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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父女之缘

    是日午后,程子芩在李氏房内为程务挺施银针止吐后退出门外。都督府助教在门口接应,她先用助教舀倒的流水和肥皂洗干净手后,将白袍脱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再洗了一遍手后用干净的帕子将手擦干,丢进方才接污水的木桶里,然后再往里舀了一勺石灰粉消毒后才放心的离开。没想到日前崔医师教她的这个针灸止吐法竟然比昂丹司琼还要好用,虽然她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但管它白猫黑猫,能抓得住耗子的就是好猫,此番情况下也确实不必再纠结是中医还是西医的理论。为程务挺诊治结束后,都督府仆从引着程子芩前往正厅休息,营州长史程名振一早便已在正厅里等候,当看到程子芩脸上显着轻松的表情时,他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多谢程特使救命之恩。”程名振对着程子芩拱手行礼道。

    “职责所在。”程子芩公事公办地回复道,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要和程名振父女相认的意思。本来嘛,在程子芩的记忆中也从不曾有过程名振的存在,现在的她虽然已不是程菀,但她更不是程宛,所以这份没来由的亲情,不认也罢。

    程名振看着程子芩一脸生疏的表情,心中甚是难过。此刻的他不敢确定她故意要保持这份疏远是因为确实曾受过,所以伤不记得他了,还是正是因为清楚地记得他,只是不想原谅他。程子芩看着程名振一副欲言又止又并没打算送客的样子,便主动开启了话题。

    “程长史对妻儿如此上心,他们定不会有事的。”虽然程子芩是出于真心想要安慰一下程名振,可这话经她的口说出来,不知为何却显得有那么一点尖酸。对比程名振今日对妻儿的紧张程度,他之前被刘黑闼斩杀的先妻以及在战乱中失踪的女儿确实是要可怜的多。程子芩从程名振此刻的表情上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可能是引起了些许误会,便尝试着想要去解释一番,但又总觉得说什么都好像是越描越黑,于是索性就什么也说了。此时最怕的就是空气中突然的安静,而且还是两个人各有所想的沉默。

    “宛儿,”程名振终于先忍不住开口道,“当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和你的阿娘,是我对不起你们……”

    “程长史,”程子芩赶紧打住他,现在营州的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她可不想在抗疫期间还要分出一份心思去处理亲子感情问题,更何况,她在二十一世纪本来还有自己的父母,等营州之事解决后她也会即刻回长安,骨肉分离和遥相牵挂这种桥段最好在古代的剧本里还是不要发生的好。“长史是不是误会了?我乃太白山十常斋孙真人的徒弟,从小在太白山长大,无父无母,是师父孙思邈将我养大的。长史的故事我已经听录事参军说过了,对于长史妻女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很明确,我不是你的女儿程宛。”

    程名振眼中一动,问:“可是那日我呼唤小女的名字‘程宛’时,特使分明……”

    “那是因为我拜师入道之前的名字也叫‘程菀’,只不过和长史女儿不同,不是宛如的宛,而是菀草的菀。”程子芩坚定地说,见程名振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便又补充道:“我自小为师父拉扯长大,这一身本领也都为师父所教,尊师如父,断不能因惦念生身父母之事而伤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更何况,在我的记忆之中确从不曾有过程长史的影子,程长史于我而言确只是一位陌生之人。”

    听罢程子芩这番话,程名振皱紧眉头又很快舒展开,看来程子芩已经打定主意不要与他相认了,如此的话他再多加勉强也没有意义。于是程名振对着程子芩躬身拱手行了个礼,微微低头致歉道:“大概是下官太过思念小女,那日见特使上马的姿势与下官曾经教年幼时的小女的法子一般无二,所以才将特使误认做小女,还请特使见谅。”

    “无妨。”程子芩单手扶起程名振道。要说她的记忆中没有一点程名振的影子却也不够公平,肌肉记忆也算记忆,她这骑马的本事确实也算拜程名振所赐。“对于长史的妻女,长史也不必过于自责。毕竟是为了天下大计与州城之中百姓的性命,相信长史的妻女如若在天有灵也定能够体谅长史之不易的。”

    “你能原谅我……哦不,如若特使是小女的话,是否可以原谅为父呢?”程名振问道。

    “不能。”程子芩如实地回答。慷他人之慨是一回事,代入自己又是另一回事。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感同身受的,只有真实经历、真实体验,才能知晓最真实的感受。要不怎么会有一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呢。所以对于别人客套性的劝解,还是不要较真的好,免得较到最后彼此的脸上都挂不住。“对了,长史家的小郎君已经止住呕吐了,再过一个时辰之后可以试试能否喂进一些糖盐水。记得少量多次,循序渐进。如果呕吐完全缓解的话,稍后再把我留下的蒙脱石散按时按量地服下,只要熬过了这三五日的高峰期,后面便不会再有大碍了。另外我已将都督府助教留下,后续如有新发病患,他知道该如何处理,还请程长史像配合我一样配合他。”

    程名振还没有完全从那句“不能”中走出来,顿了顿回复道:“多谢程特使,下官一定照做。”

    “不必客气。”程子芩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了,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程名振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再向程子芩拱了拱手后,提脚送程子芩离开都督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然都督府每日都有新发病例出现,而且发病的人数几乎占到了都督府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好在助教严格执行了程子芩提前交待好的应急预案,排查密接,积极隔离,及时干预,重视清洁,并且严格消毒,所以在大约七日之后,都督府中便不再有新出现症状的患者。虽然整个都督府还是只有助教一个人负责主要诊疗,但在崔医师和甘医工基本康复后,程子芩就派了都督府医学生回都督府来帮忙,而且有赖于程子芩梳理的诊疗流程以及提前制备好的预调药剂,助教和医学生这次工作起来简直不要轻松太多。大约十日过后,都督府里的便不再有病情继续加重的病例,虽然仍有数位患者不幸离世,但与之前城南的伤亡率比起来,这无疑已经是那个年代的医学奇迹了。

    在都督府封闭了近二十日的时候,营州城南区域基本上快要全面解放了。当营州长史程名振快要放下心来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瞭兵来报,营州以北发现高句丽的敌军大举南下,但不知是何原因,高句丽的辽东军在行进至距离营州城北门八十里处时便停军安营扎寨,既没有要继续靠近的趋势,也没有要准备离开的意思。正当程名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城南医庐的驻军副将吴云又亲自来报,特使程子芩外出采药已一日未归,同行的数位骑兵也一并失踪,太卜丞李淳风带人外出搜寻时发现程子芩最后的踪迹就在城北营龙山蒙脱石矿源附近,由于再往北便到了高句丽辽东军出没的区域,为免影响营州驻军的整体布防,李淳风一行人便先行折回医庐,急遣副将吴云前来通传营州长史,并请示营州长史可否向北继续扩大搜寻。这两者是否有关是程名振此刻最大的担忧,他稍作思索,立即下令传营州司马以及都督府府兵副将前来一同商议。

    营州城北八十里外高句丽大军营地,程子芩被五花大绑着送进高句丽辽东军将军仲室仇的营帐里,仲室仇正坐在案前,副将葛都立在一旁。一见到兵士送进来的程子芩,葛都便立即转身向仲室仇禀报道:“将军,正是此人。”

    “唔。”仲室仇点了点头,立即着人给程子芩松绑。程子芩仔细打量一番这位五十来岁的大胡子将军,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位三十来岁的副将,一肚子的不悦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其实这次真不怪她点背刚好被巡山的辽东军撞见,而是辽东军一早就派了人在那儿守株待兔地等着她了。所以,这次被擒应该算是她的自投罗网。

    “你们是何人?抓我来作甚?”程子芩大声问道,语气中除了生气,没有一点害怕。

    “原来是个小娘子。”仲室仇笑道。

    “有何可笑?”程子芩更加地生气,医庐还等着她送材料回去制药呢,结果挖着挖着被他们给虏到这儿来,真是瞎耽误事儿。

    “医者见谅。”葛都学着中原人的姿势朝着程子芩行了个拱手礼,解释道:“那日在下在营龙山见到医者带人在挖土石,似乎有提到是为了制药所需,不知这制药之法可否传授一二?在下保证,只要医者如实将药方相告,必即刻遣人送医者回唐。”

    “药方?”程子芩的脑袋上升起一个问号,他想问的是蒙脱石散么?他没事儿要这个药方做什么?

    “正是,药方。”葛都又行了一个拱手礼,看起来倒想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你们这里也有人病了?上吐下泻?”程子芩警惕地问。

    葛都看了一眼仲室仇,得到仲室仇的默认后点了点头称“是”。

    “严重吗?有多少患者?病患是否已和其他人分开?”程子芩追问道。

    葛都又看了仲室仇一眼,对于程子芩有些过分的“热心”,他还是警惕大过感动。自从程子芩进入营帐后,仲室仇犀利的眼神就始终没有脱离过她的脸,此刻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他能断定她的友好程度远大于幸灾乐祸的宿敌之心。于是仲室仇又朝着葛都点了点头,有病不瞒医,这句中原话在他们高句丽也一样适用。

    葛都得到仲室仇的示意,于是便和盘托出。原来问题出在他之前派去营州探查情报的细作身上。由于营州城北门的防御太过严苛,细作只能经由为患病灾民开放的南城门入城,自然地,他成功地探查到了营州城中有疫情发生以及营州长史已被禁足都督府这两个重要的情报,于是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将情报报告给了高句丽的辽东军将军仲室仇。可想而知,这么好的入侵机会仲室仇又怎么会放过呢。于是他便下令让大军立即开拔,拟南下直取营州后,再向幽州进发。如果能拿下幽州和营州这两个城池,那么他们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日后入主中原的计划就指日可待了。然而令仲室仇没想到的是在细作探得情报回营后三天便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而且很快就在军中蔓延开来,为了尽快地控制疫情的传播,仲室仇当场下令斩杀了细作以及所有出现了症状的军士。然而疫情却并没有因为他的铁血手腕而得到抑制,反而又有人陆陆续续的发病,甚至他砍人的速度还跟不上新发病例的速度。再这么下去的话,他的辽东大军还没有抵达营州时就要被自己砍完了。为了解决这个困境,仲室仇才派葛都令人在营龙山处设伏抓捕程子芩,所以这次将她虏来,其实是有求于她。

第76章 敌国危机

    “你们高句丽人求人的礼仪倒是特别。”程子芩吐槽道。

    “走,带我去看看。”程子芩说完便从腰间取出口罩戴上,提脚就要往帐外走,却被营帐门口的士兵拦住。“怎么?把我抓来又不信我?”

    “哦,医者不要误解。”葛都立即上前解释道:“为免引起军中动荡,还请麻烦医者只需告知这疾症的破解药方即可,其余之事我军自有主张。”

    程子芩听罢不禁一笑,敢情他们以为她就是只靠这一堆土石控制住营州城里的疫情的?重药方不重医者,这思维倒是和千年以后的有些人也如出一辙。

    “药方给你无妨,只是你信不信?给你也无用。”程子芩摇了摇头,笑道。“去拿纸笔吧。既然你想要,就给你好了。”天助自助者,佛度有缘人,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程子芩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仲室仇抬起手拦住正要来拿纸笔的葛都,起身走到程子芩的面前,问道:“医者所言之意是,控制这疫病的根本之法并不在于这副药方?”

    “为何要告诉你?”程子芩还在生气中。“你们是高句丽的辽东军,是我大唐的劲敌。现下你们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也是为了攻打我营州的吧?那我何必要救你们?不如再多等上数十日,等疫病在你们军队里慢慢铺开了,让你们自取灭亡,岂不省事儿?我大唐连派兵迎敌都省了。”

    “你……”葛都正要发作,又被仲室仇拦下。仲室仇一声大笑,毕竟已经活了五十来年,在看人上他还是比葛都要老道许多。

    “多谢医者相救!”仲室仇也学着葛都之前的样子像程子芩行了个拱手礼。

    程子芩向来吃软不吃硬,她没好气地看了仲室仇的一眼,嘟哝了句:“我们中原军人行的是抱拳礼。”说罢她又瞥了旁边的葛都一眼,接着说:“于单个病患而言药石确实最为重要,但于群体而言,卫生与隔离的举措则更为关键。”

    说完程子芩还是问葛都要来了纸笔,图文并茂地向他和仲室仇解释了疾病传播的原理,大约经过了三轮的反复演说后,葛都和仲室仇终于弄明白了什么叫潜伏期、交叉感染、密接者、携带者、无症状感染者这几个概念,但在治疗方案上葛都却有着和程子芩不太一样的打算。

    “也就是说不仅需要除去已经发病的病患,连与之接触过的人还有再与密接者接触过的人都需要一并除之才行。”葛都总结道。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很快又意识到不对,“什么除之?你想干吗?”

    “尽快统一斩杀,然后用医者说的方法消毒、火葬。”葛都回答道。

    “不可!”程子芩万万不可助纣为虐,真是见过残忍的,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此次的霍乱之症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治。这些军士也都是疫病的受害者,又不是没得救,缘何要全部斩杀?”

    “行兵贵在神速,这趟南下我们所带粮草也有限,耽搁不起。而且现在军中受累于疫病之人暂不多,如能采取弃卒保车之法,定能最迅速和有效的解决问题,然后便能……”

    “然后便能继续南下去攻打我营州?”程子芩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疫病还都还没控制呢,就已经开始计划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

    葛都不再说话。真是奇怪,他刚才怎么聊着聊着,就把程子芩当成一个战壕里的队友了,连最真实的作战计划也被他一秃噜嘴地给讲了出来。

    程子芩翻了葛都一眼,不爽地说:“而且,如果军士一旦知晓你统计到的密接者都被拉去砍杀了话,在那之后你就再也不要指望他们如实禀报了。隐藏病史这在传染病防治管理中可是大忌。”

    “那依你之言,该当如何?”葛都问道。

    “把‘狼’和‘羊’分开,治疗‘狼’,保护‘羊’,然后动态监视并挑出‘羊群’里面‘狼变’的‘羊’,并将治好后又变回‘羊’的‘羊’放回‘羊群’。”程子芩回答道。

    “需要多久?”仲室仇问。

    程子芩掰着手指思考了下,回复道:“快则半月,多则月余。”

    “这哪行!”葛都一听都要炸了,“我辽东大军已在此停驻七日有余,军中所带粮草已消耗近半,如若再在此处耽搁下去,即便是后续粮草能够补给充足,也定会暴露行踪。一旦引来营州驻军那岂非要陷入被动了?”

    “这倒无妨。”仲室仇信心满满地说道:“此次南下的辽东大军足有五万兵马,现困于此处的两万只不过是先头部队,那营州城内都督府的兵力总不过也就一万上下,更何况日前还已经因疫病多有损伤,就算是那营州都督现在就带兵打过来,我辽东军也必然能取得碾压式的胜利。”

    程子芩不敢苟同地冷笑一声,将头转向帐外。他们料定了她这个俘虏是没有办法逃跑的,所以在她面前丝毫也不避讳自家军备的情报。与她一起被抓来的唐军已经被葛都在第一时间都拉下去砍杀了,她现在确是已入孤立无援之境。程子芩望向外面乌泱泱的高句丽大军,不医治他们,违背了她“无国界医生”的精神,但医治好他们又可能给营州的军民带来灭顶之灾。她缓缓踱步到军帐外,踮起脚向南眺望着营州的方向。在她目不可及的地方,营州长史程名振已经开始在府中点兵,派往幽州前去借兵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已经发出,只需再过两日,一旦收到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愿意派兵的回信,哪怕是到时幽州的援军尚未抵达营州,他也敢带着营州现下仅存的八千将士全军出击。

    营州西南方向四百公里外幽州都督府,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收到营州的八百里急报后立即通传幽州守将王君廓与亲信燕州刺史王诜入府商议。对于李瑗来说,幽州一向借由营州与高句丽相隔,甚少受到高句丽辽东军的直接滋扰,但相比起营州长史程名振只有一万不到的常备兵马,李瑗却坐拥整整三万的幽州军来镇守幽州城池。一方面是因为对于长安来说幽州的战略地位比营州更为重要,更加不可丢失,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庐江王李瑗是唐皇李渊的堂侄,在保全他的性命上,李渊自然要比对营州长史程名振更为上心。高句丽大军进犯大唐属地营州,幽州都督派兵共同御敌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但由于当前皇廷形式较为微妙复杂,所以在这兵究竟派与不派之上除了要考虑军事原因以外,还不得不考虑朝堂重新站位的问题。

    虽然李瑗在玄武门之前是坚定的太子李建成一党,但由于李建成和李世民在武德九年时双双殒命,随后李瑗便在唐皇李渊的多次招抚暗示下携兵权回到了李渊的身边。但如今随着李渊一天天的年迈,京中朝堂上以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为首的拥护中山郡王李承乾的党羽又开始对扼守幽州重地的李瑗等重臣极尽拉拢,想以此来与空有储君之位但却毫无实权和兵马的皇太孙李承宗分庭抗礼。虽说这因为储君之争而引发的血洗玄武门事件才过去了不到七年的时间,但如今在朝堂之上,由各方门阀士族鼓动起来的皇太孙李承宗与中山郡王李承乾之争又有如复刻当年的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之争一样,被推在前线互相捅刀的总是皇家的骨肉血亲,而想借皇家骨肉相残得利的便是这些躲在背后各种叫嚣的门阀士族。正所谓亲者痛,非亲非故者快,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断然是不会觉得痛的。

    据营州急报所言,营州长史着急主动出兵的原因是怀疑唐皇李渊派遣的平营特使程子芩现已落入高句丽辽东军的手中,而这程子芩虽说是李渊御前事奉、太极宫中的内宫女官尚仪,但实则却和皇太孙李承宗颇有渊源、相交甚密,可以说这程子芩等同于是半个皇太孙东宫中的人。现在高句丽的辽东军虽说已经驻扎在营州城北的不远处,但毕竟一直没有过主动发起进攻的动作,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幽州都督李瑗在没有接到长安皇令的指示下主动调兵前往营州,那其实可以说是摇摆于合理用兵与藐视皇权的边界左右,事后会如果定性那还不是全凭李渊一句话的事儿了。更何况,如此上赶着巴结皇太孙李承宗府中的人,岂非也等同于驳了之前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等中山郡王党抛来的橄榄枝。在现下这种局势不清的情况下,李瑗最好是能够两面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又两面都不得罪,再不要搞得像之前太子李建成薨逝时那样每日心惊胆战的。

    “所以,我们此刻只能先尽快往长安汇报,等请示到皇令后或者等高句丽开始主动发兵时再按照程序往营州派兵。”王君廓总结道。李瑗虽然与之想法完全契合,但却还是要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可是如此一来,岂非会延误战机?日后若是被营州长史参上一本,那也够庐江王您喝上一壶的了。”王诜实话实说道。

    正当李瑗踟蹰不决之时,幽州都督府守门兵士通传从长安来的左卫将军侯君集已至门外,李瑗与王君廓和王诜相视一眼,立即令王君廓与王诜亲自前往迎接。当王君廓与王诜刚刚走出厅外时,侯君集早已下马走进都督府中,他身披着一席黑色连帽斗篷,在进入都督府正厅之后才将黑帽摘下,解开斗篷。

    “见过庐江王。”侯君集朝着李瑗行了个拱手礼,继而从腰间取出中山郡王李承乾的随身鱼符出示给李瑗查看。“下官这次是受营州都督之命前来,同时助庐江王一臂之力。”

    “哦?”李瑗确认鱼符无误后,便将鱼符还给了侯君集。李瑗知道自程名振被贬为营州长史之后,中山郡王李承乾便遥领营州都督一职,只是这营州都督不派侯君集直接去营州,反而令其来幽州又是何意,这一点李瑗一时还没有头绪。“将军辛苦,不知将军此次前来,中山王有何具体指示?”

    “等。”侯君集道。虽说李承乾是营州都督,但此次平营之事实为皇太孙李承宗负责,据日前营州发往长安的州报所示,在特使程子芩抵达营州之后确已采取了有效的措施且基本控制了营州的疫病,如此一来,皇太孙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必会有所盈长,而此长彼消,为了不令中山郡王落于下风,于是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便急派侯君集前来幽州,欲求在军事之事上为中山郡王扳回一城。

    “这么说来,高侍中和长孙尚书也已经知道营州之北有高句丽辽东军驻扎一事了?”李瑗问道。

    侯君集点了点头。从程子芩刚到营州之时,侯君集与承庆殿的密探就秘密地同步跟到了营州,所以程子芩一行人在营州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的监视之中。原本面对程子芩平营之疫的胜利在望,他们正愁找不到在其中为中山郡王也争取一席表演机会的应对方法,恰好此时程子芩又被高句丽的大军虏了去,此乃天赐良机,看来连上天都在眷顾真命天子秦王李世民的后代。

第77章 夜探敌营

    “那要等到何时?”王诜追问道,在他看来,幽州与营州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如若决定要派兵援助,那自然是越早动身越好。

    侯君集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李瑗脸上,不紧不慢地说:“等到营州兵力确实不敌辽东军之时,幽州都督再在营州都督的请求下派兵出击、力挽狂澜,如此一来庐江王既能免除无令调兵的嫌疑,又能立下收复营州的大功,何乐而不为呢?”

    “此计甚妙!”王君廓赞道。

    王诜还想再讨论一二,被李瑗抬手阻拦。此事既是侯君集持中山郡王随身鱼符前来吩咐,那自然是经过高士廉与长孙无忌授意的,因此即便是延误了几日的时辰,只要营州长史程名振那边有营州都督李承乾为他顶着,唐皇李渊那边自然是没人去告状的。如此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策略,他再推辞下去的话便是不懂事了。

    “侯将军一路辛苦,不如先在舍下住下,稍后如若军情有变,也好及时和将军商议后再做调整。”李瑗将侯君集留在府中,一来可以以他来为借口回复程名振,二来也是怕他走掉之后最终又对自己说的话来个死不承认。毕竟一方面在唐朝没有录音笔,另一方面这种事情又不能让侯君集立个字据。所以,扣下他这个人才是此刻最保险的做法。

    “恭敬不如从命。”侯君集嘴角一笑,既然他敢只身前来说出这些话,就没想着今晚还能再退出去。

    “如何?”李淳风看着程名振对着刚刚收到的幽州快报一言不发,焦急地问。程名振瞪着快报气得双手直抖,这个庐江王李瑗真是太可恶了,既无能,又狡猾,如果是在隋末乱世让程名振遇见他的话,程名振一定会长槊一挥斩了他的狗头。

    “营州都督那边也已派人去与幽州交涉,令我等避免主动出击,以免给高句丽辽东军送去南下攻唐的借口。幽州都督李瑗诉也已将营州之困急报回京,待皇令示下后必定倾全幽州兵力驰援我营州抗敌。”

    “中山王那边派人去了幽州?”李淳风问道。据他所知,中山郡王李承乾这营州都督一职本就是个挂在嘴上的闲职,唐皇李渊并没有授意他及他的朋党参与此次的平营事宜。更何况在之前程子芩带领他们一行人救治百姓、抗击疫情的时候,中山郡王那边的人也从没在营州现过身,怎么程子芩一失踪,程名振这边刚一借兵,那边的人就即刻到了幽州了呢?莫非这中山郡王的人是一早便跟着他们来到了营州,只不过是一直在等机会,等到他们出现状况,然后便好抓住机会要么毁了皇太孙李承宗的功绩,要么也能想办法为中山郡王李承乾分一杯羹。

    程名振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等不到幽州的援军了。他用力地揉烂手中的幽州快报,转头对着副将说道:“传令下去,整顿三军,今晚亥时出发,子时夜袭城北高句丽大营。”

    “末将领命。”副将抱拳行礼就要下去操办,被李淳风一把拦住。

    “将军莫急。”李淳风道。“现下敌情不明,程特使是否真在高句丽军营中也尚未可知。如今城中疫病已到收尾阶段,但仍有死灰复燃之风险,切不可因一时慌乱而自乱阵脚,万一刺激高句丽辽东军趁机南下攻城,幽州大军又未能及时驰援,那无疑是将营州城中的百姓置于倾覆之灾中。当年洺州之城的悲剧万不可再度上演。”

    “洺州?”程名振心中一震,“太卜丞知道洺州?”

    “嗯。”李淳风颔首道,“当年洺州之战时我曾与师父恰好路过洺州,也正是在那里才拾到了陷入昏迷的师妹子芩。”

    “子芩?是程特使?”程名振眼中一亮,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李淳风就知道只有讲这个故事可以先安抚下程名振,便对着都督府副将轻轻挥了挥手,令其先下去待命,暂时不要惊扰其他将士。待房间内只剩下程名振和李淳风后,李淳风才缓缓道出了程子芩的身世。

    “所以师妹她不认识程长史并非是她对长史心存怨念,而是当日确实头部受伤过重,以至于伤了既往的记忆,所以才会说程长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李淳风解释道,半真半假的话听起来总是更像是真话。

    “我就说我不可能认错的。”程名振的眼中泛出惊喜的泪光。虽然十余年前,刘黑闼特意派人告诉他,他已将他的母亲和妻女全部斩杀,但由于战后只收到母亲和妻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见到女儿的尸体,冥冥之中他总感觉他的女儿还活在世上。虽然事后他也曾多次回到洺州去查探,但却一直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直到三年前他才放弃了继续寻找,在母亲与妻子的坟墓旁为女儿立了个衣冠冢。没想到女儿当日福大命大,是遇到了孙神医才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孙神医把她带回了太白山,害得他们父女因此错过了十年,但救命之恩比天大,一切的误解和离别之苦也都是他应当承受的。程名振待思绪飞回来后,立马躬身拱手对着李淳风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感谢孙神医和太卜丞对小女的救命之恩。他日如有需要,程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长史言重了。师妹对我与师父的照顾早就还清了。”李淳风双手扶起程名振道。“不过现下,我却有一事需请程长史帮忙。”

    “但说无妨。”程名振道。

    李淳风于是请他附耳过来,将自己夜探敌军阵营的计划说与程名振知晓。据白日前去城北打探的营州驻军回报,从高句丽军帐的数量上来估算,驻扎在城北的辽东军人数大约在两万上下,而目前营州城内的兵力算上所有军士也只有八千上下。虽说唐军有唐横刀和明光山纹甲的精良装备,但想要以一敌三,即便是最终获胜也必然会造成十分惨烈的伤亡。而且他们还不知道高句丽后续是否还有援军,而他们这边是已经明确了暂无援兵的。所以这一战不能硬刚,只能智取。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由李淳风先带上十来位行动敏捷的精兵,趁着夜色先悄无声息地一探敌营,如果发现程子芩确实被困敌营就想办法设法营救,而如若是程子芩并不在敌营之中,也免了刺激敌军南下之意。

    “这……”程名振还是有些担忧,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便只能听从李淳风的安排。

    是日夜,亥时已过,子时刚至,李淳风带着十余位营州驻军精兵身着黑色夜行服缓缓地靠近高句丽辽东军的军营。幸好今晚正值朔月,天色更暗,李淳风为众人划分好探查的区域并约定好撤离的信号与时间后便下令行动。在探查了十几处军帐后,李淳风幸运地在一处军帐里见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程子芩,他往四下看了看,幸好辽东军的守备一点也不严,他便一个闪身扑伏在程子芩的榻边。正想要叫醒她,但他一看见她睡得踏实的样子,心中忽又升起一丝不忍。自从来到营州城以后,他就没见过她睡得这么踏实过了。李淳风忽然笑了,没想到被抓到这敌军的阵营里,反倒给了她一个好好休息的机会。

    “三鲜豆皮。”程子芩喃喃地念道,睡着了都不忘心心念念的美食。

    “子芩,”李淳风轻轻地叫了叫她,再不忍也不能让她再这么在敌营里呆下去,“醒醒,咱回去睡。”

    程子芩吧嗒了两下嘴巴,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醒来,身体已经醒来,但灵魂尚未回来。

    “子芩。”李淳风又叫了她两声,终于把她的魂儿也喊了回来。

    “师兄,你来了。”程子芩轻声说道,似乎对李淳风的到来充满了信心,就是稍稍觉得他来得晚了些。

    “子芩,别怕,师兄现在就带你回去。”李淳风说着便要拉程子芩起床,不料程子芩会躲了一下,躺在床榻上一副要接着继续睡觉的样子。

    “师兄,”程子芩叫了句,将腰里皇太孙给她的随身鱼符递给了李淳风,继续慵懒地说道,“凭此物可去幽州借兵。记得单独约谈庐江王李瑗,当心守将王君廓。然后再去鲜州、慎州等羁縻州借兵。再过几日,高句丽就有五万大军了,现在营州的兵力肯定不够。在借到援兵之前,你们莫要再次前来。”

    说完程子芩就又开始呼呼大睡,但还没睡两秒又被李淳风给摇醒了。

    “别睡,我先带你回去。”李淳风说道。

    “我不能走。”程子芩喃喃道,“我留下可以想办法尽量拖延高句丽南下的时间,我要是走了就打草惊蛇了,明日辽东军必定会南下攻城。你快去借兵,等援军到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李淳风还想坚持,被程子芩一个坚定的眼神阻止。她现在算是被李淳风彻底地弄醒了,起床气也快要跟着一起复苏了。她一下子坐起来,脸对脸地直视着李淳风的眼睛。

    “师兄,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无国界医生’吗?”程子芩问道,李淳风想了想,点了点头。“辽东军军营里也有疫病发生了,我现在是他们的医者,我也不想离开。”

    两国交战,自身性命危机当前,程子芩还能出自真心地为敌军诊疗,这份格局当真不是当代大多数医者可以比拟的。李淳风似乎明白了她之前说道二十一世纪的无国界医生时为何会有那么崇拜的眼神了。

    “以病菌之战祸乱敌阵,既不人道,也胜之不武。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李淳风看着程子芩坚定的脸,也油然而生出一种敬佩和崇拜的神色。

    “快走吧。”程子芩说道。方才她好不容易梦到了大铁锅和三鲜豆皮,吃得正香时却被李淳风给喊了起来。现在他要是再这么罗里吧嗦下去,她定要让他好看了。“辽东军的‘邪室’是西南那十几处做了标记的军帐,今晚负责探查那几处的唐军回去了记得要隔离。”

    “好。”李淳风应道。见程子芩又躺下去一个翻身继续呼呼大睡起来,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握紧手中的金鱼符匆匆离开。

第78章 以和代战

    七日之后,高句丽辽东军中的疫情迅速地被控制了下来,虽然程子芩有想过要将严格排查密接的措施微微地放一放水,但奈何辽东军副将葛都在排查与隔离的这一块措施上执行力超强,威慑力也极大。在“死亡威胁”之下,辽东军的每一个军士都严格执行着手卫生和主动汇报,有时被拉去隔离的人依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扩大范围的隔离,所以这军中疫病的蔓延之势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控制下来,相比之前在营州推行的更为“人性化”一些的措施反倒是显得更有成效。看来有时候“强权”的效果也有“仁政”所力不能及的情况。

    数日后,在高句丽驻扎大军中达到连续七日无新增病患的同时,高句丽的后续三万大军也已经赶到了驻地与先遣部队汇合并且还带来了充足的粮草等战略补给。眼看着高句丽就要从疫病控制中腾出手来大举南下时,李淳风终于带着依靠皇太孙的金鱼符才借到的幽州兵在辽东军将军仲室仇即将下令南征前赶到了营州城外。两军对峙,实力相当,而如果再加上战区西北方向大唐各个羁縻州所拥有的兵力的话,高句丽两面应付也当真未必能讨到便宜。在仲室仇犹豫不决之际,程子芩拿出自己的龟卜,免费为仲室仇占上了一卦。

    “此卦乃‘小过’。”程子芩说道:“卦象曰‘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此卦是想告诉将军,此际可办小事,不宜行大举,需向下看以解决内部困顿,而非一味向上进取扩充利益。”

    “呵,一派胡言。”副将葛都嗤之以鼻。

    程子芩不紧不慢地收起龟卜和铜钱浅笑道:“据我所知,高句丽荣留王一向尊信医巫,甚至因此而将高句丽与我大唐之间的天险之山命名为医巫闾山。莫非葛都将军是对医巫之术心存偏见?”

    葛都一时语塞,怒不敢言。程子芩轻瞥他一眼,转向仲室仇接着:“仲室将军如若本次欣然退兵,我保证大唐与高句丽之间至少还有十年太平邦交。”说罢她靠近仲室仇的耳边将下面的话只说与他一个人听:“我乃大唐医巫,知过去,察未来。高句丽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大唐,而在于东部渊氏家族一脉。其中渊盖苏文乃荣留王命中死敌,如果将军不想高句丽有朝一日引来灭国之祸的话,不如先保存实力,以备将来勤王之需。”

    仲室仇听完大惊,关于荣留王高建武意欲除掉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的消息此时乃是他们内部的绝对机密,别说程子芩一个外国医者不应该知晓此事了,就连他们内部像葛都这样级别的将领也都尚未可知。如若不是程子芩真的能掐会算的话,她定然是没有半分可能探测到高国绝密的。

    “另外,”程子芩追加一份筹码,道:“大唐军队有唐横刀和明光山纹甲的装备,骑兵步兵皆可以一敌三。算算日子,我长安尉迟将军不日内也将抵达营州,仲室将军当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

    “可是……”仲室仇面露难色,这么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听了他的号召赶来营州以北阵地,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就回去的话,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和荣留王交待。

    程子芩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情形和当年渭水之畔时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不同的是,当时颉利可汗带的可是二十万大军,这区区五万辽东军对三万幽州兵和八千营州驻军来说,简直是不要太小儿科。

    “这样吧。”程子芩提议道:“数日之后仲室将军可令葛都将军与我尉迟将军于两军阵地之间博弈三局,以一将之弈代百军之战。如若葛都将军能赢了我尉迟将军的话,那趁着辽东军士气振奋之际尚有可能与我唐军一博。”

    “唔。”仲室仇深以为然。葛都为免落下贪生怕死之话柄,也只能听从仲室仇的指令。

    数日之后,尉迟敬德携长安平营大军赶至营州,原本用来抗疫的人力和物资没有用上,自己倒是赶上了一场与高句丽将领葛都的比武。意料之中,曾有“夺槊三套”之勇武美誉的尉迟敬德顷刻间便能化解了辽东军副将葛都的战斗值。三场回合,三场皆败,故而以葛都为首的辽东军主战派最终也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作为两军停战盟约的内容之一,程子芩被送回了唐军阵营,而作为交换的条件大唐给高句丽提供了唐国原产的韭菜、白菘等农作物的种子,以农产品换程子芩一易,大唐觉得赚了,高句丽也觉得赚了,最终两国达成了一场双赢的结局。

    在程子芩被扣押在高句丽军营的这段时日,李淳风已带领着众人完成了营州城内所有的收尾工作。当程子芩再次踏进营州城内的时候,城内南北之界早已撤除,城中百姓也已恢复了霍乱疫情之前的正常生活。是日,城南的不少百姓也都赶来营州城北门夹道欢迎被营州长史程名振亲自接回的程特使,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之中,尉迟敬德大概可以想象出在他尚未抵达营州的这段日子里,程子芩他们已经在这里都完成了什么。回到营州都督府后,程子芩和李淳风等人在吃完了庆功宴以后,被程名振坚持地留宿在都督府中。当一干闲杂人等都被营州司马带人安顿下去后,程名振和程子芩与李淳风三人坐在都督府的小花园中,对月再饮着茶吃着糕点。程名振在之前李淳风的劝解下不再执著地与程子芩相认,只要知道她这个女儿还活着就好了,其他的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阿耶。”已经完全康复的程务挺跑到花园里一头扎进程名振的怀里,他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带着笑意偷瞄着程子芩,忽然喊了一声“阿姊”。

    程子芩脸上一愣,也没有再拒绝。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程名振已将她的身世告诉给妻子李氏和儿子听了,只是为免影响程子芩在朝中的处境,特意叮嘱了他们不要再说与外人听。毕竟现在京中朝堂上的党争之风已越演越烈,如果皇太孙李承宗再经由程子芩和大唐便将程名振绑定起来的话,势必会造成唐皇李渊对李承宗的猜忌,如此以来,便也可能影响到身处内宫的程子芩。程名振用充满宠溺的眼神看着程子芩又看看怀里的程务挺,人过中年,儿女双全就是他最满足的事情了。余生他只要守好营州这份国土,守护好这营州城中的一方百姓,其余诸如建功立业、升职加薪之事他已再无他想。

    “明日就要启程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李淳风看着程子芩说道。

    程子芩点了点头,看着程务挺的小眼神笑眼弯弯。虽然不舍,但程名振也不忍再多耽搁女儿休息,他带着程务挺向程子芩行了个礼,便拉着程务挺的小手走向李氏所在的房间。

    “我有点想我的父母了。”程子芩看着这一对父子的背影说。以前在她原来的世界,她总觉得父母管得太多,又太喜欢唠叨,所以大学一毕业便自己租了房子住在医院旁,再也懒得回父母家久待。可是如今看到这一幕,她心里对父母的思念却有如江水决堤一般破溃而出。人果然是要等到失去后才会更懂得珍惜。就像这位曾经雄才伟略的大将军程名振一样,直到为建功立业失去了前妻李氏和女儿之后,才反而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如此“胸无大志”却体贴入微的好丈夫和好爸爸。这感情上也如同医治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一样,程名振前妻李氏用生命栽的树都让后妻李氏来乘凉了,虽然都是姓李,但却同姓不同命,命运待人有时候真是极其的不公呢。程子芩长叹了一口,心想幸好自己不是真的程宛,不然此刻她的内心不出现些许扭曲那才是不正常。

    翌日,程子芩对尉迟敬德吩咐道,她将在李淳风的陪同下继续由副将吴云带队先行护送回京,其余医者与将士们在尉迟敬德的带领下留下赈灾物资后便可轻装返回长安。与来的时候不同,大功臣禽兽医此时俨然已经成了后来医者们的偶像,在崔医师和甘医工的一通吹捧下,禽兽医的地位一下子飞跃了好几个层次。立在人群中,众人都一口一个“秦医师”的叫着,不仅没有一个人再提“禽兽一”的外号,而且就连程子芩也不再叫他“秦不爽”的别名,因为至此以后的他再也不会有把“不爽”挂在脸上的时候。

    “等回长安后我就奏请圣人分立兽医学科。这兽医与人医之差异可不是一星半点,将秦医师埋没在太医署一群人医中岂非屈才?”程子芩拍着秦爽的肩膀说道。

    不久后,这秦爽就被调至太卜寺,成为了大唐兽医博士的第一人,除了要负责宫城中马匹、禽畜等动物的医食工作之外,还需承担起规范的教学任务。虽说以前在太医署的时候,也有医博士来教他一些简单的动物医学知识,但由于兽医学一直不受重视,且没有单独配备该专业的老师,所以大多是时候他也都是靠自学成才的。程子芩对秦爽说,万物皆有灵,医治好一个小动物的德行并不比医治好一个人的差。尤其是将无辜小动物的生命和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来比较的话。只是作为一名医者,无法因个人的偏好来决定患者的生死,所以医者只能尽量救治,而在医者尽力以外的事情就由老天爷来做主了。这也是她之前之所以会救治辽东军军士的原因。

    在做好了返回长安的计划安排之后,程子芩便和尉迟敬德一起带领着众人列队出城。既然疫情已经平定,营州城的西门得以恢复启用,程子芩一行人便可经由营州西门直接踏上管道返回长安,这比之前绕道北门要节约不少体力。前一日在营州城北门夹道欢迎程子芩回城的百姓,又跑到了营州城西门夹道欢送,和之前不同的是百姓们手中前一日的野花变成了这一日的各种营州特产吃食。除了当地的一些杂粮糕点以外,百姓们还送上不少他们一大早便去采摘的野生菇、菌以及木耳、松茸等东北山货,还有几坛飘着野生玫瑰清香的瑰花香酒。面对百姓们的热情,程子芩不想驳了众人的心意,她下令让尉迟敬德统统收下,并将行军所带的经费只留下足够返京的用度,其余部分全部发放给营州城的百姓。在一步一握手的节奏中,程子芩好不容易才走出了营州的西城门,在城外十里的地方,程子芩便带着李淳风和副将吴云的一小队骑兵与尉迟敬德的大军分道而行。

    尉迟敬德带着车马需要走大路,而程子芩他们骑马走小道捷径即可。程子芩令尉迟敬德将糕点与鲜菌等易变质的食物尽快在路上发予众人分食或烹煮后使用,只将能够放置的干物和香酒带回长安即可。说罢程子芩要来一坛香酒打开封签,灌上满满的一水囊,将剩下的半坛递给尉迟敬德道:

    “多谢将军日前救我回唐。这半坛就算我借花献佛,待日后将军带队回京后,我再在醴泉坊好好摆上一桌再谢将军营救之恩。”

    醴泉坊?程子芩说到这儿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趟营州之行她好像已经欠下了无数的人情,而这些人情可都是要花她的银钱来还的。她在脑中稍稍掂量了一下自己在太极宫中的存货,只希望这趟回京后唐皇李渊能大发慈悲地多给些赏赐,不求一夜暴富,只要别让她入不敷出就好。

第79章 班师回朝

    长安城东宫光天殿,皇太孙李承宗刚从门外走进殿中在案几前坐下,便闻到一股幽幽的诱人垂涎的食物香气。他扬起鼻子四处寻找,逐渐探往屏风之后,当感觉香味越来越浓时一抬头便看见正端着一盘炒面笑靥盈盈看着他的程子芩。看着李承宗一脸惊讶地样子,程子芩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又举着炒面在他的鼻前晃了晃,见李承宗立马装作一脸嫌弃的样子,便自顾自地端着炒面走出屏风的背后,将盘子轻轻的放在案几之上,随后又从袖口中拿出一小瓶橙汁,放在案几上炒面的旁边。

    “皇太孙不是说等着我回来给你做炒面的吗?怎么今日食欲不好?”程子芩说着,将橙汁从瓶子里倒入琉璃杯中。她看着自己今日的产品,无论是品质上还是卖相上都甚为满意。

    “不是说要明日才到吗?”李承宗没好气地走出屏风,走向程子芩说道,“就算提前返回也该差人先通知一声。”他倒不是生气,只是这种突然惊喜带给他怦然心动的感觉令他的胸口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差谁?”程子芩招呼着李承宗乖乖地回到案几前坐下道:“信使的马还没我骑得快呢,等他把信送到了,我早到了。”

    “喏。”程子芩说着取出腰袋里的金鱼符,放到李承宗的面前,继续说道:“谢谢你的‘小金鱼’救了营州城百姓的性命。今日物归原主,你仔细检查检查,我可是没磕掉一块金子。”

    李承宗拾起随身鱼符,看也没看一眼便放回了腰间,紧接着便拿起箸筷开始挑卷起面条。

    “你就不看一眼?”程子芩诧异地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她要是把它给弄坏了或者是中途被人给掉了包,可如何是好。

    “不必。”李承宗笑道,夹了偌大一口炒面塞进口中,嚼一嚼,吞下后,才补充了句:“这鱼符只经过你的手,日后要是出了问题,找你便是。”

    “呃……”程子芩汗颜,她想到日前自己曾把金鱼符交给过李淳风,轻松地嘟囔了句:“要不你还是看一眼吧。”

    虽然她对李淳风的信任程度绝对可以媲拟李承宗对她的信任程度,但是这皇太孙的金鱼符事关重大,还是当面交接清楚的好。李承宗拿眼神轻瞟了她一眼,将金鱼符取出走过场似地看了眼然后又放回腰间。

    “看了,日后出了问题不会怪在你头上了。”李承宗说道,他的余光扫视到程子芩长吁一口气的样子,感觉甚是好笑。“只要是你能信任的人,我也能信任。倒是你,好像既不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唔,原来李承宗知道李淳风去幽州借兵的事了,看来方才他那样说是故意想要诈她的。但此事与信任又有何关?办事严谨一些不好吗?省得一时省事日后带来更大的麻烦。

    “太卜丞李淳风先入宫去面见圣人了。”程子芩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内宫女官不入朝堂议事,这是唐皇李渊自己定下的规矩。说罢,程子芩忽然想起宫中人情一事,便眉眼一弯,对着李承宗邀功道:“太孙殿下,您对臣此次的营州之行还算满意吗?”

    李承宗放下箸筷,饮了一口橙汁差点被酸死。一看程子芩这幅嘴脸,他就知道她肚子里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便拿起案几上的锦帕擦了擦嘴说道:“这几日朝中都在称赞程特使兼怀华佗之术与张良之才,连带着孤这个皇太孙都跟着程特使沾了几分光。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嘿嘿,”程子芩嫣然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皇太孙明鉴,臣此番都是在皇太孙的英明领导下才侥幸平营成功的,就连那五万高句丽的辽东军也是靠着皇太孙的金鱼符才可能借到的兵将之逼退。所以说要是没有皇太孙预先的料事如神的话,臣只怕是早就在那营州客死异乡了。而且臣也是从东宫走进太极宫的,说来说去,都是皇太孙的功劳最大,臣只是不负皇太孙的使命,没有辱没皇太孙的颜面……”

    程子芩说着抬眼偷瞄下李承宗,要是她自己不主动停下来的话,他只怕是能坐在那儿享受着她拍一整天的马屁。程子芩才说了几句就感觉词穷了,为了也不要显得太刻意,她还是收了收口水,对着李承宗恭恭敬敬地行了拱手礼,道:“还是老实说吧,臣此次营州之行欠下了不少人情,离开营州的时候又问尉迟将军预支了不少军费,臣在回来的路上仔细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库,就算全部倾囊相授,也填不上尉迟将军那边的漏洞。所以还请皇太孙明鉴,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程子芩又瞟了眼案几上的杯盘,接着说:“还有今日这顿午膳的面子上,赏赐臣一些金帛,也好让臣不至于日后在尉迟将军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承宗微微一笑,很快又假装严肃起来,指了指案几上的杯盘道:“这盘炒面味道确实不错,可赏金二十。”

    一盘面可换长安一户中等规模的人家宽宽裕裕的生活两年,这买卖划算。程子芩瞬间喜上眉梢,但还没等笑容在她的脸上站稳脚跟,李承宗又一个晴天霹雳向她甩过来。

    “但这杯橙汁实在是触霉头,罚金二十。”李承宗道。

    好嘛,敢情方才这二十两黄金还没有捂热就又都还回去了。程子芩一脸的郁闷,忿忿地怒视着李承宗又不敢张嘴开怼。看到她这一副吃瘪的样子,李承宗顿时心旷神怡,最喜欢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撅起的嘴巴。

    “放心。陛下给你的赏赐不会少的。”李承宗笑道,说罢又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个紫红色的锦袋,递给程子芩道:“此乃藩国上供的明月珠,在夜间可以令房内光亮如昼。东宫仅此一枚,你可不要拿去换了银钱请人喝酒。”

    看来程子芩要请许多人喝酒的事,李承宗也都知道了。

    “收到。”程子芩一口答应下来,将这颗乒乓球大小的夜明珠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又欣喜地收入腰间。

    “程尚仪,你果然还在这儿。”修文馆学士房玄龄急吼吼地跑进光天殿,还没等气喘匀,就开始着急地通传情况:“宫中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程子芩问道。李承宗也跟着蹙起眉头。

    房玄龄又快速地抚了两下胸口接着说:“房某今日休沐,方才返回修文馆去拿一些私物,经过太极殿时听闻有大臣正在参奏程尚仪,哦,不,是程特使,说程特使在营州之时曾私通敌国,并且还在高句丽的军营中为敌军诊治,所以才导致了后来幽州军不得不兴师动众地挥师东行。若是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程特使还在尉迟将军三战三胜的情况下阻止了幽州大军趁势歼灭高句丽来犯的辽东军。这放虎归山的行径无疑是给大唐的未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所以,此次程特使归来,不仅不能赏,而且还要重罚。虽然太卜丞李淳风方才已在朝堂上向众人解释了程特使做出各种指令的原因,但由于陛下此前曾特意说明程特使此行仅为‘平疫特使’,而军务和政务之事不可干涉地方。所以,在营州长史尚未请示皇令的情况下,程特使恃‘皇太孙金鱼符’之威而私自调令幽州与东北部一干羁縻州的兵力,此等越权的行为,实在是有辱皇权,也动摇了大唐安稳的根基。所以……”房玄龄看了一眼李承宗铁青的脸色道:“再过一会儿,只怕陛下的敕令就要送到东宫来了。房某看事态紧急,所以这才马不停蹄地先赶了过来。”

    “哦。”程子芩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对着李承宗笑道:“看来陛下马上要赏赐给我的板子也是不会少的。”

    “你倒还有精力说笑。”李承宗责备道。他想了想又问房玄龄:“房公可知是何人参奏的孤随身鱼符一事。”

    房玄龄拱手回答道:“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转呈的幽州守军王君廓的奏书。”

    李承宗握紧右手,点了点头,此人他定是不会留了。正说着太极宫中果然派了内侍来传诏,内侍省内谒者带着唐皇李渊的诏令赶到皇太孙东宫,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宫中武卫。

    “召我回去说一声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兴师动众的。”程子芩冷笑一声,和她借用幽州兵去对峙高句丽辽东军一事比起来,李渊派这么一大队人来抓她回去才真真算是“兴师动众”。

    李承宗起身正要对内谒者说些什么,程子芩伸手拦下了他,道:“不必为此事为难内侍和将士,我总是要回宫去的,相信我大唐圣人乃千古明帝,定能还微臣以清白。”

    说罢程子芩便抬脚走向殿外,在与房玄龄擦肩而过时,忽然想起一件还比较重要的事。她在腰袋里摸索一番,然后取出一张药方和一包蒙脱石散递给房玄龄道:“拜托房公将这份药剂转交给杜公,药方中写有用法,或可缓解杜公频繁更衣之疾。”

    长期腹泻,特别是一上班或拉练时就想找厕所,平时又不伴有呕吐、便血、发热、食纳下降等症状,一不引起脱水,二不影响大体生活,再加上杜如晦本来就是易惊体质,他这频繁如厕的毛病,大概率要属肠易激综合征之类的情况了。蒙脱石散止泻,再加上心理情绪等行为调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解决他一大部分的困扰。

    “房某待杜如晦谢过程尚仪。”房玄龄抬起手恭恭敬敬地给程子芩行了个礼。自危当前,还能想着医治其他人的事,程子芩此份医者节操着实令人敬佩。看来医治敌军之事想必也是真的了,房玄龄看着程子芩离去的背影扼腕叹息着。

    东宫后庭宜秋宫正殿西暖阁,皇太孙李承宗正在疯狂地撸着铁,旁边安陆郡王李承道和河东郡王李承德也在默默无语地举着杠铃。整个“养身天机房”里只有三位皇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养身机的组件摩擦与碰撞的声音,李承宗之前已经很久都没有踏足东宫后庭了。这一次他回到这里来和两位弟弟一块撸铁发泄,看来他的心情是真的遭到了极点。

    “长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承道问道。李承宗和李承德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只是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确实别无他法的现实。

    自从数月前,程子芩刚一离开长安,唐皇李渊就立即着人为皇太孙李承宗核算八字以筹婚配之事。虽说李承宗现下尚为舞象之年,还有两年才至弱冠,但身为大唐储君,即便尚未行成人之礼,也是有责任要尽早为了社稷稳固而早日成婚开枝散叶的。更何况,唐皇李渊虽然尚算身强体健,但毕竟已是年近古稀之人,虽然朝堂内外均知唐皇李渊只要一日身体不倒,皇权便一日不会下放皇孙,但有句古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说不准那一日一个偶感风寒就能破了李渊这口提神的气,所以,在皇太孙及早成婚的这件事情上,东宫属臣们的想法倒是和宫中保皇派的老臣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毕竟东宫属臣们想要早日入朝,而宫中的保皇元老们也只是想尽可能地将自己手里的那点权利抓得久一点而已,而并不想再经历一场随时都可能没命的改朝换代了。

第80章 朝堂诬告

    对于李承宗早已心有所属一事,李渊就算是再迟钝也早就能看出来了,更何况还有李承宗之父李建成的前车之鉴。都说这虎父无犬子,除了在事业心之上,在感情线上儿子也大都随了父亲,除了都喜欢上了背后无依无靠的身卑位贱的寒门之女以外,李建成和李承宗这对父子还都是一副痴情无限的样子。而且这个李承宗相比起他的父亲李建成来说,甚至是更加的走火入魔,不仅想要接心怡的娘子入府,甚至还想要异想天开地要求只能是以正妻之位待之。虽然现在的李氏一族已为皇族,不需要再像隋末乱世时那样再度借助姻亲之力助其夺权,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即便是已贵为皇太孙,在婚姻之事上仍然是不能够太任性的。李渊已经老了,对于子孙的控制上已经不能够再像之前时的那样专断暴力,毕竟他也已经到了随时可能要反过来仰仗子孙“孝敬”生存的时候,所以在皇太孙的妻妾之事上,侧室以下都可随他,但皇太孙妃的出身是李渊在百年之后李唐王朝仍然能够得以百年稳固的重要基础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绝对不会由着李承宗乱来的。更何况,此事也恰好正是一个考验李承宗将来掌权后是否会依然孝顺李渊并且能让李渊能够更加滋润地颐养天年的好时机。无论如何,他都再也不能让自己的晚年像之前那样落入那不忠不孝的“唐太宗李世民”的手中了。是的,再也不能。

    想到这里,李渊的眼神变得更加的坚定。“我大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皇太孙”,李渊自言自语道。接下来要么皇太孙李承宗听他的话娶一位门阀士族之女为皇太孙妃,要么他就换了皇太孙,换一个肯听他话娶门阀士族之女为皇太孙妃的皇太孙,反正他家的皇太妃必须地胄清华。当年他能那么惊险地改写了未来千古明帝李世民的命数而不至影响到大唐基业的稳定,如今对付这个羽翼未满的李承宗还只不是他随便动动手指头的事,更何况他李承宗身上还有一个最为致敏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根正苗红的太子嫡长子从来就只有安陆郡王李承道一人。过了今秋李承道也要年满十六了,再不济还有那河东郡王李承德,或者那朝堂上呼声不小的承庆殿里的中山郡王李承乾。虽然李渊仍然不甚喜欢不孝子李世民的后裔,但比起喜欢与否,能否孝顺他,对他有利,任他摆布与操控才是最重要的特质。现如今的李唐王朝都是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以及兢兢业业才创下来的盛世,虽然他已近英雄迟暮之年,但如果能够子孙孝顺、保持心情舒畅的话,再活上个一二十年也并非难事,甚至还有希望像那些方外之士一样活到百岁也未可知。逆天改命的事他都办到了,想要长生不老也未必就是天方奇谭。

    说到逆天改命,李渊算了一算时间,算下来这个世界里的袁天纲也该要进入长安了,在办完了皇太孙的婚配一事后,他就需要去着手处理袁天纲的事情了。虽然在之前的世界里,原来的袁天纲曾反复地对他强调穿越历史之行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能不大动就不要大动,以免遭至天谴使得李唐王朝提前退出历史的舞台。但穿越本身就是历史之大动了,更何况在如今的这个世界里穿越之人也不止他李渊一人,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目前正被他禁足在三清殿里的程子芩究竟是哪个朝代来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原来所在的那个朝代一定比他原来所在的贞观七年要发达许多,所以,他才会把她放在御前事奉好加以监管和利用,借她之手改写玄武门之变,并且发展新盛唐。截至目前为止,除了程子芩以外,李渊再也没有发现另外的可疑穿越之人。也许是那夜袁天纲借七星连珠之时不小心也促动了她那个世界的时空之门,才使得她因为机缘巧合才掉落入袁天纲专为李渊扭转的这个世界。但无论如何,她再如何睿智博学,也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娘子罢了。所以这个世界即便是多了程子芩这么一个人,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李渊的规划。

    李渊从甘露殿内渐渐踱步到廊下,现在已经是武德十五年,比之前世界里的武德九年已经整整多出来了六年的时间,如果按照原来世界里袁天纲的推算,他还有大约三年就要离魂殡天了。如今的他身体康健,依然可以不时地流连于后宫之中生龙活虎一番。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相信,他确信,他不仅可以逆天改命,也定然能够延年益寿的。

    “长兄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东宫宜秋宫正殿西暖阁内,李承道左思右想一番后,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莫要逼他。”李承德对着李承道说道。比起他们,现在的李承宗的心情要急迫得多。

    “长兄怎么就知道神仙道医一定会在乎皇太孙妃这个身份呢?”李承道不解地问,在他的心中程子芩就是个超凡脱俗的天外之人,她一向不在乎这些身份地位等诸如此类的虚物。

    “这哪里只是身份的问题?”李承德真是服了李承道这个抓不住重点的老六,他这个满脑子都只有吃食的吃货哪里懂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道理。“你还没有开窍呢!”

    “开什么窍?”李承道不屑地说,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程子芩断然不会是一个在乎虚名浮利的人。“不去问怎么知道?”

    “唉,你是不是傻。”李承德不知何时也学会了程子芩的口头禅,要不是怕程子芩的习惯性动作显得他太娘,他现在只差要模仿着程子芩去戳一戳李承道那可榆木脑袋瓜子了。“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问出口的。有些问题,一问便是侮辱。”

    李承德自然是能体会到李承宗内心的感受的,毕竟他也和李承宗一样,从小都有一个活得并不开心的妈。在这种情况中成长起来的小孩,自然是要比像李承道这样从小父母和谐、无忧无虑而长大的小孩敏感早熟得多。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李承道,虽然由于李承宗,他丢了嫡长子的位份,甚至大概率下还丢了未来的皇位,但他从小就活得毫无压力,每天只知道吃吃喝喝地混日子,这种天天锦衣玉食又丝毫不为权势所累的日子应该是这天潢贵胄之家中最幸福的活法了。

    李承宗看了一眼李承德,关于他生身母亲之事,现在看来也就是李承道还不知道了。他果然晚熟。如果他的母亲不是他们父亲李建成的正妃,他现在应该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如还是先进宫一趟?”李承道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想法。无论以后如何,当下先入宫去探一探唐皇李渊的口风或者只是先想办法见见程子芩安慰一下她都比他们三个现在在这里只会使劲儿对着养身机出气的强。

    “是啊,”李承德附和道,“祖父现下还只是下令让程子芩在三清殿里禁足,还没有把她交到大理寺去发落,这就说明祖父其实自己也还没有想好,那也就是说一切都还有转机。所以,我们不如先派出一个人去宫里探探情况,然后再做出应对或许更为恰当。”

    “不能一起都去吗?”李承道很高兴李承德赞成他的想法,但他更想要人多力量大的方案。

    “又不是去打仗,人多反而误事。”李承德又想敲李承道的脑袋了,他们的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越是去的人多,他越会觉得这是他们在挑衅和威胁。若要想真的让事态的发展对程子芩有利,此时他们越是远离太极宫越好,只是又不能真的就一点也不管。

    “那让谁去?”李承道问。李承德和李承宗齐刷刷地都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去。”李承宗咬了咬牙关说,“此时我若进宫,陛下必会拿婚书来逼我,那么事情就真的被逼到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那你呢?”李承道看向李承德。

    “我也不行。”李承德说道,“有些话我对着程子芩可说不出口。”

    “什么话哦?”李承道不解地问,安慰人而已嘛,有那么难以启齿嘛。

    “叫上淑韵同去。”李承宗吩咐道。李渊在东宫之中最喜欢的便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长洛郡主李淑韵了,有了她同去,李承道这个傻乎乎未开窍的皇孙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惹得李渊不高兴,反倒起了反作用。

    太极宫神龙殿内,唐皇李渊正在殿前的花园中欣赏着宇文贵妃新培育的多色蔷薇,虽然已经升为副后,但宇文贵妃依然只爱蔷薇不爱牡丹,这专一的性子在他的女人的身上甚至令李渊感到满意,而如果角色一变换成是他的子孙,那样只会惹他动怒,并责骂他们没有出息。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就算是双标也是他的权利。

    “陛下,贵妃娘娘,长洛郡主和安陆郡王来了。”神龙殿宫婢上前通传道。宇文贵妃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李渊,对着宫婢点了点头,又主动搀扶李渊走回殿中。

    “祖父。”长洛郡主李淑韵还像小时候一样,一来便一头扎进了李渊的怀中,李渊抚住胸口轻咳了两声,赶紧把她扶起来。

    “淑韵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一样没规没矩的了。”李渊说道,但眼神中还是充满了享受。

    “祖父,淑韵就算长再大也永远都是祖父的孙儿,只要祖父不嫌弃,就没人敢说淑韵没规矩。”李淑韵笑道,脸上依旧挂着最纯真灿烂的笑。

    “祖父。”李承道恭敬地朝着李渊行了个礼。

    “唔。”李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祖父,听说程尚仪今日从营州回来了,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吗?”李淑韵故意装作不知程子芩已被禁足的事,她只当自己今日还没见过皇太孙李承宗。

    李渊正准备动怒,身旁宇文贵妃见状赶紧接话道:“淑韵心中只有程子芩,倒是令陛下吃醋呢。

    ”李淑韵正准备继续开口,被宇文贵妃一个暗示的眼神阻止了。她接着说:“自从太子妃生产后,淑韵就迁回了东宫,今日好不容易才入宫来探望陛下一次,就在这里多陪陛下聊聊天吧。”

    说完她又给李承道使了个眼神,道:“元嘉和灵夔要是知道承道来了定然很是欢喜,你且去寻他们吧。”

    一开始李承道还没有看懂宇文贵妃的眼神,直到李淑韵又给他使了个眼神,他才反应过来,便又恭恭敬敬地向李渊和宇文贵妃行了个礼,便抬脚匆匆退下。出了神龙殿的门,他直奔三清殿。反正方才李渊又没有说出个不字。他现在去三清殿一探,也不算是违背皇令。李承道三脚并作两步,不一会儿便抵达了三清殿。殿外虽有宿卫把守,但宿卫见到来人是安陆郡王李承道,且他们收到的指令是不准里面的人出来,也确实没有说不让外面的人进去,所以便也没有多加阻拦。李承道四处望了望,在西侧殿里找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程子芩,他忍不住嘿嘿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第81章 太孙婚配

    李承道静悄悄地摸到程子芩的床榻旁,举起方才他在进门前专门去薅来的一根细草叶,趁着程子芩睡得正酣时轻轻地塞进她的鼻孔。程子芩经他这么一刺激,忍不住扭了扭鼻子打了个喷嚏,清梦再次被打扰,起床气瞬间就腾了出来。

    “又皮痒痒了是吗?”程子芩一见李承道就气不打一处来,细草掏鼻孔这种把戏他真是从小玩到大也不嫌无趣。

    “神仙道医,你可算醒了。”李承道立马装成一副严肃、紧张、认真地模样,似乎他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救活了正处于在昏睡中的程子芩。

    “你怎么来了?”程子芩也懒得再同他计较,想来他特意入宫来见她这么个被皇帝禁足的罪臣,一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便原谅他了。

    “我来看看你。”李承道如实道,想了想又补充上后面一句:“还有帮长兄和三弟一起来看看你。”

    “哦。”程子芩微微一笑道,“让皇太孙殿下和河东王殿下费心了。”

    “嘿,难道我就不费心了?”李承道感觉程子芩十分的不公平。

    “多谢安陆王殿下费心前来探望。”程子芩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了个拱手礼,虽然她还穿着长袍一脸懒散地躺在床榻上。今日一大早她便赶回了长安,进入长安后便直奔宫中尚食内院,做好炒面后便装盒给东宫送了去,等忙完了一切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唐皇李渊派去东宫的给抓了回来,关进这三清殿中,又不说下一步需要她做什么,也不知道李渊合适又会传召她,于是她便只能合衣而眠,出差的一路上她最想念的就是自己这张床榻和她自制的枕头了。

    “神仙道医。”李承道叫道,他想了想问程子芩说:“我最近遇到一个问题,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你帮我想想呗。”

    “说。”程子芩继续闭目养神。李承道见状也席地而坐,背靠着程子芩的床榻,将后脑勺也搁在程子芩那个又大又舒适的枕头上。

    “事情是这样的,”李承道娓娓道来,“有一位皇孙,看上了一位小娘子,想要纳入府中,可是祖父死活不同意,你说该怎么办呢?”

    “呦,”程子芩侧过头看向李承道的后脑勺,来了兴致:“安陆王殿下红鸾星动了?”

    “没有……”李承道想了想来之前李承宗和李承德的叮嘱,还是咬咬牙认下了,“嗯,就当是我。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圣人为什么不同意呢?”程子芩问道,见李承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进一步引导着问:“是这位小娘子长相不佳?”

    “不是。”李承道答。

    “那是这位小娘子品行不端?”程子芩再问。

    “不是。”李承道又答。

    “那是这位小娘子蠢笨愚钝?”程子芩再再问。

    “怎么可能?”李承道反问式回答。

    “那是这位小娘子不喜欢你?”程子芩再再再问。

    “应该不会吧。”李承道想了想,又确定地说:“肯定喜欢。”

    “那是这位小娘子杀了你全家喽?”程子芩已经懒得再正经地问下去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一位长相过关、品行良善还聪明贤惠的小娘子,又与皇孙之间彼此心悦、情投意合,她实在是想不出唐皇李渊有什么正经理由好去棒打鸳鸯的。

    “噗……”李承道差点一口盐汽水喷出来。他向上伸出手去敲了两下程子芩的脑袋,学着她往常的模样训道:“好好说。”

    “那是因为什么?”程子芩问道,“我是真想不出来了。”

    “相貌、人品、才学、心意都没有问题,”李承道摆着指头数着说,长叹一口气道:“就只是家世差了些……”

    “呵呵,要求这么多,你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程子芩习惯性地吐槽道。

    “是啊。”李承道坐起来转过头看着她。

    “哦。”程子芩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家好像确实是有皇位要继承呢,便赶紧又拱手行礼抱歉道:“搞忘了,抱歉抱歉哈。”

    “所以呢,该如何是好?这家世的问题又没办法改变。”李承道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惋惜。

    “这还真的没有办法。”程子芩伸直胳膊伸了个懒腰,道:“自古只有父母挑子女,哪有子女挑父母的机会。富贵在天,姻缘命定。你们皇家姻亲确实关联甚多,安陆王还是‘节哀顺变’吧。”

    “那……”李承道心生一计,瞬间变得贼眉鼠眼起来,“那如果你是这位小娘子,可愿舍弃正妃之位,嫁予‘爱情’?对,就是你之前说的词,‘爱情’。”

    “不愿意。”程子芩如实作答。“嫁给爱情是一回事儿,做不做正妻又是一回事儿。”

    “难道连你也是在乎这个正妃之位吗?”李承道有些失望,他心目中的程子芩可不是这样的。

    “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正妃不正妃的事儿。”程子芩擦了下方才打了个呵欠冲出的眼泪,她也转过头看向李承道认真地说,晶莹的眼睛显得很通透:“我将来的郎君此生心中只能有我一人,无论是身体也好,心灵也罢,我都不会与他人分享的。做王妃也好,是庶民也好,感情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彼此如一、心无他物。你可知道,真正的爱情是具有排他性的,可不似你平日里吃的那些美食‘好东西要一起分享’的那样。”

    “唔……”李承道好像懂了一点点,但不多。他想了想自己的父母,不解地问:“可是在我的身边,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有这样的夫妻啊。”

    “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啊。”程子芩忽然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古人,而自己所处的朝代也还是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封建时代,便自嘲式地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说大唐也没有规定每个人都一定要成婚啊。如果实在是遇不到我的真命天子,那我正好可以从‘俗家’变‘着冠’进一步入道的嘛。”

    “哈?”李承道惊讶地叫起来,这可不是他今日来想要得到的答案。

    “安陆王殿下这么激动做什么?”程子芩上下打量一番李承道慌乱的眼神,心想莫不是这小子看上她了。先不论别的,虽说她也确实符合人美、心善、聪颖但出身不高的特点,但天地可鉴,她对他可是从来没有动过半分的心思,他方才说的那么笃定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程子芩想到这里,防御式地弹坐起来,将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警惕地问:“安陆王殿下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见程子芩这般姿态,李承道无奈地摇了摇,叹道:“就你这个要求,谁看上你了都没辙。”李承道又努力地思考了下,最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确实没辙。”

    “唉。”李承道又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你好生休息吧,不必送了。”

    程子芩“哦”了一声又重新躺下,她本来也就没打算送他。今天这安陆王是抽的什么风,怎么莫名其妙地跑来跟她说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那个唐皇李渊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来召见她?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吧。程子芩躺在床榻上胡乱地四肢挥舞了两下。真是烦死了。这辛辛苦苦地出宫一趟,不仅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被关了起来,说不定很快还要被扣实“私通敌国”的帽子。她烦躁地抓了两下头,一把将被子又捂在脸上。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床今朝睡。她还是趁现在有的睡,就抓紧时间继续睡觉、做梦、打豆豆吧。

    “完全没戏了。”

    李承道一回东宫便抱怨道,引得李承宗和李承德一头的问号。李承道饮了口茶,稍作休息,便将程子芩关于“只愿得一心人”的发言转述给了他们听。听到程子芩的这番话,李承宗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个微笑。看来他和程子芩的心意是完全想通的。李承道看了看李承宗的表情,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正若有所思的李承德,看来这两人也都如他一样觉得程子芩的想法既荒唐可笑,又不可理解。李承道正要接着抱怨什么,李承宗抬手打断了他。既然得知了程子芩的心意与他一般笃定,只要她不是三心二意的话,他便可心无旁骛且心甘情愿地去为她一搏。李承宗想着便起身准备外出。

    “长兄这是要入宫?”李承德焦急地问。

    “嗯。”李承宗坚定地点头。看着他主意已定的样子,李承德便也不再阻拦。

    “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我和长兄一同入宫。”李承德说道。“承道刚从宫里回来,我们后脚就入宫的话,岂不是害了贵妃娘娘?”

    “唔。”李承宗点了点头,方才他这是“色令智昏”了,下次再遇见与程子芩有关的事情时,他一定要再多提醒自己,再冷静克制一些,断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冲动,毫无章法。

    李承道看着李承宗再看看李承德,心中甚是疑惑:莫非这两人的想法又和他不一样了?

    翌日,太极宫甘露殿,唐皇李渊在殿内接见一早便自请入宫的三位皇孙,皇太孙李承宗,安陆郡王李承道与河东郡王李承德。

    “你可是想好了?”李渊问道。他一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子孙中竟然有同那没出息的幽州总管罗艺一样“爱美人不爱江山”之人。

    李承宗点了点头,说:“如今大唐有祖父坐镇,各位弟弟也日渐成熟,这皇太孙一位自然是不会虚悬,孙儿此时退下的话也算是功成身退,并无遗憾。”

    “什么?”李承道比李渊还要震惊。这么大的事儿,来之前竟然没人跟他提前通个气。

    “道儿,”李渊叫醒了还处于震惊中的李承道,半真半假地问道,“如果让你来做这皇太孙,你当如何?”

    “我可不行……”李承道正要举例说明自己怎么个不行法,一旁的李承德赶紧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并对着他挤眉弄眼一番,李承道花了好大一番精力才翻译出来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支支吾吾一番后,把心一横,改口道:“如果是我,那我也想娶神仙道医,毕竟……”他当真地思考了一下道:“毕竟她做的吃食实在是太合我口味了。”

    “哼,当真是吃货……”李渊失望透顶,隔了会儿,他又将目光移至李承道旁边的李承德,问到:“德儿,如果是你呢?”

第82章 化解危机

    李承德恭敬地行礼回复道:“如果程尚仪没能成为孙儿皇嫂的话,那轮到孙儿时,这皇太孙妃的人选也必定非她莫属。”李承德见到李渊面露不悦,正要爆发时,又行了个礼补充道:“在祖父的苦心经营下,现在我大唐兵强马壮,社稷稳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在此番景象之下,我李唐王朝还要依靠皇太孙妃之位去拉拢朝中权贵的话,这无异于是对门阀士族低头,长外戚之威风,减皇室之尊贵。孙儿实在是不想见到在孙儿百年之后,如同当年的汉高祖刘邦一样,将李唐皇权拱手让于‘唐朝吕后’。所以,依孙儿愚见,这皇太孙妃之位即便是不给予程尚仪,也不应给予门阀士族,以免令其中一家势大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更何况,大唐天子统御四方靠一己之力足以,就如同祖父一样,当然如若能多一位如程尚仪这般心思灵巧又人品贵重的左膀右臂,相信更能相得益彰。”

    “唔。”李承德能想到这一层确实令李渊感觉到惊讶。看来自己的血脉之中不仅儿子们骁勇善战,孙儿们更是足智多谋。就是这个程子芩很是讨厌,令他的孙子们敢于为之而挑战自己的权威,况且今日还是组团挑战。李渊扫视一遍眼前三位皇孙各自坚定的样子,心想今日尚不是一个做决定的好时机,便道:“你们的想法朕知道了,先退下吧。”

    “那神仙道医她……”李承道问,“她不会通敌的……”

    李承德看了眼李渊的脸色抢先说道:“程尚仪若有通敌之举也不敢回长安来,祖父心中自有决断,二兄不必多虑。”

    李承宗嘴角微微一提,对着李渊抬起手行礼告退。李承道与李承德也依次跟上。待三位皇孙离开甘露殿之后,李渊若有所思地看向偏几处程子芩日常所用的案几。他起身缓缓踱步过去,在一堆籍册中随便翻拣几下,忽然看见一本装订有些特别的书册——《隋唐英雄录》。李渊饶有兴趣地翻开,里面一个个他熟悉的人名陆续出现在他的眼前:

    文治武功隋文帝

    好大喜功隋炀帝

    小农得志窦建德

    众叛亲离王世充

    一日皇帝宇文化及

    隋末苟王梁师都

    两面三刀徐圆朗

    莫名其妙刘武周

    ……

    “倒有意思。”李渊不自觉地感叹道,一直翻过了半册也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截止至目前的最后一篇正写到“一代战神李世民”。看来这位天外来客程子芩知道的事情真还不少。

    “裴静,”李渊朝着殿外叫了声,内侍监裴静步履蹒跚地走进来,比起越活越年轻的李渊,裴静这样日渐衰老的样子看起来才更正常,“传三清殿程尚仪觐见。”

    “唯。”裴静嘴上说得紧急,脚步却真是想急也急不起来。

    太极宫甘露殿,唐皇李渊正襟危坐在书案之前,书案上摆着程子芩写到一半的《隋唐英雄录》。程子芩仍旧穿着昨日的一身长袍,看样子她确实保持着合衣而眠以便随时应对李渊的召唤。程子芩站在殿内持续性地垂着头,却又时不时地想要抬起头偷瞄一下李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她都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腿都站麻了,他却连口茶都没顾得上喝,他正在看的那本书册有那么好看嘛。

    “不对!”程子芩忽然心中一惊,她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专座。偏几上的籍册的摆放位置变了,李渊正在看的这本书该不会是……

    “咳——”裴静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本意是想提醒程子芩别再乱动惹得皇帝生气,结果反倒是自己先打扰了皇帝看书的雅兴。

    李渊转过头用力地看了裴静一眼,放下这本令他欲罢不能的书册。李渊看向殿内有些抓耳挠腮的程子芩,活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令自己看起来更和颜悦色一些,问道:“这本《隋唐英雄录》是你撰写的?”

    “哈?”程子芩条件反射式地想要否认,但如今已是“人赃并获”,她已经无从抵赖了,便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是臣所撰。只是大部分内容也是参阅了黎国公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居注》。”

    “嗯。”李渊满意地点点头,评价道:“你这本人物小传可比黎国公写得有意思多了。”李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只是你的这本《英雄录》里缘何没有朕的身影呢?莫非在你的心中朕算不上是隋唐的英雄?”

    “微臣不敢。”程子芩立马拱手躬身行礼道:“圣人长命百岁、松鹤延年,微臣的这本小册里录的都是些已经故去的英雄。待再过个三五十年,圣人飞升之后,微臣要是还活着的话,定会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将圣人的英雄事迹载入这本史册的。”

    “呵。”李渊扬了扬嘴角,程子芩还算是第一个和他说起“死”但却不令他感到生气的人。“来人,传令……”

    也不知道李渊是被程子芩的马屁拍得太过舒服,还是想在百年之后让程子芩把他写得更完美一些,还是说之前三位皇孙的抱团反抗起到了些许作用,李渊终于大笔一挥给“程特使通敌”事件定了性:大唐程使,以圣医之名,代圣人唐皇李渊,以医术医德之尊平营州疫病与敌寇双重之乱,是以以最小代价避免了大唐军士之损伤与百姓战乱之苦痛,着升为正四品上“圣医”,御前事奉医卜之事,并自由出入殿中省尚药局与太常寺太医署,参与大唐医者拔选与教化之事。同时迁太常寺太卜署太卜丞李淳风为太卜令,令之与程圣医配合切磋观星占卜之事以共助大唐基业百年稳定。

    一瞬之间,程子芩从阶下囚一跃飞升为人中凤,这跨度大得也实在是让人太心慌慌了。“正四品上圣医”?唐皇李渊这是为她开创了个新的职位?就像当年他为秦王李世民创了个“天策上将”一样?这可是战神李世民才有的荣耀啊!还让她“自由出入尚药局与太医署”?这可是有史以来内宫女官可以插手前朝之事的首例,既往内宫女官做到最大也就是个五品尚宫,程子芩这次真的是要发达了!只是这个“御前事奉医卜之事”……当年她在突厥突利小可汗面前自称是“大唐巫觋”,后来又在高句丽将军仲室仇面前称自己为“大唐医巫”,看来这回真的是一语成谶了,从今以后她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唐巫医”了嘛。圣医:圣人之巫医。看来她到底是没躲过这随时都可能要“提头来见”的太医命了。

    “唉——”程子芩一声长叹,心想:也罢,早死晚死都得死,至少现在不用再被关在三清殿里禁足,自由大过天。而且最重要的是,李渊既然给她升了官,那么她的俸禄自然也是要涨的。再而且因为此次“平营有功”,程子芩还得到了额外的赏金百两。她这简直就是暴发户的节奏了好吗。要不是她现在的身份只被允许住在宫中,她立马就拿着这百两赏金飞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跑去长安外郭城里买下一座属于自己的宅子。宅子不用太大,也无需“面朝大海”,只要有庭院,有小池,且属于她,即可。

    “尚仪……哦,不对,是圣医……”金灵叫着程子芩。自甘露殿里出来后,她就觉得程子芩整个人都不对劲儿,时而痴笑,时而癫狂,但又看得出来她已经是在很努力地压制了,这情形好像和宫中那些老宫女们说的“撞邪”也差不多。金灵担忧地看着程子芩不太正常的样子,殊不知现在的她正在脑子里规划着稍后要怎么样消费掉这一大堆的财富。

    “圣医?”金灵又叫了好几声,程子芩才回过神来,有钱花不出去的感受也是极不好的呀。

    “干嘛?”程子芩问道,右手把玩着李承宗送给她的那颗明月珠。

    “圣医,你都笑了一路了,再这么下去的话,别人都要怀疑你是‘范进中举’,‘乐极生悲’了!”金灵道。

    “可以啊,金灵,一句话里一连用了两个成语。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跟着薛婕妤倒是学了不少哦。”程子芩笑着说,有钱了心情就是好。

    “薛婕妤确实很有文学。”金灵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这么说来你是开始嫌我没有文化喽?”程子芩趁机挑逗她,逗金灵玩儿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乐事。

    “不不不,”金灵赶紧拨浪鼓式的摇头,“薛婕妤有薛婕妤的好,圣医有圣医的棒,你们都是金灵顶顶崇拜的偶像,不存在嫌不嫌的……”

    看着金灵一脸紧张的样子,程子芩甚是开心,方才的爽心值即刻翻倍,她停下脚步站住,仔细地欣赏着金灵的表演,过了好一会儿,金灵才反应过来程子芩是故意在逗她,才也赶紧停下动作站住,大眼瞪小眼得看着程子芩。

    “又是‘干瞪眼’嘛,看看这次谁能赢”金灵道。

    又过了一阵儿,程子芩眼看着自己的眼睛就快要瞪出眼泪时,忽然耍赖地甩出一句“幼稚”便抬起脚继续往三清殿走。和金灵比赛她就没有输过,要么赢,要么半路耍赖。要不她怎么那么喜欢和金灵比赛呢。

    “待会儿记得去尚服局跑一趟,就说我三日后请各位同僚吃饭,以报出发前众位同僚的帮辅之恩。”程子芩吩咐道。金灵点了点头。

    可是令程子芩无奈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尚服局得到了程子芩的邀约后,随后尚宫、尚食、尚仪三局都派人前来主动要求参宴,就连之前没怎么和她打过交道的尚寝局和尚功局同僚也都要求来“参一个”,原本一场简简单单的“答谢宴”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烧尾宴”。这场食宴在醴泉坊办下来,不仅让程子芩刚刚才鼓起来的钱包瞬间就瘦身了不少,而且还又给了朝堂上那些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政客再参她一本“小人得志、结党营私”的机会。

    “真是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来。”程子芩此刻已经能深深地体会到,有时候真不是她自己不想得罪人就可以不得罪的。有些时候,即便是自己只是做好自己,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但单是“做好了自己”这一点就足以挡住别人的路而引发不满了。正所谓“我的美可以对比出你的丑”,所以从古至今,丑人多作怪都可以是毫无理由的。

    太极宫甘露殿内,当程子芩离开后,唐皇李渊将《隋唐英雄录》合起来放到一边,转手铺开一张洒金纸,提起毛笔,在纸上写道: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既然皇太孙李承宗这么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意,那他不妨就让他们先去试试,看看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信任能永久的坚不可摧,还是说现在只不过是他们年少时的一时气盛,将来终有一日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有些时候有些方面,失去一件已经得到的东西远比放弃一件还未曾得到的东西要难上千百倍。而另一些时候另一些方面,一件已经得到过的东西就不会再显得那么弥足宝贵了。

    笔锋既止,李渊嘴角一扬,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一旁的裴静都觉得胆战心惊。和以前的唐皇比起来,现在的李渊老没老,他看不出来,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是真的不一样了。

第83章 石榴襦裙

    “啧啧啧……”

    东宫宜秋宫池边亭下,李承道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扫视着程子芩一身绯色的官服止不住的咂嘴,当他的视线扫描到她腰间的银饰鱼袋时更是忍不住发出了一长串的感叹。程子芩不愧是他一早就看上的“神仙道医”,不仅靠着自己一脚踏上了内宫绝无仅有的四品女官之席,而且还将一只脚踏入了前朝,被唐皇李渊特准入朝议政,并且穿上了朝堂之上四品男官的官服,赐银鱼袋与随身鱼符。这份“独得圣宠”的荣耀不知道要馋疯多少门阀士族们的子弟。也不知道他们那日的觐见到底是触动了李渊的哪根神经,竟然令他在他们离开后态度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虽然李渊在解了程子芩的禁足后,暂时也没再提起为皇太孙娶妃的事,但无论如何,只要程子芩涉嫌通敌的一事了了,其他事情日后再慢慢计划也是可以的。

    “怎么样?从今往后我也是有鱼符的人了。”程子芩得意地炫耀着,虽然不比皇太孙和各位郡王,作为庶官她只能拥有铜制的随身鱼符,但依靠自己从无到有的喜悦岂是他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孙可以体会到的。

    “厉害厉害厉害。”李承道拍着手道,这幅样子令程子芩不觉间想起太白山里的另一个吃货陵游。如果要是师弟和师父也见到她如今这番模样的话,也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确实不错。”李承德道。“谁能想到咱们东宫里第一个走进朝堂的竟然是个女官呢?”

    “哈哈哈,还真是。”李承道笑得合不拢嘴,他一贯对东宫里的三位皇孙老师敢怒而不敢言,尤其是负责教他的那位左庶子王珪,比教李承德的那位右庶子韦挺可要严厉的多了。“走走走,我现在就带你去丽正殿给那些夫子和学士们瞧瞧,咱也借你好好刺激刺激他们,督促他们也要好好地勤奋上进。”

    李承道说着就要拉上程子芩从东宫后庭的宜秋宫往中庭的丽正殿走,李承德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止他,他也想看看此刻正在丽正殿里和皇太孙李承宗议政的那些东宫幕僚们见到一身官服的程子芩会是什么反应,他尤其还想看看皇太孙李承宗的反应。

    “好啦。”程子芩一甩袖子,双手一叉站好,瞬间变得像个在朝堂上已经站过了几十年的老匹夫一样,一板一眼地批评道:“《诗》曰‘无竞维人,不显维德’。此生能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已经不容易了,何必要去招惹些不必要的妒忌与怨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安陆王殿下也是嫌我现在爬得太高,想看神仙道医早点跌下神坛?”

    “怎么会?!”李承道一脸的委屈,再一看程子芩忍俊不禁的样子,便知晓她这是故意拿话在堵他,便忿忿地也想要想办法反击回去,他诡秘一笑:“神仙道医现下是升官发财了,可怜我那长兄的皇太孙妃却没有下文喽。”

    “什么皇太孙妃?”程子芩问。皇太孙要娶皇太孙妃了?怎么她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说过?难道李承宗是刻意瞒着她的吗?还是说他觉得此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犯不着与她说。是啊,她是何种身份呢?皇太孙妃的事情是太孙东宫的事,而她只是一个太极宫的内官,早就和东宫没有任何关系了。再说就算是皇太孙要娶妃,那也是早晚的事,更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皇太孙马上就要十八了,然后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其实按照他们父辈那一代的习惯也早就该成家继后了。太子妃郑观音像程子芩这么大的时候就嫁给了太子李建成,而秦王李世民甚至在二十岁时都已经有了长子李承乾。所以,大唐盛世之下,皇帝年迈,十八岁的皇太孙要尽早成婚开枝散叶原本也是最应该的事,她实在是不应该有什么好觉得惊讶的。

    “皇太孙娶的正妃就是皇太孙妃喽。”确定了,李承道真是废话文学鼻祖。

    “哦。”程子芩已经靠自己先想通了,她下意识地触摸了下腰间鱼袋里的明月珠,这是一颗在黑暗里可以照亮一切夜明珠,希望这颗珠子在她不小心陷入混沌的时候,也可以为她照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怎么了?”李承德感受到程子芩的低落。他虽然不及她的苏木师兄李淳风那般体贴睿智,但在共情能力这一点上还是比李承道那个榆木疙瘩好上数十倍。

    “没事。”程子芩笑了笑,道:“宫中还有些宫务,我得先回去了。”

    程子芩话音刚落,李承宗便出现在亭外长廊下。看得出来他之前走得有些急,虽然在入院前他已经先在院门外停了停,等呼吸调整好了才进来,但此刻他的呼吸依然显得有些急促。程子芩身着一袭绯红色的官袍背对着他而立,纤纤细腰,盈盈一握,半分英气,半分妖娆。顺着李承道和李承德的目光,程子芩转过身一眼与李承宗的目光相触,看着李承宗那灼热的眸子,刹那间两人同时心跳加速,程子芩脸上不觉飞起一抹红霞,与身上的绯袍交互辉映,显得更加相得益彰。

    “好看。”李承宗点评道。这句“好看”令程子芩忽然想起,那日他初见她戴上檀木簪时的样子也是这番夸赞的。

    “谢皇太孙殿下。”程子芩拱手行礼道。自从听说了皇太孙将要婚配一事,她便不自觉地想要与其保持距离了。“皇太孙殿下,臣在宫中还有些事着急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程子芩便要离开,李承道正要开口挽留,被李承宗先开了口送客:“我送你。”

    “不必了……”程子芩继续拱手推辞,却被李承宗打断。

    “我有话对你讲。”李承宗旁若无人地直视着程子芩,眼神那般的炽烈惹得李承德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李承道还想去再试着挽留一下程子芩,被李承德一把揽着肩膀拖到了一旁。

    “程圣医慢走。”李承德笑着朝程子芩挥了挥手,又举起李承道的手也同她挥手作别。

    在东宫回太极宫的马车里,皇太孙李承宗坐在正座上,程子芩坐在他右手边的侧位上,离他足足有两个人身的距离。看着程子芩一副避险的做派,李承宗不免冷笑一声,看来关于皇太孙妃的事情,李承道他们只是告诉了她一半,落下了最重要的另一半。

    “坐那么远,是怕孤吃了你不成?”李承宗冷言冷语道,脸上依旧摆出一副三千年不化的样子。

    “皇太孙严重了,微臣惶恐。”程子芩拱手道。真神奇,这身官服一穿在身上,她就极不自觉地想要说“臣惶恐”或者“臣有罪”之类的话。莫非古代的官服上都事先被皇帝叫人施了禁咒,把每个官士都搞得好像个戴罪之身一样,这样就不怕他们造反或者违逆皇权了。

    李承宗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对着车厢外喊了一声“停车”,便起身走下马车,离开前指了下他左手边的檀木箱道:“把里面的衣服换上。孤心情不佳,陪孤出去走走。”

    待李承宗跳下马车后,程子芩狐疑着打开面前的檀木箱。一阵浓烈但不躁人的檀木香气飘出,一套绯红色的裙装出现在程子芩的眼前,裙装旁边还摆着一个更为精致的小檀木盒。程子芩将檀木盒打开,里面摆放着几只小巧的金玉步摇,她将其中一只取出放在手里把玩,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一下,便听李承宗在外面催促道:“需要孤亲自来帮你换吗?”

    程子芩瞬间好心情全无,对着帷幔外忿忿吐了句:“不必。”

    片刻过后,程子芩换好了长裙,又将自己的官服官帽整理好放入檀木箱中收纳。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发髻,至少让其看起来不要和这身女装太不相搭。至于这盒步摇,金玉实在是质重,她选了一只最为小巧的簪在了自己的高髻上。收拾好一切后,她再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穿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便掀开帷幔弓着身体走出了车厢。在御者的帮助下,程子芩借着马凳走下车。这女装就是没有男袍利索,要是李承宗别让她换上这身的话,她早就一个飞身自己跳下来了。

    “我好了。”程子芩道。

    听到程子芩的声音,李承宗转过身来,一副美妙的画卷顷刻间映入他的眼帘。程子芩正站在画中对着他盈盈浅笑,一袭绯红色的襦裙配上孔雀蓝的披帛,将程子芩曼妙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阳光洒在她发髻上微微晃动的步摇上,反射出点点闪烁的金光,使得程子芩那种稍显稚嫩的脸变得更加的生动,如若不是她在腰间带上了那副极不合时宜的银鱼袋,这幅画面就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

    “咳~”李承宗装腔作势地咳了声,上来就伸手要来取程子芩的银鱼袋。程子芩一个灵活转身退出了老远,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些话了,银鱼袋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可不能让任何把它弄坏了。

    “你干吗?”程子芩有些嗔怒道。

    “取了。”李承宗命令道。只不过这道“教令”下得没有一点威慑性。

    “不取。”程子芩护住自己的银鱼袋。这里面不仅有她的随身鱼符,还有她的恩仇录、龟卜、明月珠等好多好多重要的东西。她把自己的人丢了都行,这个银鱼袋死活都不能丢。

    “暂时先取掉,稍后会还你。”李承宗解释道。看着程子芩还是一副重重戒备的样子,他干脆地取下了自己的金鱼袋,一并递到程子芩的手上,道:“先放进马车里,我保证不会丢。”

    每当李承宗开始以“我”自称的时候,程子芩就比对说“孤”时的他要更加容易信任。她念念不舍地取下自己的银鱼袋,和李承宗的金鱼袋一起隔着帷幔塞进了马车的车厢里。等放好了鱼袋,程子芩再转过头来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出了东宫以后根本就没有往太极宫走,再想想这身衣服,这盒步摇,看来李承宗今日的“心情不佳”根本就不是突然发作,而“陪孤走走”的要求应该也是早有预谋的吧。程子芩还在认真地分析着线索,李承宗已在道旁摘了朵石榴花走回她的身旁帮她簪上。

    “别动。”李承宗再次命令道。这次程子芩还比较给面子,主要是发髻握在别人手中,她想动也不敢动。“你戴的发饰太少,显得太清寒了些。”

    “步摇太重了,戴一个我都嫌累。”程子芩吐槽道。

    “我知道。叫你别动。”李承宗回应道,要不方才他干嘛去摘花,“现在好了。”

    李承宗端详着程子芩发髻上的石榴花,红色的小小的花朵依在金色的步摇身前,呼应着她身上绯红色的襦裙,和谐而美好。不管程子芩喜不喜欢,反正李承宗是很满意的。再说她也看不见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只要他觉得好看就可以了。

    “别动。”眼看着程子芩又要伸手去摸他方才好不容易才固定好的石榴花,李承宗又大喊了一声,吓得程子芩手一抖,差点反而把石榴花碰掉。她只不过是想用手来“看看”自己此时的模样罢了,现下又没有相机,又没有穿衣镜的,她总不能连自己的样子都不知道就这么顶着一头奇怪的搭配去长安城中瞎逛吧。

    “你马车上带的有铜镜吗?”程子芩试探性地问了问。虽然她也觉得一个郎君随身携带者镜子定是有些不大正常。

    “你说什么呢!”李承宗的耳根莫名地红了起来,他愤愤地转过身,自言自语地吐槽道:“你以为孤是隋炀帝呢……”

    程子芩看着李承宗不适的表情感觉他这反应着实有些夸张了些。大男人马车上带镜子不就是稍稍显得有些娘了些嘛,不至于这么娇羞哦。看到李承宗已经快要走出几十步了,程子芩也不再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第84章 曲池置地

    “听说你那烧尾宴办得不错。”为了打破方才的尴尬,李承宗随便找了个话题开聊。没想到这个话题却令程子芩觉得有点尴尬,毕竟想起那日众人“群起而恭之”场景,有些马屁拍得她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害羞。

    “那是个误会,误会……”程子芩可不愿再提因答谢宴变成烧尾宴而被人参奏她小人得志的事情。

    “听说声势浩大,流水三天,整个六局二十四司的人都出动了。如若不是这场宴会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私藏了这么多的私房钱呢。”李承宗嘲笑道。

    呀!这还能行?程子芩当下决定反击,她刁钻地笑道:“我那些都是圣人的赏赐,取之于圣人,用之于圣臣,也算是花地其所。对了,听说皇太孙要娶妃了,不知是哪家的娘子啊?清河崔氏还是范阳卢氏还是荥阳郑氏还是太原王氏啊?”

    李承宗转过头轻瞥了程子芩一眼,淡淡一笑道:“‘都不是’氏。”

    “都不是,是?”程子芩追问道。

    李承宗却不再搭理她。两人一前一后大约错着半个身位一直往南走,程子芩不知道李承宗今日把她带来城郊做什么,总不能是堂堂皇太孙要拐卖大唐朝臣吧?程子芩正在心里犯着嘀咕,只听李承宗说了一声“到了”,便停下脚步,等她走上前后,邀她一起走进曲池坊的北门。

    “曲池坊地处偏僻,周围不仅没有达官贵人,也没有各国胡商。住在这里虽然采买交际多有不便,但好在安静,而且离曲江池和芙蓉园都很近,很适合平日里喜欢纵情山水之人。”李承宗介绍道,好像一个专业的长安房产经理人似的。

    “哦。”程子芩回应道。刚走进这坊门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有一丝的荒凉,整个坊里看上去加起来还不到十户人家。坊里的建筑也与东西市附近的坊间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就是真的真的太荒凉了。

    “这几户人家也快迁出去了,大概再过两旬,坊里便可全部空出来。”李承宗继续说道。

    哈?这是几个意思?程子芩越来越搞不懂李承宗到底想说什么了。她扫视一眼坊内各家正在忙碌整理家什的百姓,好像确实是要准备搬家的样子。“他们这是要搬去哪儿?为什么要搬家呢?”

    “因为这个坊被我买下了。”李承宗平淡地答道,“计划下月选一个黄道吉日就开始动工。”

    “哈?”程子芩震惊,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一个皇太孙已经有那么一个硕大的东宫了,为什么还要来抢老百姓的地盘。而且他现在还只是皇太孙,但在不久的以后他大概率会成为皇帝,届时整个太极宫和禁苑都是他的,那些地盘加起来足足有超过十个曲池坊那么大。他还要买下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郊区民坊做什么呢?“为什么呢?”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一脸的不解,他指着那些忙碌的百姓笑道:“你不用担心,孤已经给足了他们重新安顿的钱帛,不信你看,他们脸上都是笑着的。”

    程子芩认真地研究了下百姓的表情,这话倒是不假,只是皇太孙这财大气粗的样子还是令她有些不适,而且她又听到了那个让她一听就想即刻告退的自称。

    “你看。”李承宗带着程子芩继续深入坊间,向她分享道:“孤想在这里建一处庭院,挖一个水池引入曲江池的活水,池中或养鱼,或蓄鸭,每当春光旖旎的时候就可以泛舟池上,吟诗饮酒,好不惬意。还有在这里建一处马场,可以拿来练马,也可以打打马球,家中有了良驹之后就算想日行八百里也都不在话下,所以即使住的离东西市有些偏远,其实也完全不用担忧。还有,孤要把主殿建在这里,偏殿和书房要建得离主殿远一些,免得多有打扰,还有还要再多准备些将来子嗣们的殿宇,总不能让他们像二弟和三弟们那样总是和父母住在一处,这样一定会打扰到父母的生活……”

    李承宗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程子芩发誓,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单日词汇量最高的一天。直到李承宗把整个坊间的规划都基本上说完了,他的嘴巴也说干了,才发现程子芩已经困到不行直打呵欠。他终于收了收声,转过头看向程子芩问道:“你可有何想法?”

    “我?”程子芩一脸懵逼,他建他的宅子,关她何事?

    “不错,挺好,没意见。”程子芩敷衍道。

    李承宗叹了口气,看来她今天是有些累了,以后再与她一起详细计划也好。

    他把这里规划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来住,或者说不会来常住。就算是皇帝要建行宫吧,也不会建在离皇宫这么近的地方啊。真搞不懂李承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程子芩揉了揉眼睛,确实有点困了。

    “回吧。”李承宗对着程子芩说道。他再看了这片坊地一眼,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但还是要照顾到她的身体和感受。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和李承宗一起走出坊门的时候,东宫的马车和卫率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难怪李承宗敢说她的鱼袋保证不会丢,他令马车和卫率一直暗暗地跟着他们身后保护,既不打扰,也不冒险。如此周密又严谨的行事风格倒有些快赶上她的苏木师兄了。

    御者先搀扶着李承宗坐上马车,随后搀扶程子芩上马。不同于以前李承宗都是先坐进马车里等她,今日的他特意留在帷幔处接应她上车,在程子芩脚下绊到襦裙时,他还及时地拉住了她。看来她确实还是更适合男装打扮,而且下次如果可以的话,这么远的路她还是想自己骑马,不然还是会有一阵阵想吐的感觉。程子芩一坐进马车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自己的银鱼袋,见到鱼袋和鱼符都一切完好如初才放下心来。她到底要何时才肯完全相信他的话?李承宗很是苦恼。他拾起自己的金鱼袋也重新系回腰间。

    “今日回去你先好生歇息。等下一次你休沐时,我再去接你出来。”李承宗说道。

    “哈?”程子芩又是一阵困惑,脱口问道:“皇太孙还有事儿?”

    “有,还不少。”李承宗笑着说。看着程子芩被蒙在鼓里的样子,他竟然有点小兴奋。她不是喜欢给人制造惊喜吗?山水有相逢,这次轮到他来给她制造一个惊喜,而且还是一个大惊喜。

    长安城皇城殿中省尚药局,程子芩上任后第一次受邀参加由尚药奉御发起的、太医署太医令积极响应的“大唐尚药局与太医署联动会”。虽然程子芩已经从东宫转至太极宫生活多年,但之前作为食医的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以及兴趣去仔细研究大唐医学院的设置。今日听尚药奉御的详细介绍起来,着实是惊艳了她一把。

    唐朝尚药局为殿中省所辖,专管太极宫内皇帝和后宫的医药之事,偶尔也会被皇帝特诏其中的医官医士给其他特别关照的外府亲贵或者极少数德高望重的庶臣诊治。尚药局内设有负责统筹管理宫内医药事宜的正五品下奉御,以及副手正七品上直长。从六品上侍御医主要负责给帝后诊治疾病,而正八品下司医除了需要辅助侍御医的工作以外还需要主要负责后宫妃嫔以及宫内郡王、公主们的诊治,正九品下医佐则在辅助侍御医和司医工作的同时还需要负责后宫中其他内侍、宫女等人的疾病诊治。此外尚药局内还设有主药与药童负责药材与制药诸事,当然还有专攻特长技能的针师、按摩师、咒禁师和合口脂匠等。简单来说,尚药局就是太极宫中的皇家私立医院,和太医署比起来,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而且在医者质量上绝对完胜面对太极宫外开放的长安公立医院——太医署。

    太医署为“九寺”之一的太常寺所辖,与之前负责宫宴汇演的太乐署、鼓吹署以及太卜令李淳风所在的太卜署等部门平级。如果说国子监是唐代国家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的话,那么太医署就可以理解为是大唐最高国立医学院兼长安公立医院的医教结合体,也就是说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国立医科大学加上其附属教学医院的存在。只不过唐朝的社会学术环境与现代不同,由于唐代三教九流的社会阶层划分,文士、官吏被排在上九流,而医者、卜士被排在中九流,所以家世好、学问好的士族、学子们往往为了仕途就算是挤破头也要成为国子监里的“监生”,所以愿意来考太医署的“医生”,尤其是像崔知悌那样的家世显赫的子弟就真的是凤毛麟角了。好在唐朝官方对于民间医者的态度极为和善,所以在官方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唐代民间得以涌现了许多像孙思邈这样的神医。比如曾被特诏入尚药局担任尚药奉御的“针灸大师”甄权以及曾经在太常寺出任过太常丞的擅治寄生虫病的其弟甄立言。也不知道甄立言这手治疗寄生虫病的绝活是不是在长安城盛行吃“淡水生鱼片”的饮食文化中练就出来的。程子芩总觉这两件事之间有脱不开的关系。

    太医署内设有医学和药学两个部门,在医学部之下又设有医科、针科、按摩科和咒禁科四科。由于程子芩之前已经上奏唐皇将兽医从医科里独立去了太卜寺,所以现在的医科只包含人类医学。太医署由从七品下的太医令统管,从八品下的太医丞辅之,相当于是太医署的最高正副院长兼校长了。而从八品下医监与从九品下医正既要像各科博士一样任教和行医,同时还要担任监察职能,相当于是身兼教师、医生、教务处和医务处后勤人员数职。在四科之中,每科都设有一位负责具体教学工作的博士,依次为正八品上医博士、从八品下针博士、从九品下按摩博士、从九品下咒禁博士。而其中在医、针两科还为博士配备了协助教学的从九品上医助教和从九品下针助教。在这些博士和助教的带领下,医科的医师、医工、医生、典药与针科的针师、针工、针生与按摩科的按摩师、按摩工、按摩生和咒禁科的咒禁师、咒禁工、咒禁生们一起扛起了整个长安城的医疗重担。

    而在药学部中又设有府二人、史四人负责药学部的管理,主药八人、药童二十四人负责配药、制药等工作。除此以外,药学部还需要负责管理建在长安附近的皇家御用药园,有药园师负责带领药园生们在药园中种植、采集和鉴别各种中草药,收集起来的中草药在未送离药园之前有仓管员药园掌固进行收纳和保管。除了本地常驻的药园师以外,药学部还有不少外派到各个盛产中草药地区负责采集药材的采药师。所以,在隋朝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唐朝医学院,其教职工体系虽然在人力上仍略显单薄,但分工还是极为明确和合理的,这种医学院的设置相比起两晋以及再之前的朝代来说已经算是开天辟地的创举了。面对这样一套完备的体制,程子芩即便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的也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知在配置和设置的问题上,程大夫以为可有何还需要调整的地方?”尚药奉御问道。如今的程子芩已是官居他们之上的正四品上正经朝臣,不同于后宫内臣们唤她做“圣医”,前朝的同僚们更喜以“大夫”相称以表尊敬。

    程子芩还处于叹为观止的状态中,此刻的她除了想夸夸鼓掌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已是极好!真是极好!”

第85章 新官上任

    尚药奉御和太医令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现行的医疗体制和设置一定是有不少他们两人的功劳在里面。

    “当真近乎完美。”程子芩再次强调。这是她在这个朝代夸人夸得最最真诚的一次。“对了,在医者选拔和考核上又是如何呢?”

    “这一部分由下官来陈述。”太医令自告奋勇道。方才听着尚药奉御一直夸夸其谈,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干着急。好不容易说到医学考试这一块儿了,尚药奉御可再不能越俎代庖了。

    虽然唐朝官方的医学专业人员数量不多、质量欠佳,但在唐朝要想成为一名官方医生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在官方培养的道路上,想要成为医者的学子首选需要参照登入国子监般的入学条件。在通过筛选条件后便可成为一名学生进入太医署进行理论学习与实践实习,学医科的称为“医生”,学针科的称为“针生”,学按摩科的称为“按摩生”,而学咒禁科的便称为“咒禁生”。每个科系的学生需要师从本科系的博士和助教学习并且参见定期的考试。其中医科又分为了五个亚专业,即专攻内科疾病诊疗的七年制体疗专业、专攻外科疾病诊治的五年制苍肿专业、专治儿科疾病的五年制少小专业、专治五官与口腔疾病的三年制耳目口齿专业以及专门天天给人拔火罐的三年制角法专业。

    说到这儿,程子芩起初十分不能理解为何拔火罐的学习年限竟然和耳目口齿专业的学习年限一样,但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因为在唐朝这种有限的医疗条件下,既没有医疗检查设备,也缺乏医疗手术器械,在耳目口齿上医生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就和拔火罐差不多了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而另一个值得程子芩认真思考的事情是针生的学习也需要整整七年的时间,这和培养一个内科医生所需要的时间一样。虽然程子芩一直没有搞明白针灸与经络的原理,但在营州时她自己确实亲生经历了用针灸的方法帮助程务挺快速止吐的神奇过程。不得不说有些实在没有办法被像西医理论一样详细拆解说明的科学未必就是真的不科学。毕竟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有许多并不是伪科学的现象也一样暂时不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

    “医生”在经历漫长的修学年限之后,还需要通过不同层级的考试,层层达标之后才能够学成出师。而这些太医署的考试包含平时考试、毕业考试与录用考试三种。平时考试主要分为由授课博士负责的月考、由太医令和太医丞负责的季考以及由太常卿和太常丞负责的年终考。如果医生医术卓越,则直接进入到候选行列中等待毕业考试,而修业年满9年都还未能达到要求者则会勒令退学。所有医科生与针科生在修业期满后,由太常寺组织毕业考试,合格者送尚书省参加礼部主持的医术科的科举考试,即医举,最终通过者即可步入仕途,而医科与针科学生没有通过科举考试者则需要退回太医署继续学习。虽然在竞争激烈程度上,医举远比不上像明经科和进士科那么火爆的科举科目,但单是《素问》、《脉经》、《甲己经》等一干经典著作的背默就足以难倒一大片记忆力不佳的医生。

    对于学成达标被录用入太医署的医学生“医生”会先从初级医师“医工”干起,当积累了一定的经验通过评估后便会升为高年资医师“医师”。当然特别优秀的还可能被特诏入宫中尚药局或者东宫药藏局中任职。对于留在太医署里的这些医官医士们来说,即便是从医学生“医生”变成了可独立执业的“医工”与“医师”等医官,仍然逃脱不了要被持续考核的命运。只不过在已经毕业的医官医士们之中,重点不再是理论知识的考核,而是按照医者治愈病人的多少来进行临床考核,并且根据考核的成绩升降职称或优胜劣汰。而对于那些仅仅因为理论知识不足而未能通过科举考试,但实际操作能力却达标且已经掌握医术并能够行医者,则可以与医师、针师比试医术,优胜者亦可补为医师、医工、针师、针工。这一点应该算是在唐朝医者稀缺的情况下最能充分利用医疗人才的举措了吧。

    “所以说做医生是从古至今都这么悲催的吗?”程子芩看着口若悬河的太医令,心中已在悲泣。她还没将自己稍稍代入一下,就立马感觉很快就要崩溃了。比起她在二十一世纪的医学院里所经历过的那套“蓝色生死恋”系列医学教材的折磨,现在的她还是更惧怕《灵枢》、《素问》、《伤寒杂病论》这些从小被师父孙思邈逼着抄写和背诵的古文。程子芩的记忆模式一向靠的都是理解式的记忆,对于这些她压根就没有办法理解的“玄学医学理论知识”,她是一个字也塞不进自己的脑花中,吃多少机器猫的记忆面包都没用。

    “这个……那个……麻烦请问下,我也要参与这些考试与考核吗?”程子芩弱弱地问道,很是心虚的样子。临床考核她完全不怕,可是万一还要让她定期参加这个时代的理论考试,那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痛快好了。

    “程大夫说笑了,”太医令是真的笑了出来,道,“大夫可是陛下钦点的‘圣医’,是来监察和指导太医署的,自然是不必参与太医署的考试与考核。不过,”他瞄了一眼尚药奉御接着说,“大夫的官阶在我等之上,且官职又是直接设在太常寺之下,是否需要有别的核考还得由太常卿和太常少卿来定夺了。”

    “唔。”程子芩脸上镇定,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太好了”。太常少卿在之前《秦王破阵乐》一事上也算是欠过她的人情了,看来不会在核考的事情上为难她。这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啊。至于这位太常卿……虽然是个三品官,在官阶上正好把她压得死死的,但看他之前在除夕宴上那副庸庸碌碌、唯唯诺诺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很难对付吧。程子芩思索着忽然又想起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她对着太医令勾了勾手道:“我有一个人才想举荐给太医令,不知太医署现下可有空缺?”

    “有。”太医令立马应下,没有空缺他就去创造空缺。“不知是何许人也竟入得了程大夫的眼睛啊?”

    “前东宫药藏局侍医张世一,只不过月前他在去营州之前刚刚请辞了东宫药藏局的官职。”程子芩如实说道。

    “唔,下官明白。一切交给下官即可,程大夫尽可放心。”太医令拍着胸脯保证的话,程子芩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官阶上怕是只能委屈张医士了……毕竟下官也只是从七品下……”

    “无妨,张医士不会在意。”程子芩笑道。有程子芩这句话,太医令便可放心了。

    数日后,张世一开开心心地拎着包袱走进了太常寺太医署的大门,从“从七品上”的东宫药藏局侍医“荣升为”如今太医署医科系里的“正八品上”的医博士,直到这一日张世一才切身地体会到为什么有许多人就是宁做鸡头也不愿做凤尾。无论是在哪个地方,如果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当下实实在在的话语权远远比那些虚浮的官阶重要多了。

    在程子芩的再三奏请下,除了张世一这位新晋医博士和原来的唯一医博士泗州人陈寅温之外,唐皇李渊接纳程子芩“广纳良才”的建议,为太医署引入了第一位大唐女医博士——也是唐廷继程子芩之后第二位前朝的正经女官——前隋太医令医学名家巢元方最喜爱的孙女巢知微。有一就有二,只要开了女子入学与入仕的先河,就不愁以后没有大唐小娘子们的出头之日了。毕竟在太极宫里也好,在长安城的百姓们之中也好,男医为女患诊治都存在着极大的不便,“悬丝诊脉”那就是个传说,师父孙思邈可是告诉过程子芩,当年他的那些“悬丝诊脉事迹”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真正帮助他辨征识症的靠的还是自己观察入微的眼力去“望”、灵如猎犬的鼻子去“闻”以及抽丝剥茧的思维去“问”。但对于一位医者而言,在少了查体诊脉的“切”这一环节时,有时真的就像是被黑布蒙上了眼睛,治得好,治不好,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天意。所以说,现在程子芩为太极宫后宫、东宫内宫与民间的女医们争取到了和男子们一样规范学习医疗技术的机会,这无疑是为唐朝的女性患者们某得了一份极大的福利,同时也推动了历史上妇科与产科的发展进程。

    此外,太医令还在程子芩的“建议”下将之前参与营州抗疫的医师崔知悌从医科系调剂到了针科系里担任针博士。术业有专攻,用人扬之长。对于自身针灸技艺比疾医汤药认知水平还要高超的崔知悌来说,让其潜心研究自己最擅长和感兴趣的针石之法以及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创造各种医疗器械以及发明各种外治之法可比把他困在医科系里天天背默《黄帝内经》有价值多了。不过对于程子芩的好心,崔知悌倒是显得有点自信过了头,他经常逢人便说当年他可是考中过进士的,是为了纯粹钟爱才又重新又考进太医署致力学医。所以无论是在医科系还是针科系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发挥。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这句话用在崔知悌身上倒是确实一点也不假。

    除了崔知悌以外,流外三等的医工甘伯宗也被升为了流外一等的医师,他果然一回到长安后就开始动笔编撰《名医传》,这写的第一位名医就是带他死里逃生还建功立业的大唐圣医程子芩了。另外,也有不少随尉迟敬德迟些赶到营州的医官医士,虽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性的作用,但舟车劳顿一场而且也算是抱着英勇就义的态度前去营州的,回来后也都被一一封赏晋升,还有数位临床技术惊艳但没有得到施展机会的人才直接选入了太极宫的尚药局与太孙东宫的药藏局,成为了吃高级皇粮的医官。在赏罚分明、晋升有望的制度和管理下,大唐社会上对大唐医疗系统的发展关注程度达到了空前的火热,不仅医者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就连以前那些最看不起医官医士的世家子弟也都蠢蠢欲动地想从明经科、进士科转考医术科。所以,自然地,太医令也从以前处处求人的状态摇身一变成了现在日日被人求的香饽饽。看来程子芩这个大腿,他是真的没有抱错。

    转眼间,深秋已过,严冬将至。程子芩日夜操劳于前朝医疗体系的发展和医教内容的拓展与后宫唐皇李渊天天催更的《隋唐英雄录》的编撰工作中,不知从何时开始,黑眼科已经日日挂在了她的脸上。幸得有薛婕妤这个好闺蜜的心疼,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帮着程子芩当起了代写《隋唐英雄录》的枪手。程子芩躺在榻上两只眼睛上敷着黄瓜,嘴里讲述着各个她脑子里装着的隋唐英雄人物的故事,而薛婕妤则伏坐在一旁的案边帮着她把口述的故事一一整理后书写出来。程子芩敢拿她的项上人头来保证,这种声控式创作大法不论在哪个朝代一定都是每一个话本大师都梦寐以求的且一用便再难放下的智能语音AI创作机。总的来说就是,谁用谁知道,真香。

第86章 曲池别院

    “啊?你还没有去赴皇太孙的邀约啊?”薛婕妤一边写着字,一边说道。光是她在场时听到金灵通传的皇太孙李承宗的“邀约传令”就已经不下十次了,这事要是搁到另一个人身上,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皇太孙的教令,估计早就被拉去西市上去当众绞杀了。

    程子芩继续懒懒地瘫在榻上,她挣扎着举起手臂,双手同时将眼睛上的黄瓜片翻了个面继续敷,然后双臂便又失重般地垂落在榻上,心想:他能有什么正事儿啊?不就是吃吃喝喝、东逛西逛的。她一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是没有工夫再去应酬他。

    “嗯。”程子芩哼哼一声,连继续说话的劲儿都快没了。

    此时金灵又蹭蹭蹭地跑进来,对着薛婕妤行了个叉手礼,转身跑到程子芩的榻边道:“圣医,太孙殿下他……”

    “没空。”程子芩都懒得听金灵把话说完就知道又是李承宗派人来了,便一如既往地“婉拒”道。

    “可是……”金灵吞吞吐吐一番,说:“这次不是侍人来通传,是太孙殿下他亲自来了……”

    “哈?”程子芩一个翻身坐起,头丝有些凌乱地问:“他怎么敢来后宫呢?之前圣人不是已经下令……”

    “没进后宫,”金灵赶紧解释道。

    玄武门之变后唐皇李渊就已经颁下诏令令所有已经在外立府的亲王郡王非召非奏都不得进入后宫,所以皇太孙李承宗就算再没谱,也不会违抗圣令直接杀到程子芩的家门口来。

    “那就不管了。”程子芩继续躺下,又将床上掉落的黄瓜片捡起重新敷在眼睛上。

    “可是……”金灵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忽然涌入两列内侍,看起来还都是些年轻力壮的。要不是金灵赶紧张开手拦下,这群内侍直接就要上手去抬人了。这阵势不仅金灵有被吓到,就连薛婕妤在后宫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到。“圣医,你还是赶紧起来吧。太孙殿下说,今日就算是抬也要把你抬到玄武门去。”

    程子芩听到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感觉情况不对,她取下眼睛上的黄瓜片一群内侍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无数个鼻孔冲着她,那观感就和她当初刚来到十常斋时一眼看见苏木师兄的鼻孔时一样。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程子芩身穿绯色翻领胡服,脚踏黑色小蛮靴,头上依旧插着那根最轻便、淡雅的檀木簪,出现在玄武门外在瑟瑟寒风中顽强苦等着她的李承宗的面前。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想要单独在宫外约她见上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今日已经是拖到曲池坊内所有基础建筑都竣工的时候了,他实在是等不起了,这才请内侍监裴静帮忙请几名内侍到三清殿去帮他走上一趟。只是裴静似乎有点高估了程子芩的战斗实力,在派出的人力上比李承宗的要求足足翻了两倍。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脸上挂着的两只黑眼圈,止不住一阵心疼,转而又装出一副轻蔑的神态讥讽道:“怎么,这么拼命,是对身上的绯色官服不满意,年纪轻轻的就想换上紫袍了吗?”

    “太孙殿下说的是。”程子芩懒得同他争辩,走向李承宗身边一看就是为她准备好的坐骑,左脚反勾脚蹬,右脚稍一用力便飞身上了马背。“走吧。”

    李承宗站在地上仰视着程子芩英气逼人的脸庞,止不住嘴角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便也翻身上马,同程子芩一前一后地驭马前行,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跟在程子芩的后面。

    “你知道要去哪儿吗?就跑那么快!”李承宗跟着身后大声喊道。

    还能去哪儿呢?不就是上次去过的那个曲池坊嘛。这半年里虽然程子芩没有再应约陪李承宗去过那处半年前他买下的行宫别院,但是中途他已经派人给她送过无数张建筑平面图了,听说还是由唐代大建筑家宇文恺的徒弟负责督建的。程子芩实在是想不通,已经有了这么专业的人员负责设计和建造了,李承宗还非要她这么个外行人士来给什么参考建议。

    程子芩好像真的很赶时间一样,一路策马大约只花了半个时辰左右,她和李承宗二人就抵达了曲池坊北门所在的坊街。按照之前的习惯,程子芩准备驱马走到北门就下马牵马进入坊门,只听李承宗在身后叫了下她,快速弹了两下缰绳追到她的身旁。

    “走西门,不用下马。”李承宗说完便一调马头右转走在前面,程子芩顿了顿也一夹马腹跟上。

    曲池坊西侧的坊门果然被扩建得宽敞和高大了许多,坊门处设有东宫长林军驻守,守门将领看见李承宗立马伏首抱拳行礼。李承宗朝他点了下头便带着程子芩一前一后骑着马度入坊内。虽说程子芩已经看到过整个曲池坊的平面构图,但亲自身临其境时亲眼所见的真实观感还是要震撼许多。程子芩跟着李承宗一路骑马行至曲池院偏门相对的马场,在马场中稍稍御马驰骋几步后,李承宗先下马,然后伸手来接程子芩。程子芩冲着他一笑,自己跳了下来,将马绳系在木栏上。

    “如何?”李承宗期待地问道。

    “确实惊艳。”程子芩这次倒是不算恭维。

    “进去看看?”李承宗用眼神指了指曲池院的偏门。程子芩点了下头,跟着李承宗走入院中。

    虽然整个曲池坊的面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个东宫的大小,而其中曲池院的占地范围就更不比东宫后庭建筑群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曲池院中的亭台楼阁一件也不差,假山奇石林立依在微波粼粼的池水旁边,显出浓浓的诗情画意,虽是已过深秋,但院中的树木依旧枝繁叶茂,盛绿与橙黄交相辉映,更显得庭院四时同现、错落有致。

    “这是藏书阁,这是会客厅,那儿是子女房,那儿是留客居……”李承宗兴趣盎然地介绍着曲池院里的各个建筑以及其被赋予的使用功能。当走到庭院东北角时,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屋子跃进程子芩的眼睛。不仅如此,程子芩还极为眼尖地发现屋子大门上正挂着一块十分眼熟的木板,上面写着“丹房重地,闲人勿入”这几个字。字迹甚丑。嗯,这是现在的程子芩对这几个龙飞凤舞之字的评价。

    “这是……”程子芩转头看向李承宗。李承宗浅浅一笑,径直往丹房走去。

    李承宗轻轻推开房门,程子芩跟着李承宗也度入屋内,果然,里面的一切都她熟悉的样子,就连屋角那只她曾经用来腌制皮蛋的坛子都完好无缺地立在墙边。还有她后来自制的高脚桌椅、陈列架、工具箱以及其中各种稀奇古怪的手工工具……如果不去看窗外的话,她真的会产生一种错觉,时光瞬间倒流回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她最初刚从太白山来到太子东宫的时候。

    “你的东西,一件不落地给你转运过来了。”李承宗说道,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暖暖的笑意,和许多年前那个面若冰霜的太原郡王很不一样。

    “我们去正殿看看吧。”说罢,李承宗便自顾自地抬脚走出丹房。程子芩犹豫了片刻,又跟了上去。

    正殿位于整个曲池院的中后部,靠近水池旁的假山,有着独立的镂空院墙,离方才那些这屋那堂的都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可以说是一处阁外僻静的院中院。程子芩跟着李承宗走进正殿院墙的大门,门上挂着一块无字匾,看来这处正殿院落的名字李承宗还没有想好。与外面那些已经全部收拾好和布置完备的建筑不同,这个院中院里除了房子已经盖好了之外,什么都是空空的。简单来说就是硬装已经完成,但家具和软装一概没有。这是几个意思?程子芩狐疑地看向李承宗的后脑勺,他没有回头,继续走向正殿的明间。

    “呵,好暖和。”程子芩不自觉地感叹了句。屋子里明明没有生火,但却感觉比外面高了十几度。忽然一股淡淡的椒香飘进她的鼻孔,她四下看了看,墙面是橘粉色的,她欣喜地喊了句:“这是椒房?”

    李承宗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程子芩,依然保持着方才暖暖的笑。忽然,程子芩心头一震,瞬间反应过来了所有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呢?程子芩懊恼地真想锤自己一顿。住在程宛身体里的她确实是要比在二十一世纪的程菀迟钝多了。虽说这剧情老套了点,重现丹房的招数套路了点,但程子芩不得不承认,李承宗还是成功地撩到了她这位老夫的少女心。程子芩有些无所适从地扯了下自己的一角,正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李承宗直接一个直球抛来,搞得她连想稍微矜持一下都不行了。

    “做我的妻子,如何?”李承宗笑道,那么的风轻云淡,好像在说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似的。

    “哈?”程子芩诧异道。想过他马上就会开口了,但是没有想过他这么快就开口,而且还开口得这么直接。

    “不愿意?”李承宗追问道。

    “没有……呃……也不是……”程子芩语无伦次起来,脸上不觉间红了起来,颜色看上去越来越近她身上的绯色衣服。“你家里人同意了嘛?”

    我去,她在说什么呢?他在问她的这件事情,为何要先去问他家人的意思?不是该先问她自己的意思吗?程子芩真的是被恋爱蠢神上了脑,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蠢的,她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开始智商下线了。

    “与他们无关,我只问你。”李承宗认真地说,脸上的笑意被收走,神色又变得严峻了几分。

    “我……”程子芩有些无法开口,扭捏作态一向就不是她的风格,只是这个事情太突然了,她还没有机会认真地思考过。“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太突然了。”

    “不能。”李承宗忽然霸道起来,道:“此事不是军情与朝政,不需要你去仔细谋划与思量。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便可。”

    “我……”程子芩还是有些犹豫,但当她的眼神再与李承宗的目光相交时,顷刻间她疯狂跳动的心脏便很快稳定了下来。她扬起下巴一笑道:“我将来的郎君此生心中只能有我一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我都不会与他人分享的。你做得到吗?”

    李承宗轻吁一口气,笑道:“‘做王妃也好,是庶民也罢,感情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彼此如一、心无他物,是不能与人分享的。’”

    诶!这句话好耳熟。不对!莫非那日的李承道是来帮他套话的?程子芩瞬间嘟起嘴巴。这副半分嗔怒、半分稚气的样子甚入李承宗的心尖。

    “一言为定?”程子芩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承宗承诺道。

    程子芩笑眼弯弯,她看着李承宗这副春风得意少年郎的模样,心底慢慢地绽放出了一朵粉红色的芙蓉花。

    “可是你是皇太孙,怎么可能?”程子芩一瞬间的迷失后瞬间便又恢复了人间清醒。毕竟已是奔三的灵魂了,不像未经世事的花季小娘子们那么好骗了。

第87章 心悦君兮

    难道她觉得他之前去向唐皇李渊说过的那番话都只是说说而已的吗?李承宗忽然有点生气。既然他说过了自己随时可以功成身退,那他必然就会说到做到的。要不然他花掉自己所有的私房钱折腾出这座宅院做什么?难道现在的东宫或者将来的太极宫还不够他任意驰骋的吗?

    “大唐只有一个,但能做皇太孙的不止一位。”李承宗说道。从程子芩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回答有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你会甘心吗?”程子芩的声音小到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她知道历史上没能继承皇位的太子或者太孙,日后能得善终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李承宗笑道。程子芩微蹙着眉头看向李承宗的眼睛,良久,她的眉头微微舒展,脸上绽放出一个明艳动容的笑。

    “不许骗人!”程子芩再次确认。

    “不骗。”李承宗再次承诺。

    在从曲池坊返回太极宫的路上,程子芩与李承宗骑着马并肩踱步在长安城的坊街中。两人一路走,一路各自傻笑,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看上去至少要花上他们两个时辰才能走完。

    “‘凝香苑’就交给我来负责吧。”程子芩说道,曲池院中的正殿院中院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虽然由于李承宗的身体原因,他们不打算在正殿的庭院里种植飘香的花草,但院内房中的椒香或檀香的味道也都是程子芩喜欢的香气,挂上“凝香”这两个字倒也算是实至名归。

    “好啊。”李承宗笑道,“正好我的小金库都用完了,剩下的就有劳程圣医了。”

    “嗯。”程子芩得意地一笑,道:“按照我们十常斋的规矩,郎君与娘子平等。本医官是不会占你便宜的。”

    李承宗转过头看着程子芩一笑,之前特意把正殿庭院留出来交给她来布置就是因为知道她的性子。李承宗拱手道:“那就多谢程大夫慷慨解囊。”

    程子芩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映衬得她未染口脂的嘴唇显得更加的红润。

    “为什么是我?”程子芩忽然问道。她很想知道皇太孙李承宗为什么在人群中就选中了她。

    李承宗想了想,回答道:“因为你跟其他的娘子都不一样。”

    这不是废话嘛,程子芩冷笑一声。她这个来自异世界的人要是和一千多年唐朝的娘子们一样,那她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岂不就是个奇葩了?程子芩此刻真希望她的好闺蜜薛婕妤能够突然闪现,好好代她去教一教李承宗这个笨蛋:女子一般这样问时并非是真想要知道他逻辑上的答案,而是想再多听听他的夸奖或者让他再多诉诉他对她的倾慕之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加一刻钟的时间,李承宗终于把程子芩送到了玄武门。内重门守门卫兵们虽然不知道他俩一直在瓮城里墨迹个什么,但整个瓮城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腐味道,熏得人浑身不适。一连三别后程子芩才终于踏入了内重门的宫门,李承宗情不自禁地又进了一步,吓得门口的卫兵赶紧上前拦截。

    “皇太孙殿下今日可有陛下传召?”卫兵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程子芩转过头对着李承宗噗嗤一笑,朝着他挥了挥手,快步往三清殿的方向走去。李承宗伸着脖子远眺,直到一直看着程子芩的背影消失在后宫重重障碍之内,才收起了眼中的笑意,转过头对着面前的卫兵冷冷说了句“没有”后拂袖离开。

    太极宫后宫三清殿,程子芩从衣橱中抱出自己的小金库檀木箱,吭哧吭哧地把它挪到床榻上。幸好有金灵和薛婕妤从旁帮助,不然这么重的一箱子财宝,仅凭她一个人肯定是搬不动的。这只檀木箱还是那日李承宗送她襦裙时也一并送给她装官袍的。等把官袍抱回来以后,她便拿这只箱子来装皇帝给她的赏赐以及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攒下的俸禄。由于她每日吃住在宫中也基本用不上什么花销,所以这些年她就像一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着实攒了好大一笔财富。要不是今日发生了李承宗这么一档子事儿,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真的成为长安一大富婆了。

    “哇,你这也太‘土豪’了吧!”薛婕妤感叹道。之前听程子芩讲故事学得“土豪”这个词她今日终于可以用上一次了。

    “我的天!”金灵已经被这一箱子金钱妥妥地给震撼傻了。

    “你真的要拿这些去填曲池坊的洞啊?”薛婕妤非常惋惜地看着程子芩,这么一个聪明睿智的娘子怎么也跟话本上的那些痴傻女子一样,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丝毫不给自己留条退路。显然现在她眼前的这个程子芩完全不是她之前所认识的那个。“这些积蓄足够你在西市旁的醴泉坊附近买下一套现成的小宅子了。”

    程子芩没有答话,依旧边清点,边计算金钱。金灵积蓄在一旁感叹着“我的天”,也和程子芩一样没有听进去薛婕妤的话。

    “等一下。”薛婕妤一把抢过程子芩手中的竹炭笔,虽然她不知道程子芩正在纸上画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符是什么意思,但从她的表现她可以猜到程子芩这是要拿出自己全部压箱底的钱去为“爱情”奋不顾身了。“子芩,你再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话。就算是你这么早就要开始为将来出宫后做准备,也可以自己在长安城里另置一套小一些的房产,离西市近些,为你之前所说的将来想要行商也做好准备,而且你不是最喜欢醴泉坊的好吃的吗?这些金钱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买上一套带小庭院的宅子都还能有剩余。”

    “哦。”程子芩看向薛婕妤,微微一笑拿回自己的竹炭笔,道:“凤盈你看,这个就是‘阿拉伯数字’,你看,是不是比算筹好用多了?”

    “哦,是哦。”薛婕妤点头表示认同,但很快又识破程子芩转移话题的诡计,薛婕妤叹了口气,心想程子芩要是能把这股子聪明劲儿多放些在洗洗自己的恋爱脑上就好了。“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程子芩毫不在意地说,口罩继续念念有词的计算着“三七二十一,二八一十六”的。等她算完了当下这一步,才停下来抬起头看着薛婕妤说道:“承宗不会骗我的。”

    “承宗?”薛婕妤差点惊掉下巴,才一日不见,哦,不,半日不见,程子芩平常口中的那个“他”、“那厮”、“皇太孙”和“东宫那位”就变成了一句让人一听起来就全身发麻的“承宗”。如此不正常的程子芩当真是令薛婕妤感觉到有一丝的害怕。

    “你真想好了?”薛婕妤问道。

    “嗯。”程子芩坚定地点了点头。此刻她眼里流露出来的认真虽然单纯得有些可笑,但也着实是令人羡慕。好吧,这来自大唐圣医的狗粮,她薛凤盈先吃上一把。

    “你认定了就好。”薛婕妤无奈地摇摇头,感叹了句“爱情真可怕”。

    “凤盈,你知道吗?”程子芩认真地看着薛婕妤的眼睛道:“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最稀有和珍贵的东西永远都只有一件。”

    “就是你说所的‘爱情’?”薛婕妤酸酸地问道。

    “不全对。”程子芩一字一句地说:“得是势均力敌的双向奔赴。”

    程子芩放下手中的笔用双手微微握拳托住下颌,看着薛婕妤道:“世上能发生‘爱情’的伴侣并不少见,但如果只是一方依附另一方或者一方屈就另一方,那这样的关系终将是不能长久的。好的爱情确实需要‘门当户对’,但这里的‘门当户对’不是指在权利和金钱的家世地位,而是说发生爱情的双方需要有共同的认知、三观以及共同的兴趣和追求,简单来说就是要能听得懂对方说的话,也和对方有着同样的人生目标。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地做到心意相通,也才有可能能在漫长的人生中不离不弃、相互扶持从而举案齐眉。”

    “这……”程子芩这段用的新鲜辞藻有些偏多,薛婕妤感觉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简单说,就是像甄嬛说的那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程子芩笑道:“只是这‘一心人’真的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唔。”早这么说薛婕妤早就能听懂了。

    “还有,”程子芩又补充道,“你知道‘爱情’中最重要的又是什么吗?”

    “‘平等’?”一直以来程子芩给薛婕妤持续宣教的“男女平等”的观念看来真的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程子芩摇了摇头,说道:“是‘信任’。爱情是这个世上最干净和纯粹的感情,不掺杂任何血缘关系与利益的影响。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是因为彼此信任才能够走到一起,但如果哪一天信任不再了,那么这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便再也无法生存了。”

    程子芩看着薛婕妤又不知不觉进入了云游模式,便想了想,说道:“就是‘兰因絮果,始乱终弃’。等哪天空了我再给你们讲讲《如懿传》的故事吧。”

    “又有新故事了?”金灵终于从“我的天”里逃出来了。

    “是的,新故事。”程子芩笑道。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刚刚开始纯纯的恋爱却忽然想起了《如懿传》这样的BE故事,而且她的心中感受虽以甜蜜为主但却总是能隐隐感到一丝苦涩。大概是因为严谨如她,即使是在恋爱的事情上,也总要有着一种居安思危的防御心态吧。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兰因絮果,始乱终弃。”薛婕妤喃喃地念叨着这两句感受截然不同的词句。难道这就是‘爱情’吗?难道这都是‘爱情’吗?薛婕妤看向程子芩,程子芩又冲着她一笑,道:

    “别发愁。以后我经常出宫,就可以经常给你们带醴泉坊的吃食啦!”

    “圣医,”金灵忽然举起嘴巴抱怨道,“您已经好久好久没给我们做过好吃的了。夏至时你就说过要给我和薛婕妤做‘暖锅’吃的,这冬至都快到了……”

    “哦!对哦!”得亏有了金灵的提醒,不然程子芩就要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明晚咱们就去薛婕妤的观云殿里吃暖锅。我出厨艺,凤盈出食材!如何?”

    程子芩看向薛婕妤,一脸的狐笑。

    “你不是吧……”薛婕妤抖了抖嘴角。原来爱情还会让一个素来对朋友仗义大方的程子芩变得如此小气算计。看来这爱情真不是一个好玩意儿。

    “嘿嘿,”程子芩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这不是要预习管家了嘛,是要学一学精打细算的。”

    “呵呵。”薛婕妤和金灵同时表情凝固。

第88章 共筑爱巢

    太医署里的事务在张世一和崔知悌的带领下已经基本上都走入了正规,而陈寅温也在二人的带领下逐渐接纳了一部分现代医学的基本概念,而最令程子芩感到高兴的还要属巢知微。巢知微真是一位极其有才的唐朝女医师,她对于程子芩传授的医学知识一点就通,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会举一反三,在她的努力下,太医署里女医生人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已经增长到了可喜的二十人。这大大的缓解了太极宫与东宫以及长安城中对于妇科和产科医疗资源的迫切需求。虽然程子芩在太医署里做的这些变革没有直接涉及到尚药局和药藏局,但由于太医署的教育水平提高,医疗知识与技能的培养规划也得到了现代医学理论和技术的加持,所以尚药局与药藏局的整体诊疗水准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再发生过因医者医治错误而致人死亡的事情。当然这不仅保护了患者,同样也保护了不被降罪的医者。毕竟按照《唐律》所示:“诸医为人合药及题疏针刺误不如本方杀人者,徒二年半,其故不如方杀伤人死,以故杀伤论;虽不伤人,杖六十。即卖药不如本方者,亦如之。”所以,保护好患者就是保护好医者,而保护好医者同样也是在保护患者。患者与医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是互为唇齿一般,唇亡齿一定寒。

    自从在曲池坊中接受了皇太孙李承宗的表白之后,程子芩和李承宗两人就忽然变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如同医学上的“病来如山倒”一样,借用杰伦的歌词来说简直就是“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两人三天两头地就约着出宫去逛东市、跑西市的。程子芩和李承宗骑着马满长安街的跑,终于体会到了花木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购物氛围。

    “我好喜欢这个花瓶。”程子芩道。

    “我也是。”李承宗回道。

    “我好中意这套琉璃盏。”程子芩喊道。

    “我也是。”李承宗笑道。

    “还有这个……这个……我也欣赏……”程子芩一边小跑,一边喊着。

    “我也是……”李承宗紧跟其后。

    忽然李承宗在西市西南角的一间丝帛行里发现了一扇双面绣着熊猫的屏风,一面上熊猫正憨态可掬地吃着竹子,另一面则在四仰八叉地睡着觉,构图生动,活灵活现,似乎再靠近一些便能听见熊猫打鼾的声音。

    “我好喜欢这个屏风。”李承宗学着程子芩的样子撒娇道。

    程子芩回过头看见忽然站在大街上不走了的李承宗,像极了她小时候在马路上突然停下问父母要冰糖葫芦吃的样子。程子芩不觉一乐,倒回去去看看李承宗到底看上了啥。

    “+1!”程子芩在看到屏风的第一眼也爱上了这个物件。上面的熊猫不就是照着仔仔描的嘛。虽然天下的熊猫都长一个样,但是程子芩坚定地认为这上面就是她的仔仔。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脸上溢于言表的喜爱,他就知道她会喜欢这个屏风的。

    “我好喜欢这个。”李承宗微笑着看着程子芩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宠溺。他清晰地记得当年在十常斋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她怀里抱着的就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熊猫幼崽。

    “+1。”程子芩也重复了句。今天就算是砸锅卖铁,她也要把这个屏风拿下。

    在程子芩的精心挑选与精打细算下,她一整箱的金钱玉器陆续变成了整个凝香苑里的各种家具陈设、装饰细软。在这些物什里有不少是她在西市里徒步丈量才淘到的西域胡货,还有不少像锦絮软枕等这个朝代没有的东西,全是程子芩带着李承宗一家一家的肆铺去挑选材料然后自己设计再请匠人定制的。李承宗将整个凝香苑空置给她的最大好处是,从家具到软装再到配饰上完全可以任由她发挥。而且凝香苑作为一个私密性极佳的院中院,程子芩几乎可以不用考虑暴露身份的风险,她可以大胆地在里面摆上舒适的沙发软椅,以及特制的弹簧床垫,总体上的设计风格只有一个,就是可以走哪儿躺哪儿,就像在她原来世界的小公寓里一样。虽然李承宗面对着程子芩的设计思路总会时不时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然后下意识地抚一抚自己的腰,但只要是程子芩喜欢的,他就也觉得欢喜。

    “你会不会觉得这些东西中,有一些看起来会比较奇怪?”程子芩试探性地问着李承宗。

    李承宗笑着对程子芩点点头,但她不想说的事情,他也从来不问。

    “承宗,”程子芩轻声唤道,“有些事情我想要告诉你。但还需要再等一些时日。你愿意等我吗?”

    李承宗点了点头,缓缓走近程子芩,一手轻轻牵起她的手,另一手扶上她的后背将她轻轻一揽搂入怀中。程子芩伏靠在李承宗的肩头,额头恰好能轻触到他湿润的嘴唇。李承宗的呼吸稍稍有些加快,就像程子芩已经加快的心跳一样。椒房中的椒香袅袅浴人,混合着程子芩发髻上已经极其清淡的檀木簪的香气,李承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刻意转了转头,将自己的嘴唇在程子芩的额上压实了些。程子芩微笑着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是真真实实的、踏踏实实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子芩,”李承宗轻唤着程子芩的名字,“我也有些事情还需要时间筹划,你愿意等我吗?”

    程子芩也点了点头。脸颊摩擦着他的前胸,分外令人心痒。

    “唉——”李承宗叹道:“你真是属猫的。”

    “才不是!”程子芩反驳道:“我可是属大猫的,爪子可锋利了,你最好是不要轻易招惹我。”

    说着那举起爪子在李承宗眼前挥舞两下,李承宗轻轻嗤笑,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爪子,另一手滑落到她的腰间轻轻一提,李承宗湿润的唇轻轻地覆在程子芩稍显炙热的唇上,程子芩身子一软,牢牢地扣在李承宗的手心。

    “这个……喜欢吗?”李承宗坏笑着看着程子芩的眼睛。

    程子芩的脸色腾起两朵红云,目光闪烁地凝视着李承宗的眸子,大方承认道:“喜欢。”

    “皇太孙以为如何?”程子芩反问。

    “+1。”李承宗笑道。

    太极宫太极殿又逢望日,唐皇李渊在殿内会见群臣,视朝听政。兵部尚书侯君集启奏,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阳奉阴违、背信弃义,一边派使者向唐廷请罪,一边又继续纵兵在大唐边境肆意抢掠。其实是年六月,唐皇李渊就已曾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率军反击骚扰唐境的吐谷浑军,当时慕容伏允携众远遁,唐军一直追击至青海湖后才班师回朝。这才过了五月上下的时间,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嘴上说着向大唐求和,但转过头就再次纵容吐军侵扰凉州,而且还拘禁了大唐使者赵德楷。这还了得?一听到这个消息,唐皇李渊当场震怒,当下便下令大举征伐吐谷浑。一时间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各有声音,意料之中,还是尚书左右仆射两位吵得最凶。当初他就不该让他们两人分任左右仆射,在朝堂上的位置站得那么近,倒真是太方便他们吵架了。

    “别吵了,一个一个说。”李渊已经受够了这两位老六,他气呼呼地瞟了一眼尚书左仆射萧瑀道:“左仆射,你先说。”

    萧瑀嘚瑟地斜了一眼身旁的尚书右仆射陈叔达,上前一步,举起芴板启奏道:“启禀陛下,如今我大唐以仁治天下,四夷臣服,子民已经过习惯了安居乐业的日子。如能不以征战令吐谷浑臣服,定比劳民伤财的打仗更为优胜。”

    “哼。”陈叔达冷笑一声,故意将身体侧对萧瑀表示轻蔑,“不打仗,难道真答应那慕容伏允的和亲?”

    “和亲有何不可?”萧瑀反击道:“自古以来以和亲促进中原与边疆修好的例子不胜枚举,以和代战,促进大唐与四夷之间的良好交流又有何不可?”

    “可那慕容伏允出尔反尔、两面三刀,怎可纵其嚣张?”陈叔达道。

    “那若是一定要战,必须一战而胜。如若兵败或者战事迁延定会不利于我大唐声威以及民生平和。”萧瑀以退为进道,他转过身故意将嘴巴对准陈叔达的耳朵道:“莫非右仆射可以担起这领兵打仗的大总管一职吗?”

    “我……”陈叔达只想一口唾沫喷出去,他一个文官能带什么兵,打什么仗。而且说到这儿,他就更加生气了,要不是数月前,萧瑀这个心胸狭窄的老匹夫借着“纵兵抢掠”的由头来弹劾前兵部尚书李靖,气得李靖当场以足疾为托口直接致仕,现在唐廷又怎么会面临无将可用的窘境呢?

    “好了。”李渊更加烦躁。这两位老臣在朝堂上越来越只会帮倒忙了。大概人老了之后都会变得偏执且意气用事吧。

    李渊正准备又去按照既往的流程点中书令封德彝的名儿出来和个稀泥,只见现任兵部尚书侯君集再次启奏道:“臣举荐仍由平章政事李靖担任平吐谷浑行军大总管一职。”

    “可是李卿的足疾……”虽然李渊深知李靖当年的足疾请辞一事不过是意气用事,但万一此时他的胸中之怒依然未消,直接再以疾抗命,岂不是弄得彼此都很尴尬。

    “臣思量,不若由皇太孙殿下先代陛下前往李府探望,如若李公身体近况安好,再行商讨这行军大总管一事可好?”侍中高士廉启奏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长孙无忌道。

    “臣附议。”侯君集附和道。

    随后朝中各个方向依次响起了“臣附议”的声音。李渊看了一眼正在走神的皇太孙李承宗问道:“皇太孙以为如何?”

    “+1。”李承宗脱口而出。

    “什么?”李渊一愣。

    “哦,”李承宗回过神来,赶紧举起芴板回禀道:“臣附议。”

    李渊看着李承宗心不在焉的神色,数月以来他脸上似乎总是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这副样子倒是和年轻时的太子李建成颇有几番相似。只不过再甜蜜的青春悸动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梦幻中的泡影终有会烟消云散的时刻。李渊嘴角一提,冷笑一声,看向李承宗说道:“朝后便去吧。”

    “谨诺。”李承宗领旨。

第89章 苏木生辰

    “什么?你现下要去平康坊?”太极殿外广场上,程子芩站在李承宗的面前问道。虽然陛下特批她参与前朝医事,允许她在前朝自由出入并且可以参与两仪殿听政议政,但这每月朔日与望日在两仪殿里举行的朝见她是未被允许参加的。所以说她这只是一脚跨进了前朝,另一脚还需再继续努力。

    “嗯。怎么,担心了?”李承宗故意逗着她,丝毫不避讳周围陆续走过的刚刚下了朝的朝臣们。

    “呵,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程子芩微嗔道,“如果太孙殿下毁约,臣与殿下的约定便会自行解除。届时各自婚嫁,互不相扰。只要殿下想好了,大可任性去做。”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微微嗔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接着说:“陛下派我今日去探望平章政事李靖,李公就住在平康坊。我这不是去之前,赶紧先跟程大夫报备一下嘛。”

    “哈?‘托塔李天王’住在平康坊?”程子芩没忍住声音有点大,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李承宗赶紧去捂程子芩的嘴巴。她刚刚说他去平康坊时的声音就有点大,现下越来越不着调了。

    “那有什么,你那褚夫子不也住在平康坊吗?”李承宗持续爆料。

    “啊?”程子芩自己捂着嘴巴说。以前她从来没有关注过哪个大臣住在哪个位置,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李靖和褚遂良居然都住在长安城最著名的莺莺燕燕之地。莫非是她以前仅就着书上的描述,对平康坊有了什么不公正的误解?看来以后她有机会时一定要去亲自看一看才行。

    “倒也无妨。”程子芩恢复平静地说:“我对他们的人品有信心。”

    “哈?”轮到李承宗咋舌,“你对他们有信心,对我就没信心?”

    程子芩眉眼弯弯,笑而不语,后退一步,向李承宗拱手作别。

    长安城平康坊平章政事李靖府邸,李承宗立在李靖的榻前,李靖将右足高高垫起,躺在榻上唉声叹气。李承宗记得上次见他时,他还是跛着左脚的,看来今日这足疾性情骤变,所以换到右脚上去了。

    “皇太孙殿下,您看,不是下官故意不想去入朝听政,实在是身体抱恙,还望陛下和皇太孙殿下见谅。”李靖躺在床上对着李承宗拱手说道。整日在朝堂之上看那些朝臣争来吵去的甚是无趣,更何况自己只是因为懒得站队就被萧瑀在御前诬告。虽然唐皇李渊没有治他的罪,但这种官场环境下他自己都想撂挑子不干了。要不是李渊一再挽留,给了他一个中书平章政事的每三两日至门下入阁议政的自由官身,他现在已经把长安的房产一卖,个人回老家去了。

    李承宗谦谦一笑,语气平和地问:“李公可知今日朝堂所议何事?”

    李靖头都大了,都说了不想再参政了,怎么还把政务给送到他家里来了。他满脸都写的不感兴趣。

    “不知。”李靖答完又补充一句:“有中书令和左右仆射相佐,相信陛下大事小事皆有定夺。”

    李承宗再笑,曰:“今日所议之事怕是无人能帮陛下分忧。”

    “哦?”李靖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一点点,他笑道:“如今我大唐天下太平,四夷臣服,还有何事令朝堂诸公束手无策的?”

    “唉——”李承宗长叹一口,故意等待些许时间,把李靖的胃口吊得足足的,才缓缓说出:“还不是那吐谷浑慕容伏允,屡次犯我唐境,一打输就请罪,一放走又反复,日前又来犯我凉州,还扣下我朝使者赵德楷,是以朝堂之上陛下震怒,誓要将那吐谷浑一举伐之。”

    “要打仗了?”李靖一下子惊坐起来,仿佛瞬间就年轻了十岁,他愤愤道:“臣早就说那慕容宵小是个反复无常之辈,数月前就该让段志玄直接把他擒来长安,根本就不该只是追到青海湖就放虎归山。只可惜……”

    李靖又想起他致仕之前最后的那日两仪殿议政,正是由于他坚持要对吐谷浑国的军事力量擒贼擒王、斩草除根的想法和右仆射陈叔达不谋而合,才惹得左仆射萧瑀料定他已站队陈叔达,继而心生怨恨,所以才在御前诬告他纵兵抢掠……唉,朝堂之上都是些阴谋算计,还是沙场上真刀真枪的过招更适合他。

    李承宗看着李靖满眼郁郁不得志的悲愤,悠悠说道:“今日陛下正是决定要出兵征伐吐谷浑,只是苦于尚未落实这行军大总管的人选……”

    “臣自荐。”李靖脱口而出。

    “可是,李公这足疾……”李承宗将目光指向李靖高抬的右脚上。

    李靖嘿嘿一笑,立马翻身下榻,他挥舞着手臂在李承宗面前快走几步,一抬头对着李承宗中气十足地喊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李承宗和李靖相视一笑,看来此次平吐谷浑之事稳了。

    太极宫尚食内院,程子芩又回到尚食局借用皇帝御用小厨房。今日是冬至,也是她苏木师兄李淳风的生日,以前在十常斋的时候每年今日她都会给她的苏木师兄包顿饺子吃,只有在她刚到太子东宫的那一年中断过一次。今日又是冬至了,今年程子芩决定在每颗饺子中都放上一整颗南方上供来的大虾仁。幸好李淳风是在冬天过生日,按照唐朝的运输条件,他要是在夏天的话可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程子芩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向司膳和尚食女史介绍着虾饺馅料调味的要点:首先这虾仁要去除虾线,然后要加入少许姜汁和白醋去腥,再然后要选取上好的豚肉,取七分瘦与三分肥,宰碎剁至粘稠,再混合上少许磨成稀泥状的葱姜,这样以豚肉馅料打底,将虾仁包裹其中,做出来的虾饺才能一口下去、两种体验,而豚肉馅的韧道加上虾仁的脆嫩,便能将食客的口欲顶上尖峰。

    不一会儿程子芩就包好了笼屉的虾饺,她拣出二十只形态稍许没那么完美的作为自己“正常试吃”的损耗,剩下的蒸一半,煮一半。预计今日唐皇李渊的胃口肯定又会大开了。

    “跟杜尚食说一声,这一些我带回三清殿去喽。”程子芩和司膳打了声招呼便提着食盒走出尚食内院。对于她经常来尚食局“混吃混喝”的事情,杜尚食和司膳都是极其欢迎的,毕竟每次只用予她些许食材便可换回精妙新颖的菜式,这么划算的生意,她就算是每日来数趟都是可以的。

    程子芩拎着食盒没有回三清殿,而是直接从安礼门出宫上了她一早就安排金灵在宫外准备好的马车。金灵接过食盒,帮程子芩换好了长安庶民女子中当下最流行的冬日裙装。自从她升官后,每日换两三套衣服似乎就成了常事。在后宫她要穿内宫女官的官服,去前朝又要穿前朝男官的官袍,随李承宗出宫时又要换上便于骑马的胡服或是汉服男式圆领长袍。只有在每月初一朔日和十五望日,她不需要参加太极殿的朝会时,她才会又换上在太白山十常斋常穿的那种俗家弟子的道袍来聊表对道家师尊的尊敬。而今日的这身女式常服只是为了让她在宫外行走时不至于太引人注目,毕竟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个长安小透明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她也要考虑尽量别影响到皇太孙的声誉。

    大约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马车便载着程子芩和金灵两人来到了醴泉坊的东坊门。金灵先掀开帷幔向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异动便率先跳下,在下面接应程子芩下车。待程子芩带着食盒在地面上站稳后,金灵便小声地和御者交待了几声,御者便拉着马车去四处闲逛去了,大约过一两个时辰,他又会回到原地来接她们回宫。金灵接过食盒,扶着因晕车而头重脚轻的程子芩缓缓走近醴泉坊,不一会儿她们进了一间门脸并不出众的客栈,但这客栈的二楼厢房倒是十分的宽敞雅致。

    程子芩交待金灵去把食盒送去后厨,自己便先进了寝室合衣躺在床榻上休息。骑马骑得越多,她对马车车厢的耐受程度却越差,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下换衣不便,她才不要再坐马车呢。没过多久,程子芩竟然在寝室里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中一惊紧张地唤了一声金灵,金灵赶紧从外面的客室推门进来,看见金灵无恙后程子芩才松了口气。在程子芩还坐在床榻上发癔症的时候,金灵已经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对着她的耳朵说道:“太卜令已经在客室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了。”

    “哦。”程子芩游离着应了句,忽然又惊醒的“哦”了一声,便立即起床,同金灵一起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饰,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寝室。她来给别人过寿的,却让大寿星等着她一直睡觉,这怎么能成?

    “苏木师兄!”程子芩一出寝室门便看见了又在桌子上摆弄算筹的李淳风。自从他把龟卜赠予了程子芩之后,他就改用算筹的方式来占卜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是难得再花上十年的时间去重新盘出一个那样油光锃亮的灵巧龟壳卜了。所以,既然“曾经”不再,他便换一种方式就是了,没必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是。

    程子芩三步两跳便走到了李淳风的旁边,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和程子芩有意无意的推动,唐朝民间终于诞生了高脚的桌椅凳子,就是因为这家客栈的“前卫”,程子芩才最喜欢来定他家的客房,比起之前总是要伏在地上连腿儿都伸不直的案几,还是这高脚桌凳更符合她这个现代人的需求。

    “你这又是在算什么呢?”程子芩问道。

    “算筹。”李淳风答非所问,转过脸看着她温和一笑地问道:“想学了?”

    “不想。”程子芩一口回绝。算筹占卜可比龟卜之法难多了,程子芩这个脑子的构造能记下龟卜的阴阳之爻与《易经》的六十四卦已经达到她刻板记忆的极限了,而其他的那些算筹、观星之类的玄门巧挤她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李淳风见程子芩已经醒来便收起了自己的算筹,本来他也是刚算完大唐与吐谷浑之役的未来,再顺便算算程子芩还有多久会醒来的,不过现在看到她,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种情况也不少见,现实中其实很多问题都是这样,不需要事事都去算一算,有时候只需要等一等它自己就会慢慢呈现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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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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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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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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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