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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客栈虐狗

    “师兄十八岁生辰快乐!”程子芩赶紧转移话题,她今日可不是来听她苏木师兄授课的。自从来到十常斋的第三年为李淳风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后,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她都要继续祝他十八岁快乐。这是起源于一个赌约,李淳风输给了程子芩,所以便要等着她长到了十八岁时,改称她为师姐,然后他们以后再一起过十九岁以后的生辰。程子芩这种胡搅蛮缠的霸道样子也就只有在十常斋时才嚣张得起来,毕竟出了十常斋以后,外人可是不会任由她欺负的。师父孙思邈就曾说过她这就是典型的“窝儿里横”,她这只无法无天的小妖怪,就算他孙真人在十常斋里镇不住,以后出了太白山自然会有人能镇得住的。

    “多谢师妹。”李淳风笑道,“也祝师妹十六岁‘生日快乐’!”

    程子芩入乡随俗,李淳风也尊重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习惯。“生日快乐”这几个字忽然又勾出程子芩对原来世界里父母的思念。以前每年到了她生日的这一天都是要回到父母家去吃饺子和生日蛋糕的,如今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不知道她的身体在那边的世界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那边的父母今日又是怎么过的。不知为何,程子芩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自己已经变成植物人的样子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而自己的父母已经两鬓斑白,正带着生日蛋糕对着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程菀唱着生日快乐歌……

    程子芩使劲儿的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不好的想法。今日不只是她在原来世界里程菀的生日,也是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淳风的生辰。不知是不是也正是因为这种缘分,才让李淳风当年能够遇见并救下了她的灵魂。只不过他们这两个同一天生辰的人,性格却是迥然不同,虽然都是在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常的冬至之日诞生,按古人的说法这是一年之中阴气最盛、阳气最弱的时日,但李淳风的性格就如同寒冬中的暖炉,处处与人为善,事事不争不抢,而她呢却有如会冬眠的刺猬,平时还好,但一旦受惊或是受到伤害,那必然会蜷缩起来亮出满身的刺,敌人不来则已,一旦靠近必会受到反噬。她从不主动伤人,但也绝不会躺下露出软腹任由歹人伤害。所以说那些星座什么的根本就是骗人的,同一天出生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人人都一样嘛。

    程子芩正想着,金灵便带着客栈的博士将茶酒饭菜一并端了进来。每次外出见到旁人对着店中的服务员高喊“博士”时,程子芩就忍不住想发笑。幸好李淳风此时已经不再是“太卜博士”了,不然这“李博士”和“茶博士”、“酒博士”们混在一起喊,实在是有些滑稽。

    “今年的饺子可大不一样哦。”程子芩卖着关子,将一整盘虾饺推到李淳风的面前。李淳风轻轻前倾身子去闻了闻,好像确实不大一样。

    待客栈博士将饭菜茶酒都摆好后,便欠了欠身退了出去,出门时还很细节地把门轻轻阖上。程子芩招呼着金灵一起坐上桌,她将葡萄酒分别倒入三盏琉璃杯中,依次摆放在李淳风、金灵和自己的面前。

    “这葡萄酒就得配琉璃杯才好喝。”程子芩介绍道。在她的概念里,什么茶配什么盏,什么酒配什么杯,都是有其讲究的。这其实和什么人配什么人有那么一点类似之处,不然从外面看上去总会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来!”程子芩端起酒杯,大声道:“今日不骑马,咱们不醉不归!”

    然后豪爽的一饮而尽,每次都是她说要不醉不归,但每次最先醉的都是金灵,而她却都要因此而保持清醒好送金灵回宫,所以她也确实从来都没有尽兴过。唉,金灵这个小拖油瓶啊。关键时刻却也是会掉链子。

    “生日快乐!”李淳风笑道,跟着一饮而尽。

    东宫光天殿,密探鬼祟地从偏窗溜进殿内,确认殿内只有李承宗一人坐在案几前后,便行动敏捷地走到李承宗面前,俯首行礼后汇报今日密报。

    “今年她也还是去了吗?”李承宗自己问着自己。他原本以为今年的这一天程子芩会来和他一起度过的,没想到他还是过于自信了。

    李承宗只知道今日是程子芩的生辰,他并不知今日其实也是李淳风的生辰。原本他已刻意提前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把今日的时间特别空了出来,还在曲池坊中为她准备好了各种吃食,想等着今日在程子芩从玄武门出宫后就令密探假装成劫匪将她直接虏去曲池院好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今年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还偷偷地从安礼门溜了出去,弄得密探们埋伏在玄武门之外一直等到太阳升上半空,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正常,再一四下去打探才发现自己劫漏了。为免被皇太孙李承宗责罚,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客栈里抢人,密探们便只好留一部分继续守望,分一个不怕死的先回东宫来请示李承宗的指令。

    “没有料到程圣医会从安礼门出宫,是属下失职,还请太孙殿下责罚。”密探头也不敢抬一下地说道。李承宗半天没有做声,弄得他更加紧张。

    “其他人呢?”过了一阵儿,李承宗才问道。

    密探赶紧禀报道:“还在醴泉坊监视。”

    李承宗松开紧握的右拳道:“继续跟着,等她出了醴泉坊找一个无人之处动手。”

    “唯”。密探抱拳告退。

    “师兄,”程子芩酒过三巡后脸上晕开了一层红晕,趁着她芳华的年纪显得阁外姣好,她说话的语气平淡,但眼中却流露出难以遮掩的喜悦,“以后我就不能再和你一起过生日了。”

    “嗯。”李淳风向来是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只是这一次实在忍不住不问因由。他端起一盏茶,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金灵果然又因为不胜酒力早早地就在桌子上趴下了。有第三个人在场,而又没有第三个清醒的人在场,是最方便他们说话的状态。

    “因为我谈恋爱了。”程子芩一个现代直球砸过来差点没让李淳风被茶水呛死。既然话已经说开了,程子芩便不用再继续遮遮掩掩,她已经忍了好久好久了,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就想与她的蓝颜知己好好说说了。“既然我有了意中人,以后我的生辰自然是都要与他一起过了。不过我答应过师兄今年要为你做一顿不一样的饺子,所以今日我也没有失约,师兄有没有一丝丝感动啊?”

    “嗯,感动。”李淳风无奈道。她还说过要他一直等着她到十八岁,然后再一起过十九岁以后的生辰呢?这还不算失约?“那人……我认识吗?”

    “嗯,认识。”程子芩笑道,脸上露出一丝娇羞,“是李承宗。”

    “什么?皇太孙?”答案既在李淳风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他早就知道李承宗对程子芩的态度很不一样,但是他也知道他并非是她心目中的良人。毕竟在十常斋的时候,程子芩每每讲到涉及男女姻缘和婚配之事,总是会强调自己对于“一夫一妻”、“一心一意”的追求,身为皇太孙的李承宗又怎么可能给得了她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嗯,就是他。”程子芩脸上流露出笃定的神色,令李淳风心中不觉一凉。看来在他看不见的时间与空间里,他们一定是已经经历过许多他所不知道的故事了。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上变成了程子芩的单口说书,苏木师兄就是比薛婕妤体贴,不管她说什么,他从来就不会泼她的冷水。就连她拿自己的小金库去填充凝香苑的事情李淳风也只是略微摇摇头就过去了,并没有像薛婕妤那般以小人之腹度李承宗君子之心。堂堂皇太孙李承宗怎么会是那种诱拐良家少女、然后始乱终弃、再然后吃干抹净让昨日黄花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卑劣龌龊之徒呢?程子芩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差到那种地步的。

    这顿饭应该是程子芩陪李淳风吃得最久的一次生辰宴,与其说是她陪他过生辰,倒不如说是她在单方面虐狗。程子芩讲得口若悬河,李淳风却吃得食不知味。终于到了连程子芩自己都说累了的时候,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我该回宫了。”程子芩看了看窗外,不小心看到对面屋顶上好像闪过一丝黑影,也没放在心上。

    “嗯,宵禁的暮鼓快响了。”李淳风附和道。他今日的血槽已空,确实也快要来不起了。

    程子芩披上斗篷,再帮金灵也披上。然后在客栈博士的帮助下把金灵一起扶到客栈外,塞进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里。李淳风站在马车前相送,程子芩正欲与之挥手作别,忽然眼神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快转身。”程子芩对着李淳风小声喊道,自己也赶紧转过身拉起斗篷上的帽子。过了一会儿,等那个熟悉的人走远后,程子芩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那人是……”李淳风顺着程子芩的眼神看向远处两个俊俏的小郎君的背影。一个是教坊里的乐人,另一个他方才没有看清楚面貌。两人虽同为男子,但却在街上拉拉扯扯的,不甚雅观。

    “那是中山王李承乾。”程子芩小声道。“只是他旁边的那个俊俏小郎君我倒是没有见过。”

    “哦。”李淳风笑道,原来在程子芩的心中,那般羸弱又有些娘气的小郎君才能称之为“俊俏”,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之前病弱书生体质的李承宗能走进她的心。“那位是教坊的乐人称心。太常寺的太乐署不负责俗乐,教坊设在宫外,所以你没见过他也不奇怪。”

    “他就是称心啊?”程子芩一脸吃瓜的表情,看得李淳风有些莫名其妙。

    “有何不妥?”李淳风问道。

    “没啥。”程子芩诡秘一笑,看了看天色,赶紧上车,对着李淳风挥了挥手便赶紧让御者策马离开。

    目送程子芩的车驾离开后,李淳风正欲离开,忽然客栈博士急切地追了出来,见到李淳风还在便欣喜地跑到他的面前,将一本小册子递到他的眼前。

    “郎君,这本籍册可是您的?”客栈博士问道。

    李淳风摇了下头但很快又改为了点头。客栈博士轻松一笑,将小册子塞到李淳风的手中,便欠身转身离开。李淳风将程子芩的这个小册子握在手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看了几页。

    “老孙头,八,十,苏木,九,十,陵游,七,十…”

    李淳风微微一笑,敢情他还是十常斋里的冠军选手。他继续翻看了几页,一个令他极为不悦的名字映入他的眼中。

    “李承宗,九,五……”

    这五分,他是差在哪儿了?李淳风到死都不会知道,李承宗的这五分是加在他表白的那一天的。

    醴泉坊街内,中山郡王李承乾拉着称心的手快步走着,等走过了客栈大门百步之远后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舒了口气。

    “殿下这是看见谁了?”称心不明所以的问。

    “没谁。”李承乾说道,“既然她没看见我们,我就也没看见他们。”

    “他们?”称心更加迷惑。但既然李承乾已经发话,那他就只管听他的就好了。“殿下,咱们去吃老孙家的重油烧麦吧?”

    李承乾转过头看向称心,满眼宠溺地说了声“好”。

第91章 太孙绑架

    程子芩靠坐在马车中,扶着靠在她肩头上正呼呼大睡的金灵,在金灵睡意的烘托下,也被马车摇得有些昏昏欲睡,借着酒劲,她不知不觉很快也就进入了梦乡。中途好像曾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车似乎旋转加上摇晃了几下,但车上程子芩和金灵都睡得正酣,便也没有察觉。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两个呼呼大睡的一主一仆连人带车的被送到曲池坊凝香苑门外李承宗的面前。御者一见原来方才拦路绑架的是皇太孙李承宗派来的人,这才擦了把额上的汗冷静了下来。

    “顺利吗?”李承宗问道。

    马车旁扮成“劫匪头目”的密探抱拳答道:“异常的顺利。”

    李承宗挑了下眉,诧异的想:难道程子芩就没有反抗两下?这可不符合她的性子。正要继续询问详情,只见密探已经上前拉开了马车的帷幔。车厢里,程子芩和金灵相拥而眠,两人睡得昏天暗地的。这幅场景令李承宗汗颜,御者和密探们都忍不住嗤笑。

    “咳~”李承宗清了清嗓子,众人的笑声才收敛了一些。他对着密探吩咐道:“先把御者和金灵送回宫中,然后去给薛婕妤带句话,她知道该怎么办。”

    “谨诺。”密探应道。

    吩咐完后续的事情,李承宗亲自翻上马车,好不容易才用两根手指头捏着金灵的衣袖把她的胳膊从程子芩的身上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分开两人后,他将程子芩拦腰一抱,在密探的搀扶下安稳地下了马车。在这一番折腾下,程子芩的睡眠被打扰到,她很不耐烦地扭动了身体,在李承宗的怀里找了个舒服一点的靠姿,蹭了蹭他的前胸,接着就又睡着了。李承宗看着怀里的程子芩摇了摇头,这位小娘子睡得这么沉,哪天要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李承宗抱着程子芩走进凝香苑的大门,苑内檀香淡淡,只有少数几位婢女负责在苑内服侍。经过一段不短的回廊之后,李承宗抱着程子芩直接走进正殿寝居,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伸手解开她身上的斗篷,然后脱掉她的棉履,然后是外层棉衣……等到她身上只剩下一层单薄的中衣之后,他将她塞进了一床羽绒暖被里。这张床铺上的所有物件都是她亲自设计定制的。原本他们约定好要等他办好了那件事,向唐皇李渊请到圣旨迎娶她过门之后,他们才一起搬进这凝香苑来住的。程子芩没曾想因为她今日的“不胜酒力”,自己倒是先李承宗一步用上了这套“新婚寝具”。

    正值冬至,椒房中暖意绵绵,李承宗看着被窝里程子芩酣睡的模样甚是喜欢。他凝视着她弯弯翘翘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去拨弄了两下,程子芩条件反射地用手搓揉了两下面部,转过身又换个姿势继续再睡。李承宗露齿一笑,将程子芩的手臂又放回了被子里,再帮她掖了两下被角,便转身走出寝居。椒房之中暖意醉人,还是需要尽快先到院子里去凉快凉快脑子才行。

    程子芩这一觉一睡睡到了大半夜,等她极其满足地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经刚刚过了子时。程子芩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席梦思的软垫,羽绒枕、羽绒床垫和羽绒被子,又舒适,又暖和,比大唐的硬板床榻可舒服多了……忽然,程子芩心中一惊,难道她穿回来了?她腾地一下坐起身,赶紧四下张望,虽然寝具和床品都是现代版,但整个房间内还是古色古香的。还好,还在……她轻抚了一下胸口,以前她总是希望能哪一天睡醒之后就突然又穿回去的,可是自从接受李承宗的表白后她就开始害怕会哪一天睡醒之后就突然又穿回去了。这种心理真是累人,想要的时候得不到,得到之后又害怕失去,人类的思虑本能真是在作茧自缚。

    “你醒了?”李承宗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软榻上传来,在久等了程子芩三个时辰之后他也被她的瞌睡虫咬中了,实在是困得不行,便在一旁的软榻上打了个盹儿。只不过这个盹儿有点偏长,弄得他有一些些像是要着风寒的趋势。

    “你怎么在这儿……”程子芩看了看李承宗,又看了自己的衣服,着急地说:“我怎么也在这儿……不对,你对我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李承宗坐起身子,缓缓走近程子芩,一脸诡笑地看着她,道:“就是做了些你对我做过的事。”

    “哈?”程子芩努力地去回想她都对他做过什么些,除了正常的医疗查体以外,她发誓她没有占过他的便宜。

    “只不过肌肤之亲而已,有何好害羞的?”李承宗死不要脸地挑逗道。之前她在宜秋宫中挑逗他的时间还少吗?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她还回来,他怎么甘心呢?“怎么,还不想起床,是还想要再多一些肌肤之亲吗?”

    说着李承宗就坐到程子芩的身旁,伸出手做出一副想要去解她中衣的架势。突然程子芩抢先伸出手、抓住李承宗的小指然后用力反向一掰,疼得李承宗瞬间缩回手、弹跳起来。

    “你想要谋杀亲夫啊?”李承宗大声叫道。

    程子芩坐在床上笑脸盈盈地看着他,虽然她没有学过唐朝男子常练的拳脚功夫,但在原来的大学里她可是学过“防狼女拳”的,弱者就是要通过巧劲才能泄掉强者的蛮力,对付他这种咸猪手,掰小指就是最好用的招数了。还在李承宗嗷嗷大叫的时候,程子芩就已经下了床铺,穿好了棉衣。

    “怎么样?需要我帮你看看吗?”程子芩假巴意思地关心道,用了几分力道她自己还是心中有数的,再说就算是她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李承宗的小指给掰脱臼了,她也是可以就地取材帮他再给接回去的,谁让她已经是个学贯古今、精通内外的全科圣医了呢。

    “你怎么是个这样的娘子?跟别人一点都不一样!”李承宗又气恼又委屈。原本他已经是忍了又忍才能保持一身正气、坚守谦谦君子之底线的,结果不仅不被她表扬,还上来就是一顿修理,再说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败在她这一介女流手中,实在是令人恼怒。都怪他没有事先防备着她,才被她一时得逞。下次要是她再敢这么偷奸耍滑地搞偷袭,他定要她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做压倒式的体力优势。

    “呦,这么快就反悔了?”程子芩讥讽道,“以前不知是谁说的就是喜欢我同其他娘子不一样呢。”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一脸挑衅的神态,瞬间气恼全无,他活动了两下手指头,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她到底是会心疼自己郎君的娘子。他一步跨到程子芩的面前,右手抓住她的左手反扣在她的后腰,左手预判性地抓住了她即将要挥过来挠人的右手,然后用身体逼着程子芩一直把她逼退到墙边,脸上邪魅一笑,道:“孤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说完,他凝视着程子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将程子芩的双手抵在墙上,深深地吻了下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壁咚程子芩了,但程子芩的心跳还是会忍不住得加快。她曾给薛婕妤描述过,这种感觉就好像马上要“室上速”发作了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做过类似的研究,看看人们在接吻的时候心电图、脑电图和功能核磁共振都会发生些什么样的变化,然后再去解析解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人类的造物主真是太厉害了,不仅给予了人体精密的结构,还赋予了其各种神奇的功能。要是那天能够研究清楚这些“情感和感觉”产生的机理,说不定拿个诺贝尔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能不专心一点?”李承宗有些恼火地说。一看程子芩的反应就知道她又开始思维奔逸了。接吻这么美好的事情,正是两个人的身体和灵魂深入交流的契机,她却总是三番五次地大脑放空,一问她在想什么,竟说些奇奇怪怪的他听不懂的话。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吻技高超,令程子芩欲罢不能思绪混乱了,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她不认真,这简直是太伤害他的自尊心了。

    “哦。”程子芩乖巧地答,但是依旧阳奉阴违。

    “子芩,”李承宗忽然安静下来,他看着程子芩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真的也喜欢我吗?”

    程子芩心中一怔,难道她现在的表现不像是喜欢他吗?程子芩微微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主动吻上李承宗的双唇,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舔舐着他的双唇之间,就像一只想要找奶喝的小猫一样。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惹得李承宗瞬间欲火焚身、不能自已,如果不是他一早就立下和她的约定,此情此景要是想让他停下来,比拉住十头牛还难。

    “子芩……”李承宗喉间呢喃道:“你真的太狠心了。”

    “皇太孙说什么?微臣不懂。”程子芩故意装傻地笑道。

    一夜的风平浪静后,程子芩穿着男官朝服、披着裘服走出凝香苑的正殿寝居。李承宗也穿着朝服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从偏殿走出,看上去这一夜,他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

    “太孙殿下早安。”程子芩笑吟吟打着招呼。

    李承宗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上了苑门外的马车。程子芩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掀开帷幔后,李承宗也没有再以前那样去扶她一把。皇太孙的心,海底的针,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走吧。”程子芩对着御者吩咐了一声。

    天色尚暗,启明星已经出现,马车驶出,大概再晕半个多时辰,程子芩就可以解放了。看吧,她就是说,这住在郊区就是不方便。今日他俩要去两仪殿议政,住在宫中明明一刻钟就能到,他昨天非要把她虏来这曲池院,还说服了薛婕妤要来了她的官服。本来她这一夜未归可以只有金灵一个人知道的,哦,甚至是连金灵都可以不知道,现下可好了,别说是薛婕妤知道了,她和他坐在一驾马车里,从顺天门一起下车,一起入宫,他这就是想告诉全天下昨晚她和他同吃同住吗?虽然他们两人的事情在朝堂和宫中都已不再是秘密,唐皇李渊也是抱着一副“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但这样未婚先同住的事情,即便是在当今的盛唐,女子地位已然大幅提高的社会风气下,她还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呀。李承宗真是一点也不为她考虑,直男,自私鬼,程子芩又看了一眼李承宗气呼呼的样子,再补充一点,还是个小气鬼。

第92章 同朝为官

    “晕车了?”看见程子芩不太好看的脸色,李承宗终于不再自顾自地生气了,他伸出手握了握程子芩有些冰凉的手,问道。

    “还好。”程子芩微微一笑。既然李承宗不再跟她置气,她也懒得再去深究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生气?”见程子芩没有大碍,李承宗又开始把注意拉回到自己身上。

    “你不想说的时候,我问了你也不会说,等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说了。有何可问的?”程子芩一脸无辜地道,她的真实想法就是这样,所以,她一直觉得这样行事风格的苏木师兄就很体贴。

    “哼,”李承宗似乎有些不满意,半真半假地道:“你要是能像其他娘子一样多会体贴些自己的郎君就好了。”

    “呵呵。”程子芩懒得继续搭理他,关于这个话题,他们昨天已经“吵过了一架”,“吵”得她的嘴巴到现在都还有些麻木。李承宗总是这样,吵不赢就喜欢上嘴去堵住她,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特别喜欢和她吵嘴,还是只是想借着吵嘴的机会趁机吻她。程子芩想着突然笑出来,李承宗见到她的笑更加生气,而他一生气的样子却令程子芩觉得更加好笑。

    “承宗,”程子芩轻轻唤道,“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的幼稚。”

    “幼稚吗?”李承宗瞥她一眼一扭头,神态变得更加的幼稚。“我确实不像你苏木师兄那样稳重。”

    哦,原来他在生气这个啊。程子芩终于知晓问题的症结了,这就好办了。程子芩满脸笑意地坐到李承宗的身边。既然昨天是半路上被他虏来的,那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她之前在醴泉坊客栈和李淳风见面的事情。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隐秘的客栈,是个人看到都会多想的,更何况他俩还是这种关系。

    “苏木师兄只是我的师兄,和你不一样。”程子芩对着李承宗的耳朵认真地说。李承宗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程子芩又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怎样都是你,不需要和别人一样。”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晶莹的瞳孔,这一瞬间的她令人感到特别的安心。

    “嗯。”李承宗点了点头,应道,将程子芩的手握在手中为她取暖。“你的手这样的冰,下次得给你随身备个暖炉。”

    “你不就是吗?”程子芩挑逗地看着李承宗一笑,李承宗又难以自持地用唇轻轻盖住了她这张能言善辩的小嘴。

    太极宫两仪殿,诸位大臣已经在殿内等候着唐皇李渊朝见,李承宗和程子芩一前一后地走入殿内。李渊还坐在偏殿里饮着茶,等着确认一个重要的消息,直到一个内侍打扮的密探快步走入偏殿中,在李渊的耳旁悄声汇报完昨日与今晨长安城中发生的重要事情后,李渊才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他对着密探挥了挥手,叫来侯在门外的内侍监裴静搀扶着自己前去上朝。

    “是时候了。”李渊心想,“放了这么长时间的鱼终于可以收网了。”

    “既然李大总管是由皇太孙请回来,那这督军一职就由皇太孙来担任最为恰当。”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说道。

    “不可,”尚书右仆射陈叔达反对道,“皇太孙乃大唐储君,关乎社稷安稳之根本,万不可以身犯险。行军打仗的事,你一个吏部尚书,懂什么?”

    “臣附议。”兵部尚书侯君集道。

    “此言谬矣。”只要是尚书右仆射陈叔达反对的,尚书左仆射萧瑀是一定会支持的。似乎朝堂之事已经无关乎事情本身,而就是他们两人的荣辱之战。“此次大军由李靖担任行军大总管定会万无一失,若能得皇太孙阵前督战,我大唐将士必定军心鼓舞,士气大振,更能一鼓作气直接平灭吐谷浑。如此以来,皇太孙在百姓及军中的威望必定更加强盛,明明是有助于我大唐社稷百年稳固的事,岂会像右仆射说得那样危言耸听?”

    “臣以为然。”侍中高士廉附议道。

    “中书令,你来说。”李渊习惯性地又开始召唤专业和稀泥选手中书令封德彝,只不过今日没人再搭理他,而且殿内还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安静。

    “封德彝?”李渊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回话,正欲动怒,这时内侍监裴静赶紧贴近李渊的耳旁悄声提醒道:“陛下,中书令封德彝已卒……”

    李渊抬起头扫视了一遍殿内,久久才发出了一句“哦”。是啊,他身边的这群老臣都一个个地逝去了,有朝一日他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的。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是感觉这种死亡威胁正在一日日地逼近他,他越是想反抗就越是被它逼得更近。但无论如何,只要死亡还没有追上他,他就还能将手中的权利紧紧地握牢,而只要他还握着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就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样,即便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也能毫无遗憾地离世。郁郁而终的感觉他体会过了,这一生他定不能再像曾经的那样成为一个被人断臂的太上皇而屈死在那破败大安宫里。

    “来人,传诏。”李渊说道:“即日起,拔中书侍郎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召两仪殿中议事。”

    李渊话音刚落,殿中一阵骚动。这是要变天了?以前在朝堂之上,基本上就只分为皇太孙派和中山郡王派两党,这宇文士及因为有那位位同副后的亲妹妹宇文贵妃,为免宇文家族作为唐廷外戚吸引门阀士族的依附迅速做大,所以唐皇李渊才一直尽力压制着宇文士及的官阶,甚至在原中书令封德彝故去多时也不肯升宇文士及为中书令。世人皆以位唐皇是重爱旧臣,不忍接纳原中书令得到故去才令中书令一职虚悬,但他们不知,其实李渊的想法可不止这一层。

    李渊的权衡与制衡之术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两党之争是帝王最愿意看见的局面。这样两党之间相互制约,动态平衡下既不容易出现太大的变故,又不会让储君势力日渐独大进而威胁到皇帝的位置,而第三党如果出现的话就极容易引发混乱的内耗与内斗场面,这样极易损耗唐廷中的肱股之臣与栋梁之才,不利于大唐的永久,而且三党之争的不确定性也最多,当年自己就是只看见了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的斗争而差一点就着了一直在慢慢猥琐发育的齐王李元吉的道。如若当年要是没有借用程子芩的“天眼”,自己也被李元吉用毒药害死的话,如今这大唐只怕又要是另一番景象了。他作为大唐的建国之君,他只是不想被人逼着赶下皇位,而并不想葬送了自己亲手立下的基业。

    程子芩一直立在殿中做透明人,原本只要不是李渊需要当场问卜,在政务上她都是从来不会多嘴的。毕竟师父孙思邈一再叮嘱过她,不要轻易改变历史,不然一定会遭反噬。今日殿内的情况从听到长孙无忌说让李承宗去督战开始,她就开始离魂了。直到因李渊呼叫封德彝引发了安静后的骚乱,她的神思才又飞了回来。今日李渊突然提升了宇文士及,看上去像是由于他终于接纳了封德彝离世这个事实,但程子芩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只是又说不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三国鼎足时,变数就太大了。李渊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程圣医,”李渊忽然呼叫程子芩,吓了她一大跳,“你代朕问问看,这一趟皇太孙是去得还是去不得?”

    程子芩当然不希望李承宗去喽,这一战的结果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战场上变数颇多,万一哪只箭槊不长眼,可能就直接取了李承宗的命。但是如果不去的话,现在朝堂上三股势力三分天下,如果哪一日再出现玄武门之变那样的事情的话,岂不是目前大唐的稳定发展又要被破坏了,那样的话不知唐廷又该要损失多少元气,搞不好还会令天下再度出现群雄逐鹿的场景而毁了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心愿。

    “微臣不知。”程子芩回答道,可她还没问卜呢。李渊正要训斥,只听程子芩慢慢禀报道:“微臣在来的路上已经卜问过了,此战我朝必胜。”

    殿内又升起一阵骚动,大臣们的脸上神色各异。长孙无忌和高士廉似乎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提议。陈叔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萧瑀脸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但,”程子芩接着说,“微臣每日只可起卦一次。可以多问,但准头就……”

    李渊知道她的意思了,便只能作罢。他想了想,还是靠自己下了决定。“既然此战必胜,那便着皇太孙李承宗随行军大总管李靖一起前往督战。”

    “臣领命。”李承宗领旨谢恩。

    在两仪殿内,李承宗和程子芩都一副公事公办、互不认识的样子,出了两仪殿后,李承宗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他欢欢喜喜地快步走到程子芩的面前,正想告诉她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只见程子芩一脸的愁容,他便也收起了自己脸上少有的那么灿烂的笑容。

    “可有不妥?”李承宗问道。

    程子芩摇了摇头,说:“说不上来,但是感觉不太好。”

    “要不,”李承宗又想起他发现的那个秘密,神秘兮兮地问道,“要不你问问你的龟卜?”程子芩正要开口,李承宗又抢先说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问过卜,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程子芩方才一时情急随便扯了个谎,倒是把他给算漏了。不过也无妨,有些事本来她也打算会告诉他的,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你真的相信我会问卜吗?”程子芩问道。

    “以前不信。后来信了,但是今天……”李承宗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止会问卜一个法子。”

    程子芩也笑了,他说得好像不对,但好像也对。两人并肩走到宫墙边一处无人处,程子芩伸手摸出自己鱼袋里的龟壳,又摸出三枚铜钱,捧在额前祷告一番,这一套仪式,她从来没有做得这么认真过。六摇六爻后,她开始念念有词地解卦。

    “长长短长短短,‘随卦’,太好了!”程子芩满眼欣喜地看向李承宗道:“此卦乃是大吉大利之象,皇太孙此次定能平安归来!”

    “嗯。”李承宗也满眼欣喜地看向程子芩,只要有她这句话在,不管她到底会不会问卜,一切都不重要了。

    “呀!我的小册子不见了!”程子芩放回龟卜时发现自己的鱼袋瘪了许多,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小册子丢了。她转着眼珠想了想,只能是丢在昨日客栈的寝舍了。她抬起手对着李承宗行了个礼,赶紧告辞奔向甘露门,这个事情对于她来说还是十万火急的。

    “哎,你慢点走——”李承宗对着程子芩的背影喊道。真是刚刚分别,就已开始想念,这就是该死的蜜恋期了吧。李承宗摇了摇自嘲着,抬起脚往两仪门走去。

第93章 偷天换日

    “长长短长短短,大吉大利……”程子芩一边走,一边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手心中画着卦象,生怕自己刚刚卜的吉祥卦长脚跑了。还没等她走进通往后宫的甘露门,远远就听见她苏木师兄李淳风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斜后方正朝她飞奔而来的李淳风。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跑得这么狼狈的样子,看来衣袂翩跹的古风男子只适合快走,不适合奔跑,这就是儒家不提倡君子跑步的原因了吧。

    李淳风一直跑到程子芩的面前才停下,大口的喘着气,忽然发现自己的面部表情似乎不太雅观,便赶紧又背锅身去赶快调整呼吸。

    “师兄?”程子芩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李淳风调整好面部表情,转过头看见程子芩正一脸傻笑地看着他。“师兄找我有事?”

    “喏,”李淳风从袖中掏出小册子递给她,“昨日你落下的。”

    “太好了!”程子芩欢呼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程子芩立马接过小册子翻开新的一页,摸索出竹炭笔边写边念:“长长短长短短,随,大吉大利。”

    “你这是?”李淳风不解地问。

    “记卦象啊。这是我刚刚卜的卦,我怕时间一长就给忘了,所以赶紧先记下来,回去再好好查查经书。”程子芩回答道。

    李淳风一笑,原来她是这样记卦象的,她口中的短长就是他常说的阴阳。李淳风不自觉地翻译着念道:“阳阳阴阳阴阴,雷泽归妹。”

    “什么?”程子芩心中一惊,抬起头望向李淳风,“归妹卦?”

    “是呀。”李淳风接过她的纸笔,在她方才写下的卦象旁边画出一个“随卦”的卦象,“阳阴阴阳阳阴,这个才是随卦。”见程子芩似乎被定住的样子,李淳风又按照她的记法翻译道:“就是长短短长长短。”

    程子芩一脸空洞地看向李淳风,李淳风正要细细讲解这个卦象就被身后小跑而来的内侍拖拽起来。内侍边拖着李淳风快步离去,边焦急地抱怨道:“太卜令哎,陛下正等着您去占卜呢,您怎么还在这儿耽搁啊……”

    李淳风被内侍拖走后,只留下程子芩一个人傻傻地盯着小册子上的两个卦象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仰起头看向天空。

    “都是封建迷信。”程子芩笑道,好像这句话是对着天上的某位神仙说的一样。她合上小册子好好收进腰间的鱼袋里,下次她再不能这么不小心了,得亏这次是被她苏木师兄捡到了,若是换作别人,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风雨了。

    是日,太极宫后宫神龙殿内,唐皇李渊在宇文贵妃的宫里用膳,韩王李元嘉与魏王李灵夔皆陪伴在侧。宇文贵妃温柔大方,李元嘉聪颖懂事,李灵夔天真活泼,除了李渊看上去年纪属实大了一些,不像爸爸更像爷爷以外,这幅画面看上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庶民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饭。宇文贵妃满眼宠爱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转眼李元嘉就满十四岁了,而李灵夔也已经八岁有余,再过两年李元嘉就达到了要出宫开府的年纪,而李灵夔也不可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宇文贵妃给李元嘉和李灵夔分别夹了块糖醋鸡腿儿,儿子长大了总有一天是会离开母亲的,但只要还有母亲在一天就定不会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更不会像临湖殿的周王李元方一样不明不白的就在宫中夭亡。

    “多谢阿娘。”李元嘉恭敬地说。

    “多谢阿娘。”李灵夔哥行弟效。

    能把两个儿子教育得识礼节、讲道理,然后看着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这就是宇文贵妃的追求了,而这幅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也令唐皇李渊倍感满足。自从玄武门之变和万贵妃薨逝以后,他将宇文昭仪升到了妃位以来,宇文贵妃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疏远他,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宇文贵妃,连带着看李元嘉和李灵夔都越来越顺眼。如果要在这群庶子中选一个继承皇位的话,那李元嘉一定会是最适合的那个。

    “陛下。”宇文贵妃给李渊也夹块糖醋鸡腿儿,以示她没有厚此薄彼。

    “多谢爱妃。”李渊笑道,忽然他的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影像。那个女子既不是他宫中的妃嫔,也不是先皇后窦氏。李渊立即皱眉,用力地揉按了两下自己的印堂穴,待脑海中那位女子的影像退却,才又重新舒展眉头,再次融入眼前的这片天伦之乐中。不知为何,近日以来,那个他很久都不曾再想起的人却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大半辈子都杳无音讯了,现在他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年少时一段过眼云烟罢了,隋朝都已经亡了,他还建立了大唐,改写玄武门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有任何遗憾的。

    “陛下?”宇文贵妃看出李渊似有心事,她想起兄长宇文士及前几日提及唐廷要出兵攻打吐谷浑的事,猜测也许与之有关,便问道:“陛下可是担心皇太孙前去阵前督战的事?”

    “唔。”李渊回过神,叹了口气,道:“太卜令那日卜得‘中孚卦’,却是险象环生之象。”

    “那不若不派皇太孙前往?”宇文贵妃问。

    “不可,君无戏言。”李渊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李元嘉,笑道:“用膳吧。”

    李元嘉要是再年长几岁就好了,李渊心想,若是那样的话,这些年他也不必花尽心思地去各种曲线救国,以及像现在这样费力做好几手准备了。

    太孙东宫光天殿,皇太孙李承宗刚刚送走太孙詹事魏徵、左庶子王珪与右庶子韦挺,安陆郡王李承道与河东郡王李承德紧跟着就来了。这几日李承宗不仅要忙着与行军大总管李靖商议征伐吐谷浑的军事,还要与魏徵、王珪和韦挺讨论部署他离开京师后的事宜,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谈儿女私情。虽说吐谷浑的军力肯定比不上当年的东突厥,但打仗的事情变数颇多,断则月余,长可数月,甚至经年,而且战场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虽然他相信程子芩,但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是不可全信问卜的。

    “长兄,你找我们?”李承道问道,李承德立在他的身旁。

    “是。”李承宗从案几前走下来,一直走到李承道和李承德的面前。

    “我长话短说,你们不必多问。”李承宗认真地交待两个弟弟,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这一次远征吐谷浑,我会随同李靖大军出发,战事应该没有大碍,但是皇太孙应该不会回来了。”

    “什么?”李承道和李承德异口同声。

    “别急。”李承宗安抚道,“只是皇太孙不会回来,不代表我不会回来。”

    李承宗再次用眼神认真地安抚了李承道和李承德过后,再次提醒他们先不要打断,然后接着说:“我会在作战的过程中找准一个时机落水失踪,然后找一处偏远的地方先潜伏下来。整个长安都知道我不会游水,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已经薨逝。等大军得胜归来后,朝堂必会以‘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为由请陛下另立皇储。届时东宫众臣以及朝中东宫属派皆会按照我的嘱托拥立二弟为新皇太孙,三弟,你要好好地辅佐二弟。只有你们两人联合起来才能够和承庆殿那边抗衡,现在可能还多了神龙殿这只力量,所以,只有三弟帮二弟站稳脚了,大唐才不会乱,长安乃至天下才能稳定。等到一切都既成事实了,我再重新以‘刚养好伤与恢复记忆’回到长安,这时陛下也定不会再动储君之位,我就可以恢复太原郡王的身份了。知道了吗?”

    “我可以说话了吗?”李承道问道,得到李承宗首肯后便立马急切地问:“可是长兄当真不会游水啊!”

    李承宗笑了起来,李承德也随之一笑,解释道:“长兄既然敢这样计划,那便是说他已经在你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悄悄学会了游水。不过,既然连你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了。此法甚好。”

    “什么?”李承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对着李承德说:“你居然认为此法甚好?你知不知道长兄这是在干什么?这……这是……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呃……”这个弯儿转得连李承宗都没想到,李承宗无奈地看向李承德,显然是在向他求助了。李承德忍俊不禁,这可是他这位长兄第一次展现出有事求他的姿态。

    “长兄可是认真的?”李承德问李承宗道。

    “不然呢?”和程子芩待得久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她。

    “二兄,”李承德忽然转过身对着李承道行了个礼,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李承道浑身不适应,“既然长兄心意已决,就请你看在他与程圣医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份儿上成全了他的禅让吧。”

    “你……可是……我……”李承道一时之间急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不去做皇太孙?”

    “我要是嫡长子,我就去做喽。”李成德实话实说道。惹得李承道忽然脸色一变,看向李承宗。虽然这件事是他们三人一直都知道的事,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这层窗户纸就没有捅破过。李成德今天这是要干什么?

    “无妨。”李承宗笑道,既然他连皇太孙都不想做了,还在乎个什么“嫡长子”不“嫡长子”的。他转过头看向李承道郑重地说道:“二弟,这个皇太孙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当年只是形势所迫,我年长于你,才不得不暂代之。现在你和承德都已经长大了,为兄相信,有你的宽仁和承德的智谋,大唐的未来交到你们手上定不会有错的。”

    “长兄就这么相信我不会篡了二兄的位啊?”李承德笑道,说得好像李承道已经答应了似的。

    “相信。”李承宗笑道,“二弟最像阿耶,三弟更像二叔,但三弟绝不是二叔。”

    李承道还想再说些什么试图挣扎一下,但李承宗不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开始了下一步交待。他说:“你们也不用担心,万一计划不顺利,朝中起了动乱,在你们二人不能平复动乱的情况下,我也会重新回来收拾自己闯下的烂摊子的。”

    这是太孙太傅魏徵曾经教他的,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且永远都要留下备选的退路。

    “你用太孙太傅教你的治国学问来做这些筹谋,你猜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李承德越想越想笑,他此刻忽然有点腹黑地想假想一下魏徵将来得知这些假象背后的真相之后的样子。

    “还有一点。”李承宗郑重地交待道:“此事除了你们再不可告诉任何人。不然……”

    “连神仙道医也不许说吗?”李承道抢问道。

    “不能。”李承宗忍痛道。“她离陛下太近了,而且她又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而且……”

    “而且你还需要利用她的反应帮你让祖父相信你的‘薨逝’。”李承德直白地说。“不过也无妨,虽是‘利用’,但终究也是为了和她双宿双飞。将来她知道真相后也一定会选择原谅你的。”

    希望吧,李承宗心想。

    “可是……”李承道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一点:“万一神仙道医要是真的以为你已经薨了,她要去为你殉葬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李承宗虽然希望她会这么做,但以他对程子芩的了解,为他出家守寡还是有可能的,寻短见应该不符合她的性格。“等征战结束后,我也会尽快返回长安,然后暗中派人保护她,只要扛过了二弟顺利继储即可。万一在此之前真到了那一天,让她也一起假死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以来,我们就没有办法再回长安了。相信我和她都会舍不得曲池院的。”

    “唉——”李承道长叹一口气,忽然像是长大了十岁地说:“也是难为你了。能到想这么多,这么全,定不是一两日的事。长兄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筹谋这一切的哦?”

    “在你那日入宫去私探三清殿后。”李承宗如实答道。

    “真是难为你了。”李承德也感叹道。

第94章 离别前夕

    “归妹卦很不好吗?”薛婕妤问道。

    “看问什么了。”程子芩和薛婕妤并排躺在榻上无力地说。“问行事是需要伺机而动,不可急于求成,否则会无利而返或者满盘皆输。问姻缘的话就……”

    “那你们那日问的是什么?”薛婕妤又问。

    “他问的行事。”程子芩只回答了一半。

    “那不就得了。”薛婕妤总结道。她想了想,又问:“你想不想知道那日后来陛下召李太卜去又卜到了什么?”

    “什么?”程子芩问道。看薛婕妤一直卖着关子的样子,她转身作势要去施于她最怕的挠痒痒。

    薛婕妤赶紧求饶并说道:“我听陛下说太卜令卜到的是‘中孚卦’。只是具体要怎么解我就不知道了。”

    “中孚卦……”程子芩闭上眼睛翻阅脑中的《易经》释文:“此卦卦形外实内虚,喻心中诚信,本是问人立身处世的卦象。但是卦象又有曰‘路上行人色匆匆,急忙无桥过薄冰。小心谨慎过得去,一步错了落水中。’问行事的话这便是一个险象环生的局。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如果把这两卦合起来看的话,其实就是在说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小心谨慎。这么解起来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遭了。”

    “喏,”薛婕妤笑道:“所以,用你的话说,‘不要经常自己吓自己’,还有一句是如何说的?哦,‘鬼吓人,不吓人;人吓人,吓死人’。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程子芩转过脸看向薛婕妤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还有一日,皇太孙李承宗就要随唐军出长安去远征了。上次去东边平营州之疫的是程子芩,这次去西边平吐谷浑之役的是李承宗,他们这两人一东一西,还真是命中注定要聚少离多。只不过上次程子芩离京时,他们还不是情侣的关系,现如今当李承宗再要离京时,程子芩心中牵挂的滋味就极不好受了。

    是日,程子芩以偶感风寒为求向唐皇李渊告了假,李渊自然是知道她今日想去做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准了假。程子芩一大早便驰马来到曲池院,她与府中的仆从和婢女交待一阵后,令他们各自去办她吩咐下去的事。上次她的贪睡浪费了李承宗为她精心准备的吃食还有惊喜,今日她就把他这份心意一并统统还上。

    今日这一整天,不光程子芩是魂不守舍的,就连在皇城里点兵的李承宗也是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谈完了点兵的事儿,李靖又拉着他讲了半天的兵法,最后李承宗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他掏出那本程子芩曾送他的《历代战神布阵图》摆在李靖面前,才成功地从他的手里逃回了太孙东宫。在得知程子芩一早就曾差人来东宫传过话后,他便又马不停蹄地疾驰向曲池坊。等李承宗所骑的骏马后蹄刚收进曲池坊的地界时,宵禁的暮鼓声刚刚响完六百下。

    李承宗骑着马一直飞驰到凝香苑的苑门前,然后翻身下马,把麻绳甩给门口的仆从,便快步走入了苑中。他匆匆穿过回廊,推开正殿的门,程子芩并没有在殿内,苑中也是连个婢女都找不到。李承宗正准备要大声呼喊时,只见正殿门外的地上散落着几片银杏树叶。他走过去一看,原来这是某人用树叶给他引的路。李承宗嘴角一提,跟着树叶路径的指示弯弯曲曲地绕到凝香苑东南角的汤泉屋中。

    推开汤泉屋的大门,暖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的药草清香,袅袅薄雾中,李承宗一步步挪到汤泉池的旁边。汤池不大,五尺见方,池中边缘砌有石凳,可坐可躺。虽然这内宅汤池与骊山宫的可没法比,但这池水是程子芩亲自调配的药浴,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配方算是她独创的,全大唐仅此一家。今日是凝香苑建成后汤泉屋第一次投入使用,李承宗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程子芩的身影,但在汤池旁的小几上找到她留下的一盅吃食和一张纸条。

    “皇太孙辛苦了,乖乖泡个药浴,喝碗养生汤,然后再到膳堂来,届时微臣会在膳堂等你哦(不可调换顺序)。放心,今晚不让你睡偏殿。”

    李承宗双眉一展,以手背触了触瓷盅,温度刚刚好,看样子从他刚刚踏入曲池坊时,程子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李承宗换上木屐,依次脱下外衣、中衣等搭在一旁的木架上,然后抬腿跨入池中坐下,暖流从足底一直涌上心头,唯有脑子依旧冷静。稍作休息之后,他端起小几上的瓷盅,打开瓷盖,原来是鹿茸杞子乌鸡汤。

    “她到底想干吗?”李承宗皱起眉轻吐一句。不用这养身汤,现在单单只是看到她,他都已经要欲火焚身、欲罢不能了。今晚她若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半夜把他赶到偏殿中过夜,他定是要急火攻心、气结而亡的。

    大约只过了一刻钟不到,李承宗就泡不下去了。他匆匆起身,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她只说不可调换顺序,又没说不可缩短时间。李承宗鬼魅一笑,迈开步子便往膳堂走去。

    “恭迎太孙殿下回家。”李承宗一推开房门,程子芩便带着一众婢女行万福礼欢迎。

    五六位仙衣袅袅的婢女齐声轻唤“万福”之后,按照程子芩预先的安排,迅速退到堂内一旁,各自拿起面前的乐器,徐徐,丝竹管乐之声响起,乐曲清雅悠扬,和膳堂正中桌上的食饮比起来,一点也不显得喧宾夺主。

    “请太孙殿下用膳。”程子芩又对着李承宗行了个万福礼,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堂内烧着暖炉,室内无花但有绿植,使得寒冬中倒似已有几分春意。今日的程子芩身着一袭渐变橘色的襦裙,肩上搭着鹅黄半透轻质的披帛,她梳了个反绾髻,戴上了全套他之前送予她的金玉发饰,她还化了妆容,铅面红唇,柳叶黛眉,眉心之处还精致地勾勒出一枚三叶花钿,步摇卡在她的发髻上,一步一摇,一动一闪。李承宗一脸沉醉得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卷,仿佛魂魄也已游离入画卷之中。程子芩轻咬了下嘴唇,痴痴一笑,瞬间在李承宗的心底激荡出一层层的水花。

    “太孙殿下?”程子芩又叫了一句,令李承宗确认这不是在做梦。“不如……边吃边看?”

    李承宗赶紧收了收自己方才痴傻的模样,他腼腆一笑,上前搀扶程子芩递来的右手。

    “怎么这么凉?”李承宗面露一丝不悦,显然对程子芩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做法不太满意。他扬手正准备传令婢女去拿裘服过来,只见三位婢女已经端着几条绒毛披帛走来,其中一位帮着程子芩换掉了她肩上的轻纱,另两位则将披帛给负责管乐的婢女送了去。

    “太孙殿下可以用膳了吗?”程子芩机敏一笑,她可是最会照顾自己的人。

    李承宗咧嘴一笑,点点头,任由程子芩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摇晃,一直摇晃到餐桌旁落座。程子芩一一介绍了今日的菜式,珍珠豚丸、粉蒸豚肉、红烧豚蹄、炙烤豚排……佩奇和佩奇的全家都很感谢她。两个人,四荤四素一份蒸饺再加一份素汤,她以前可从来不曾这么奢侈过。李承宗看着这满满一大桌子菜,不知为何心中却升起一丝伤感。她这是想一次性把将来几个月的吃食都做给他今日吃了吧。分别前的最后一餐?下一次当真是不知几时才能又吃到。

    “太孙殿下以为如何?”程子芩发来评价邀请。

    “秀色可餐。”李承宗一语双关道。

    “先吃个饺子,冬天吃饺子不冻耳朵。”程子芩说着给李承宗夹了颗蒸饺。

    李承宗直接拿嘴接下蒸饺,咀嚼两下吞咽后,笑道:“这两件事貌似没有什么关系吧?”

    “那你觉得着凉和感冒有关吗?”程子芩反问。

    “这……”李承宗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他的认知里这两者确是有关的,可是程子芩若是这么问的话……

    “谁知道呢?”程子芩莞尔一笑,道:“多喝热水,别着凉了,不冻耳朵……就只当是关心好了,何必深究呢?”

    李承宗笑着点头,又主动夹了颗蒸饺塞进嘴里:“这样两只耳朵都不怕了。”

    一语话毕,惹得程子芩噗嗤一笑。

    晚膳用罢,戌时已过。正殿里点起了萤萤烛火,李承宗斜靠在沙发软榻上闭目养神,程子芩还在汤泉屋中卸妆洗漱。化妆还要卸妆,真的很麻烦,要是人脸能像画皮鬼那样,晚上摘下来,白天再直接戴上就好了。程子芩想着不自觉又笑出了声,她应该算是这大唐娘子中最胆大的一个了吧。倒不是她不相信世上有鬼,而是她从不做亏心事,半夜自然不怕鬼敲门喽。李承宗躺在软榻上左等右等,一直等不来程子芩,他烦躁地拉开殿门,带着怒气对着门外值夜的婢女问道:“程娘子还没出汤泉屋吗?”

    婢女一脸无辜地回道:“程娘子已经在偏殿睡下了……”

    “什么?”李承宗以手扶了扶额头,压抑的怒火呼啸而出,他冷冷地对着婢女吩咐道:“今晚不用在这儿值守了,传令下去,通通退到苑门外去。”

    “唯。”婢女即刻行礼告退,边走边叫退了苑内所有的奴婢。

    李承宗愤愤地抬起眼看向偏殿的方向,他喉头一动,咽了口口水,抬起脚便往偏殿走去。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刻的这种烦闷他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李承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偏殿的殿门前,他正准备用力推开殿门,忽又怕惊吓到程子芩,最终还是收了收力气,轻轻地静悄悄地推来了殿门。殿内明间还燃着两盏烛火,东暖阁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李承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慢慢摸索到程子芩的塌前,月光斜打在她的脸上。洗去铅华之后,她的这张脸显得更加的干净纯粹。李承宗伸出右手去拨了拨她脸上的碎发,程子芩迷糊地蠕动了两下,又接着继续沉睡。

    “你倒是睡得着。”李承宗轻声责备道。他想了想,轻轻地掀开她的被子,扯过榻旁木架上的裘披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程子芩无意识地又他的胸口上蹭了蹭,蜷缩进他的怀里。李承宗嘴角一笑,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良久之后才又抬起脚往正殿走去。

第95章 太孙遇伏

    李承宗一路抱着程子芩快步回到正殿的寝居后将程子芩轻柔地放进了羽绒被褥里,然后他摸了摸她的手脚,确实又是冰冰凉凉的。随后,李承宗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仅穿着中衣也钻进了被窝。他拿着程子芩的双手紧贴到自己的胸前,睡梦中的程子芩感觉到一股暖意,便自动地蜷起双脚伸向温暖之处。

    “我……”李承宗浑身一颤,迅速伸出手去拨开程子芩的双脚,又将它们放在双腿上为她取暖。她还真没说错,他可不就是她最好的随身暖炉吗?还是纯天然,无公害的。

    过了一阵儿,整个被窝都暖了起来,程子芩的手脚也都温热了,她似乎又感觉到有些燥热,便把手脚从李承宗的身上抽了出来,蠕动两下翻了个身,将温度稍凉的后背又贴到李承宗的胸口。还真是手脚焐完了焐身体,正面焐完了焐背后,物尽其用,一点热量也不浪费。李承宗无奈地哼笑一声,将右手穿过程子芩的颈下将她揽入怀中,左手则绕过她的腰间继续帮她暖着稍许发凉的小腹。

    “暖和。”程子芩口中呢喃了句,并将脑袋枕在李承宗的右臂上调整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然后稍稍一蜷腿,身体向后一贴。

    “真是要命了。”李承宗轻叹一句,右手握了握拳,赶紧闭上眼睛,脑中又开始默诵他家祖宗所写的《道德经》。不知过了多久,李承宗也跟着睡着了,这一夜他和程子芩都睡得异常的安心。

    一觉醒来,天色尚未清亮,寝居中的蜡烛早已燃尽。李承宗借着凌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凝视着程子芩洁白中透着红润的脸庞。殿内椒香袭人,程子芩的发丝上还残留着淡淡檀木的清香。李承宗看着她这番温柔可人的样子,忍不住又抬起下巴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程子芩的睫毛快速地抽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一副无比娇羞的表情,看来她其实比李承宗醒得还要早。

    “装睡好玩吗?”李承宗用沙哑地声音责备道。

    “好玩。”程子芩说着把脸庞埋进被子,夸张地裂开嘴角笑着。

    李承宗吞了下口水,用力地咬了咬牙,一个翻身将她壁咚在床垫上。程子芩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李承宗的双眸,脑中一热,忽然脱口而出一句:“早膳你想吃什么?”

    李承宗脸上稍一惊诧,继而又转变成一脸的嗔怒。他喉头一动,吐出一个字:“你。”

    ……

    一番云雨过后,天色已经明亮,程子芩蜷缩在李承宗的怀里,脸色变得更加的绯红。程子芩又蠕动了两下身体,往李承宗的怀里钻得更紧了些。她很喜欢他胸口这种暖暖的温度,这种温度可以令她感觉到温暖,还有踏实。

    “还想?”李承宗坏笑着问。虽然他的身体还需要休息,但他的心里也已经开始酝酿下一场了。

    “流氓。”程子芩娇羞地嗔骂了句,又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李承宗伸出手轻抚着程子芩的脸庞,程子芩轻轻抬起头,看向李承宗,眼中忽然充满了不舍。

    “什么时候回来?”程子芩问道。

    “数月之内吧。”李承宗想了想答。因为不想对她失信,他选了个自己心中最长的答案。

    “可以不走吗?”程子芩问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紧跟着两颗泪珠就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滑落到李承宗的手中。

    李承宗温柔地一笑,轻轻吻上她的眼睛,说:“我一定尽快。”

    “你不要死。”程子芩似有心灵感应似的,突然冒出一句不大吉利的话。李承宗没有直接回复。

    “好咸。”李承宗评价着程子芩的眼泪道,轻轻用手为她拂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程子芩噗嗤一笑,似是在笑自己方才的愚蠢,又似在笑眼前李承宗幼稚的样子。

    “子芩,”李承宗轻唤着程子芩,但似乎对这个称呼不是太满意,他想了想问道:“你还有别的乳名吗?我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唤你‘子芩’。”

    “我叫‘程菀’。”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等你回来之后,我慢慢讲给你听。今日我先给你讲讲《唐征吐谷浑》的故事如何?”

    “好。”李承宗将程子芩搂入怀中,口中呢喃了句:“菀儿。”

    在太孙东宫左卫率薛万彻亲自来曲池坊接皇太孙李承宗出行之前,李承宗又忍不住宠爱了程子芩几番。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古至今能有那么多的英雄好汉拜倒在一介女流的石榴裙下。李承宗穿好了里服,脚下稍感虚浮。婢女来禀,太孙东宫左卫率薛万彻已将皇太孙的铠甲送至偏殿,李承宗应了声“好”,便抬脚往偏殿走去。

    离开正殿寝居之前,李承宗再看了眼床榻上已经再次进入梦乡的程子芩,他折回到床榻边,不舍地在程子芩的额上印上深深的一吻,说了句“等我”,然后用力握了握右拳,转身离开。在正殿的大门阖上之后,程子芩的泪珠又在她的脸上划出两道泪痕。这种装睡一点也不好玩,但比起大庭广众之下送行时需要强忍压抑别离之苦,她还是选择这种一个人静静释放的方式,至少或哭或笑时都能更加的酣畅淋漓。

    “太孙殿下也戴上耳衣吧。”凝香苑外,薛万彻看着李承宗红红的耳朵,将一对狐裘暖耳递给李承宗。

    李承宗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一匹战马前,飞身上马,笑道:“孤吃过饺子了,不怕。”

    除了饺子,他还要感谢那碗鹿茸杞子乌鸡汤,不然……说罢李承宗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嘴里喊了一声“策”,朝着坊门外飞驰而去。再不走,他就真的不想走了。

    凝香苑外一干奴仆看着李承宗远去的背影,无一不在感叹,皇太孙果然身强力壮、英勇威武,看来大唐此次征战不日必胜。

    武德十六年正月,唐皇李渊派平章政事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并统领全局,左屯卫将军薛万均为西海道行军总管辅助李靖,并与太孙东宫左卫率薛万彻协同保护随行督军的皇太孙李承宗,遣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鄯州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以左领军卫将军契苾何力率东突厥降部铁勒契苾部队辅之,多路齐发,大举征讨吐谷浑。

    一路之上,唐军进展顺利,节节获胜。是年三月,任城王李道宗在库山大败吐谷浑军,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听闻唐廷此次派遣出的是一代战将李靖统领全军,而且还有皇太孙李承宗随军督战,深知唐皇李渊此次是真动了要灭他吐谷浑之心,便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战略,火烧草地,携众躲入了大非川。面对东躲西藏、四处逃窜的慕容伏允,唐军摸不到他的踪迹很是恼火,幸好在皇太孙李承宗的提点下,李靖找来了当地土族党项人引路并与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歃血为盟承诺保证整个行军过程中党项部落的安全。然而军中将帅大都仍表担忧在没有足够牧草的情况下继续远征实在冒险,不若见好就收,班师回朝。皇太孙李承宗稍作思考,右手一挥,在行军沙盘依次划出两条行兵线路。李靖定睛一看,瞬间秒懂李承宗兵分两路的意图,便即刻着令薛万均、李大亮随自己一起从北道进击西北,另一路则由侯君集和李道宗带兵走南道在西南追击。

    在短短十余天内,李靖用兵有如天助,唐军行军顺利,在河湟谷地里接连取胜。李靖、薛万均大军先是在曼头山斩杀吐谷浑名王,俘获大批杂畜充实军粮,随后又在牛心堆大败吐谷浑军,一路将其追至赤水源。在赤水源一地唐军遭遇了吐谷浑天柱王的猛烈反击,李靖大军与吐谷浑天柱王军强强激战、对峙不下。此时皇太孙李承宗提议,由他带上薛万均和薛万彻两兄弟轻骑先行走小路上山去探查地形与敌阵以图破阵或者包抄,李靖允之。在临走之前,李承宗特意按照程子芩的再三叮嘱叫来左领军卫将军契苾何力单独交待道:

    “孤有一事要特别交待将军,将军务必要谨遵孤令。”

    “我?”契苾何力满眼困惑,在唐军北道行军之中唯有他这一支异族部队,同行大唐将士皆嘲笑他为“长安舞王”亡国之降将。而今皇太孙李承宗却有要事特交于之,契苾何力一边困惑,一边又有些许感动。难怪之前就听东突厥执失思力说过这位皇太孙李承宗是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今日他算是亲眼见识了。

    “是你。”李承宗肯定道,露出一个笃定的笑,接着说:“将军谨记,此次追击务必一追到底,绝不可轻言撤退,尤其是记住三个字‘突——沦——川’。’”

    契苾何力不明所以地眨了两下眼,当看见李承宗眼中露出的王者霸气后,眼神一定,抱拳领命道:“臣谨遵皇太孙教令。”

    按照计划,李承宗带着薛万均和薛万彻二人领数十名骑兵由两军交战侧面经小路翻山越岭以探查此地的地理情况以及敌军的阵型。沿着山间小路李承宗边走边记,边写边策划,在脑海中迅速地预演着一种又一种的用兵之法。忽然他抬眼望见不远处的断崖,沿着崖边看去,崖下正对着深不见底的赤海。

    “就是这儿了。”李承宗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随后他拿着竹炭笔又在自绘的地形图上勾画了两道。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他们是落入吐谷浑军的陷阱了。

    李承宗将竹炭笔收入腰间,再将地形图折叠了两下递给了身旁的薛万彻,并交待道:“不论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务必要将此图带回去交与大总管李靖。记住,不论以后皇太孙在与不在,此战,只准胜,不准败。”

    “谨诺。”众将士抱拳领命。

第96章 太孙失踪

    面对着从三面逐渐包抄逼近的吐谷浑军士,李承宗骑在马背上,单手抽出绑在马鞍上的佩刀,双眼微抬,眸中凌厉,嘴角却突现一个意味深远的笑。他驱马英姿飒爽地走到最前,身后的将士们也无一不受到皇太孙身先士卒地鼓舞,纷纷举刀备战。

    片刻之后,两军混战,兵器交错与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唐军以一敌十,薛万均、薛万彻二人纷纷被敌军拉下战马后继续徒步参战,身中数枪也仍不屈服。眼看着随从骑兵死伤大半,李承宗高喊一声“孤乃大唐皇太孙”后便一鼓作气策马突出重围,将大量敌军引至断崖。

    李承宗一边策马,一边左右冲杀,战袍和铠甲几乎已经被鲜血浸然成红色,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也受了伤。就在此地的唐军快要被吐谷浑的伏军全全歼灭时,左领军卫将军契苾何力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率数百骑兵前来救援,唐军援兵一路拚力厮杀,所向披靡,斩敌军尸首积于道旁,薛万均、薛万彻二人终得获救,免于一死,但皇太孙李承宗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浸满鲜血的坠崖落入赤海之中。

    契苾何力仰天一声长啸,带领着众将士激愤追击,将那吐谷浑伏军余兵全部斩杀殆尽。等契苾何力带着薛万均与薛万彻二人将李承宗绘制的地形图送到李靖手上的时候,李靖悲愤得仰天长叹一声,继而又用袖口抹了两下眼角。薛万彻满眼通红,不顾肩上的创伤还在流血也要立即带人去赤海湖边找寻李承宗的尸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薛万彻喊道,“总不能把皇太孙留在赤海里喂鱼吧!”

    “末将带人去!”契苾何力主动请缨。

    薛万均看看薛万彻又看看契苾何力说道:“此事还是听大总管定夺吧。皇太孙生前说过,不管以后他在与不在,此战都只能胜,不能败。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坏了满盘战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契苾何力说着就要与薛万均争执起来。

    李靖赶紧出言让大家都先冷静一下,此事确实事关重大,不仅事关战事,还关乎朝堂。如果现在就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只怕这吐谷浑还没灭,长安那边就先惹出大乱子了。

    “确定吐谷浑的伏兵都已经斩杀干净了吗?”李靖问道。

    “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契苾何力回复道。

    “好。”李靖心中一定,对薛万均吩咐道:“传我军令,今日知情将士一概封口,皇太孙之事不得走露半点消息。如若不然,帐前斩杀!”

    “遵令。”薛万均领命,声音大了些,不慎扯到胸前的伤口,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可是,大总管……”薛万彻还想说话,被李靖挡了回去。

    李靖道:“就说皇太孙负伤,留在帐中养伤。待战事结束后,如要问责,本将一人承担。”

    李靖看着一身是伤的薛家两兄弟,挥了挥手,令其赶紧下去疗伤。契苾何力还想再坚持请命,被李靖按下了他刚刚抱起的拳头,说道:“如果想要报答皇太孙的知遇之恩,日后就好好领兵打仗。大唐的未来不是系在某个人的身上,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契苾何力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待众人离开之后,一名年少的士卒从军帐的暗门处走到李靖的身边。

    “如何?”李靖问道。

    “有惊无险。”士卒孟成回答。

    “那就好。”李靖松了一口气。虽然刚出长安时他就得知了李承宗的计划,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具体会在何时行动,也害怕他万一行动失误真的发生了意外那可就……现在得知他一切顺利,他也就放心了。

    “你现在如何?还想杀他吗?”李靖问。

    孟成一声冷笑,不屈地说:“想杀他的话今天就不去救他了。”

    李靖嘿嘿一笑,惹得孟成很是不爽,反击道:“李大总管方才的戏演得太过了些。”

    “哪里过了?”李靖不解地问。

    孟成一脸鄙夷地说:“仰天长叹也就罢了,可那两下眼角擦得……啧……”

    说完孟成开心地转身走向暗门,离开前对着李靖挥了挥手,做了个拜拜。李靖假怒着“哼”了一声,拂袖背过身去。

    赤海湖边草原上的一顶毡房内,李承宗面色苍白地躺在条铺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止不住地打着冷战,身旁一位党项族的少女正跪在地毯上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这又是发抖,又是出汗的,呼吸还那么急促和劳累的样子,真是令人担忧。

    孟成掀开门帘从毡房外走了进来,他端来一碗热羊奶递到少女手中,然后走到李承宗的头部,单膝跪在地毯上,将李承宗扶起来后斜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对着少女点头示意,少女便拿起木勺挖了勺羊奶喂到李承宗的嘴巴里。李承宗条件反射式地吞咽了一口,少女和孟成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太好了,他终于能吃下东西了。”少女惊喜地笑道。

    孟成脸上依旧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冷哼一下说道:“中原男子哪有那么容易会死的。”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少女笑得更加灿烂。

    孟成一脸得意地说:“那是,我可是‘不死勇士’。”

    少女一脸灿烂地看着孟成直摇头,一时没注意,羊奶往李承宗的嘴里送得急了些,李承宗忽然呛咳两声,咯出一口奶汁,其中还混了少许血丝。

    “唉,你说他真的不会死吗?”少女问道。

    “不会……”孟成一开始斩钉截铁,但看到李承宗继而又咯出一大口血后,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母亲的死状,也开始怀疑起来,补充了句:“吧……”

    “阿真!野辞真!”毡房外传来少女母亲的呼唤声,少女应了一声将羊奶塞进孟成的手中,快速地跑了出去。

    孟成看看手中的羊奶,又看看怀里还是不省人事的李承宗。他叹了口气,先把羊奶放在地毯上,然后又扶着李承宗慢慢躺下。与其让他被呛死,还不如饿死算了,至少还能少浪费几碗羊奶。孟成一向是口硬心软的性子,他看了看条铺上的李承宗,又不忍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这人就算不是他的杀父仇人,那也是他杀父仇人的孙子,他干吗要这么照顾他?孟成愤愤地想着,瞬间又很生气,一把扯开自己刚刚为他掖好的被角,然后端起羊奶就准备出去,在离开的前一秒,又忍不住圣母心泛滥,将被角又帮李承宗掖了回去。

    “唉——我真是个大好人——”孟成实事求是地自我表扬道,然后端着羊奶起身走出了毡房。

    长安城太极宫甘露殿,程子芩心不在焉地值守在偏几处写写画画,写了半天,描来画去,纯白的纸都快被她涂成全黑的了,唐皇李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给身旁的内侍监裴静使了个眼色,让裴静过去敲打敲打她。

    裴静迈着颤颤巍巍的小碎步挪到程子芩的案几前,举起浮尘的柄在案上捣了两下,同时还故意清了清嗓子,程子芩的游魂才被拉了回来,她一定眼发现自己的杰作,尴尬地冲着裴静挤出一个丑脸。裴静回了她一个更丑的丑脸,用眼神指了指李渊,程子芩赶紧抿住嘴巴点点头,将案几上的那张涂鸦揉成一团,藏进了自己的袖口中。

    “裴监!”门口的一个内侍压着嗓子喊道,拼命地冲着程子芩这边挥舞着袖子。裴静年龄越来越大,耳朵也越来越不好使了,程子芩抬起手对着裴静指了指门外,裴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才发现已经门口已经急得直冒汗的内侍。裴静又挪着步子慢慢走过去,还没走到内侍的面前,内侍就已经忍不住伸直手递上两本奏章,继续压着嗓子喊道:“前线军报!”

    “军报!”程子芩双眼一亮,恨不得马上站起身冲过去。但无奈受制于李渊的淫威,她只得咬着牙、掐着手,硬生生地忍到裴静把奏章呈递到李渊的手中。

    李渊翻开第一本奏章,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他看了眼脖子伸得比乌龟还长的程子芩,将奏章递给裴静,让裴静转交给程子芩。程子芩见状,立即自己跳了过来,冲到李渊案前直接接住奏章。

    “太好了!”程子芩欢呼道。库山大捷、曼头山大捷、牛心堆大捷、赤水源大捷……果然一切都像历史中记载的那样顺顺利利,照这样下去的话再过两月左右的时间,李承宗就可以得胜回朝了。程子芩的心中升起抑制不住的喜悦,眼前不觉又升起一团雾气。

    不知怎么搞得,自从开始恋爱之后,她就好像变得特别情绪化,特别是特别的爱哭鼻子。分离也哭,相聚也哭,不顺会哭,顺利也哭,好像哭这一种方式就足以表达世间千万种情绪。是因为激素水平吧。程子芩分析到。

    “这不是个好消息。”李渊看完第二本奏章评价道。

    程子芩心中一惊,心想莫非出了岔子?难道还有她没有给李承宗交待到的或者是连后人都没有研究出来的细节?程子芩渴望地看向李渊,李渊将手中的奏章合上,一手递给了她。

    “岷州都督李道彦劫掠诸羌牛羊,诸羌怨,即引兵障野狐峡,李道彦不得进,为赤辞所乘,军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程子芩看完后反倒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别的。本来李道彦这档子事儿也就只是个插曲,有他没他都不影响全局,所以程子芩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故而也没有提前与李承宗多说。师父说了,尽量少改变历史的支线。她还是能少点反噬就少点反噬的好。

    “这下放心啦。”裴静嘲笑程子芩道。

    程子芩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坐回到偏几处去认真书写李渊今日布置给她的编撰任务——《白蛇传》。

第97章 太孙薨逝

    数日后,太孙东宫宜秋宫,安陆郡王李承道在正殿明间里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紧张得右手手指都不知道该怎么握才好。不一会儿,河东郡王李承德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他一抬头就撞见李承道焦急的眼神,李承德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李承德又开始焦虑地来回踱步。

    “怎么还没有消息呢?不应该啊!”李承道念叨着。

    李承德也跟着叹了口气。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数日前李承宗就应该派人来传讯了。莫非是计划中出了什么岔子?李承道正思索着,忽然一名侍人打扮的生面孔突然步履轻浮地进入殿中。

    “参见二位殿下。”侍人说道,“属下乃太孙殿下密探——长路,本该在数日前便来与二位殿下对接,但属下一直没能得到太孙殿下发回的消息,故……”

    “行了,长话短说,现情如何?”李承德简练地问道。

    “现下……”长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

    “快说。”李承道一声训斥,显然已经有了未来皇太孙的气场。

    “是。”长路伏身一拜,如实招来:“设在边境处的密探由于一直没能收到太孙殿下的消息,便主动混入前线打探,结果在一位伤兵的口中得知,太孙殿下他……他在赤水源之战中,从断崖处跌落赤海,至今音讯全无……”

    “这不是都在计划之内吗?”李承道问道。

    “是,可是……”长路接着说,“听说太孙殿下掉下去的时候全身浸满了鲜血,不知是否本已身负重伤……”

    “怎会?”李承德不解地问,并在长路再次开口之前先行警告道:“一次性说完。”

    “因为太孙在跌落断崖之前中了吐谷浑大军的埋伏,入伏唐军死伤过半,太孙殿下为了带领唐军突围,只身迎战敌军,等把追兵引至断崖之边时,浑身的战袍已被鲜血染透,虽然契苾何力带着援兵救下了幸存的唐军将士,但当他赶向崖边时,正好眼睁睁地看着太孙殿下被逼下断崖。”长路总算是汇报完所有的信息了。他这种风格要是在军营中早就被拉出去砍头八百遍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承道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李承德稍作思考,便对长路吩咐道:“即刻传令所有位点密探继续在原地蹲守,另秘密派遣部分密探前往赤海周边牧区以及支流流域。务必要仔细,但不能声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唯。”长路说罢立即去办。让他办事可比让他说话的效率高多了。

    长安城高府,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将一本密信呈递给侍中高士廉,高士廉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迅速地打开密信查看,读完整封密信后露出一个“天助我也”的邪笑。

    “倒是省得我们动手了。”高士廉笑道。殊不知他们派去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动过手了,只不过是没有成功罢了。“这是那小子送来的信?”

    “非也。”长孙无忌答道:“此乃胶东公李道彦手书。”

    “哦?”高士廉有些诧异,不知自己的外甥长孙无忌是何时搭上这位淮安王李神通的长子的。“可靠与否?”

    “可信。”长孙无忌肯定地说。“据近日军报,李道彦无视军令纵容部下抢掠党项部落,在野狐硖大败于党项,为李靖重罚,心生怨恨,才将此军机密传于我。朝中皆知陈叔达与李靖二人唯皇太孙之命所从,而宇文士及之前的态度又与东宫暧昧,现虽已升至中书令,又有贵妃仰仗,但仍不敢在明面上与东宫为敌,所以想要对付李靖,自然是只能依靠我们的。”

    “嗯。”高士廉点头道。“最近中山王怎么样?还是只有一副玩心吗?”

    “已经进步许多了。”长孙无忌答道。总不好承认这几年自己这个舅父对中山郡王李承乾辛辛苦苦教育的作用微乎其微吧。李承乾这小子一点也不随他的父亲,也不随他的母亲。有时候他真想不通,那么有能力的父母是怎么生出这么没出息的儿子的。可惜了他的亲妹长孙氏,那么有抱负和才华的娘子,一旦郎君没了,一切都没了,如果儿子再不争点气的话……不管了,只要有他这个舅舅在,李承乾就算是不行也得行。“现在太孙殒命,李靖秘而不宣,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将东宫的势力一举铲除,不如……”

    “神龙殿那边呢?”高士廉有些担心近日唐皇李渊刚刚扶植起来的宇文家族一党。自从宇文士被及升任中书令以后,朝中一些三心二意之徒就开始左右摇摆,最典型的就是那个兵部尚书侯君集。不仅在上次两仪殿议政时没有再站在他们这一边,甚至这次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还是从李道彦的口中才能得知。看来这个侯君集早就想好了要换良木而栖了。他也不想想,要是没有他们之前借着左仆射萧禹的手拿掉了李靖的兵部尚书,他侯君集又有什么机会当上兵部尚书呢?虽然之前让他去阻碍幽州借兵营州之事未成,因而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上位后立即翻脸不认人,当真是个左右逢源的小人,当初秦王李世民就不该相信他。高士廉很是不忿。

    “宇文士及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动作,他那个亲妹好像和他并非一条心。”长孙无忌回道,越是对比,越是觉得自家的妹子好。

    “嗯。”高士廉点了点头,将密信交还给长孙无忌按照惯例即刻焚毁。“再等等。东宫那边没了一个皇太孙,还有两个郡王呢。”

    长安城宇文府邸,中书令宇文士及快速阅览完兵部尚书侯君集从前线送来的密信后脸上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难道说,这真是天意?”宇文士及自言自语道。还记得年少时父亲宇文述就曾告诉过他们兄弟三人,上清派道人王远知曾为其相相后断言宇文一家父子四人都是位极人臣之命。奈何他的两位哥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偏偏不信命,非要动了自己想做皇帝的心思,这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幸好当年他及时转投了李唐麾下,不然只怕此时的他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数月前,唐皇李渊升了他的官职,近来也几乎日日都去神龙殿,看来即便是皇太孙尚未出事,李渊也未必就没有动过想要易储的心思。他们这位皇帝的态度是最喜欢摇摆的,或者说是帝心难测。现下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局面了,他若还是不敢去奋力一争的话,只怕是到时候便宜当真要让高士廉和长孙无忌那舅甥俩占了去。

    “来人,备马,入宫。”宇文士及吩咐道。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听完中书令宇文士及的奏报,脸色显得异常的平静。今日恰逢程子芩休沐,裴监见宇文士及匆匆求见,便识趣地主动退到殿外守候。李渊在案几上翻了几下,找出一本密奏递给宇文士及。宇文士及狐疑着接下来打开密奏,落款上写着“李靖”两个字令他更加诧异。

    “这……”原来李靖已经将皇太孙重伤坠崖薨逝的事情密信给了李渊,这波操作确是令宇文士及始料未及的。

    “皇太孙出事,朕心甚痛。李靖为免皇太孙薨逝一事影响军中士气影响征讨吐谷浑的大计,故而选择秘不发丧、密奏京师。你再看看这个。”李渊又找到一本密奏递给宇文士及。宇文士及翻开一看,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只不过他很快又将笑意强压了下去。

    “李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朕前脚刚收到李靖的密报,写有此消息的密信就送进了吏部尚书的手中,看来朕的这位吏部尚书的心思不全在朕这儿啊。”李渊感叹着,意味深远地看了宇文士及一眼,然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宇文贵妃深得朕之所爱,元嘉和灵夔也是恭谨孝顺,中书令此刻该知道朕的心思了吧。”

    李渊已经说得这么明牌了,宇文士及心中的悬着的石头也终于可以落地了。他立马拱手行礼道:“臣唯以陛下马首是瞻。”

    李渊满意地点头微笑。虽然当年的长孙无忌帮他解决了泾阳罗艺那个隐忧,而有皇太孙在的这些年,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在朝堂内外也确实为他分走了不少东宫的势力,但现下眼看着东宫马上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如果他不赶紧把宇文士及这一支扶起来的话,让承庆殿一党迅速做强,只怕是又要重复原来玄武门逼宫的那一幕了。

    太极宫承庆殿,先秦王妃长孙氏正对着铜镜梳着头发,与数年前程子芩见她的那日不同,如今的长孙氏头发乌黑,脸上也没有那么深的皱纹,虽然神色中仍然透着哀伤,但眼中却多了一丝狠戾。自从当年在玄武门之外,她看见程子芩和李承宗一起站在城楼之上宣布了她的郎君秦王李世民的死讯,她就再也不可能原谅他们。尤其是在后来听阿兄长孙无忌讲了程子芩和秦王府记室参军李淳风的关系,她便认定李淳风就是先太子李建成派来秦王府的细作。

    虽然她一直还没有找到李淳风陷害李世民的铁证,但在玄武门之变那日,有人确实看见他偷偷离开过天策府,并且事后长孙无忌也查明他那日确实单独去了太子东宫。长孙氏恨只恨那日她没有陪着李世民一起入宫,这才令得李世民在太极宫中孤立无援而着了他们太子东宫一干贱人的道。长孙氏握着银梳一拳锤在妆台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老天爷终于收走了皇太孙李承宗那条余孽的命,也不枉她隐忍了这些年,接下来就该轮到程子芩那个妖道了。

    “穗儿,”长孙氏叫了声,宫女穗儿快步走到长孙氏的面前,只听她道:“去告诉阿兄立刻找李五戒来见我。另外再找些材料来帮我梳妆打扮,明日又是我该去后宫佛光寺礼佛的日子了。”

第98章 圣医有孕

    翌日,太极宫后宫佛光寺,长孙氏两鬓斑白、额上皱纹深陷,她跪在正殿佛堂的佛像前虔诚的默念着《金刚经》,脸上的哀怨之色似乎已被沧桑掩去了大半。宫女穗儿立在殿门内偷偷地向外四处张望,忽然程子芩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立马回过头低声唤着长孙氏。长孙氏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扯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程子芩和金灵刚从三清殿出来,她脚下带着轻跳地走在前面,金灵倒腾着小碎步在后面紧追。自从数日前收到从吐谷浑前线发回的捷报后,程子芩的心就飞到了千里之外,她恨不得立刻马上现在就御剑飞去边境迎接李承宗班师回朝。程子芩边走边掰着手指,数来数去都至少还要两个月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磨人得很。程子芩正想着,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长孙氏和穗儿的身影。她下意识地脚下一顿,立马调转方向,准备带着金灵绕道而行。这时,只听穗儿惊呼一声,待程子芩再转过头时,长孙氏已经晕倒在地。本着医者的本能,程子芩立马跑了过去,金灵的小碎步也紧跟着捣得更快。

    “王妃,你怎么啦?”穗儿焦急地呼唤着,长孙氏斜靠在她的怀里似乎有些反应迟钝、意识模糊。程子芩赶紧探了下长孙氏的脉搏和呼吸,生命体征平稳,只是双手稍稍有些凉,正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时,长孙氏的意识自行恢复了过来,程子芩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妃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程子芩问道。

    长孙氏虚弱地摇了摇头,冲着她温和地一笑,道:“没有大碍,只是还感觉有些许头晕,也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王妃今日没用早膳就来礼佛了,方才又跪了那么久,怎能不头晕呢?”穗儿心疼地埋怨道。

    “没吃早饭,久跪,一过性晕厥,肢端冰凉,难道是低血糖发作?”程子芩自言自语道。

    穗儿看了程子芩一眼,赶紧又补充道:“这后宫离承庆殿还有那么远的路程,这万一待会儿王妃又晕倒了,该怎么办呀。”

    程子芩四下看了看,好像确实也只有三清殿最近了,便邀请道:“不如王妃先随我去三清殿休息片刻,喝杯糖水,吃点糕点,待身体好些了再返回也不迟。”

    “这……”长孙氏有些犹豫。穗儿立马称谢,扶起了长孙氏,金灵在程子芩的示意下也赶紧上前帮忙。

    不一会儿,长孙氏在穗儿和金灵的搀扶下虚弱地走进了西殿,程子芩正准备将长孙氏扶上一旁的坐榻,长孙氏忽然脚下一虚,要不是穗儿扶得够快,差点又晕倒在地上。

    “赶紧扶到床榻上去。”程子芩吩咐道,说着也一起上手帮忙将长孙氏扶到自己的床榻之上。

    刚走到榻边,穗儿便问:“可有瓷枕?”

    “圣医不用瓷枕。”金灵回道。

    穗儿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缓缓端着长孙氏的头将其正正地摆放在了程子芩自制的软枕上。

    “这王妃的宫女果然细心,就连王妃病了都还这么认真地保护王妃的发饰和仪容。”金灵思索着,她以后也要见贤思齐,也要这么细腻地对待她的顶头上司。

    “先去冲碗糖水来,再带些糕点。”程子芩吩咐道,金灵赶紧下去操办。

    待金灵离开后,长孙氏逐渐又缓了过来。她抱歉地对着程子芩点了下头,嘴上说着给她添麻烦了,但脸上却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

    “无妨。”程子芩握了握长孙氏的手,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凉了。“王妃尽管先躺着休息,待稍后进食后眩晕缓解了再行离开。”

    大约一刻钟之后,长孙氏在饮完糖水后果然很快就好了起来,案几上的糕点她倒是没动一块。

    “今日多谢程圣医了,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谢。”长孙氏稍一好转,便着急想要回宫。程子芩客套性地挽留了几句,穗儿上前代为解释道:“今日是秦王殿下的寿辰,王妃这是想早日回去陪他。”

    说着穗儿脸上留下两行泪,长孙氏的双眼也瞬间发红。

    “抱歉。”程子芩内疚道,眼中莫名地也快溢出了眼泪。她就是说嘛,自从恋爱后她就变得莫名的敏感了。

    长孙氏缓缓握住她的手,轻拍了两下,用着感同身受地语气安抚道:“这种感觉我明白的。身为娘子,我们都是这样,一生之中心里只能装下一个郎君,一旦他要是离开了,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几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你的感受我明白的。”

    诶?长孙氏怎么反过来安抚起她来了?程子芩瞬间有些尴尬。长孙氏点到即止,然后便唤穗儿搀她起身。程子芩将长孙氏送至三清殿的门口,长孙氏再次道谢后,在转身离开前,顺便最后嘱咐了句“节哀”。

    程子芩心中一惊,立即上前询问:“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氏这话中有话的样子甚是令人起疑。长孙氏转过头一脸愕然地看着程子芩有些生气的样子,过了半晌才疑惑地问出:“难道道医还不知道皇太孙的事情?”

    “皇太孙怎么了?”程子芩焦急地问。

    “我见你方才……还以为你都知道了……”长孙氏欲言又止,想了想,不再明说,只是又上前托起程子芩的手拍了拍,说道:“抱歉,是我话多了。宇文贵妃没告诉你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罢,长孙氏便摇了摇头,转过身带着穗儿离开。程子芩的心中忽然好似堵了一块石头,不顾长孙氏还未走远,便立即迈开步子往神龙殿跑去。

    太极宫神龙殿,宇文贵妃立在庭院里浇着花,殿前的蔷薇是开得越来越娇艳了,但再怎么娇艳也终开不成牡丹,更何况她本身也不是喜欢牡丹之人,就做这一朵蔷薇偏安于一隅,何必一定要去与百花争艳呢?更何况,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现在仰仗着唐皇李渊的宠爱,她和两个儿子的生活已经很是幸福,如果一旦把李元嘉推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那他岂不是又成了众矢之的?那今日发生在皇太孙李承宗身上的事情说不定很快也会发展在李元嘉身上了。宇文贵妃的神思已经飘远,连水洒浇在了外面都没有注意到,直到程子芩径直奔到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皇太孙他怎么了?”程子芩面色苍白地问道,连称呼和行礼都忘了。

    宇文贵妃双眼一垂,看着程子芩的样子,心中一阵心疼。“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后会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程子芩就像在梦游一般,她只是看到宇文贵妃的嘴巴在不停地一张一合,除了“皇太孙重伤坠崖薨逝”这九个字以外,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个字。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飘回到的三清殿。程子芩只记得自己是一直坚持到走进了三清殿的西殿,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金灵原本还在打扫程子芩的床铺,也不知那长孙氏是用了什么妆粉,把程子芩的软枕都染白了一块,她正准备将枕套换下来清洗呢,一转身就看见程子芩直勾勾地倒在了她的面前。金灵一声惊呼,赶紧召唤来殿外的宫婢一起手忙脚乱地将程子芩抬上床榻。

    接下来的三日里,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程子芩就躺在床榻上一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除了在迷迷糊糊中被金灵灌下去一些清粥和牛乳外,她几乎一点东西也没吃。宇文贵妃和薛婕妤几乎每日都会来探望,但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第三日,宇文贵妃觉得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将此时告知太子妃郑观音,郑观音在听到消息后即刻带着长洛郡主李淑韵进宫。才短短三日的时间,程子芩的身形已经瘦了整整的一圈。郑观音心疼地将程子芩的手握在手心,她是那么的坚强,坚强得这三日里一颗眼泪都没有流,又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到好像随便用手一戳就能立刻破碎。程子芩失去的是她的伴侣,而郑观音也失去了一个她曾视为亲子的儿子,对于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郑观音在数年之前也曾切身地体会过。

    “子芩。”这是郑观音第一次直呼程子芩的名字,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只能化作一句“节哀”。

    “这样下去可不行。”李淑韵道,她想了想,对着金灵吩咐道:“去太医署把张世一找来。”

    “这……”金灵有些为难地说:“太医署医官非召不得入宫。前两日陛下也都已经派了尚药局的司医前来诊治,连侍御医也来看过了,都说身体上无碍……”

    “你只管去请,”李淑韵道,“陛下那边我这就过去。”

    金灵点了下头,立马抬脚跑出三清殿。

    半个时辰过后,李淑韵请到了唐皇李渊的口谕,直接在甘露门处迎入早已等候在此的太医署医博士张世一。不一会儿,张世一便跟着李淑韵与金灵二人迅速走进了三清殿的西殿。他快步走到程子芩的床榻边,拿出脉诊在程子芩的手腕上盖上一层绢帕后为其切脉,片刻过后脸色逐渐透露出安心的神色,但很快眉间又升起一丝忧虑。他抬眼看了看郑观音,欲言又止。李淑韵见状,立即令闲杂人等退出殿外,程子芩床榻旁仅剩她与郑观音和金灵陪伴在侧。

    张世一又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程圣医的身体确无大碍,只是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另外还有一事,也不知是喜是忧,最好是能再请巢博士来与我共同确诊一下。”

    “太医署巢知微?”李淑韵问道,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太医署唯一的女医博士巢知微最擅长的乃是妇孺和生产相关的疾症,难道……

    “去请薛婕妤帮忙。”郑观音吩咐道。这个时候,盯着三清殿的人实在太多了,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谨诺。”金灵应了声,马上又奔去观云殿。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薛婕妤领着装扮成宫女的医博士巢知微前来三清殿探望。屏退众人后,巢知微仔细地为程子芩做了全身的全面检查,最终得出了和张世一一样的结论——程子芩的腹中已有生孕,大约已有三个月的样子。

    整个西殿内,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地看向程子芩,程子芩躺在床榻上,久久才回过神思,眼角缓缓流下一颗晶莹的泪珠。生怀遗腹子的感受,没有人能比郑观音更清楚了。可是此刻的程子芩还面临着一个更为艰难的困境,那便是皇太孙李承宗尚未能迎娶她过门。虽然这间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也无法在连皇太孙薨逝的消息都尚被封锁时去大张旗鼓地宣传程圣医有了皇太孙的骨肉。

    “确定吗?”程子芩在禁言了三日后终于沙哑着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嗯。”巢知微点了点头。眼看着平素里意气风发的程圣医变成了眼前这副意志消沉的模样,巢知微的心里百感交集。但身为一个妇孺产科医者,她除了有责任照护好她的身体以外,更要为她腹中的胎儿负责。

    “圣医不可再如此下去。”巢知微说道,“为人母者必须为儿女负责”

    程子芩缓缓地闭上眼睛,顷刻间泪如泉涌。

第99章 祸不单行

    三日之后,程子芩在金灵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上了内宫女官的朝服恢复了宫务,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唐皇李渊与神龙殿和承庆殿的众人皆只知程子芩是在得知皇太孙李承宗薨逝的消息后大病了一场,尚不知其已有生孕一事。

    东宫众人与薛婕妤乃是程子芩关系亲密的挚友自是会守口如瓶,而太医署张世一和巢知微两位医官也一直视程子芩为医途上的伯乐,关于此事自然也不会多说。只是,为了避免日后月份增大后小腹逐渐隆起在宫中行走引起不必要的猜忌,程子芩还是需要花心思想一想如何才能一次性解决后续的问题。

    另外,现下她也想回曲池坊去看看了。自从三月前李承宗离京后,为免睹物思人,程子芩就从未再踏入过曲池坊一步。但此时李承宗已经不在了,那里便成了长安城里最后还留有他一丝气息的地方。程子芩既想马上就奔去凝香苑,又害怕再次回到凝香苑,这种矛盾的感觉简直快要把她的心脏撕裂了。她一直处于恍惚之中,直到殿门外一名医佐的声音打破了甘露殿里的沉静。

    “程圣医!”医佐在殿门外焦急地呼唤着程子芩。程子芩抬头看了看,来人好像是尚药局里的一名医佐。

    “何事?”程子芩问道。唐皇李渊此刻应该还在两仪殿里和朝臣议政。为了让程子芩好生将养,也为了避免她现在的状态引起朝臣的怀疑,李渊便暂停了程子芩两仪殿议政与太医署的监察之务,令其暂时每日来甘露殿里值守,顺便继续整理民间杂谈之类的籍册。

    医佐犹豫了一下,向程子芩回禀道:“承香殿那边出事了……”

    “具体何事?”程子芩耐着性子问,见医佐还是不肯敞亮回答,她料想也许是事关患者隐私不便大声通传,便起身走向医佐,不料医佐却惊呼一声“圣医止步”,并且还下意识地往后又退了几步。程子芩脸色疑惑,但心中却紧跟着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酆王李元亨他……他……”医佐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了口:“他好像害了豌豆疮……”

    “豌豆疮?!”程子芩脸色骤变。唐人口中的“豌豆疮”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花”,眼下的大唐祸不单行,难道说是她强行改变历史的报应来了?

    “你可接触过酆王?”程子芩紧张地问道。

    “不曾。”医佐赶紧回答,并且补充道:“从承香殿出来后我就用胰皂洗过手了,还用火酒消了毒,只是这身衣服来没来得及换……”

    “你做得很好。”看来张世一把太医署和尚药局新进的医士们都教得不错,总算是有了一件令程子芩赶到欣慰的事。但还有一件事令程子芩感到疑虑,那便是作为低级别的医佐是不能单独给妃嫔以及皇子或公主诊症的,想到这里,程子芩便问道:“司医呢?”

    医佐回答道:“德妃娘娘先后派人来叫了三位司医,现在都给扣在承香殿里了。奉御也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派了小吏随同第三位司医冯司医一起前去查看。可冯司医和小吏刚走进承香殿院内便听见宫女们在窃窃私语说方才两位司医都误诊了酆王为豌豆疮而惹得德妃娘娘暴怒的事,所以冯司医才立马给小吏使了眼色,让小吏速来通传程圣医。”

    “原来如此。”程子芩明白了原委。她稍作思索,立即吩咐道:“你即刻返回尚药局禀告奉御请旨立即封锁承香殿,并请圣人传召太医署张世一与崔知悌入宫协助控制疫症。”

    “唯。”医佐立马转身去办。

    “不行,还是太慢。”程子芩自言自语道。她又想了想,抬脚快步往神龙殿走去。

    仅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程子芩已经带着从神龙殿向宇文贵妃借来的六位带刀寺人以及十余内侍分为三组分别驻守住承香殿的两个院门和一个狗洞,并且交待寺人道在尚药奉御请来圣人的敕令前绝不可放出院内一人,如若有人胆敢硬闯,就地格杀勿论。

    很快承香殿被程子芩带人围住的消息就传到了殿内尹德妃的耳中,尹德妃一听,怒火中烧。她正愁刚刚被三位司医气出来的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呢,这可倒好,是她程子芩今日自己送上门来的。尹德妃一拍案几,横了面前跪着的三位司医一眼便怒气冲冲地冲出殿外。

    “程圣医这是做什么?”尹德妃已经竭力克制,看见程子芩对她退避三舍的样子,心中更加冒火。

    “疫病防控需要,还请德妃娘娘见谅。”程子芩恭敬地对着尹德妃行了个叉手礼。

    “你……”尹德妃正要发怒,忽然她身旁的一位年纪稍长但却有些眼生的宫女拉了拉她,并在尹德妃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尹德妃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她淡定地质问程子芩道:“程圣医可知酆王所患何症?”

    “暂不知。”程子芩如实回答。

    没曾想她的这句回答却瞬间破了尹德妃的计谋。原本尹德妃是想利用激将之法,故意不认可三位司医对李元亨下的“豌豆疮”的诊断从而引圣医程子芩前来印证李元亨确实得了豌豆疮这件事并且通传陛下,然后,她只需要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等到李元亨“在上天眷顾下”奇迹般地康复后便可获得竞争大唐储君最有力的优势——对于天花恶疾的永久免疫力,然后……可奈何程子芩竟然不按套路出牌,这可气坏了尹德妃。

    “那你为何敢封了本宫的承香殿?”尹德妃的声音大了几分。

    “两害相权取其轻。”程子芩再行了礼答道:“在病症尚未明晰且不能排除烈性传染症之前需先以烈性传染症论处,待稍后辨明病症详情后将视情况再做打算。”

    “你……”尹德妃气结。

    程子芩的回答显然令尹德妃身边宫女的计划落了空,她低着头忿忿地咬了咬牙,正想再上前给尹德妃递话,被程子芩直接召唤起来。

    “这位宫女好生面生,敢问是何时来到德妃娘娘宫里的?”程子芩先发制人。

    那宫女见状便也不再躲藏,直接上前一步抬起头看向程子芩,眼中尽是邪秽之气。她答道:“奴婢乃是曹州巫女李五戒,幸得德妃娘娘赏识,近日才招入宫中侍奉。”

    这人竟是巫女李五戒?程子芩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当年不就是个李五戒唆使得泾阳李艺造反叛乱的吗?如今李艺都变回了罗艺连尸体可能都已经腐化了,这个巫婆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程子芩心中埋藏了几年的疑问又被牵了出来,当年李艺反叛的隐情或许可以试着在此人身上挖一挖。

    “怎么?本宫宫里的人难道也该程圣医过问吗?”尹德妃更加生气。原先她还是顾念几分旧时与程子芩同在太子李建成一派,也算是有点同袍之谊,所以一直也算多有忍让,但谁知这程子芩抱上了神龙殿那位新晋贵妃的大腿之后就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位德妃放在眼里。她这种招摇势力的小人,岂是她这位后宫正一品德妃会惧怕的?

    “不敢。”程子芩第三度行礼道。

    “无妨。”李五戒上前安抚下尹德妃,提醒道:“德妃娘娘,眼下最紧要的是酆王殿下的身子,莫要为了奴婢再与圣医起冲突以免误了日后圣医为酆王殿下的诊治。”

    这句话可真是阴毒。程子芩心中一股郁气上涌,立马纠正道:“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家师曾经有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所以德妃娘娘尽可放心,下官自是不敢辱没师门的。”

    “哼。”尹德妃冷笑一声,怎么听“长幼妍媸”、“华夷愚智”这几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好像是别有所指。“以前总听闻程圣医乃是太白山十常斋孙神医的嫡传弟子,想必医术必然了得,但从今日程圣医教出来的这些司医们身上来看,怕是你的师门今日真的要难逃一辱了。”

    程子芩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令尹德妃如此笃定三位司医皆为误诊?”程子芩当真是很感兴趣。

    正在程子芩与尹德妃在承香殿正门处僵持不下时,内侍监裴静已经带着唐皇李渊的圣谕以及宫中宿卫来到程子芩的身后,与此同时,尚药奉御也领着张世一和崔知悌及时赶到并且带来了他们在营州时就用过的那套防疫装备。程子芩正要取一套装备入殿,张世一赶紧拦住了她,以眼神指了指她的肚子,程子芩忽才想起来自己已是有孕之身这件事。她对着张世一又嘱咐了几句,令其全面武装后再进入殿中去查看。

    看着张世一煞有介事的被包成个粽子的模样,尹德妃忍不住嘲笑了起来:“我大唐的医者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般贪生怕死,岂不是贻笑大方?”

    在场的医者除了程子芩皆有些羞愧难当、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听程子芩不卑不亢道:“虽说家师还曾曰‘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但下官以为一名医者的培养,短则数年,长需一生。面对不确定的病症,救人之前先需自保,这并非懦弱,而是睿智之举。倘若真正会治病之人都有勇无谋地前仆后继了,那日后的病者岂非真的只能靠求神问卜去?”

    程子芩的一段话不仅怼道尹德妃哑口无言,还莫名地扫射到她旁边的巫女李五戒,弄得李五戒投向她的眼神更加的怨恨。

    “去吧。”程子芩对着张世一点了点头。即便是天花,也只是靠飞沫和接触传播,只要他认真做好了防护,相信一定会无碍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张世一带着三位尚药局的司医一起走出了酆王李元亨的寝殿。在张世一的指示下,三位司医和张世一一起与院门外的程子芩隔着六尺的间距就李元亨的病情进行病例讨论。经过四位医官的描述,程子芩基本收集全了李元亨的病史:

    三日前李元亨偶感风寒,出现喷嚏、流涕等躯体不适,一日前出现发热畏寒与虚弱乏力之症,今日凌晨开始全身陆续出现红色丘疹,伴有瘙痒,令人忍不住想要搔抓,破溃处会结出血痂,并且部分破溃的丘疹处似有形成脓疱的趋势。手足心与咽峡都正常,其余体格检查也未有明显异常。

    这病史听起来,再结合唐朝那个时代的流行疾病谱,确实怎么听都怎么像是“豌豆疮”——天花。

    “丘疹的部位都在哪些地方?是躯干多还是四肢多?”程子芩问道。

    “目前看是躯干。”张世一回答道。

    “除了丘疹,是否已有疱疹出现?”程子芩追问。张世一摇了摇头,程子芩再看向三位司医,司医们一齐摇了摇头,表示未有。

    “确实时间太短了。”程子芩自语道,但天花的皮疹大都四肢多于躯干,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各种出疹性病毒的早期表现都是非常的类似,再加上个体差异,确实表现会很不典型。这种情况下只有再多给疾病一点时间,让其慢慢地发展一阵,直到疾病的特征逐渐暴露出来,待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后便可得到最精确的诊断。

    “看来孙思邈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尹德妃远远地讥讽道。李五戒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很是令程子芩不解。

    “难道说五戒巫女知道酆王殿下所患为何症?”程子芩试图借机套话,但李五戒很谨慎的样子,没有上套。程子芩想了想,便说道:“目前只有先委屈德妃娘娘与酆王殿下原地禁足,三位司医会一并留下照顾酆王殿下与承香殿内的所有人。太医署张博士也会留在承香殿协助各位完成消毒和隔离事宜。我也每日都会前来督察和会诊的。”

    “禁足多久?”尹德妃问道,“难道仅凭你一句话就要将我整个承香殿的宫人无限度的关下去吗?”

    “七日。”程子芩稍作权衡后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她现下真想将面前的这两个人无限制的禁足下去。

    “七日?”尹德妃有些不满,忽然心生一计道:“最多给你三日,若还是诊症不明,那本宫就去请陛下撤了你这个四品圣医。”

    “诺。”程子芩应下挑战。

第100章 水落石出

    待程子芩接下战书后,尹德妃在李五戒的安抚下暂时听从张世一的安排和酆王李元亨严格保持距离,并且不能再在李元亨的居室内过多的逗留,每日观看司医探访时,她也只能带上口罩等装备隔着设置在六尺外的屏风以外远观,不可近距离的接触。所有三日内曾接触过李元亨的宫人也被统一划地隔离管控,张世一和三位司医仔细地教会了众人洗手和消毒的方法并且教会他们如何自我观察、积极报告。

    趁此之际,李五戒给尹德妃献计,令阖宫宫人皆要每日抄诵她自创的经书以遏制疫病在宫中的传播,且谓之为《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并警示众人曰:“劝诸众生写一本免一身。写两本免一门。写三本免一村。若不写者灭门。门上傍之得过此难。”

    程子芩在得知此事后微微一笑,原来后世《新菩萨经》、《劝善经》这类连锁信的流行是从李五戒这里就开始有的啊。这类连锁信其实也就是历史上最早的“阅后不转死全家”或者“不转不是中国人”之类的文化传播毒瘤了。毫无用处,但却十分恶心人。程子芩轻叹道:“只要不影响防疫,其他就随她去吧。”

    一日之后,酆王李元亨的皮疹越出越多,不仅躯干皮疹增多,连头发下的头皮处也长了不少红丘疹,四肢上日前被抓破的地方已经结痂,少许几颗皮疹确实出现了感染流脓的表现。

    不过好在从营州回京后,程子芩就汲取了营州石灰法消毒效率低下的教训,经过数十次的尝试,不仅用蒸馏法制出了要在几百年后才会面世的烧酒,还使用重复蒸馏与冷凝法制备出了高浓度的食用酒精——火酒。

    自从有了火酒以后,疡医在外伤杀菌消毒这一块儿的技艺简直得到了飞升,如此一来,即便是大唐暂时仍没有抗生素的存在,在战场上或者日常劳作受伤后因创口感染而死伤的比例也得到了极大的降低。

    张世一利用火酒为李元亨进行感染皮疹处的点酌,剧烈的疼痛感令李元亨瞬间蹦得老高。扛着李元亨的抱怨和尹德妃的责骂,张世一坚持着对李元亨的“规范治疗”,终于在两日之后,受感染的部分皮疹也开始结痂好转,并没有像真正的豌豆疮那样开始溃烂加深。而且部分丘疹也已经出现水疱,特别是在冰敷或扇风的作用之下保留住的那些未被李元亨抠烂破坏掉的皮疹原型,确实与豌豆疮之疹很不一样。张世一松了一口气,果然,事实证明程子芩又一次“猜”对了。

    三日之期已到,程子芩按时赴约。再次见到尹德妃时,程子芩的心中底气十足,她脸上那抹游刃有余的淡然再次惹得尹德妃很是不爽。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德妃娘娘对于酆王殿下病情判断之准确着实令下官由衷地感到佩服。”程子芩见到尹德妃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已经做好的一顶高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尹德妃的脑袋上,这样她后续若是再想说些什么自然也是“与德妃娘娘看法相同”,尹德妃就算再怎么“一身逆骨”也不好反驳了所有人之后再连自己的观点也一起反驳吧。

    “哦?这么说程圣医是明确亨儿的病症了?”尹德妃将信将疑道。

    李五戒曾说过,这种痘疮之症乃是大唐东北边境偏僻村落中曾经发生的疫症,虽说感染后的行状与豌豆疮相似,但却不会致命,而且她还有“防疫经书”可控制这种疫病的传染,所以她才敢用这个法子来假装制造出李元亨得过一次豌豆疮的假象。古代的君王最害怕的便是储君暴毙,更何况唐皇李渊还经历了大唐储君接二连三的暴毙。如果能借程子芩之口让唐皇李渊相信酆王李元亨具有了豌豆疮的永久免疫力,那么李渊在考虑下一任储君时定会优先考虑李元亨。

    尹德妃自我感慨着,虽然在太子李建成死后,她既不能再借助和依附东宫的势力,也没有像神龙殿宇文氏那样在朝中做大官的哥哥可以依靠,甚至连承庆殿遗孀长孙氏的境况都不如,她要是再不另辟蹊径地为儿子和自己谋一条出路,只怕过不了多久,等后宫的新秀们陆续撅起,终有朝一日,她和她的儿子也可能会像那临湖殿的张婕妤和周王李元方的下场一样。

    虽说那张婕妤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是她的儿子周王李元方虽然身份存疑,但连陛下都没有深究,却也能夭亡在宫中,且还死得不明不白的。尹德妃每每想到周王之死都感觉到不寒而栗,她想一想目前尚躺在病榻上的李元亨,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相信在不久之后她的儿子将来登上皇位后也定会能体谅她的。

    “德妃娘娘?”程子芩轻唤了一声,方才她已经讲了半天了,但是貌似尹德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程子芩不得已先停了下来,直到叫回了尹德妃的游魂后才接着说:“所以,酆王殿下此次得的不是‘天花——豌豆疮’,而是‘水花——水疮’”。

    “水花?水疮?这又是何病症?本宫从未听说过。”尹德妃的激动程度稍稍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跟在她身后的李五戒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水花’之症又叫‘水疮’,在起病之初看上去确实和‘天花’也就是‘豌豆疮’有些类似,但这两种病症属于完全不同的疾症,在病程中后期的临床表现以及传染性、致死性上都不是一回事儿,现下基本上可以排除酆王殿下所患疾症为豌豆疮的可能了。”程子芩答道。

    皮疹呈向心性分布,初为丘疹,后为水疱,瘙痒难止,抓烂部位很快结痂,典型的“四世同堂”的皮疹表现。只不过这有关水痘之症的记录在历史上最早也是见于北宋翰林医学士钱乙的《小儿药证直诀》,估计此时这种病毒还尚未在唐朝的市面上广泛流传,最多也只是在某些偏远的小村落中小范围的传播过,所以大唐长安的医官医士们识别不出也再正常不过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李五戒不再淡定,忍不住开口问道。

    程子芩轻蔑地瞥她一眼,倒不是看不起她巫女的身份,而是很讨厌这位连“圣医”都不晓得要称呼一句的假宫女。入宫许久,程子芩在乎这声称呼并非是因为她也深受封建等级思想的毒害,而是这句“程圣医”或者“程大夫”代表着对她这个人本身而非身份的尊重。

    “不巧,昔日在平营州之疫时恰好也在敌军军营中遇见过此症,所以便识得此症。只不过未曾预料到这东北边境处的病症竟已流入我长安太极宫内。或许也该请太医令着手去调查一下现下这种病症在长安城中的流行情况了。”程子芩说道。张世一还在场,不说是在高句丽的军帐中所见怕是就要露馅了。只不过程子芩自己也没想到这恰好对上了李五戒手里那件水疮病者曾穿过的衣服的来源州地。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呢?

    “那倒不必。”尹德妃慌张地说,话已出口才发现欠妥,赶紧转移话题道:“本宫是说这就好,如若亨儿不是天花的话,那本宫就放心了。”

    尹德妃和酆王唯一的出路被程子芩给断送了,此刻她恨不得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然后再碾碎她的骨头和着她的血一起喝。错过了这个机会,酆王李元亨此生怕再也难有登上帝位的可能了。

    幸得张世一的严格管控,整个承香殿中除了三位酆王李元亨的近侍宫婢以外,没有其他人再陆续发病。不到半月,雷声大雨点小的承香殿之疫就完全控制住了,圣医程子芩和太医署与尚药局的医官医士只是做好了本职的工作而已,所以,除了唐皇李渊的口头表扬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赏赐。反倒是那位组织宫人传抄连锁信《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的巫女李五戒却得到了尹德妃的大力举荐,不仅获得了唐皇李渊的重金赏赐,还再度在长安城中名声鹊起。

    宫中的传言逐渐流传至民间道,被染上水疮的那三位宫婢都是没有传抄《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的,而其他宫人在巫女李五戒自创的这套“防疫经文”的保护下全部免除了疫病的侵扰。一时之间,传抄连锁信的行为便在长安城中迅速推广开来,张世一每日都能气得捶胸顿首,但程子芩却变得比往常更淡定。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程子芩悠悠地说:“有些事情要想知道答案其实很简单,做一个对照试验就可以了。就比如说这一次在承香殿中,让一半的宫人只抄经书不消毒隔离,而另一半的宫人只消毒隔离不抄经书,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只不过这种方法对那些只抄经书的宫人来说太不公平。而且大多数时候,人们愚昧的原因不仅仅在于自己只愿意相信自己能看见的部分,而是因为更多时候统治者只愿意让百姓看见他们想让百姓看见的部分。毕竟只有相信因果宿命与鬼神之术的人才最容易被统治,要是哪一天大家都去追求人人平等了,那岂不是天天都有叛乱了……”

    “圣医……”张世一提醒了一句,程子芩回过神来,自己现下还置身太医署呢,要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嘀咕被隔墙之耳听了去,指不定很快就传进唐皇李渊的耳朵了。

    “我就是在胡说,你只当没听见。”程子芩对着张世一呵呵一笑道。她今日来太医署本就是来向张世一辞行和安排太医署后续事宜的。近日她已发现自己的小腹有了开始微微隆起的趋势,而且偶尔也开始出现饱逆反酸想要呕吐的感觉,如果再继续这样在甘露殿李渊的眼皮子底下待下去的话,怕是很快就要露出马脚了。她已经想好了一个理由要去向唐皇李渊请辞回太白山隐居,现下李渊需要的医术,太医署和尚药局可以胜任,而问卜之术太卜署的李淳风还在她之上,她所会的大部分膳饮之法基本上都已传授给尚食局的女官们了,现在就连这禁咒之术与在民间树立起的可信奉的巫女形象也可由李五戒接手,她实在是想不到此时的自己对李渊来说还有什么是非留不可的理由。

    “对了!”程子芩忽然想起一事,最近她的忘性越来越大,就连要把重要的事情往小册子上记或者要记得去看自己的小册子这件事都能忘,她翻了翻备忘录终于找到那件就快要被她遗忘干净的要事:疫苗。这次酆王误诊天花的事情虽说又是一件乌龙事件,但是也恰好提醒了程子芩她还可以利用现代医学理论为唐朝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其实再过不久,她的师父孙思邈本来也会去推进这件事,但他用人痘接种的方法太危险了,她还有更好的建议。

    “圣人已同意我的奏请,不日便会命你兼任太医丞。”程子芩说道,张世一一脸的疑惑,正准备询问却被程子芩先行止住,她为他多揽来一个职务可不是为了结党营私,是当真有要务相托的:“等你上任后记得派人去各处游牧之地找寻这种‘牛疮’病者,”程子芩说着递给张世一一张医案,接着说,“多留心下负责挤奶或者为母牛接生的牧民的手,如果遇到长有这种痘疱疮的病者记得做好隔离保护措施后带回长安来。”

    “圣医找这些病者来做什么?”张世一不解地问。

    “灭天花。”程子芩回答道。这场战役可比灭突厥和吐谷浑难多了。“不能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被动了。疾病预防中最重要的一级预防便是防病于未然。”

第101章 圣医请辞

    太极宫承庆殿,宫婢引着头戴幂篱的巫女李五戒进入秦王妃长孙氏的内室。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李五戒才又重新戴上幂篱离开。长孙氏握紧了搁在妆几上的右手,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的出击竟然让那个妖道程子芩侥幸逃过一劫,下一次她必定要一击即中,再不给她任何跳脱的机会。长孙氏正在郁闷之中,忽见宫女穗儿一脸笑意地进来,只见她靠近长孙氏的耳朵与她耳语了几句,长孙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喜色。

    “谁的?”长孙氏问道。

    “暂不知。”穗儿回答道。

    “快通传兄长着人前去调查。”长孙氏吩咐道。她在心中默想着,这可是程子芩自己在作死,如果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也怨不得她。

    太极宫后宫观云殿,程子芩带着一盒子宝贝来和薛婕妤道别。薛婕妤坐在程子芩的面前,看着程子芩特意为她送来的各种小发明和小摆件,心中满是悲伤。

    “你真的要走吗?”薛婕妤问道。

    “你知道的,不得不走啊。”程子芩苦涩地笑道。

    “唉——”两个人同时轻叹一声,这默契又逗得两个人同步发笑。

    “没事,”程子芩安慰道:“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来太白山看我啊。”

    “就会哄我。”薛婕妤微恼道,“我要是能出宫,除非哪天陛下殡天了。”

    “嘘!”程子芩没好气地瞥了薛婕妤一眼,责备道:“当心隔墙有耳。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越来越不着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我现在和你走得这么近呢?以前的我可不是这样的。”薛婕妤反击道,随后还紧接着逗弄程子芩一句:“你现在说话真的是越来越有做阿娘的感觉了。”

    程子芩又瞥了薛婕妤一眼,想了想,感叹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是实话。以前在我入宫之前,你是和秦王妃天天吟诗作对的才女,确实是在遇见我之后才变成这样……略微有些粗放的。”

    程子芩这话说的给薛婕妤和自己都留了几分薄面。提起长孙氏,她忽然又想起秦王李世民的离世,也许皇太孙李承宗的离开真的就是上天对于她的惩罚吧。

    “真可怜。”程子芩也不知道她是在说长孙氏,还是在说自己。

    “长孙……”薛婕妤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个人了,“其实秦王妃她……她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她是一个既坚强,又要强的娘子。至少……比你还顽强。”

    薛婕妤口中的这个长孙氏是程子芩认识的那个人吗?她怎么那么不信呢?程子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既然大家现在都是寡妇了,还有什么好比的,尤其是“顽强”这一项,难道不是谁比赢了说明谁更惨吗?程子芩忽然感觉很可笑,尤其是自己。

    “陛下已经允准了吗?”薛婕妤又问。

    “我还没说呢。”程子芩老实地回答,“我准备明日一早便去甘露殿与圣人辞行,然后立即离开。这样圣人就不会有时间想想后,万一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哦。”薛婕妤应道,看来程子芩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太极宫了。

    “我会想你的。”薛婕妤目光诚挚。

    “我也会的。”程子芩回以诚挚。

    翌日凌晨,程子芩一早便在三清殿的西殿里收拾了起来。金灵一边帮她拾掇着物什,一边啪塔啪塔掉着眼泪。虽然不舍,但金灵知道程子芩真的也是不得不离开了,所以她才强忍着不舍始终没有说出那句“不走行不行”。

    “等我离开之后,你就去观云殿,薛婕妤那边我都已经交待妥当了。”程子芩吩咐道。每次离开前,她都是将金灵托孤给薛婕妤,程子芩也不知道,要是这太极宫中没有薛婕妤在的话,她还能和谁成为朋友。

    “嗯。”金灵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挤出一个笑。

    “以后办事再激灵些,虽然薛婕妤不会怪你,甚至会比我还惯着你,但你也不能太不懂事,要有眼力见,凡事多主动些。”程子芩交待道,莫名地自己也开始眼睛发酸。不能再说了,再说她也要哭鼻子了。妊娠期的激素水平真可怕。

    “嗯。”金灵今日莫名地乖巧,一句反驳的声音也没有,倒叫程子芩有些不习惯。

    “好了,我该去甘露殿了。你帮我把这些送到安礼门外的马车上后就去观云殿找薛婕妤吧。”程子芩直起身体,轻轻扶了下腰。还没怎么显怀呢,她的腰就经常开始酸软了,大概是激素水平已经使得关节韧带开始松弛的缘故吧。

    “嗯。”金灵再次回应道,看着程子芩即将走出殿门的背影,最后叫了下她的名字:“子芩道医,”这是她刚刚认识她时,她最喜欢听她叫的名字,“保重。”

    “嗯。”程子芩眼中一红,抬脚出了三清殿。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程子芩一早便来到殿外等待唐皇李渊起早。今日是朔日,李渊需要去太极殿朝见群臣,程子芩就是想趁着他赶着去上朝之前没有多少时间细想时好赶紧禀报完,然后李渊便可大手一挥赶紧放她出宫。大约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内侍监裴静缓缓踱到门口,通传程子芩进殿。程子芩吸了两下鼻子,抬起脚进入殿门。

    今日的程子芩穿着一身的素袍,带着那柄李承宗送她的檀木簪,腰间的银鱼袋和鱼符都已和官服官帽一起整整齐齐地留在了三清殿的榻上,所以,她今日又用回了自己自制的腰袋,里面除了小册子和李淳风送他的龟卜以外,还有那颗李承宗送她的明月珠。现在的程子芩看上去就如同若干年前刚刚踏入宫门时的程子芩一样,只不过个子长高了些,脸更清瘦了些,以及腹中还多了个生命。

    “你这是?”唐皇李渊一脸的诧异,还带着一点点起床气。

    “圣人万福。”程子芩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行礼,语气平和地说,“子芩今日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辞行?”虽然自从得到皇太孙李承宗薨逝的消息后,李渊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程子芩已经动了离开太极宫的心思,但是真到她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一丝意外。

    如今的程子芩已经是大唐绝无仅有的四品女官,而且在前朝后宫,除了皇亲国戚与高阶的嫔妃以外,基本上就属她这个程圣医的地位最高、俸禄最优厚,更何况他还许了她御前事奉和两仪殿议政的荣耀,这无论是在既往的哪个朝代都已经是开创先河之举。之前她榜上皇太孙李承宗不就是为了这些吗?现在李承宗已经不在了,她如果再要辞官归隐的话,那她这些年的经营不是全都白费了吗?李渊对程子芩确实不理解。

    “圣人待子芩恩重如山,子芩心中感念圣恩,也不忍离去。但事关朝堂安危,大唐百年社稷,所以,子芩不得不自请归隐,还望圣人恩准。”程子芩知道封建帝王最是看重有关江山气运的迷信之说,所以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便是最好的离宫借口。“古语有云,风水轮流转,物极必反之。子芩之前身上对大唐运势的助力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如若继续留在宫中便会给大唐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才想效仿当年的道人王远知,自请辞官归隐太白山,继续修炼悟道,在山中祝祷我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唔。”李渊点了点头。他想起很多年前,曾住在三清殿东殿里的上清派道人王远知也曾与他这么讲过。管他真与假,既然修道之人已经动了离开的心思,即便是强留,那他们日后也必不会再全力相佐了,强留又有何意义呢?“既然圣医去意已决,那朕便不再多加挽留。如若日后圣医得道归来,这甘露殿的偏几,朕依然会为你保留。”

    “叩谢圣人。”程子芩伏跪行大礼拜别李渊,这大概也算是自古以来最体面的辞职了。

    李渊正准备抬手令程子芩平身,忽然尹德妃来到甘露殿外吵闹,吓得裴静腿脚都麻利了不少,赶紧迈着大步赶去殿外阻止。

    “陛下正在殿内接见程圣医,还请娘娘待奴婢通传后再进殿。”甘露殿门口的小宫婢话一出口,就立马被尹德妃甩了个巴掌。

    “放肆!”尹德妃怒气冲冲道,“本宫要见陛下还需要待你通传?”

    尹德妃说着就要叫人来发落了这个不懂事的小宫婢,裴静赶紧快步上前,抢先去处置了那个小宫婢。

    “不懂事,连德妃娘娘都不认识?”裴静给门口驻守的内侍使了个眼神,让内侍把小宫婢带了下去,呵斥道:“赶紧拉回宫教博士那儿去重新学学规矩,再学不好,本监连宫教博士一起罚!”说罢他转过头对着德妃满脸堆笑道:“新来的小宫婢眼力不足,还请德妃娘娘见谅。”

    德妃瞥了裴静一眼,心中要事要紧,便卖了裴静这个薄面,一挥衣袖,抬脚进了殿中。

    “德妃怎么来了?”李渊眉头一皱。自从玄武门之变后,李渊就很少再去承香殿,就连半月前承香殿封闭一事,李渊也只是派裴静带了敕令前去,后续裴静再来回复时甚至把事情全部丢给了宇文贵妃去处理。虽然之前万贵妃也承认了自己对尹德妃和太子李建成的指控没有证据,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这尹德妃显然是属于后者。而且现在每次看到她,李渊就会想起那日自己在临湖殿里所受到的那些摧残和屈辱,不仅会想起自己已经薨逝的三个儿子,还会想起张婕妤那个背叛自己的贱人,所以,只要可以,他宁愿此生都不要再看见尹德妃这张脸。若不是怕世人腹诽他喜新厌旧以及再度揣测那日临湖殿里发生的事情,李渊早就把尹德妃打入冷宫中老死不相往来了。何曾想她今日倒是长了本事,一大早来闯他的甘露殿,在临上朝前触他的霉头,这要是再不能动怒,可真是要求他修炼成圣人了。

    “陛下,妾有要事启奏。”尹德妃躬身行礼行叉手礼,看了一眼还伏跪在地上的程子芩,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都先平身吧。”李渊语气冷淡地说。

    “程圣医还是暂且先跪着吧。”尹德妃的无理令李渊很是不悦,虽然以前他也曾喜欢过她这副高傲果敢的样子。

    “有事简奏,朕要去上朝了。”李渊吩咐道,也无心再去管还伏跪着地上的程子芩。

    “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尹德妃今日的样子实在是不得不令李渊想起玄武门之变那日在临湖殿中的万贵妃。

    李渊杀气腾腾地看了眼尹德妃的脸,抬手指了指殿内所有的宫人,最后指着裴静压制嗓子吓道:“你们……都下去。”

    裴静赶紧下令殿中所有的宫人撤到殿外,看着尹德妃的架势怕是要对程子芩不利了,裴静想了想,赶紧派人去给神龙殿和观云殿都送了口信。

    殿内清堂之后,尹德妃恨恨地看着地上的程子芩。今日她就算惹得李渊动怒了又如何,反正李渊早就对她厌倦了,连他们的儿子酆王李元亨差点害病死了他都不在意,今日只要能除了程子芩这个断了李元亨帝位之路的妖医,出了她的一口恶气,其余的事她一概都不管了。天天压抑地活在这不是冷宫却甚是冷宫的承香殿中,她也早就活够了。

    “可以说了吗?”李渊用尽最后的一点耐心问道。

    尹德妃再次行了个礼,上前一步禀告道:“昨晚妾收到一封密信,举报程圣医与太卜署太卜令私通并且珠胎暗结,故才来一早启奏陛下,请陛下圣裁。”

    程子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孕傻综合征”害得她的反应总是要慢半拍,所以此刻她的灵魂虽已进入战斗模式,可身体依旧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方才尹德妃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似的。

第102章 御前诬告

    片刻过后,尚药奉御被唐皇李渊传召亲自前来给程子芩诊脉。程子芩依旧跪在殿内,尚药奉御仔细辨别她的脉象再三,生怕是自己号错了脉而误了程子芩的性命。毕竟这些年来程子芩为了大唐的医药事业付出了多少,大唐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身为医者的医官医士。如果今日要是让程子芩冤死于自己的误诊,那岂不是太过讽刺了。

    “奉御不用怀疑自己。”程子芩悠悠道,她早就不想再看尚药奉御纠结的表情了,奈何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孕妇,没办法。

    “你肯承认了?”尹德妃讥讽道。

    程子芩本来也就没有打算抵赖,都说了是妊娠期反应迟钝的锅。她拍了拍尚药奉御的衣袖,请他先起身,免得为了继续给自己号脉而受累一直也跪在地上。程子芩挺直上身向李渊行了个礼,道:“小医确已怀有身孕,但与太卜令无关。方才圣人已准允小医辞官归隐,不知此事是否还要追究?”

    确实,就在尹德妃来的前一步,李渊已经准了程子芩的辞归。所以,此时此事是否还要深究则全凭李渊的一句话了。

    “你辞官了?”尹德妃和尚药奉御异口同声地问,幸好尚药奉御的声音很小,被尹德妃的声音盖住了。程子芩这么好的医者归隐了实在是可惜,尚药奉御的脸上满是惋惜之情。

    “就算是辞官了又如何?”尹德妃一点也不想放过程子芩,就算她现在已经要滚出太极宫了,她也要她把她儿子失去的皇位赔给她。“身为后宫女官,还是出家道人,竟敢与前朝官士做出苟且之事,这不仅是秽乱后宫、扰乱朝纲,而且还有辱圣贤、败坏圣祖声誉!对,就是圣祖声誉。你是如何有脸带着暗珠住在三清殿的?”

    唐皇李渊还没发话,尹德妃倒是先一顿噼里啪啦地把帽子扣了过来,直到她说完后看见李渊的脸色确实很不好时才收敛地住了口。殿内终于又陷入了安静。大约经过了一分钟死一般的寂静,程子芩短路的脑子终于又接上了。她心思坦荡、不卑不亢地看向尹德妃,脸色浮现出一个看破世事的笑,说道:“小医尚未着冠,只是带发修行,所以并非出家之人,另外家师也未曾告知此生不允小医婚配,想来是德妃娘娘误解了十常斋的规矩。此为其一。再者,小医方才说了,小医确已怀有身孕,但敢以项上人头保证这与太卜署太卜令李淳风毫无关系,如若言有不实,小医定会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此为其二。此外,这男女之爱本是天经地义、顺其自然之事,如何竟被尹德妃认为是‘苟且之事’?圣祖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若这两情相悦、顺其自然之事不为圣祖所允,那我等的性命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程子芩三段辩驳驳斥得尹德妃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要不是懒得再多费口舌,程子芩可以从人类的起源和她掰扯起来,顺便再给她科普下她的父母是如何把她造出来的,当然程子芩要科普的那一部分只是她不知道的从受精卵变成成熟胎儿而被分娩出来之前的组织胚胎学的正经真知识,不带颜色的那种。

    “那……那……那你这腹中是谁的……”

    “干汝何事?”

    尹德妃话还没有说完,就又被程子芩一口给噎了回去。她愤愤地看着程子芩,但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正在此时,宇文贵妃带着韩王李元嘉和魏王李灵夔一起赶到甘露殿,幸好神龙殿离甘露殿最近,不然真怕今日李渊一时糊涂,做出了会后悔一生的事。

    “是我的!”李元嘉高喊一句,这一嗓子雷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程子芩本芩。

    “也可以是我的!”李灵夔也跟着起哄。这个八岁的小屁孩真是令人头痛。

    “不得无礼。”宇文贵妃轻斥道。

    “陛下万福。”宇文贵妃向李渊行了个叉手礼,缓缓走到李渊的身旁站立,显得仪态万千,正宫之势毕现。李渊看见现下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和皇子,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再看那尹德妃一脸晦气的样子,甚是嫌弃,不自觉地就换了换侧身的方向,尽量让自己的余光少去扫射到她一点。

    “陛下还要上朝,不如就将此处交给我吧。”宇文贵妃还是宇文昭仪时就只以“我”自称,对上对下皆是如此,从不称“妾”,也从未自诩“本宫”,仅这一点就很难不令李渊喜欢。

    “不可。”尹德妃还不死心,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正竭力思考着,反倒先迎来了宇文贵妃的责难。事已至此,宇文贵妃若是再不发威一次,尹德妃还真以为她是病猫了。

    “德妃这是不信任本宫吗?”宇文贵妃眼神犀利地看向尹德妃,尹德妃第一次见宇文贵妃这般霸气全开的样子,很是意外。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宇文贵妃又接着问道:“本宫身为贵妃,代掌皇后凤印,你身为后宫宫妃,接到事关后宫女官的举报不第一时间先来禀报本宫,却一早来甘露殿影响陛下上朝,这可是一个后宫老人该做的事?”

    宇文贵妃的一席话打中了尹德妃的无数根软肋,果然在这后宫中能坐上贵妃之位的人都绝非等闲之辈。

    “我……”尹德妃“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李渊此时倒是觉得这后宫之政比前朝之政精彩多了。前朝议政天天有,近来天下也还算太平,每日议来议去的也都是那档子事儿,也没什么花样,所以今日他不如就留下来好好看场戏吧。

    “传令,今日罢朝,让百官都回去吧。”李渊对裴静吩咐道,裴静即刻令内谒者去太极殿传诏。

    此刻在已经在太极殿内等待了许久的大臣们,突然听说皇帝今日不来上朝了,瞬间炸开了锅。朝堂之上,众臣都在纷纷揣测是唐皇李渊的身体不行了,还是后宫发生什么大事儿了,亦或是皇太孙在吐谷浑前线那边遇到什么状况了……猜什么的都有,只有侍中高士廉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态,惹得左庶子萧瑀有些不爽,而右庶子陈叔达则满心的担忧,中书令宇文士及正在琢磨着等会儿下朝后就立即着人前去神龙殿向宇文贵妃打探,而太卜令李淳风则在听到内谒者传诏后的第一时间下朝出宫。今日长安城中大风,他近日一直在研究风力分级的术业,今日不用上朝了对他来说正好赶紧回去搞研究。看着李淳风匆匆离去的背影,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心中一乐,更加的自信。

    现在回到太极宫甘露殿这边,唐皇李渊和宇文贵妃一齐坐在正榻上,宇文贵妃向李渊请赐了一把矮椅给程子芩。程子芩跪得有点久了,起身的时候有些摇晃,裴静想扶没来得及,李灵夔赶紧上前一把扶住程子芩,李元嘉习惯性地回避了一下,他果然是最知礼节的皇子。

    看着众人的反应,虽然尹德妃心中多有不爽,但也为终于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而感到兴奋,她趁势说道:“韩王殿下如此知书识礼,又怎会是这程氏腹中子之父呢?”

    既然程子芩已经不再是圣医了,又不承认自己是出家道人,那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尹德妃只好暂且叫她“程氏”了。看来今日不问出程子芩这腹中之子的生父,尹德妃是不会罢休了。

    程子芩笑了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尚未明显的腹部,缓缓道:“此乃皇太孙之子,圣人之曾孙。”

    “什么?!”尹德妃一声惊呼,满眼错愕,这和李五戒告诉她的信息可差得太远了呀。

    殿内几乎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李渊的神色有些复杂,喜忧参半的意思,宇文贵妃和李元嘉的脸上露出了很自然的喜悦之色,而裴静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镇定表情。只有李灵夔开始摆着指头认真地掰扯:这要是皇太孙之子、皇帝李渊曾孙的话,那他或她到底该叫李灵夔什么呢。

    “谁可以证明?”尹德妃今日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可以证明?程子芩一声苦笑,能够为她证明的人已经不在了。程子芩还在悲伤,耳边又想起了尹德妃恶毒的声音:“就算你是皇太孙的人,但太孙现在又不在。即便是他将来回来了,也不能说明你就和旁人无染。密信上可是说有证据证明你于去年冬至曾与太卜令在醴泉坊的客栈私会,你可敢承认?”

    “没错。”程子芩说道,还补充了句:“我们每年冬至都去。我和师兄同一天生辰,所以相约一起过生辰宴,有问题吗?”

    程子芩算是明白了,这位尹德妃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她既不知道李承宗已经薨逝的事,又不知道她是在李承宗临走之前的那日才破了身。自那日以后,她就再没单独脱离过公众的视野了,所以说,这封密信对她的指控想必完全都是意淫,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的。只是,在破身时日的这个问题上,除了李承宗确实没有人可以为她证明了。找证据去反驳一个伪事实有时比找证据去证明一件事实还要困难。

    “等皇太孙回来后,你也敢这么对质吗?”尹德妃豁出去了。

    “回来?”程子芩心中一阵剧痛,脸上不自觉就滚下两行热泪。

    尹德妃还以为程子芩终于陷入自己的连环逼问陷阱,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只听唐皇李渊一声震怒地吼道:“够了!”

    程子芩再度确定这个尹德妃就是一个什么内情也不知道的枪手,不仅在自己的伤口上反复撒盐,更是在李渊的雷区上反复跳跃。唐皇李渊的震怒令尹德妃感觉莫名其妙,他不是一向最在乎皇室的血统的吗?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那种。为何今日又会阻止她再继续盘问皇曾孙血统一事呢?

    “我来证明。”太子妃郑观音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薛婕妤和长洛郡主扶着郑观音走入殿内。

    “哦,是我令人去通传的东宫。”宇文贵妃赶紧把事情揽在身上。自玄武门之变后,李渊就不喜后宫妃嫔再与东宫或者承庆殿走得太近。宇文贵妃深知薛婕妤是程子芩的至交好友,那保护薛婕妤也就算是在保护程子芩了吧。

    “程道医原本就是东宫引荐入宫的,所以我想此事也该让东宫知晓。”宇文贵妃解释道,虽然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程子芩肚子里的孩子是东宫的。

    “此事到此为止。”李渊盖棺定论,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还没想好要如何安置他这突然冒出来的第一位曾孙。

    “奏请陛下,请允准儿媳将子芩接回东宫安养。”郑观音还不知道程子芩刚刚辞官的事儿,如果她没有提醒李渊这件事的话,程子芩是打算出了这甘露殿就立马开溜的。唉,她这位准婆婆也是好心办坏事了。

第103章 内宫学士

    “还是先留在宫中吧。”李渊说道,在他想清楚之前,还不能放程子芩离宫,“由宇文贵妃亲自照料,东宫可随时入宫探望,不必提前奏请。”

    这已经是李渊能给出的最大的恩惠了。郑观音躬身行礼谢恩。

    “可是陛下方才已经允准小医辞官了啊。”程子芩实在是不甘心,而且说是说,她现在也觉得住在三清殿里养胎好像真的不合适。“而且小医连官服官帽和鱼符鱼袋都已整理好并已差人送回了。”

    怎么安置程子芩,这确实是个问题。她又不是皇帝的妃嫔,不可能单独给她赐个宫殿。而如果现在要是帮皇太孙纳了她的话必然会将众人的目光引到皇太孙身上去,这样在李靖大捷归来之前,皇太孙薨逝的消息就瞒不住了,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想好下一任的皇储到底是立谁。原本他已经一大半都决定了要选李元嘉的,可是今日这事一出,他居然能为了保护程子芩而张口就认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虽说有几分戏言在里面,但倘若日后真有必要,他确实有可能会因情而乱了皇室血脉。在这一点是他李渊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那么,最可行的便还剩东宫的安陆郡王李承道以及承庆殿的中山郡王李承乾。可是这两个皇孙,一个只知道吃,一个只知道玩,实在是比已故的李承宗差太远。还有一个确实不错的李承德,只可惜他不是太子的嫡出,虽然也认养在太子妃郑观音的名下,但嫡就是嫡,庶就是庶,无论如何一定要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样才能保证以后再不出现弟夺兄位、子夺父权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对,这一点也是他李渊绝对不能够接受的。所以,他确实还需要时间再想想,再多想想。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目不识丁、头脑简单也堪忧。”李渊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尹德妃说道,他转头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程子芩,接着说:“既然官服已经送回了,换了便是。裴静,传诏。”

    内侍监裴静立马从殿外快步奔到李渊面前听令,看来他脚步的快慢与年纪的相关性不大,而和唐皇李渊心意的迫切程度关系更为紧密。

    李渊接着道:“弘扬华夏文化,应有教无类,前朝门下省修文馆即日起更名为‘弘文馆’,在后宫弘文殿设内宫学馆,着程子芩为内宫正三品女学士,掌内馆经籍图册、教授众人,增设六品助学辅之,并于后宫妃嫔、六尚之中择选妙通经史、兼善文才之人以班昭所著《女诫》为模本编撰女学籍册《女则》、《女训》等,教化宫人、约束后宫。另,即日起在太常寺下增设从三品太医监一职,位列太常卿之下,太常少卿之上,总领太医署、尚药局、药藏局所有医药之事监察之职,增设从八品上太医少监一职辅之,原太医署内医监、医正独立于太医署之外,归置于太医监。首任太医监由弘文内馆女学士程子芩兼之。”

    “唯。”裴静得令即刻去办。

    又升官了?还是内宫正三品兼前朝从三品。金鱼袋、紫袍加身,还真让李承宗说中了。程子芩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升职并非是因为她在大唐医药事业上的功绩,而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皇家的血脉。到底还是要靠子宫来升官位吗?程子芩在心中发笑,封建社会的女子除了从父、从夫与从子以外,当真是没有途径靠自己走到三品以上的。

    对于程子芩没能顺利离宫一事,除了她自己不高兴以外,所有人都挺高兴的,尤其是荣升为六品助学的小跟班金灵。从三清殿搬出来以后,程子芩在唐皇李渊的指令下入住后宫弘文殿。弘文殿的东侧殿是内宫的藏书阁,所以程子芩自然又入住了西侧殿。她这一生大概就是与“东”无缘吧。

    是日,巫女李五戒应承香殿尹德妃之邀入宫为酆王李元亨通灵驱邪,就是俗话所说的“跳大神”。不知为何,自从李元亨的水疮之症康复后,他就变精神紊乱、性情大变,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暴跳如雷,经常一个人半夜在睡眠中突然惊坐起来哭着哭着又笑或者笑着笑着又哭,但等第二天一早醒来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这种疯癫之症呈间隙性的发作,发作间期完全不影响其日常生活,而发作起来时则很难自控,时而伤人,时而自伤。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医官医士们基本上都来看过了,在躯体之上确实看不出李元亨存在什么异常,但他这样的表现也确实有不对劲。最后连咒禁科里所有的咒禁师和咒禁工都出动了,还是解决不了李元亨的问题。

    宫里四处都在谣传酆王李元亨这是被鬼缠上了,还暗讽鬼上身的原因是因为尹德妃在背地里干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尹德妃虽然有口难辩、满心怨恨,但不得已也只有又把目光重新锁回到她最讨厌的那两个人的身上。无论在哪个年代,精神疯癫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而在痛苦程度上来说,精神病患者的家属其实是比精神病患者本身承担着更大的压力的。

    令尹德妃最厌恶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个在之前给了她一堆假消息,害得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巫女李五戒,虽然尹德妃的心中也很怀疑李五戒的那个《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到底是否有效,但比起另一个她更不想去求助的人,她宁愿先再给李五戒一个机会试试,就当是再信她最后一次。上次在甘露殿,虽然唐皇李渊升了程子芩的官职,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以助其安心养胎,李渊只是令她每三两日至皇城行监察之职,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弘文殿的内馆之中指导着下属编编书册,教教宫人即可,还特意交待了她不要太累。所以,就算她不怕程子芩因为之前的私仇而报复她和她的儿子,尹德妃也不好再违逆圣意去多加叨扰的。

    为了避免引起宫内宫外有更多人对于李元亨病情的关注,尹德妃刻意派人从比玄武门更加隐蔽的安礼门将李五戒引入后宫。李五戒在经过弘文殿外时,不巧瞥见了一身紫服的程子芩,她的脸色忽然骤变,内心也开始惶恐起来。难道说,程子芩就是之前她在通灵时灵梦中所见的那个女皇吗?“紫气东来,泾阳孟贵”,这句话的后半句虽是她为了诓骗罗艺之妻孟氏而胡编乱造的,但是前半句“紫气东来”这几个字当真是她当年在通灵时的灵梦中所闻。

    “怎会是她呢?”李五戒合在一起的双手紧了紧,眉间也皱起一丝担忧。

    在她灵梦中的女皇身穿一身玄紫色的龙袍,周身紫气环绕,虽然她并不曾看见灵梦中女皇的真容,但从她的背影看来倒是和今日身着紫色官服的程子芩当真有几分相似。听承庆殿的秦王妃长孙氏所说,程子芩现已身怀皇太孙李承宗之子,如若将来皇太孙顺利得胜班师回京的话,那说不定今日的程子芩真的有可能就是明日的皇太孙妃,然后等皇太孙登基后便会被册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再然后,以程子芩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和魄力,将来就算是想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也绝非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坏了。”想到这里李五戒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都怪自己眼拙,之前竟然站在了程子芩的对立面,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再重新站队。李五戒再看了眼弘文殿的方向,程子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加快了步子往承香殿走去。

    “人死是大事还是小事?”承庆殿里长孙氏拿起一块枣泥贵妃酥送入口中。

    “可大可小。”宫女穗儿答道,“若是皇太孙这样的天潢贵胄薨逝,自然是大事,可若是宫女、内侍的话,那便只会是小事。”

    “嗯。”长孙氏点了点头,接着道:“确实要看死的是谁,但,”长孙氏又拿起一块枣泥贵妃酥,端详着说:“也要看是对谁来说。如果死的不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就算是天潢贵胄,于别人而言也毫无差别。”

    长孙氏又想起了已经薨逝多年的秦王李世民,这枣泥贵妃酥是李世民生前最喜欢吃的点心。长孙氏每次看见这个点心就会想起李世民,而她对李世民有多想念,对程子芩就会有多怨恨。之前设下的陷阱接二连三地被她逃出,长孙氏就是不甘心。上次是因为兄长长孙无忌探查到的消息不可靠,才使得程子芩不仅再一次逃脱了私通的罪责,反而还因此得了圣谕升了官阶,克人之人的命是真的够硬。这一次,长孙氏要亲自出手使用连环计,她要让程子芩的双脚都陷入泥潭,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挣脱。

    “王妃,弘文殿派人来了。”宫婢的通传声打断长孙氏的思绪,“说是弘文殿的程学士请您入弘文内馆商议编撰内宫书册一事。”

    宫婢传完话便行礼退下。长孙氏看了眼桌上她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嘴角又列开一个令人颤抖的笑。

    承香殿内,巫女李五戒一通花里胡哨的请神动作弄得尹德妃眼花缭乱的,只听她嘴里叽里呱啦的一通念叨,然后抓了把糯米对着正在熟睡中的李元亨撒过去并喊了声“小鬼退散”,果然,被糯米砸中的李元亨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坐起身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糯米粒,正要发飙,只尹德妃大声唤了声“亨儿”,然后立马扑过来一把抱住他,李元亨知道自己睡醒前应该又是发过病了,看着尹德妃双眼眼泪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再多加职责自己的阿娘。毕竟,阿娘瞒着自己想借用“水疮”假装让他经历一次“天花”也是为了想帮他从争储的毫无胜算中再多争取一丝机会,但天意难违,世事弄人,他不仅本来就没有当储君的出身,还没有争储篡位的命,到最后不仅“天花”的假象被戳破了,而且还遗留了这间歇失常之症,如果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还真是想嘲笑一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像现下这满床的糯米一样。

第104章 酆王之疾(一)

    “亨儿现下感觉如何”?尹德妃见李元亨这次醒来一切如常,心中料想看来是李五戒的巫术起作用了,脸上便不觉地升起一丝期待的微笑。

    李元亨见尹德妃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便也不打算拆穿。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本来这病就是时而发,时而好的,这一次只不过是碰巧罢了。看着尹德妃和李元亨一副母慈子孝的情状,李五戒悬着的心也终于暂时放了下来。她自己心里知道自己这糯米驱鬼的法子最多也只有三层灵的时候。

    “五戒巫女果然法术高超,快快有赏。”尹德妃抹了把眼泪,对着殿内的掌事宫女喊道,掌事宫女即刻回应下去置办,李五戒虚弱性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装作通灵很耗费精气的样子,然后躬身行礼道了谢。

    “酆王殿下这次遇见的邪祟只怕不是轻易就能送走的。”李五戒在给自己留后路这一点上倒是非常的专业。

    “那要如何是好?”尹德妃焦急地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五戒准备再次采取自己以往最擅长的推脱之法。虽然她的巫术既不能驱邪,又不能治病,但是就着巫术的幌子,充分利用好自己的识人之术,将问题引导给可以解决问题的人不就等于是自己解决问题了吗?而且即便是到最后问题也没能得到解决,但背锅的人不也就有了嘛?所以这简直就是百试百灵、一举多得、横竖她都不会输的法子。

    “五戒巫女的意思是?”尹德妃大概已经猜出李五戒说的人是谁了,只是她实在不希望李五戒说的就是这个人。

    “娘娘就当全是为了殿下。”李五戒劝道。

    尹德妃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去。”程子芩的回答简单明了,弄得对面尹德妃请来当说客的尚药奉御和太医令满脸的尴尬。

    “这……”太医令看向尚药奉御,尚药奉御思考了下,再娓娓劝道:“医者父母心,虽说德妃娘娘曾经得罪过太医监,但为医者亦不可因私怨而置患者性命于不顾啊。”

    “奉御以为本监是因为尹德妃的得罪而不诊治酆王殿下的?”程子芩反问道,她最讨厌的便是这种圣母心泛滥又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做法。

    “下官僭越了,还请太医监恕罪。”奉御赶紧致歉,但显然连歉都没有道在点子上。

    “少监你来说说,本监为何不去承香殿。”程子芩点名刚被她升为太医少监的原太医署医师甘伯宗道。

    甘伯宗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了翻,说道:“春秋战国名医扁鹊有‘六不治’,曰:‘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赢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嗯。”程子芩满意地点了点头,《名医传》由甘伯宗来写再让人放心不过了。她看向尚药奉御问道:“奉御以为承香殿占了几条?”尚药奉御正欲开口,程子芩补充了句:“本监自是不会把尹德妃的锅扣在酆王殿下头上的。”

    “那……”尚药奉御想了想,道:“这么说,酆王殿下当真是‘阴阳并,脏气不定’了?”

    “唉。”程子芩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要看造化。”

    其实早在尹德妃主动找到程子芩这儿来之前,程子芩就已经仔细研究过酆王李元亨的医案了。作为监察长安整体医药事务的太医监,程子芩在太医署、尚药局以及药藏局三个机构内都立下了“疑难病例讨论”的制度,令同僚之间需要互帮互助,不得助长藏私拆台之风,如有必要时,每一个医官医士都可以申请发起“个案讨论”和“三院会诊”,当然对于这类艰难的病例,程子芩也都会主动去查看。但她也需要医者和病者们都知道,医学技术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万能的,能被医者治好的疾病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疾病都是依靠自愈的,当然还有很多疾病,即便是医者知道疾病的名称和发生的原因,但苦于没有有效救治的手段,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流逝。每当这种时候,医者心中的感受也都并不会比病者好到哪儿去。即便是在医疗条件和医技水平都远超唐代的现代社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拿来解释“个体差异”的。

    “唉。”尚药奉御和太医令也同步叹了口气。连太医监程子芩都这么说了,看来酆王李元亨的病,整个长安医学界真的都束手无策了。

    待尚药奉御和太医令走后,太医少监甘伯宗不解地问程子芩:“太医监日前不是和太医丞说这‘自身免疫性脑炎’的病死率不超十分之一吗?那为何今日却不告之奉御和太医令可以适当为德妃娘娘宽心呢?”

    “唉。”程子芩又叹了一口气,也没法详细跟他解释,便说道:“以酆王目前的情况,单靠现下的药石是无用的,只能看他自己造化。倘若酆王后续能够自己扛过去,那我便任由尹德妃骂两句庸医便是,我也不想白白领她这份人情,占她的便宜。但倘若万一不幸酆王不治,我也不必无辜受累去担这一条人命。这次,在酆王的病症上,我当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重症抗NMDAR脑炎的病死率为2.9%~9.5%,抗LGI1抗体相关脑炎的病死率为6%,但这‘十分之一’是在有充分的现代医疗救治条件下才能产生的最好的结果。别说在唐朝没有糖皮质激素、免疫球蛋白、利妥昔单抗或者其他的免疫抑制剂了,唐朝连控制李元亨后续可能出现的惊厥的抗癫痫药物和已经出现的精神症状的抗精神病药物也都没有啊。就算他日后不会因疾病症状而直接病死,但也可能因为神经或精神症状突发时发生意外而死,所以这“十分之一”实在是乐观得不太现实了。更何况,交待病情的轻重还需要权衡患者家属的接受能力,如果说医者面对的是一位压根儿就不怎么上心的患者及家属,这时适当的夸大有助于引起患者及家属的重视,更有利于其配合治疗。但如果预估患者或家属难以承受病情可能出现直转之下的后果,那么在陈述乐观的部分上则也需要有所保留,以免其在万一发生病情变化后出现崩溃甚至转而仇恨医者。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对于生命和疾病保持敬畏都是十分重要的。当概率具体在个体身上时,没有什么几分之几,只有全或者无,也就是百分之百还有零。

    “太医监,我还有一个问题。”甘伯宗说,这孩子好学的态度倒是很得程子芩的喜爱。看到程子芩点头后,甘伯宗继续问道:“太医监如何能确定酆王殿下所患之症就是您所说的那个‘自身免疫性脑炎’呢?”

    “我还真没有办法确定。”程子芩无奈道。李元亨是在病毒感染后的恢复期出现的脑炎症状,以认识功能障碍、精神行为异常为主要表现,比如性格改变、胡言乱语,伴有比较明显的睡眠问题,暂时不伴有明显的异常体征,所以从临床情况上来看确实首先要考虑自身免疫性脑炎了。但她又没办法给他做脑脊液抗体检测,也没有核磁共振、PET-CT和脑电图等,在这种条件下谈“确诊”,她还不如说自己是“掐指一算”的结果。

    “或许……”甘伯宗想了想,道:“或许真就是‘撞了邪’呢?”

    “有可能。”程子芩微微一笑道。管他呢,医学的尽头是玄学嘛,谁知道‘邪’在将来又会不会被证实为是一种科学存在的物质呢。

    “她居然敢拒诊?!”尹德妃通的一下站起来,双拳紧握,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弄得对面的来传话的医佐吓得不知所措,赶紧找了个托词先行告退。

    尹德妃自认为她已经拉下面子托人去当说客了,可是这个程妖医却敢如此怠慢和轻贱她,看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拎不清楚这大唐谁是主,谁是仆了。

    “去给太常卿带句话。”尹德妃对着殿内的掌事宫女吩咐道,并递给她一盒贵重的宝物。

    “诺。”掌事宫女接下宝物回应道。

    这时,寝殿内又传来酆王李元亨鬼哭狼嚎的声音,尹德妃赶紧抬脚跑进寝殿,只见李元亨正剧烈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喊着“头好疼”。尹德妃立即着人快去请巫女李五戒。这时,掌事宫女回应道,李五戒在上次离开承香殿之前就已经告知说她即将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还留下了一盒丹药,诉如果酆王殿下再发病时,可以暂食一颗缓解症状,但切记不可多食。尹德妃狐疑地接过掌事宫女呈来的丹药看了看,正在犹豫之时,李元亨突然又加大了力度。尹德妃不再多想,赶紧叫人掰开李元亨的嘴给他喂了一颗丹药下去,然后又灌了一大口水。不一会儿,李元亨真的安静了下来,而且看上去还好似舒服了很多。虽然他的意识暂时还没有恢复,至少他能够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觉了,这就已经比刚才躁狂的样子好多了。

    现在的李元亨每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性格大变和精神错乱以外,智力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倒退,而且每日还会不定时地出现头痛,李五戒一开始的驱邪还算有效,但慢慢地也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现在李五戒又借故遁走了,再这么下去的话,如果程子芩还是不肯出手的话,那李元亨只怕是很快就要遭遇不测了。尹德妃想到这儿,便更加怨恨程子芩。李元亨的这个病,她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而且必须给看好,如果要是看不好的话,那就是她挟私报复、有违医德。如果要是那样的话,她尹德妃不仅要让唐皇李渊撤了她程子芩的职,而且还要让李渊治她的罪,就算李元亨哪天不幸不治身亡了,她也一定要让她一起下去给他陪葬。尹德妃恨恨地想着,目光又瞥了丹药盒一眼,转头看向已经进入熟睡中的李元亨,脸上浮现出慈母般的担忧。

    长安皇城太常寺,太常卿一边啜饮着茶,一边等候着太常少卿前去带程子芩过来问话。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承香殿掌事宫女的话:

    “德妃娘娘说了,现在整个太常寺只有您才能有这个面子请得动太医监去为酆王殿下诊治,只要太医监肯去承香殿,结果不论,德妃娘娘都会牢记您的恩情,到时候的谢礼嘛……定是不会比这盒宝贝少的。”

    太常卿摸了一把胡子,手上抚摸着案几上的一盒精巧贵重的宝器,脸上满是贪婪和自负。他原本还想再多把玩把这些宝器,奈何太常少卿和程子芩回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他只得极度不爽地稍稍按捺一下,将宝器轻轻地放回盒子里并收到身旁的柜子里藏起来,然后快速调整一下面部表情,一本正经地坐在案几前等待太常少卿和程子芩走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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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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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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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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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