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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5章 燕王平反

    “陛下,”民部尚书唐俭启奏道,“臣以为吐蕃此番攻唐乃皆因求亲未果所致。虽我大唐兵士训练有素,丝毫不惧吐蕃军力威胁,但吐蕃大军能将吐谷浑步骑驱至青海以北,可知其战斗实力不俗。现下吐蕃已有二十万大军至我松州西境,若此番大唐与吐蕃一旦开战,无论胜败,颠沛流离的都将是我大唐松州百姓啊。”

    “臣附议。”鸿胪卿郑元附和道,出列接着奏报说:“陛下,臣一直负责接待番邦使臣入京朝见之事,因而臣对吐谷浑与吐蕃等诸多番国向大唐求亲之愿之真诚与迫切深有体会。臣认为,若能以和亲之举替代兵戎相见而促使我大唐与诸国和平邦交,以郡主或公主一人之躯可敌千军万马,相较于频频征战,和亲之策确为上上之策。”

    殿内升起一阵附和之辞,李渊暂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将目光移到程子芩的身上问道:“程尚书作为我朝第一位入朝参政的女尚书,此事你有何看法?”

    “陛下,”程子芩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回禀道,“臣以为既是请求,便要有请求的样子,知请求的礼节。吐蕃此番借和亲之名,行劫掠我大唐藩属国吐谷浑之事,继而又屯兵至我大唐边境以威逼利诱妄图胁迫大唐和亲,如若在此番境况之下,陛下应允了和亲,那么吐蕃赞普必定会愈加轻狂,日后只怕会提出越来越多不合理的要求。而没有娘家的足够硬气作为后盾,我朝公主也好,郡主也罢,以牺牲自己的人生幸福为代价嫁入番邦不仅难以得到足够的尊重与爱护,甚至还可能会倍受冷落与折辱。如此和亲又当真是我大唐君臣子民所喜闻乐见之事吗?”

    程子芩一席语罢,堂内立马响起一阵嗡鸣。她的这番话直接翻译过来无异于指着满朝郎君的鼻子骂“番邦铁甲当前,你们这一群怂货竟然要靠躲在娘子的石榴裙下妄求和平,不止是不丈夫,简直至窝囊”。

    李渊稍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点了李承宗的名字道:“皇太孙以为如何?”

    “战。”李承宗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臣同意程尚书所言,当下当战。”

    李承宗说罢,殿内诸臣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讨论之声渐涨,李渊端坐在龙椅之上,抬手一挥,令在场文武百官皆可尽情发言,而他则在听取众臣进言的同时也可仔细分辨他们的站位。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在声势上,最终以侍中高士廉、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以及郑氏和崔氏等门阀士族为首的“主和派”的声音远远压过了以皇太孙李承宗、女尚书程子芩以及李世勣、尉迟敬德等一干武将为代表的“主战派”。

    而随李渊一起返朝的中书令宇文士及以及任城王李道宗、淮阳王李道明等皇亲国戚则大都保持中立,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就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看着殿内分庭抗礼的局面,李渊不动声色,内侍监裴静看了眼李渊的表情心领神会、一嗓静堂,待众臣安静下来,李渊给出了最终的决断:“既然吐蕃赞普也尊称朕一声‘天可汗’,那便先让他看看朕是如何成为‘天可汗’的吧。”

    十日后,松州前线战报传回长安,在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各路行军道总管所领的主力唐军抵达松州之前,阔水道行军总管牛进达已率少量先遣部队趁夜突袭吐蕃军营,斩首吐蕃军士千余级,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大惧,亲率部众撤离松州西境的同时下令吐蕃军队也退出党项、白兰羌诸与吐谷浑等地,并再遣吐蕃权臣禄东赞亲至长安,进献黄金五千两以及其他珍宝数百以向唐皇李渊致礼请罪。

    禄东赞向李渊请罪道,吐蕃进击吐谷浑一事皆因误会所起,幸而后来皇太孙李承宗派出的唐将侯君集将吐蕃求亲使者送回了吐蕃,这才使得误会最终得以消解。禄东赞表示,此次他受松赞干布之命亲至长安除了来向天可汗李渊请罪之外,还要代表松赞干布再次诚恳地向唐皇李渊提出和亲请求。松赞干布对大唐中原文化甚为仰慕,如若唐皇李渊允准和亲,松赞干布承诺吐蕃定与大唐结一世之好。

    见禄东赞刚想要说出“求娶长洛郡主”的请求,李渊抢先宣布道自己早已将长洛郡主李淑韵指婚给禁军统领常何的旨意。禄东赞一阵扼腕叹息,随后又退而求次向李渊求娶一位大唐公主即可,李渊感念其执著与诚心,终准予文成公主远嫁吐蕃,而为了平衡吐谷浑,李渊同时又令弘化公主嫁给吐谷浑新王慕容诺曷钵。如此一来,大唐便可与吐谷浑和吐蕃均结为姻亲之国,那么同为“大唐女婿”的吐谷浑与吐蕃便可从此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与此同时,李渊又以大唐皇室再无适龄公主为由婉拒了天竺与泥婆罗的和亲请求。唐皇李渊如此决断,朝内称颂,四夷拜服。李承宗举起芴板,还想就和亲一事再与李渊讨论一番,程子芩赶紧抢先行礼高呼道“陛下圣明”。听到程子芩的声音,李承宗转过头不解地看向她,程子芩微微地朝着他摇了摇头,令李承宗放下了芴板。虽然她也很敬佩李承宗心有“大唐不依和亲建交”的抱负,但文成公主与弘化公主的诞生实乃天命使然,无论是在当下的程子芩还是后世的程菀均无权以一己喜好对大唐与番邦的和亲之事做出任性评价的。

    半月后,太医令张世一返回长安,以平灭鄯州时疫之功在皇太孙李承宗的举荐之下被唐皇李渊调至太极宫尚药局任从六品上侍御医,而太医署太医左臣周远仲果然官复原职,恢复了其之前太医令的官位,其太医左丞一职由针博士崔知悌补任。至此,周远仲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在妻子和亲友的面前,他不止一次地感慨道“皇太孙诚不欺我”,和英明睿智的赞誉之词比起来,他更衷心地拜服于李承宗的诚信重义。

    而说话算话的除了皇太孙李承宗以外,还有他的祖父唐皇李渊。在李渊回京处理完一揽子的国事之后,他终于想起了离开长安前所说的皇太孙册封皇太孙妃之事。按照大唐礼制,册封皇太孙妃的第一步是“临轩命使”,既需要由唐皇李渊先择选出负责操办婚礼前后事宜的“婚使”,一般情况下,此务当由侍中与吏部承办,但考虑到目前唐廷的局势,李渊便把婚使一职交托给了中书令宇文士及担任。

    由于程子芩在长安没有娘家,宇文贵妃便主动做主让程子芩从她所住的太极宫神龙殿中出阁,从太极宫嫁去东宫,这种“自给自足”的皇家婚嫁故事一时间也在宫中和长安城里传为了佳话。考虑到皇太孙娶妃涉及众多杂事,程子芩作为准皇太孙妃也要准备不少物什和学习礼制流程,所以唐皇李渊便暂停了程子芩的前朝议政,令其专心准备婚事。程子芩虽有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有时她真会怀疑李渊是不是故意借婚嫁一事好把她又赶出前朝。如此让她在前朝短短进出一圈,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李渊却轻而易举就博得了允准女官入朝的开明圣主的贤名。

    “真是鸡贼。”程子芩有些忿忿不平,心中一遍遍地感慨为何身为女子就不能家庭和事业两手兼顾呢。“真不公平!”

    是日上朝,皇太孙李承宗令太孙中郎将孟成随行,特意在顺天门外“偶遇”侍中高士廉与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马车。孟成搀扶着李承宗下马,跟在李承宗的身后走到高士廉与长孙无忌的面前,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二人一见到孟成,双双脸色骤变。

    “高侍中与长孙尚书今日的面色不大好啊。”李承宗评价道。

    长孙无忌赶紧向李承宗躬身行礼,高士廉虽能故作镇定,但额上冒出的涔涔汗珠也已然出卖了他。

    “长孙尚书,好久不见。”孟成上前笑拜道。

    长孙无忌尴尬地笑了笑,回应与不回应似乎都显得不大合适。李承宗微微一笑,卸下腰间的佩剑在二人面前虚晃一枪,然后便递给孟成,转身走进太极宫。高士廉与长孙无忌相视一眼,擦了擦额上的汗,也赶紧加快脚步入宫向两仪殿赶去。

    太极宫两仪殿,唐皇李渊端坐殿上,皇太孙李承宗与内阁重臣立于殿下。李渊一言不发地阅览着李承宗呈上的奏书,他的脸色越是凝重,侍中高士廉与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心中就越是慌张,两人的心脏越跳越快,直到李渊啪地一声合上奏书,两人如室上性心动过速一般的心跳才如同被电击复律了一般,蓦的又回到了相对正常的速率。

    “高士廉、长孙无忌,你二人可知罪?”李渊克制着怒气地问道。

    长孙无忌正要跪下,高士廉一把拉住他的手肘,带着他上前一步向李渊躬身行礼道:“陛下动怒,臣等甚为惶恐,但不知太孙殿下所参为何事?可有依据?”

    “哼。”李渊一把将奏书扔了过来,愤愤甩出一句:“自己看!”

    高士廉正要弯腰,长孙无忌率先将奏书捡了起来,他颤巍巍地将奏书展开,与高士廉一同查看,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也没见李承宗提到半句有关他们当年误导孟成以为李承宗就是戕害罗艺的元凶,并且指使孟成潜伏在西征吐谷浑的队伍中伺机杀害李承宗的事情。看来这位皇太孙李承宗是足够大度到想要保全这个曾经动过杀他之心的罗艺后人了。

    “你们胆敢以巫女李五戒谶言诬蔑罗艺谋反,还暗结天节军副将赵奇作伪证蒙蔽于朕,令朕错杀功臣,如今悔恨晚矣。你二人……其心可诛!”李渊悲愤地说道。

    长孙无忌一时语结,侍中高士廉却不慌不忙地行礼回禀道:“陛下,当初长孙无忌也是收到赵奇密报才急入宫中奏报,本欲带兵生擒罗艺回京交予陛下处置,怎奈那赵奇先行斩下了罗艺的首级。现下想来必定是那赵奇觊觎天节军统制之位,诬告上级以求取而代之。”

    “这么说来,是皇太孙错怪你了?”李渊将信将疑地问。

    “臣与长孙无忌敢与赵奇对峙!如若能找到之前从大理寺消失的巫女李五戒,臣等亦敢与之对峙!”高士廉斩钉截铁地道,坚定的程度令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李渊的眉头挑动了一下,他看向李承宗,说道:“侍中此言不无道理,如若赵奇为了逃避刑罚,确有可能将责任推脱他人。”

    “陛下,”李承宗道:“虽然李五戒自在大理寺被劫后便再无踪影,但那李五戒之前就与长孙无忌的胞妹长孙氏相交甚密,加上……赵奇的口供,长孙无忌与罗艺之死定然脱不了干系。”

    好险,李承宗差点就把孟成的指认说出来了。宽宏如他可以不问孟成曾有意弑杀之罪,但如若此事被唐皇李渊知晓,即便是孟成后来又救了李承宗,李渊也绝不会容许孟成再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了。

    反复听到李五戒的名字,李渊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看看一脸不安的长孙无忌,又看看处事泰然的高士廉,罗艺之死的实情究竟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如若一定要所有凶手皆为罗艺之死负责的话,那么问罪问到最后甚至都少不了他自己的那部分。

    “好了。”李渊不想再让事件发酵下去,便说道:“既然皇太孙现已查明燕郡王罗艺谋反一事另有隐情,朕会颁下诏令为其平反,令罗艺之子罗成承袭其燕郡王爵位,赐住宣阳坊宅院为燕郡王府以告慰其父母在天之灵。至于天节军赵奇,斩立决,灭三族。”

    李承宗还想继续进言,被李渊抬手阻断。他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以手示意裴静退朝,单独留下李承宗一人。待殿内众人陆续告退之后,李渊对着李承宗招了招手,将其引至偏殿坐榻之上置茶对饮。

第136章 承乾断足

    “宗儿”,李渊语气慈祥地唤道,一改其方才在朝堂之上的雷霆万钧之气,“朕回宫后一直忙于政事,也未能抽出时间与你共话谈心。祖父知道,监国不易,你年纪尚轻,能够做到如此,已是十分难得。只是,君主治国不同于官员断案,有时候比起明察秋毫,平衡与容忍其实更加重要。”

    “臣……孙儿不懂。”虽然改口尚未习惯,但自从李渊接纳了程子芩做皇太孙妃以后,李承宗已经尽力在改了。

    李渊慈爱地一笑,令内侍监裴静带着两位小内侍拿来两大摞奏书,依次垒在李承宗的面前。

    “这一摞是上奏赞扬皇太孙勤政善任、赏罚分明的。”李渊先指了指相对较矮的一摞,然后又指着另一摞高出不少的奏书接着说:“这一摞是参奏皇太孙不顾念旧臣、执政严苛与穷兵黩武的。”

    听到“穷兵黩武”几个字,李承宗正要开口反驳,又被李渊以手势暂时阻止。

    “你看,”李渊取下几本高出的奏书挪到了矮的那一摞上,接着道,“君主治国不能万事仅靠自己一人,用人重于做事,而在用人之上则尤其需要注意这平衡二字。事实如何有时没那么重要,而让这褒贬二者的数量相当以维持朝堂内外的稳定,才是为人君者最大的学问。”

    李承宗苦笑一下,如若今日不是李渊把两摞奏章摆到他的眼前,他还当真不会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励精图治到头来却落得了一个差评多于好评的结果。

    “怎至于此。”李承宗无奈地叹道。

    李渊笑着呷了口茶,徐徐说道:“宗儿可知为何这世上既有白天,又有黑夜?既有炎夏,又有寒冬?”

    被李渊这么一问,李承宗一时陷入了困惑。李渊微微一笑,指着案几上一杯清水,令李承宗端起品尝后问道:“甜吗?”

    李承宗想了想,如实回答道:“不甜。”

    “那你尝尝这个。”李渊又指着旁边一盏茶水说道。

    “嗯。”李承宗饮罢点了点头,道:“这盏茶汤确实有股甘甜之味。”

    “这是朕在九成宫里发现的不老泉的泉水。这盏茶也是用这泉水所泡。”李渊道。他看着李承宗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微微一笑接着说:“所以,你看,没有茶叶的苦涩,你便觉不出这泉水的甘甜,这就如同白昼与黑夜、炎夏与寒冬一样。在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互相平衡制约,人亦是如此。有时,你以为你剔除了莠的,增加了良的,殊不知,良的亦有可能又会变成莠的。与其疲于挑选、苛求无瑕,不若令良莠互逐,垂拱而治。比起鱼目混珠,不知道熟良熟莠的局面,倒不如心中明晰,双眼半睁处之。”

    李承宗看向李渊,心中感触很是复杂,忽然他缓缓问出了那句他隐忍了良久的话:“所以,对于阿耶和二叔、四叔,祖父也是如此吗?”

    李渊心中一惊,他避开李承宗的视线,脸色稍稍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再饮了口茶,喃喃说道:“事国和事亲还是不同的。”

    “但如此事国日久成习,再到事亲之时,当真能分得清楚吗?”李承宗虽然不知道“习惯性思维”的名称,但对于思维定势这个概念的理解已经相当成熟了。

    李渊一时语结。原本他今日是想要将自己的治国经验倾囊相授给李承宗的,可是现在的局面不仅洗脑不成,还被他反将一军。现在他确定了,李承宗身上的这鼓叛逆之气一点都不似他的父亲李建成,反倒越来越像日渐成熟后的李世民。

    “这些奏章你都带回去看看吧。再好生想想祖父方才与你所说的话。如若你仔细思量之后,仍然坚持不想放过长孙无忌,那朕便随了你。只是如此一来,你需做好即将面临更多‘党同伐异’之参奏的准备。”李渊说完便起身下榻,令裴静摆驾神龙殿。

    “孙儿已经想好了,孙儿坚持。”李承宗说道。

    李渊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待恭送李渊离开后,李承宗转过头看向案几上厚厚的两摞奏书,不觉间也陷入了迷茫。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闷闷不乐地走进弘义宫,他回想着今日在两仪殿里唐皇李渊对他的耳提面命,心中甚是不安。原本他今日是打算再与高士廉一起向李渊进谏,奏报李承宗在军中结交朋党以图独揽军权恐有不臣之心的,没想到迎面却撞见了罗艺之子罗成,而且罗成看上去像是已然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好在虽然唐皇李渊已为燕郡王罗艺平反,但对于他和高士廉,从李渊今日的表现来看也算是有意偏袒了。眼下武革之路早已胎死腹中,文斗也基本上快没戏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还能怎么走,长孙无忌自己也不清楚了。

    “唉。”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又甩了甩脑袋暂时不再想这些令他烦闷的事情。他抬眼看了看如意楼的方向,心中之气更是郁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让他摊上了李承乾这么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长孙无忌正欲继续往前行走,忽闻身后传来匆匆赶来的内谒者的呼声。长孙无忌转过身,赶紧躬身行礼,内谒者站稳脚后大口喘了几下,通报了唐皇李渊令长孙无忌暂且致仕的消息。长孙无忌还想再询问些什么,只听内谒者刻意提了句“高侍中也支持”,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待恭送内谒者离开后,长孙无忌愤愤地看了眼如意楼,用力地甩了下袖子抬脚向前走去。

    刚一接近如意楼,长孙无忌远远就看见正对着楼观中矗立的称心雕像借酒消愁的李承乾,长孙无忌胸中的郁气瞬间直冲脑门,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冲上楼观,快步走到李承乾的面前,还没站稳就抬起腿一脚将称心的雕像踹翻。顷刻间,称心的雕像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满身酒气的李承乾愣愣地看着一地的碎片,久久说不出话。

    “秦王和秦王妃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长孙无忌再也无所顾忌,不加掩饰地吼叫道。比起太子李建成之后皇太孙李承宗,李承乾所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令他感到羞耻了。如果长孙氏不是他的亲妹妹的话,他当真要怀疑李承乾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主儿到底是不是秦王李世民亲生的。“你总是这么浑浑噩噩的样子,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下的阿耶和阿娘?!”

    “哼哼。”看着长孙无忌怒发冲冠地样子,李承乾回过神,忽然冷漠一笑,随后他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懒懒地说道:“我对不对得起阿耶阿娘不重要,对不起您这个舅父倒是真的。”

    “你……”长孙无忌心中一惊,这是李承乾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同他说话,再看到李承乾心如死灰般的面部表情,长孙无忌的心中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承乾放下酒杯转过头冷冷地看向长孙无忌,眼神虽不犀利,但却好似一把飞刀一般直射到长孙无忌的脸上。“舅父每次见到我都会动怒,我真的很想问一问,您到底恨得是我,还是您自己?”

    长孙无忌脸上一怔,久久吐不出一个字。不知为何,今日的李承乾和往日里十分不同,从他那双半分醉意、半分清醒的眼睛中,长孙无忌感受到的除了不屑与愤怒以外,还有更多的哀怨与心死。

    “舅父既然如此不待见我,自小就看不上我,觉得我就是一滩永远也扶不上墙的烂泥,何必又要勉强自己一次次地来扶我呢?”李承乾说道,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长孙无忌的面前,接着说:“既然如此,都放过彼此不好吗?”

    “承乾……”长孙无忌眼中忽然闪现出一阵慌乱,看着李承乾看他的眼神中已毫无亲近之感,长孙无忌赶紧解释道:“你阿耶和阿娘先后故去,将你托付于我,如若不能将你教化成才,若干年后我也没脸下去再见他们了。”

    “哈……不坐龙椅便是‘不成才’甚至‘不成器’吗?那这天下‘不成才’与‘不成器’的芸芸众生可太多了。”李承乾忽然开口大笑几声道,“当年舅父也是如此怂恿我阿耶去夺太子之位的吗?

    长孙无忌的眼中甚为惊惧,李承乾的这些话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哪里知道,就在他斩杀称心后不久,李承乾就已经亲自去拜会过程子芩了。虽然李承乾与程子芩的交集不多,但就之前他们两人曾在儿时共撸兔子的经历来看,李承乾断然不信程子芩会如长孙无忌口中所描述的那般。果然经过那日与她的详谈过后,他心中的所有疑惑都得以解开了。

    “我命中注定是没有皇位的,更何况我也不想要。如若舅父非想要当国舅的话,只有等我下辈子再去为你挣了。”李承乾对着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转身缓缓走到楼栏边,随后又回过头看向长孙无忌问道:“舅父,是不是只要见我过得开心,你就会很不开心呢?”

    未等长孙无忌做出回答,李承乾又是微微一笑,转身便翻过栏杆跳下了楼观。长孙无忌一声惊呼,瞬间快步冲上前但也终没能抓住李承乾的衣袖……

    “什么?中山王殿下跳楼了?”听到李承宗向她分享的消息,程子芩心中一惊,忽然有些自责和怀疑是不是自己不久前被李承乾约谈时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幸好楼观不高,命是保住了,就是折了一只腿。陛下已派张世一去看过了,张世一说很可能无法恢复了。”李承宗陈述道。

    “嗯,确实恢复不了了。”程子芩惋惜地叹道。虽然她不知道李承乾竟会因为跳楼自杀未遂而跛脚,但他的跛脚无法痊愈一事还是符合原来历史的发展进程的。“不过这样一来,弘义宫那边应该就能断了再假借中山王的身份来争储的念头,于他和于你而言都未必不是好事。”

    “嗯。”李承宗点了点头,回想着今日下朝后李渊又将他留下来进行的那一番特别的嘱托。虽然最后李渊也做出了一些妥协,拿掉了长孙无忌的吏部尚书一职,但他转手却又将这个位置给了兵部尚书侯君集,令其一人兼任两部尚书,就是不愿顺手提一提之前李承宗举荐那些武将。而且李渊始终坚持着保下了侍中高士廉,看来他果真如程子芩所说的那般“擅长玩弄制衡之术”。

    今日李承宗算是明白了,如今李渊对他的猜忌之心只怕一点也不亚于当初对他二叔秦王李世民的那般了。不过,现在李承乾在弘义宫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此时确实也不好再动手将他们赶尽杀绝,以免因“党同伐异、秋后算账”而引起朝中众臣恐慌,进而逼得其他秦王旧党人人自危反而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程子芩身子一斜靠在李承宗的肩上,李承宗一把护住程子芩,待她坐稳后,便轻声安抚道:“不想这些了。陛下既已令你暂停公务,那便好好休息休息脑子,专心准备大婚之事即可。”

    “哦。”程子芩温婉一笑,掀开马车窗幔向外看了看,问道:“怎么还没到?”

    自从李承宗把罗成从青海草原带回来的野辞真安顿在曲池院后,为了避嫌,程子芩和李承宗就不曾来过曲池坊了。今日李承宗听说罗成的燕郡王府已经收拾妥当,且他今日就要来将野辞真接去燕郡王府,李承宗便带着程子芩一路前来曲池院设宴,一来想祝贺罗艺平冤昭雪、罗成升官发财,二来也是想正式感谢一下罗成与野辞真这两位曾经悉心照顾过他的朋友。

    “快了。”李承宗笑道,虽然他还不清楚原因,但他能感觉到程子芩今日的心情是十分欢喜的。“当年我昏迷的时候全靠罗成和野辞真的照顾,要是没有他们,或许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嗯。”程子芩转过头看向李承宗,微微一笑道:“太孙殿下知恩图报,是个君子。相信再过不久,你嗑的这对儿CP也能像我嗑的长洛郡主和常何将军一样修成正果的。”

    “嗯。”李承宗微笑着点了点头。要不是日日和程子芩在一起,深受她的影响,“嗑CP”这么无聊的事情可是打死他他都不会做的。

第137章 初遇阿真

    曲池坊曲池院前院,听密探传皇太孙李承宗令诉今日要回曲池院设宴后,执事野辞真早早地就令院里的奴仆们准备好了一大桌的吃食。待李承宗和程子芩的马车刚一驶入院中,他们就看见野辞真已带领着一干奴仆整齐地立于院门处守候。别看野辞真年岁不大,但管起家来却显得比程子芩这个女主人还要干练。李承宗先行跳下马车,四下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罗成的身影,便开口问道:“罗成何在?”

    “在马场跑马。”野辞真答道。她明澈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着李承宗的身影,许久不见,他已完全不似当初刚醒来时的那般羸弱,虽然他的表情平平,但期待已久的相见还是足以令野辞真怦怦心动。

    李承宗狐疑地看向不远处的马场,确实看见罗成正一人骑着马来来回回跑着圈圈,便对着即将去马场泊车的御者吩咐道:“去告诉他孤和程娘子已经到了,请他回来用膳。今日这膳饮可是为他而设的。”

    “诺。”御者一边放置着马凳,一边回应道,随后又撩开马车的帷幔,配合着李承宗亲自将后面的程子芩扶下马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李承宗的圆领长袍和程子芩所穿的襦裙无论是在颜色上,还是在款式上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情侣装配置”。看着李承宗小心翼翼地搀扶程子芩的样子,野辞真怦然的心跳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从青海草原上来的野辞真。”李承宗向程子芩介绍道。程子芩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眼前的野辞真。

    “见过程娘子。”野辞真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说道。

    如若不是李承宗的提醒,看她这一身唐制服饰打扮和她所操的地道的中原口音,程子芩丝毫察觉不出她竟是一位党项族的少女。都说少数民族的姑娘纯粹质朴、敢爱敢恨,但从眼前这位野辞真的身上,程子芩所感应到的却和传说中不那么相似。她盯着野辞真的脸一言不发,直到罗成从马场那边匆匆赶来,才打破了现场的静默中那一丝的尴尬。

    “拜见太孙殿下,见过程娘子。”罗成气喘吁吁地行着礼,他刻意用背侧对着野辞真。

    见这两人毫无互动甚至互不搭理的样子,程子芩疑惑地看向李承宗,似乎用眼神在问:“这就是你嗑的CP?”

    李承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先入殿吧。”

    说完李承宗便牵起程子芩的手和她并肩走入膳食堂,罗成和野辞真也一前一后,目不斜视地跟上入殿。

    曲池院前院膳食堂,李承宗令罗成与野辞真和他与程子芩一同入座。待婢女为四人斟好果酒后,李承宗端起酒杯,连请三杯。第一杯贺罗成之父罗艺终得平反昭雪,第二杯贺罗成承袭爵位立府长安,第三杯则是由衷地感谢罗成对他的救命之恩。罗成随着李承宗一起三杯酒下肚,终于放下了心中挣扎已久的别扭,他起身恭敬地向李承宗行礼个跪拜大礼,叩首恭谢道:“叩谢太孙殿下为我亡父平反,以慰亡父亡母在天之灵。”

    李承宗双手扶起罗成,说道:“虽然罗艺将军之死非孤所致,但那日也是孤与罗将军的约谈给了歹人可乘之机,于公于私为罗将军平反都是孤应该做的。”

    “罗夫人……”程子芩欲言又止。

    “程娘子但问无妨。”罗艺谋逆一事得到平反之后,罗成终也能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了。

    程子芩看了眼李承宗,接着问罗成道:“传言中说罗夫人孟氏是受了巫女李五戒的蛊惑才撺掇罗艺将军谋反的,可有此事?”

    “怎么可能?”罗成愤然道:“我阿耶阿娘都不是贪念荣华富贵的人,要不然当年我阿耶也不会为了与我阿娘双宿双栖而放弃独据幽州重地进而逐鹿中原的机会了。”

    “也是。”程子芩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证实。今日她彻底明白了为何之前编著《大唐创业起居注》的温大雅会用“江山不及美人”这句话来评价幽州总管罗艺了。“那罗夫人是因何而亡故的?”

    “病逝。”罗成眉头抽搐了一下,悲痛地答道,“那日我阿耶刚出天节将军府,副将赵奇就命人把将军府围了起来,诬蔑我阿耶谋反,还令人逼死我祖父和祖母做成畏罪自尽的假象,并将我和阿娘关入柴房以便将来牵制我出逃在外的阿耶。好在府中的奴仆感念我阿耶阿娘以往的宽待,不忍见我罗氏遭此灭门之祸,在群起外逃的同时悄悄放走了我们母子二人。

    后来我阿娘便带着我四处潜逃,并默默打探我阿耶的消息,直到后来听说我阿耶已被斩首伏法,我阿娘心痛不已,吐血病重,但为了逃避追杀以保全我这个罗家唯一的血脉,阿娘拖着病体带着我一路西行,直到出了大唐边境,进入吐谷浑的地界,阿娘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最终吐血而亡。而我在安葬了阿娘之后,一个人也失去了方向,后来因为迷路又缺水少粮晕倒在了路边,是在中原经商从长安回党项部落的野辞真的阿叔在半途中救了我。”

    说到这儿,罗成转过头看向野辞真,之前与她的置气已经消了一半,罗成的回忆令野辞真也想起从前在草原上初遇当时还是“孟成”时的罗成的样子。确实,那时的他就像一束彩色的光照进了她平淡无奇的生活,如果不是后来又遇见了李承宗的话,也许她真的会属心于罗成这个大草原上唯一的中原男子。

    “唉。”程子芩叹了口气道:“心肺有伤时确实不能再进高原地域的。”

    “唔,原来如此。”李承宗感叹道,只不过他感叹的内容和其他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难怪他坠崖后的咳血之症在青海高原时会一直持续发作,但在回了长安之后却又能不经医药逐渐就自行缓解。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的咳血之症永远好不了了,所以才一直偷偷地瞒着程子芩,早知道这种疾症的原理竟是这般简单,他就不必如此自作多情了。

    “那你之前为何会以为太孙殿下是你的杀父仇人?”野辞真问道。她清楚地记得当年罗成在醒来后曾不止一次地发誓说一定要杀了皇太孙李承宗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虽然后来他又以“误解”为由反而救下了李承宗,但这其中令他转变的细节他倒也没同她讲过。

    “还不都是因为……”

    “咳~”罗成正要解释,李承宗赶紧咳了一声,令膳食堂内的奴仆全都撤出殿外以后才又示意罗成接着阐述。

    “几年后,我想事情已经平息了,便又潜回了中原,想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这才得知皇帝当年其实根本就没有下令通缉我和阿娘。那么那群一直追查我们的凶手一定就是为了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由于长孙无忌因带兵平叛有功而官升吏部尚书,于是我便先找上了他,从他的口中得知当日秘密约我阿耶外出之人正是太孙殿下,于是我便以为太孙殿下就是构陷我阿耶谋反的罪魁祸首,所以才……”

    “所以说,你不仅为长孙无忌所蒙蔽,还被他借刀杀人。”程子芩总结道。

    “嗯。”罗成点头承认,然后又补充道:“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借我阿耶的性命升官发财,皇帝虽然仁慈放过了我和我阿娘,但他误信奸佞,枉杀忠臣,也是个昏君。而且他还……”

    “咳~”李承宗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知道罗成心中对于长孙无忌和高士廉没能与赵奇一起伏法一事仍然心存怨恨,但他已经向罗成解释过了当前朝中的形势以及唐皇李渊决意要保下长孙无忌和高士廉的明令。不过他也向罗成承诺了,有朝一日,一旦等他登上了皇位,他定会让长孙无忌和高士廉亲自跪到罗艺的坟前认罪。

    “太孙殿下,”野辞真适时地打破尴尬,举起一杯酒莞尔一笑道,“阿真代族人拜谢殿下用兵如神,将吐蕃军士赶出了党项部族的领地,阿真自饮三杯,以表诚挚。”

    说完野辞真便端起酒杯连饮三杯,三杯果酒下肚,她的两颊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红晕,衬得皮肤显得更加的健康。李承宗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程子芩以外,她算是第二个可以豪放到让他令眼相看的女子了。

    李承宗看看野辞真,又转头看看罗成,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说道:“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燕郡王打算何时迎阿真入燕郡王府啊?”

    李承宗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膳食堂内的气氛瞬间又降至了冰点。见罗成和野辞真都不说话,李承宗疑惑地看向程子芩,程子芩也一脸不解地朝着他摇了摇头。这两位可是他李承宗的朋友,她程子芩哪里搞得清楚他俩是什么状况。

    “太孙殿下可是觉得阿真这个执事做得不好?”野辞真两眼凝视着李承宗问道,眼中似有泪意。

    “哦,这倒没有。”李承宗尴尬地一笑,他看向罗成问道:“这是何意?”

    “殿下不必费心了。阿真不愿随我入府。”罗成脸色不悦地回答道。

    “为何?”李承宗不解地问,见罗成不再回话,便又看向野辞真。

    野辞真转眼看向正坐在一旁默默吃瓜的程子芩,脸上绽开一个天真烂漫的笑,说道:“阿真也想像程娘子一样。”

    “诶?”程子芩万万没想到,此事还真是她的锅。只是这野辞真想像她一样干吗?也嫁给皇太孙李承宗?

    野辞真端起一杯酒,向程子芩敬酒道:“阿真自从来到长安后就在坊间听闻了不少大唐第一女尚书的事迹,近日才知原来曲池院的程娘子就是这位女尚书。阿真虽然没有程娘子的蕙质兰心,但也由衷地钦佩程娘子,所以阿真不想早早地就嫁入王府,仰仗着燕郡王的宠爱度过余生。阿真也想像程娘子一样,靠自己在长安闯出一片天地。”

    “哦?”这个回答倒是令程子芩感到意外。原本她从李承宗的口中第一次听到野辞真的名字时就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对她有所排斥了,没想到今日一见,她竟有这份心量,而且看她现下一副行为坦荡、不卑不亢的样子,倒也心生了几份敬意。毕竟在这个时代,不是每个娘子都有能面对着“一朝得势,飞上枝头变燕郡王妃”的机会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第138章 抽丝剥茧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罗成一脸无语地嘲讽道,脸上很是不屑,“程娘子可是十常斋孙思邈的徒弟,擅医术,识文学,望闻问切、识文断字,你会哪样?”

    “望闻问切、识文断字这些,程娘子可是从出生时就会的?”野辞真反驳道。“不会,我可以学!”

    “嗯,甚对。”程子芩接话道,被李承宗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人家情侣两人吵架,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程子芩吐了吐舌头,虽然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野辞真,而且还从一开始就对她还充满了防备,但对于她这份要强的心气,程子芩也深以为然。反倒是现在从反贼摇身一变成燕郡王的罗成高举着大男子主义的旗帜来PUA野辞真的样子,很是败坏程子芩原本对他这个李承宗救命恩人所存的好感。

    “程娘子可以教我吗?”野辞真得到程子芩的支持,转而就抱上了大腿。

    “哈?我?”程子芩有些意外。虽然她现在不讨厌野辞真了,但也没有多喜欢她啊。难道她还真如李承宗所说的那般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竟一点也没看出来程子芩在进入膳食堂之前就对她存有的防备?

    “那你想学医术,还是文学?”程子芩话一出口就后悔,她果然还是没有学会拒绝啊。

    “都想。”野辞真笑道,“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话,那就首选医术。”

    得,她这文学底子倒还不错,想来她那位在长安西市经商的阿叔确实教会了她不少中原文化。对了,经商!程子芩眼睛一转,看向野辞真问道:“你可愿学经商?”

    “经商?”野辞真和罗成异口同声地问。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看程子芩,又转过头看看李承宗,仿佛程子芩方才说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

    “嗯,经商。”程子芩确认道。“如今四夷太平,中原物产日渐丰富,大唐重农抑商的程度相较于唐初时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野辞姑娘的阿叔又有着丰富的经商经验,想必野辞姑娘从小耳濡目染,在此方面定是有不小的天赋的。”

    “程娘子叫我阿真就好。”野辞真说道,对于经商一事,她暂未予回答。

    “好,阿真。”程子芩微微一笑唤道。见野辞真面露迟疑,程子芩便进一步解释说:“实不相瞒,我也很欣赏你的这份心气和魄力。但医术也好,文学也罢,皆非一朝一夕便可有所成就。如今长安与西域各国商贸开放,如果阿真真想要在长安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话,此时我当真觉得行商是一个最适合你的出路。”

    “唔。”野辞真点了点头,领悟了程子芩的意思,忽然她看向程子芩笑道:“阿真竟不知程娘子不仅医术高超、文采斐然,竟还懂得行商之事,当真是令阿真更加佩服!”

    “哈,”程子芩还没骄傲,李承宗反倒先嘚瑟了起来,他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可不知,程娘子最擅长的还不是这些,她可是自封为‘大唐第一美食发明家’呢。”

    “哦?那阿真先学美食!”野辞真立马爬墙,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终于,在程子芩和李承宗的参与下,罗成和野辞真的矛盾逐渐化解,膳食堂内的氛围也逐渐融洽了起来。最终,罗成同意了野辞真暂不入住燕郡王府的要求,允许她继续留住在曲池院向程子芩学习医术、文学的同时,与程子芩共同探讨经商之事。待她日后闯出了自己的事业后或是哪一天她累了、改变主意了,他再来和她讨论入府一事。但他也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所以他们约定以三年为限,如果三年之内野辞真闯不出一番天地,那便说明她没有做第二个程子芩的能力,如此的话她也能心甘情愿的放弃,好好地嫁做人妇,入府相夫教子。

    是日的答谢宴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李承宗握着程子芩的手坐在回宫城的马车中,心中甚为愉悦。今日他不仅解除了程子芩对于野辞真属意于他的误解,而且还又解锁了程子芩与他心意相通的另一面——行商。以前她从未和他讨论过有关经商的事情,看来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不够全面啊。

    “你在笑什么?”程子芩问道。自从离开曲池坊坐进马车后,李承宗的嘴就没有合上过。

    “笑你啊。”李承宗答道,“只不过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程子芩问。

    李承宗诡秘一笑,道:“原本孤今日是想看看程尚书是如何吃醋的,可惜还没欣赏多久,那野辞真就被程尚书给征服了,最后吃醋的人反倒变成了孤,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哈。”程子芩配合地假笑道。难怪他今日从进入曲池坊后就一直盯着她,原来是在暗戳戳地欣赏她吃醋的样子啊。“太孙殿下真是好生无聊!”

    李承宗心情甚好,今日随便她怎么说、说什么,都败坏不了他的兴致。

    “承宗,”程子芩忽然表情认真起来,她犹豫再三后问道,“今日我与野辞真提起经商之事,可是又引得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李承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他将程子芩的手握在胸口,温柔地回答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父母之逝,罗成都可以放下,我又怎会做不到呢?”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看着李承宗温柔地一笑。

    “更何况,我现在有你陪在身边。只要有你,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李承宗温暖地笑着,将程子芩轻柔地揽入怀中。“对了,你今日说心肺损伤之时不可上高原地域,是永远不能,还是说只要病者在平原地域养好身体后便又可再入高原?”

    “这个……不好说。”程子芩认真地解释道:“原本即便是心肺没有损伤的平常人在突然进入高原地区后也可能会发生‘高原反应’,也就是‘高山病’的。高原地区空气稀薄,氧分稀疏,原本就不太适合血红细胞偏少、载氧能力又低的平原人士和海滨人士居住,如若在适应之前再碰上突然疾病,凶险指数确实要比在低海拔地区瞬间翻上个好几倍的。”

    “唔,这样啊。”李承宗叹道,看来他之前能够从青海高原上活着回来,确实是靠的袁天纲的仙力。那么他与他“一命换一命”的交易确实也算公平。

    “你问这些做什么?”程子芩不解地问,她想了想,笑道:“太孙殿下何时对医理感兴趣了?莫非是也想学野辞真追随我学医术了?”

    “哈哈。”李承宗笑道,依旧没把自己曾经的伤势说给程子芩听。他随便找了个听上去很正经的理由搪塞了下:“孤是在想,如果之前陛下没有同意吐蕃和亲请求的话,孤一定会派兵继续追击吐蕃赞普,届时若要是一路追去了吐蕃高原,那结局如何当真是未可知啊。”

    “嗯。”程子芩应道。这也是她那日在太极殿中拦下了想要力劝唐皇李渊拒绝与吐蕃和亲的李承宗的原因之一。

    “承宗,”程子芩又唤了声,她抬起头仰视着李承宗的下巴说道,“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李承宗低下头,看着程子芩诚恳的眼睛。程子芩接着说:“要用‘帝王之道’治国,不要像你祖父一样迷恋‘帝王之术’。”

    “嗯?”李承宗有些意外,只听程子芩又循循说道:“陛下若是真相信罗艺会谋反的话,他断然不会留下‘孟氏和罗成’这两个隐患的。而若要说陛下仁慈,那他当初又何必要株连绞杀罗艺之弟利州都督罗寿呢?将拥有兵权之人斩草除根,又放走无权无势的孤儿寡母以博得仁义之名,这种‘又当又立’的做法实非君子所为。我想,罗艺之死一定并非只因长孙无忌和高士廉想要借头上位这么简单,罗艺一定是还知道我们这位陛下不少的秘密。”

    “嗯。”李承宗应了声。

    “对了,”程子芩忽然又想起什么,她坐直上身,看着李承宗问道,“你那日为何会约罗艺密谈呢?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不禁一笑,果然,他就知道,在她的脑子中就没有能被她轻易放过的疑问。他梳理了一下思路,从头向她解释起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罗艺是在当年太子李建成带兵平灭刘黑闼叛乱时,与李建成并肩作战的过程中深得李建成的赏识才归于太子门下的。当时与罗艺相处甚秘的还有薛万均、薛万彻两兄弟和程子芩在这个世界里的父亲程名振,而其中与罗艺交情最深的还要属同样归于太子一党的程名振。这大概是因为平叛之战结束后,薛万均和薛万彻两兄弟就随军回了长安,而罗艺和程名振由于分别留守在幽州和营州,离得更近,所以在交际上就要频繁得多。

    原本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前,李承宗也不曾关心过这些事的。但玄武门之变当日,唐皇三子同时殒命,当时李承宗还并不知道程子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事情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恰好在太子薨逝后,太子之前秘密豢养的密探首领长路找到了李承宗,请他接管密探组织,于是李承宗便令密探们继续监视宫城、皇城形式以及秘密查探长安与外地前太子党羽们可有任何异常的举动。直到有一天,密探来报他们偶然间发现前太子一党李艺——也就是罗艺——在太子薨逝后仍与京中有频繁的联络,于是李承宗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对李艺的探查上,想要以此为突破点来解开唐皇三子同时殒命的内情。

    “这就是那日在长安西市里我突然撇下你一个人匆匆离开的原因。”李承宗向程子芩解释道,如果他不再提起的话,她早就忘了这么不愉快的回忆。

    “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在半路上撇下你了。”李承宗认真地向程子芩承诺道,说完又补充了句:“还有,除了要保护你的安全以外,我也不会再因为别的目的而派人监视你。”

    “无妨。”程子芩大度地笑道,“说起来,那时的我对你也有所隐瞒,我们扯平了。后来呢?”

第139章 仙人入梦

    李承宗微微一笑,接着讲。后来他在得到密探的线报后便想要亲自约见李艺当面向他询问清楚,可还没来得及约谈李艺,突厥颉利可汗就带着大军南下攻唐了,所以事情一直拖到了渭水之盟以后,李承宗才又腾出手重启了约谈李艺一事,正好他也想借此向李艺询问清楚,为何他会放纵突厥大军长驱直入大唐腹地。

    “不过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也是你‘诱敌深入’的一部分啊。”李承宗看着程子芩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能让尉迟敬德边打边退,为何就不能让李艺采取同样的策略呢?还是我太后知后觉了。”

    “可是我并没有啊。”程子芩否认道,她很清楚地记得当年她只是微调了突厥大军突现高陵之后的过程,而对于突厥大军是如何来到的高陵,她可是一点也不知情。

    “不是你的建议吗?”李承宗也疑惑了。

    “不是。”程子芩斩钉截铁地答道,“后世史书上根本就没有记录颉利可汗是从哪一条路来到的高陵,所以即便是我有天眼,我也不可能建议陛下……等会儿,”程子芩抓住一个重要的信息,她看向李承宗问道,“你是说是陛下下令让李艺放突厥大军顺利通过宜州直抵高陵的?”

    “嗯。”李承宗点了点头道,“罗成说他当年亲耳听见他阿耶是如此告诉他阿娘的。”

    “怎会?”程子芩的眉头紧紧蹙起,她认真地在大脑中梳理着时间线,往事一幕幕从她的脑海中翻过,各种疑点和漏洞陆续都浮现了出来,她一边想,一边口中呢喃着:“让李艺放突厥军直入高陵……借我龟卜之说灭梁师都……平东突厥调兵如有神助……启用我去营州平疫……”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闪现在程子芩的脑海中,她神色凝重地盯着李承宗的眸子,认真地问道:“承宗,你说,会不会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是穿越而来的?”

    “啊?”李承宗忽然有些慌乱,她想说的肯定不是他。李承宗迅速地调整好表情和心态,他小心试探地问道:“菀儿可是发现了有什么可疑的人?”

    “那倒没有。”程子芩摇了摇头道,“但皇帝陛下那边肯定有秘密。”

    “唔。”李承宗松了口气,忽然他又心中一惊,程子芩的思维方式倒是提醒了他,那就是自己很可能不是唯一一个有过“特殊梦境”的人。既然仙人袁天纲可以助他还阳,那就意味着他也有可能曾经帮助过唐皇李渊。还有那个头戴幂篱的圣姑又是何来历?李渊为何从九成宫中回来后,反倒变得比以前更似年轻了些?确实,如程子芩所说,李渊那边肯定有问题。看来明日下朝后,他需要再去拜会拜会太卜令袁天纲了。

    “承宗,”程子芩忽然牵起李承宗的手,道:“无论如何,今后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以后我们彼此都不要再有秘密,要彼此信任,互通有无,这样我们便能更早地发现问题了。”

    “嗯。”李承宗应了声,有些心虚地避开程子芩的目光,将她重新又揽入了怀中。

    是日夜,宵禁之下的长安城静谧而沉寂,城中坊街上除了巡察的武卫以外再无闲人。仙人孙思邈和袁天纲旁若无人地走在坊街上,与迎面而来的武卫擦肩而过,未引起他们丝毫的关注,看来他们今日的隐身法毫无破绽。

    “你看,我就说没问题。毫无必要嘛!”孙思邈朝着袁天纲抱怨道。

    袁天纲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嘲讽地说:“我肯定没问题,毕竟我每日都在练习和使用。你有多久没用过仙法了,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嗐,仙力这东西用一次就得练一次,多麻烦的。再说我住在山里头也没必要嘛。”孙思邈嘟囔着,朝着袁天纲痞笑了两下。

    “哼哼。”袁天纲冷笑两声,不以为然,他朝四处看了看,说道:“我负责李承宗和李渊,你去找你徒弟。”

    “甚好。”孙思邈点头同意,看着袁天纲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再多嘚瑟两下:“唉,看来徒弟太聪明了也并非是好事,受累的可是师父啊!”

    说完,未等袁天纲开口,孙思邈便一转身,朝着太极宫走去。袁天纲看着他的背影,不爽地冷笑一声,转身去了东宫。

    太极宫弘文殿西侧殿寝居,程子芩正摊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孙思邈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榻前,看着她四仰八叉的睡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微微一笑,轻念两声咒语后化作一缕青烟飞入她的前额入梦。

    梦境中,程子芩正带着尚未长大的陵游和熊猫仔仔在太白山十常斋前的小溪边抓着螃蟹,孙思邈徐徐走上前,清了清嗓子,叫了程子芩一声。在程子芩抬起头看见孙思邈的瞬间,身边的镜像全部化为虚无,顷刻间只剩下她和孙思邈两人,身旁除了白雾什么也看不见。程子芩疑惑地叫了一声“师父”,孙思邈站在对面看着她,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子芩,近来可好?可有想念为师?”孙思邈笑道。

    “想呀。”程子芩甜甜一笑,朝着孙思邈走来,可不知为何,无论她怎么走,她和孙思邈之间的距离就是一步未少。

    “怎么回事儿?”她喃喃自语道。

    孙思邈赶紧伸出手示意她先停下,并说了句:“做梦呢。”

    “哈?”程子芩忽然脸色大变,惊慌地看向孙思邈,焦急地问:“师父给我托梦了!难道说师父已经升天了?”

    “咳咳咳~”孙思邈一阵呛咳,程子芩就是有这个本事,在梦中都能把孙思邈给呛死。“说什么呢!呸呸呸!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哦。”程子芩撇了撇嘴,她又四下看了看,身边的这阵白雾倒是和她之前落水那次所见很是相似。“这是?”

    “这是什么不重要。”孙思邈想起他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收起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地对着程子芩说道:“为师知道你天资聪颖,心质纯挚,人世间有些经历虽然痛苦,但人灵只有通过磨砺和炼化,才有可能破除七情六欲的束缚,豁达通透,以便将来达到飞升成仙的条件。你是个好苗子,为师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以后还将经历何事,你都不要因痛苦或怨恨而迷失,进而玷污了自己的灵魂。要记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为师虽然不能帮你,但为师会一直与你同在的。”

    “哦。哈?”程子芩听得云里雾里的,每个字都听清了,但仍旧不明所以。

    “有些事情该忘就忘了吧。机缘未到,不可深究。”孙思邈说完便抬起右手挥了挥衣袖,一缕白雾飘进程子芩的鼻息,抹除了她记忆中引起她对李渊身份怀疑的那部分内容。“好了,为师该走了。等空了记得多回来看看为师,还有陵游和仔仔,我们都很想你。”

    说完,孙思邈便又默念了一段咒语,从程子芩的梦境中析了出来。程子芩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呼呼大睡,孙思邈又无奈了摇了摇头,转身穿门而出。

    刚走出弘文殿不远,从三清殿方向飘来的一丝气息引起了孙思邈的注意,他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迎面就碰上了刚刚办完事赶来与他汇合的袁天纲。

    “怎么了?”袁天纲察觉到孙思邈有些异常的神色,便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那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孙思邈盯着三清殿的方向反问他。

    袁天纲回过头顺着孙思邈的目光看见了三清殿,他微微一笑,猜到了孙思邈口中所指,说道:“李渊从九成宫回来后就让圣姑李五戒住进了三清殿。”

    “什么?李五戒?”孙思邈有些意外,继而又有些动怒,他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说:“她怎么又回来了?还变成了圣姑?这写的什么烂本子!我找司命去!”

    说着孙思邈拔腿就要往东宫走去,袁天纲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哎哎哎,你看,就你这一身‘人性’的样子,难怪你一直升不了仙阶!”袁天纲吐槽道,惹得孙思邈更加生气。

    “说得好像你升得了仙阶似的!”孙思邈反击道。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那是因为……”袁天纲忽然收住声,差点情急之下就把自己的秘密给吐露了出来。他调整了下呼吸,耐心地劝慰着孙思邈说道:“此事,你真怨不得司命。那个李五戒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留在凡间的地仙。”

    “什么?后土娘娘?”孙思邈更加地意外。他实在是难以理解掌管六道轮回、善恶报应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也就是后土娘娘——为何要在人间留设一个满身污泞的邪恶之人,还赋予了其地仙的身份。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与南极长生大帝、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和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一样,同为辅佐玉皇大帝的‘四御’天神,而司命只不过是南极长生大帝手下一个负责写写命书的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仙官而已,他哪里管得了别宫之事?再说他这一世轮回,下来前也是被提前抹去了仙忆的,你现在去找他又有何用?”

    袁天纲说得句句在理,见孙思邈一言不发,似乎听进去了他的劝告,袁天纲便接着说:“虽然我们师尊东极青华大帝已经从以前的‘六御’中脱离了出来,但现在青华大帝与长生大帝分任玉皇大帝的左右辅侍,一个主生,一个主死,虽然途径不同,但道法如一,皆为普度众生。咱俩的赌局只不过是涉及到此次晋升仙阶的考核而已,最好不要牵连众多,以免日后等登上了九重天难以与别宫仙友相处。”

    “呵,你想得还真远。”孙思邈忿忿地吐槽道,“你我都已经修行近千年了,也不过就只修成了个半仙而已。难道你真的以为只要此次考核通过了,或者说胜了赌局,我们中的一人就能登上九重天了?”

    “你这是何意?”袁天纲有些不解地问,“‘人性善恶之辩’不就是师尊这次给我们出的升阶考题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孙思邈回答说,“师尊曾经说过,修得半仙容易,只要不蠢、不懒、不偷奸耍滑,便可通过勤奋和坚持积累可达,但若要从半仙羽化升为真正的神仙,那得靠顿悟,而顿悟的契机可与时间和成败都无必然的联系。”

    “顿悟?顿悟什么?”袁天纲追问道。

    “我哪知道?”孙思邈无语地说,“我要是悟道了,这会儿还能站在你面前?”

    “也是。”袁天纲摇头自嘲道。“行吧。既然事情都办完了,咱们也各自请回吧。”

    “你都处理好了?”孙思邈不放心地问,生怕袁天纲又不小心留下什么漏洞,毕竟他的这个徒儿程子芩实在是太聪明了。

    “放心吧。”袁天纲回答道,“明日醒来,在李渊和李承宗的记忆中,我便只是太卜署中一个普通的太卜令了。”

    “那……李承宗的重生害得程子芩失去了孩子一事,他也会一并都忘了吗?”孙思邈有些不爽地问。

    “那……不然呢?”袁天纲反问道,末了又补充说:“他已经自责了这么久了,忘了就忘了吧。”

    “唉——”孙思邈长叹一口气,“他倒是能忘,可怜我徒弟忘不了……”

第140章 大唐经商(一)

    翌日清晨,程子芩一早醒来,神清气爽。她坐在床榻上,活动了两下筋骨,又完完整整地做了一套孙十常养生大法。不得不说她师父的这套养生操确实好用。闭目冥想中,程子芩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好像梦见师父孙思邈了,虽然梦的具体内容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肯定是她的师父想念她了,她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想念师父了呢。

    做完操,程子芩再伸了个懒腰才缓缓下榻,她拿起案几上的小册子翻了翻。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给忘了,可看这备忘录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录,便只好暂且放下。程子芩烦躁地甩了甩头,人脑总是这样,时不时的就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断片,真是太不靠谱了。

    “金灵。”程子芩唤了声,待金灵跑进屋中,便同她吩咐道:“收拾收拾东西,今日起,咱们回曲池院去住段儿时间。”

    “哈?”金灵有些诧异地问:“之前你不是说你再也不去曲池坊了吗?”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程子芩没好气地说,总不能让她亲口承认自己之前小肚鸡肠地吃了碗飞醋吧。

    “那……那个野辞真已经搬走了吗?”金灵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提起这个名字又惹得程子芩不高兴。

    “没有,她不走了。”程子芩打开双手,配合着金灵帮她穿着衣服。“不过,我现在不讨厌她了。”

    “这么突然的吗?”金灵有些怀疑,毕竟昨日程子芩出门前还跟她嘀咕来着。“你们才只见了一次,就刚认识了一天。”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程子芩转过头看着金灵问,见金灵一脸狐疑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道,“今日我带你一起去,你自己见见就知道了。”

    程子芩穿好衣服后,又吩咐金灵去把衣橱里她的小金库也带上。虽然之前存下的私房钱都被她填在凝香苑里了,但自从她升任了太医监之后,又存了不少俸禄,虽然不比从前的富足,但用来试水作为经商的本钱去西市里盘下间小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带多少?”金灵搬出程子芩的小金库,问道。

    “全带上。”程子芩语气平淡地答道。

    “哈?”金灵十分诧异,“咱们这是要去住多久啊?上旬刚刚过了‘纳吉’,再过几日就该‘纳征’了。”

    “放心。”程子芩说着已经整理好了发髻,“我同太孙殿下说了,彩礼直接送到凝香苑就行了,省得日后还要搬来搬去的。”

    “哈?这也行?”金灵想说些什么,但又感觉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妥。她还在思索着,脑袋上又挨了程子芩一击温柔的“脑瓜崩”。

    “走啦!”程子芩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弘文殿。

    金灵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提上包裹快步跟了上去。

    哗啦一声,程子芩一把推开曲池院东北角丹房的大门,她挥舞了几下右手,待扑面而来的灰尘稍稍消散后,便抬起脚跨过了门槛。金灵看了眼身旁的野辞真,紧随着程子芩走进丹房。野辞真转过头看着屋门上正摇摇晃晃的“丹房重地、闲人勿入”的木牌,一脸狐疑地也跟着步入屋内。

    “这里……是个杂物间吗?”野辞真环视一圈,疑惑地问道。

    “这儿可不是杂物间!”金灵否认道。虽然程子芩说过已经不讨厌野辞真了,但她金灵可没说过。

    “阿真,你来看。”程子芩对着野辞真招了招手唤道,她打开桌子上的工具盒,取出其中的一只半成品的齿刷递到野辞真的面前,接着说:“咱们的第一个买卖可以从齿刷铺子做起。”

    “什么?子……”金灵差点一句“子芩”叫出口,她顿了顿,改了个称呼重新问道:“娘子要和野辞姑娘一起做买卖?”

    “是呀。”程子芩云淡风轻地说。她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取出一盒洁齿粉展示给野辞真看:“还有这个,洁齿粉,既可以和齿刷搭配起来使用,又可以单独使用用以护牙。咱们的启动资金有限,只能从小本生意做起。而且咱们的生意刚刚起步,商品也不宜做得太杂。就从‘洁齿用品专卖店’做起,大唐独此一家,反倒更容易在西市站稳脚跟,说不定还很可能会一炮而红,要不了多久咱们的商品就能传遍长安百姓家了。”

    “真不错!”野辞真感叹道。凭借着她从小在她阿叔那里受到的熏陶,她有预感,程子芩的这个提议绝对是条极佳的创业之路。“可是,我没有钱帛可以入股……”

    “这你不必担心。”程子芩微微一笑道,“钱,我来出。”

    野辞真想了想,不解地看着程子芩问道:“钱帛和主意都是程娘子的,甚至这物品也是你造出来的,为何你不自己……”忽然,野辞真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豁然开朗道:“程娘子想借用阿真的身份?”

    “正是。”程子芩坦荡地回答,和敞亮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我确有一个条件,商铺得用你的名义来承租,商品也得借你的名义来问世。我可以在幕后做好一切打点和提供一切支持,除了需要露面的事情以外,我都可以上。”

    “明白。”野辞真说道,“程娘子马上就要做皇太孙妃了,确实不能和‘商女’扯上关系。但……程娘子如此安排,就不怕影响阿真将来做‘燕郡王妃’吗?”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程子芩一时语结,她考虑问题时可真没想到这一层。她正欲开口解释,又恐解释会越描越黑,正在焦灼之时,却听野辞真忽然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程子芩不明所以地看向野辞真,只听她缓缓地分析着程子芩原本的考量。

    “程娘子其实是想以党项异族与西域外物的背景将此二物推出市集,以借此为商品造势。是吗?”野辞真看着程子芩笑道,一副早已识破天机的模样,惹得程子芩忍俊不禁。未等程子芩开口,野辞真便又坚定地说道:“成交。”

    “你不怕影响你将来嫁人了?”程子芩也故意揶揄反击道,以报野辞真方才的“故意戏弄之仇”。她这个人可不喜欢记仇,有仇的话能报当场就报了。

    野辞真看着程子芩默默的不说话,突然的安静令金灵都感觉到有几分尴尬,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又发出一阵狂笑。经此一事,程子芩更加确定,她一点也不讨厌野辞真了,甚至还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她。金灵看着眼前相视而笑的两人,一脸的莫名其妙。虽然她以前从未怀疑过程子芩交朋友的能力,而且也十分认可她所交的朋友,但对于此次的野辞真,金灵真的是提不起半分的好感。

    说干就干,程子芩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先是和金灵、野辞真一起将丹房打扫了出来,然后又手把手地将齿刷的制作过程和洁齿粉的配置方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金灵和野辞真。敲定了最重要的商品这一关之后,下一步就该是材料准备、招工和店铺选址等事务了。

    由于今日天色已晚,曲池坊又位置偏远,程子芩便和野辞真约定好等第二天一早两人换上男装后再结伴驾马前往西市。待程子芩三人腰酸背痛地从丹房里走出来,金灵锁上房门后,程子芩忽然令金灵将丹房的钥匙交给野辞真,金灵有些犹豫,但在程子芩的一再坚持下也不得不遵命照做。

    “程娘子如此信任阿真吗?”野辞真看着手里的钥匙,问道。

    程子芩微微一笑,说:“中原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们既已约定好日后要合伙做生意,自然是不能心存芥蒂的。”

    “哦?”野辞真有些意外,她看了看金灵,又转头对着程子芩说道:“阿真有些话想单独对程娘子讲,不知是否方便?”

    程子芩疑惑地看着野辞真,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便对着金灵点了点头。金灵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先行回避。待金灵走远后,野辞真直视着程子芩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瞒程娘子,阿真此次只身前来长安,其实是为了寻太孙殿下而来的。”

    “哦。”程子芩波澜不惊地应道。野辞真都能如此的坦荡,此时如果再让她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那可就真是太不坦荡了。

    野辞真笑了笑,果然如她所想,这件事程子芩一早就知道了。野辞真接着坦白道:“虽然在一来到长安后,我就听说了太孙殿下和程娘子的故事,但直到昨日之前其实我都没想过要放弃。然而,昨日在一见到程娘子后,我确实动摇了。”野辞真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并不是因为程娘子的相貌、医术、学识亦或是人品,而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太孙殿下待你的样子。”

    “菀儿?”野辞真忽然叫道。

    程子芩脸上一愣,本能地应了声。

    野辞真豁然开朗,摇着头笑道:“阿真虽不介意与别的女子分享郎君,但我不能接受在自己郎君的心中没有一点点的位置。直到昨日我才确定,原来在太孙殿下的眼中和心里除了你,真的容不下其他人。”野辞真叹了口气,接着说:“程娘子知道吗?之前太孙殿下坠崖昏迷的时候,口中不止一次呼唤过‘菀儿’这个名字。昨日我只是有些怀疑,现在全都明白了。”

    程子芩看着野辞真,微微提了提嘴角,此情此景,她心中的感触很是复杂。“所以……你放下了?”

    “没有。”野辞真一如既往地坦荡。“如果太孙殿下不曾出现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阿成哥。但他已然出现了,我便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违背本心地嫁人。所以,我向阿成哥要了三年的时间。要么我用这三年的时间放下太孙殿下,然后心无旁骛地嫁入燕郡王府,要么……”

    “要么什么?”程子芩问道,好像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

    野辞真菀儿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么我花三年的时间等等看,看看太孙殿下的心中是不是真的腾不出一点位置。程娘子害怕吗?”

    “哈?”程子芩尴尬地一笑,转而又眼神坚定地回答道:“我跟你打赌——腾不出。”

    “赌什么?”野辞真挑衅地笑着问。

    程子芩未经多想,脱口而出:“我要是输了就把铺子都给你,要是你输了就老老实实地去嫁人。你愿意分享,我不行。”

    野辞真和程子芩凝视着彼此,气氛稍稍变得有些紧张,忽然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不远处的金灵焦急地望着她们这边,只闻笑声,又不知具体她们在聊些什么,实在是令人着急上火的。

    “程娘子早些休息,明天见。”野辞真看了一眼金灵,回头对程子芩说道。

    程子芩微微一笑,颔首与她作别:“明天见。”

第141章 大唐经商(二)

    闭门鼓响起之前,皇太孙李承宗刚一忙完政事就策马赶回了凝香苑,在苑内的膳堂简单用完了晚膳之后,好不容易又才等到程子芩从汤泉屋出来,姗姗回到正殿寝居,他才抓住了她这条像泥鳅一样滑手的鱼。一番亲昵的温存过后,李承宗终于释放完他已积攒多日的苦思。烛光下,他安静地躺在软床上闭目休憩,程子芩侧躺在他的臂弯里,思考着第二日要去西市里考察铺子和购置原材料的事。

    “承宗。”程子芩轻声唤道,待听见李承宗的喉咙中发出了声沙哑的“嗯”,她接着问:“如果我想在西市里租间铺子,是不是得先去市署里报备?”

    “嗯?”李承宗睁开疲倦的眼睛,看向程子芩问道:“菀儿当真要去经商吗?”

    “是呀。”程子芩抬起头看向李承宗回答道:“不过请太孙殿下放心,我不会打着皇太孙的旗号令殿下难做的。”

    “哦?”李承宗有些怀疑。

    “嗯。”程子芩确定地点了个头,又补充道:“也不会暴露我自己的身份,放心放心。”

    “哈。”李承宗不禁一笑,她倒是为他考虑得周全。只是要想在西市经商,哪里像她想的那般容易,除了犄角旮旯的铺子,如果不报出皇太孙的家门或者亮出她自己女尚书的身份,只怕她就算是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直游说到了西市令的面前,也解决不了这最基础的第一步。李承宗想了想,说道:“不想招摇的话,你还是直接去找承德吧。”

    “哈?河东王?”程子芩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了几圈,忽然恍然大悟。也难怪,河东王李承德自小就对长安城里的各种物什匠造如数家珍,想来也不是只因兴趣而已。

    “多谢太孙殿下提醒。”程子芩嫣然一笑,实实在在地在李承宗的脸上印上一个香吻。

    李承宗温柔地看着程子芩,回想起她今日在晚膳时同他叨念的那些细节,虽然那时他的脑子还太过燥动,以至于他没能够足够认真地接收到程子芩的分享。但现下回忆起来,她那么详尽的计划和周全的考量一定不是在一天之内就可以突击出来的。李承宗想到这儿,便轻声问道,“开铺子的主意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是呀,你怎么知道?”程子芩的眼睛里忽然闪烁起星光,聊这个话题的话,那她可就有些兴奋了。“严格算起的话,从我进宫拿到第一份俸禄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哦?为何在东宫时没有?”李承宗问道,“东宫给程道医的俸禄和赏赐也不少吧?”

    “嗐,那时不是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先保命嘛。”程子芩不好意思地笑道,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笨拙地想要找补,但瞬间她的脑子和嘴巴却同时打结了。虽然她以前也挺擅长油嘴滑舌、溜须拍马的,但说假话,真的要命。

    “承宗,”程子芩认真地唤了声,她直视着李承宗的眼睛说:“对不起,曾经我想过要明哲保身的。”

    “嗯,我知道。”李承宗的目光依旧温柔,“但你最终还是没有。”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程子芩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不忍”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至少现在看着眼前的李承宗,即便是仍有自责,但她也不再后悔。

    “以后,我不会再只想着我自己了。”程子芩郑重地承诺道,“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程子芩回想起今日野辞真对她说的话,又补充道:“你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我们是双向奔赴。”

    “好。”李承宗宠溺地刮了下程子芩的鼻头,忽然坏笑起来,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吐出一句:“那这次,你来主动。”

    “你……”程子芩瞬间羞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坏蛋。”

    翌日一早,李承宗轻轻地亲吻了下程子芩的额头,再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脸庞,轻叹一声,转身出了凝香苑,精神抖擞地骑上马回宫上朝。待李承宗跨出殿门后,程子芩便睁开了眼睛,装睡的这个技术她现在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不然经过一晚的缠绵后,早上醒来还要再被李承宗折腾一番,别说是他了,就连她都感觉有些吃不消。今日她还有一整天的正事要去办呢。想到这儿,程子芩赶紧坐起身下床。在金灵帮她穿好长袍的同时,婢女春华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脸水和蘸好了洁齿粉的齿刷。

    “金灵,这里有春华就行了,你去把我的男装给阿真送一套过去。”程子芩吩咐道,心想野辞真和她的身形差不多,现下暂且委屈她先穿一下她的旧衣,待今日去到西市后便可顺道找家裁缝铺为她另做几套,以便她日后经商时所用。

    “哦。”金灵极不情愿地应道,在衣橱里翻找了半天,才找了套她相对最不喜欢的颜色。等将衣服拿出来后,她又看了程子芩一眼,在程子芩的眼神催促下才又拖拖拉拉地走出凝香苑。

    一个时辰过后,程子芩领着野辞真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北,经延熹门进入顺天门横街朝着东宫的南大门嘉福门的方向继续行进。由于皇太孙李承宗在入宫前已经提前差人给河东王李承德送了信,所以当程子芩和野辞真抵达东宫前,李承德就已经早早地在嘉福门前候着了,当然也少不了那个整日里与他形影不离的安陆王李承道。

    “皇嫂。”李承道从老远外一看见程子芩的身影,就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朝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自从唐皇李渊启动了皇太孙娶妃的正式流程之后,李承道就麻溜地率先改了口,他给出的借口是“皇嫂”两个字叫起来比“子芩道医”四个字省事儿得多。而令程子芩没想到的是,不仅李承道如此的不着调,就连一向严谨秉礼的李承德也一改往日里与李承道针锋相对的风格,也跟着他叫起了程子芩皇嫂。双拳难敌四手,一口难辩两王,如此,程子芩便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咦,不对呀!”李承道揉了揉眼睛,又用胳膊肘怼了下李承德问道:“怎么来了两个皇嫂?”

    “怎会?”李承德不屑地掸了掸被李承道碰皱的衣服,抬起头看向程子芩的方向。果然跟在程子芩身后的野辞真穿着她的衣服,远远看上去确和她有几分相似。“后面的不是金灵?”

    “肯定不是!”李承道斩钉截铁道。“金灵自小在东宫长大,我还认不出来嘛!再说金灵那么害怕马,你什么时候看她骑过马?”

    “唔。”李承德应了声,李承道这次倒是表现得比他聪明。待程子芩和野辞真驱马走近后,李承道和李承德两人才看清楚跟在程子芩身后的野辞真的面容。

    “真可惜,”李承道失望地小声嘟囔道,“就只是身形相似而已,长得还是不一样。”

    李承德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悄声叮嘱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要学会藏拙,省得一张口就惹娘子们烦心。”

    “我……”李承道正要反驳,怎奈李承德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瞥了眼李承道就先行迈开了腿,朝着程子芩和野辞真迎了过去。

    “皇嫂安好。”李承德恭敬地向着刚翻身下马的程子芩行了个礼,又看向跟着她也下了马的野辞真,问道:“这位是?”

    “我叫野辞真。”未等程子芩介绍,野辞真先自报了家门,她朝着李承德和李承道依次行了个拱手礼,表明身份道:“我是太孙殿下曲池别院的执事,两位王爷也可以直接唤我阿真。”

    “诶!真稀奇!”李承道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今日又穿着常服,你是如何知道我们是王爷的?”

    野辞真机敏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又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最后又指了指东宫的南大门和立在门外恭恭敬敬戍守的卫率兵卒。她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看上去更像当年刚入东宫时的程子芩了。

    李承道盯着野辞真的脸忽然一阵晃神,直到李承德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又清了下嗓子,他才回过神来:“三弟,你有没有也觉得……”

    “咳咳咳~”李承德又是一阵更加剧烈地清嗓子,李承道要是再不住口的话,他指不定要把嗓子清出个好歹来。

    程子芩忍俊不禁,示意野辞真上前两步,并重新向李承道和李承德介绍道:“这位野辞姑娘是党项人,当初太孙殿下坠崖昏迷后,是靠她和罗成一起照顾着直到醒来的。”

    “哦!长兄的救命恩人!”李承道惊呼道,赶紧拉着李承德一起恭敬地向野辞真躬身一拜,表示感谢。

    野辞真菀儿一笑,拱手躬身回礼。

    “皇嫂。”李承德叫了声程子芩,率先切入了正题:“关于皇嫂想要经商之事,长兄信上只和我说了个大概,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正合我意。”程子芩点头应道。说罢,她转过头对着李承道托付道:“烦请安陆王殿下代我照顾一下阿真,我和河东王殿下走在前面。”

    “哎~皇嫂又忘记了!唤我们二弟、三弟即可。”李承道有些不太开心地数落起程子芩,关于称呼改口的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了,奈何在这件事情上,不知为何她的脑子比他还要笨,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是啊。”李承德也附和道,只有在“合伙对付”程子芩时,他们两人才能“经常”步调“惊人”地一致。“不过我们今日要去走访市井集市,为免暴露身份,还是相互直呼名讳比较妥当。子芩兄,你说呢?”

    程子芩爽朗一笑,拱手行了个礼道:“那愚兄就和承德贤弟先行一步,阿真就拜托给承道贤弟了?”

    “得令。”李承道干脆地答应下来,转身就令身后戍守的卫率牵来了两匹骏马。待程子芩与李承道驭马先行走出十步远的距离后,李承道也引着野辞真上马并跟在他们身后徐徐前行。待四人先后出了延熹门,匆匆赶来的罗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长林兵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

    “对不起,罗中郎,我以为阿真姑娘今日是来找你的……”长林兵有些焦急地解释道。作为刚刚从曲池坊换岗回东宫长林门的长林兵,他原本以为今日可以借着为罗成通报音讯的机会在罗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以便给他留下点印象,好为了日后的提拔积攒一点眼缘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今日这印象是已经留下了,只不过不是他期待的那种。

    “回去吧。”罗成有些郁闷地吩咐道。今日他又多了一个不喜欢也不想让野辞真经商的理由。

第142章 大唐经商(三)

    “呵!看不出来啊!没想到承德贤弟深藏不露啊!”程子芩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恨不得在马背上当即就给李承德表演个五体投地。

    “子芩兄过奖啦。”李承德赶紧谦逊地摆摆手,他今日可不是来炫富的。“不只是我,东市也好,西市也罢,稍微好一些的行肆、屋地基本上都已经在长安城里的皇亲国戚或门阀士族们的手里了。市署只负责日常管理和赋税,平准署负责朝廷采购和多余贡品的出售,而常平署则需要负责制定与调整物价。所以,长兄说的对,要想在西市租赁或买卖店铺的话,你找别人确实还不如找我。”

    “厉害了。”程子芩又是一声惊呼。忽然她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新的好奇:“那……如果我要是没找到你,长安可有负责帮忙主客洽谈租赁或买卖的中介?”

    “中介?”李承德满脑子的问号,联系上下文猜一猜的话,程子芩说得应该是撮合买卖的牙人吧。“东西两市里确实有不少牙子,多为粟特人,通晓四方语言,可以帮忙译语,而且他们消息最为灵通,你若是不想找我的话,确实也可以去找他们帮忙。只不过这些牙子是需要从中赚取酬劳的。”

    “没有不想!完全没有!”程子芩赶紧否认道,傻子才会放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大腿不抱跑去找牙人帮忙呢。她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凝香苑已经花空了她的小金库,现在仅有的这一点启动资金已经是她全部的棺材本了。

    “子芩兄,”李承德忽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就把铺子便宜一些租给你,如何?”

    “好呀。”程子芩十分乐意,“什么问题?”

    李承德想了下,问道:“你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吧?我是说“经商”。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开始呢?还有,你借野辞真的身份开铺子,除了不想给长兄惹麻烦以外,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这是三个问题啊。”程子芩掰着手指头数道,不过倒也没有拒绝,反而是借机又讨价还价一番,“那这三个问题我都回答,你可得再便宜一些。”

    “哈。”李承德笑道:“之前我还在怀疑你做生意到底能不能行,看样子在经商方面,你还是有些天分的。”李承德假意思考了下,答了句:“行吧,成交。”

    “嗯。”程子芩回想了下问题,依次回答道:“经商这个想法我确实很早就有了,只不过那时候时机还不到,我被别的一些事情给绊住了。后来又得知了你长兄生母的事,我害怕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便一直没有再提,直到数月前我和你长兄一起送颜卿去扬州,是你长兄自己先提了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放下了。至于为何要借用阿真的身份……”

    程子芩回头看了眼野辞真,接着说:“一来是因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借用党项族和西域行商的背景,可以将齿刷和洁齿粉好好地烘托一番,更有利于在集市上制造声势,二来嘛,作为一个极具天赋的发明家,我还是需要适当地分散一些我的发明,毕竟我名下已经有了胰皂、火酒等物,免得树大招风、木秀于林,惹人猜忌或者惦记可就不好了。承德贤弟说是也不是?”

    “唔。”李承德认同地点点头,看程子芩的表情,她说得倒是真心的实话。

    “实不相瞒,对于子芩兄身赋发明大才这事儿,不说别人,我都怀疑过。”李承德瞟了眼程子芩稍稍有些紧张的神色,克制住笑意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只不过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天上南极长生大帝座下负责书写命书的小仙官司命。长生大帝告诉我说你是天外来客,所以天赋异禀、脑洞非凡,而我这一世则是下凡来历练采风的,所以我们此生最好能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成事就好。今日看来,我的这个梦有可能是真的。”

    “哈。”程子芩尴尬地抖了两下眉毛,心想他是河东王殿下,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长兄的身世了。”李承德忽然话锋一转,谈话间周围的气氛立马就变了色调。

    “嗯。”程子芩的情绪跟着跌宕了下来,完全失了方才口若悬河的架势。

    “皇嫂,”李承德悄然叫了一声,轻声问道,“既然你已知长兄真实的身份,你可有退却过呢?”

    “为何退却?”程子芩一脸坚定地说:“我选择的是他,又不是他的身份。无论他是皇太孙也好,庶民也罢,我认定的人,是不会退却的。”

    “唔。”李承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甚好。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像你们这般的真心了吧。也不知我此生是否有幸能够遇到。”

    “咦?”程子芩嗅到一丝特别的气息,她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李承德笑道:“承德贤弟可是也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李承德有些犹疑地说,“算不上吧。更多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

    “噢?”程子芩表示怀疑。

    “唉。”李承德叹了口气,承认道:“知己不知彼。也不似你和长兄。我与她之间可是隔着偌大的鸿沟呢。”

    “哦?”程子芩瞬间来了兴致,追问道:“贤弟可愿仔细说说?让愚兄帮你参谋参谋?”

    “她……”李承德确实也很想找个人说说,有些事情在心里憋久了真的会令人经常心烦意乱。“皇嫂,听说薛婕妤一直尚未侍寝,可是真的?”

    “哈?你惦记的人居然是凤盈?”程子芩差点惊掉了下巴,她既有点些开心,又有点忧虑。虽然薛婕妤和李承德都是她喜欢的好朋友,而且两人又都各赋才华、心思通透,从伴侣匹配程度上来说,确是难得的一对儿璧人。可是,虽说薛婕妤比李承德不过也就只大了三两岁,但毕竟他们二人隔着“两代人”的身份悬殊,更何况,从李渊此次回宫后的表现来看,似乎他已对宠幸薛婕妤一事动了心思,如此的话……

    “唉。”程子芩烦躁地甩了甩头,就她本人而言,她心中自然是很乐意促成这段缘分的,但就现实来说,她可不希望他们二人最终步上齐王李元吉和张婕妤的后尘。“河东王可知,上一个和圣人的妃子纠缠不清的亲王已经……”

    “咳咳~”李承德忽然一阵呛咳,他就知道,程子芩作为长洛郡主李淑韵的好闺蜜,两人的思维和语气简直一模一样的。早知道程子芩也是这般,他今日就不对她说这些了。“哪里就‘纠缠’了?都说了只是单纯的欣赏。”

    “唔。”程子芩心情复杂地看向李承德,见他抑郁着不再说话,便故作轻松地逗弄他道:“哎,承德贤弟,方才你不是说你是天上的神仙来着,神仙不是不可以动凡心的吗?你此番神态,就不怕被你的顶头上司——那个什么什么大帝——知道了,用天雷来劈你吗?”

    “哈。”李承德哈哈一笑,没想他随口胡诌的话,程子芩还真的信了。他要真是天上的神仙,那程子芩可不就真的来自于天外了。“天劫吗?我才不怕。”

    “要不……”李承德的眼睛骨碌了两下,试探着问:“子芩兄帮我问问薛婕妤,如若她是天上的仙子,对凡间的郎君动了心思,她可会害怕天劫?”

    啥?李承德这是想要她来做他俩“爱情的牙子”吗?程子芩一脸的拒绝。

    李承德补充道:“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别说是我问的就行。”

    “唔。”程子芩应了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

    “皇嫂,”李承德忽然表情认真地说,“其实在看见长兄和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这世间会存在如你们这般情谊的。长兄肯为了你舍弃皇位,以命犯险,你也不在意身外之物,为了他克制自己的欲念。这种纯粹之情在这苍茫人世间着实是难能可贵的。”

    “既然两情相悦,不是本应如此吗?”程子芩不解地问。

    “本应如此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反正在我的记忆中,像你们这般不染尘杂的情谊实在是凤毛麟角。”

    “哦。”程子芩心不在焉地回应道,脑中回响着李承德方才口中的重要信息,问道:“你方才说,太孙殿下为了我舍弃皇位、以命犯险,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李承德有些意外,继而又恍然大悟地呼了口气,感叹道:“我就说像你们这般的情谊着实罕见吧。什么事都只是默默地做,却死活藏着掖着都不说。”

    接下来,李承德将皇太孙李承宗之前假死禅位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程子芩听,从听到李承宗自导自演落水开始,程子芩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保持清晰了。她竟不知,原来李承宗曾经为他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可她却在之前品尝到爱情的苦痛时第一时间想要反悔和逃避。他待她如此,她又怎能如此待他呢?一时间,心痛和自责交织在一起用力挤压着程子芩的心脏,在李承宗飞蛾扑火般的为爱痴狂面前,她有些汗颜了。

    “皇嫂!”程子芩正沉浸在悲伤中,李承道忽然夹了脚马腹追了上来。

    程子芩立马快速擦拭了下眼睛,转过头对着李承道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怎么了,这是?”李承道疑惑地看看程子芩微微发红的眼皮,又转过头看向李承德质问道:“三弟,是不是你的要价太高了?你趁着长兄不在欺负长嫂可不行!”

    “我……”李承德无语地摇了摇头,气呼呼地把头转向一边,“我的开价公平合理,待会儿见到铺子就知道了。”

    程子芩随即浅笑出声,她看着追上来的李承道问道:“承道贤弟追上来,可是有事?”

    “哦。”李承道下巴一扬,指了指前面醴泉坊的方向,提议道:“西市要等午时才开市,不如我们先去醴泉坊逛逛,也好带阿真熟悉熟悉长安的美食。”

    哈,看来李承道十分待见野辞真这个草原姑娘,不然也不会主动用“陪吃陪喝”如此高规格的礼遇来照顾她这位太孙别院的执事。

    “好呀。”程子芩应道,转过头朝着野辞真笑着说:“今日托承道贤弟的福,咱们有口福了。”

    “甚好!”野辞真笑道,也夹了下马腹追赶上来。

    “你的马骑得真不错!”李承道忍不住夸奖道,一脸崇拜的样子。

    程子芩和野辞真相视一笑。作为一个自小在草原上长大的游牧民族的姑娘,野辞真骑马的技术何止是不错。也就李承道这张小甜嘴巴巴的最会夸人了。

    不一会儿,程子芩一行四人便抵达了醴泉坊的南门。程子芩看了眼对面西市的北门,确实坊门还紧闭着,而反观醴泉坊这边却早已经人声鼎沸了。其实,如果不开洁齿肆的话,在醴泉坊内开一家特色茶点铺子或者规模小一些的酒楼也是可以一试的,毕竟在当前的初唐盛世之下,税收仍以农税为主,尚无后世那些林林总总的各种专卖税、商税等苛捐杂税。只不过做餐饮不似日货经营那般简单,打开门做生意,总要面对些三教九流之人,还要花不少精力在迎来送往之上,既不利于隐藏身份,又不似开个店铺卖卖齿刷、洁齿粉之类的那般单纯。所以,如非必要,程子芩还是选择搞搞日化买卖就行,她虽然颇有一身厨艺,但也不是必须要为了大唐的美食事业让自己燃烧得那么充分的。

    “还是从‘老钱烙面’走起?”李承道驻好马,问道。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程子芩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

    李承道立马挺直胸脯,微微一昂下巴,领着众人轻车熟路地走进醴泉坊。

第143章 大唐经商(四)

    不一会儿,李承道带着程子芩、野辞真与李承德一起走进了老钱烙面肆,四人围桌而坐,李承道熟络地和店家老钱打了声招呼,叫了四碗烙面。

    “这儿可是整个醴泉坊生意最好的一家面肆。”李承道得意地向野辞真介绍道。

    “之一。”李承德严谨地补充了句。

    “哦,对对对。”李承道一拍脑袋,接着说,“还有一家卖各种斋面的面肆,分去了醴泉坊面行的半壁江山,据说卖的叫什么热干面。我之前可是去试过一次,这个叫热干面的,味道简直不要太奇怪!反正在我心中,醴泉坊第一面肆还得是这‘老钱烙面’。”

    “唔。”野辞真点了点头。

    程子芩偷笑了两声,悄声嘀咕道:“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亲自做的十常斋热干面。”

    “诶!对了!”李承道忽然将目光转移到程子芩的身上,说:“皇……子芩兄做的吃食才是长安一绝。不如你开家食肆,我一定每日都来光顾!”

    “哈。”程子芩露齿一笑,道:“待我先照顾好长安百姓们的牙口,随后再想涉足美食界的事儿吧。”

    “真的?”李承道兴奋起来,“那咱们今日可说定了,经商买卖之事你可以找我三弟合伙,但开食肆,我可一定要加入!”

    哈?程子芩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只不过是要向李承德租一间铺子罢了,怎的铺子还没看见,租赁关系突然就变成合伙了呢?

    “等一下,承道贤弟。”程子芩赶紧打断李承道后面即将随之而来的一长串YY,特别声名道:“愚兄与承德贤弟的关系只是铺主与租客的关系,并非是合伙关系。”

    “你确定?”李承德问。这一问倒是把程子芩给问犹豫了。

    李承德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一边接下店家刚刚送来的烙面,一边用稀疏平常的聊天式口吻和她分析道:“在西市做买卖并非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以为只要能租到铺子就万事大吉了。”

    李承德将第一碗烙面先送到程子芩的面前,程子芩转手又推到野辞真的手边。李承德笑了下,接着说:“你说你想开的洁齿肆只是专卖齿刷和洁齿粉之类的器物,可是这类器物材料简单易得,又没有太多制造工艺难度,如此货品极易被人抄袭仿造。如果不借助官力加以节制的话,只怕很难实现你的预想。”

    “有道理。”程子芩肯定道,夹了一大口烙面送入口中,嘟囔一句:“继续。”

    “再说这材料。”李承德拿起案几上的箸筷,展示道:“无论是木制还是竹质,亦或是金银象牙玉器,都需要逐一去货比三家,磋商采买。别的不敢说,在这长安城里,何处有什么,何处最便宜,除了我,你找不出第二个人。就算有,你也不认识。”

    “说的对。”程子芩点点头,端起碗吸溜了口面汤,鼓励道:“接着说。”

    李承德笑而不语,缓缓理齐箸筷,开始吃起了烙面。看着他故意卖着关子的表情,程子芩一脸狐疑,她放下箸筷正欲继续发问,只见李承德将口中的烙面不紧不慢地嚼了两下吞下后,反问她道:“子芩兄可知这西市里最大的是何人?”

    “西市令啊。”程子芩不假思索地说。

    “非也。”李承德否认道,“虽然西市令康禄明官居从六品上,但他只是一个善于经营和交际的粟特人,而从七品下平准令卢承悌背后依托的可是范阳卢氏,而且负责的又是宫中采办事务,所以,子芩兄若想在西市里站稳脚跟以及将货品交易的数量尽可能的拔高,那就必定绕不开此人。”

    李承德说着微微一笑,道:“不巧,此人与我,相交匪浅。”

    “明了。”程子芩机敏一笑,立马端起桌上的茶杯敬道:“欢迎贤弟入伙,请原谅愚兄之前的有眼不识泰山。”

    野辞真闻之也跟着端起了茶杯。李承德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与程子芩和野辞真的茶杯轻轻一碰,李承道还没来得及加入,三人就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程子芩放下茶杯后,略微思索了下,便对着新入伙的李承德说道:“既然承德贤弟已经入伙,那店铺的租金就免了哈。我们三人采用‘合伙人股份制’,我出钱帛和负责制造,阿真出人和负责管理,至于承德贤弟嘛,采购物料和官府打点之类的就靠你了,我们三人等分股份,如遇异议,以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当然了如果想要主动退出是不必经过投票的。如何?”

    “成交。”李承德点头答应。

    程子芩又看向野辞真,野辞真也跟着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阿真是不会主动退出的。”

    “好!”程子芩再端起茶杯,邀请李承德和野辞真二人再次碰杯立约,李承道迅速也端起了茶杯,总算是赶上了这第二次干杯仪式。

    约莫一刻钟过后,随着西市的开市鼓声响起,西市的北门缓缓打开,等程子芩一行人吃完烙面再回到西市北门的时候,西市内也已经人头攒动,行商坐贾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和骆驼或驴车的铃铛声争相交错,烘托出好一番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李承德理了下长袍的前襟,率先走进坊门在前带路,程子芩和野辞真相视一眼,脸上一起浮现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同步抬脚跟了上去。李承道大概是烙面吃得有点多,步态上稍显墨迹,但还好能跟上前面三人的脚步,不至于被甩的太远而失了行踪。

    大约走了三五百步,李承德便在一间门脸朝向正街的店铺前停了下来。李承德介绍道他这间铺子的上一任租客是一个波斯商人,做的是奇珍异宝的生意,一年只往复大唐与波斯一趟,路上都要花去大半年的时间,所以每年他只需在西市开店三两月的时间,待销售完从波斯运来大唐的货品后,再购买收集一些大唐本土的特产,然后便又启程运回波斯。来往都是一路上边走边销售边进货,可谓是流动的骆背上的商铺。像他这样半行半坐的经商模式,其实在长安西市里倒也不算少见,毕竟这么好的铺面,以年付租金太高,而用同样的成本租间位置稍次的铺面的话,又不足以令他们在短时间内就销售完货物,反而会耽搁他们的行商计划。

    “真是太机智了!”程子芩忍不住赞叹道。这声“机智”夸的既是特别擅长精打细算的西域胡商,也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十分擅于将利益最大化的铺主李承德。“只是每过三两月就换一任租客,你不嫌麻烦吗?”

    “如果和年租比起来收益翻上一番,子芩兄觉得呢?”李承德笑着问。

    “唔。”程子芩克制下酸涩的表情,小声嘟囔道:“那租给我,你确实亏了。”

    李承德又笑了笑,带着众人走进店铺。像这样的铺子光在西市里他就有不下二三十处,更不必说还有东市的那些了。

    “前店可以用来销售,后面还有些屋舍和一个后院,既可以住人,也可以用来造作。”李承德一边走,一边介绍。随后李承德将自己的考量一步步地分解讲给程子芩听,程子芩越来越感叹,幸好自己方才没有拒绝李承德的入伙。在她看来,别说在大唐,就算把李承德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他也绝对担得起“最佳合伙人”的称呼。

    “可是我没想要造金银象牙的齿刷啊。”听完李承德的提议,程子芩有些犯难,“这些东西太过奢侈,而且无甚必要。”

    “嗯。”李承德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否定,他循循问道:“你可有算过制造一只普通竹制或木制齿刷的成本?”

    “嗯。”程子芩点了点头,道:“粗略的算过。竹子、木头、豚马鬃毛以及丝线等,这些成本加起来,平摊到每只齿刷上大约只需要五文钱。”

    “那匠人和小工的成本呢?还有店铺的租金,税赋,以及各种打点需要的成本……”看着程子芩脸上越来越茫然的表情,李承德恍如顿悟,问道,“难不成你原本是打算在曲池院中让奴仆们负责制造,然后再运送到西市里租间小铺子进行售卖?”

    “是呀。”程子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还不是因为启动资金有限嘛。”

    其实在程子芩看来,曲池院里的奴仆们整日闲着也是闲着,利用空闲的时间做做兼职,而且她还会付给他们报酬,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她没想到要想在西市里行商竟然还会牵扯到那么多的人和事,看来以往她也只是空有一脑子的主意,但却远远不了解现实,或者说是不了解人类社会,不论是现代社会,还是古代社会。

    “我同意承德君的看法。”野辞真忽然说道,“经商本就是为了逐利,货品的售价在扣除成本后还需要有可观的结余,这样的经营才可能持久。不然收支持平,甚至入不敷出,那这个营生还有何意义?再则……”

    野辞真走到店外四下看了看,嘴角微微一扬,笑道:“子芩君可见过大街上有哪个世家子弟是与布衣百姓着同样衣裳的?所以,如若百姓们皆用竹制或木制齿刷,那贵族士大夫们自然是不会再使用的。”

    “唔,好有道理!”李承道熟练地吹捧道。

    程子芩认真地想了想,确实李承德和野辞真说的句句都在理。如果想要挣钱,那么他们的目标自然就得瞄准那些更有购买力的客户,但程子芩想要经商的根本目的却并非是为了金钱。比起获利,她更希望能通过推动商业的发展以进一步促进大唐社会经济的进步,同时也能在后续让更多发明更加“合理”的来到这个世界以提高大唐子民的生活质量。

    虽然在程子芩的多次改革下,大唐的整个医学事业已经有了不小的跨越性的进步,但受限于材料和器械的发展,大唐的口腔医学也就是口齿专业的发展仍然处于“很远古”的水平。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制造洁齿工具并推广科学的刷牙方法相比起提高口齿医者的医学技能就更加简单易行了。

    “诶!”程子芩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如这样!我们做货品分级!将不同材质和式样的齿刷定为上、次、下三级,上极品为金银玉石所制,专供皇室贵胄所用,次级品为象牙畜骨所制,可为门阀士族与士大夫之流所用,下级品则为木质或竹制,供庶民以及奴仆使用。如此一来,便可用上极品和次级品所得盈利以贴补下级品的亏空。这样既不会令我们的店铺经营不下去,又可以让大唐百姓人人都能用上有益于健康的齿刷。而且除了齿刷以外,洁齿粉也可采用同样的思路,不止是在制备的材料上可以略有不同,在盛装的器具以及口味上也皆可做出区分。二位以为如何?”

    “甚好!”野辞真惊呼一声,眼睛里满是欣喜地夸赞道:“不愧是我崇拜的程娘……子芩兄!”

    “哈。”程子芩笑道,心想在会夸人的这件事上,野辞真倒是和李承道已经不相上下。

    “所以说,你是想‘劫富济贫’喽?”李承德一语道破程子芩的诡计。

    程子芩微微一笑,坦然默认。

    “好,就这么办。”李承德笑道。

第144章 大婚请期

    三人商量一番,最终敲定计划: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由野辞真负责在集市上招收和筛选匠人小工,顺便可以打听下他暂时失联的行商阿叔的消息。程子芩则负责绘制齿刷的制作图册以及整理各种洁齿粉的材料配方,当然她还适当的扩展了一些洁齿线与口唇脂之类的周边产品。而李承德则负责去采买金银、象牙、竹木与动物鬃毛等材料,当然还有去市署报备以及提前联络平准署预定货品之类的杂事。

    李承道看着三人有模有样的做着计划,心中满是感慨,脸上也满是羡慕。只可惜,除了与吃相关的事情以外,他真是一点也不在行。

    “不如,我陪着阿真一起招工吧。”李承道毛遂自荐道:“阿真虽然能干,但毕竟刚来长安不久,有我帮忙的话定能事半功倍。我不入伙,纯粹帮忙,可否?”

    程子芩狐疑地看了看李承道,又看了看野辞真没有想拒绝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了他。李承德不怀好意地朝着李承道假笑了两声,对于他这个二兄,有自小一起长大的缘分在,他又岂会不知他脑袋里在打什么算盘。

    不管如何,今日这洁齿肆的第一步,程子芩算是成功地迈出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每天都醉心于在曲池院的丹房里各种敲敲打打、写写画画,就连东宫送彩礼来行“纳征”之礼,她也是匆匆应付了事后,就甩给了金灵去处理。不仅如此,在购置材料和雇佣工匠时,程子芩害怕自己小金库里的金钱不够,竟还动了要提前挪用彩礼的心思,得亏了金灵的严词拒绝和差点“以命相搏”,才护住了她在这凝香苑里最后一笔压箱底的金帛。

    是日晚,程子芩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竹炭笔在小册子上写写画画。李承宗正揽着她靠在她的旁边,默默欣赏着她搞事业的样子。看着程子芩十二分投入的神情,李承宗虽有心疼,但也十分理解和支持。他温柔地告诉程子芩“请期”的事儿已交由太卜署的太卜令袁天纲在核算了,让程子芩可以暂时先心无旁骛的发展自己的这“又一份事业”。

    “袁天纲?”程子芩停下笔,抬起头看向李承宗问道,忽然又想起自己的苏木师兄李淳风早已不再是太卜令的事情。说起来,她又有很久都没见过李淳风了。自从她告诉了李淳风她和皇太孙李承宗的事情后,李淳风就好像故意开始疏远她似的。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再难偶遇,而且作为正六品上太史丞官阶不足五品,又为太史局的副手,所以一般无事之时,李淳风也不必再入殿上朝。

    虽然程子芩之前已专门修书两封将自己与李承宗的婚事告知了师父孙思邈和师兄李淳风,但在得到了他们的回信祝福后,便再也没有联系。师父孙思邈离得远,回信祝福还好理解。但师兄李淳风连个祝福饭都不请她吃,而且也没有要送礼祝贺的意思,她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一点点生气了。

    “怎么了?”李承宗见程子芩想得有些出神,便温和地问道。

    “无事。”程子芩稍稍有些不愉快,继续一边书写,一边毫不设防地吐槽道:“太史局比太卜署的公务多出很多吗?苏木师兄已经很久没来约我吃茶了。”

    “哦。”李承宗忽然有些吃醋,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语气酸涩地回道:“太史局的事务不多,只不过我朝的这位太史丞比太史令还要上进。”

    “哦?怎么个上进法?”程子芩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画着,丝毫没有发现李承宗已经有些变色的脸。

    “上进就是上进喽。”李承宗说着松开揽住程子芩的手,慢慢自己先躺了下来,喃喃道:“听太史令说他经常没事儿就跑去给风定定级,研究研究各种算经之类的。不过他也确实是个人才,只放在太卜署的话算是大材小用。”

    “哦。”程子芩忽然理解了,原来不是他的师兄故意不来恭喜她,而是他也正忙着搞事业呢。给风定级?看来要不了多久,他的《乙巳占》就能完成了。

    “甚好。”程子芩莞尔一笑道,惹得李承宗更加不高兴。

    “哼,我生气了。”李承宗又开始了他标准流程的撒娇,见程子芩没有反应,立马进入了流程的第二步,提高声音说道:“孤生气了。”

    “哈?这次又是为何?”程子芩头都没抬,实在是有些敷衍。

    李承宗见程子芩现下已经是一副毫不在意他的样子,生气值一下子就冲到了顶点。他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猛地一转身,拿背对着程子芩,还故意地把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也卷走了一大半。

    程子芩见李承宗此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脸上微微一笑,将竹炭笔和小册子往边几上一放,也缓缓躺了下来,慢慢贴近李承宗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吹他的耳垂,见李承宗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便又装作可怜兮兮地故意抖动了两下身体。

    “好冷。”程子芩柔弱地说。

    李承宗听到程子芩的声音立马转过身子,将程子芩搂入怀中,再帮着她把枕头和被子都理好。待整理好后,李承宗才发现正在他怀里抖动着的程子芩哪里是冷颤,分明是憋笑给憋的,瞬间气得他又要转过身去,却被程子芩轻轻一扣,一手拽住他腰部的中衣,一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她闭上眼睛,缓缓将双唇送去了他的唇边。深深的一吻过后,李承宗的怒气果然消解了大半。

    “你变坏了。”李承宗笑道。

    “跟你学的。”程子芩反击道。

    确实,程子芩学什么都快,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李承宗真的怨不了旁人,毕竟在这方便,程子芩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师父”而已,他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那我今日便来教教你如何变得更坏。”李承宗邪魅一笑,轻轻地将手抚上程子芩的腰肢。

    半月之后,大唐长安西市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洁齿肆盛大开业。女店主野辞真穿着一身党项族服饰,在前店盛装出席主持店务,程子芩和李承德则躲在前店与后院之间的幕帘处,一边督促后院工匠们的制造,一边暗中朝着前店偷偷窥探。

    在前店人员的安排上,除了领头的野辞真以外,程子芩还令野辞真在曲池院的婢女中选出两个心思较为活泛的,也扮做党项少女作为店铺里的女店员,而且程子芩依着“茶博士”和“酒博士”之名,给她们起了个“牙博士”的名头,令其在前店辅助招呼销售以及向顾客讲解齿刷和齿线等洁齿工具的标准使用方法。

    按照之前与李承德和野辞真商定好的计划,程子芩将齿刷陈列区划分为上级品、次级品与下级品三个区域,分别展示金银玉器齿刷、象牙骨质齿刷与木质竹制齿刷,并且匹配相应等级的不同味道的洁齿粉,除此之外,还有更容易携带的洁齿膏以及齿线、口唇脂、口杯等各种拓展或配套的物品同步展示。

    开业之际,皇太孙李承宗虽没能亲自到场,但他命人去教坊请来了数位乐人在店前热热闹闹地吹拉弹唱一番,吸引了不少外商和行人们的驻足,而安陆王李承道也差人送来了不少吃食,并令人在铺前摆放小桌,分请来往的行人免费品尝。倒是燕郡王罗成那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任何的表示。

    如此一来,异族风情的店主加店员,配上新颖实用的产品,再加上声乐和美食营造起来的浩大声势,洁齿肆的名字在长安城一炮而红,而对于店内主打的齿刷和洁齿粉,不仅达官贵人们争相挑选自己满意的款式,就连布衣百姓们也能负担得起最基础的用品。

    看着方才开业一天,连西市的闭门钲声都还没有响起,店内货品就已经被顾客抢购一空的盛况,李承德和野辞真不敢置信地朝着程子芩点了个赞。程子芩半喜半忧地叹了口气,看来接下来她得要想尽一切办法扩大生产了。要不然在店里直销的产品都跟不上供应,更别说之前李承德已与平准令卢承悌洽谈好的宫中采购之事以及与和西市令康禄明联络的西域行商订购之事了。

    “看来广告支出可以省下了。”程子芩微微一笑道。买家满意、卖家高兴和令商品的价值得到最大的发挥,如此三赢的局面,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在大唐盛世里做到了。

    十日后,太卜令袁天纲将核算好的大婚日期呈递给唐皇李渊和皇太孙李承宗。李渊阅后甚为满意,但李承宗的脸上却稍显有些不悦。皇太孙娶妃的婚期被定在了三月之后,也就是说要等到次年开春以后。虽说新年新春新人可取新气象之吉气,但三个月对于李承宗来说实在是太久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合适之日吗?”李承宗问道。

    “有。”袁天纲如实回答,“但以男主吉多过女主吉来论的话,此为最早的时日了。”

    “主吉谁多谁少无妨,只要两无相冲即可。”李承宗急切地说道。

    李渊立马清了清嗓子,在李承宗继续反驳前定下了皇太孙大婚的日子。见李渊心意已决,李承宗便不再说话,他闷闷不乐地瞥了袁天纲一眼,早知如此,他就该早日私下里先去见他一面的。

    “唉。”李承宗在心里叹道,十分懊悔。

    “也无妨啊。”听到李承宗的转述,程子芩毫不在意地说,继续趴在坐榻的案几上算着今日的账目。

    既然婚礼已经走完了第五步的“请期”,只剩下“迎亲”这最后一步,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妨。毕竟他们以后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走呢。再说,现在她不是已经都住到曲池院里来了嘛,他也几乎每日都宿在凝香苑,这日子过得与婚后也没什么差别了。更何况目前西市洁齿肆才刚刚开业,程子芩既要奋力扩展生产,又要想办法开拓新的产品,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婚期定在三月之后,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届时天气也会变得暖和一些,不用穿太多又重又厚的皇太孙妃服制,她当真从心底里觉得甚好。

    “你可真行。”李承宗坐在程子芩的对面忿忿道,拿着一只竹炭笔在纸上随便涂画着,“皇太孙妃不急,急死皇太孙。甚好!”

    “哈。”程子芩忍俊不禁,自从她搬进曲池院与李承宗同住后,李承宗在她的面前变得越来越幼稚,不过对于他的这种转变,她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太孙殿下,程娘子。”殿门外忽然传来婢女春华的呼唤声,得到李承宗的准允后,她轻轻推开门,走进明间禀报道:“太孙殿下,程娘子,阿真执事在苑外诉有要事求见。奴婢一时间没有找到金灵,但见阿真执事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便只好先来通传。”

    “嗯,让她进来吧。”程子芩吩咐道。

第145章 唐灭高昌(一)

    春华看了看程子芩,又转过头看向李承宗。在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凝香苑这个规矩上,李承宗可比程子芩要在意的多。

    “程娘子说了算。”李承宗确认道。

    “唯。”春华行了个礼,立马转身去请野辞真入殿。野辞真刚一走进明间,就立马伏在李承宗的面前,焦急地哭着求助道:“请太孙殿下救我阿叔性命!”

    程子芩与李承宗相视一眼,赶紧下榻亲自扶起野辞真,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先平静一下,慢慢说。”

    野辞真眼泪汪汪地对着程子芩也行了个礼,调整几下呼吸后,将密探长路方才告知她的事情转述给了李承宗和程子芩。原来野辞真自从来到长安后就一直在打听她阿叔的消息,由于寻人未果,她便托了长路请他令丝绸之路沿途的密探留心一下他阿叔的踪迹,直到刚刚,她阿叔的确切消息才传了回来。

    原来她的阿叔野辞毅在行商途中经过高昌国,由于拒绝缴纳高昌官员巧立名目的巨额关税,便被连人带货的扣在了高昌。而且野辞毅还像他的名字一般刚毅,面对高昌官员威逼利诱的说辞,野辞毅坚定地声称自己是大唐属邦党项族人,将雁过拔毛高昌的官员从上到下骂了个遍,而且盛怒之下竟然还连高昌王麴文泰都给捎带上了。扣下他的高昌官员本就一肚子气,恰逢野辞毅这么一骂,正好揪住机会借题发挥立马就将他下了狱,还很可能会将其处死。

    野辞真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太孙殿下,我阿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往来大唐和西域诸国行商已经多年,而且他是真心地热爱中原文化,由衷地崇拜大唐的天可汗陛下。阿真的中原话都是跟他学的,而且阿真衷爱中原也是因为自小受了他的熏陶。请太孙殿下一定要救救我阿叔啊!我阿叔他年事已高,恐怕一直待在狱中会难以久活啊!”

    “嗯。孤一定会尽全力的。”李承宗承诺道。待野辞真致谢告退后,李承宗看向默默不语的程子芩,她的脸上仿若写满了心事,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程子芩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从唐灭吐谷浑开始,一切就都加速了。”

    程子芩所说的加速是指这个世界的发展,包括但不限于经济、文化与唐与诸国的战争。不知这是否与她搞出了这许多发明以及各种改革推动医学、商业等各个领域技术的发展有关。

    “无妨。”李承宗拉起程子芩的手笑道,“既然这个世界因你而变得不同,那么只要有你在,一切快慢又能如何?”

    程子芩也紧紧反握住李承宗的手,道:“在我们那个世界,一切都比这里要快,但‘快’却未必是件好事。有时时间太快,事情太多,人们便容易忘了思索。没有思索的人生匆匆跑着过,当真不见得有现在的这个世界好。”

    “哦?”李承宗尚未能完全领悟,但见程子芩认真的神色,他似乎也能体悟一二。

    程子芩见李承宗开始认真思考的样子,不觉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道:“瞧,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我每说一句话,你都有时间和精力来思考。但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听别人,更遑论在听到后还要去加以思考了。”

    “唔。”李承宗这下完全明白了。他想起上次在程子芩的小册子中看见的另一句现代语句“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便对着程子芩微微一笑道:“此生此世,我心中都只有菀儿一人。无论人生长短,时间快慢。”

    “哦。”程子芩嫣然一笑,附议道:“+1。”

    “账算完了吗?今日可否早些安寝?”李承宗心疼地问。每日都见她起早贪黑的,再这么下去,只怕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早晚不保。

    “快了。”程子芩说完赶紧又低下头继续计算,无意中瞥了眼对面案几上李承宗方才写写画画的东西,随口问道:“你在画什么呢?”

    李承宗一听,立马跳过去将画作收了起来。他以前可没想到,原来用程子芩发明的竹炭笔来描绘人像比用毛笔顺手的多。

    太极宫两仪殿,唐皇李渊端坐于龙塌之上,内阁朝臣分散立于殿内。因尚书左仆射萧瑀称病致仕,李渊便迁尚书右仆射魏徵为尚书左仆射,晋侍中高士廉为尚书右仆射,擢中书侍郎王珪为侍中,拔中书舍人岑文本为中书侍郎。此外,中书舍人马周因屡次进谏得当,被李渊升为侍御史兼任谏议大夫,准其与从门下侍郎迁为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韦挺及另一位谏议大夫褚遂良一同入阁议政。一系列操作之后,内阁重臣的分配基本上又处于各方势力都相较平衡的局面。

    皇太孙李承宗立于殿下,面色淡定自然。左仆射魏徵居其左,右仆射高士廉立其右,中书令宇文士及与新任侍中王珪分立于左右仆射两侧,御史大夫韦挺紧靠王珪而立,而两位谏议大夫马周和褚遂良则一起站在离几位宰相相对较远的地方。李渊扫视了一眼殿下,两仪殿内臣子的站位与现下朝堂的局势一样,既规整,又均衡,他甚是满意。

    “陛下,臣支持太孙殿下攻打高昌的提议。”王珪在听完李承宗的奏报后附议道,“高昌王麴文泰虽在早年间仰视陛下天可汗的威名,不仅亲自前来长安觐见,贡献方物,甚至对从大唐西去游历的玄奘和尚都能礼遇有加,以兄弟相称。但这都已是数年前的事了。现如今那麴文泰仗着有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势力可以依附,三番五次地刻意忽略陛下的召见,还屡次进犯伊吾与焉耆等西域诸国,劫掠商客,横征暴敛,意图阻断西域与我大唐的通商要道。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对待唐商尤为过分,如若我朝对此不做出反应,必会损我大唐国威,相信过不了多久,将会令西域诸国皆生出不尊之心,继而影响我大唐与西域诸国日后持续而有益的交流哇。”

    “臣也赞同太孙殿下与侍中的看法。”马周附议道。

    “唔。”李渊应了声,暂时不作回应,像是刻意在等待着殿内出现不同的声音。果然,没过多久,宇文士及熟练地摸到了李渊的脉搏,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异议。

    “臣有不同的看法。”宇文士及启奏道,在得到李渊的允准后,他接着阐述道:“高昌距离长安有七千余里的路途,而且其中有两千余里都是沙碛之地,地无水草,寒风如刀,行军耗时耗力,对军士的耐力和军备的补给都是极大的考验。此外,高昌故城自西汉起便已经过重重修缮,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再加上近年来,高昌王与西突厥可汗眉来眼去,表现得甚为亲密,如若我唐军此番千里迢迢抵达高昌后,迎面对上高昌与西突厥的联合抗击,此战胜之则已,如若战败亦或是战事迁延拖沓,必会给我大唐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

    “中书令所言有理。”高士廉说道。他心想既然之前与李承宗相较的诸事都已经打成了明牌,便没有什么好再顾忌的了。而且长孙无忌已经扛下了所有的锅“主动”致了仕,唐皇李渊不仅没有责备于他,反而还给他晋升了官阶,看来在李渊的心中也并非对李承宗这个皇太孙毫无猜忌。高士廉忽然转过身对着李承宗问道:“臣斗胆想请问太孙殿下,不知殿下为何会突然提出攻打高昌国一事呢?”

    李承宗脸上一怔,看了眼高士廉,转过头向李渊回复道:“臣并非是突发此想。原本从大唐敦煌至西域诸国就有南北两条通道,由于隋末途经楼兰的南道受阻,这才使得独据北道的高昌日渐膨胀,直到忘乎所以,频频劫掠西域诸国给我朝的朝贡。之前焉耆就曾遣使来报想要恢复南道的通道,而且也已经得到陛下允准,可那高昌却屡次攻伐焉耆,阻断南道商路的疏通,无视陛下君威。近日臣又听闻伊吾举九城归唐的消息,是以认为现下攻打高昌的时机已经成熟,故而请奏。”

    “哦?”高士廉不怀好意地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坊间的传闻也不尽详实。”

    “有何传闻?”李渊问道,语气有些严肃。对于民间戏说皇家之事,一向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

    “启禀陛下,臣也是道听途说。”高士廉赶紧拱手行礼道,说罢又四下环顾一圈接着说:“不过……想必也并非实情。我等皆知陛下已为太孙殿下与程尚书赐婚,六礼已成五礼,大婚之期不日便至,且太孙殿下与程尚书又是才貌双全,两情相悦,是以,这传闻中的女子……”

    “什么女子?休要胡说!”李承宗勃然大怒,怒目而视高士廉。他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该在此事上踩他的逆鳞。

    “太孙。”李渊克制地喊了一声,将李承宗心中的火暂时压了下去,然后便对着高士廉抬了下手,令其继续。

    高士廉的嘴角微微轻提一下,接着向李渊奏报道:“臣听闻,那位近日大名传遍长安的在西市开洁齿肆的党项族女子与太孙殿下交情匪浅,甚至还有人看到过其曾经出入太孙殿下的别院。虽说这只是太孙殿下的私事,但臣又听闻那位党项女子的阿叔好像就被扣在了高昌,所以才以为……”

    “够了!”李承宗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他第一次在李渊面前毫无顾忌地展示出自己的暴躁。“右仆射所说全是无稽之谈!孤岂会因个人因由影响朝政?更何况,孤与那名党项女子并无纠葛,只因其在吐谷浑曾救过孤的性命,所以才赐住别院,聊以报恩。至于其在西市经商名动长安之事,全凭其个人本事,也与孤没有半分关系。如若右仆射不信的话,自可请旨陛下下令调查。”

    李承宗说完,两仪殿内忽然变得异常地安静。李承宗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不仅李渊没有看见过,就连魏徵、王珪和韦挺他们也着实吃惊不小。看来皇太孙李承宗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且很生气。

    “右仆射所说的那位女子是?”见到李承宗动怒的样子,李渊不仅没有半分的不悦,不知为何,反倒似乎还有点高兴,他对着高士廉问道,眼睛却看着李承宗。

    “哦,回禀陛下,”高士廉说道,“就是那位西市洁齿肆的女店主,听闻名叫野辞真,是一位党项族的姑娘。”

    “野辞真?”李渊脸上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表情。

    商女?别院?李渊暗暗揣度着。看来他的这位好皇孙不仅在多情上像极了他的父亲,而且就连在对商女的喜好上,也甚至随了他的父亲太子李建成。不过也难怪,他的生身母亲曾也是个商女,更何况这位叫野辞真的姑娘还曾经对他有恩,如此说来,即便是他对她产生了一点什么,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李承宗真要是对野辞真产生一点什么,反倒比他一点什么也不产生更合他李渊的心意。

第146章 唐灭高昌(二)

    “陛下,”李承宗拱手行礼奏报,“臣今日所奏之事皆从国事考虑,臣以皇太孙之名起誓,此次请奏与儿女私情没有半分关系。”

    “唔。”李渊点了点头,忽然莫名地有些开心。此时他更加关注的是那位能令李承宗在御前对着高士廉发火的女子,而对于李承宗究竟为什么要打高昌,或者说还要不要打高昌,他反而没那么关心了。“这么说来,宫中采买的齿刷和洁齿粉也是那位野辞真所创喽?”

    “正是。”宇文士及回应道,忍不住又夸了句,“此物确实惊艳。”

    李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渊宇文士及这话不假,自从月前他开始使用金齿刷早晚洁齿后,确实连进膳都感觉更香了。

    “倒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子。”李渊笑道,故意看了看李承宗的表情,将野辞真三个字默默地记在心中。

    虽然她也是一介商女,但大唐如今已今非昔比,随着两季水稻的推广和水稻育种的不断优化,大唐粮食的产量以比往年多出了一倍有余,再加上陆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日益蓬勃,目前商业在唐朝的发展已经不知道比在隋朝时好了多少倍。如果李承宗愿意的话,让他纳了这个野辞真做个侧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李渊从九成宫回来后就已决意要将皇位传给皇太孙李承宗,既然作为未来的天子,那开枝散叶就是稳定江山社稷的大事了。

    “陛下,”侍中王珪的进言打断了李渊的遐思,“臣以为,现如今我大唐粮产丰富,民生富足,大唐与西域诸国的通商之路只会日益重要。那高昌王麴文泰正是仗着高昌距离长安遥远,笃定我朝天子不会兴师动众一举伐之,所以才敢日渐嚣张,起了不臣之心。如今已有诸多西域番国深受其扰,高昌之东的伊吾可为我军西征的重要基地,再加上高昌之西的焉耆也与我朝结好,如若焉耆能允诺出兵与我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相信唐征高昌之战必捷。”

    “臣附议。”韦挺附和道。

    一时间,殿内又响起了战与不战的两派声音。宇文士及与高士廉强烈地表示反对,王珪、韦挺与马周则力挺皇太孙李承宗的提议。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太孙太傅兼左仆射魏徵居然没有和李承宗站在一边,他虽然嘴上说着表示中立,但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征战不易、劳民伤财”之意,颇有批判李承宗“好战”之嫌。在殿内所有人都表态过后,褚遂良姗姗站队魏徵,道了句“西域之国,攻不易,守更不易”,便未在多说。

    李渊将殿内的众人一一扫视一番,忽然想起之前他心中最擅卜问的“圣医”程子芩,便说道:“众卿说言,朕已心中知晓。此事待朕深思几日,再做定夺。”

    随后便又岔开话题,开始了下一个议题。

    曲池坊凝香苑膳堂内,李承宗坐在程子芩的对面正三心二意地用着膳,心情不好直接导致他的胃口也不佳。程子芩看着李承宗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想起午后宫中传来的唐皇李渊的召见口谕,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应该是西征高昌的事进展得不顺利。”程子芩心想。她拿起汤勺给李承宗舀了碗豚骨莲藕汤,然后又细心地撇去汤面上浮着的一层油脂,轻轻地放到李承宗的手边。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游刃有余地掌握了苏木师兄待她的那一套悄无声息的体贴法。只管默默地关怀,从无过多的言语。这种涓涓细流般的温和很容易就让人习惯,然后就默默化成了他周围空气,存在时不能每刻察觉,但却一刻也不能失去。

    “唉。”李承宗叹了口气,刚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汤匙。见程子芩正坐在对面自顾自地享用着美食,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即将发问的样子,便忍不住又撒娇道:“别人家的娘子整日里都是郎君长,郎君短的,为何我家娘子从来都不会嘘寒问暖呢?”

    “哦?”程子芩抬起眼笑道:“那敢问我家郎君是想住在娘子嘴上,还是被娘子放在心里呢?”

    “就不能两者都要吗?”李承宗着实霸道。

    “既要又要可不行。”程子芩莞尔一笑道,噎得李承宗更加吃不下饭了。程子芩看着李承宗既委屈又有些幽怨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又一本正经地启奏道:“殿下不必担忧,陛下已差人召臣明日入宫觐见,还特别叮嘱让臣带上臣的龟卜。臣以为,如若不出意外,殿下所求定能成事。”

    “哦。”李承宗勉强地笑了下,也许程子芩永远也无法明白,他想要的并非是让她去替他解决问题,而是他从小都可望而不可得的那一份可以填满他内心的温暖。

    “其实,孤并非是担忧西征高昌之事。”李承宗说道,毕竟他在平灭东突厥之前就一早听程子芩预言过了。“孤只是有些失望,太傅魏公此次没有站在孤的身后。”

    “哦。”程子芩终于明白了李承宗不开心的原因,她稍作思索后问道:“太孙殿下可愿魏公做一名忠臣良相?”

    “那是自然。”李承宗回复道,“但这与坚定不移地支持孤并不矛盾。”

    “嗯。”程子芩笑了笑,接着说:“可如若殿下不知西突厥可汗会对高昌王背信弃义呢?”

    李承宗转过头看向程子芩,一言不发。确实,习惯了借助她的天眼来看未来,在现下事情的判断上,他也失了部分的客观与公正。

    程子芩继续说道:“长安距离高昌确实路途遥远,行军不便,补给困难,如若西突厥当真和高昌联合起来绝地反击,殊死一搏,集结哀兵之气,此战结果如何当真尚未可知。魏公不惧君威,不倚亲近,忠君为国,不念己身,是为良相。”

    程子芩一言惊喜梦中人,李承宗忽而面露喜悦地端详着程子芩,缓缓笑问:“孤乃局外之人,尚且容易被你的天眼左右,你如何能做到可以不受其所控,从而令视野思维局限呢?”

    “鉴别诊断啊!”程子芩微微一笑道,见李承宗一头雾水的样子,便进一步解释道:“医者诊治疾病,除了要依据各种支持的证据给出诊断以外,还需要甄别其中不支持的部分,以鉴别其他有可能混淆真相的病症。此鉴别诊断之法也是辨证思维的体现,是以,我才能跳出限制,纵观全局。”

    “哦。”李承宗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程子芩见李承宗仍然不解的神情,略作思考后,又嫣然一笑念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殿下试试看,想象一下自己的灵识已飞升腾空,然后看着留在地上的自己重复经历某一段人生,便会知其实每一段人生走向都不是必然的,只要某一个节点变了,日后便存在很多种可能。如此一遍一遍的推演经历,思维便很容易打开了。”

    “哦!我明白了!”李承宗豁然开朗,脸上满是喜悦。忽然他的心脏又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剧烈的刺痛了一下,这种感觉令他的眉头不自觉地一蹙,紧紧地捂住胸口。

    “怎么了?”程子芩关切地问道,心想李承宗年纪尚轻,应该不至于会心绞痛发作。

    “无妨。”李承宗揉了两下胸口,心痛已经缓解。“不知为何,方才之事我好像经历过一样,但……”

    “似曾相识?”程子芩问道,见李承宗点了下头,便淡然自若地为他科普了起来:“似曾相识在我们那个世界被称为海马效应,是意识和记忆的一种错视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脑子搞错了,把很相似的一些情境带入当下,让我们误以为当下曾经发生过,其实那些情境有些只是类似,而有些甚至是被我们想象出来的……可以理解为‘白日梦’。所以,无妨,只要不是心绞痛就好。”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一本正经、言之凿凿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菀儿,”李承宗唤了声,轻轻握住程子芩的手,柔声道:“你能来到我的这个世界,我很欢喜。”

    程子芩暖暖一笑,将另一只手覆在李承宗的手背上,说道:“如果有机会,也欢迎你到我的那个世界看看,届时我给你做向导。”

    “好。”李承宗与程子芩四目相对,约定道:“就这么说定了。”

    翌日,在去往太极宫两仪殿的路上,程子芩穿着一身女尚书的紫色官袍,迎面遇见了从两仪殿方向走来的太史丞李淳风,心中一阵喜悦。她立马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可李淳风却从老就开始拱手躬身对她行礼。见到李淳风一副拒她以千里之外的姿态,程子芩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伤感。

    “师兄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吗?”程子芩站在李淳风的面前问道,眼中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程尚书安好。”李淳风依旧恭敬地微微欠身,刻意避开了程子芩的视线。

    “苏木师兄!”程子芩忽然提高了音量,李淳风竟对她疏离至此,当真是惹她生气了。“子芩究竟做错了何事惹得师兄不高兴,还请师兄明示?”

    “子芩……”李淳风慌张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还好带路的小内侍很自觉地走远了些,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程子芩的眼神时,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冷淡,对于程子芩这个师妹,他才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师兄做的不好。”李淳风内疚地说,看向程子芩的眼神中还满是心疼,看来他也已经知道程子芩之前怀孕小产的事了。也是,宫中的秘事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的。

    “子芩,”李淳风轻声唤道,看了看她身上的紫袍,又看了眼自己的绿色官服,苦涩地一笑道,“前朝之事,师兄比不上你;后宫之事,师兄也帮不到你。听说那日尹德妃……”李淳风顿了顿,终无法说出那些诬蔑他们师兄妹情谊的污糟之言,“好在太孙殿下已经回来了,以后有他可以保护你,师兄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远离你了。哦,还未曾正式道喜……”

    说着李淳风便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程子芩躬身行了个拱手礼,接着说:“恭喜皇太孙妃与皇太孙喜结连理,愿皇太孙妃与皇太孙情敦鹣鲽,祥叶螽麟。”

    “师兄……”程子芩喃喃道,顷刻间便理解了李淳风心中的无奈与挣扎。如今看来,是她太苛求他了。

    正当此时,内侍少监王福从两仪殿中出来,远远看见程子芩与李淳风的身影,便抬起脚往他们这边走来。李淳风见状用眼神向程子芩示了个意,随后便赶紧向程子芩再行了礼告辞。程子芩也恭敬地还了个礼后,转过身,带着一脸职业性的假笑朝着王福走了过去。

第147章 唐灭高昌(三)

    片刻之后,两仪殿偏殿内,程子芩手捧着龟卜一脸严肃地站在正坐在榻上的唐皇李渊的面前。从方才占卜的结果来看,大唐与高昌之间的征战是势在必行。这个结果与刚刚太史丞李淳风的算筹推演与前一晚太卜令袁天纲的观星所得结论均不谋而合。李渊听罢程子芩的解析,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对于征战一事,他心中已有定论。只不过,除了征讨高昌之外,今日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你们都先退下。”李渊指了指今日伴驾的内侍少监王福以及殿内值守的其他宫婢。待屏退众人后,他看向站在面前的程子芩,问道:“你与宗儿住在别院中可还安好?”

    “哈?”程子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一抬眼撞上李渊犀利的目光后,才确认了自己方才没有听错。“回禀陛下,臣与太孙殿下……一切安好。”

    “那就好。”李渊哈哈一笑,转而脸上又显现出愁云满面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程子芩破天荒直呼其名地喊了句:“子芩。”

    李渊突然的亲近惊得程子芩猝不及防,她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向正满脸慈祥地看着她的李渊,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过来。”李渊对着程子芩招了招手,以手示意她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程子芩迟疑片刻,将龟卜收入袋中,走到李渊的坐榻前,恭敬了行了个礼,依旧站着答话,不敢就坐。李渊微微一笑,也不再勉强,他用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奏章,对着程子芩说道:“你看,这是今日中书省送来的奏章。这一叠是支持皇太孙的,而这一叠都是反对的声音。”

    程子芩看着远多于支持者奏章的那叠反对者奏章,一时间陷入了迷惘。在她的印象之中,当她还在前朝参与议政的时候,朝堂之上的风向本不是如此的。在她的记忆里,李承宗监国期间行事果敢、赏罚分明,他办的每一件事均有章可依,下的每一道教令也均令朝臣信服。至少在她被李渊暂停了前朝议政之前,朝堂上支持李承宗的声音都是远多于反对者的。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呢?

    程子芩正思索着,李渊叹了口气,接着说:“朕已经老了,这大唐的天下终有一日要交到皇太孙的手上。可如此朝局,让朕又如何能放心呢?”

    李渊瞥了眼程子芩的脸色,继续道:“身为皇太孙,大唐未来的储君,需要学会均衡朝野,善待功臣。而且,前朝后宫皆是如此。可以发掘寒门学士中的人才,但也不可因此而不念门阀士族的旧情,更不可因一己之喜好任人唯亲、党同伐异,甚至以沉迷女色而落人话柄。不若如此的话,只怕朕就是提前做了无上皇,将皇太孙提前送上了皇位,这大唐的江山也难以长久稳固啊。”

    程子芩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渊,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没有完全明白。见程子芩不做表态,李渊的脸上稍稍显出一丝不悦,未等他开口明言,程子芩先行后退一步,向他行了个礼,说道:“陛下所言,臣有不同看法。”

    “哦?”这个回答倒把李渊给气笑了,他冷笑地看着程子芩,令她详实禀来。

    程子芩再行了个礼回禀道:“为君王者确需擅于制衡,但帝王之道或重于帝王之术。父慈则子孝,君仁则民顺。太孙殿下克己复礼,守心明性,并无任人唯亲、党同伐异之举,亦何来沉迷女色之说?”

    程子芩看了眼李渊脸上逐渐冷却的笑容,不卑不亢地接着说:“隋文帝杨坚与文献皇后独孤伽罗一生伉俪,荣辱与共,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隋唐女子皆艳羡之。时人也并未因隋文帝钟爱独孤皇后一人就抹杀了其在前朝治国上的功绩。且从古至今,代代君王并非皆形从一相,明君圣主之行事亦非人尽相同。太孙殿下如能谨遵圣主之教化,将帝王之道融会贯通于心中,走出自己不一样修齐治平之路,又缘何不可呢?”

    “哼。”李渊突然愤怒地一拍桌子,吓了程子芩一跳,他怒视着程子芩脸上一副就算马上要英勇就义也死不悔改的神情,眼中的怒火愈加地激烈,“你这是在指摘朕吗?”

    “微臣不敢。”程子芩赶紧躬身拱手行礼,却听李渊又极为克制地怒斥起她来。

    “你不提隋文帝与文献皇后倒也罢,你可知,如若不是隋文帝独宠文献皇后的话,隋朝也未必就会二世而亡。隋文帝临终前最后一句喊的可是‘独孤误我’!你怎敢说隋唐女子人人艳羡之?难道你将来也想成为像独孤伽罗那样的妒妇?让朕的皇孙也为你而虚设六宫?”

    “微臣惶恐。”程子芩继续躬身拱手行着礼,嘴上却没有一句否认。殿内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顷刻间整个空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李渊喘气的声音,程子芩悄悄抬头看了眼,只见李渊的手正在微微发抖,看来她着实把他气得不轻。为免继续刺激李渊,程子芩选择不再开口,反正她今日想说的话也已经都说完了。

    过了良久,李渊的呼吸声似乎不似方才的那般急促与沉重,程子芩微微地抬起头想要偷瞄一眼,却被李渊的目光抓了个正着。看着她一脸稚气又满眼坚毅的神情,李渊不觉地就想起了李承宗的样子。在李渊的印象中,李承宗在遇见程子芩之前是没有这般胆大妄为的,至少李承宗第一次想要忤逆自己就是因程子芩而起的。想到这里,李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他俩,强攻不行只能智取了。

    李渊想了想,平复了下心情后,又问道:“自宗儿回来后,你与宗儿也已同住多时,月事可还如期?”

    “哈?”李渊直白的发问雷坏了程子芩,这个话题可比上一个问题让她难以回答得多,只能尴尬地应了声“嗯”。

    听到她的答复,李渊的嘴角生起一抹笑意,他清了清嗓子道:“皇太孙不同于普通的亲王、郡王,所以宗儿的后嗣事关江山社稷,如果皇嗣不稳,则后宫与前朝皆难稳。你可懂朕的担忧?”

    “嗯。”程子芩无力地应道。在这一点上,她当真无可反驳。

    李渊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一丝笑容,他一改严厉的语气,循循善诱道:“朕知你之前小产时伤了身子,但你自己就是圣医,知道该如何调理,故朕便没再派其他的医官去为你诊治。如今,你与宗儿的婚期将至,如若在此之前,你能再度怀上宗儿的子嗣,那前朝那边的压力自然有朕为你们顶着。但如果你无法再次受孕,即便你做了皇太孙妃,将来也还是要再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毕竟你身后没有家族的支撑,单靠你独身一人,是不足以支撑宗儿帝王之道的。”

    李渊看了眼程子芩逐渐苍白的脸色,接着说:“朕这也是为你考虑。毕竟有些东西,获得后再失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的好。”

    程子芩一言不发,她用力地攥紧拳头,指甲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不过,也还有一法。”李渊看了眼程子芩微微颤抖的手,继续道:“朕听闻,住在你们别院里的那位野辞姑娘,与你一样,也曾救过宗儿的性命。朕的这个孙儿从小就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如果你们愿意,朕也可再下一道敕令,让宗儿一并纳了她为侧妃,将来她若有了子嗣也可养在你的名下。如此一来,你和宗儿之事便多了几分胜算了。”

    “呵呵。”程子芩忽然悲怆地笑了声,她今日似乎明白了当年李承宗的生母究竟曾经面对过什么。她已经体会过了李承宗从小经历的痛苦,又怎会再去制造出另一个“李承宗惨剧”呢?更何况,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所谓的皇太孙妃之位,而是李承宗与她一样的一心一意。所以,李渊的这个提议到底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程子芩的这声“呵呵”令李渊方才压制下来的愤怒忽又有了些抬头的趋势,他冷冷地看向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程子芩,道出了全部实情:“你可知,朕原本心中属意的皇太孙妃之人选乃是太原王氏,是宗儿一再地恳求朕,才让朕给了你这个机会。可是,宗儿毕竟不是郑氏亲生,如果在朕百年之后,他身后既没有姻亲之戚可以支撑,有无子嗣以安臣民之心,你可知将来会发生什么?”

    程子芩抬头看向李渊,他的这席话着实令她听进去了。李渊观程子芩的表情,见她好似已经有所动容,便赶紧趁热打铁,再接再厉道:“朕知道你与宗儿年少相识,情深义重,宗儿之前更是为了你想要放弃皇太孙之位,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如今宗儿面临如此之大的压力,你是否又能为他多考虑一些呢?”

    李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人生在世,就连是朕,有些妥协,也不得不做。你们都还年轻,经历的世事还太少,将来你们便会慢慢明白的,到时,你们也就能体会到朕的苦心了。”

    李渊一席话言罢,程子芩攥紧的拳头终于微微的松开。李渊的提醒,令程子芩又想起野辞真告诉她的李承宗曾为了她以命相搏重伤昏迷的那些过往,双眼不知不觉地就模糊了起来。是啊,他已经默默的为她做了那么许多,可是她却一分也不愿妥协。现下的世界不是她原来的世界,皇太孙李承宗也不是普通的庶民,对于这个世界里的皇太孙来说,家世和子嗣对他的意义确实是比她本人重要得多了。

    李渊再仔细地在程子芩的脸上探查一番,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不再浪费口舌,他对着程子芩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去吧。也不必着急,回去后好好思量下朕的建议,待你心中有了答案,可随时再来与朕说。”

    说罢,李渊便叫来了内侍少监王福亲自送程子芩离开。程子芩如游魂一般地走出两仪殿,她脚步沉重地一直往南缓行,直到出了太极宫的南门顺天门,才被等侯在外面的金灵接到。

    “怎么了?”金灵见程子芩的脸色不好,赶紧紧张地问道。

    程子芩听到金灵的声音才逐渐回过了神,她徐徐转过身看了眼身后的太极宫,脸色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原来“一入宫门深似海”说的竟是这般感觉,与她此时身在宫门内还是宫门外倒无半点关系。

    “走吧。”程子芩吩咐道,此时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金灵见状,赶紧扶着程子芩上了马车。随着御者扬鞭一声令下,马车出了顺天门大街之后,径直朝着曲池坊驰去。

第148章 唐灭高昌(四)

    在程子芩离开了前朝两仪殿之后,唐皇李渊立马摆驾后宫甘露殿。内侍监裴静已早早地按照李渊的吩咐将野辞真从太极宫北门玄武门带进了后宫,令其在甘露殿里等候接见。与此同时,三清殿的圣姑李五戒也已经准备好了李渊索要的丹药,并将其装在一个锦盒之中,令一名圣娥马不停蹄地将锦盒送来了甘露殿。

    野辞真一脸茫然地立在甘露殿内,偷偷地四下张望,当看到殿内一角所设已经闲置多时的偏几时,脸上不自觉生出一丝疑惑。裴静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野辞真的思索。初次入宫,便被宫人引来了唐皇李渊的书房,她这经历换作任何人都会像她一样感觉莫名其妙吧。

    “陛下驾到。”门外内侍高喊了一声。

    野辞真赶紧转过身,在裴静的提示下向着步入殿内的李渊躬身行了个叉手礼。

    李渊见野辞真虽是一身党项服饰打扮,却深谙中原礼节,脸上微微一笑,随即便令裴静给野辞真赐座。看来接下来和野辞真的这场谈话,会比方才在两仪殿中和程子芩的那场博弈要顺畅许多。

    是日晚,皇太孙李承宗在解决完东宫事务后即刻策马赶回了曲池坊。自从他接到太极宫中的传讯说程尚书离开两仪殿时的面色不大好后,他就一直心中忐忑,直到回到凝香苑见到正站在廊下迎接他的程子芩,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

    “今日入宫如何?可有何事不顺?”李承宗焦急地问。

    程子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回复道:“占卜顺利,殿下不必担忧,西征高昌之事应无变故。”

    “我说的不是此事。你如何?”李承宗更正道,关切地看着程子芩的眼睛问。

    “我?”程子芩反问,不由得轻嗤一声,“我能有何事?”

    李承宗认真地审视了着程子芩的表情,确实看不出有端倪,良久才吁了口气将悬着的心完全放下。

    “没事便好。”李承宗轻声道,说完便牵起程子芩的手走向正殿。两人刚刚进殿,尚未落坐,便又听婢女春华入殿通传野辞真求见。李承宗面露不悦地邹起眉头,正欲拒绝,程子芩却抢先允准了接见。

    “程娘子……”春华看了眼李承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徐徐道出:“阿真执事说只求见程娘子一人。”

    “哦。”程子芩应了声,令春华引野辞真至偏殿会面,回头安抚着李承宗道:“殿下先行歇息,我去去就回。”

    “快去快回。”李承宗有些不悦地说,说完还不忘特别叮嘱一句:“顺便告诉她,以后如若不是急事,莫要再来凝香苑。”

    “好。”程子芩温婉一笑,起身离开。

    凝香苑偏殿内,程子芩与野辞真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摆着一个十分奢华的锦盒。程子芩看着锦盒一言不发,野辞真坐在她的对面一脸坦然地看着她,这情景程子芩还是头一回遇见,野辞真也未尝不是。

    “这……”程子芩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这场面实在是有些戏剧性了。

    “这是合欢丹。”野辞真敞亮地说:“此乃陛下今日所赐。”

    “唔。”程子芩应道,脑子中一直回想着野辞真方才所说之事,一时间还有些凌乱。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野辞真有些诧异地问道。

    “那倒没有。”程子芩又是尴尬地一笑,这种事情李渊确实做得出来,只是作为当事人之一,此事她也确实不好评价。半晌过后,程子芩才忽然忍不住地嗤笑一声,感叹道:“只是……圣人一定想不到你会跑来找我,还把这丹药转手就送给了我。”

    “确实。”野辞真也轻嗤一声笑道:“程娘子不是普通的大唐娘子,阿真也绝非一般的草原上的姑娘。”

    程子芩和野辞真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笑声依稀传到隔壁李承宗的耳朵里,惹得他不禁一阵烦躁。

    “那……你就不怕影响你阿叔的性命吗?”程子芩问道。

    “怎会影响?”野辞真反问道,“我又没有拒绝陛下的提议。只不过阿真不喜欢陛下的法子罢了。”

    “哈?”程子芩当真是有些拜服她了。

    娥皇女英?这便是李渊今日在甘露殿里讲给野辞真听的故事。先谈典故,再赠灵药,这意图简直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看来李渊今日是做了两手准备,势必想要促成他心中的执念之事。

    “唉。”程子芩叹了口气,然后便起身向野辞真行了个叉手礼。单是她今日的这份坦荡就值得她这一拜的。“事情我已知晓,感谢阿真能够坦诚相告。这只锦盒我收下了,今日是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阿真如有需要,我亦定当竭力回报。”

    “好,我也记下了。”野辞真笑着起身回了个礼,随即便干脆地转身告辞。待野辞真走出偏殿后,金灵也打理好了汤泉屋回来迎接程子芩前去沐浴。

    “这是何物?”金灵看着桌上的锦盒问。

    “不是什么好东西。”程子芩回复道,说罢便拿起锦盒递给金灵,“拿去烧了吧。小心别被药粉的烟雾给薰到。”

    “哦。”金灵一脸狐疑地接下锦盒,默默感叹着这么好看的锦盒丢进灶台里烧掉着实挺可惜的。

    是日晚,程子芩躺在李承宗的身边,久久无法入眠。夜已深,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李承宗的脸上,勾勒出他俊朗的侧颜。程子芩静静地端详着他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悲伤。她无法想象,当初的他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从高崖上纵身一跃,如果换作是她的话,在同等处境之下,她当真未必能做到他对她的这般。

    “承宗,你待我真好。”程子芩喃喃道,声音虽小但却也部分传进了李承宗的耳朵。李承宗意识模糊地翻了个身,动作轻柔地将程子芩揽入怀中。

    “快睡。”李承宗半梦半醒道,将鼻子埋进了她的发间。

    程子芩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李承宗的脸庞,耳边逐渐传来他稍显深沉的呼吸声,他有规律的一呼一吸,令程子芩格外的心安。

    “承宗……”程子芩又叫了声,见李承宗已睡熟,不再有所回应,便缓缓地抬起下颌,在他的前额印上深深的一吻,旋即又轻轻地用手搂紧他的脖颈,调整了下体位,将自己的脑袋靠上他的肩膀。不觉中,她的眼角滑出一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我好舍不得你。”程子芩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李承宗似有感应似的挪动了两下身体,将程子芩搂得更紧。伴着他沉稳的呼吸声,程子芩往他的怀里又钻了钻,不知不觉间也逐渐进入了梦乡。

    数日后,唐皇李渊在太极殿颁下敕令,定下出兵征讨高昌一事,由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侯君集任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将军姜行本为副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军萨孤吴仁与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行军总管领三十余万唐军挥兵西征。高昌乃连通大唐与西域诸国的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塞,不战则已,战则必须一举拿下。

    在皇太孙李承宗的进言下,李渊又令右骁卫大将军丘行恭携上百位擅制攻城器具的能工巧匠随军出征以备侯君集攻城时所需,同时又令玄武门宿卫契苾何力为葱山道副大总管另领一路兵马以监视与牵制西突厥随后可能派遣的援军。如有必要,李渊亦可随时将令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趁此机会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西突厥也一并拿下。

    行军计划已定,作为首次独领大军出征的行军大总管,侯君集思虑再三过后,仍在出发前再次登门拜访前兵部尚书李靖,以求取其手中在西征吐谷浑时就已被他惦记上的兵法宝典。见侯君集此次登门一脸诚挚,并且以家国大义为请书缘由,李靖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与侯君集约法三章,令其谨记此次唐军西征为正义之师,断不可行卑劣狡诈之法用兵,侯君集以项上人头担保后,李靖方将之前皇太孙李承宗赠予其的《历代战神布阵图》与自己耗尽一生心血所总结的行兵笔记一并交给了侯君集。

    又经过数日之后,唐军将士与工匠、粮草等军备均已准备妥当,由于唐皇李渊身体抱恙,故由皇太孙李承宗代其在顺天门城楼上为西征的大军送行。程子芩陪同李承宗一起登上了城楼,看着顺天门广场上浩浩荡荡整齐排列的唐军方阵,程子芩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自豪与敬畏之情。

    “放心。你绘制的撞车、投石车与瞭望木楼的图纸,孤都已经交给罗成了。而且还令人备下了不少依你之法而制的压缩干粮。此次西征高昌必定万无一失。”李承宗转过头对着程子芩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罗成也去了?”程子芩有些诧异,她记得之前在两仪殿面见李渊占卜的时候,她可没有提过罗成的名字。

    “嗯。这小子对野辞真是真的上心。”李承宗说罢看向程子芩,“就像孤当初对你一样。”

    程子芩不禁微微一笑低下头,视线滑落到李承宗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上。“此物殿下怎么没有交给侯君集?”

    “哦。”李承宗顺遂举起望远镜向远处探望,“孤已令人仿制了一批送入军中,这一柄是你亲手所制,孤当然要留下来自己把玩。”

    李承宗说着调整了一下镜筒,又将望远镜指向太白山的方向,忽然惊呼一声:“哈,我看见你师父了!”

    “哈?不可能!”程子芩一边说着,一边抢过望远镜远眺。她自己做的东西她自己心中最有数,这玩意儿充其量也就只能看清几百步以外的情况,打死也不可能看见十常斋的。“哼,就知道你骗人!”

    看着程子芩气呼呼的样子,李承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将程子芩拉入怀中。程子芩手里举着望远镜,背靠在李承宗的胸前,向南眺望着曲池坊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连凝香苑都看不到,还说什么十常斋呢。”

    “菀儿,”李承宗温柔地在程子芩耳边唤道,旁若无人地和她说起了悄悄话,“还记得数年前,也是你陪着我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上,如今你又陪我登上这顺天门的城楼。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我今日对天起誓,待我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之后,你必定是我唯一的皇后,也是我唯一的后宫。”

    “那……太孙殿下愿与我共享天下吗?”程子芩笑着问。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李承宗回答道,顿了顿,又以更加郑重地口吻接着说:“如违此誓,孤愿以半数寿命偿之。”

第149章 唐皇中毒

    “呸呸呸!太孙殿下慎言。”程子芩连忙打断李承宗的立誓。虽然这种誓言包含了全天下女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深情,但在程子芩看来,生命何其珍贵,不论因为任何缘由皆不可以生命寿数谈笑儿戏。

    “我是认真的。”李承宗将程子芩扳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忽而又一笑:“你可是吃过我一半长寿面的,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哈?”程子芩尴尬地抽动两下嘴角,喃喃吐槽道:“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以后太孙殿下还是少做为好。”

    “呵呵。”李承宗学着程子芩的语气笑出声,贴近她的耳边悄语道:“好像我越来越‘科学’,菀儿反倒越来越‘迷信’了。咱俩到底谁才是穿越来的?”

    “这个……”程子芩也答不上来了,她嘿嘿一笑,赶紧打了个岔,转过身继续摆弄起望远镜看向天空,“承宗,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天文望远镜,可以看到外太空的其他星球呢?”

    “哦?”李承宗从背后扶住程子芩的腰身以护住她的安全,笑着问:“那岂不是很适合送去太史局?”

    “那还是别了。”程子芩默默地想象着她的苏木师兄太史丞李淳风整个人立在风中凌乱的模样,赶紧否定道。李淳风可是好不容易才造出了令他引以为傲的新浑天仪,若是分分钟就被现代科技碾压,以致于他的整个天文世界观都瞬间崩塌,那可就不好了。

    “太孙殿下,陛下传召。”内侍少监王福亲自登楼前来通传。

    听到王福的声音,李承宗赶紧松开扶在程子芩腰间的手,上前一步将程子芩挡在身后。

    “知道了。”李承宗平淡地应了声,令随行的卫率护送程子芩回曲池坊后,便跟着王福一起径直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太极宫后宫甘露殿,唐皇李渊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不知为何他近日总感觉有些头重脚轻,时不时还出现双手颤抖的症状,因此他才不顾圣姑李五戒之前的谨告,私自加大了他每日都会服食的金丹的剂量。可哪成想,今日晨起后他直接头晕到天旋地转的程度,连床榻都下不了,所以他这才不得不让皇太孙代他在顺天门为西征的将士送行。

    内侍监裴静一直侍奉在侧,陪同尚药奉御和侍御医张世一一起为李渊诊治,李承宗面色平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李渊不大好看的脸色,他的心中满是疑虑。虽然之前他也曾听程子芩提到过,在原来的历史时间线上,李渊的寿数也就只剩下半年不到,但自从李渊从九成宫回到长安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却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原本李承宗还以为,李渊的寿数会因为历史的改变而延长,但从他今日这一番病来如山倒的表现来看,或许人命真的是由天定,既然阎王注定三更死,就断不会留人到五更。

    “如何?陛下的身体可有大恙?”尚药奉御和张世一刚号完脉,裴静就焦急地问道。

    “这……”尚药奉御面露难色,转过头看向张世一。

    张世一正欲开口直言,却被裴静立马打断。裴静在殿内环视了一圈,令太医少监王福与殿内值守的其他宫人一并先退至门外后,才又请张世一接着言明。

    张世一回头看了眼尚药奉御,转身对着李渊和李承宗如实回禀道:“陛下此番并非是六邪入体,而是中毒了。”

    “什么?中毒?”裴静大惊。

    “怎么会?”李承宗也诧异地问,“宫中膳食最是严谨,陛下进食前又每每皆有尚食试食,毒从何来?”

    “这……”裴静看了眼床榻上的李渊,有些有口难言的意思。

    李渊咳了两声,抬起手示意想要起身。李承宗立马上前搀扶,在裴静的配合下,将李渊缓缓扶起,令其靠坐在榻上。

    “侍御医是否误判了?朕怎会中毒?”李渊虚弱地说,说罢又看向立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尚药奉御,问道:“奉御怎么说?”

    “陛下……”尚药奉御犹豫片刻,接着吞吐道,“从陛下的疾症和脉象上来看,确实不似六邪入体所致。敢问陛下,除了每日正常的膳食与药饮以外,可还有服食其他之物?”

    “其他?”李渊想了想,心中一惊,但又不好承认,便不再答话。

    尚药奉御见状已然心中有数,作为一个从前朝时期就开始在宫中做侍御医的医官,他对于帝王想通过服食丹药以寻求长生不老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了。尚药奉御赶紧起身,躬身拱手行礼道:“不论是何物,还请陛下即刻停用。有些毒物被微量的摄入体内,短时间内尚且看不出端倪,但倘若时间一长,毒剂累积,亦会逐渐暴露出来。而且这种慢性中毒很难清除,如若陛下继续服用的话,恐怕不日还可能导致……”

    尚药奉御适时地收住声,“暴毙”两个字要是说出口,分分钟都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李渊仍旧没有答话,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挥了挥手令众人告退,单留下李承宗一人继续陪在榻前。

    “宗儿。”待众人离开后,李渊轻唤了一声,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他看着李承宗少年英姿的样子,忽然自嘲似的笑出了声。看来长生不老也真的只是痴人说梦罢了,即便英明睿智如他,也终是因为贪生怕死而遭了那巫女李五戒的哄骗。没想到算计了一生,到头来他自己也被算计了。

    “你过来,坐到祖父这里来。”李渊缓缓道。

    李承宗忽然眼中一动,现下的李渊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副多疑阴诡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一位寻常人家慈眉善目的普通老人。

    “诺。”李承宗走到李渊的床榻边坐下。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他的这位祖父,心中的排斥感似乎也在慢慢地淡化。

    李渊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祖父是真的老了,也是时候要把天下交到你的手上了。”

    “祖父……”李承宗忽觉喉中有些难受,他刚一张口,却被李渊按捺了下来。

    李渊咳了两声,接着说:“祖父知道,因为你生母的事,其实你一直都对祖父心存芥蒂。事到如今,祖父仍然希望你能明白,生在官宦或帝王之家,姻亲大事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到门阀家族,甚至是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所以,有些事,祖父不得不做,哪怕是祖父自己遇到,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渊说罢,看了看李承宗似乎已经有些动容的脸色,他转过身从旁边摸索过来一本奏章递到李承宗的面前,接着说:“你看看这个。”

    李承宗狐疑着接过奏章,打开后刚刚浏览了两行字,眉头已经紧紧蹙在了一块。他正欲怒斥,又被李渊抢先按捺了下来。

    “你先看看落款处的签名。”李渊提醒道,果然这一招足以堵上李承宗方才即将脱口而出的驳斥之词。

    “皇太孙妃之位非比寻常,如今满朝文武皆知朕已经年迈,不日便将传位于你,所以,皇太孙妃不日也将擢升为皇后,成为这大唐的一国之母。之前,朕曾感念于你与子芩之间的纯挚感情,又因她曾身怀你的骨肉而允下了她这个皇太孙妃之位。可是,现下她没能保下这个孩子,而朝中文武百官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若有朝一日,你登基临朝,皇帝专宠皇后,但皇后却无子嗣,这无异于是将大唐的安危推向了风雨飘摇之处啊。”

    李渊说道激动之处,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李承宗赶紧为他抚了抚后背,缓解了片刻过后,李渊才又接着道:“这封奏书与其说是奏书,倒不如说是一封请愿书,落款之处,光是崔、王、郑、卢四大家族中就签了三个,没签的那个太原王氏还是出于为了要避嫌的原因。祖父知道你与子芩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但是帝王家的婚事当真是不能如此自私的。难道你和子芩忍心见到朝堂震动、百姓不安的局面吗?”

    “可是……”

    “稍安勿躁。”李渊又打断了李承宗的话,接着说:“朕知道不可能令你背弃子芩改娶太原王氏为皇太孙妃,所以朕从没有想过要收回她皇太孙妃的身份,但如果想要堵上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除非她的腹中能再传来喜讯,甚至是借他人之腹传来喜讯,再或者她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朕再同时为你赐婚一位侧妃……”李渊顿了顿,接着道:“朕知道你们不易,朝臣不易,大唐的子民也不易,而朕能为你们做的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李渊说罢,无奈地看向李承宗,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从李承宗的表情来看,他也明确了李承宗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你也不必着急,距离你们大婚还有两月余的时间,不如你先回去与子芩好好商量一番,再来回复朕也不迟。”

    李承宗的喉头动了两下,始终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指紧紧地抠进奏书里,良久才克制地将它合上,呈还给李渊。

    李渊接下奏书,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住在你别院中的那位野辞真也是个不错的姑娘,而且也对你有恩,在行商之事上的本事也恰有几分神似你的生母,如果你对她也有几分喜欢的话,朕可以做主帮你纳了她。”

    “祖父……”李承宗的内心一时间五味成杂,此刻的他除了还能感觉到很无力以外,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再去做任何的思考了。

    “祖父都知道。”李渊叹道。良久过后,李渊才又朝着李承宗挥了下手,令其先行告退。待李承宗离开后,李渊立即召入裴静,令他即刻着人去将三清殿的圣姑带来。

    裴静不敢怠慢,当即称“唯”转身去办。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圣姑李五戒令手下的圣娥服侍着李渊将刚刚煮好的“避尘汤”饮下,然后又扶着李渊缓缓躺下休息。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渊的虚弱感果然好了许多,而且头晕之症也似得到了明显的缓解。李渊有些不解地询问李五戒道:“圣姑既知这金丹中所含的朱砂有毒,为何又要让朕服用呢?”

    李五戒叉手行礼道:“回禀陛下,朱砂乃是炼制长生不老丹绕不开的一味药,好在用这不老泉水可以克制毒性,这也是为何本士需要先找到不老泉才肯为陛下炼制丹药的原因。此次陛下一次进食了加量的金丹,所以才会出现突发眩晕之症,好在这碗避尘汤可以暂时压制毒性,不过陛下仍需谨记,断不可再私自过量服用。”

    “唔。原来如此。”李渊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朕错怪你了。”

    “无妨。”李五戒接着说:“虽然陛下在修炼的过程中可能会遇见头重脚轻的阶段,但修炼长生不老的法门本就是向死而生的过程,所以,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如果下次再遇到身体上的不适,一定要先通传本士,以免让旁人知晓惹人生疑。”

    “嗯。”李渊应了声。

    “还有……”李五戒想了想,接着说:“自从陛下开始服用这金丹算来已近百日,正如本士之前所述,这长生不老金丹每日只需一粒,且一共只需服用百粒,不可少漏,也不可多服,如今陛下打乱了服药计划,虽然避尘汤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但却不能完全化解,所以本士只有亲自出宫一趟去为陛下入山寻找一些特殊的草药,用以炼制解药以化解陛下体内多余的毒素。”

    “唔。”李渊又点了点头,毕竟在长生不老的这件事上,除了李五戒以外,也没有人可以帮他了。李渊想了想,旋即便让裴静去办差人护送圣姑往返的事情,还特别地交待道“一定要把圣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裴静躬身行礼应下,他看了眼李五戒波澜不惊的表情。此巫女多次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死里逃生、化险为夷,看来这一次护送她外出也不会是一趟轻松的差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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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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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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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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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