是最至高远大的追求了。”

    “你的志向是当‘美食发明家’?”李渊用程子芩的说话方式问道。

    “嗯!”程子芩一抬下巴,甚是自豪。

    看着程子芩一脸认真的样子,李渊忍不住笑出来。看来他眼前的这个女娃也不过是幼稚吃货一枚,连“之乎者也”的使用都尚且没有学会,和传闻中惊世骇俗的神童医仙更有不小差距。想必她之前能治好太原郡王和乐陵郡主的病也不过是侥幸巧合罢了。毕竟在当时长安城的西市里也有一家盛名在外的“饮子福医”。

    看着李渊开怀一笑的样子,程子芩的心已经完全落地了,从此以后她要一改之前在东宫时的行事风格了。毕竟这皇宫不似东宫,前朝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派系之间又是各种的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如果在这皇宫中她选择继续行医的话,只怕她会死的非常快。这个时代既没有现代药品,又没有现代设备,她这个现代西医在古代能做的事情也实在很有限。

    之前的两次医疾确实也有运气的成分,毕竟都属于自限性疾病,且没有发生并发症,但她也不会次次都这么走运,万一后面遇到个细菌感染或是出现并发症之类的,那她岂非真的就要因唐律“误诊”而或“徒”,或“仗”,或“流”,或“绞”了?那可不行,这唐朝的医事纠纷又没有科学的鉴定机构,而且她的诊治方法又另类到不能为当世主流医者所接受,更何况她现在是在封建社会最高权利的漩涡之中,稍一个不留意,就可能要落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干脆还是先装猪神隐下来。不当医者,先当个厨子,活下来的几率还是要大很多。再说古代的医者也分了四种,不做“疾医”、“疡医”,做个“食医”也是医嘛。更何况食医相当于古代营养师了,而且还算是古代医者中地位最高的一种,总不能去做“兽医”嘛。

    “唉,那甚是可惜。”李渊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句道:“原本药藏监还上了奏书向尚药奉御与太医令极力推荐程道医的医法医术,没想到你的志向倒是在尚食局。”

    “哈,”程子芩天真一笑,道:“在哪儿都是为圣人办事。圣人饮食无恙,自会少食医药。治病于未病,岂不更佳?”

    “然。”李渊点头,再呷了口茶。“有何需要,尽管来报。”

    “谨诺。”成功避坑的程子芩向着李渊再拜了拜,欢欢喜喜地告退后朝三清殿走去。

    虽然程子芩来到太极宫里已七日有余,但之前刚入三清殿时宫婢特意强调了宫中有“非诏不得轻易外出”的宫规,所以程子芩硬生生地在三清殿里憋了一个多星期,这无论是在穿越前还是在穿越后都是不曾出现过的事情。要是唐皇李渊今日再不召见她的话,她可能就要被憋出毛病来了。借今日召见之便,在回宫的路上,她恰好有机会可以好好欣赏欣赏这皇宫中的风景了。引路的小内侍见到程子芩一路四处张望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噗嗤了一声。程子芩发现自己被发现了,赶紧又低下头,学着周围宫人们的样子加快了脚步。

    “无妨。”小内侍安抚道:“今日内侍监特别交代,可带道医四处熟悉宫中各宫处所。道医不日后即将至内侍省尚食局任职,故而日后也有不少机会需要至各宫处走动。”

    “哈?当食医还要去和娘娘们打交道吗?”程子芩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唐朝食医就像现代营养师一样,只需要坐在尚食局里搭配、计算即可。怎料她还是逃不掉要和后宫各种不省油的娘娘们密切接触的机会。

    小内侍又是噗嗤一笑,道:“那当然咯。不然你如何得知各宫娘娘们的体质、口味、爱好以及有无饮食禁忌之类的?”

    “哦,说得好像也有道理。”程子芩嘟了嘟嘴。这工种好像确实没有她原本以为的那么简单。看来日后她要想保全自己,不被轻易的卷入后宫争斗的泥流,哦不,是泥石流中,还是得多费一番脑子了。正思考着,一阵轻盈而略带忧伤的歌声不觉间飘进了程子芩的耳朵里。

    “那是观云殿的方向。”小内侍寻着程子芩的视线介绍道,“观云殿里住的是薛婕妤。薛婕妤是宫中最有才的才女,既会作诗,又会弹唱,对侍人和宫人们也都最好,所以,也是我们奴婢们最喜欢的娘娘。”

    程子芩点点头。她循声听去,依稀能辨认出诗曲的内容:“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这不是薛道衡的《昔昔言》吗?”程子芩叹道,心想难道这位薛婕妤就是未来的河东郡夫人——唐高宗皇帝李治最尊敬的女教师?正思索着,不远处一列宫婢跟随着一位年轻的妃子朝观云殿的方向走去。

    “这位娘娘是?”程子芩问道。

    “这位可不是宫中的娘娘。”小内侍纠正道:“是秦王府的秦王妃。”

    “哦?”程子芩眼睛里的火花直冒。终于见到神帝李世民一生最爱的女人了,她比方才见到皇帝李渊时还要激动。“淡定,淡定。”程子芩安抚着自己,她远远地看见秦王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观云殿里,才回过神看见小内侍的脸。

    小内侍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道:“秦王妃不住在宫中,道医不用这么上心。”

    “哦。”程子芩微微一笑,心想:“再过段时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史书上每每详审备悉称赞大唐战神太宗李世民是如何英明神武、如何足谋睿智,但对于他的贤内助却只吝啬地留下“后宫运筹”寥寥数字,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漠视和忌惮还真是一言难尽呢。

    “走吧,趁天黑之前,我带你多去认几位娘娘的寝宫。省得你日后分不清,惹出笑话。”小内侍说罢,便催促着程子芩赶紧离开。程子芩越发感觉到这个小内侍的殷勤程度很不对劲。

    “内侍,真的是内侍监指派你带我识路的吗?”程子芩问。

    小内侍转过头四下看了看,靠近程子芩小声道:“是长洛郡主交代的。我也是太子宫中出来的人,所以,你不用害怕。”

    “哈?”程子芩有些意外。虽然她应感谢长洛郡主的引荐让她逃离了东宫那个危险之地,但现在他们把她当成一颗棋子送入宫中的感觉确实令人有些反感。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想用她干什么,但是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要卷入太子和秦王的战争之间,她只想活下去,且后半辈子不是待在掖庭宫里。

    “那边是嘉延殿,是万贵妃的居所。往北是承香殿,是尹德妃的殿宇。往西南方向,是临湖殿,陛下最常宠幸的张婕妤便住在那儿。再往西,更偏远一些的是熏风殿,是宇文昭仪自己选的宫殿……”

    小内侍还在不停的介绍着,程子芩的思维已经飘到八丈远。无论如何,还有几个月整个太极宫都要大洗牌了。了解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等洗牌后再重新学习。程子芩甩了甩脑子,她想来不喜欢屯垃圾,不管是在屋子里还是在脑子里。不定时“断舍离”,小内侍再后面的那些话她是一个耳朵进,瞬间就从另一个耳朵“离”掉了。

第31章 鲜花制饼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张婕妤正坐在莲池边的水阁里鼓捣着麦粉和各种馅料,宫女蓖如从旁协助,主仆二人的脸上、头发上都粘了不少面糊粉料。看着张婕妤刻苦钻研的样子,蓖如的脸上写满了衷地的佩服,还有点小小的心疼。

    “婕妤,您这又是何苦呢?做糕点果子这种事情,您只需要动动口,剩下的交给尚食局的奴婢们去做就好了嘛。瞧您这一身弄得,好不容易上好的红妆都花了。待会儿要是陛下突然宣召看您怎么办。”蓖如吐槽道。

    张婕妤继续摆弄着石杵碾磨着馅料,轻瞥了蓖如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懂。旁人做的糕点怎能和我亲手做的相比?上次听内侍监说陛下近来甚喜清饮菊花茶,这新茶自然是需要新果子来配的。”

    “可是饮食的搭配讲究滋味温凉及分量调配,属于他们尚食局食医分内的事儿。您这样随便混合制备,能行吗?”虽然蓖如很认可张婕妤的争宠手段,但看上去似乎不太认可她的厨艺。

    张婕妤又白了她一眼,用小勺取了少许她新试备的馅料尝尝,刚一入口自己就忍不住吐了出来,看样子这件事儿光靠她自己确实不行。她饮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对蓖如说道:“赶紧去把尚食局的食医叫来一个。省得待会儿我再把自己给试出个好歹来。”

    太极宫尚食内院,程子芩正跟着司膳在尚食局内熟悉各司事务。司膳向她介绍道,当朝其实设置有两个尚食局,一个是专管后宫食饮的内侍省尚食局,主要负责皇后和后宫一干人等的膳食事务。还有一个是专供前朝膳食的殿中省的尚食局,主要负责皇帝饮食和前朝设宴、百官赐食等事务。当然了这两个尚食局的工作内容也经常出现交叉和重叠,有不少时候需要互相协作。所以,这内侍省尚食局的大领导杜尚食和殿中省尚食局的老大韩奉御便是亦敌亦友又非敌非友的关系。

    由于按照内宫的品阶制度,杜尚食虽是女流之辈但却官居正五品,一点也不虚依前朝品阶制度而定为正五品下的男官韩奉御,所以这两人便在工作的交集中经常呈现出互相不服、频频摩擦的状态。俗话所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在他们这里一点也不适用。这大概就是最早的男权和女权“同位斗争”的体现了吧。

    程子芩摸了一把额头,还好自己就只是个内侍省尚食局仅负责膳食营养搭配的小小食医,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也不会涉及到要和殿中省尚食局里的人打交道的机会。前朝和后宫的膳食最大的交集就在于皇帝一人,说白了就是皇帝只有一张嘴,但却在两个锅里都能吃。所以她除了经营好本职工作以外,就稍微额外留心一下皇帝的饮食就可以了。

    内侍省尚食局由杜尚食统一掌管后宫膳饮相关的所有事务,下辖四司,分别是负责膳食烹煮和粮炭统筹等主要事务的司膳,负责酒水饮品的司酝,负责后宫医方的司药,以及负责宫女、内侍等宫人膳食、薪炭事务的司饎。四司分工不同,其中以司膳为首,而各司又分置“司”以下的“典”、“掌”等各级女官负责具体事务的分管和指导低级宫女的具体执行,并有女史从旁辅助完成相关的文案工作。

    除了四司以外,尚食局还设有食医数位负责在膳食营养、滋味的调配上给出指导性的建议。所以程子芩给自己食医这个身份贴金为“大唐营养师”。要说这隋唐王朝后宫的“六局二十四司”的后勤管理制度比起前朝的“三省六部一台五监九寺”的政府管理体制以及“十六卫”的国防与宫防的军备力量设置来一点也不逊色。

    “炎黄子孙的祖先果然智慧不俗。”程子芩正在心里默默感叹着,典膳走上前来向司膳汇报,临湖殿的张婕妤来宣召一位食医到府一叙。

    “可知为何?”司膳警惕的问。

    典膳答:“据说是和研制配菊花茶的新糕点有关,具体尚未可知。”

    说完,典膳和司膳齐齐看向程子芩。从听到“菊花茶”三个字开始,程子芩就知道这任务自己是跑不脱了。只是没想到她在入宫后要服务的第一位嫔妃竟然是在历史上和秦王李世民抢土地的张婕妤。这位张婕妤连战神李世民都不怵,真不知道是个怎样骄横的后妃。程子芩又擦了擦额头,接收到司膳和典膳投来的鼓励目光,一脸视死如归地跟着临湖殿来传话的宫婢去了。

    “婕妤,尚食局的程食医到了。”

    宫女通传之后,程子芩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进水阁。张婕妤抬头一看到程子芩道人打扮的模样,瞬间笑开了花。

    “哈,这么巧?看来我今天的新果子有戏了。”张婕妤笑道。

    由于程子芩道医的身份,皇帝李渊特许其继续着道人服饰入住三清殿修行,同时兼任内侍省尚食局食医一职即可。这一份殊荣可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小人物就可以获得的。毕竟能单独入住三清殿和去挤尚食内院的集体宿舍可不是一个概念,上一位被准予入住三清殿的无官无品的庶民还是当年立有“密传符命”之功的王远知道长呢。所以,从程子芩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现在估计也就只有她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隐身的小角色。

    “小医见过张婕妤。”程子芩规规矩矩地行礼,惹得张婕妤又是好一番嘲笑。

    “子芩,在我这里,你就不必如此拘束了。”张婕妤自来熟地安抚道,弄得程子芩有点不知所措,张婕妤见状令蓖如屏退左右,只留程子芩一人在阁中,并嘱她快坐到案前来。程子芩四下看了看,阁内却已空无一人,便只得硬着头皮坐了过去。这还是进入长安后第一次有人直呼她的名字,虽然对于张婕妤的熟络表现程子芩感觉有些意外,但见张婕妤语气中并没有恶意,反而与她日前在后宫中所见其他那些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嫔妃不同,虽不能充分信任,但程子芩心里的防备也已经降低了不少。

    “张婕妤认识我?”程子芩小心地问。

    “是呀,”张婕妤一笑,答:“不止认识,对你还熟悉的很。妾还尝过你在太白山时的手艺呢。”程子芩更加疑惑,努力思索着她以前是不是和张婕妤有过什么交集。见她一脸狐疑的样子,张婕妤再度一笑,解释道:“说起来妾比陛下还更早喝到十常斋的菊花茶呢。只是当时没想到陛下会喜欢上如此清淡的口味,所以才叫那承香殿的尹德妃登了先。”

    哈?好大一股子宫斗味,这是她可以听的吗?等一下?承香殿的尹德妃不是和这位临湖殿的张婕妤都是东宫太子一党的吗?难不成她们俩人自己在内部也要窝里斗?程子芩本能的保命自觉性想要拒绝再继续往下听,可是她本能的八卦觉悟力又操控着她把耳朵竖得更尖了些。

    张婕妤继续说:“妾与东宫太子妃很是投缘,私下里常以姐妹相称。安陆王承道也与我儿元方志趣相投,两人虽是叔侄,但年岁相同,胜似密友,经常交流佳饮美食,不亦乐乎。所以,我虽每日困在这临湖殿里,但也一早便尝到了承道从太白山里带回来的新奇果子。”

    呵,这段信息量也不小。唐皇李渊第九子周王李元方与太子李建成第二子安陆郡王李承道同岁,看来这李渊确实生产力旺盛。难怪后来他当了太上皇之后还能给新皇李世民造出一连串同父异母的弟妹。但是,可是,张婕妤和太子妃,她们一个是父亲的妃子,一个儿子的妻子,这在一起称姐道妹的,是不是不太好啊?程子芩窃窃咂嘴,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一包瓜子就好了。

    “难怪。”程子芩应和了一句,只是她实际上想应和的内容和张婕妤自以为的不一样。“对了,不知张婕妤今日召见可有何事?”

    程子芩的提问让张婕妤终于把话题扯回到主题上,她指着一案子花花绿绿的馅料和麦粉抱怨道:“还不是想借用下你菊花茶的巧思,希望能以花入饼,新制一种能与之想配食的新颖糕点。”

    “妙啊!鲜花茶配鲜花饼,婕妤好心思!”程子芩马屁拍惯了,很难收得住手,不过倒是正对张婕妤的胃口。

    “只是……”程子芩用手拈了一些馅料入口,味道苦涩、回味发酸。她赶紧吐出馅料,又蘸了一点放在鼻前嗅闻,果然。程子芩用锦帕擦干手,问道:“婕妤是否是直接取的鲜花瓣入馅?”

    “正是。”张婕妤答。

    “这就难怪了……”程子芩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缓缓道:“这鲜花瓣入饼,虽可增添馅料的香气,可花瓣津液之中还含有味道苦涩的的成分,如若处理不佳,反倒会败了原本馅料的味道。”

    “妾就说嘛……”张婕妤叹道,须臾又问:“可有解法?”

    “不难。”程子芩胸有成竹:“其他程序不便,只需将这花瓣经过特殊处理即可。”张婕妤来了兴致,做好一副洗耳恭听的准备。程子芩开始仔细地讲解:“需得在晨起后,露珠未散之时,挑选形态完整且饱满的花瓣,待采摘之后,先于阴日下摊开晾干,然后上笼蒸透,以消除花津中微苦酸涩的成分,然后再于阳日下散开晒透。最后再着石碾碾碎成末,按一定的比例与豆泥或莲蓉等传统馅料混合制馅即可。”

    “完了?”张婕妤眨着眼睛问。

    “嗯。”程子芩干脆地答。其实就是利用高温可以破坏某些毒素蛋白组分的原理,这要是在现代,一个电烤箱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哪还用得那么麻烦要蒸来晒去的,至于这阴日阳日的那就是单纯为了配合一下古代制食的氛围罢了。程子芩说完又补充道:“而且也不是所有花都可以拿来做茶或饼的,像菊花、玫瑰、茉莉、金银花就是比较好的选择。”

    “唔。”张婕妤点点头,看着满满一桌案的材料有些沮丧:“看来今日是做不成了。”

    程子芩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她神秘地一笑,问张婕妤道:“婕妤可愿意学做‘蛋糕’?”

    “‘蛋糕’?”张婕妤重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食物,看着程子芩故作神秘的表情,也莞尔一笑道:“不妨一试。”

第32章 塌房之伤

    “面粉、鸡蛋、牛乳、麻油、精盐、蜂蜜,齐了。”程子芩清点完材料,感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虽然唐朝没有电烤箱,但是蛋糕也可以是用蒸的啊。还有另一个问题——没有电动打蛋器,这可就有点费脑子或是费臂力了。程子芩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张婕妤的胳膊,还是决定先费费脑子。

    她四处看了看,阁外水池边的一排竹林映入眼帘,程子芩略微思索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不一会儿蓖如就按照程子芩的嘱咐令人砍来了一小节竹子,竹节的直径恰好似她手腕的粗细。然后程子芩用刻刀将竹身的一端细细劈开呈伞骨状,另一端则用麻绳缠绕上,既能避免松散,又能防止夹伤手指。

    “子芩这是在做什么?”张婕妤不解地问。

    “磨刀不误砍柴工,婕妤稍后就知道了。”程子芩回答道。不一会儿“茶筅”状的竹制打蛋器就做好了,程子芩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甚感满意。“好了,‘竹筅’做好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在程子芩的指导下,张婕妤先取了两个无油无水的瓷盆,将鸡蛋的蛋黄和蛋白分开,分别置于两个瓷盆中。随后又在蛋黄中依次加入适量的牛乳、麻油和蜂蜜,充分搅拌至乳化的状态。然后以竹筛筛入细面并切拌均匀备用。接下来到了最关键的一步,程子芩取来另一个装着蛋白的瓷盆,加入了少许精盐,用竹筅开始打发蛋白。人力打蛋器果然没有电动的给力,没一会儿程子芩的胳膊就开始酸起来。

    “妾来试试?”张婕妤一脸好奇。虽然不知道程子芩要一直搅拌到什么时候,但见她使用的新工具竹筅看上去还挺有意思,她也想要上手感受几分。程子芩赶紧点头,充分满足张婕妤的求知欲,加了一次蜂蜜后,呈递给张婕妤。可没过一会儿,张婕妤的纤纤玉臂就也承受不住了,于是两人便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循环配合。

    “唉,”张婕妤长叹一句,这么无聊的过程中不聊点别的可怎么打发时间。“难怪太子妃会把你送进宫来,你在东宫的时候怕是也没少折腾她。”

    “这个真没有。”程子芩矢口否认,“而且送我入宫也不是太子妃的意思。”

    “哦?”张婕妤笑了笑,不再说话。这个笑令程子芩的心里不舒服了好一会儿。

    “张婕妤入宫很久了吗?”程子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立刻打死自己。她明明记得史书上有讲这张婕妤和尹德妃本就是前朝隋炀帝的妃子,当年在晋阳行宫时便和当时还是隋臣的李渊搞到了一起,这才造就了李渊举兵反隋、建立唐朝的后来。

    “嗯,比陛下还要早。”张婕妤这一句话差点惊掉了程子芩的大牙。她又四下看了看,再次确认了下,此时的水阁间除了她俩再没有第三个人。看来这张婕妤是真没把她当外人呀。张婕妤瞥见程子芩惊讶中略带惊恐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这有何可惊讶的?只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后朝继承前朝后宫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张婕妤稀疏平常的语气和表情着实惊到了程子芩,她暗暗在心中感叹隋唐女子果然彪悍。看到程子芩的表情,张婕妤邪魅一笑,压低声音反问她:“难道子芩也认为应该‘一女不事二夫’吗?”

    “这……”程子芩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哈,”张婕妤笑了起来,自问自答道:“别说二夫了,三夫又如何?圣贤还说要‘一臣不事二主’呢。你看现下朝堂上站着的那些个王公大臣,有哪个是没有事过二主的?”

    “这……”程子芩忽然也觉得张婕妤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在她的印象中,古代妇女能直白奔放到她这种程度的也是不多见。

    “后宫与前朝皆是如此,只谈利益,不谈恩情。”张婕妤说道,轻飘飘的语气却给人一种特别沉重的感觉,一瞬间令程子芩有些恍神。

    “也许也有例外呢?”程子芩喃喃道,“就像太子和太子妃那样,秦王和秦王妃那样。”

    “他们?”张婕妤差点破口大笑。她现在是越来越喜欢程子芩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娃了。看来今日上天选择派程子芩过来临湖殿,就是为了让她来好好点化点化她的吧。“你可知道那长孙氏的小名是何吗?”

    程子芩记得史书上有记载是观音婢,她摇了摇头。

    “观音婢。”张婕妤道,“那太子妃又名为什么?”

    “郑氏观音。”程子芩答道,这个问题没法装傻。

    “所以,如果妾告诉你,秦王原本想娶的是观音而非观音婢,而观音原本想嫁的是秦王而非太子,你还会觉得他们是例外吗?”

    天啦撸!程子芩的CP塌房了!房塌了可比天塌了还要严重!程子芩的瞳孔中发生了巨震,张婕妤却是一脸得意,这位奔放的后妃心理怕是已经病得不轻。程子芩瘆瘆地看着张婕妤,之前对她方才积攒出的那么一点点好感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可是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确是为长安城里人人所称道的。”程子芩尝试想找补些什么,但却心虚到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张婕妤又是一阵浪笑,听得程子芩心中之气直往上涌。张婕妤笑道:“也难怪,太子‘嫡’长子太原王其实不是嫡出这件事儿,现如今怕是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什么?程子芩心中一阵剧痛。太原郡王?李承宗?难道她之前在东宫时所见到的太子妃郑观音全都是假象吗?年幼时溺水患疾,误诊移宫独居,不追究庸医之责,三岁后再也没吃过寿面……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似乎就都可以解释了。但如果这是真相的话,太原郡王李承宗就真的太可怜了。

    “那太原王的生母是?”程子芩不由自主地问。

    “不过是太子情窦初开时的一段回忆罢了。”张婕妤淡淡道,“一介贱商之后,根浅门微,身低命贱,只不过是在太子还是世子时才有了一段浅缘,妄想凭此鱼跃龙门,怎么可能?当时还是隋臣的陛下可是已经有了这份逐鹿之心的,他早已经和荥阳郑氏为儿女定下了秦晋之好。只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地乱点了鸳鸯谱罢了。”

    “那太原王的生母现在何处?”程子芩更关心的是这个。

    “那得问你们东宫的太子妃娘娘了。”张婕妤又是邪魅一笑,道:“原本太原王生母也就是一直没有名分地待在世子府中,时年陛下刚刚入主太极宫,令太子携家眷入住东宫,她便以太原王乳娘的身份一并入东宫继续抚养照顾太原王。可惜长安繁华迷人眼,她可能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在东宫的西池湖里了结了自己的一生。这结果也着实可悲。”

    太原郡王的生母是溺死的?还是在东宫的西池里?难怪那天送别时李承宗没有出现。她还因此而误解他,生他的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程子芩的心里内疚得五脏六腑都似拧到了一块,她轻抚了一下头上的发簪,眼中不觉一酸。

    “是自行投湖的吗?”程子芩问道。

    “说是这么说,但当时只有她和太子妃两个人在场,哦,还有太原王和长洛郡主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儿。”张婕妤说着往程子芩正在打泡的瓷盆里又挖了勺蜂蜜,接着说:“等奴婢们听到太子妃的呼救赶过去的时候,先救起了当时也一并落水的太原王,等到太原王生母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据说,当时太原王被救起来时已经陷入了昏迷,而长洛郡主也因惊吓而高热不退引发了痫症。后来幸得你师父孙神医应邀至东宫,才解了长洛郡主之疾,更是救回了太原王一条命。但两个小儿醒来后都不记得当日的经过了,就算是记得,三四岁的小儿所说怕是也没有什么效力。”

    原来如此。程子芩终于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只是这张婕妤说得有模有样、细节感满满,好似亲眼所见似的,实在是不符合一个深宫后妃的人设。再加上她有意无意地都在暗示她是太子妃害了太原郡王的生母,这一点着实令她怀疑。

    “太子妃……为何没能嫁给秦王呢?”程子芩试探地问。

    张婕妤又来了兴致,详述道:“李郑两家在陛下起势前便已是旧相识,陇西李氏和荥阳郑氏又同为门阀望族,所以李唐能打下这天下,郑氏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当时陛下想与郑氏为儿女联姻时,世民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尚未立下后来这些许赫赫战功,为免委屈观音,自然是要许给陛下当时属意的未来太子长子建成了。怎奈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观音心里属意的其实一直都只是大她一岁的世民。而世民也很喜欢观音这个淑韵娉婷、韶姿婉娩的邻家妹妹。只可惜自古儿女婚姻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观音自小孝敬恭顺,而世民也不敢忤逆父兄,所以这二人便终究有缘无分,从此一别两宽了。”

    唉,原来还有这段渊源。程子芩似乎能体会到郑观音那些年曾经经历的矛盾和无奈了。一位是与她年纪相仿的英姿明朗但却注定陪跑的战神少年,另一位则是大她十岁的已与别人历经青春悸动的未来储君。这两个人要是能由得她选择的话,淡薄如她自然是会坚定地跟随前者的。但若要是由她身后的家族来选择,结果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不知道在这位战神李世民的心中,能让自己在沙场上多次不顾性命、亲身诱敌的英勇之举可有几分是郑观音的原因。如果他要是再早些建功立业,如果她要是能勇敢一点,如果他们的长辈能在利益之下多看几眼人情,也许这段遗憾就不会发生了。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相信那个恭良婉顺的郑观音会因为爱而不得的现实而变成一个工于心计、滥杀无辜的人。至少在她亲身面对郑观音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她灵魂里的干净,有时候甚至干净得有些太过了头。程子芩此刻心里已经快要被郁闷填满了。今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够了,她需要休息一下,缓一缓,以免让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崩塌。

    “好了,这就可以了。”程子芩看了看手中已打发成固的蛋白。“把它们拌到一起,水开入屉,上笼蒸近半个时辰即可。”

    后面的事情程子芩请张婕妤交给了宫女蓖如去跟进。她起身与张婕妤告别,一日之内,她令她三次改观,也着实不简单。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她今日所说是否属实,又有何目的,她还需要时间去查证和解析。但今日这趟临湖殿之行至少令程子芩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需要被张婕妤如此“重视”的角色,一定不再是一个可以后宫中安静度日的隐士。看来她原以为已经可以躲过的风雨,终究还是会换一种形式重新扑面而来了。

    望着程子芩远去的背影,张婕妤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第33章 牛乳过敏

    “咦,阿娘,这是何物?”周王李元方指着案上的蛋糕问道,“看起来不像是您之前研制的同一水准之物啊。”

    “就会胡诌。仔细阿娘今晚禁你的食。”张婕妤嗔斥道。

    李元方揪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心花怒放道:“嗯~甚是软糯!还很香甜!这我得拿去好好馋一馋元亨和元嘉他们!”

    说罢李元方就抱着蛋糕冲出了殿外,一路上直奔西海边的望云亭奔去。

    “元亨,元嘉!”李元方远远地喊着,前面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皇子一起转头看过来。

    “这是何物?”酆王李元亨问道。

    “哈,蛋糕!”李元方骄傲地说,“这是我阿娘今日研制的新糕点。”

    “哈!我才不信呢。”李元亨嘲笑道,“我们前几日又不是没吃过你阿娘做的‘奇异果子’。”

    “哈哈哈……”韩王李元嘉跟着发笑。趁着他大笑之际,李元方气恼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蛋糕。李元嘉突然止住声,品了品嘴里的味道。“嗯!真的好吃!”

    李元亨也狐疑着要了一块放进嘴里,三人立马达成共识:“确实好吃!”

    “我可以多要一块吗?”李元嘉问,完了又解释道:“我想给灵夔也带一块。”

    李元嘉走到哪儿,都忘不了他的亲弟弟魏王李灵夔。李元方豪气地点了点头,扯下一大坨递给李元嘉。李元嘉开怀一笑,手举着这一大坨蛋糕一路小跑着奔回熏风殿。

    太极宫后宫熏风殿,刚满周岁的魏王李灵夔全身风团、瘙痒不止,正不停地一边抓挠,一边哭闹。宇文昭仪赶紧令宫婢去请尚药局的司医。李元嘉立在一旁,既担心,又害怕,几次欲言又止的,憋得鼻梁上已微微冒汗。

    “仔细去查查,魏王今日里都吃了些什么?”宇文昭仪对身旁的宫女说道,满脸的焦急。

    “唯。”宫女迅速退下去一一询问经手的宫婢,众人都唯唯诺诺地伏跪在地,查来查去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物。眼看着宇文昭仪气得将要把所有奴婢都一并发落了,李元嘉赶紧站出来承认错误。

    “阿娘,都是儿的错,蛋糕是儿给弟弟带回来的。”李元嘉战战兢兢地说。

    “什么‘蛋糕’?”宇文昭仪问。

    “就是这个。”李元嘉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还剩下的用锦帕包着的蛋糕递给宇文昭仪,说:“元方给我的,说是他阿娘今日新制的糕点。”

    宇文昭仪狐疑地接过来闻了闻,掰了一点放入口中,尝到了牛乳的味道,气得她一把把蛋糕连带帕子一起扔到地上,转过头对着李元嘉就是一顿吼叫:“谁叫你拿给灵夔的?这里面有牛乳,你弟弟不能吃牛乳,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李元嘉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比起对阿娘的害怕,他更加为弟弟的发病感到自责,“可是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牛乳。我只是觉得蛋糕很好吃,所以才想要分给弟弟尝尝……”

    听到这些话,宇文昭仪忽然安静下来。是啊,李元嘉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既孝顺,又恭让,而且对自己的弟弟也一直非常关爱,所以李灵夔也喜欢天天缠着哥哥。这整个皇宫里再也找不出像他们这样好的亲兄弟。方才是她太过于担心了,才会语不择言。宇文昭仪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下次注意点。”宇文昭仪道,语气里已经没有多少怨怪的情绪了。

    正说着尚药局的司医提着药箱赶了过来,经过通传后赶紧上前为李灵夔诊疗。见到李灵夔一身的疹子,再看见地上零零碎碎的食物,结合尚药局中李灵夔既往的医案所录,司医立马就心知肚明了,再上去切过脉后,神色便更加笃定。

    “昭仪娘娘莫急,魏王殿下这是又不小心接触到了发物,只需待臣配一碗桂枝汤即可解除。只是这瘾疹之疾可轻可重,下次万不可再不慎误食,以免攸关性命。”司医说罢便让宫婢跟着下去取药,宇文昭仪也终于得以放下心来。

    “张婕妤,”宇文昭仪默念道,眼神狠厉,“这次我先不与你计较。倘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程子芩从临湖殿出来后就整个人心神不灵、步履虚浮的,她神游着往尚食内院的方向走着,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她赶紧后退躬身致歉,抬起脸却看见一个高出她半个头左右的小公主正微笑着看着她。小公主的眼神很是机灵,看到程子芩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充满了好奇。

    “子芩道医?”小公主先确认一下。

    程子芩拱手行礼,道:“十常斋程子芩见过公主殿下。”

    小公主噗嗤一笑,正色道:“我不是公主。我是长洛郡主。”

    原来这位就是东宫太子妃的长女,难怪程子芩一见她就感觉有几分面熟。

    “见过长洛郡主。”程子芩再次拱手行礼。

    长洛郡主微微一笑,瞟了眼程子芩身后的方向道:“子芩道医可是从临湖殿而来?”

    程子芩怔了怔,点头称是。

    长洛郡主心中迷雾得以解答,她温和地拉起程子芩的手说:“这位张婕妤可不是个省油的。每天都唯恐天下不乱的,你莫要听她胡说。”

    “唔。”程子芩应道,心想既然话说到这儿,那有些事情她正好可以求证一下。“听闻长洛郡主儿时有发过痫症,后来可有再发?”

    长洛郡主先是诧异了一下,转而又微微一笑道:“子芩道医三句话不离本行,看来承道还真是没有说错。”

    哈?安陆郡王李承道在背后怎么评价她了?程子芩睁大眼睛,等着长洛郡主补充。

    长洛郡主不再继续卖关子,她补充道:“承道说你是他见过的天底下医术和医德都是最好的顶好的医者,就连宫里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医官都比不过。”

    呵,这评价可真高。程子芩稍稍有点羞愧。她本以为吃货李承道只懂得欣赏她的厨艺,没想到他竟还这么有内涵,懂得欣赏她的医术和医德。

    “是安陆王殿下夸奖了。”程子芩解释道:“小医只是一个爱好研究食材的食医,对‘疾医’之事仅是略通一二而已。”

    “子芩道医谦虚了。”长洛郡主道。她见程子芩还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方才想起程子芩刚刚有问过她问题。

    “已经好了,之后也未曾再发。”长洛郡主说道,“这还得感谢子芩道医的师父呢。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孙神医的脸上有几颗痣呢?瞧,我是不是一点也没变傻?”

    哈,是,聪明着呢。程子芩暗暗发笑。果然,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当年长洛郡主不过得了一场普通的热性惊厥,而热性惊厥本身是不会影响记忆的。所以,当日太原郡王和他生母落水的真相,除了太子妃郑观音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长洛郡主李淑韵。可是她为何要假装失忆呢?还是说是有什么人让她配合失忆?程子芩正准备直球发问,长洛郡主身后跟随的宫婢上前两步提醒她别误了和尹德妃之约。于是,长洛郡主暂和程子芩告别,程子芩拱手恭送。

    “找到突破点,这就好办了。”程子芩心想着,以后找机会向长洛郡主打听清楚,比去问太子妃郑观音要好操作多了。待长洛郡主离开后,程子芩快步朝尚食内院走去。

    经过一段时日的熟悉,程子芩基本上了解了尚食局里的基本情况。虽然比起尚药局和太医署里的医官医士们,在尚食局里做食医的工作压力确实要小得多,但工作内容的繁杂细致程度却一点也不小。除了要考虑到食物的四时节令、五行搭配和食色药性以外,食医们还需要知道后宫各宫殿宇里的各位妃嫔、皇子、公主们具体都哪些忌口,分别喜欢什么口味,以及所食之物是否和他们当时的身体状况以及正在服用的药物等相冲突。就比如哪些时日需要斋戒啦,妃嫔月事时不可进生冷之物啦,有些皇子有瘾疹之疾不可食发物啦……

    斋戒和月事还可以理解,可这“忌食发物”完全不符合现代医学的观念。其实哪有那么多这相冲那相克的,只不过是古人搞不清楚食物过敏的原理罢了,才会把相对容易引起人们过敏的食物一股脑的都定义为“发物”,而这种长期广泛忌口的做法实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侥幸躲过了食物过敏,也会又把营养不良招来。其实真正科学的做法还是得靠食物激发与回避试验,话说这个方法就不需要用到现代药品和检测设备,有机会可以在古代好好地推广推广。

    “好了,就放在这儿吧。”金灵指挥着两名内侍将一口大铁锅搬到尚食局里的灶台上。

    “这是何物?”司膳、典膳、掌膳和宫女们纷纷聚拢过来围观。

    “‘御赐大铁锅’。”程子芩笑道。看来她是打算要从今日起开创中华炒菜的先河了。

    “还有还有,”金灵又抱过来两件“铁物”,气喘吁吁道:“这个是铁铲,这个是大勺。”

    程子芩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手感不错,很是满意。

    “好。”程子芩霸气一呼,手举着一块猪肥肉,正式宣布:“开锅!”

    女史赶紧掏出纸笔一边观摩,一边记录,还不时地称道嗟叹。

    是日晚,又有两道新菜式——油淋落苏和爆炒猪肝被端上了唐皇李渊的饭桌。自从程子芩来到内侍省的尚食局之后,这殿中省的尚食局就越来越清闲了,因为李渊留在后宫里用膳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而后宫妃嫔们对吃食的兴趣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浓厚。眼看着娘娘宫女们都逐渐变得越来越丰韵,李渊反倒表现得越来越得意。比起楚王好细腰的那种对病柳之姿的追求,自然富态的健硕丰满反而更能彰显出巍巍大唐的强盛与包容。在任何一个时代皆是如此,只有当男性心理不够强大时,才会无极至地去追求女性形象的“白幼瘦”。

    对于程子芩入宫后的表现,杜尚食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每每当她再遇见韩奉御的时候,腰杆倒是挺得越来越直了。虽然还没有见到过程子芩本人的样子,但在韩奉御这里,程子芩早已经挂上号了。他只恨这个程道医为何是个女子,如若是个男子的话,定不会叫这杜尚食捡了便宜去。真不公平!这位古代男官创世纪地首次提出了对古代职场招聘性别设限的质疑。

第34章 一见如故

    “金灵,”程子芩轻声唤道,“你说日子要是每天都能如此,平平淡淡的,忙忙碌碌的,也挺好的,对吗?”

    “嗯,是吧。”金灵回应道。

    二人走在从尚食内院回三清殿的路上,远远眺望见东北方向不远处靠近山水池的高阁。“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凌烟阁了吧。”程子芩心想。只不过此时的凌烟阁还只是一个未经绘制名臣功将图文的普通观景楼阁。世人皆能透过李世民的视角看到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丰功伟绩,可这二十四位功臣之中,又有多少是参与谋害李建成及其子嗣的凶手呢?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世事皆是如此,角度不同,立场不同罢了。程子芩抬起头看见空中隐约可见的半轮弧月,天色尚未变暗。人们之所以在白天大都看不见月亮,并不是因为月亮在白天时不存在于天上,只不过是因为满天的太阳光太耀眼了,从而遮掩住了月亮的形象。程子芩一边漫无边际地冥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哼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词!”几拍鼓掌声响起,一位衣着简适的花季淑女出现在程子芩眼前。她徐徐走近,满眼都是欣赏。“女冠好文采!”她赞叹道。

    哟,一不小心又抢了苏东坡的先,这是继“东坡肉”之后第二字侵害他的著作专利权了。抱歉抱歉。程子芩在心里不断地道着歉,仔细打量着这位不太寻常的淑女。从衣着上来看,和宫里的其他女子比起来,她穿得着实太过简单,能给出的信息确实不多,一时间真不好分清楚是公主还是嫔妃。

    “不敢当。敢为贵人是?”程子芩不卑不亢道。

    淑女轻轻掩口一笑,自报家门:“妾乃观云殿处薛婕妤。”

    “大才子薛道衡之女、千古第一女帝师、河东郡夫人?”程子芩两眼放光,心里的声音差点传出来。

    “才女面前,不敢造次。小医十常斋程子芩,跟从师父孙真人学医,乃俗家弟子,尚未着冠。”程子芩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行礼,解释清楚自己目前只是一个道家俗门弟子,尚未行出家着冠之礼。比起天生天养的美女,程子芩更加钦佩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尤其是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受限于治学的种种限制,能在这种苛刻贫瘠的条件下成长为满腹珠玑的女学士,这是极其少见、难能可贵的。

    薛婕妤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原来只知程道医医术精湛、擅作饮食,没想到文学亦如此精妙。倒真是令妾出乎意料了。”

    程子芩拱手笑言:“子芩入宫不久时便有幸耳闻婕妤的一曲《昔昔言》,一曲闻罢,久久夜不能寐。今日一见婕妤,亦是令子芩出乎意料呢。”

    薛婕妤是第一个令程子芩以名字自称的人。程子芩说得十分真挚,这可不是一般的商业互吹,而是实打实的惺惺相惜。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一见如故的意思。

    “妾也正要回观云殿。不如同行?”薛婕妤发来好友邀请,程子芩立马点击通过认证。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就绕到了离两人住处都更远的千步廊下。她们从诗词歌赋谈到四书五经,又从孔孟之道聊到佛学道经,彼此都没想到对方的学识竟涉猎如此之广,交谈中惊喜一层接着一层,不知不觉中天色就暗了下来,直到月上柳梢头,两人才肯停下来依依惜别。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定要再相邀一叙。”薛婕妤说道。

    “一定。”程子芩拱手告别,带着已经呵欠连天的金灵愉快地折返往三清殿的方向赶路。

    “子芩道医,”金灵的语气有些吃醋般酸酸的,“自你入宫后就没见你像今日这般快活过。这位薛婕妤当真有这么不寻常吗?”

    “是啊。”程子芩毫不掩饰地说:“人生在世,有人倾盖如故,有人白首如新。能否遇见,几时遇见,皆在缘分。金银易得,佳友难觅,所以遇见了就要学会珍惜。”

    “哦。”金灵努了努嘴。

    程子芩发现她这份怪异的表情,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我也会珍惜你啊,我的小金灵。”

    “嗯,我也珍惜子芩道医。”金灵满意地一笑,跟近程子芩的脚步畅快往回走去。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坐在案前批阅着奏章,脸上乌云密布。随着他眉间的怒气逐渐聚集,手腕上的笔力也逐渐越来越重,躁郁逐渐累积,直到他再也忍无可忍地把奏章一把丢在地上。内侍监见此一幕,赶紧上前拾起奏章,躬身小心翼翼地送回皇帝案边,他抬眼偷瞄见了正在震怒中的龙颜,看样子又到了他不能继续偷懒的时候了,内侍监悄悄地叹了口气,适时地给李渊递上了吐槽的阶梯。

    “陛下勿要动怒,万望保重龙体。”内侍监说着把案几上的奏章顺便都理整齐。

    “哼!”李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他是真的要被这些奏章气死了。“裴静,你说,朕才刚当了几天的天子,这群大臣们就这么坐不住了?他们这是想逼朕的儿子们谋反吗?”

    内侍监裴静静静地待在一旁不说话,这个时候当个沉默的垃圾桶比会说话的教书先生有用。

    “你看看,这些奏章,”李渊把裴静刚整理好的奏章又弄了稀乱,“不是逼朕废太子立秦王,就是逼朕贬秦王保太子。这天下一统才过了几年?他们就是这么的唯恐天下不乱吗?朕还在这儿呢,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唆使朕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如果朕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是不是还要杀了朕好改朝换代啊?”

    “陛下息怒。”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一模一样的话了,裴静连安慰人的话术都懒得再变一变了。自从三年前天下一统后,大唐就没什么仗好给唐皇的儿子们去打了。一无外忧,就有内患。没有了打仗去消耗他们的精力,他们正好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窝里斗上。皇权之争,皇子相残,这在历朝历代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就算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如何?不说远的,就说这前朝,隋炀帝杨广还不是亲手干掉了他的兄长杨勇才谋夺了皇帝之位。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的道理,莫非唐皇李渊起势前就没有想过吗?

    裴静实在是懒得再去想新鲜的说辞去安慰这位絮絮叨叨的老皇帝。他从李渊还在晋阳行宫时就跟在他的身边了,等到京师从大兴更名长安时,他就开始听他不断地絮叨自己当年从起势开始之后的丰功伟绩。再到天下统一,大唐稳定,又开始听他不断地絮叨太子和秦王相争的事。不论是哪一件事,都是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只有当他去后宫找他的嫔妃们的时候,他的耳根子才能清净一点。虽然他李渊还是个“精力旺盛”的“花甲壮年”,但他裴静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花甲老头”了。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天天陪着他去勾心斗角、经营算计,就算是还没到要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程度,他也只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混到顺利退休,别暴毙在岗位上就行了。所以,这句“陛下息怒”就成了他最常说话语。

    “唉……”李渊长叹一口气,似乎他也感觉到了裴静的敷衍。可是在这深宫之中,除了裴静,他又可以将这一肚子话诉与谁人听呢?为了防止秦王和齐王觊觎皇位,他已经将他们从太极宫里给轰出去别立他府了。可也不能让太子一方独大,不然太子哪天要是叛乱的话,此刻坐在这皇宫里的他可就危险了。他既是一个帝王,又是一个父亲,既要保全自己,又想保全每一个儿子。这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艰难的角色,每每想到自己所要面对的难题,他就直想去后宫嫔妃们那里静静。可令他郁闷的是,最近连后宫都不能消停了,一边是支持太子的尹德妃,一边是拥护秦王的万贵妃,两大妃子争来斗去的,带得低下的一群妃嫔们也个个不让人省心。幸好他还有个最会察言观色、顺毛摸人的小可人张婕妤,不然他可是前朝后宫一个能睡得着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裴静,摆驾临湖殿。”李渊吩咐道。

    “这……”裴静面露难色,回禀道:“今日张婕妤特别交待,她正在为陛下彻夜研制新的糕点,预计明日便可面呈陛下,所以今晚就不能侍奉了。”

    “哦?什么糕点?”李渊问道,心想果然还是自己的心头好张婕妤最深得帝心。

    裴静如实答到:“据说是受尚食局程食医的指点,为了菊花茶而新制的鲜花饼。”

    “唔,甚好。”李渊的烦闷果然因张婕妤而解了一半,另一半看来也找到另一个能解的人了。他对裴静说:“宣尚食局程食医来甘露殿觐见。”

    “诺。”裴静缓缓答道,心中也是一喜,顶替他磨耳朵的人就要来了。

    “搞定!”前脚程子芩端着自己新试制的食物正在欢喜,后脚甘露殿前来传召的内侍就带着诏令赶到尚食局。“这圣人不会是去年年三十儿有洗过波棱盖儿吧?要不怎么这么会‘赶嘴’,好吃的刚一做好,诏令就来了。就算这个年代有监控,也不会这么快。”程子芩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一边用食盒装上新出炉的美食,跟着传召的内侍前去甘露殿觐见唐皇。

第35章 三鲜豆皮

    “这又是何物?”看见程子芩带来的“小吃”,李渊感觉很有兴趣。

    “此乃‘三鲜豆皮’。乃是淮南道黄州齐安郡一带的乡野小吃。”程子芩答道。虽然三鲜豆皮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但是让美食认祖归宗的工作还是不能随便。

    “哦?”李渊以手示意让裴静赶紧把三鲜豆皮呈上来,早已候在一旁的殿中省尚食局韩奉御刚开始试食,李渊就先提前拿好了筷子。韩奉御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忽然眯起眼睛久久不做声响。李渊颜色狐疑道:“可有不妥?”

    程子芩一脸疑惑,不应该有问题啊,来之前内侍省尚食局的杜尚食也已经试食过了啊。

    “嗯~甚是美味~”韩奉御一时忘形,但很快被李渊的清嗓子声叫回了魂。“微臣有罪,一时失态,请陛下责罚。”

    李渊轻哼了一下,对韩奉御说了句:“下去吧。”

    裴静将三鲜豆皮呈递到李渊案前,李渊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皮薄酥脆,满齿糯香,确实让人愉悦舒畅。

    “赏。”李渊大笑一声道。程子芩方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渊又紧跟着吃了一口,抬眼看向程子芩,问道:“程食医果然心灵手巧,每每新制食饮皆合朕之口味。朕心甚悦。你可有何愿望?朕亦可满足。”

    “谢圣人。”程子芩拱手行礼,道:“臣最需要的‘御赐大铁锅’圣人之前已经赏赐给臣了。臣现下别无所求。”

    “哦?哈……”李渊龙颜大悦,没想到一口大铁锅对程子芩来说竟然这么重要,而且还有一点令他意外的是,在财富和权力面前她倒是一点也不贪心。

    “再想想呢?”李渊启发道,他心性就是如此,越是不索取的,他越是想赐予,但越是有所求的,他却越是心生排斥,十分厌恶。

    “嗯……”程子芩努力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再次躬身拱手致谢。

    李渊心情甚悦。裴静伺候着他吃完三鲜豆皮之后,令人撤下食盘,端上来两盏金银花茶,并赐程子芩看座同饮。程子芩恭敬不如从命,在殿下坐了下来。裴静看了看李渊的神情,挥手屏退了殿内的其他内侍与宫婢,仅自己一人留下服侍。

    李渊呷了口茶,看了眼程子芩问道:“不知程食医在十常斋时除了学医制膳以外,可也曾从师问道啊?”

    唐皇李渊这会儿难道是要考她的道家学问了吗?程子芩的神色略微慌张起来,他要是想聊做饭的事,她可以陪他聊一下午。但要是说起这道家文经之类的,她除了会背几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以外,肚子里藏的那点儿存货很可能只能撑个一两个时辰就会见底了。

    “略知一二。”程子芩硬着头皮答。

    “朕有个疑问,不如你也来说说?”李渊道:“圣祖有云‘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为无为,则无不治’,‘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李渊说罢盯着程子芩,一脸期待,而程子芩却一脸无辜地等着他继续“念经”。

    “嗯。所以呢?”程子芩反问李渊。

    李渊一脸无奈,只能明示道:“所以,有些事朕心里知晓,不是‘不为’,而是‘无为’。”

    “嗯。然后呢?”程子芩实在搞不懂今日的李渊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这与她今日敬献的三鲜豆皮又有何关系?

    “唉……”李渊烦闷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裴静见势不妙,赶紧停止划水,给程子芩递话提示道:“今日陛下正因前朝议论太子和秦王的奏章心烦不已,程食医这盘三鲜豆皮来的可正是时候,一解陛下的食欲不振呢。”

    哦,原来李渊想说的是这件事。可是前朝之事,太子与秦王相争,关她一个小小的食医何事?更何况李渊又不是不知她是从太子东宫里出来的,这话题找她聊,莫不是想挖坑吧。此事有诈,她可不敢随随便便议论朝堂。

    “哦。”程子芩应了句,不再接话。一旁一脸期待着的李渊和裴静双双愿望落空,恨不得各自把她拖下去先打她个百十杖。

    “呵,”李渊语气酸涩道,“看来十常斋孙思邈的徒弟也不过如此,婕妤薛氏对程食医的高看也是谬赞了。”

    我X!贬低我可以,贬我师父作甚?我与薛婕妤那是三观一致、志趣相投,所以才能谈天说地、无所不聊。你这个皇帝老儿才真是左摇右摆、尸位素餐的,不拿眼睛先看看自己,实在是过分了。程子芩秉承着“心里MMP,脸上笑嘻嘻”的宫内生存指南,笑眼看着李渊咬了咬牙。看来她今天要是不与他试练上两招,她师父和十常斋的脸岂不是就此要被她丢干净了。程子芩想了想,拱手行礼道:

    “圣人,前朝之事,后宫之臣不便置喙。但臣之前在田舍间游历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觉得甚是智慧。不知圣人可愿一闻?”

    “但说无妨。”李渊面露喜色道。裴静脸上转忧为安。

    程子芩接着说:“民间曾有位很会做馎饦的老汉,生有两子,长子擅长和面,次子擅长做汤,二子各得老汉厨艺真传之半。在馎饦食肆生意红火之前,二子尚能各显其能、通力合作,一度曾将食肆名声传扬至九里之外。可当食肆名声鹊起后,老汉的身体也日渐衰微,彼时,长子不肯再为次子和面,次子亦不愿再为长子做汤,所以这食肆的日后就成了未定的悬棋。陛下可知此棋何解?”

    好嘛,把问题又推回去了。李渊又呷了口茶,不予回答。

    程子芩微微一笑,自己填补道:“其实,解法也不难。既然这食肆是老汉的产业,那么老汉自立遗嘱明确把食肆留给其中一子即可,大局一定,另一子自无理可争。只不过这老汉要有承担且担得起这另一子的怨忿。”

    “但若老汉为求公平,不想厚此薄彼呢?”李渊问。

    “那就分封而治,一子店设河东,一子店设河西,天下这么大,各自经营好自己能力所能辐射的范围。二子互襄互助,竞争中相互促进,也能把生意做得更远,名声做得更大。”程子芩答道。

    其实长安和洛阳本就各有优劣,长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乱世之下最好的政权辖据之处,但此地也交通闭塞、农作艰难,所以难以维持日后发展所需要的粮草基础。而洛阳土地肥沃、交通便捷,是盛世下最好的京都建设之所,但此地一马平川,动荡之时就犹如一只肥硕诱人的羔羊,极易被敌反势力一锅端。所以,如若两处都能拿在手中、互为壁垒,那么乱世与盛世便皆可永世、无所畏惧了。只是这一招会极其考验两京掌权之人的心性,是同袍共泽还是同袍相杀,就有赖于两京权首彼此心中的猜忌程度了。但无论如何,以左右摇摆、以二择一的方式把其中一子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都实非明智之举。

    “胡闹!”李渊生气地说:“老汉好不容易将家业做大,岂容竖子又轻易拆分?再说这老汉依然健在,二子就这么急不可耐吗?就不能继续和面做汤,以孝示天下,待到老汉百年之后再做打算吗?”

    哈?程子芩算是看出来了,李渊这纠结的根本就不是家产要怎么分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现在根本就不想分的问题。难怪他总是喜欢左顾右盼、左右打压,经常各打五十大板,原来他得的不是“选择障碍”,而是“拖延障碍”啊。唉,帝王之术和帝王之道的差距立竿见影。程子芩在心里摇了摇头,嘴上赶紧认错。

    话说穿越机会难得,她好想当面问一问李渊难道就从来没考虑过齐王李元吉吗?不过还是算了,此话要是一出口,她定要非死即残了。这齐王李元吉也是可怜,从一出生时就被自己的生母窦氏嫌弃长相而遗弃,要不是被乳母悄悄养下,说不定早就重新投胎了。现在他的长兄和二兄斗得天昏地暗、如火如荼的,但在这王位之争里,他就像在他阿耶心中一样也是毫无存在感,也难怪他那日要在太子东宫里“恨铁不成钢”地吐槽了。如果换作他是太子的话,只怕秦王李世民可能刚一从虎牢关回来就立马去见阎王了,根本等不到李渊为他想破脑袋才想出个“天策上将”的封号。不对!程子芩心中一惊,她突然回想起那日李元吉说话时的眼神,那分明不只是吐槽,更像是咒骂,而且还包含了一种已下定决心要去做些什么的坚决。他肯定还有别的什么连太子李建成都不知道的计划。

    “你且下去吧,”李渊对程子芩说道,“下次若再胆敢妄议朝政,朕就收回你的大铁锅。”

    “谨诺。”程子芩深深躬身,匆匆告退。

    裴静抹了把额上的汗,他只知道程道医行事不同寻常,但不知道她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身为人臣,谁不知道有这两个法子,但真敢直接说出口的还确实没有几个。裴静看着程子芩落下的食盒摆摆头,到底还是个黄口小儿,表面上神色再怎么淡定也掩藏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慌乱。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水阁寝殿之中香薰旖旎、暖帐晃动。一番春意盎然的巫山云雨过后,张婕妤躺在一方青春健硕的胸膛之上,两颊绯红、眼色陶醉,健硕的胸膛正在喘着粗气。殿外,蓖如正眼神机警、神色紧张地值守在门口,今晚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的话,分分钟她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四郎,妾还要等多久啊?”张婕妤娇嗔地问道,用食指在胸膛上画着圈圈。

    “快了。”一声沙哑的男声,这声音和程子芩曾经在东宫崇文殿外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什么人?”蓖如尽量控制住音量呵斥一声。

    寝殿内的男子立马从榻上跃起,着衣快速离去。张婕妤惊坐在榻上,面色苍白,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直到蓖如来禀只是只野猫才长抒了一口气。

    “下次看清楚了再喊!”张婕妤愤怒地低声斥责道。

    “原来如此。”程子芩自言自语道。

    原本她从甘露殿里出来是准备直接回三清殿的,但是在半路上却远远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要知道在这太极宫的后宫之中,除了三位先后窦氏嫡出的皇子之外,再无其他成年男子可以自由出入。程子芩好奇心一上头便悄然跟了上去。幸好她自己身形细小,身上又从无有玲琅之物,是以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到了临湖殿的后院。这临湖殿设在靠近咸池的位置,后院墙边便是假山。或许是为了方便那个男子的出入,整个后院里便没有一个宫人驻守。这倒也方便了程子芩的跟踪与偷听。虽然在蓖如那声大喊之前,程子芩刚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内容,但这已经足够了。程子芩计上心头,嘴角微微一笑,走进三清殿的院门。

第36章 皇子打劫

    “啊?子芩道医,你说的可是真的?”金灵贴在程子芩的耳边嘘声说着悄悄话。

    程子芩点了点头,又贴近她的耳朵说:“嗯,那是自然。以我阅剧无数的觉悟,一看见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了,何况还是一段这么重要的片花。”

    “那我们要不要赶紧去告诉太子?哦不,是告诉太子妃?”金灵对郑观音的忠诚只比对程子芩的少了一点点,毕竟在她遇见程子芩之前,郑观音是唯一一个曾主动照拂过她的人。

    “先不忙。”程子芩按捺下金灵,说:“时机还不到,而且我们又没有证据。”

    金灵失落地点了点头。以前她原本以为,虽然秦王一直和太子不对付,但是幸好太子还有齐王这个亲弟弟跟随,而且齐王还对太子嫡长子太原郡王非一般的好,她从心里一度很感激齐王李元吉的。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如果真像程子芩说的那样,那齐王刻意接近太原郡王的目的或许就不是单纯的亲情怜悯那么简单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便拉了拉程子芩的肩袖,让她附耳过来。

    “子芩道医,”金灵轻声道,“我曾经听东宫的宫女阿姊们说过,现在东宫里所有的宫人都是从太原王殿下落水后才换过一批的。你说这是为何呢?我还听说以前在宜秋宫里伺候的那些老宫人们不是病死了,就是意外死了,就连太原王殿下的乳母都溺水淹死了。你说这又是为何呢?”

    “呃……”程子芩面露难色,这个问题她还真不能跟她细说。因为这不仅在未来可能涉及到下一代王储的事情,这更涉及到太原郡王李承宗的心结。如果他不能打开心结的话,那么知道这个真相的人越多,他就会越痛苦。而且为了金灵的安全,她也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好。程子芩想了想道:“明日你帮我去公主院约一下长洛郡主,后日我休沐,有美食约她共品。”

    “嗯。”金灵点了点头。

    程子芩又正色强调道:“此事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切记。”

    “嗯。”金灵又点了点头。

    “我说得是临湖殿这事。”程子芩再三强调。

    “嗯。”金灵头点得更加坚定。

    是日,太极宫后宫东海湖边凝云阁上,程子芩带着一食盒的奶制零食等着招待长洛郡主。可谁曾想,长洛郡主还没到,她竟被几个小皇子打了劫。看来她这是从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不知从何时起,宫里就传开了,但凡是有宫看见程子芩提着食盒出门,只要不是往甘露殿的方向,谁第一时间来通报酆王、周王和韩王中的任何一位,皆重重有赏。

    “好吧好吧,我们每个人就只选一份,剩下的留下淑韵。”周王李元方说道,看上去已经是做了很大程度的妥协了。“我要炸牛乳。”

    “嗯,对。那我就要那碗双皮奶。”酆王李元亨说道。

    “那我就要那盏牛乳冻吧。”韩王李元嘉紧接着说。

    什么嘛?她答应了吗?就这么给明明白白地安排了。呵,果然是封建主义大地主家的小地主们,就会欺压她这个弱质女流、无辜宫臣。

    “咦,元嘉,你今天不多要一份吗?”李元亨问道,他记得李元嘉每次见到好吃的都会给他的亲弟弟魏王李灵夔也带一份的。

    “嗯,”李元嘉点了点头,说:“灵夔不能吃牛乳,上次的蛋糕差点把他害死了。”

    “蛋糕?”程子芩想起自己教张婕妤做蛋糕的那日。

    “这可别赖我!那日是你自己要多拿一块的!”李元方赶紧撇清关系,道:“再说我又不知道蛋糕里面加了牛乳。喏,”李元方一指程子芩,道:“蛋糕是她教我阿娘做的,你要怪就怪她吧。”

    嘿!见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但没见过这么快的。程子芩真想把剩下的炸牛乳也塞进李元方的嘴里。

    “这不能怪她。”李元嘉公正地说,“她也不知道会这样,只能怪灵夔自己没有福气,吃不了这么好吃的东西。”

    哟!还是韩王李元嘉知公理、识大体,程子芩对他们两兄弟的好感值瞬间就提升了好几个“+1”的水平。都说儿子随母,周王李元方有一个那样的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程子芩一点也不感觉到新奇。而这李元嘉能从小就这么通透,看来他的母亲宇文昭仪也绝非是一个昏聩之人。

    “魏王不能吃牛乳吗?那他要如何长身体呢?”程子芩的职业病又犯了,她在尚食局的记录册里看到过魏王现在只有周岁有余,如果有牛奶蛋白过敏的话,那他多半羊奶也是不能吃的,交叉过敏的概率太高了。

    “吃乳娘的人乳啊!”李元亨强大道。

    哦!草率了,草率了。忘了作为封建主义大地主家的儿子,吃一辈子人乳也是吃得起的。

    “呵呵。”程子芩尴尬一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程食医,”李元嘉问,“你可以也用人乳做这些好吃的吗?我想灵夔一定也很想吃。”

    程子芩没想到,这位韩王李元嘉对他的弟弟是真的好。她想了想道:“人乳做这些可太浪费了,不过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韩王殿下且回去等着,过几日我寻来材料,做好后便送去熏风殿。”

    人乳加热后里面的抗体就破坏了,再怎么富裕也不能这么暴殄天物的,她可不能违背一个现代医者的职业素养。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水解配方奶可以使用,但是可以去西市找找骆驼奶,还可以只做需要经过高温降敏的奶制品。嗯,为了李元嘉的一片赤子之心,她可以尽力一试。

    “好了,长洛郡主就快来了。最好别让她知道是我们抢了她的美食。”李元亨看来小有心机,他给程子芩点了个头以示谢意,便邀上李元方和李元嘉先行离去。但是不太走运的是,他们刚走出不远,远处走来的长洛郡主就看见了他们的背影。看样子程子芩就算是想帮他们隐瞒都瞒不住了。

    三位皇子走出阁门后,程子芩在地上突然发现一枚小巧的木制鲁班锁,她拾起来看了看,从木质和工艺上来看,与她入宫时那日太原郡王李承宗送她的那个木盒很相似。她抬头看了阁外一眼,三位皇子已经走远,长洛郡主李淑韵也已经走近,她便把这枚鲁班锁放在了食盒的最下层,又将下层里其他的食物挪到了上中层。

    “子芩道医。”长洛郡主向程子芩打着招呼,令随身的宫婢们就在阁外等候,并且时刻防备以免再有其他的皇子公主来打劫她的美食。

    “见过长洛郡主。”程子芩拱手行礼,稍作停顿,又赶紧拿出食盒里的美食邀李淑韵一起共享。

    李淑韵先尝了一口牛乳糕,软软的,糯糯的,乳香沁脾,她好好地夸赞了一番,却发现程子芩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找我有事?”李淑韵问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程子芩微微颔首,四处看了看,朝李淑韵靠近一些小声问道:“实不相瞒,有很重要的事想向郡主求证。”

    李淑韵放下未吃完的半块牛乳糕,用锦帕擦了擦嘴,说道:“你是我东宫的人,又深得我母亲的信任,定然不会害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尽管问吧。”

    深得太子妃的信任?程子芩有些迷惑。她以前在东宫时,太子妃郑观音和她可一向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除了公事儿以外,她们甚至没有聊过一句闲话。

    “哦,”程子芩应道:“敢问郡主,可还记得年少时痫症发作之前的事?”

    “我就知道又是那个长舌妇。”李淑韵嗔道。她又仔细看了看程子芩的眼睛,确实看不出有一点像某些人那样的脏东西,便选择相信她。李淑韵接着说道:“你是想问承宗生母的事儿?”

    没想到李淑韵这么干脆,程子芩怔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事情还得从我阿耶还没有娶我阿娘时说起……”李淑韵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印证了太原郡王李承宗不是太子妃郑观音亲生的这个事实,但关于他生母之死的细节却是另一个更令程子芩愿意信服版本。

    原来李承宗的生母是弘化郡——也就是现如今的庆州——当地一介富商之女,因为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时奉隋炀帝之命镇守弘化郡的隋臣李渊之子李建成。两人一见定情,私下定终身。但由于隋唐重农抑商的思想严重,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末,是为贱商,所以,李建成无法给李承宗之母一个公开的名分,只是私下里另置别院安置了她。

    没过两年,这位商女便为李建成诞下了长子李承宗,但世人皆知唐国公家的世子“尚未婚配”,所以这次是在父母之命下,很快世子李建成便明媒正娶了世子妃郑观音,以便让李承宗能借郑观音长子的名义认祖归宗。为了不让世人怀疑李承宗的身份,世子和世子妃刻意改小了李承宗的年纪,并借真正的长女李淑韵出生之机,让李承宗以双生子的名义回到了世子府,商女亦以乳母的身份同入府独自一人负责照看李承宗。

    为了掩人耳目,李承宗和李淑韵基本上是被雪藏了三四年才得以外出示人。毕竟女童显长,男童显幼,当李淑韵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四五岁的李承宗和她看起来也差不多大。而且在落水事件发生后,李承宗的身体也变得羸弱不堪、日渐衰微,像极了双生之子一强一弱的表现,是以也不易引起世人怀疑。由此可见,李建成为了李承宗这点血脉,当真是煞费苦心。而郑观音的包容与格局也着实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的。

    程子芩不由得在心里为他们大大地点了个赞。在当时的这个时代背景下,这在李建成的心中大概是他能为那个商女做到得最大的程度了吧。但怎奈她还是想不开,自从进入世子府后就日日以泪洗面、哀怨嗟叹。直到李承宗满三岁之后,她便变得更是神智异常、行为诡异,不仅再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把李承宗霸在身边,就连李建成来了也不让其独自将其接走,反而经常时不时地想要抛下李承宗一个人逃离世子府,只可惜每一次她的“出逃”都被李建成派去的人找回来了。这种你跑我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大唐的建立。

    世子变太子,李建成带着全体家眷入住东宫。届时又恰逢太子妃喜怀贵子李承道,为了将养生息,便令“乳母”单独带着李承宗住在宜秋宫。而这东宫就不比从前的世子府了,宫规森严,奴仆众多。所以,“乳母”再想出逃,也真的是插翅难飞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的,直到太子妃郑观音顺利诞下了二子李承道。

    一日,郑观音带着李淑韵前往西池湖边散步时,正巧看见“太原郡王的乳母”投湖自尽。郑观音立即呼救,并且快步冲到岸边,可是身为一介淑女的她也不会游水,只能等着他人来救。此时,从宜秋宫中奔出来的李承宗看见水里的“乳母”哭喊着也跳了下去,而郑观音见状不顾安慰也跟下了水,她一手揪着岸边的草藤,一手死死拽着李承宗不让他沉下去,但他还是呛了水。幸好奴仆们及时赶到,才将郑观音和李承宗都拉了上来。只是“乳母”由于已落水太久,打捞上来时已经完全没有气息了。

第37章 土制烤箱

    听完这些,程子芩的心里又似刚掉进了一块秤砣一样,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憋闷瞬间又再次涌上心头。这该是最典型的“产后抑郁”了吧。从重重委屈的悲声抽泣,到害怕失去的惶惶不安,再到濒临崩溃的想要逃离,最终是心如死灰的绝望赴死。一个女人无法得到爱人的珍视与尊重,一个母亲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听到自己的孩子称呼自己一声阿娘,在男尊女卑、等级森严的朝代,她作为身份最低贱的商女,却又能日日看见如郑观音般的至高无上的贵重,这种境遇和这种境况下,如何能不压垮她呢?更何况郑观音又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完美到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借口可以去恨她、怨她。愤怒和抑郁没有出口、无处可以发泄,便只能攻击自己了。也许换任何一个人放在她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比她活得更坚强吧。只能说,在这么一个封建主义时代里,没有门当户对的爱情也和诅咒别无一二吧。

    程子芩感叹着,不知为何,她心里对李承宗的怜悯又多了几分。大概是因为可以共情他的悲伤吧。生母出身卑微,自小不被父亲承认,为认祖归宗认他人为亲母,不仅经历过生母的控制和占有欲,继而又被生母一次次抛弃,甚至最终看到自己的生母死在自己的眼前。经历过这样的创伤后,不疯不傻已是难得,他现在仅出现了“创伤后逆行性遗忘”,这已是他的身体能给自己的最大的保护了。可是,不对!他记得自己三岁前曾吃过长寿面,还有他那日看见长寿面时的神情!他的失忆也是装的!唉。程子芩长叹一口气,他们从还都只是孩子的年纪就已经懂得用失忆保护自己和保护家人了。这帝王之间的儿女看起来无比贵重、风光无限,但世上又有几人知晓他们的早熟和早慧也都是不得已的求生之道呢?

    “那日之事,除了我与阿娘以外,再无人知晓。还请子芩道医为了东宫上下能务必保守秘密。”李淑韵说道,“尤其是对承宗。有些事情忘记了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幸运。”

    看来李淑韵还不知道李承宗其实也是装失忆的事。程子芩点了点头,承诺道:“定当守口如瓶。”

    “对了,子芩道医缘何会问起此事?”李淑韵问道,她看程子芩如此郑重的样子,不像是仅因为张婕妤那个长舌妇多嘴了两句。

    程子芩想了想,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因为她发现了齐王和张婕妤偷情,一切可能都只是他们的阴谋,也不能告诉她她在想办法,避免未来的血洗玄武门,更不能告诉她如果她失败了的话,她们全家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唉,干大事的压力总归是要一个人默默承受的。先不论秦王李世民是不是个好儿子、好兄弟,但唐太宗李世民确实是个好皇帝,她本无意要改变历史,因为一步错就可能步步错,万一她为了救太子李建成一家,但却害了全天下的百姓,那她岂不是成千古罪人了。但如果说改变历史不会让历史变得更糟的话,凡若有一点机会可以一搏,她都愿意去尽力一试的。

    “长洛郡主,我想回一趟东宫。”程子芩郑重地看着李淑韵说道。

    李淑韵表情一怔,听出了程子芩的认真,便点了点头,道:“我来安排。”

    是日晚,程子芩躺在三清殿西殿的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从身旁被子里摸出白日在凝云阁里拾到的那枚鲁班锁看了看,又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了之前李承宗送自己的那个带机关的小木盒。两两一对比,木纹、材质、工艺皆一样,肯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了,还是同一块木料。程子芩放下木盒,又尝试着扭了扭鲁班锁。这个小小的圆啾啾的东西实在是令她找不到突破口,她举起它放到眼前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终决定还是等回到东宫见到了那个人再说。金灵叩了两下门,询问程子芩可还有事差遣。程子芩说了声“没有”,吹灭了蜡烛。

    数日后,尚食局司膳通知程子芩说杜尚食向王尚宫报备申请的骆驼乳汁已经送到尚食局了,程子芩听闻后立即开始着手做骆驼奶制糕点和甜品。几天前她已经开动脑筋,在尚食局后院,用黏土和石块垒了个烧柴的土烤箱,今天正好试一试看看这古代土制烤箱比现代电烤箱到底差了多少。

    程子芩叫来了两个宫女帮手打蛋,自己分蛋、筛粉、和面,除了重新做了石蜜糖骆驼奶烤蛋糕以外,她还顺便做了夹红豆沙的铜锣烧、蛋黄圆以及烤骆驼奶。女史一人从旁记录,边记边流着口水。程子芩所用的铁质器具皆为皇帝陛下御赐所制。由于唐朝冶铁技术的暂不成熟,所以产铁量非常有限,绝大部分铁矿要用来制作武器装备,民间制作铁制农具时也要受到极严密的监管。所以在这个时代能得到皇帝御赐的铁炊具,实则为一份莫大的荣耀,在尚食局的这些宫臣宫女们眼中,拿着大铁勺或大铁夹的程子芩就和在战场上拿着御赐宝剑奋勇杀敌的将军没什么区别。高阶的宫臣们眼中有一少许嫉妒,而低阶的宫女们眼中则满是钦佩。皇帝有令,御赐铁器仅此一份,非诏不得复制。其实这不仅是为了彰显皇帝对程子芩的看重,更多的原因还在于要从根源上加以限制,避免上行下效,而令全国推广铁锅、铁铲,以致于动了国家兵防武器战备的根基。

    约莫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尚食局后院里就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麦香和着奶香和蛋香往四处飘散开来,不仅与尚食内院一墙之隔的北面后宫的院墙下聚集了不少闻香的宫女内侍,就连尚食内院南面在武库值守的卫尉们也不争气的不断吞咽着口水。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当初就不会挤破头想方设法地来干这值守武库、看管兵器的仓管工作了。本想着这儿的工作轻松加简单,特别适合摸鱼,不用像其他的内卫们那天要在皇宫里走来走去的巡察,一天下来脚板心都能打好几个疱,可是现实确让他们被啪啪打脸。自从程子芩来到尚食局之后,他们这儿的空气就经常被北边隔壁的尚食内院“污染”,以前还只是在快到饭点时时不时地飘出一些香喷喷的花椒油香气,正好也方便他们就着香气好下饭。可现下就过分了,这离进膳时间还早呢,她又搞出这阵麦香、蛋香、奶香三香合并的香气,简直是想要折磨他们致死啊。

    “少卿,这值守的活儿简直没法儿干了。”武库门岗处值守的卫尉抱怨道。

    “定心。”卫尉少卿薛万述望了一眼北面尚食内院的方向,挥袖走进武库堂。

    太极宫后宫熏风殿,程子芩带着金灵拎着食盒走了好几炷香的时间才从太极宫东南角走到这偏安于太极宫西北角的熏风殿。再往前走,就要到与掖庭宫太仓一墙之隔的临昭殿了。这宇文昭仪是有多么厌世才会主动要求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后宫殿院做住所啊。也许她也和程子芩一样,多多少少有点社交恐惧症吧。虽然这话除了程子芩自己,别人谁都不信的。

    “子芩道医,这里真的是熏风殿吗?怎么看起来和冷宫一样,怪瘆人的。”金灵看着略显萧索的院门问着程子芩。

    熏风殿院门前的地上散落着几片树叶和些许干草藤,确实与甘露殿和临湖殿等其他宫殿处的气氛很不一样。程子芩吞了一下口水,眼神安抚了一下金灵,轻手推门而入。令她意外的是,门内的满园春色与门外的萧索大相径庭,桃红柳绿之内,虽不见鸟兽,但却似闻莺啼燕语,说一句世外桃源都不过分。尤其是那院墙篱笆下簇拥而立的层层蔷薇,白的白,粉的粉,艳而不妖,卓尔不群,甚是养眼。我的个乖乖,这麻雀花园虽小,但争春之意一点也不亚于大唐芙蓉园啊。程子芩在心里感叹道,虽然当时的她还没有见到过那个时代真正的芙蓉园。

    “你是何人?”院内的宫婢警惕发问。

    不远处正在庭院里石案处陪伴魏王李灵夔玩耍的韩王李元嘉一转头看见了程子芩,立马兴奋地跑了过来。石案的另一边,宇文昭仪也抬头看向程子芩这边。

    “程食医,你终于来啦!”李元嘉兴高采烈地说。“我和灵夔都等了你整整七日啦!”

    “哦,那要请韩王殿下恕罪哦。”程子芩笑道:“小医又是要砌烤箱,又是找材料的,这实在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啦。”

    “好吧好吧,无罪无罪。”李元嘉笑道。他一把牵起程子芩快步走到宇文昭仪的面前,介绍说:“阿娘,这就是我说的尚食局的程食医。她说她有办法做出让灵夔不会发瘾疹的乳制糕点。”

    “哦?”宇文昭仪应道。原本她只是以为自己上次对李元嘉的责骂不小心伤到了儿子的内心,他告诉自己他正在想办法弥补过错,她以为他只是以此来表达知错改错的态度,没想到这位能“挑战发物”的食医不是他异想天开杜撰出来的,是果真有其人。只是不知道她今日带来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她拿来哄骗小皇子进而邀功封赏用的。毕竟在这后宫之中,从小皇子们手里讨好处可比从娘娘们手里容易多了。更令她不得不防的是,万一这位所谓程食医又是临湖殿张氏那边派来的细作,想以此来毒害她的小儿……再说乳制食饮又不是不得不食的食膳,就算一辈子不吃又怎样呢?会死吗?她可不能拿灵夔的性命来冒险。

    “你是尚食局的?”宇文昭仪狐疑地问。

    “回昭仪娘娘话,小医乃十常斋程子芩。”程子芩行礼回道。

    “哦?是三清殿那位?”宇文昭仪的狐疑似乎少了几分。都知道十常斋程道医是太子东宫荐来三清殿的,婕妤张氏就是再怎么蠢也不会用太子的人来动手。更何况这位程道医确实有两把刷子,不仅在短时间内就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而且就连一向恃才傲物的薛婕妤也对她赞不绝口,说不定她还真有什么法子可以一解灵夔的困局。毕竟,每每看到灵夔羡慕其他皇子和公主吃酪乳时的眼神,她的心里也是充满了心疼的,而且还不止是心疼一个儿子,大儿子元嘉为了弟弟灵夔也从不在熏风殿里吃含有牛乳或羊乳的东西,都只敢躲出去,悄悄地跟在酆王李元亨和周王李元方的屁股后面乞食“嗟来之食”。这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也不忍心也不想去阻止李元嘉罢了。

    “昭仪娘娘?”程子芩介绍了半天自己和今日带来的糕点,见宇文昭仪眼神空旷、毫无反应,便斗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拉回了宇文昭仪的心思。

    宇文昭仪回了回神,问道:“程食医可有百分百的把握?”

    “未有。”程子芩诚实回答,“但有十之八九。”

第38章 激发试验

    骆驼奶和牛奶、羊奶的交叉过敏率在动物奶中已为最低,既往食谱可证李灵夔对鸡蛋不过敏,现在她又去除了可能叠加导致过敏的蜂蜜,再经过高温烤制,比当日蒸制时的温度要高出许多,对致敏蛋白的破坏程度也要大上几倍,这要是再过敏的话,她也只能劝李灵夔先放弃了。虽然作为一个合格的营养师,不能轻易就简单粗暴地建议患者严格回避饮食,但谁让这个时代没有水解配方奶呢?

    在没有肾上腺素和抗组胺药存在的前提下,让李灵夔来做食物激发试验已经是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了,虽然她可以尽量控制进程、降低过敏反应的严重程度,但万一发生严重过敏反应,她现在除了干瞪眼看着,确实什么也做不了。程子芩又看了看这满庭院的花,结合尚食局的文书中并没有看到李灵夔还有其他的忌口,程子芩判断至少李灵夔不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广谱高敏体质”。唉,程子芩吸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而且一定要严格按照小医所安排的进程来。万一还是失败了,那只有等魏王殿下再长大些,看看日后能不能逐渐耐受……呃,是适应了。”程子芩解释道。

    宇文昭仪看着程子芩认真且真诚的眸子,又转头看了看李元嘉和李灵夔渴望的眼神,稍作犹豫便点头准允。

    “好哦!”李元嘉一阵欢呼。李灵夔还不怎么会说话,但也被气氛烘托着跟着拍拍手欢笑着跳起来。

    “好了,”程子芩右手画了一个“收”的手势,令金灵打开食盒逐一取出美食。

    “哇哦!”李元嘉又是一阵赞叹,惹得宇文昭仪和程子芩一起忍俊不禁。

    在程子芩的安排下,宇文昭仪令人焚香计时。程子芩先在李灵夔的嘴边皮肤上点了几滴烤骆驼奶,观察其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在进展顺利的情况,然后每过半柱香的时间,就给李灵夔由少到多的再喝几口烤骆驼奶,直到两个时辰过后,他把一整碗都喝了个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出现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宇文昭仪的脸上是又惊又喜的,李元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欣慰的笑。李灵夔睁着大大的眼睛,笑眼弯弯地看着程子芩,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唇边剩的那几滴烤骆驼奶。程子芩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确实一颗风团都没,终于放下心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程食医的法子确实行得通。”宇文昭仪感激地说。

    程子芩谦虚地笑了笑,又嘱咐道:“暂还不能完全放心。待再观察个三五日,才好下定论。剩下这些可以保存数日的糕点,还请昭仪娘娘先令人收好,然后每日晨起后给魏王殿下尝食几块,倘若三五日内皆无皮肤异常,半月余后也无胃肠之不适,便基本可以放心了。”

    程子芩虽已不是“疾医”了,但说话严谨的“毛病”仍旧保持得不错。说完程子芩便起身准备告退,在熏风殿里已经耽搁了几个时辰,再不回尚食局的话,典膳和掌膳又要怀疑她偷懒了。

    眼看着程子芩这就要离开,宇文昭仪忍不住问道:“程食医今日可是因太子而来?”

    “哈?”程子芩有些意外。原来宇文昭仪把她当成是东宫派来拉拢的说客了。程子芩脸上浮起一个笑,看了看韩王李元嘉,道:“小医是因韩王殿下而来。谁让韩王殿下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呢。”宇文昭仪一头雾水,程子芩继续解释道:“上次害魏王殿下突发瘾疹的蛋糕是小医教张婕妤做的,所以小医今日是来将功赎罪的。”

    看着程子芩恭敬地拱手致歉,宇文昭仪眉间纾解。

    “不知者无罪。”她温和地说。

    程子芩再次拱手行礼,又侧身对着李元嘉和李灵夔依次行礼,带着金灵告退转身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元嘉骄傲地一扬下巴,对着宇文昭仪得意地说:“她是我朋友。”

    宇文昭仪再次忍俊不禁,露齿一笑。

    金灵伴着程子芩走在回尚食内院的路上,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声。这也不能怪她消化得太快,实在是熏风殿离尚食局的路程太远了。突然程子芩的肚子里也传出一阵咕咕声,金灵和程子芩相视一笑。这路程真的是太远了。一队巡察的武卫从她们身边不远处走过,程子芩想了想,问金灵道:“金灵,你说,他们每天都要这样走来走去的,就算是有换岗,一岗轮下来也要好几个时辰。他们会不会走着走着也饿了啊?”

    “有可能吧。”金灵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答。“可是饿也没有办法啊,宫内每日的放饭时间都是固定的。别说是进过膳的会饿,如果一不小心错过了放饭的时间,饿着肚子还不是也得上。”

    “哦。”程子芩思考着,或许可以烤点易于保存的干粮,又方便随身携带的,也没有什么气味容易被别人发现,吃的时候更不需要炉灶加热,最关键的是,还得比干巴巴、淡唧唧而且硬邦邦的胡饼好吃,毕竟胡饼吃多了,不就着菜实在是难以下咽。诶!程子芩忽然灵机一动。苏打饼干!其实甜点只适合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又从不缺衣少食的宫廷闲人们改善生活,成本造价太高,而咸咸的苏打饼干既便宜又好放,反而更适合那些经常食不果腹的劳动人民补充盐分和能量。等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向皇帝圣人进言给大唐将士们都配备一些随身干粮。大唐是泱泱大国,如何能让保卫皇城宫城的卫士们饿着肚子站岗呢?

    “阿嚏。”太极宫两仪殿里的唐皇李渊打了个喷嚏。殿内的一帮大臣们正在忙着各抒己见、吵嚷不休。有的大臣向皇帝启奏边疆战事,说突厥又怎么怎么骚扰边境了,请奏皇帝整顿军队以备随时出击。有的则在汇报国内各处的灾荒,提醒陛下派人赈灾、开仓放粮。但更多的还是在继续纠缠着储君和皇权之事,似乎不把李渊逼得退位,大唐马上就要亡了似的。李渊手扶着额头,以眼神示意内侍监裴静上前。裴静心领神会,赶紧高声询问陛下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李渊又揉了两下太阳穴,发出一声哀叹,裴静赶紧借故宣布退朝,扶着李渊离开两仪殿。

    “走,去临湖殿。”李渊刚迈出两仪殿就对裴静吩咐道。殿外的内侍和宫女也快步紧跟了上去。只留下殿内的各阀大臣们在持续的吵嚷声和争执声中陆续退散。

    “怎么会找不到呢?”张婕妤一边在殿内到处搜寻,一边叨念着。

    自从齐王李元吉又从宫外派人递来消息后,张婕妤在近十天里已经快把临湖殿里里外外翻了八十遍了。那日在水阁里李元吉匆匆着衣走后,还在半路时就发现他原本藏在衣服内的鲁班锁不见了。但碍于安全,他又不能立即折返去取。接下来的十天里,他也暂时不方便再去临湖殿,便着私侍偷偷传递消息给张婕妤,告诉她务必要尽快找到那枚重要的鲁班锁,如若不慎被人发现,则要即刻毁掉,否则可就要出大事了。

    “会不会是周王殿下拿去玩了?”蓖如提醒道。

    张婕妤心中一惊,可不能。她调整了一下脸色,令宫婢去把周王李元方带过来。不一会儿,李元方蹦蹦跳跳地进了殿。

    “阿娘找我,可是又新制了什么好吃的了?”李元方一脸期待。

    张婕妤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道:“元方,你老实告诉阿娘,这些天你可有捡到一个圆圆的木制的小机关球?”

    “小机关球?”李元方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极力地否认道:“不曾见过,从未见过。”

    张婕妤心中有术了,知儿莫若母,李元方撒谎的样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说!拿去哪儿了!”张婕妤厉声喝道,吓得李元方浑身一颤。在他的印象里,他的阿娘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凶神恶煞过,他不知道她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小机关玩具,以前他也不是没拿过更贵重的,至于吗。虽然心中不服,但是李元方表现上还是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就弄丢了一个小球而已。阿娘不疼我啦……”李元方哭得梨花带雨的,张婕妤更是怒火中烧。

    “别哭了!丢哪儿了?”张婕妤又是一声呵斥,李元方这下傻了。以前不论他弄丢了什么,只要他一哭,阿娘定不会再追究。可是今天阿娘她这是怎么了?

    “丢……丢……我也想不起来了……”李元方哽咽道。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天他刚在阿娘寝殿的塌边发现这个机关球,就有宫人来禀尚食局的程食医带了一大食盒的好物正在凝云阁里等人,所以带着球就直接奔出临湖殿了。可能一路上跑得太快,他又一门心思只在程食医的食盒里,所以,直到他后来回到临湖殿后才发现他原本握在手里的机关球不见了。想着也不过就是个木制的玩具,又不是金银美玉的,所以便也没再上心。要不是今天阿娘又问起,他早就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张婕妤举起手就要打李元方,李元方这次是真吓住了,这可是他阿娘第一次要伸手揍他。张婕妤忍了又忍,才恨恨地放下方才高举的手臂。她使劲儿深呼吸了几口,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去,给,我,好,好,再,找!”

    李元方瘆瘆地望着张婕妤点了点头,赶紧爬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了临湖殿。张婕妤看了他远去的背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孺子不可信,张婕妤示意蓖如赶紧跟上去暗暗查探。

    李元方奔出临湖殿后,在临湖殿至凝云阁之间的路上来来回回寻了三遍,然后又绕着凝云阁里里外外检查了三次,但都一无所获。就当他将要放弃的时候,遇到了才从熏风殿那边走过来的程子芩。

    “程食医。”李元方朝她奔来,问道:“大约十日前我们劫你吃食那次,你可见到我的机关球啊?”

    “什么机关球?”程子芩问道,话问出口后才想起了那枚鲁班锁。原来那枚鲁班锁是李元方掉落的,看来这东西和临湖殿,甚至是齐王李元吉都脱不了干系。

    “就是一个圆圆的小木球。”李元方解释道:“唉,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再去找找。如果你看到的话,一定要还给我哦!”

    李元方说着又跑远了。程子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右手在腰间摸了摸。马上又至休沐之日了,她与长洛郡主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她正好带着这枚鲁班锁和太原郡王李承宗曾赠予她的小木盒一起回到东宫,去好好问问他。

第39章 口味调研

    太子妃郑观音还有不足一月就要临盆了,长洛郡主李淑韵向唐皇李渊请旨回东宫探望阿娘。因太子妃即将分娩,却被药藏局侍医诊断气血不足,故李淑韵特请李渊允准携十常斋程道医一起返回东宫为太子妃协同食补。李渊允之,并赐上好当归、党参之物令其务必照料好太子妃的身体。

    是日,程子芩跟着长洛郡主李淑韵从宫城北门玄武门出发,经过玄武门内重门之时,她请李淑韵先出宫门至马车上稍等她片刻,然后便拎着她提前准备好的食盒走向她上次入宫时被卡检的入城门洞处。

    “请问今日可是常何将军值守?”程子芩礼貌地问今日负责守门的卫兵。

    卫兵答曰:“每日都是他。”

    程子芩心中一喜,请卫兵通传就说宫内内侍省尚食局食医求见。顷刻,宫城禁军统领常何又是一身戎装的出现在她面前。见到程子芩,常何也是一愣,原来这位食医就是不久前曾赠过他一食盒糕点果子的道医。

    “常将军,好久不见。”程子芩熟络地打着招呼。

    常何抱拳行了个礼。和往日还是一介布衣的道医不同,如今的食医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内宫宫官,但也已是皇帝陛下的臣子。所以,他们也算是同时期在朝为官的半个同僚了。

    “常将军,小医此次是有事相托。”程子芩拍了拍食盒,然后依次打开三层木盒,道:“小医近日正在研究可临时果腹的饼干配方,准备日后进献给圣人赐予军士们随身备用。但是在口味上小医还有些拿不准,所以希望请常将军帮帮忙,将这三种口味的饼干分发给守门的将士们,请将士们帮忙品鉴一下,然后给小医一些反馈。”

    程子芩深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道理,如果想要做出一种能为大唐军士所广泛接纳的食物,还有什么是比提前调研更重要的呢?常何一脸诧异地盯着程子芩,这几年托他干什么事情的都有,可是托他试吃的倒是头一个。她方才说这是想给军士们随身备餐的,也就是说她作为一个负责后宫饮食的宫臣却超越自己职责范围的在为军队食饮考虑,他也不知道是说她善良好,还是胆大好。要知道这军队的饮食一向都是各个衙卫自行负责的。不同于前朝百官有殿中省的尚食局,后宫宫人有内侍省的尚食局,他们军队的伙食向来只有数名伙夫负责烧煮,大锅饭,只管饱,不管好,更没有前朝后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每日三餐能按时放饭就不错了,从没有过餐间还能加餐的先例。程子芩看着常何一直不作回应,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依次从三层食盒中分别抽取一块,掰碎一些放进嘴里。试毒嘛。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懂。

    常何的眼中多了一丝杂乱,她这是显然误会他了。还没等他开口表态,守门的卫兵不争气地吸溜了一下口水。这也不能怪他,都是正值二十来岁的健壮小伙子,每日除了值守以外还要进行规律的操练。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但他们有比常人更多的消耗量,按道理说是需要多一些摄入的。

    “那就拜托了常将军了。”程子芩说完,又像上次一样擦擦嘴就跑开了。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上了出宫的马车。

    “将军?”卫兵叫了常何一声。常何点了下头,卫兵欢欢喜喜地把食盒拿下去给同伴们分食。都快到分完时,才想起来要给他们的将军也留一份。

    “将军,”卫兵给常何递来一块饼干,开心地说:“咱们可真幸运。你知道吗?我听我那个在卫尉武库值守的发小说,他们天天都在被尚食局飘过去的香味‘毒害’。哎,你猜怎么的,他们就是闻得到,吃不着。你说气人不?”

    看着卫兵一脸得意的样子,常何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一提。这程食医到底是什么来历?常何接过一块饼干送入口中,脆脆的,咸咸的,还有股葱香味,确实比又干又硬的胡饼好吃不少。

    东宫承恩殿内,宫女絮秋扶着太子妃郑观音大腹便便地从东暖阁内走出来,长洛郡主李淑韵也赶紧上前搀扶。程子芩看着郑观音的肚子有些出神,因为她的肚子看起来似乎比平常同月份的妇人大。絮秋刻意清了一下嗓子提醒程子芩,程子芩方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问候郑观音。

    “太子妃娘娘近日可还安好?这肚子……”程子芩问道,她是真的有些担心郑观音这看起来着实是大了点的肚子。

    絮秋轻嗤一笑,揭秘答案说:“娘娘这次怀的又是双生子,肚子可不就显大了些吗?”

    又?她怕指的不是李承宗和李淑韵吧。也对,絮秋也是后来才入东宫的,不知道李承宗的事很正常。但是……程子芩更担心了。在古代医疗条件十分有限,靠自然分娩双生子其实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不同于单胎妊娠,双胎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比如由于空间有限,两个胎儿发生胎位不正的几率比一个胎儿时更大;产妇生育分娩需要力气,两个胎儿消耗的体力也更多;还有出血的风险、胎盘滞留的风险、脐带缠绕的风险……

    程子芩能想到的问题,有的连他们这个朝代的人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真的不是她在杞人忧天,是实在是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然而,这个时代没有产检,没有剖宫产,也没有新生儿暖箱以及抢救监护设备,所以,女人生孩子只有靠天意。虽说每个时代女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但比起现代的女子,古代女子的分娩死亡几率真的大很多。

    “无妨。”郑观音反过来安抚程子芩道:“一切自有天意。”

    她真的是个好虔诚的礼佛之人。程子芩终于知道真正的“佛系”是什么样子的了。虽说郑观音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到李淑韵了,但是从她对李淑韵的态度来看,她似乎也没有像李淑韵那样那么强烈的情感表达。不知道为何,虽然郑观音总能给人一种温和而舒适的感觉,但在她过于冷静的外表下,程子芩似乎总能感觉到一种可能曾经澎湃过,但却又被极度抑制住了的情感。这感觉既不像情感隔离,又不似空心症,倒像是一种刻意的逃避又想很小心的保护。

    “今日子芩道医回东宫是为了?”李淑韵问道。

    “哦,”程子芩把思绪收了回来,说道:“小医有些事需要面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郑观音和李淑韵相视一眼,李淑韵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程子芩想说什么。郑观音便回答道:“殿下近日长留在崇文殿议事,甚少回到后庭来。”

    “哦。”程子芩有些失落,看来直接面谏是没有机会了,她只有再想想别的办法。“小医想去看看太原王殿下,不知是否合适?”

    李淑韵转过头看看程子芩又看看郑观音,郑观音点了下头,程子芩便匆匆告退了。李淑韵看着程子芩神秘的样子很是不解,絮秋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郑观音打断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太子殿下交代的。”郑观音说道。说罢她转身看向李淑韵道:“你好久没回来了,不妨陪阿娘去佛堂院上柱香吧。”

    李淑韵乖巧地点了点头,和絮秋一起搀扶着郑观音缓缓向佛堂院挪步。

    离开承恩殿后,程子芩直奔宜秋宫。一别数月,李承宗的样子在她的脑子里都快要变得模糊了。距离越近,脚步越急,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突突突的更厉害。一口气跑到殿前,她突然刹住脚。远远地看见长廊那头亭下那个少年的背影,她的心里先是一阵悸动,随后又升起了一股酸涩。虽然他的背影不再似她初见他时的那么单薄,但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时,她就好想幻化成一双用羽毛做成的翅膀,然后轻轻地飞到他的身旁,温柔地包裹住他,封闭住从他身上不断溢出的暖意,以帮助他冰冷的身体得意重新温暖起来,继而再融化掉他那颗冰封已久的心。

    “李承宗。”程子芩口中呢喃道。等李承宗转过身来,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竟叫出了口。然后她赶紧拱手行礼,改口道:“太原王殿下。”

    李承宗看见程子芩,眉头一瞬蹙动,待到他抬眼看见她发髻上的檀木簪,紧蹙的眉头便又化开。

    “好看。”他淡淡地评价道,不知是在说檀木簪,还是程子芩。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程子芩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默默,许久。

    “太原王殿下,”程子芩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时间不多,所以她不得不打破此刻她也舍不得打破的这份宁静。“你可识得此物?”

    李承宗把视线从程子芩的眼睛移到她举起的右手上,眉头再次蹙起。他看到的是那个此刻不该在她手上的鲁班锁。见到李承宗的表情,程子芩确认了她之前的种种猜测。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再一睁开时眼中的复杂变成了犀利。她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然那么多的电视剧都是白看了。只不过她不想看见他走上那条看起来合理,但却是通向无底深渊的路。也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人只要自己别逼自己,就没有绝路。绝处逢生的转机往往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你不该来问我。”李承宗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眼神又再次变得冷冽,不复方才的温柔。

    “你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程子芩说道,语气中多了些乞求。

    李承宗瞥开视线,侧身而立,不再与程子芩正面相对,冷冷道:“你亦不是我,又如何知我想法?”

    “但我知道你阿娘的想法。”程子芩脱口而出。李承宗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果我是你的阿娘,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能顺遂、幸福。”

    李承宗的眼白已微微泛红,他极力克制着随时有可能夺眶而出的眼泪。双拳亦用力地攥紧,指甲已经深深地扣紧掌心。此刻,程子芩好想走上去轻轻抱住他,稳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今日她必须先解决问题,因为没有时间了。

第40章 石破天惊

    “你知道多少?”李承宗克制地问。

    程子芩苦笑道:“可能比你想象的多。”

    如程子芩所料,李承宗并不知道齐王李元吉和张婕妤的关系,不过听程子芩提起这些,他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和程子芩猜想的一样的是,在李承宗生辰前的那日,李承宗随四叔李元吉一起外出是因为外面比东宫更方便说话,说的内容自然也是如何帮助李承宗“为母报仇”的事。

    李承宗转身在长椅上坐下,他轻拍了两下身旁的位置示意程子芩也坐过去。程子芩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在稍稍远离他一些的位置处坐下。李承宗苦笑一下,转头望向池面。

    “你可知道,如果没有你,便也没有现在的我了。”李承宗说道。

    程子芩猜想他说的可能是自己的身体,便安慰道:“倒也未必。你的病情虽然迁延,但实则不重。”

    李承宗又苦笑一下,接着说:“那夜阿耶在光天殿宴请二叔,四叔作陪,原本我已在阿耶的酒里参了毒,同时也在宜秋宫里给自己准备了一杯,想着一旦光天殿那边传来消息,我便和阿耶一同下去,去找阿娘……那些时日,我每每梦见阿娘总是一个人,她说自己好孤独,好想我和阿耶……”

    梦由心生,看来李承宗把对生母的思念投射进梦境中了,甚至还因为与生母的共情想带上父亲一同归去。这种求不得的依恋和愧疚确实很让人感到无能为力。这要是用封建迷信的理论来解释,估计是要被安上“先人入梦,离魂索命”的帽子了。

    李承宗接着说:“可不知是何原因,后来侍人却来报说二叔吐血离开了……”

    哦,这段程子芩倒是比较清楚。史书上记载,齐王李元吉想借太子李建成设宴时毒杀秦王李世民,便在李世民的酒里下了毒。程子芩猜想李元吉是因为害怕万一事情进展不顺,无所托底,便将计划提前告知了李建成,以造成和李建成合谋的假象。估计李建成当日是为了阻止这场毒杀,才在李世民饮酒前与其交换了酒筹,只是他也没想到他自己的这杯酒里其实又被李承宗下了毒。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实乃命中注定的背锅侠本侠了。历史上也是从那次夜宴开始,李世民才认定了李建成确实对他动了杀心,所以两人后面才一步步发展到不得不你死我活的局面。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李建成难道不会怀疑李元吉想一石二鸟吗?

    “不会。”李承宗听到程子芩的怀疑,解释道:“那日二叔离开之后,我便向阿耶说明了原委,也请求阿耶赐我一死去陪伴我的阿娘。但阿耶只是赐死了为我办事的侍人,便径直离开光天殿了……”

    难怪后来李渊责备李建成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开口解释。差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毒杀,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那齐王到底是否预先知道你投毒的这件事呢?”程子芩问。

    李承宗反问:“你是想问四叔那日是否当真想要一石二鸟?”

    程子芩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要分得清别人是真心想帮忙还是只是想利用。”

    李承宗笑了笑,道:“有何关系?我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别人是如何想的只要不影响我的计划,我不去浪费精力揣测。”

    “可是……”程子芩有些落寞,虽然他可以理解李承宗被创伤折磨后的心态,但如此这般“自私”还是令她感到有些失望。

    “所以,之前安陆王殿下落水的事,也是你做的吗?”程子芩低下眸子问道,不愿意抬头看李承宗的脸。

    “你就是如此这般看我的吗?”李承宗反问道。

    这一问,程子芩被问得有些羞愧。按照常理来分析的话,如果李承宗的母亲因为溺水而亡,自己又差点也跟着溺死,在父亲以他的身份为耻为他另寻他母,生母又弃他而去的双双打击下,他在心理崩溃、扭曲的情况下,便会转而憎恨“抢”了他母亲位置的郑观音,那么也让郑观音尝尝亲人溺毙的感觉,这就很合理了。能“自私”到为了自己报仇而不顾将来天下落入谁人之手的李承宗如果承认干出这件事情,也不会令此刻的程子芩有一分惊讶。

    “你不怀疑宜春宫吗?”李承宗问道,他很想知道为什么程子芩愿意相信李承德。

    “不会是他。”程子芩斩钉截铁地说。这种信任令李承宗着实有些嫉妒。李承德和李承道属于是相爱相杀,两人虽不是同母所生,但都是在父母之爱中成长起来的,这种人没有那么容易人格崩塌。所以俗话所说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与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也皆是有心理学依据的。

    “是宫中。”李承宗说道,“四叔派人查了,是嘉延殿万贵妃派人动的手脚。”

    “太子殿下知道吗?”程子芩问。

    “禀报过了。”李承宗答道:“阿耶说是他曾经对不起五叔,幸而二弟无事,此事便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李承宗的五叔应该指的是之前李渊起势之初就已被隋臣斩杀的万贵妃之子李智云了。如此看来,李建成的性子倒真如部分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宽简、仁厚”。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也可以反向解读“虎父无犬子”,因为孩子是父母的镜子,所以如果孩子被养得心地善良的话,那么父母为人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当然,反之亦然。每一个变态的产生如若不是遭遇了巨大的心理创伤,那便都是集父母人格弱势之大成者。

    “那……你以后还要继续‘报仇’吗?”程子芩问道。

    “你是说以后再找机会毒死阿耶和自杀吗?”李承宗笑了下,这个笑令程子芩有些不知所措,他接着说:“在那不久之后,你就入东宫了。你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令我越来越少再梦见我的阿娘。就算是偶尔梦见了,她也不再向我诉说孤独,反而是冲着我笑,那样的笑,是我从不曾在她脸上真正见过的。”

    所以说嘛,程子芩就一直觉得怪异,单纯的咳嗽变异性哮喘哪有那么严重,不至于会让李承宗咳到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但加上他从小就一心求死,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再在没日没夜的梦境中自己折磨自己,睡眠障碍、神经衰弱加上内分泌紊乱的,如果他身体本能的求生意志再弱一些的话,那他还真的能把自己作死。

    “你还恨你阿耶吗?”程子芩问道。

    李承宗苦笑了下,动了动嗓子说道:“恨。但也不会再想陨他的命。”

    原来李承宗并没有放下执念,只是换了一种想为母报仇的形式,那就是不让李建成成功地登上帝位。因为在他看来,他的阿耶之所以不敢“娶”他的阿娘,最根本的核心问题就在于为了这个未来的帝位。在李承宗的眼中,李建成所做的一切,包括后来娶郑观音联姻,帮他认祖归宗,以及纳杨舍娘开枝散叶,其实全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更稳些罢了。所以,害死他阿娘的不是别的,而是李建成心中对皇权帝位的迷恋。所以,他只想把李建成拉下马,并不想再要任何人为他阿娘陪葬。他想,只有有一天等到李建成彻底失去皇权帝位的时候,他才有可能静下来好好地反思自己这一生为了这些而放弃他阿娘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值得。他想要的不过是父亲的悔悟,以及他的父亲对他生母的承认。

    程子芩望着李承宗深沉的眸子,内心十分复杂。她没想到原来他作为古代封建社会的男性竟能有如此先进的“人事分离”的思想觉悟,原来自诩为阅人无数的心理专家的她,这次竟也看漏了他。

    “那……你为何还要继续和齐王深交呢?你明明知道他……”程子芩想了想,忍下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道貌岸然、始乱终弃”几个词。诶,为什么会想到“始乱终弃”呢?程子芩甩了甩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承宗平静地说。这一点倒是和程子芩猜得没什么两样。“四叔并非真心地想要支持阿耶,这一点和我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以他的为人和能力,大唐以后自然也是不能交予他的。”

    “所以,你认可的是你二叔,秦王李世民?”程子芩问。

    李承宗点了下头。呵,原来是这样。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打死也想不到这东宫里最大的细作居然是他太原郡王李承宗。这李承宗可真的是他父亲的好大儿啊。程子芩感叹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也可能会害死你们一家呢?”程子芩想起玄武门之变的惨烈结局,不由得发了一个寒颤。“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被拉下马的曾经的储君及其亲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与二叔有过盟约,只要阿耶对他不起杀心,他此生也必不会刀剑相向。”李承宗说道,“毒酒之事我已向二叔说明。我阿耶是断不会下令诛杀二叔的。”李承宗正是最清楚自己阿耶的为人,所以才对这个盟约充满信心。“只是四叔那边会不断地来逼我阿耶动手,所以让二叔知道四叔那边的动向,便是保我东宫安危最佳的选择。”

    这是……谍中谍吗?程子芩不禁在心里为李承宗竖了个大拇指。可是她还是想说把自己全家的性命寄托在对别人人品的信任上,实非明智之举。毕竟程子芩知道,就算秦王李世民后来确实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但他在品性上更杀伐果决一些,是不会像太子李建成这般“宽简、仁厚”的。乱世自然是需要李世民这样的威武战神驰骋天下,但治世之中,如果让李建成这样的仁帝执政,结果也未必就会比李世民差。只是成王败寇,没有人会为失败的一方书写历史。自古史官如董狐、齐太史等敢冒死直笔者便不多,更何况后来李世民还开了“阅览本人起居注”和“帝君改史”的先河。

    “这件东西你务必收好。”李承宗用眼神指了指程子芩手中的鲁班锁,叮嘱道:“不要再让任何人知晓此物在你手上。”

    程子芩看了看手中的鲁班锁,又直视李承宗的眼睛问道:“这是何物?”

    李承宗亦直视程子芩的眼睛回答:“可左右突厥兵马之物。”

    “子芩,”李承宗忽然轻呼着程子芩的名字,令她心里一阵错乱,道:“你可知道,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它们不仅能阅人观事,似乎更能看透人心。”

    是吗?程子芩张了张口,没有回应。可是她当下就没有办法看透他的心。

第41章 唐皇之怒

    在由东宫返回太极宫的马车里,程子芩和长洛郡主李淑韵各有所思。今日虽然程子芩没能见到太子李建成,但她却在太原郡王李承宗那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这期间他们到底都在说些什么,李淑韵只知道程子芩从离开宜秋宫后就开始魂不守舍,莫非她这是少女心动,属心于她那个日渐英姿俊朗的长兄李承宗了?李淑韵正准备发问,程子芩先开了口,抢先提问。

    “不知长洛郡主与齐王殿下是否也相熟?”程子芩问道。

    李淑韵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顿了顿方回答:“子芩道医,何以发问?”

    “哦,”程子芩掩饰道:“早就听闻齐王殿下甚喜太原王殿下,是故经常往来宜秋宫探望。今日又听太原王殿下提起,故子芩对齐王为人有些好奇。不知齐王是否也如太子殿下一般宽仁谦和。”

    “你们两人聊旁人作甚。”长洛郡主没好气地说,她都替他们感觉时间浪费的有些可惜。“四叔的性子与我阿耶完全不同,他要稚气的多。他比我阿耶小了一轮有余,见到我阿娘时也是毕恭毕敬的,像个晚辈一样。但他似乎对承宗的生母更为亲近些。也许是因为我祖母故去时四叔的年纪尚小,而在我祖母故去的同一年,承宗生母又先于我阿娘成了我四叔的大嫂,虽然承宗生母没有名分地位,但在我阿娘入府之前,阿耶就经常带着四叔一起出入别院,四叔自然得到过承宗生母的诸多照拂,长嫂如母,四叔在心里站在承宗生母那边也是符合人之常情的。”

    “唔,原来是这样。”程子芩暗自悟道。幸好李元吉对李承宗生母的感情不似和张婕妤的那般龌龊,不然她还真不敢保证万一李承宗要是经历了当年秦王嬴政那样的事情,会不会也成长成一个大变态。程子芩又问道:“听闻齐王刚出生时长相丑陋,为穆皇后遗弃,后因乳母陈氏所救终才得以幸存。可是真有此事?”

    “你都是听何人所说?”李淑韵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我四叔不比我阿耶般英武,也不似我二叔般俊朗,但他的长相至少说不上‘丑陋’吧?”

    也难怪,李淑韵年纪尚小,这算是她爷爷奶奶辈儿的闲闻轶事了,她不知道也很正常。而且别说是她不知道,就算是连她的母亲郑观音也很有可能同样不知道。看来晚点程子芩还是得向宫中再老一些的人打听打听才行。既然她今日确定了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其实都不想要对方的性命,那问题的突破点就只能在齐王李元吉身上下功夫了。知己知己,才能百战不殆。接下来她需要尽快收集有关李元吉的一切信息。每个人行为的背后都是有更深层次的心理原因的,只有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合理化他的既往行为以及推测他将来很可能会实施的行为。这其实不是迷信预测,而是有科学依据的推理。程子芩想得出了神,长洛郡主一脸的惊恐。

    “不是吧?”李淑韵惊叹道:“难道子芩道医看上的不是我那翩跹冷峻的长兄,而是我那锐气逼人的四叔?”

    什么!程子芩差点从马车里弹出去。一想到那日她猫在临湖殿外听到的那些声音,程子芩就顿感胃气上涌,只想作呕。现在她恨不得立马跳下车找个没人的墙角把李淑韵一顿暴打。就这唐皇李渊还每每在她面前吹嘘呢,吹他的长孙女长洛郡主是如何如何天资过人、聪颖明慧,就她这智商,也就是比得过宫里李元方和李元亨他们那群小子们罢了。

    程子芩正要反驳,车外侍者扬声通报玄武门到了。程子芩和李淑韵一起掀开帷幔看向车外,与第一次看到这玄武门时不同,程子芩心中对这宫门的敬畏惧怕之情似乎已缓和了不少。

    “常将军!”程子芩朝着门下驻守的禁军统领常何挥了挥手。

    李淑韵顺着她挥手的方向看过去,常何身着戎装、清正英武的身姿映入她的眼帘。待到马车靠近,程子芩示意侍者停车。马车刚一停稳,程子芩就跳了下去,留下李淑韵在马车内隔窗凝望着他们。

    “程食医。”常何抱拳行礼。

    程子芩拱手回礼,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常何再抱拳答:“葱香为甚,椒盐次之,蜜乳之味稍显甜腻,初食尚可,但多食后口中易觉酸涩。”

    “我就说!”结果和程子芩预测的一样,她十分得意。“谢了,常将军。若是有缘,下次再会!”

    说完程子芩又跳上了马车,催促侍者赶紧驾车去内重门登记。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她赶紧赶回尚食内院的话,今日还能再烤上一炉葱香味儿的苏打饼干。常何抱着的拳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见程子芩又风风火火地调上马车离开,他转瞬间瞥见了马车窗幔下李淑韵那张英气而俊俏的脸,眼神中一阵慌乱,赶紧又低下头抱拳恭送。直到李淑韵和程子芩消失在内重门的宫门里,他才放下手、直起身子重新恢复严肃的表情,站回到自己值守的岗位上。

    “程食医,你可算回来了。”程子芩刚踏进尚食内院的门,就被内侍监裴静派来的小内侍在尚食局门外拦截。“陛下今日动怒了,命你回宫后即刻觐见。”

    “啊?”程子芩一脸震惊,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被小内侍拖着飞奔向甘露殿。一路上她仔细地回想着自己近日以来的表现,她没有干过什么有违宫规、忤逆犯上的事情啊。正再三思索着,小内侍已经把她推进了甘露殿。内侍监裴静正在御前伺候,唐皇李渊一脸怒气地瞪着她。见到程子芩被“送”过来,裴静立马挥手示意其他人通通退下,小内侍离开前还特意关上了殿门,并掩严实。咋?这是要动私刑还是怎的?程子芩胳膊上的汗毛不争气地竖了起来,她努力回想着今日的日期,历史上的这一天唐朝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儿啊。

    “你好大的胆子!”李渊怒斥一句,程子芩条件反射地跪下,看来她这幅身体确实百分百是封建社会的产物。

    “臣有罪,”程子芩回禀道,但是声音却一点也不像在认罪的样子,“但不知圣人所指是哪一份罪?”

    嘿,她还有好几份罪吗?李渊一时气结,裴静赶忙又开始递话道:“今日秦王和太子、齐王分别前来觐见,陛下与三位皇子提到了长安与洛阳分域而治的想法,欲令秦王还行台,居洛阳,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但结果却令三子皆不满意。齐王说此计乃奸人狼子野心、意图不轨,是又想将我大唐子民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哈?齐王这是在贼喊抓贼吗?程子芩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但在看见天子之怒的一瞬间,还是马上自己先泄了气。那是自然了,这个计划对太子和秦王都有好处,可唯独他齐王什么都捞不着。而且更关键的是,不把太子和秦王绑在一起天天擦枪走火,他又如何趁他们螳螂捕蝉时,他好黄雀在后呢。

    程子芩伏跪再拜,嘴里却开始反驳道:“臣谋君断。如果臣子的献策不合君主心意,可以斥臣愚钝,但不可枉扣图谋之秽,否则来日何来再敢进言之人?”

    程子芩言语冷静,不卑不亢,李渊无话可说,但又不想轻易放过,殿内便陷入了无比尴尬的静默阶段。裴静试了试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看了看李渊的脸色又看了看程子芩倔强的后脑勺,也只好立在一旁先装隐身。殿内此时若是掉下一根针,也能惊起一滩鸥鹭。程子芩见久久没人发话,便抬起头来,一眼便撞见李渊犀利的目光。她也张了张口,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新闭上。

    “怎么,你还有话想说?”李渊气闷地说,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么严厉。

    “臣不敢说。”程子芩正视着李渊,道:“臣怕圣人天子一怒,褫夺了臣的‘御赐大铁锅’。”

    程子芩这一句话倒把李渊给逗笑了,他实在是预想不到小命当前,她更在意的竟是自己的大铁锅。

    “说吧,恕你无罪。”李渊端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同时放松下来的还有裴静的表情。程子芩想了想,起身变跪为坐,裴静正欲斥责,李渊阻止了他。“无妨。”

    “圣人,”程子芩解释道:“臣乃内宫一介食医,不得论政。但如若圣人想闲来聊聊道法,十常斋俗家弟子程子芩可陪圣人一叙。今日只论人心,不谈政治。”

    裴静忍住憋笑,看来程子芩这个小道医也不是不怕死的,不过也还是有几分聪明。程子芩抬眼看了裴静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李渊脸上。

    “准。”李渊道,这是在暗示程子芩可有放开了说了。

    程子芩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圣人为何会以为秦王居洛阳,太子守长安,天下就一定会再次动乱呢?”见李渊没有说话,程子芩继续道:“其实是兄弟相佐还是骨肉相残,皆在人之一念之间。如若不是把人逼到了绝处,谁又会仅为了权位不惜背上千古骂名而绝地反击以命相搏呢?”

    程子芩想要表达的是其实李世民并不是天生的杀人犯,很多时候杀人者亦可因被杀不成而奋起正当防卫,所以,逼人造反和诱人犯罪其实才是罪魁祸首。李建成和李世民这兄弟二人的感情其实真的很可惜,在李渊建立大唐之前刚开始晋阳起兵的时候,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别为左右领军大都督,兄弟二人一起领兵、协同作战,军纪严明、赏罚分明,这才使得唐军以此为基点逐渐发展壮大,以至于后来才建立了天下一统这样的丰功伟绩。直到李渊登基时,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功绩其实都是不分上下的。

    只不过在李渊把李建成立为太子后,从此便让李建成“弃武从文”帮手处理宫务,而战场上的拼死搏杀全都扔给李世民。这才使得李世民有了后来的赫赫战功,从而盖过了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李建成。然而,百姓和将士们都只认秦王在战场舞台上的辉煌成就,却看不见太子在朝堂和门阀士族们没有硝烟的博弈。与其说是太子和秦王为求逐利而兄弟反目,倒不如说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李渊自己安排的失当,更何况他后来的那些骚操作一波接着一波,“一女两许”而后又左右摇摆不定,生怕两个儿子之间握手言和,都不再为了皇位而巴结自己。上次程子芩就想通了,李渊这是帝王之术,实非帝王之道。擅术者喜离间、纵制衡,而擅道者则以教化动人,无为而治。这才是“无为”,李渊上次所说的“无为”简直是“无耻”。

第42章 齐王身世

    程子芩叹了口气,接着说:“圣人可还记得兹甫与目夷让位之仁的故事?同父异母的兄弟尚且可以做到如此,更何况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程子芩知道,其实有时并不是权利漩涡中心的两个人想要争什么,只是他们被各自身后利益相关的集团绑架了,再加上父亲的处事不公,态度的暧昧不清,以物诱,以权骗,反复的愚弄和诱导下,才使得兄弟二人信任崩塌,互相怨憎。再加上无数的“第三者”极尽挑唆,兄弟二人虽已多番隐忍克制,但实则皆没有砍出那伤害对方的第一刀。李建成只是想方设法地试图削弱李世民的势力以自保,而李世民其实也只是在兢兢业业的搞事业,并非一定想要取而代之。

    程子芩想,如果要是没有李渊想借李世民制衡李建成,以皇位多次挑逗的话,说不定李世民原本也能安安心心地做个一代贤王,像目夷辅佐宋襄公兹甫一样好好辅佐李建成。虽然李建成也有和兹甫一样的仁义之名,但从起兵之处的战绩来看,李建成的军事才能定不会令他像兹甫一样又因仁义而丧国。现在看来,造成兄弟二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就是李渊无疑了。当然,还有他那个既无才德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子齐王李元吉。

    程子芩说了一大堆,李渊却一直一言不发。他其实并不是不知这番道理,只是当初一步错,步步错。因为亲身经历了表弟隋炀帝杨广弑兄杀父的事件,所以他对权欲面前的人性充满了怀疑。他不敢赌,也不想赌。毕竟他也已是个年逾花甲之人,他只想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安坐太极宫,等待他百年之后,皇位自然会有它的归处。只是这皇位他可以给,但在没给之前谁也不能来抢。否则就是忤逆,是犯上,他决不允许自己有一天也走上他姨父隋文帝杨坚的老路。

    “圣人?”程子芩见李渊眼神空洞,半天没有反应,试探着小声叫了叫他。裴静见李渊仍然没有反应,便凑近李渊的耳朵提醒了他。

    “嗯。”李渊应道。

    “不如……”程子芩想了想,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如都敞开了吧,“今天不论太子和秦王,只说齐王?”

    “元吉?”李渊有些狐疑。这是他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但却也是他最不忍心责骂的一个儿子。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差点就被亡妻窦氏抛弃的孩子,可他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他如何能忍心。“你怎会提起他?”

    程子芩顿了顿,道:“臣在十常斋时除了跟随师父治学医道以外,也曾与师兄一同钻研相术。哦,臣的师兄曾经跟随南陀山静云观至元道长研习易卜之术。今日臣在东宫与齐王有过一面之缘,故而……”

    程子芩撒了个小谎,总不能说她最近是在临湖殿听墙根时见过的齐王吧。

    李渊抬起手先阻止程子芩继续往下说,他给裴静使了个眼神,裴静识趣地立马拱手行礼告退。于是,整个大殿里便只剩下李渊和程子芩两个人。看来这古代帝王的迷信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程子芩的心理预期。早知道她当初就不以医士的身份留下来了,直接化身卜士多轻松,每日动动嘴皮子,靠着脑子里的记忆“剧透一二”即可,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整天累死累活的。唉,真是失策啊。

    “程道医还懂相术?”李渊对程子芩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这古代医生的地位真是赶不上巫师啊。程子芩心底一阵不爽,但脸上还是故作深沉地点了下头。

    “圣人可否容臣直言?”程子芩问道。

    “但说无妨。”李渊允诺。

    程子芩徐徐说道:“臣观齐王三庭五官,额头低窄,月角微陷,眉尾不齐,鼻形如钩,此乃父母不亲、兄弟不睦之相。且今日见其行色匆匆,步履虚浮,且印堂似有乌显,恐怕不日便有无妄之灾啊。”

    李渊闻之大惊。程子芩口中的“额头低窄,月角微陷,眉尾不齐,鼻形如钩”这十六字竟与当年上清派道人王远知所批分毫不差。当年亡妻窦氏诞下李元吉后也正是因为听闻王道人所批这十六字,预言其有朝一日终将心生歹念、祸及全家,所以才背着李渊痛下决心令侍女将其抱走送予田舍家,愿其以庶人之身度此余生以逼祸。没想到程子芩作为一名尚未及笄的小道,相相之术竟已达到可与茅山道人王远知相比隣的程度。而如果她所批相术是如此精准的话,那她后半句所说的谶言……难道王道人当年的预言不虚,且那一日已经不远了?李渊额上薄汗微出,右手紧紧握拳。

    “可有所解?”李渊问道。

    程子芩思索片刻,答:“可否容臣占卜一二?”

    李渊点头准允。只见程子芩上前几步,跪坐在李渊案前,从腰间取出三枚铜钱,握在手心供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散落于案几之上。程子芩以手依次触摸铜钱,眉头紧锁,似在分析卦象,时而仰头冥思,时而口中嗟叹,最后眼神一定,长吁一口气,将铜钱依次捡回收入腰间。

    “圣人,”程子芩起身拱手躬身行礼,回禀道:“齐王与长安福地相冲,唯有远行,别无他法。”

    程子芩只有以此暗示李渊将齐王送出长安,最好能离他两个哥哥都远远的。没有了他这根搅屎棍子,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张力也不会那么紧张。若能以齐王的离开鞭策一下太子,同时安抚一下秦王日渐憋屈的心,在齐王又打着太子的旗号策划“昆明池行刺”前先把齐王赶出长安,那她就有可能有更加充沛的时间去太子和秦王之间周旋,或者靠着“占卜之术”诱导李渊下定决心废储改立秦王。或许没有了齐王的拼命撺掇之后,太子和秦王未必不能像自己曾孙辈的李宪和李隆基一样兄友弟恭的携手开创大唐盛世。如此一来,程子芩虽然改变了历史,但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进程,而且还能保下太子和齐王两脉的性命。如果没有了开唐三皇子的血腥争储先例,先人们给后辈们开个好头儿,那大唐余下来的两百多年里皇家内院之中或许也能少流很多血了。还不止,说不定,以身教化,以道治国,那大唐未来的寿数不止两百多年也无不可能。这算功德,不会遭雷劈的。程子芩想着,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唔。”李渊回应一句,若有所思。想让三个儿子都围绕在自己身边,又不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大以免生了邪念,实在是太难了。到底是他的儿子们互相争斗逼得他不得不予以制衡,还是他的制衡之术才逼得他的儿子们互相起了争斗。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去想一想这个问题。“先退下吧。朕需要休息一会儿。”

    一瞬间,李渊仿佛变成了一个即将垂暮的老人。程子芩的心中对他不觉生出了一丝怜悯,她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有说,拱手躬身行礼告退。有些问题,自己不想清楚,外人是很难插手的。决心要是那么容易下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和唐皇李渊一样的拖延症和选择障碍症患者了。

    “你看清楚了吗?”临湖殿中,张婕妤问宫女蓖如道。

    “嗯。”蓖如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奴婢那日跟随周王殿下出去后,见殿下一路上就只与程食医有过交谈,而后便开始跟踪观察程食医。有一次奴婢确实看见她腰间布袋里掉出了一个小木球,然后她很惊慌地捡起来又放了回去。由于离得太远,奴婢没能看得更仔细一些,但奴婢确定那件东西应该就是婕妤要找的东西。”

    张婕妤眼中露出一丝寒光,那狠意似乎在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看来后宫里“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去派人告诉齐王一声。”张婕妤吩咐蓖如。

    “唯。”蓖如点头领命,刚准备下去办事,就被冲进来的周王李元方撞了个正着。

    “诶呦!”李元方轻哼一声,动脚就踢了蓖如一下,抱怨了一句之后把她哄了下去。他撒娇式地跑到张婕妤面前,往她的怀里一扑,开始哼哼唧唧地寻求安抚。

    “好啦。”张婕妤轻斥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别像个小娘子似的,没有一点儿郎的阳刚之气。”

    “阿娘,”李元方继续撒娇道:“四兄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玩儿了?元方真的好想四兄啊。”

    “跟你说了几次了,不要叫‘四兄’,要叫‘哥哥’。”张婕妤纠正道,“下次再叫错,就别想吃点心了。”

    “哦。”李元方立马服软,他在张婕妤的怀里又蹭了蹭,道:“阿娘今日又做了新点心吗?比尚食局程食医做的苏打饼干好吃吗?”

    “苏打饼干?”张婕妤邪魅一笑,她方才还在愁找不到好的借口呢。

    “来人。”张婕妤叫来一个宫婢,吩咐道,“去请尚食局的程食医,就说妾要学做苏打饼干,请她来临湖殿一趟。”

    “诺。”宫婢行礼告退。

    尚食内院尚食局后院,程子芩刚烤好一炉葱香味的苏打饼干,司膳取了一块放入口中,微笑着点头称赞。然后她又取了几块依次分给典膳和掌膳,原本面无表情的两位吃到酥脆咸香的苏打饼干后也不自觉露出笑容。美食确实有一种令人心情愉悦的魔力。

    “如何?”程子芩问典膳和掌膳两位。两位纷纷点赞。看样子这一版的食谱可以定稿了。程子芩示意女史记下这一次的苏打饼干的材料和配料的重量与比例。有了这版保底,她正准备再做一版新的尝试时,前房的宫女跑过来通知四人临湖殿有请程食医的事。程子芩站起身拍了拍手,将手边的活儿交接给典膳和掌膳,然后向司膳见了个礼,便准备随临湖殿的宫婢前往面见张婕妤。正要出门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以需要准备材料为由请宫婢稍待片刻。她迅速跑回到后院,找了一张包食物的油纸,拿出腰袋里的鲁班锁快速包裹几下,放进了每日散值后金灵都会来尚食局取回三清殿的食盒里。关于程食医每日散值后都会带一食盒“产品”回去“研究”的这件事是经过了杜尚食特批的,所以,一般人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了。

    “走吧。”程子芩带了一小罐白色粉末。

    “就只要这个?”宫婢不解地问。

    “嗯,”程子芩回答道:“其他的材料你们临湖殿都有,唯有这个是你们没有的。”

第43章 临湖遇险

    太极宫后宫临湖殿水阁,张婕妤已提前备好了一桌子的材料等着程子芩的到来。从听李元方描述的苏打饼干的味道来猜测,张婕妤能想到的材料包含有麦粉、精盐、葱花、鸡蛋,她还额外又多备了些牛乳,其他的她可就猜不到了,只有等程子芩来了再说。反正她也追翁之意不在酒。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前去通传的宫婢才程子芩返回临湖殿。张婕妤见到程子芩的第一时间变熟络地笑脸相迎上去,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小瓷罐,很是好奇。

    “子芩,这又是什么宝贝?”张婕妤问道,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这是做苏打饼干的关键啊。”程子芩照实回答。在张婕妤触碰到她的前一刻本能性地撤退一步。“当心,这个有腐蚀性,仔细别伤了婕妤的手。”

    张婕妤一听赶紧把手撤了回来,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转而邀请程子芩坐到案前。

    “婕妤真是好心智啊!”程子芩看到桌案上已备下的材料,不自觉地就想表扬一番。除开张婕妤的某些行为不说,在做糕点这件事上,她真的也是有一些天分的。程子芩逐一查看了一下材料,接着说:“婕妤准备的材料既全面又精细,一件不差,甚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张婕妤问。

    “只不过苏打饼干需要烤制。待会儿做好后,还是得差人送去尚食局使用烤箱。”

    “嗯。”张婕妤点头,心不在焉的。她的眼神瞟了一下程子芩的腰间,腰袋里鼓鼓囊囊的,确实装了东西。

    “开始吧。”程子芩道。说着打开她带来的小瓷罐,用小勺挖了一些细白的粉末点撒在麦粉中间。她看见张婕妤一脸疑惑的样子,便主动解释道:“这个是小苏打,苏打饼干就是靠它变脆的。”

    “哦。”张婕妤再点头,怪异地笑了一下,说道:“这莫不是子芩不外传的秘制配方吧。”

    程子芩愣了一下,原来张婕妤以为她起了一个听不出成分的名字是为了私藏秘方。程子芩跟着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总不能直接对张婕妤说这是氢氧化钠,是需要先用白灰里的碳酸钙加热制备出氢氧化钙,再去跟卤碱里的碳酸钠发生氧化还原反应,然后置换出的氢氧化钠吧。给一个唐朝人解释清楚这段话,简直比让她直接搞出这玩意儿还要费劲。程子芩无奈地点头默认,反正又没有收她学费,而且连“秘方”的专利费都没有收,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底气一天到晚嘚吧嘚的。

    “好了。”程子芩试着捻了一下面粉的颗粒,加进一些清水。“如果婕妤想吃乳香味的,也可以以牛乳代水。”

    “唔。”张婕妤应道。

    程子芩调好一盆清水的面团,又接着调了一盆加了牛乳的,然后将揉好的牛乳面团擀平成铜钱厚度的面皮,再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最后用竹筷在小块上压上一些洞洞。刚做好一盆,又去做另一盆。此时,周王李元方小跑着进了水阁,看见程子芩在此便径直跑到案边。

    “程食医来了?”李元方打着招呼,眼睛里只有程子芩手下正揉着的面。

    “这个……是苏打饼干?”他拈起一块半成品的面皮晃了晃。

    “是呀。”程子芩笑道。“只是还需要送去尚食局烤一烤。”

    “哦。”李元方点头道,顿了顿,忽然灵机一动:“不如就由我送去吧!”

    “你?”张婕妤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儿子变得如此勤快。

    “行吗?阿娘?”李元方询问道,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张婕妤没好气地点了个头,想明白他是为了第一时间又去其他皇子们面前显摆,便允了他。“去吧。”

    看着李元方兴奋的样子,程子芩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这里面有牛乳,周王殿下记得提醒一下韩王殿下哦。”

    “嗯嗯,知道了。”李元方头也不回地带着宫婢们去了。张婕妤目送他离开后,暗暗地瞥了程子芩一眼。

    “好了。剩下的就交给婕妤来试手了。”程子芩将揉好的面团递给张婕妤,又将擀面杖递给她。蓖如趁着上前转呈的机会,突然将案上的水盆碰翻,刚好撒到程子芩的腰袋上。程子芩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赶紧用衣袖沾干腰袋,要是把小册子打湿了可就完蛋了。

    “抱歉抱歉,瞧我笨手笨脚的……”蓖如一边嘴巴上道着歉,一边伸手去摸程子芩的腰袋。

    程子芩本能地向后一躲,回了句“无妨”。

    “婕妤,苏打饼干的制作流程就是这些。小医……”程子芩以手展示自己被打湿的衣袍,道:“就先告退了。”

    张婕妤点头允准,在程子芩转身的一瞬间,给蓖如使了个眼色。程子芩在前面走,蓖如赶紧赶上去,当两人走到阁门外的莲池边时,蓖如大喊了一声“程道医,我送你”便一把扑向程子芩。转眼间,程子芩噗通一声就跌进了莲池。幸好池里的水不深,程子芩呛了两口水,就自己站了起来。不过就算是水深也不怕,她以前在大学里可是拿过女子一百米蛙泳奖牌的。

    不好!程子芩突然想起腰间的小册子,她立马爬出水池,攀上池边的地台,将腰袋里的小册子拿出来。小册子正哗啦啦地留着水,然后变成了滴答滴答。程子芩神色焦急,四下去找能吸干水的东西,转头一眼看见蓖如的衣裙,便一把扯过来,带着蓖如噗通一声跪倒她的面前,看着她拿着自己的衣裙沾吸着湿漉漉的小册子。蓖如正要发作,张婕妤又给她使了个眼神,蓖如便假装好心地往前挪了挪,以方便程子芩更容易拽到她的侧面的裙摆,然后用身体挡住程子芩的视线,趁机再探了探她的腰间。

    没有?蓖如疑惑,转过头冲着张婕妤轻轻摇了摇头。张婕妤一脸地失望,不得不示意蓖如暂时作罢。

    “没事吧?”张婕妤缓缓走出来,假装责备了蓖如两句。

    程子芩冷静下来,幸好这竹炭笔的印记不像毛笔写的那么容易晕染,但这湿漉漉的纸张湿要是贴久了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分开。程子芩起身冲着张婕妤礼貌一笑,便转身匆匆离开。这个张婕妤,原本她在程子芩的小册子还剩个十分的,但经过今天,她的分数已经扣完了。拉黑,彻底拉黑,没有反转机会的那种。想来张婕妤作为程子芩《大唐恩仇录》被第一个拉黑的人,也是她的荣幸。

    程子芩一路狂奔着跑回三清殿,金灵已经不负所望地把今日份食盒取回来了。程子芩顾不上去找食盒里的鲁班锁,先直接奔到案前,拿起案上木工具盒里的小刀,将小册子的装订线一一挑开,然后小心地把每一页纸张分开,平铺在案上、榻上好方便晾干。从她跑进西殿的那一刻,金灵就发现她湿漉漉的身体,但见她一脸紧张处理小册子的样子,又不敢上前打扰。现在好不容易等程子芩安静下来,金灵才走上前递给她一个刚拧干的帕子。

    “这是怎么了?”金灵一脸担心地问。

    “没事儿,不小心摔了一跤。”程子芩微微一笑道。还好抢救及时,小册子算是保住了。

    “老孙头,七,十,苏木,八,五,陵游,六,十……”金灵歪着头念着案上离她最近的纸上的内容,程子芩赶紧丢开帕子用手护住自己的小秘密。

    “不许看,不许念……”程子芩一脸地慌张,稚气脱显地责备道:“你怎么能趁我擦脸时偷看我的秘密呢!”

    “秘密?”金灵脑袋上闪出一个问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金灵正说着,眼睛又忍不住往下瞟了眼,“李承宗,八,十……”

    “金灵!”程子芩大呵一声。吓得金灵赶紧捂住眼睛,物理屏蔽。

    “对了!”金灵赶紧转移话题,往后挪了两步才放下捂住眼睛的手,说:“子芩道医,你怎么把这个东西落在食盒里了?幸好我今天去的早,差一点这东西就被尚食局想偷吃的宫女发现了。”

    “唔。”程子芩应了句。今日张婕妤他们应该就是想找个这个东西。程子芩走上前,接过金灵手里的鲁班锁。她拿到烛火旁仔细端详,也许是因为太靠近烛火受了热,鲁班锁忽然弹出一个方形小扭,程子芩顺势按了上去,鲁班锁自动弹开,原来这也是一个空心置物盒,这机关比李承宗之前送她的那个小木盒可精巧多了。

    “这是什么?”金灵指着鲁班锁内的一枚印戒问。

    程子芩取出印戒,借着烛光看清楚戒指印面上的文字。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些看起来有点像象形文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她知道这种文字就是史称“鄂尔浑-叶尼塞文”的古突厥文。难怪李承宗会说这是“可左右突厥兵马之物”。程子芩把鲁班锁复原,印戒自然没再放回里面。她四下看了看,也没有找到满意的藏宝之处,忽然她嘴角一笑,眼睛往上一转。道士发髻之中,以檀木簪固定,便是这突厥印戒最好的藏身之地。

    “去把这个扔到凝云阁旁边假山的石缝里。”程子芩对金灵说道,“记住,别太显眼,也别太隐秘。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金灵“嗯”了一声点点头,接过鲁班锁藏于前衿,退出西殿。程子芩转身看见晾了一屋子的纸张,一脸不爽地叹了口气。

    果然,第二日,周王李元方就在凝云阁附近和其他小皇子们玩躲猫猫时发现了自己弄丢的“小木球”。李元方兴奋地打呼一声,瞬间暴露位置,也顾不上理会赶来抓住他的酆王李元亨,转头就往临湖殿跑去。

    “哎~该换你来抓啦!”李元亨对着李元方的背影喊道,见李元方根本就不搭理他,便忿忿地甩了下袖子。“耍赖!每次输了就跑回去找娘。”

    “得。流局。得重来。”李元嘉从假山腰部探出头说道。

    其他的小皇子们也一哄而出,又半推半就着把李元亨推到凝云阁里去重新数数。

    “哼,下次再也不跟你玩儿了!”李元亨忿忿地说。没办法,只能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数一,二,三,四……

第44章 太白昼现

    “太白经天?”秦王李世民重复着方才记室参军李淳风的话。

    “正是。”李淳风回禀道,“臣连日夜观天象,推测这‘太白昼现且经天’之象不日即将发生。”

    “还有多久?”秦王府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抢先问。

    “一日丁巳,一日己未。”李淳风答。

    “那岂非已不到十日?”秦王府比部郎中长孙无忌忧心忡忡自语道。

    “正是。”李淳风点头确认。

    “殿下,不能等了!”尉迟敬德急切地向李世民喊道。

    见李世民不做表态,长孙无忌也上前一步,向李世民拱手启奏道:“殿下,万不可再犹豫拖沓、举棋不定,此局若想取胜,必得要先发制人。”见李世民仍旧没有反应,长孙无忌接着说:“时已至此,若秦王殿下还是守匹夫之信、妇人之仁,那臣也只能随尉迟公去了,不能再事奉殿下。”

    李世民脸上流露出犹疑未决的焦灼。正在此时,殿外私侍来报东宫传来密报。经李世民首肯后,私侍上前呈递出两份密报。

    “这份是太子率更丞王晊所呈,这份……因是以飞箭投进天策府,故尚不知来源。”私侍呈报后行礼退出殿外。

    李世民先打开王晊所呈密报,上书:“齐王抗突,与太子谋昆明池斩秦王。”

    李世民大惊,一拳锤在案几上。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同步上前查看密报,反倒面露喜色。

    “这份……”李淳风提醒李世民,还有一份密报尚未查看。李世民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打开另一份密报,上书:“齐王谏昆明池欲斩秦王,太子未允。”

    两份密报,对于太子李建成的指控一正一反,李世民心中更愿意相信后者。

    “殿下,”长孙无忌语重心长地进谏:“王晊冒死密报,此签非假。另一签不可查证出处,或为扰乱君心者刻意为之。”

    李世民不置可否,他自己知道后一封密报的来源更加可靠,毕竟这是一个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的最坚定的“细作”。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还是不发话,气得连连摆头,他转头看向李淳风,似乎在怪他方才提醒了李世民。

    李淳风思考片刻,上前进言道:“无论如何,齐王之心皆已昭见。殿下不可不早做准备。”

    “嗯。”李世民再作思索,心意一定,拿出佩刀交予尉迟敬德,道:“尉迟公带孤佩刀去请房、杜二公,如若未果,提头来见。”

    尉迟敬德面色大喜,立马称“唯”去办。长孙无忌终于松了口气,满意地看了看李淳风。李淳风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早已起波澜。不知道师妹程子芩现下在东宫过得还好吗,他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身为秦王府的幕僚,不去联系身在太子东宫的她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了。“太白昼现经天”、“武德九年六月初四”,他从和她分开的那一天开始就在等着这个日子。这一等如隔三秋,好在这一天不远了。

    “什么?东宫有难?”长洛郡主李淑韵差点跳了起来,她一脸怀疑地看着案几对面的程子芩,十分不相信她的占卜能力。“子芩道医,你的医术和厨艺我是信服的,可你这占卜问命的道行……到底行不行啊?”

    程子芩一脸严肃地收起案上的几枚铜钱,心想着这长洛郡主怎么还没有皇帝圣人好骗。她略带气闷地说:“郡主要是不信,小医也没有办法。但从风水学上来说,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句话李淑韵倒是相信的,因为这句话本来就是他们这个年代的“真理”。

    “那……我该如何去做?”李淑韵问道,难道她们不是应该马上去禀告她阿耶太子李建成吗?

    “暂时什么也做不了。”程子芩答。

    确实,还有不到十日就要到六月初四了,唐皇李渊显然没有听程子芩的话把齐王李元吉调离长安。而且历史就好像一个固执而倔强的导演,一旦开机就根本容不得编剧再想修改一二。近日来,北面连连传来军报,东突厥的军队在大唐的边境上各种骚扰,看来太子、齐王和秦王的拉锯战很快就要进入决战时刻了,既然已没有充分的时间再去周旋,她不如试试孤注一掷。

    “如果……”程子芩故意拖慢语速,待李淑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才认真道:“如果郡主能够提前出宫返回东宫,在下月庚申日那一天设法拖住太子殿下别让他进宫,或许此劫便可侥幸逃脱。”

    “庚申日?”李淑韵疑惑道。

    “正是,”程子芩坚定地说,“就是六月初四。”

    “好。”李淑韵点头说,“我这就去向祖父奏请回东宫陪伴阿娘生产。还有……”李淑韵神秘一笑,道:“你知道阿娘这次所怀是儿是女吗?”

    “至少有一位郡主。”程子芩肯定道。历史上太子妃郑观音最后是在第五女“归德县主”家中出殡的,算下来的话应该就是这一胎了。可是史书上并没有关于她这一胎是双胞胎的记录,且在“钜鹿郡王”和“归德县主”之后也不曾记载太子和太子妃还有别的孩子。按照古人习惯的话,如果妇人产子是在娩下之前就胎死腹中的则会像流产一样不会被记入宗族。如果是这样,那太子妃这一次恐怕是要经历非常之痛了。程子芩有些担心,嘱咐李淑韵记得在生产那日一定要为郑观音多请几位有经验的收生之人,并且要令药藏局的侍医们同时在门外候着。

    李淑韵点头称是。离开前,她盯着程子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问,冲着她感激地点了下头。

    五日后,长洛郡主李淑韵获得唐皇李渊的准许离宫返回东宫陪伴太子妃郑观音生产,程子芩在玄武门内重门送别李淑韵离开。程子芩在心里默念着,希望六月初四李淑韵一定要成功拖住李建成。不然这一别可能她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玄武门禁军统领常何正远远地看着这边程子芩送别李淑韵的场景,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别过头去继续坚守好自己的岗位。

    长洛郡主李淑韵刚回到东宫承恩殿的院内,迎面就是弟弟安陆郡王李承道劈头盖脸的一通责备。他责备她上次带程子芩回来,竟然不差人去通知在鹰鹞院里熬鹰的他和河东郡王李承德,害得他们白白错过了和程子芩相见的机会,而且还差点把眼睛给熬成斗鸡眼了。李承德见李承道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和了和稀泥,李承道又多说了两句才忿忿停了下来。李淑韵也懒得去跟他计较,转身进了正殿去寻她阿娘郑观音去了。李承道刚刚才被压下来的火蹭的又重燃了起来,李承德赶紧拉着他去宜秋宫,现在这个状态的他正好适合去多举几组杠铃。

    “李淑韵回来了?”太原郡王李承宗问道。李承道和李承德同时点了点头。

    “听长姊说是子芩道医让她回来的。”李承德提到关键信息,李承宗的脸上露出一丝疑虑。五日前他才派私侍去给秦王的天策府投了密报,莫不是宫中也出现了什么风吹草动,不然程子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劝李淑韵回东宫呢?难不成近日宫中有变?李承宗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去找李淑韵一趟。虽然她是他在这个东宫里第二不想见的人,但为了探探程子芩的消息,他也不得不去同时探访下那个他第一不想见的人。

    “阿娘今日身体感觉如何?”李承宗给郑观音行礼问好,同时向她身旁的李淑韵点头示意。

    “尚好。”郑观音说道,靠坐在明间坐榻上,显得有些疲惫。她看了看李承宗的脸色,见他的眼神一直飘在李淑韵的身上,便知他或有话要与李淑韵详说,于是便对李淑韵道:“阿娘有些累了,想去暖阁里躺躺。让絮秋陪我就行了。”说完便示意宫女絮秋搀扶自己起身往东暖阁去。

    目送郑观音离开后,李承宗和李淑韵相视一眼,便一同出了承恩殿,向人烟较为稀少的宜春北苑走去。

    “六月初四吗?”李承宗再向李淑韵确认一遍,那便是四日之后了。

    “嗯。”李淑韵点了点头,说:“子芩道医说,卦象上东宫之劫在庚申之日。”

    她还会占卜问卦?李承宗怎么一点也不信。他收拢了一下思绪,接着问道:“那她可有说明破解之法?”

    “嗯。”李淑韵再点了点头,道:“六月初四,令我务必拖住阿耶不得入宫。”

    “唔。”李承宗应道。她一定是在宫中知道了些什么。六月初四应该会有大事。只是是什么大事呢?李承宗一时间也想不出头绪,便和李淑韵道别,各自回宫。

    “六月初四。”李承宗喃喃念叨,希望那天东宫安全,她也安全。

    翌日,武德九年六月初一丁巳日,太白金星在白天出现于天空正南方的午位,按照古人的说法,这是“太白昼现”显现,怕是要“变天”了。是日一早,乌城传来急报,东突厥郁射设带领数万骑兵驻扎黄河以南,突入长城边塞,太子李建成荐齐王李元吉代秦王李世民都督各路军马北征以抗击东突厥入侵。唐皇李渊准允。李元吉乘机请求让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以及秦王府右三统军秦琼等人与自己一同前往,检阅并挑选秦王帐下精锐的兵士以增强自己军队的实力。李渊亦允之。程子芩从裴静口里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真想立马冲去两仪殿对着李渊来个“马教主式摇晃”,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他的老家太原是怎么丢的了。只可惜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道医卜士,她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拿着她自己的“开元通宝”出气。

    “如何?”内侍监裴静紧张地盯着程子芩,他是私下偷偷来问卜的。虽然在齐王李元吉这件事上,唐皇李渊已经明令程子芩“宫臣不得再干政”,但是裴静的心里却敞亮得很,谁会打仗,谁会撒娇,他这个从前朝时就天天跟在李渊身边的内侍监可是比谁都更清楚。在齐王这件事上,他站程子芩这头儿。

    “不可。”程子芩烦躁地说,把手里的开元通宝砸得啪啪响。“灭突厥,唯秦王耳。”

    现在大敌压境,大唐的三位皇子不去想着联手共同克敌,反而还这里借机大搞特搞地花样内斗,殊不知曾经有个错用“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政权已经输得稀碎了。要是李渊再纵容李元吉这么搞下去的话,怕是接下来就是“唐二世而亡”了。

    “唉。”裴静长叹一口气。“难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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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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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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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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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