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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章 既要又要

    是日晚,曲池坊凝香苑的椒房软床上,李承宗再一次匆匆交完作业后就结束了战斗。近一个月来,虽然李承宗和程子芩都对自己单独面见李渊时的谈话内容守口如瓶,但两人各怀心事的状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彼此身心间的交流。程子芩望着李承宗假装熟睡的背影,眼角又默默地溢出一行眼泪。

    “承宗……”

    “菀儿……”

    李承宗忽然轻唤着程子芩的名字转过身,恰好撞上程子芩也刚好开口唤他的时机。两人为了彼此间的默契不禁相视一笑,在程子芩的笑靥中,李承宗忽然察觉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疼地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他用手轻轻地婆娑着她的后背想要给予一些安慰,却莫名地点燃了她满心奔腾的委屈,惹得她忍不住干脆放声大哭了一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程子芩拽着李承宗的中衣擦了擦眼泪,忽然又嘿嘿一笑,仿佛方才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没事儿,压力太大了,需要释放一下。”程子芩没心没肺地笑道,惹得李承宗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了起来。

    “承宗,”程子芩唤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强调着说,“如果以后我都不能再为你生儿育女,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可还作数?”

    “嗯?”李承宗心中一惊,心想莫非程子芩也已经知道了那本前朝请愿书的存在。他先安抚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试探性地看着程子芩的眼睛问道:“菀儿何出此言?”

    “哦,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程子芩避开李承宗的眼睛,故作轻松地笑道。

    李承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又将程子芩搂得更紧了些,喉咙中微微震动着充满磁性的声音:“无妨,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个日子。”

    “那如果以后也没有呢?”程子芩追问道。

    “不会的。”李承宗敷衍道。比起以后的事,此刻更令他心焦的是如何先解决眼前大婚的困境。

    “万一呢?”程子芩从李承宗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睛刨根问底道。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渴望的眼睛,无奈地苦笑一下,他不想令她失望,但他也不想欺骗她,便如实相告道:“菀儿,我很希望能再次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如果不能,我会感觉非常的遗憾。”李承宗说着轻轻地牵起程子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前,接着说:“但即便如此,我对你的感情也都不会变。我李承宗说过的话,一定会说到做到。”

    “可你不仅仅是李承宗,还是皇太孙。”程子芩的不安一点也没有减少,如此追问她并非是想逼迫李承宗,倒像是不断地在逼迫她自己。

    “菀儿,”李承宗温柔地呼唤道,他抬起程子芩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程子芩苦涩地笑了下,未予回答,她想了想,又反问道:“那如果不做皇太孙,甚至是未来的天子,你可也会觉得遗憾?”

    “嗯?”李承宗有些意外,刮了下程子芩的鼻子,笑道:“在你和天下之间,孤之前不是已经做过选择了吗?”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重复道:“可我问的是,你会不会觉得遗憾?如实说。”

    “会。”李承宗回答道。“还有吗?”

    “嗯。”程子芩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还是咬咬牙,问了出来:“如果……还是说如果……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会不会喜欢上野辞真?”

    “哈?”李承宗睁大了眼睛,今日的程子芩可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样子。忽然,李承宗恍然大悟地笑起来,他看着程子芩得意地问道:“菀儿,你开始对我患得患失了?”

    “……”程子芩没好气地眨了两下眼睛,当下的这个她,她也十分的不喜欢,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就像着了魔似的,非想弄清楚这个答案。“你先回答我。如实回答。”

    “或许吧。”李承宗敷衍道,他死死地盯着程子芩的表情,一副此刻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观赏程子芩吃醋最重要的神情,惹得程子芩一阵心烦,转身就把后脑勺甩给了他。

    “好了。”李承宗说着向程子芩靠过去,将她的腰身一揽便令她又紧紧地贴近自己的胸膛,在她的耳边轻语道:“快睡吧,明日你家郎君还要早朝。现在你家郎君每日都要‘辛勤劳作’,铁打的身体也快要扛不住啦。”

    李承宗的一语双关惹得程子芩忍不住娇嗔一笑,她调整了一下体位,找了个舒服姿势,抱着李承宗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是日,太极宫后宫观云殿,薛婕妤正伏在坐榻的矮几上誊抄着古籍,程子芩无力地趴在她的对面心不在焉地走着神。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婕妤又抄录完一本籍册,程子芩还是一言不发地瘫在她的对面。薛婕妤刻意地在收拢纸张时弄出了大一些的动静,见程子芩还在继续保持着神游的姿势,便又刻意地大声清了清嗓子。

    “莫非你今日是到我这里来做白日梦的?”薛婕妤吐槽道。

    “哈?”程子芩终于回过神,继而就对着薛婕妤劈头盖脸地问道,“凤盈你说,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你跟谁?”薛婕妤被问得一脸茫然。见程子芩表情凝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弄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何事。“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是该去问巢知微吗?”

    “哦。”程子芩失望地垂下了眼睛,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明白,要是想从医学上来分析这个问题的话,找巢知微还不如直接问她自己。就他们俩人的情况而言,女方曾经意外小产过,很有可能会堵塞输卵管,而男方又曾经历过高坠伤,损伤了生殖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就唐朝的这个医学条件来说,检查是不可能有的了,唯一的方法只剩下“对照试验”了。

    “对照试验?呵呵。”程子芩无奈地苦笑两声,这个时候,这种玩笑也就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其实陛下的提议也未尝不可。”薛婕妤说,“只要你和太孙殿下不反对,野辞真也愿意,纳了她也未必不是一个可以折中的选择。”

    “这怎么行?”程子芩一声惊呼,随即又进一步解释道:“这对阿真不公平。”

    “公平?”薛婕妤疑惑地看向程子芩,这个词在她们这个年代确实是属于朝纲了。“子芩……你是不是不相信太孙殿下?”

    “哈?”程子芩忽然有些无措,不知是因为害怕被误解,还是说是因为害怕被拆穿。

    “我……”她努力地找着借口道,“阿真是个好姑娘,我只是不希望她的一生像河东王的生母杨舍娘一样。”

    “哦。”听到河东王三个字,薛婕妤顿了顿,像是想要问些什么,但犹豫了片刻之后又把话咽了下去。她接着说:“那如果太孙殿下还是肯为了你放弃皇位呢?

    “那也不行!”程子芩又是一声惊呼,道,“他已经为我放弃过一次了,我不能再让他的人生留下遗憾。”

    “唉。”薛婕妤叹了口气,故意破罐子破摔地说:“那如此,便只能委屈你自己了。就让太孙殿下娶了那王氏,你若不愿再入东宫,也可在曲池坊内偏安于一隅,倒也乐得自在。只是这样,你可愿意?”

    “凤盈你……”程子芩差点一口老血直涌而上,她一脸嗔怪地看向薛婕妤,看到她正忍俊不禁的样子,才知她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戏弄她,便无奈地吐出一句:“凤盈你可真是我的好闺蜜。”

    薛婕妤一阵轻笑,谁让她总是一副这也不行,那些不行的样子呢?世事就是如此,总是无法十全十美的。有时候人为别人考虑得太多,便只能最终委屈自己了。“自古忠义两难全,太孙殿下若要为陛下和大唐尽忠,便只能有负于你,而若要对你有情有义,便只能再舍弃一次皇太孙的身份了。子芩,你要知道,这用你的话来说可不就是‘既要又要’了吗?”

    “哦,是吗?”程子芩恍然顿悟,原来每个人都有会贪心的时候。“凤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你我之间有何不可?”薛婕妤答道。

    程子芩想了想,问道:“假如你是一位天上的仙子,对凡间的郎君动了心,而你明明知道仙凡不能相恋,否则必遭天劫,那么,你可会为了这个郎君而选择勇渡天劫呢?”

    “不会。”薛婕妤笑道,“明知道会遭来天劫的东西,我干嘛还要动心呢?”

    “哦。”程子芩点头应道,喃喃地说:“是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程子芩直起身,缓缓拿出了自己腰间的小册子,直接翻到自己用银杏树叶标记的那一页,看着小册子里记着的两枚卦象,无奈而苦涩地说道:“凤盈,你看,近日我一直在看这两枚卦象,以前我一直以为解卦需用引申之义,直到近日我才明白,原来有些卦的卦底本就在卦面上的。”

    “哦?”薛婕妤眉头一皱,斜着脑袋看向程子芩的小册子。“哦!我记得这两个卦象,是在太孙殿下西征吐谷浑之前的事儿。这个……这个是‘中孚卦’。”

    “嗯,没错。”程子芩应了声,“中孚卦的卦底是险象环生之局,而卦面是错落入水之象,正好应了承宗在吐谷浑坠崖的劫。”

    “那这个……”薛婕妤看向旁边的那枚卦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程子芩可是十分的不中意这个卦象。

    “这个是‘归妹卦’。”程子芩失落地说道,“此卦若问征伐,可解为伺机而动为吉,急于求成则凶。但如若用来解卦姻缘,卦底便在卦面之上,乃嫁女为妾或姊妹共事一夫之象。”

    “所以……”薛婕妤回想起李承宗出征前那日程子芩的表现,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缓缓说道:“那日,太孙殿下问了行事,而你同时也问了姻缘?”

    程子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太多的巧合已经不由得她不相信命运了。

    “那……”薛婕妤有些不忍心地问,“这次,你可愿认命了?”

    认命?程子芩心中一惊。向命运妥协吗?但好像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了。既然不可能做到“既要又要”,或许她也只有选择舍弃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程子芩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其让所有人都活在纠结与缺憾之中,倒不如所有风雨都让她一个人全担了吧。

    “你打算如何?”薛婕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程子芩合上小册子,抬起头对着薛婕妤问:“凤盈,无论如何,你都会支持我的,对吗?”

    “不一定,除非不得不。”薛婕妤无奈地答道。

    程子芩看着薛婕妤微微一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151章 尚书逃婚

    又是一月过去,距离与李承宗的大婚之期还剩下不到两旬的时间,程子芩接下金灵递来的月事布,内心五味成杂。虽然,对于例假仍会准时造访的大概率事件,程子芩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它要来“遣送”她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十分的挣扎。

    “金灵,帮我收拾一下,过几日我要回一趟十常斋去看看师父。”程子芩一边看着今日野辞真送来的账本,一边尽可能装作稀疏平常地吩咐道,但还是引起了金灵的不解。

    “过几日?”金灵问道,“太孙殿下也一起去吗?”

    “他不去。”程子芩否认道,“大婚之前,我应该要回去叩拜师父的。近日朝中事务繁多,就不必麻烦太孙殿下了。”

    “可是……”金灵有些犹豫,她还想细问却被程子芩刻意打断。

    “难道你不想陪我一起去太白山看看吗?”程子芩笑着问。

    “啊?这一次我也可以去吗?”金灵喜出望外地喊道,之前程子芩每一次出远门可都不曾带过她的。

    “嗯。”程子芩点了点,接着问:“现在愿意帮我去收拾衣物了吗?”

    “嗯嗯嗯。”金灵疯狂地点头,立马哼着小曲儿下去操办。幸好现下天气已经转暖,回太白山的路况也会安全许多。

    打发金灵下去后,程子芩看向放置在桌案上的腰袋,她缓缓拿出里面的明月珠不舍地摩挲起来。也许这就是“斩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吧。

    是日晚,程子芩由于身体不适,早早地就躺在了寝殿的床榻上休息。李承宗如往常一样处理完公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凝香苑,一个人用膳、沐浴之后,便推开门回到了程子芩的身边。

    “你今日怎的如此乖巧?”李承宗宽衣解带,躺上床榻,从身后搂住程子芩笑道,正想要继续调侃调侃她,却忽然摸到被她眼泪浸湿的软枕,担忧地问道:“菀儿,怎么了?”

    程子芩吸了两下鼻子,却没有转过身,沙哑着嗓子回复道:“身子不太舒适。无碍。”

    李承宗的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虽有失望,但也如释重负,再怎么说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虽然这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无碍。”李承宗安慰道,紧紧地将程子芩搂入怀中,随后又将他温热的手心覆盖在程子芩的小腹上,轻声道:“这几日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忧。”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紧紧地闭上眼睛,“过几日我想回一趟太白山。”

    “好,我陪你去。”李承宗回应道。“正好我也想请孙神医诊诊脉,看看是否是我坠崖后还有些隐忧未除。”

    “不必了。”程子芩拒绝道,“近日圣人身体欠安,宫中事务又多繁杂,殿下实在不宜离京。”程子芩说完转过身,看着李承宗接着说,“我带金灵同去,有她在,殿下可以放心。”

    “唔。”李承宗点了点头,看着程子芩略微红肿的眼睛,不禁笑道,“回去见见你师父也好。听淑韵说,你们娘子在大婚之前都会有些内心不安,这很正常,你不必紧张。我让长路亲自护送你们。”

    “嗯。”程子芩又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李承宗温柔体贴的模样,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又涌了出来。

    “难怪世人皆说娘子本性是属水的,看来我家菀儿还是属泉水的。”李承宗一边为程子芩擦拭着泪,一边揶揄着她,惹得程子芩忽又破涕为笑。

    “菀儿,你变了。”李承宗忽然心疼道,其实他本不想带给她如此之多的压力与痛楚的。

    “你也变了。”程子芩回应道。与她变得越来越不讨自己喜欢比起来,李承宗却变得令她越来越难以割舍。

    “这便是喜爱吧。”李承宗笑道,“可以令冰雪解冻,也可以令枯木逢春。”

    “冰雪解冻?”程子芩回味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李承宗又在用一语双关嘲笑她变得爱哭鼻子,便轻哼了一声,“你确是枯木,我才不是冰雪。”

    “菀儿说得都对。”李承宗宠溺地笑道。

    “承宗,”程子芩唤了声,轻轻抚摸着李承宗的脸颊,道,“无论相聚与别离,无惧前世与来生,请你相信,此生我都钟爱于你,也请你不要忘记。”

    “嗯。”李承宗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想前世,也不贪来生,我只要和你今生今世与你相守便可。菀儿,”李承宗将程子芩搂入怀中,紧紧地握紧拳头,“凡事有我,别怕。”

    “嗯。”程子芩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又肆意打湿了李承宗的衣襟。他当真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害得他差点失去一切了。

    七日后,程子芩在凝香苑寝殿的衣橱里留下了一封信以及那颗李承宗曾赠予她的明月珠,她思考再三,又拿起一套华服盖在了信和明月珠上。再一次慢慢走过凝香苑的每一处角落后,程子芩终于狠下了心,转身走出了凝香苑的大门。金灵搀扶着程子芩坐进马车,密探首领长路一声令下,御者挥动了马鞭,骏马的鼻子哼哧了一声,立即摆动马蹄,载着程子芩出了曲池坊,头也不回地朝着太白山的方向驰去。

    “娘子可是又晕车了?”刚出城外不久,金灵便看着程子芩苍白的脸色,满眼关切地问道。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虚弱地说:“告诉长路,待会儿到了驿官,还是为我准备一匹快马。这马车我是真的坐不了。”

    “好。”金灵掩鼻笑道。她掀开帷幔对着马车外骑马随行的长路吩咐了两句,接着便又拿过一小罐橘皮递给程子芩,说道:“这是太孙殿下专门为你准备的,据说可以缓解晕车之症。娘子闻闻?”

    听到太孙殿下四个字,程子芩的心中划过一阵刺痛,她接过小罐嗅了两下,一阵橘香入鼻,果然胸口的闷腻之感瞬间缓和了许多。

    “太孙殿下待娘子是真好,待你们大婚之后,一定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金灵笑道,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程子芩略显苦涩地笑了下,这表情出现在正在晕车的程子芩脸上,倒是不会引起金灵的注意。

    一个时辰过后,程子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最近的驿馆。早已满头虚汗的程子芩刚被金灵搀下马车就立马跑到道旁扶着路边的树就是一阵呕吐,这情景像极了那日她刚从太白山里出来的那一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程子芩摆了摆手,接过金灵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转过头对着金灵吩咐道:“我们先在驿馆稍作休息,然后我还是换上男装骑马先回十常斋。你跟着马车慢慢行,我让长路留下来护送你,不用着急,也不必担心。”

    “什么?那怎么能行?”金灵立马反对道。“临行前太孙殿下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先走?”

    “没什么不行的。”程子芩又吐了一口,转过头虚弱地看着金灵道:“除非你想看我吐死在路上。”

    “这……”金灵也为难起来,她思来想去,终于做了最后的妥协:“那让长路随你先行,我有御者和剩下的密探同行,娘子不必担心。”

    “也好。”程子芩应道,嘴角提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长路挑出了两匹快马,程子芩也换好了男装,同时收拾好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袱。

    “走吧。”程子芩骑在马背上吩咐道,待长路也翻身上马后,程子芩又回过头看了金灵一眼,好似有满腹的话语终不能说出口,良久才汇成了一句:“金灵,照顾好自己。”

    “嗯,娘子放心。我最多也就晚到一两日而已。”金灵说罢莞尔一笑,这笑容令程子芩不由得想起了在东宫佛堂院初见她时的那一日。

    程子芩没有回应,只是冲着金灵微微一笑,旋即便转过身,脚下用力一夹马腹,大喊一声“策”,拉紧缰绳便驾着马向着太白山的方向奔去。待长路反应过来的时候,程子芩早已冲出了几十步远,他赶紧也挥了一下马鞭快速跟上。他要是把程子芩给跟丢了的话,只怕皇太孙李承宗一定会要了他的小命。

    看着程子芩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金灵的心中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坐进了马车,一抬眼便看见马车里大大小小的箱盒。

    “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金灵自我安抚道。毕竟程子芩特意给师父、师弟们带的东西都还留在马车里呢。想到这儿,她便放下心来,对着御者吩咐了一声也赶紧继续赶路。

    程子芩驾着马,一口气跑出了十里远的距离才稍稍减慢了些速度,等长路跟上来。长路一路跟着后面,几乎拼尽了全力才跟得上程子芩的背影。等他好不容易追平了速度与程子芩并驾齐驱了一段,忽然,又听程子芩惊呼一声,勒马停下,随即长路也赶紧跟着停下脚步,调转马头,折回到程子芩的身边。

    “娘子可是有事?”长路关切地问道。

    程子芩懊恼地敲了一下脑袋,烦躁地说:“方才更衣时大意了,太孙殿下赠我的檀木簪让我给忘在马车上了。”

    “哦,无妨。”长路松了一口气,道,“幸好不是落在驿馆。在马车上不会丢,迟几日便也能送到十常斋的。”

    “唔。”程子芩点了点头,忽然又是一阵惊呼,面色惶恐地说:“完了完了,你这么一说,我倒不能确定到底是把它落在驿馆,还是在马车上了!”

    “啊?”长路一脸的无语,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卑微地试探着问:“娘子再想想呢?”

    程子芩努力地想了想,反倒越想越迷糊了。

    “不行,越想越记不清了。唉——”程子芩悔恨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看向长路说道:“看样子,得辛苦你折返一趟了。”

    “这……”长路面露难色,跑路对他来说完全不值一提,可如果把程子芩一个人留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可就没法和李承宗交待了。

    “放心。”程子芩看穿了长路的心思,她翻身下马,指了指道旁不远处溪流岸边的一块大石头,道:“我就在那块巨石处等你,你快去快回。”

    说罢,程子芩便牵着缰绳带着马往道旁的溪流边走去,没再给长路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长路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又转过头看了看程子芩笃定的背影,内心剧烈地挣扎了一番过后,还是一咬牙调转马头往回奔去。待长路的背影消失在程子芩的视野后,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机敏的笑,转而这份笑意又平添了几分苦涩。

    “唉——”程子芩这次是真实的发自肺腑地叹气。她站起身,整理了两下衣物,又抚了抚马头,牵起缰绳带着它回到了马路上。

第152章 故人重逢

    “喏,这不是在这儿嘛。”金灵将装着檀木簪的木盒呈递到长路的面前,令长路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在驿馆时程娘子特意交给我并嘱咐我一定要收好的,怎么可能丢呢?”

    “哦。”长路点了点头,但好像又感觉哪里不对,他想了想,忽然和金灵一起惊呼一声:“不对!”

    金灵和长路四目相对,一个不好的念头瞬间钻进了她的脑袋,她赶紧又翻上马车去查看方才在驿站里程子芩同时交给她的另一个包袱。果然,里面除了檀木簪以外,程子芩连龟卜也留下了,此外,包袱里还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薛婕妤的,一封是给李淳风的,还有一封上面写着“恩师孙思邈亲启”。

    “这是何意?”金灵问道。

    长路没再多想,他立即翻身上马,猛拉一把缰绳,即刻又往方才与程子芩分开的地点奔去。金灵见状也眉头一紧,即刻令御者驾马追驰。果然,不出所料,等长路赶回到溪边时,巨石旁连个人影都没有。长路悔恨地握紧拳头,他压制住心头的烦闷,赶紧四处勘察了下,道上马蹄的印迹十分的杂乱,看样子程子芩已经刻意做了一些掩饰。直到金灵赶到时,长路没能出程子芩真实的去向。

    “如何?”金灵焦急地跳下马车,小跑到长路身边。

    长路摇了摇头,叹道:“看马蹄的印记,程娘子是想让我们以为她先回太白山去了,但是……”

    金灵明白了长路的意思,如果程子芩真是想自己先回太白山的话,便不会给孙思邈也留信了。

    “都怪我。”金灵自责道,眼泪忍不住就溢了出来,“如果不是我害怕骑马的话,就不必分开走,那么程娘子就不会丢!”

    长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用。他拿出手帕递给金灵,安慰道:“只怕程娘子就是因为你害怕骑马,这一趟才肯带你出来的。”

    金灵停下哭泣,抬头看向长路,长路接着说:“程娘子如此用心和谨慎,是早就把我们都算进去了。”

    金灵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长路的推理,确实,一向聪慧机敏的程子芩何曾丢三落四过。这一次,她不仅算计了金灵和长路,甚至还用晕车把自己的身体都利用了起来,看来她今日的出走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念头,的确是“蓄谋已久”。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金灵无助地问。出了长安城,再要想找到程子芩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更何况她还是一根反侦察意识极强的“避雷针”。

    “莫慌。”长路一边安抚金灵,一边也安抚着自己让自己的大脑先冷静下来。他思考了片刻之后,脑中便有了主意。“这样……”

    长路令同行的密探兵分三路,其中两人立即快马返京,将程子芩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呈报给皇太孙李承宗,并且通知长安城里的密探组织即刻开始以长安为中心,辐射性地向外探查程子芩的行踪。另抽两人随他一起前往太白山十常斋,一来可以兵分三路沿途探查程子芩的轨迹,二来也顺便把程子芩给孙思邈的信送过去。剩下两人则负责护送金灵和车马安全返回长安,马车上还有另外两封信就得靠她去送了。

    皇太孙大婚在即,准皇太孙妃却在婚前出逃了,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开来,只怕除了皇家和皇太孙会颜面扫地以外,随时还可能牵扯出一大堆人陪着掉脑袋的。

    “这个程娘子,平时看起来既靠谱,又稳妥,没想到竟能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长路忿忿地在心里吐槽道,再连带着有些不爽地看了一眼金灵后便翻身上马又朝着太白山进发。

    数日后,曲池坊凝香苑寝殿内,皇太孙李承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对着桌案上摆放着的檀木簪、明月珠以及程子芩留给他的那封信一动不动的,若有所思。

    “你倒是还知道要留封信给我。”李承宗在心里自语道,脸上满是疲惫,看上去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眼前的这封信,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从信中的内容可以看出,程子芩为了此次的出走着实是费尽心思外加用心良苦。她不仅把他想要找寻她的路径都给堵死了,甚至还自以为是地为他把后路都铺好了,不得不说她是真的聪慧,而且异常的“大气”,“大气”到完全不似寻常娘子那般,对待姻缘感情之事,她倒是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你当真是决绝。”李承宗拿起木盒里的檀木簪端详着。这些天,他的脑子里不仅一直循环播放着他与程子芩过往相处的那些片段,同时还回荡着唐皇李渊一句句直戳他心窝的话语:

    “选择逃避便说明她不是真的钟意”,“如果是真的属心于你,她会连命都愿意给你,又怎会一直苛求于你们当初的约定”,“为郎君生儿育女本就是一个娘子的责任,无子本已是七出之一,更何况她还悍妒”,“即便她为你着想了后路,但她也深知这绝非你最想要的结果,但她仍然选择不告而别,可见在她的中心她更看重自己”,“我巍巍大唐,家世显赫、才貌双绝的娘子何其多,既然事已至此,对于你们之间的缘分,你已尽力,她还是如此,便随她去吧”……

    “咳咳~”李承宗轻咳了两声,连日的夜不能寐令他的身体又差了许多。他再看了眼桌案上的留信,耳边回想着李渊口中一声声“祖父已经老了”的魔咒,他的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忽然,他将信笺一把抓起、捏作一团,想要就此放下,从头开始,但仅一瞬间他又再次破防,终于还是将信笺又重新展开,慢慢抚平,和檀木簪与月明珠一起收纳进一只雕花木箱中,转身走出了寝殿。

    “吩咐下去,即日起封闭凝香苑,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再踏入此苑一步。”李承宗对着婢女春华吩咐道,随后便走出苑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曲池坊的坊门。

    数月后,扬州城郊保障湖边的旖翠楼上,程子芩正倚在窗边欣赏着窗外的美景湖色。五月的保障湖,杨柳依依,荷尖未露,正是一年之中扬州最春意盎然的时候,这一览青翠入眼着实令人心旷神怡,难怪能引得后世众多文人不惜笔墨地大加赞誉。程子芩静静远眺着,脸上似无波澜。厢房外奴仆轻轻叩了两下门,得到程子芩的回应后随即推门而入,端着一盘茶品走进了厢房。

    “郎君,这是我们旖翠楼最好的顾诸紫笋,请您慢用。”奴仆说完便放下了茶具,退出了门外。

    程子芩徐徐回到桌旁,撩袍坐下,她预洗了一遍茶杯,倒上一盏,顷刻间,茶香扑面而来。这顾渚紫笋的茶叶翠绿细嫩,茶汤淡绿明亮,与窗外的景色甚是相配。程子芩微微一笑,端起茶盏饮上一口。

    “确实鲜醇。”程子芩自语道,心想难怪这顾渚紫笋能成为后世唐代宗李豫的心头最爱,如此惊艳确也不枉被茶圣陆羽评为“茶中第一”。“只可惜……”

    程子芩端详着手中的茶盏,忽而有些落寞。只可惜她品茶的爱好依旧,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此刻在她身边已再无知音可以共享品鉴了。程子芩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品着茶。没过多久,门外又轻叩了两下。程子芩说了声“请进”,奴仆便引着以纨扇遮面的旖翠楼花魁缓缓步入厢房。待将花魁送至屏风之后,奴仆再次欠了欠身,匆匆告退。

    程子芩正仔细打量着屏风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听一声熟悉的嗓音从屏风后袅袅传出:“唐郎君初次到访旖翠楼,不若让兮兮先为您弹奏一曲《夕阳箫鼓》可好?”

    “甚好,咳咳~”程子芩应道,没忍住咳了几声。几日前的偶感风寒使得她的声音到现下还有些沙哑,她顺势又端起茶盏啜饮了几口茶汤润喉。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花娘兮兮一曲酣畅淋漓的空侯引曲奏罢,程子芩的嘴角微微一扬,心中已有数,此人定是故人没错了。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果然,听空侯弹奏还得找大唐第一的颜娘子。”程子芩评论道。

    屏风后已渐入收尾的乐声戛然而止,片刻停顿之后,颜兮兮问道:“唐郎君可是京中故人?”

    “确是从长安所来。”程子芩承认道,随即又问道:“夕夕名讳可是‘今夕何夕’的‘夕’?”

    屏风后又静默了片刻,随后,幕布后的人影慢慢将空侯立起,缓缓站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是‘归去来兮’的兮。”颜兮兮看着程子芩笑道,她这一笑瞬间就将程子芩的记忆拉回到了当初和李承宗一起初探平康坊时的那日。“子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兮兮。”程子芩笑道。

    夕阳西下,暮色渐昏,颜兮兮唤来婢女入房掌灯,程子芩一手撑着下颌,一手重复地旋转着桌上的酒杯,两人面前的几盘扬州小菜已经几近见底,颜兮兮看着程子芩微微翻红的脸颊,转头对着婢女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婢女便端着两碗醒酒的乳酪桃胶又送进了厢房。

    “然后你就逃婚了?”颜兮兮问道,说着将一碗乳酪桃胶递到程子芩的面前。

    “不然还能怎样?”程子芩长叹一声答道,又饮下了手中把玩着的那杯酒。

    “可是……算了。”颜兮兮不再多言,既然是程子芩自己做的决定,那必定是她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那……太孙殿下就没有派人寻你吗?”

    “寻没寻我不知道,但他寻也寻不到。”程子芩憨笑着说道,只是她脸上的机敏之下却略微透着几分苦涩。“和长路分开后,我便就近把马卖了,改走水路,而且我换了装束,化名‘唐宛’,然后一路顺着河流东行,除了太白山,他肯定想不到我还会去哪儿,因为刚离开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程子芩说完又对着颜兮兮一笑,接着道:“如果不是再往东去就要漂进海里了,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扬州停留。毕竟在来这儿之前,谁知道你们大唐没有上海呢?”

    “哦……哈?”颜兮兮听懂了前一半,但后半句程子芩到底说了个啥实在是令她费解。

    “看来这就是天意。”没等颜兮兮细问,程子芩又举起一杯酒敬道,“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们再饮一杯。”

    说罢,程子芩又仰头一饮而下,随后又提起酒壶想要接着倒酒,只是壶服已空,再也倒不出来一滴。她刚想要唤来婢女再添一壶,却被颜兮兮及时阻止。

    “来日方长,你咳疾未好,还是要保重身体。”颜兮兮说着接下了酒壶,放到另外两瓶已被喝空的酒壶旁边。

    “无妨,我又没吃头孢。”程子芩嘿嘿一笑,又想要呼唤婢女,却再次被颜兮兮打断。

    “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今日确实不能再喝了。”颜兮兮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乳酪桃胶往程子芩面前推了推,“喏,先把这个吃了。”

    “哈,这个好。”程子芩说着舀了一大勺乳酪桃胶送进嘴里,奶香胶嫩,满口都是满足。

    “也别光说我了。你呢?”程子芩问道。自从上岸后听到路人口中的“旖翠楼颜兮兮”几个字开始,程子芩的脑中就充满了疑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颜兮兮用当初李承宗赠予她的那些西域金币足以和乐人刘迟迟两人一起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了,可她现如今又重回青楼,而且身边也不见刘迟迟的身影,想来一定是出了些“意外”了。

    “我?”颜兮兮不禁一笑,道:“被你一语成谶,就‘归去来兮’了……”

第153章 扬州新生

    “哼,真没想到,刘迟迟居然是这种人!”程子芩一拍桌子怒斥道,“以后要是让我再遇见他,定要给他好看!”

    颜兮兮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苦涩地笑道:“他半路上岸悄悄离开时带走了所有的金帛,此生应该是不会再遇见了。自古以来皆道同富贵容易,难的是共患难,可谁人又知,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愿同享富贵呢?”

    “真是畜生!”程子芩又拍了一下桌子。

    颜兮兮再笑了下,说道:“不过,人各有志,道不同,也不必强求。于我而言,金帛银钱本都是身外之物,当初如若不是为了能和他相守,我一日也不会为这些东西所累。”

    “所以说他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蠢货,”程子芩愤愤道,继而又转过头看向颜兮兮:“他哪里懂得,你才是他这辈子能遇上的最大的财富。”

    “或许吧。”颜兮兮端起面前的杯酒缓缓喝下,随后叫来了婢女撤下了酒具。“好啦,今日微醺正好,来日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一醉方休。”

    “也好。”程子芩菀儿一笑,点头答应。

    故人重逢,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婢女已经前前后后进来换了三次蜡烛,可再一看程子芩和颜兮兮两人依然聊得如火如荼、毫无散场之意的样子,婢女的脸上不由得显得有些着急。

    “兮兮花娘,”婢女悄然叫了声颜兮兮,又朝着她使了个眼色,问道:“鸨母在问今晚唐郎君可是要留宿?”

    “要。”颜兮兮转头回应道,“而且以后就住下了。”

    “哈?”婢女惊掉了下巴,“可是你不是……”

    婢女话说一半,又赶紧住了口。颜兮兮“只卖艺、不卖身”的这个规矩可是她当年自己提出来的,为此她还曾和鸨母斗争了好多次。可今日也不知是怎的,她就肯为了这个外地来的唐郎君破例。莫非她是看上了这位唐宛郎君俊俏的模样,想要就此停靠上岸了?

    没等婢女再开口,颜兮兮便对她吩咐道:“去跟鸨母说,以后这间厢房,就给唐郎君包下了。金帛之事,有我做保,告诉鸨母不必担心。另外……”颜兮兮看向程子芩,接着说,“以后唐郎君的日常起居由我亲自料理,除非唐郎君主动吩咐,其他不必前来打扰。”

    “是。”婢女看了看颜兮兮,又看了看程子芩,立即喜上眉梢,赶紧关门退下。没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唐郎君居然还是位贵客,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鸨母,这样说不准鸨母一高兴,还能给她一份不小的赏钱。

    “这里可是削金库啊,你也是看得起我。”待婢女一离开,程子芩便面露难色地笑道。

    她这趟从长安出来也就只是带了些路费而已,毕竟她之前的小金库都已经贴在凝香苑和洁齿肆了。包袱里的那些盘缠,再加上她之前卖马的钱,供着她一路漂流到扬州后已经所剩无几。这若是在普通客栈,她尚能再住上个月余,好好想想日后的营生。但若是连日留在这旖翠楼里挥金如土,只怕三天过后,老鸨就得亲自来上门撵人了。

    “无妨。”颜兮兮掩鼻笑道,“虽然太孙殿下所赠的金币没了,但我借着你所赠的诗词也攒下了一些钱帛。虽然不多,但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哈?那我岂不成了吃软饭的粉面郎了?那可不行。”程子芩忽然“唐宛上身”,连连婉拒,惹得颜兮兮噗嗤一下笑出声。

    “唐郎君放心,此境并不会长久。扬州不似长安,不设宵禁,民风对于行商之事也大都开放,所以,你在长安西市能做的事情,在扬州东关街一样可以,而且,相比之下还可能更加容易。”颜兮兮笑道。

    着实,唐朝的扬州除了可以依靠运河连通陆上的丝绸之路以外,还是大唐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毕竟古时“扬一益二”的称号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程子芩放下调羹,细细思索,对她而言,重新下海经商倒是不难,可现下难的是没有足够的本钱。

    “在扬州诗作可能换钱?”程子芩问道。

    “嗯。”颜兮兮点头确认,并微微一笑道:“各种换法,留名的,不留名的,都行。”

    “那我有法子了。”程子芩的脸上绽开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已暗暗开始摩拳擦掌:李白,杜甫,白居易,在下就先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了……

    数月后,在扬州城中最热闹的关东街陆续出现了一家又一家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物什的杂肆,除了有洁齿肆、胰皂铺和鲜花茶肆以外,还有各种贩卖特色小吃的“专门店”,比如京师糕点铺、京都皮蛋铺和长安杂面肆等等。虽然各种店铺明面上都不是程子芩的产业,但作这些店铺最大的幕后股东,“唐宛”这个名字已经逐渐在扬州的乡绅士豪们之中传开了。

    据说这位久居旖翠楼的唐郎君不仅做生意的头脑灵活,他写诗作词的文笔更是了得。传言道近月来在扬州涌现的那些诗词佳作中,有不少都是出自这位唐宛郎君之手。虽然这些诗作大多也没有落在他的名下,但乡绅士豪与文人骚客们之间买文卖字的游戏在扬州早已是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是日,程子芩正独坐在廊檐下,依着阑干饮着小酒,欣赏着湖间的美景。楼阑之外,微风习习,烟雨蒙蒙,恰到好处地为扬州的娇俏又染上了一层忧郁之色。程子芩端起琉璃盏饮了一口,要说这大唐的酒,还得是西域白葡最对她的口味,尤其是在长安,李承宗在光天殿里为她存下的那些。

    程子芩想到这儿又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将有关李承宗的记忆再一次甩到脑后。她到扬州后的这几个月喝的酒比她之前刚穿越来大唐后喝的总量加起来还要多,好在她现在的饮酒量与诗作的产出量成正比,所以才成功为她积累下了支持她在扬州创业的第一桶金。

    “难怪李白需要斗酒才能诗百篇了,不成酒中鬼,又何来诗中仙呢?”程子芩微微一笑,又将手中的葡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盏,提笔运字,在纸上挥洒自如地写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好诗!”颜兮兮轻摇着纨扇走来,对程子芩的新作不由自主地赞叹道。她走近桌案,端起诗作又吟诵了一遍,脸上自然地流露出喜悦之色。“子芩今日的这首佳作,明日定又要轰动扬州城了。”

    程子芩转过头对着颜兮兮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身体靠着阑干往旁边挪了挪,给颜兮兮腾出一点位置示意她坐过去。颜兮兮嫣然一笑,又摇了两下手中的纨扇,随即走过去在程子芩的身旁坐下。

    “今晚扬州大都督长史卢承业要在旖翠楼的雅间设宴,特让兮兮邀上唐郎君共同赴宴。”颜兮兮说着端起酒壶给程子芩的酒盏满上,还没等她拒绝,便接着说:“我知你一向不喜这些应酬,但几经推辞,卢长史还是态度坚决。据说今晚这场设宴是因其有亲贵从京中而来,故才特意点名请‘才子唐宛’同往。看来今日这场晚宴,咱们是不得不赴了。”

    “京中亲贵?”程子芩转过头看向颜兮兮问道,“可知是谁?”

    “不知。”颜兮兮摇头答道。“只不过兮兮曾听闻卢长史有二兄均在京中为官,其长兄为民部侍郎卢承庆,三兄卢承悌为长安西市平准令。按照唐律,五品以上官员在任期间不得离京,想必来人应是其三兄卢承悌吧。”

    颜兮兮想了想,又问:“子芩与这位平准令可也相识?”

    “未曾打过照面。”程子芩答道。当年在长安西市里的这些人情往来都是靠河东王李承德去应酬的。只要来人不是曾与她同朝为官、前殿议政的民部侍郎卢承庆,那今晚这场赴宴也就不是她定然不能面对的大事儿。只是,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和长安的人和事有半分的牵扯。

    时间一晃,离她离开长安已有近半年的光景,虽然这半年里她已尽量保持蛰居的状态,一来是为了尽量减小暴露自己身份的几率,二来也可以尽量以闭目塞听来避开所有有关京城的消息。毕竟,按照她离京前的安排,后续按照剧本将会发生的一系列故事都不是她自己真正希望它们发生的,更不是她愿意去面对的。

    “子芩?”颜兮兮唤了声发呆中的程子芩,问道:“难道你就真不想知道他现下过得如何吗?”

    “他?”程子芩目光游离地看向颜兮兮,从颜兮兮的眼神里明白了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便无奈地嘴角一抽,笑道:“知道又能如何?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既然事情都已成定局,我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可若是事情未按照你所预料地那样发展呢?”颜兮兮再问道。虽然这半年里,程子芩不问,她也未曾多说,但从程子芩每日醉生梦死的度日之势来看,她的内心怕是远没有她外在想要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与释然。“已经这么久了,若是太孙殿下当真已另择佳人成婚,消息应该早就传遍扬州城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又或者是变故……”

    程子芩看向颜兮兮,酒意退了一半,她犹豫再三,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在她心里,“转机”是不可能的,不然但凡还有更好的路,她都不会在纠结了无数个日夜后仍然选择忍痛割舍离开,但如果是发生了“变故”……虽然如今的李承宗于她而言只是,也只能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但这也不会减少一分她对于他的挂念,还有她那份从小“与生俱来”的想要保护他的愿望。

    “或许,今晚我们可以从这位京城来客的口中探得一二?”颜兮兮再次尝试着邀请道。

    程子芩不再说话,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算是默默应下了这次应酬。确实,按照她离京前的“安排”,京中早该传来“准皇太孙妃女尚书程子芩在大婚前骤然因病离世”的消息,然后皇太孙李承宗便该按照她拟定的剧本迎娶太原王氏为皇太孙妃,并且同时一并纳了野辞真为侧妃入东宫。如此一来,社稷稳定,唐皇无忧,接下来便会将皇位正式禅让给皇太孙李承宗,然后李承宗便可无束缚地实施自己满腹的经略以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可是……不知这剧本是卡在了哪一个环节。

    “子芩?”颜兮兮唤了程子芩几声都没有反应,便用手在程子芩眼前晃了两下,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既已决定赴宴,现下你便少喝一些。”

    “嗯。”程子芩应道,端起酒壶直接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然后又将酒壶和酒盏一并递给跟在颜兮兮身后的婢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道:“我先去小憩片刻,晚宴前再来唤我便是。”

    说罢,程子芩便又步履虚浮地度回厢房,她刚一走到榻旁,便旋即倒床而眠。颜兮兮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帮着她脱下线靴,盖好被子,便带着婢女一起退出了厢房。虽然身为“唐宛”的程子芩每每都会借着酒意抒发她在扬州新生的畅快,但没有人比颜兮兮心里清楚,程子芩醉生梦死中的这份畅快其实一刻也不曾真实过。

第154章 扬州市丞

    是日晚,保障湖边旖翠楼雅间内,扬州长史卢承业为其三兄长安西市平准令卢承悌设宴接风,到场的宾客除了一些在扬州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富商乡绅以及在文坛上颇负盛名的文人墨客以外,还有平日里最难宴请到的扬州暗商兼新晋大才子“唐宛”。随着花娘颜兮兮主持的一圈行酒令热场,众人几杯薄酒下肚,席间便很快热闹了起来,程子芩也从一开始端着酒盏生疏地应付,逐渐化守为攻,游刃有余地大杀四方,不一会儿便喝翻了数位不胜酒力的宾客,看来这段时间她的酒量也算是没有白练。

    酒过三巡之后,程子芩借着敬酒之机挪到卢承悌的身旁坐下,她端起一杯酒举到卢承悌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出敬酒词,却反被已有三分醉意的卢承悌问道:“唐郎君可是来自京城?”

    程子芩瞬间酒意全无,她转过头看看周围正在觥筹交错的众人,幸好此刻没有人正在关注他俩,便警惕地问道:“平准令何出此言啊?”

    “哈哈,”卢承悌大笑几声后,徐徐说道,“虽然我这一路东行,途中也曾遇见不少仿制京中美食良物的商肆,但能做到像扬州关东街上如此地道的,绝无仅有啊。”

    “哦。”程子芩尴尬地笑了笑,不好再过分地谦虚以免反倒惹人怀疑,“平准令好眼力,不愧是为宫中采办的皇差。唐某之前确曾在长安行商,有幸见识过京中的各种好物,时闻扬州丰饶,俗尚商贾,而京中虽然繁华,但却也相竞激烈,故而才想着顺流而下来扬州闯荡一番事业。”

    “哦,原来如此。”卢承悌笑道,他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程子芩的相貌,似是心中有话但又不便多言,便端起酒盏与程子芩的酒盏轻轻一碰后缓缓饮下。

    “平准令,”程子芩放下酒盏,将话题引向正题,“唐某离京半年,对京中人情也有几分惦念,不知近来京中可还安稳,可有何要事发生?”

    卢承悌放下酒盏,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后,神秘地一笑,道:“近半年,京中确实发生不少大事。”

    卢承悌说完四下看了看,令程子芩附耳过来。程子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虽然不太自在,还是顺从地将耳朵附了过去。卢承悌似是无意地瞟了眼程子芩地耳垂,不自觉地嘴角一提,悄声说道:“卢某离京前就听说我朝西征高昌之行取得大胜,想必再过月余西征的将士便能班师回朝了。”

    “唔,甚好!”程子芩赞道,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又自然地接着问:“可还有其他?”

    卢承悌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但很快就一闪而过,他神秘兮兮地又朝程子芩招了招手,令她再次把耳朵贴了过来。“还有一件大事,不止唐郎君不知,如今除了京中重臣以外,世人皆不知详情。其实数月前,在太孙殿下即将大婚之前,皇帝陛下突发中风,随后便瘫痪在床,无法自如行动,皇太孙大婚也因此延后,现在京中已由太孙殿下监国理政,说不定再过不久……”

    卢承悌不再往下说,他看着程子芩瞪大的眼睛,转过头与扬州长史卢承业对视一眼,朝着卢承业微微地点了下头,卢承业心领神会地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绽开一个轻松的笑,继而便更加愉悦地举着酒杯去和其他宾客话饮。

    “怎会如此?”程子芩不敢置信地发着愣,自言自语道。一来,在原来的历史上唐皇李渊本就没有中风瘫痪的经历,二来,李渊中风瘫痪的时间点也太巧了。虽然古稀老年人突发中风之症确实也不少见,但不知为何,此时程子芩的心中莫名地产生一种隐隐的不安。她正想开口继续探问一些详情,却见卢承悌又端起酒盏向她敬来。

    “涉及朝政之事,卢某酒醉多言,唐郎君只当不曾听过。”卢承悌既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赶紧转移了话题,接着说:“来来来,这杯由卢某敬唐郎君。今日能有幸见到唐大才子本人,也是卢某的荣幸啊……”

    听着卢承悌后面的一长串奉承,程子芩尴尬地笑起来,赶紧端起酒盏陪饮一杯。为了避免惹人怀疑,程子芩对于京中之事的打探也只能就此停下,她顺着卢承悌的话风将谈话转移到商事之上,觥筹交错之间,不一会儿就促成了好几份扬州与长安的“贸易交流”。难怪从古至今这贸易之事都与酒桌文化脱不了关系,只不过令人惋惜的是现代的酒桌文化只剩下了“酒桌”,却遗失了“文化”。

    在应付完富商乡绅们之后,程子芩又在在场的文人墨客们的起哄下,即兴赋诗一首。诗文一出,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卢承悌更是当即着人拿来纸笔请程子芩亲自将诗作誊录下来赠予其保存。兴致正浓的程子芩也没作多想,提笔便写下了诗作随了卢承悌的愿望,也算是给足了扬州长史卢承业的面子。今晚这场接风宴令众位宾客皆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当然最为欣喜的还要数卢承悌和卢承业这兄弟二人了。

    长夜未央,卢承业在旖翠楼前一一送走众宾客后,也和卢承悌一起坐着马车回了扬州大都督府。兄弟二人回府后的第一时间便快步走进书房,由卢承业添水研墨,卢承悌提笔书写。待卢承悌将信件书写好后,又拿出程子芩赠予的墨宝折在一起,一并放入了信封。

    “五弟,此信你务必着人连夜送至驿站,并嘱驿使快马加鞭送回长安交到河东王殿下的手上。”卢承悌郑重地嘱咐道。回到扬州的第一天,他就对关东街上的那些肆铺起了疑,今晚见到“唐宛”本人,观他的面相与谈吐,尤其是他耳垂上的那两个耳洞,卢承悌的心中便瞬间有了答案。

    “河东王?”卢承业确认地问道,“为何不告诉长兄直接去禀报皇太孙殿下?”

    “不可。”卢承悌摆了摆手道。

    虽然世人皆以为皇太孙李承宗是因为唐皇李渊之疾才推迟了大婚行礼的日期,但宫中早有流言传出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准皇太孙妃程子芩悔婚出逃。虽然个钟缘由,众人皆不知晓,但这再怎么说也是令皇家蒙羞之事,倘若直接修书给他们的长兄卢承庆,只怕只会引起皇帝和皇太孙的反感和龃龉,到时说不定不仅不能在仕途上为他们的长兄助力,反而还可能会害得他连现下的民部侍郎的官帽都弄丢掉。

    “皇家之事吾等本不便掺和,万一弄错了,引得太孙殿下空欢喜一场,只怕……而今若是以公办商事为由,顺便呈上这首新得的扬州才子唐宛的诗作,或可通过河东王殿下引得太孙殿下自己发现端倪。”卢承悌道。

    “唔,还是三兄考虑周到。”卢承业恍然大悟,赶紧向其三兄行礼称赞并接下信件即刻转身下去督办。

    半月过后,西市平准令卢承悌写给河东王李承德的信件终于在马不停蹄下抵达了长安。不知是否是命运的召唤,在这封信件抵达长安的当日,李承德正好在西市平准署里与平准丞洽谈商事。送信的驿使风风火火地跑进平准署,将信件呈给平准丞,平准丞看了信封便直接把信件又转呈给了李承德。李承德狐疑地接下信件,刚打开看了两眼,便立马喜上眉梢,转身就拿着信件离开了平准署,快马加鞭直接奔回东宫。

    当李承德快步赶到东宫崇文殿的时候,皇太孙李承宗正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案前发着呆。见此情状,李承德先是收了收嘴边的笑意,又摸了下他藏在前襟里的信件,继而向李承宗拱手行礼问安。

    李承德的声音将李承宗的思绪从千里之外拉了回来,他正欲回应,不巧一阵微风吹过,将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张画像吹落在地上。李承德上前一步将画像拾起,原来这是李承宗之前偷偷用竹炭笔绘成的程子芩的画像。李承德微微一笑,将手伸到胸前拿出前襟里的诗作一并呈递给李承宗。

    “这是?”李承宗看着诗作问道,同时又将程子芩的画像轻轻折起放入袖中。

    “这是回扬州去探亲的平准令卢承悌举荐的扬州诗者唐宛的新作,长兄看看,这篇可否算得上是当世佳作?”李承德说道。

    李承宗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地笑,在李承德一再的坚持下,他拿起桌案上的诗作念了起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李承宗念罢,站起身缓缓走到窗旁,抬眼看向殿外,幽幽地问道:“你说这位诗者在作诗之时可是在怀念远方的故人?”

    “隔千里兮共明月,应是有望月怀远之情的吧。”李承德笑道。

    李承宗笑了笑,忽然他的眉心一蹙,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缓缓抬头看向远空自言自语道:“既是如此深情之人,又为何要做出绝情之事呢?”

    李承德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顿了顿,走到李承宗的身边,明知故问道:“长兄近日可有皇嫂的消息?”

    “唐宛,大唐程菀,孤早该想到的。”李承宗又喃喃自语道。今日虽是他第一次看到“唐宛”的亲笔字迹,但却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唐宛”这个名字。毕竟早在月前就已有不少署名为唐宛的诗作流入京中,只不过现下的扬州和益州一样,优秀文人与诗作众多,而自从程子芩离开长安后,李承宗对于舞文弄墨之事就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此人才一直未引起他的注意。

    李承宗笑了下,转过头看向李承德,脸上挂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色,眼中之前已消散的光亮又重新聚了回来。他想了想,问道:“卢承悌想为这位唐宛举荐什么官职?”

    “扬州市丞。”李承德答道,“据卢承悌所言这位唐郎君虽是一介商人,但他不仅文采斐然,在行商之事上更是颇有见地,深得当地官民与商贾的推崇。故扬州长史卢承业有意破格录其为市丞,以佐市令总管扬州市集交易之务以及沟通扬州与京中的通货贸易之事。”

    “市丞?”李承宗不禁嘴角一提。从正三品女尚书退居到从九品下扬州市丞,不得不说程子芩就是有令他叹为观止的本事。

    “未尝不可。”李承宗笑道,他走回书案前坐下,轻触着纸上程子芩的笔迹,随后提起毛笔亲拟教令。李承宗不仅随了卢承悌和卢承业的心愿,同时还将他们的长兄卢承庆从民部侍郎越级直接拔擢为尚书左丞。“天下商事,扬一益二,现如今高昌之扼已解,想必也到了我大唐开始大力发展商事的时机。”

    看着李承宗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李承德想了想,问道:“长兄可需要我前往扬州一趟?”

    “不必。”李承宗一口回绝。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李承德,双眼露出异常坚毅的目光。“如此重要之事,孤自然当亲自前往。”

    李承德会意一笑,这次换成他的脸上挂上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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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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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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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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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