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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拔云汐     唐医起居注txt下载     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章 夜游平康

    返程途中,李承德继续坐于车厢之外,待送程子芩和薛婕妤返回太极宫后才又坐进车厢,一脸怪异地盯着李淑韵看,看得李淑韵心里直发毛,她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反守为攻地问道:“三弟可是有话要说?”

    李承德冷笑一声,问道:“长姊今日要去何处,莫非真以为三弟不知?”

    “哦。然后呢?”李淑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语气上还越来越像程子芩,真是令李承德头痛。他心想着这程子芩的毒性实在是不小,害得他的长兄、二兄和长姊都已中毒不浅。

    李承德叹了口气,说道:“长姊要是当真想去见识见识,也并非完全不可,只是不能动用东宫的车马。”

    李承德说着轻轻掀开窗幔,看了眼马车外,确定附近没有其他的马车后,接着说:“虽然祖父已令长兄监国,但朝中形势复杂,万不可大意。万一东宫车驾驶入丹凤街平康里的消息传到九成宫或者朝臣们的耳朵里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唔。”李淑韵点头认可,自责道:“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日后定当谨慎。”

    “嗯。”李承德点到即止,也不再多加指责。他想起另一件事,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李淑韵看着他,稍作思索,忽然不禁一笑,主动问道:“三弟可是还有话要说?”

    李承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个薛婕妤……长姊同她很熟吗?”

    “嗯。”李淑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凤盈是子芩的闺中密友,之前在宫中常见,但我也是今日才与她更熟络的。”

    “她叫薛凤盈?”李承德追问。

    “嗯。”李淑韵点点头,说道:“凤盈之父薛道衡文采卓绝,其兄薛收与族兄薛德音、其侄薛元敬齐名并称‘河东三凤’,薛家当真是文学世家、人才济济的。”

    “唔。”李承德应道。他回想着今日掀开帷幔初见薛婕妤时她清秀的脸庞,以及后来在褚府庭院内她文采斐然的诗句和清丽娟秀的字迹,脸上若隐若现出一个笑容。

    李淑韵看着李承德的神色,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担忧,她叫了声李承德“三弟”,然后说道:“虽然凤盈是为报祖父为其父亲平反之恩才入的宫,又因为入宫时还年幼故一直尚未承恩,但她名义上始终是祖父的婕妤,又年长于你我,按辈分我们都可以叫声……”

    “祖母”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忍了忍,李淑韵接着说:“还记得当年的齐王叔和张婕妤吗?万不可一步错,步步错啊。”

    “长姊多虑了。”李承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不是齐王李元吉,薛婕妤也不是张婕妤。更何况宫内流传的有关齐王与张婕妤的流言也始终只是小道消息而已,真正的实情如何其实除了那日在临湖殿内的几个人知晓以外,外人皆不得而知,而那日加上后来前前后后死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真正知晓实情的怕是除了李渊和裴静以外就只有程子芩了。

    李承德不再说话,他掀起窗幔看向车外。薛婕妤既然尚未承恩,那就算不得是李渊的正式后宫。他今日对她的这番心动可与之前对程子芩的欣赏与钦慕之情不同,可以说他对薛婕妤的这种感觉要浓烈得多,而且更接近于渴望与倾慕。此刻,他终于有点能理解长兄对于程子芩的迷之依恋了。

    太极宫后宫弘文殿,程子芩刚一回到西侧殿,金灵就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然后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打听道:“今日感觉如何?平康坊这三个字可是被你念叨过几年了,今日一去,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灯红酒绿、光怪陆离?”

    “嗐,别提了。”程子芩一脸无语地倒在床榻上,极其失望地吐着气。

    她算是服了,可能她命里真的是跟平康坊相斥吧。就像是两块同极的磁石一样,无论如何,只要她一靠**康坊,就会立马被弹开。也许她这辈子都见识不到大唐长安最繁华的平康坊夜市里那些琴诗书画、吹弹歌舞样样精通且又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花娘歌姬了。

    “程娘子。”门外殿门上轻轻响了三下,有人小声在外面喊道。

    一听这称呼,程子芩便知又是李承宗的密探来了,除了久在曲池院里的那群人,其他人是不会叫她,更不会在宫中叫她“程娘子”的。程子芩给金灵使了个眼色,令金灵去开门把人给放进来,自己也深呼吸了几下后拖着慵懒的身子坐起来。

    须臾,金灵带着一身黑衣的密探长路走进室内,长路对着程子芩抱拳一拜后,笑道:“程娘子,太孙殿下有请。”

    “之前不是说过了,在圣人回宫之前,我都不能去东宫过夜的嘛。”程子芩说道。虽然唐皇李渊已经在口头上给她和皇太孙李承宗赐婚,但是赐婚的诏书还没有颁布,大婚仪式也没有完成,所以目前作为皇帝内宫宫臣的她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的直接就搬到东宫去。

    “程娘子误会了。”长路赶紧解释道:“殿下不在东宫,现下正在安礼门外等候程娘子。”见程子芩看着他不说话,长路又补充解释道:“哦,殿下方才还交待说今晚也不回曲池坊。”

    “哦?这倒是稀奇。”程子芩嘴角一笑。看现在的时辰长安城内应该已经宵禁了。李承宗神神秘秘地在安礼门等她,既不带她回东宫,又不带她回曲池院,那他今晚莫非是想带着她去长安城的大街上压马路,然后好让她领上个几十大鞭?

    “程娘子……不敢去?”长路已经基本摸清了程子芩的脉门,激将法对她来说可比央求法有用且高效多了。

    “走。”程子芩说着便站起身,健步如飞地走出弘文殿,径直朝安礼门走去。

    太极宫北侧偏门安礼门外,程子芩在长路的搀扶下坐进马车,刚一进去便接受到李承宗目光的审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子芩,直到程子芩自己摇摇晃晃地坐到他的身边,也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被李承宗这么上下来回打量着,程子芩浑身感觉不适,待马车跑稳后,她猛地一转头,直视着李承宗问道:“太孙殿下可有何指教?”

    李承宗继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直到把程子芩看得快要忍不住爆发了,才满脸戏谑地问:“听说你今日去平康坊了?”

    “听谁说的?”程子芩反驳得毫无底气。原本她条件反射地就想到了李承德,正要暗自开骂,但转念一想,李承德一向就不是大嘴巴的人,便又立马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汗颜自责。

    “就穿这身去的?”李承宗紧接着问。

    “不然呢?”程子芩不打自招。果然论诱导口供的手段,在李承宗的面前,程子芩还是防不胜防。李承宗不禁一笑,伸出手拿起一个包袱递给程子芩。

    “把包袱里的衣服换上。”李承宗吩咐道,脸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每个毛孔都在诉说着“今晚大爷就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程子芩一脸狐疑着打开李承宗递过来的包袱……

    湛蓝色亮到反光的丝绸外袍,配上一条三眼玉石腰带,束发的发髻上再换上一柄洁白无瑕的玉簪,程子芩换上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像个富家纨绔公子哥。李承宗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只听马车外的御者悄声说了句“到了”,马车摇晃几下便停了下来。李承宗站起身,弯着腰搀扶起程子芩一起下马车。

    马车的帷幔一拉开,程子芩的眼前忽然一亮,一排排灯树、灯楼将平康坊里的夜照得如同白昼一样。与程子芩预料得分毫不差的是整个平康坊内完全没有宵禁,以致于坊内百姓的生活可以和白日里一般无二,但大大超乎她意料的是夜间平康坊热闹的程度不仅远远超出了她今日白天来时的所见,就连她之前去过的长安城最繁华的西市和醴泉坊也都完全比不上这里的十之一二。熙熙攘攘的人群,灯火通明的楼宇,如若她现下闭上眼睛,只听声音的话完全会分不清当下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程子芩不经意间就吟出了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李承宗表情玩味地看着程子芩一脸兴奋的神态,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在百千花灯的映射下,程子芩的眼眸闪烁灵动,甚是好看。

    “既然你喜欢吟诗,那我们今晚就去挹翠楼吧。”李承宗笑道,程子芩的脑袋立马点得像个缝纫机引线机头似的。李承宗满眼宠溺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南曲之中一处内有水上小舟、上有空中飞鱼的华丽青楼。

    越过院中流水上的小桥,再穿过几曲回廊,程子芩跟着李承宗步入挹翠楼的主宴厅。厅中食客们分案而坐,从衣着打扮上来看,确实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当然也有少许离厅中戏台较远一些的偏僻之处也设着一些案几以供暂未出仕或者得势的文人墨客使用,毕竟富家郎君们只是来消遣饮食的,而若想要提高自家青楼的品级以及名声,还得借这些文人雅士之口来和青楼内的花娘们联动,才能将自家花娘们既明艳娇俏又风雅过人的口碑做起来并且传扬出去。

    程子芩正不可思议地环视着厅内这一片风光旖旎之象,楼内的鸨母已第一时间察觉到贵客所在,笑脸嘻嘻地迎面赶来。她走到跟前后,迅速打量了李承宗和程子芩一番,然后操着标准青楼老鸨的嗓音对着二人说道:“两位郎君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挹翠楼吧,不若先上二楼上座看茶,让我仔细为贵客介绍介绍我们挹翠楼的花娘们。”

    “甚好。”李承宗说着便又拉着程子芩的手转身上楼。鸨母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脸肌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调整好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第121章 花娘颜卿

    片刻之后,鸨母引着李承宗和程子芩来到二楼的上等厢房兰厢入座。虽然厢房不大,但却布置得清新雅致,厢房的窗栏外正对着楼下的戏台,程子芩凭栏下探,整个楼内的风景一览无余,这挹翠楼当真不似程子芩在电视剧里所见的那些莺莺燕燕、庸脂俗粉所在的低等妓院。

    “一盏西湖龙井,一盏太白山菊,再来些你们楼里的招牌糕点,其他你看着办吧。”李承宗说完拿出三枚西域金币摆在桌上,叮嘱道:“无事不要前来打扰。”

    鸨母一见桌上的金币,眼中立马随之金光闪闪,赶紧连连称好并双手揽起金币离开。不一会儿,楼内的奴仆就端着茶盏和糕点进来,麻利地摆放在桌上后便又匆匆离开。李承宗见程子芩还是一动不动地倚着栏杆望着楼下,不禁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化成了一具雕像呢。

    “早知道你好这口儿,我早就带你来了。”李承宗笑道。

    “早知道你这么开明,我也早就跟你说了。”程子芩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楼下暂时拉了回来,走回李承宗的旁边坐下。“方才鸨母说瞧着你也面生,那你怎的如此熟悉的样子。”

    李承宗呷了口茶,说道:“南曲的青楼艺馆大都大同小异,不同的只不过是各家的花娘艺妓罢了。”

    “哦。我就知道你肯定来过。”程子芩小声嘟囔道,脸上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看到她不开心,李承宗就开心了。

    “怎么,吃醋了?”李承宗玩味地看着程子芩。

    “谁吃醋了?”程子芩嘴巴硬气,语气上却不打自招。

    李承宗微微一笑,道:“我说过的话,说到一定做到。”程子芩疑惑地看向李承宗,李承宗接着说:“平康坊的青楼艺馆并非都是风月场所,尤其是这南曲的优等独院,是许多士大夫和文人墨客应酬交际的地方。一曲和中曲的那些污浊之地,我是真的不曾去过。”

    “也是。”程子芩悻悻道,“李兄可是宫中之人,想要什么没有,何需去烟花巷柳之地。”

    “程弟说的是。”李承宗挑眉笑道,他越来越喜欢看程子芩这副酸溜溜的样子。

    “你……”程子芩正要发作,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哄闹,她赶紧又站起身跑到窗边探出脑袋,原来是今晚的挹翠楼金字招牌“都知”颜卿的花牌竞拍要开始了。

    “好啦好啦,众位贵客,稍作冷静。”鸨母挥舞着纨扇将厅内的喧闹暂时压制了下来,道:“还是老规矩,咱们颜都知的花牌啊,不仅要竞金帛,更要竞文才。一贯起拍,一贯一加,竞拍者先竞价,再赋诗,以出价论资格,但以诗作论结果。在座各位,皆可评价,如若最后实在难分伯仲,则由咱们都知颜卿亲自做最终裁定。”

    鸨母刚刚说罢,台下又是一阵哄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众人又安抚下来。鸨母指了指身后的三折屏风,接着说:“诸位莫急,咱们颜卿就在这屏风之后为大家弹奏一曲《婆罗天曲》。乐声一起,竞拍即开,待一曲奏罢,便可知花落谁家了。”

    鸨母说完便立即拍了两下手掌,屏风后空侯与琵琶的乐声渐渐响起,一时间厅内的众人好似纷纷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竟都忘记了竞价。鸨母四下扫视一番,刻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提醒大家“竞拍开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争相举手竞价。出得起钱的贵客不少,但是能赋上好诗的却寥寥无几。听着楼下那些蹩脚的诗作,程子芩真想施个魔法封上他们的嘴以便让她能好好地欣赏欣赏这厅内回荡着的琴瑟和鸣。

    “一贯钱?”程子芩掰了掰手指头算道:“就是一千文,要三百多碗热干面呢!”

    程子芩的惊呼声惹得李承宗忍俊不禁,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李承宗晦笑着摇了摇头。

    “唉。”程子芩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好诗我倒是有的是,只可惜两袖清风啊。”

    “哦?”听程子芩这么一说,李承宗倒是来了兴致。他也放下茶盏,走到程子芩的身旁,朝着楼下的戏台瞟了一眼,道:“如若程弟对这花牌有兴趣的话,那不如你出诗作,我出钱帛,一起赢下花牌邀颜都知来厢房一坐,如何?”

    “真的吗?”程子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的脑袋又点得像个小鸡叨米似的,兴奋地对着李承宗一番挤眉弄眼。

    李承宗笑了笑,转过头,对着楼下喊了声:“十贯。”

    听到李承宗把竞价从当前的五贯一下子提到了十贯,程子芩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地对着他举出了一个大拇指,僵硬地笑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李兄果然财大气粗,小弟实在拜服。”

    李承宗笑而不语。楼下的鸨母抬起头看到是方才她亲自引为上座的两位贵客,心中一阵窃喜,料想着今晚自己这是又开拓到高质量的新客户了。她朝着二楼扯着脖子大声喊道:“楼上兰厢的郎君十贯,还请郎君赋诗一首。”

    “呶。”李承宗对着程子芩努了下嘴巴,示意她接下来该轮到她出场了。

    程子芩稍作思索,机敏一笑,张口念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诗吟罢,厅内忽然安静下来,就连屏风后的乐声也停顿了一拍。但只过了片刻,楼下又响起阵阵欢呼,各种称赞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绝于耳。程子芩脸上很是得意,朝着李承宗抛了个眉眼,李承宗两手交叉倚在窗棱上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程子芩果然还有百面千面是他以往所不曾见过的样子,只是以她那脑子,她肯定想不明白,他今晚一掷千金根本不是为了那什么都知花娘,而是为了她这个总是给他惊喜一层接一层的“程弟”。

    “十一贯。”楼下正席上一位脑满肠肥的官二代大声喊道,他抬起头很不屑地朝着程子芩和李承宗这边瞥了一眼,李承宗赶紧躲开他的视线,程子芩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忽然全身爬满了一种很熟悉的不适感。

    “甲子席郑郎君十一贯。”鸨母又喊道,然后腆着脸对着这位尊贵的常客提醒着:“郑郎君,还需赋诗一首哦。”见官二代一脸不爽的样子,她稍作思索便默默地改了规则,道:“一句也可。”

    官二代转怒为喜,但仔细思考后还是连一句都挤不出来,便用力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弱质书生道了声:“上。”

    书生抓了抓脑袋,片刻之后愁眉舒展,摇头晃脑地诵道:“游人倦蓬转,乡思逐雁来。偏想临潭菊,芳蕊对谁开。”

    “不错!”厅内又是一阵喝彩,但官二代和文弱书生还没高兴多久,就听楼上又响起程子芩的声音。

    “十二贯。”程子芩开始自己报价,言罢即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一诗作罢,楼下瞬间燃了起来,连续两首妙语连珠,惹得楼下的文人墨客纷纷起立,踮起脚、扭着头地朝着楼上的兰厢内打望。程子芩学着方才李承宗的样子双手交叉抱胸,下巴微抬地俯视着楼下。

    官二代更是愤怒,他咬着牙恨恨地喊出“十三贯”,然后便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书生。书生一个冷颤,赶紧又使劲抓了抓脑袋,急中生智地念道:“玉琯移玄序,金奏赏彤闱。祥鸾歌里转,春燕舞前归。寿爵传三礼,灯枝丽九微。运广薰风积,恩深湛露晞。送寒终此夜,延宴待晨晖。”

    这一首诗吟罢,厅内的众人不买账了,忽然有人高喊一句“这是比谁作的好,又不是比谁作的长!”

    然后厅内便响起一阵嘲笑,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书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身旁的官二代更是无能暴怒地转头盯向程子芩,恨不得一手伸到二楼将程子芩即刻拉下来按在地上碾上一百遍。

    “十四贯。”程子芩波澜不惊的脸上又荡开一层笑容。听到楼上兰厢的郎君又开始竞价,厅内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洗耳恭听。程子芩无所畏惧地回盯着楼下的官二代,口中吟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妙啊!”这下楼下的坐席内算是炸了锅了。不仅文人墨客们纷纷鼓掌,就连一向沉稳持重的士大夫之流也忍不住开始拍桌击缶地赞叹起来。

    “十五贯!”官二代破音地喊道,紧接着踢了一脚身旁的书生。书生被踢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大声诵道:“倦游嗟落拓,短翮慕追飞。周醪忽同醉,牙弦乃共挥。油云澹寒色,落景霭霜霏。累日方投分,兹夕谅无归。”

    “十六贯。”程子芩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回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此句念罢,李承宗忽然心中一动,他看向程子芩英姿勃发的神态,忽觉此刻她的影像已渐渐地化作一缕青烟,循循地钻入了他的心底。

    楼下的官二代憋红了脸,他愤怒地站起身,随便招了招手,便叫来了四五个仆从。

    “怎么?要打架啊?”程子芩忽然有些紧张,李承宗借着窗缝往下看去,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只见那官二代对着仆从们吩咐了一番,仆从们并没有上楼,而是径直走出了挹翠楼,过了一会儿又抬进来一整箱的绢帛,duang地一声堕在了台上鸨母的面前。

    “懒得慢慢加了,我出这一整箱。”官二代底气十足,他说罢便回过头看向楼上正目瞪口呆的程子芩,果然程子芩的表情正合他意,他得意一笑,转回头看向喜笑颜开的鸨母,又刻意炫耀地问了声:“可否?”

    “可可可!当然可以!”鸨母笑得合不拢嘴,她不仅没想到今日这两位生客既有财,又有才,只一晚的时间就在她的挹翠楼里留下了这么多精彩的诗句,而且还激得前太常卿郑庆都的独子郑远禄拿出了这么大一箱的巨资,这可是有史以来长安城里竞拍花牌的最高出价了,这要是明日传了出去,她家的挹翠楼和都知颜卿绝对就成了全长安青楼界最一等一的存在。

    “李兄?”程子芩转过头看向李承宗,满眼都是胜负欲的渴望之色。奈何李承宗却无奈地摊了摊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今日出来可没有带这么多的金帛。”

    本来嘛,他原本也就只是想带着程子芩来这平康坊南曲长长见识而已,谁能想到她居然脑子一抽,竟要竞拍花牌,而且还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早知道她会来这么一出,他肯定会多带些金帛出门的。

    “唉。”程子芩酸酸地吐槽道:“谁能相信堂堂皇太孙居然还没有一个京中纨绔有钱。”

    “呃……”李承宗无语凝噎。

第122章 青楼斗诗

    “诶!”程子芩忽然灵机一动,她伸手去摸自己藏在前襟里的金鱼袋,拿出李承宗送给她的那颗明月珠问道:“你送的这个珠子值多少钱?”

    “这可不行!”李承宗赶紧跳过来一把握住程子芩的手,恨得牙痒痒地看着她的眸子说道:“我送你的东西,你怎可随便送人?再说这颗珠子可以把整个平康坊都买下来了。”

    “哦?这么贵重的吗?”程子芩一脸不信地端详着手里的珠子,瞬间觉得这颗珠子通透了很多。看来物品的价格真的会影响人对其价值的判断呀。程子芩想起之前自己差点将它送给宿卫首领薛万述的事,小声吐露道:“幸好上次没有……”

    “上次什么?”李承宗问。

    “没什么。”程子芩嘿嘿一笑,敷衍了过去。

    李承宗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附到程子芩的耳边说道:“这东西你要是一拿出去,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哦,原来如此。”程子芩恍然大悟,忽然又机灵地一笑道:“难怪你今日用的是西域金币,敢情是想装西市富商啊。”

    “你还真是时而聪颖,时而蠢笨。”李承宗吐槽道,忽然发现楼下有不少人在往他们这里探看,便赶紧拉着程子芩往里退了退,表示放弃继续竞价。

    前官二代郑远禄脸上终于浮出一个笑容,他一脸得意地在厅内扫视一圈,看样子今晚这挹翠楼金牌花娘都知颜卿的花牌是非他莫属了。鸨母的心思都被那箱绢帛勾走了,一时间也忘了提醒郑远禄还需要赋诗。屏风后的花娘颜卿恰好弹完最后的一个音节,直到乐声停下,郑远禄这边的诗也没有赋出来。

    “郑郎君还未曾赋诗,想来是仔细思量后觉得夕夕的花牌不值这个价吧。现在反悔也是来得及的。”屏风后传来颜卿宛转而悠扬的嗓音,这声音一下子又吸引了程子芩的关注。程子芩不顾李承宗的眼神阻拦,再次走近窗前向下凝望。

    “怎会?!”听到颜卿的声音,郑远禄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他赶紧又伸出手戳了戳身旁的书生,书生的头皮都快被自己抠破了,他用尽了自己脑中的最后一滴墨水,闭上眼睛痛苦地思索一番,才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地挤出最后一首:“三星希曙景,万骑翊天行。葆羽翻风队,腾吹掩山楹。暖日晨光浅,飞烟旦彩轻。塞寒桃变色,冰断箭流声。渐奏长安道,神皋动睿情。”

    “无功无过。”程子芩自言自语地评价道,只可惜现在的她实在是“人穷气短”,今夜她是真的没有办法继续为《唐诗三百首》正名了。

    颜卿直接忽略了给郑远禄的代笔书生下评价,她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秀目粉靥,腰肢摇曳,顷刻间便令厅内其他作陪的花娘们尽失了颜色。

    “敢问楼上兰厢郎君贵姓?”颜卿问道。

    程子芩探出脑袋对着颜卿憨憨地笑道:“免贵姓程,问颜娘子好。”

    颜卿忍俊不禁,程子芩一句话便暴露了自己是“新雏”的身份,在整个长安城是没有人会用良家“娘子”的称号来称呼她们花娘艺妓的。

    “程郎君唤奴夕夕即可。”颜卿笑道。

    程子芩心想,想必这“夕夕”就是颜卿的小名了吧,又问道:“‘归去来兮’的‘兮’吗?”

    “‘今夕何夕’的‘夕’。”颜卿笑答。

    “唔,甚好!”程子芩俊郎一笑。

    嘿!他们俩怎么打情骂俏起来了。郑远禄心里一阵不爽,他粗暴地打断颜卿和程子芩的交流,大声嚷嚷道:“今晚夕夕的花牌是我的了吧?我们何时去你闺房啊?”

    郑远禄一开口就惹得程子芩一阵恶心,她正想要一口唾沫呸下去,就听鸨母赶紧出来打圆场道:“郑郎君又在说笑了,都知道咱们挹翠楼颜卿都知是卖艺不卖身的。还请郑郎君稍作休息,待乐人准备好乐器后,便请郑郎君单独入雅阁一叙。”

    “也行!”郑远禄开心地答道。

    颜卿再看了眼楼上兰厢窗内的程子芩,对着她莞尔一笑,欠了欠身,便转身下去准备后面的雅阁表演。程子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咳~”李承宗刻意地在她的耳边清了清嗓子,竟莫名地有些吃醋。他真想对着程子芩的脑门敲一敲,说一声“差不多就行了,你只是伴男装而已,又不是真的变成郎君了”。

    “李兄,”程子芩向李承宗分享道,“颜夕夕这种奇女子,连我看了都心动。你感觉如何?”

    “咳~咳~咳~”李承宗这次是真的呛到了,他以手扶了扶额,吟了句他刚刚学会的诗句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程子芩忍不住一笑,转过头看向李承宗,含情脉脉地说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菀儿。”李承宗喃喃念道,牵起了程子芩的手。

    在从平康坊返回太极宫的马车里,程子芩一路上都在回味着方才在挹翠楼里的乐声,她自然地轻哼着《婆罗天曲》的调调,心想着原来这就是将来唐玄宗李隆基所改编的《霓裳羽衣曲》的原型啊。

    “果然惊艳!”程子芩止不住地咋舌称赞着,这已经是她从挹翠楼出来后叨念的第十遍了。李承宗看着她意犹未尽的表情,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听见李承宗的笑声,程子芩转过头看向他,忽然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承宗,”程子芩突然的温柔令李承宗心中一慌,暗自揣度着她莫不是又要提出更加离奇的要求,却只听程子芩温婉地说道:“谢谢你今日带我来平康坊。今晚,我很开心。”

    李承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答了个“哦”字。虽然被她谢恩的次数不少,但如此这般真诚又平等的道谢却还是头一次。他真该早日带她来平康坊的。

    “对了,”程子芩忽然想起郑远禄那张令她不适的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问道,“那个郑郎君是何许人也?怎的如此有钱?听挹翠楼里的众人议论说他是个官二代来着,那他父亲是做什么的?要不要查一查?他这副肥头大耳又不学无术的样子,指不定父亲也是个贪官。”

    程子芩一脸不爽地吐槽着,这个“奏请”显然还带着一半输了竞价的私人恩怨在里头。李承宗打了个呵欠,将后脑勺靠在马车的车厢内,闭上眼睛说道:“已经查了。”

    “查了?”程子芩很是意外,见李承宗不再答话,她轻轻地推了推他,又问道:“是已经查过了无事,还是已经查办了?”

    李承宗睁开眼睛看着程子芩,问道:“你可知他父亲是谁?”

    程子芩摇了摇头,李承宗不再继续卖关子,耐心地解释道:“他父亲便是前任太常卿郑庆都。”

    “是他?”程子芩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问:“你不是允他告老还乡了嘛?那他的儿子怎么还在京中挥霍?”

    “允他还乡又不是赶他出长安。”李承宗笑道,“想必这些年郑庆都已经在京中置办了不少宅地,以后即便是不再领朝廷俸禄,在京中安度晚年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李承宗又打了个呵欠,接着说,“现任大理卿郑善果和鸿胪卿郑元皆为郑庆都的从兄弟,所以其子郑远禄一向在京中嚣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郑善果和郑元?这两个人程子芩倒是知道的。她一向只记得历史上有功或有过之人,对于郑庆都这类可有可无的龙套角色,很多时候她连对方的名字都懒得问。

    “难怪。”程子芩感叹道,“大唐九寺寺卿,他们家就占了三个,也难怪那个郑远禄可以在长安城里横着走了。郑庆都,郑善果,郑元,都姓郑,荥阳郑氏……咦!”程子芩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那他岂不是和太子妃也是亲戚?”

    李承宗又闭上眼睛小憩,表示默认。程子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她才得知李承宗为了给她报仇,第一天临朝就罢免了太子妃郑观音的亲戚——太常卿郑庆都。虽然她知道郑观音从不牵扯于前朝之事,又是个洁身自好、远离纷争的虔诚的佛教徒,但单是郑庆都这个人的身份就足以把整个荥阳郑氏的势力都拖下水,而若要是再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估计整个前朝的形势都会变得复杂许多。

    “你脑子里的笔墨倒是装了不少。”李承宗的声音打断了程子芩的思绪。他仍旧闭着眼睛,看起来很是劳累的样子。

    “嗐,都是《唐诗三百首》的功劳。”程子芩笑道,李承宗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先人们写得东西害得她们这些后世的孩子们上学时有多么的辛苦。“你可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首?”

    李承宗复又睁开眼睛,眼白处生出了些许红色的血丝,他依旧眼神宠溺地看着程子芩,微微地摇了摇头。

    程子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英气逼人的笑容,侃侃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唔。”李承宗拱手拜服,紧跟着不怀好意地笑道:“孤在光天殿倒是藏了不少美酒,程学士可愿同往与孤对饮几杯?”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程子芩继续背道,眼看着李承宗即将喜上眉梢,她忽又一盆冷水浇了下去。“怎样,诗仙李太白是不是真的很有才?”

    李承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程子芩方才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便没好气地应付了声:“有才。”

    “除了《唐诗三百首》,还有《宋词三百首》和《元曲三百首》呢!”程子芩越说越兴奋,恨不得一晚上就将近千首诗词曲全都背默出来。吟完她最喜欢的唐诗,继而又想起了她最难忘的宋词,便又紧接着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知为何,今日再诵苏轼的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时,程子芩心中的悲恸程度比起往日在二十一世纪时要严重许多。她从咏诵词曲的自嗨中醒了过来,转过头看向曾经差点就离她而去的李承宗,眼前莫名就升起了一团雾气。

    “承宗,”程子芩叫道,未等李承宗应答,她忽又将脸靠近他的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辈子,你不要再比我先死。”

    李承宗张了两下口,不做回应。接着苏轼的这首词,他大约也能体会到了自己当初的“薨逝”曾带给程子芩多么大的创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李承宗认真地承诺道,握着程子芩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第123章 番邦求亲

    平康坊南曲挹翠楼二楼的雅阁中,都知颜卿带着乐人刘迟迟等人正在雅阁中调试乐器。鸨母慌里慌张地快步走入阁中,催促道:“夕夕啊,可以了吗?楼下的郑郎君可是已经等不及了。”

    “就快了。”颜卿一边调试着空侯的琴弦,一边回答道。等她这边调试完成后,她又转过头看了看还在调试琵琶琴弦的刘迟迟,便起身走到鸨母的身边,搀着她先走到桌旁小坐,并给她斟了盏茶水,问道:“鸨娘,今日兰厢那两位郎君是什么来头?”

    鸨母神秘一笑,默不作声,只从怀中掏出三枚西域金币展示给颜卿。

    “西市商贾?”颜卿表示怀疑。

    鸨母笑而不语,美滋滋地又把金币收回前襟,以手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贵”字。颜卿眉头一蹙,在唐朝重农抑商的大环境下,这“贵”字显然是否认了兰厢郎君“商贾”的身份。颜卿仔细地思索着,此二人以西域金币竭力掩饰自己尊贵的身份,不仅身形儒雅、衣着显贵,而且谈吐不凡、出口成章,再加之程郎君看上去一副丝毫不惧长安一霸郑远禄的样子,想来他们便只能是出自皇族之宗了。

    颜卿的眼神一亮,鸨母心有灵犀地点点头,缓缓说道:“只听他们在厢房内‘李兄’、‘程弟’的叫着,但两人的交互举止又不似寻常郎君该有的样子,保不齐是一对龙阳断袖之友吧。”

    “李兄,程弟……”颜卿再作思索,目光不觉间瞟到眼前教坊乐人刘迟迟的身上,忽然灵光乍现,惊叹道:“莫非是中山王李承乾与前教坊乐人称心?”

    颜卿和鸨母一起看向刚刚调好琵琶琴弦的刘迟迟,刘迟迟一脸无辜地说:“别问我,我入教坊的时候,称心已经被中山王接走了。”

    “唔。八九不离十了。”鸨母点头说道。她忽然想起郑远禄还在楼下等着,便赶紧起身令颜卿准备迎客,自己又慌里慌张地快步下楼去通传。

    待鸨母走出雅阁后,颜卿与刘迟迟相视一笑,走回到自己的乐器空侯旁边坐下。

    “为何要帮她遮掩?”刘迟迟问道。作为教坊的乐人,他曾有幸入太极宫演奏,在路过弘文殿时见过身为女学士的程子芩一眼。所以,从她在楼上探出脑袋吟出第一首诗时,他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陪她来的那位李兄究竟是何人,他便不得而知了。

    “既然她化身郎君而来,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在这青楼之地,只有先放出假消息才有可能掩得住真消息。”颜卿说罢,笑了笑,接着道:“看来这位程娘子果然担得起‘女学士’的名号,我大唐女流之辈中能诞生出她这么一号人物来,也着实是令人称奇。”

    自古以来,惺惺惜惺惺,都是这么自然而然的事。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双向奔赴,除了爱情,便是这般惺惺相惜了吧。

    第二日醒来,果然如程子芩所料,她前一晚在挹翠楼中吟诵的诗作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到朝野,下到坊间,都在争相传抄称颂。正道消息流传说前一晚在平康坊南曲的挹翠楼里来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程姓奇才大诗人,而小道消息却在说这程郎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诗人,而是中山王养在府上的前教坊乐人男宠称心。

    和二十一世纪一样,往往小道消息和八卦吃瓜都比正经新闻的铺排要来得更加迅猛,渐渐地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就把注意力从对精彩诗作的赏析上转移到了对中山王龙阳之癖的讨论上。而且不仅庶民如此,就连士大夫之流与门阀士族们也通通在茶余饭后之时都会提上一嘴“李承乾与称心分桃”之事。整个长安城中,除了侍中高士廉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以外,所有人都对此事津津乐道。

    “真是太不成器了!”长孙无忌一拍桌案,恨恨地说道。旁边高士廉的脸色也是阴雨绵绵,只一语不发地饮着茶。“平日里纵身玩乐也就算了,今日却和一乐人闹得满城风雨。这龙阳、断袖之类的污糟之词若是传去了九成宫,陛下必定会龙颜盛怒。那将来他还怎么……”

    长孙无忌不再往下说,又恨恨地锤了下桌案。高士廉放下茶盏,思索片刻,说道:“要说承乾带着乐人出入烟柳之地,倒也无不可能,但是……若说那些佳作是出自称心之口,我是不信的。”

    “嗯。”长孙无忌点头表示认同,传言显然实非实情。“那依舅父所看,此人……”

    “是谁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将流言压下去。”高士廉说道,暗自想着就算坊间的压不下去,至少在朝中先弄出点别的动静来,也好分一分这些士大夫们的关注,他实在是不想再在每日上朝的时候承受他们那群人那样的目光扫射了。“吐谷浑的使者何时抵达?”

    “已经到了。”长孙无忌回复道,见高士廉的脸色稍稍转晴了一些,便接着说:“再过几日便是望日,届时吐谷浑威信王派来的使者便会上殿奏请为吐谷浑新王慕容诺曷钵求娶长洛郡主和亲一事,看来我们的这位皇太孙又有的事情可忙了。”

    “好。”高士廉重新端起茶盏,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微笑,道:“稍后将我的手书也给吐谷浑宣王送一份去。”

    “是。”长孙无忌应道,心想着在联络邦交、运筹帷幄的事上他还需要向舅父高士廉学习很多。

    是日,程子芩依旧站在通训门东宫一侧等待皇太孙李承宗下朝。今日是望日,又恰逢吐谷浑使者来京,所以李承宗比平时回来得要晚了一些。在再三眺望后,程子芩终于看见李承宗的身影,便迈着轻快的脚步主动迎了上去。当走近后见到李承宗愁眉不展的样子,程子芩的脚步也沉稳了下来,她对着身后的宫婢随从们挥了挥手,令他们在十步之外跟着,自己又主动牵起李承宗的手,关切地询问道:“可是今日在朝堂上遇见了什么烦心的事?”

    李承宗回过神思,看着程子芩温和地一笑,叹了口气道:“今日吐谷浑使者来报陛下之前亲封的西平郡王、甘豆可汗慕容顺已经死了,现在吐谷浑国中权相又拥立了其子慕容诺曷钵为新王。此次吐谷浑派使者前来是想奏请陛下促成大唐与吐谷浑和亲一事。”

    “哦?这么快的吗?”程子芩有些意外,虽然她知道慕容顺在吐谷浑的统治维持不了多久,但历史上吐谷浑派人来向大唐求娶公主和亲一事应该发生在一两年之后才对呀。不过程子芩转念又一想,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就连吐谷浑的归唐也已经提早了一年,所以后续的这些连锁事件都依次出现加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孤当年在渭水河畔时就曾对颉利可汗说过,我大唐不同于前朝,是不会靠用女子和亲来安邦定国的。”李承宗说道,他握着程子芩的手忽又紧了紧,接着说:“但是吐谷浑之地情形复杂,邦内政权被权臣割据,虽我大唐进兵可取,但一旦退兵又会重归于前。此次他们杀了慕容顺改立的新王慕容诺曷钵也不过只是个年方十岁的孩童,说白了就是个傀儡可汗罢了。今日吐谷浑使者点名要为其求娶我朝长洛郡主为妻,想必也是那位拥立慕容诺曷钵的威信王想要借我大唐威势以对抗在吐谷浑与其对峙的宣王势力吧。”

    “哦。”程子芩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吐谷浑的威信王倒是很有眼光,知道大唐的这位长洛郡主无论是在作用上,还是在价值上都远远高出了其他的大唐公主。

    “不对。”程子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吐谷浑的丞相怎会如此清楚我大唐的内情?”

    李承宗笑了笑,回复道:“我们能在外邦设下密探,他们自然也可派细作进入长安。只是……”李承宗想起两日前河东王李承德从李靖府中回来后的禀报内容,眉头不自觉地又锁了起来,“李靖的身体是真的经不起再次操劳了,更何况如此频频征战,于国于民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

    “嗯。”程子芩很明白这种无法一劳永逸的局面给李承宗带来的困扰。提到长洛郡主,她突然就想起禁军统领常何,就算是不因为外邦之地苦寒,长洛郡主也是断然不能被送去吐谷浑和亲的。

    “武将青黄不接确实不利于大唐将来的稳定,除了李靖之外,太孙殿下可还有其他可以信任之人?”说到正事,程子芩不自觉地就代入了臣子的身份,她想了想,问道:“尉迟敬德如何?”

    “是员猛将。”李承宗点评道,“但在用兵之计上比不上李靖。”

    “禁军统领常何呢?”程子芩心思单纯地问。

    李承宗摇了摇头,说:“打仗和守城可不同,常何为人过于保守,宜守不宜攻。”

    “唔。”程子芩恍然大悟,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常何在和长洛郡主李淑韵的感情上总是喜欢拖延的原因。这种性子的人确实不适合领兵打仗。

    “那……侯君集呢?”程子芩突然想起历史上当年李世民就是派侯君集前去镇压下吐谷浑换王后的动荡,便问道。

    李承宗一边走着,一边转过头看向程子芩问:“你可知当年你在营州被抓去高句丽的军营时,营州长史程名振初次向幽州都督李瑗借兵,李瑗为何迟迟不肯发兵?”

    程子芩想了想,摇了摇头,好久远的事了,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难道不是幽州守军王君廓阻止的吗?”

    “不只是他。”李承宗笑道,见程子芩一脸迷茫的样子,便仔细说与她听:“当年在你被陛下禁足三清殿后我便派人又去了幽州,不仅借李瑗之手处理了王君廓,还知晓了在关键时侯侯君集曾经秘密去过幽州一事。”

    “哦!原来是他个坏东西!”程子芩恍然大悟,在气愤地吐槽了一阵之后忽然转过头看向李承宗道:“原来过去你在背后帮我做了这么多,我竟然今日才知晓。”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的眼睛,他的眼神也变得愈加柔和,但突然画风又一转,他一挑眉戏谑地说道:“那时我只是想让你回来给我做炒面吃罢了。”

    “哈哈,今晚咱们就吃炒面。”程子芩放声大笑,惹得身后的宫婢们也都掩口颤抖。

    “对了。”程子芩又想起了什么,她从腰间拿出小册子和竹炭笔,刷刷刷地写下一长串名字,然后撕下来递给李承宗,说道:“这些都是我能记住的名字了,你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

    “李大亮,李世勣,李道宗,李君羡……”李承宗看着纸上一串串龙飞凤舞的人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又是太医监给他开的药方呢。不过话说回来,她曾经给他开过的药方又何止只是几副针对躯体之疾的处方呢?程子芩身上最可贵的也许不止是她这对得天独厚的“天眼”,还有她这份同他二叔李世民一样的雄才伟略的经略之才与同他阿耶李建成一样的心怀天下的怀柔之心。

    “今晚咱们不吃炒面了。”李承宗牵起程子芩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笑道:“听说挹翠楼的颜卿近日又谱了首新曲子,还没有人能填得上词。想必唯有程弟能有此才华了吧。”

    “当仁不让!”程子芩兴奋地笑道,两只眼睛里都在冒着星星。他就知道,她只要一听说这个消息定会显现出这副他最喜欢的模样。

第124章 学士醉酒

    平康坊南曲挹翠楼二楼雅阁,都知颜卿和乐人刘迟迟迅速地调试好乐器,坐在屏风之后等待着鸨母去将在厢房中暂歇的李承宗和程子芩二人引入阁内。程子芩边走边贴着李承宗的耳朵小声说道要是能把薛婕妤、李淑韵和金灵一起带来就好了,她们肯定也会瞬间就迷上颜卿这位既有颜值,又有才华的美花娘。李承宗无奈地轻瞥了程子芩一眼,用眼神警告她以后没有他陪着,绝对不允许她私自踏足这些地方。

    造了什么孽了。李承宗暗自无语道,说出来肯定没人信,别的郎君防的好歹都是自家的娘子看上别家的郎君,可他要日防夜防的却是自家娘子的魂儿很有可能会被青楼的花娘勾走。

    “唉。”李承宗沉重地叹了口气,抬起脚拉着程子芩的手跨进了鸨母为他们准备好的雅阁内。

    程子芩和李承宗刚走到桌旁坐定,奴仆就端来了两盏茶水,一盏西湖龙井,一盏太白山菊,还备了不少上次他们食用得最多的糕点。果然没有八核的CPU和512G的硬盘是当不了这青楼艺馆的鸨母的。

    “二位郎君慢用,如有事情只管吩咐夕夕即可,我等就先不打扰了。”说罢,鸨母又扬起下巴对着屏风后的颜卿交待了一声,便领着奴仆退出了阁外。

    程子芩一直伸着脖子试图往屏风后面探望,从人影上来看,屏风后除了颜卿应该还有另外一人,想必就是那位上次在主宴厅的戏台上与颜卿一起合奏的乐人了吧。

    “奴先为两位郎君奏上一首乐曲可好?”屏风后传来颜卿婉转的嗓音。

    “甚好!”李承宗还没发话,程子芩抢先回复,并单刀直入地直接提问道:“可是夕夕新作之曲?”

    “正是。”颜卿笑答,并称了句程郎君果然消息灵通。惹得一旁被忽略的李承宗好生不爽,只一个劲儿地喝茶。说罢,屏风后的颜卿便和乐人刘迟迟相视一笑,点了下头,同步下指,开始弹奏出一段悠扬又有些许伤感的曲子。

    程子芩将手肘搁在桌上,以左手抚摸耳垂,右手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和着拍子,不知不觉地口中也似有似无地唱和了起来。李承宗见状,已经自觉地走到边几旁去拿来了雅阁内常规备下的笔墨纸砚,十分主动地为程子芩研起了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一曲奏罢,程子芩笔落辞出。李承宗接下她手中的毛笔,案上白纸上的填词一字一句地撞进他的心间,简直叹为观止。程子芩默默地拭了下眼角,尚未从曲子的哀伤中走出来,却听见屏风后依稀传来轻轻的抽泣声。程子芩和李承宗相视一眼,疑惑地看向屏风后,问道:“可是夕夕在抽泣?”

    “抱歉。”屏风后的颜卿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方才听闻程郎君的填辞,一时难掩心中悲凉。坏了两位郎君的兴致,还望见谅。”

    “无妨。”程子芩赶紧安抚道,她正欲走向屏风,却被李承宗一把拉住,对着她摇了摇头。

    屏风那边的颜卿好似能看见他们这边似的,微微一笑,说道:“李郎君无需担忧,今日接待二位的只有我与乐人迟迟两人,不会泄露程娘子身份的。”

    听到颜卿的话,程子芩心中一惊,她条件反射地第一时间看向李承宗,反观李承宗此刻却反倒显得从容淡定了许多。

    “既然颜都知已看出我程弟的身份,不如就出来说话吧。”李承宗说道。

    不一会儿颜卿带着刘迟迟一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到程子芩和李承宗的面前。见到颜卿略微发红的眼睛,程子芩忍不住地一阵心痛,再看她旁边立着的那位身形纤瘦的男乐人也是两眼红红的,她的大脑便开始飞速地脑补起来。

    “你叫迟迟?”程子芩看着乐人问道,见刘迟迟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已作迟迟君去鲁’的‘迟迟’?”

    “正是。”刘迟迟躬身拱手答是。“在下教坊乐人刘迟迟,教坊无事之时才会来南曲挣点私钱。”

    “哦,难怪。”程子芩恍然大悟,显然这两人是由诗及人,触景生情了。在这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名妓不慕权贵爱乐人的桥段怎么看都会是个悲剧结尾。

    “夕夕的琵琶弹得真是一绝。”为了调节一下气氛,程子芩赶紧转移了个话题夸赞道。不过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加上上次在主宴厅里听到的琵琶琴声,她终于明白了白居易在《琵琶行》里所写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究竟是说的怎么回事儿。

    “哼哼。”颜卿掩口一笑,眼周的红晕又褪去了一些。“琵琶是迟迟弹的。”

    “哦?”程子芩大为震惊,没想到刘迟迟一个男子竟然能将琵琶弹得如此之好。

    颜卿说罢,便同刘迟迟一起走到轻质半纱屏风前,将可折叠的屏风收折起来。她走到一展空侯的后面将空侯扶到肩上,刘迟迟则抱起一把靠在木架上的琵琶。两人又相视一笑,点头开拨,一段简短的合奏过后,两人放置好乐器,再度回到了程子芩和李承宗的面前。

    “叹为观止。”程子芩一边称赞,一边鼓掌。这种感觉就和方才李承宗看到她刚写出来的辞作时一模一样。

    “二位也请坐。”程子芩向颜卿和刘迟迟发出要请。

    颜卿微微一笑,走到桌旁坐下。刘迟迟礼貌地对着程子芩微笑着行了个礼,便很自觉地又退回到演奏区拾起自己的琵琶,轻弹缓拨以为三人的叙话奏乐助兴。李承宗附到程子芩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程子芩才得知原来青楼的规矩乐人不同于花娘艺妓,是不可以和客人同桌相谈的。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又抠了抠耳廓,稍稍缓解下此刻的尴尬。

    “程郎君的这首辞作……”颜卿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看向桌案上程子芩方才背默出来的李太白加苏东坡二合一版的《清平调》问道:“不知可否赠予夕夕传唱?”

    “当然。”程子芩一如既往的大方。一脸傲娇的样子惹得李承宗不禁发笑。

    颜卿欣喜地拿起词作又仔细端详,看了几遍后才又问道:“不知程郎君这首词中所写可是有何典故?”

    “上半阙写的是杨妃玉环的盛宠,下半阙写的是吴越钱王的去国。”程子芩如实回答道,等回答完才想起来此刻的杨玉环和吴越王都还没有出生呢,便又补充道:“是我自创的两个话本。如果夕夕感兴趣,以后我可以讲与你听。”

    “甚好!”颜卿嫣然一笑,笑得程子芩的心都快化了。虽然她的才情比不上薛婕妤,聪慧也似乎比李淑韵还差一点,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沧桑感,深深地吸引着程子芩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伸手去保护一下,大概是因为她这身不由己的身份吧。

    颜夕夕与刘迟迟,等一下!程子芩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抓住颜卿的手询问道:“夕夕除了颜卿以外可还有别的名字?”

    被程子芩这么一问,颜卿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幸好不是颜令宾,不然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实在是太可惜了。”程子芩自语道。仔细想想颜令宾和刘驰驰应该是两百多年后的故事了,她不禁感叹,人生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圈,人来人往,花谢花开,变幻的只是身份与相貌罢了,故事的内核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苍穹之下岂有新鲜之事。

    李承宗赶紧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问道:“既然颜都知看穿了我程弟娘子的身份,想必近日长安城里的流言也是出自你手吧。”

    颜卿笑而不答,转头看了看仍在弹奏的刘迟迟,说道:“迟迟入宫时曾有幸见过程学士一面。”

    “唔。”李承宗点头以笑致谢,探出他们对事情了解的程度后,他反而心中有底了。看来这位颜卿不仅知道程子芩的女子身份,还知道了她就是大唐太极宫中唯一的女学士。不过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她不仅对程子芩无害,反而已尽自己所能地保护了程子芩。在这一点上,他应该感谢她的。“多谢颜都知出手相助,日后如有所需,李某定不推辞。”

    “李郎君言重了。”颜卿莞尔一笑。

    话说开后,此后的吟诗作对都要轻松许多。程子芩心情大好,要来了几大壶葡萄美酒,饮完后还要再三追加。这一晚,她与颜卿一边饮酒作诗,一边畅谈人生,好生快活。最令她开心的是,今日不仅没有了金灵那个拖油瓶在,还有了李承宗这么可靠的一个依靠陪在她的身边买单和兜底,她可不就能够敞开了喝嘛。

    一会儿“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一会儿又“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待酒过三巡之后,她两颊绯红,眼神迷离,看着李承宗的身形都变成了重影。她嘿嘿一笑,再斟上一杯酒举到李承宗的面前,念道:“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说罢便倒在了桌上,看来她现在是真的醉了。李承宗看着程子芩的后脑勺,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一袋金币后,对着三分醉意的颜卿拱手作别,然后扶起瘫在桌上的程子芩走出了雅阁。

    挹翠楼外的马车处,密探长路见李承宗扶着烂醉如泥的程子芩走出来,先是一怔,然后赶紧上前帮忙,手刚一伸出就被李承宗打了回去。

    “我自己来。”李承宗盯了长路一眼,长路这才反应过来他家主人是如此的“护食”,便赶紧又转身拿下马凳,搀着李承宗把他和程子芩二人成功地送进了马车内。

    “回太极宫吗?”长路问道。

    李承宗看了一眼怀里的程子芩,道:“这个样子,怎么回宫?回曲池坊。”

    “诺。”长路颔首,立马扬鞭赶马,调转马车方向往南驰去。

    为了让程子芩趟靠得舒服一些,李承宗席地而坐,以令程子芩半卧在他的怀中。程子芩扭了两下身子,双手环抱李承宗,靠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李承宗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马车边走边晃,李承宗回想着程子芩方才的填辞。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原来‘凝香苑’是这么来的。”李承宗自语道,他很开心,他又更懂了程子芩一分。他看向怀里的程子芩,眼神温暖而怜惜,他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吻,悄声道:“放心,今生再不会枉断肠。”

    还没走出多久,程子芩就出现想要作呕的反应。李承宗赶紧抚了抚她的后背,对着车厢外吼了一声:“驾稳点。”

    “谨诺。”长路赶紧应道,惴惴地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第125章 重生隐情

    曲池院凝香苑正殿寝殿内,程子芩躺在软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蚕丝薄被,李承宗躺在她的身边,借着窜动的烛光看着她睫毛晃动的影子,梦中那个世界里的程子芩看着他时的那个复杂的眼神又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虽然他现在知道了梦里的那个人不是眼前的这个真的她,但他一想到在梦中他曾被她放下时的那种感受,还是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要拧巴在了一块。

    虽然他不知道仙人袁天纲为何要趁他昏睡的那一个月进入他的梦并且幻化出一个真真假假的世界摆在他的眼前,但经此一事,他却也借机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其实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伟大和无私,人只有在失去过一次后才会知道“拥有”本身是一件多么值得被珍惜的事。无论是程子芩,还是皇权,还是声名,皆是如此。

    还记得在梦中时,自他坠崖后,他的离魂就漂浮在空中飞回到了长安。看着程子芩因得知他的薨逝而悲痛万分的样子,他也同样承受着锥心之痛。然后,他看着她得知有孕,再看着她为了他们的孩儿一天天地坚强了起来,再到帮助他的二弟李承道坐稳了皇位,然后她诞下一位可爱的小郎君。

    在程子芩的精心养育下,他们的孩儿聪明且健康,虽然自小没有亲生父亲的照顾与陪伴,但在他的身边有着一群宠爱他的叔伯和师叔,所以小家伙看上去每日也都是开开心心的样子,似乎对于自己从未谋面的生父也没有任何思念之情。

    梦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时间就过去了三年。原本李承宗的游魂一直跟在程子芩的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度过每一个形单影只的日夜,但李淳风的存在给他在她心中的位置造成了非常大的威胁,在无数次的拒绝过后,有一日程子芩再度在半夜中痛哭着醒来,她又梦见了早已经逝去的李承宗,终于,这一次她妥协了,她接受了李淳风想要照顾她后半生的请求。在程子芩答应的一瞬间,李承宗的心中一阵剧痛,他漂浮在空中的灵魂瞬间被吸回到自己还躺在大草原上的躯体内。

    醒来后,身体稍一恢复,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安,但却为时已晚。等他再次出现在程子芩的面前时,他看到李淳风正拉着程子芩的手,而程子芩的另一只手正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万箭穿心之感一瞬间令他万念俱灰。他看着程子芩眼中复杂的神色,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等他再度醒来时,他的身体已经回到了曲池院,躺在他们凝香苑的正殿寝殿里。殿内烛影晃动,他四下环顾一圈,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的脑中回想着他们既往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眼泪不自觉地浸湿了软枕。是的,这个软枕也是程子芩亲自发明和制作的,特别的柔软,特别的与众不同。

    忽然,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坐起身看向烛台边放着的剪刀,继而又立马跳下床去看烛台上蜡烛的烛芯。那不是会自断的三股烛芯!李承宗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肯定还困在另一层梦中,于是他立马转身去拉开寝殿的殿门,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殿门一打开,袁天纲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现下天下已定,每个人都有了好的归处,你可愿放下前尘随我而去?”袁天纲问道。

    “每个人吗?”李承宗苦笑一声,又问:“那我呢?”

    袁天纲语气平和地答道:“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便是悟道。如果你不吝惜自己既往的付出,能够就此放下,我便能度你往生轮回。”

    李承宗再次发出一阵笑声,从悲苦逐渐变得愤怒,道:“凭什么?我不甘心。”

    袁天纲见时机已至,便给出另一个选择:“如若你执意不肯离开,还有一个法子可以送你回去。只是,也需要有所牺牲。”

    “什么法子?”李承宗急切地问道。

    “我可以把你送回早一些的时候,只是需要一命换一命,得用你孩儿的性命来换回你的命。”袁天纲说道。

    “什么?”李承宗心中一惊,但看见袁天纲严肃的表情,便也不再争论。他思索了良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程子芩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将李承宗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知程子芩今夜是否又梦见了他们的孩儿,她的眼角又在睡梦中流下了眼泪。自他回来后,她从来都没有在他的面前提过孩儿的事情,她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内疚。虽然她对他要求过无论如何都不能骗她,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殿内烛影又晃动了一下,烛芯自行熔断,殿内的烛光再次变得柔和且安稳。李承宗将程子芩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发誓,此生除了此事,他再也不会骗她。

    翌日,日上三竿,程子芩美美地在软床上醒来,这一觉可是她出太白山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凝香苑的寝殿里,忽然大叫一声。这一声没能把金灵叫进来,倒是叫来了凝香苑的婢女春华。

    “程娘子醒了?”春华问候道。

    “我怎么在这儿?”程子芩问道。

    春华掩口一笑,回答道:“昨晚太孙殿下送你回来的。”

    程子芩仔细回想着自己昨日都干了些什么,她记得昨日接李承宗下朝后又和他一起去了挹翠楼,还帮颜卿新作的曲子填了词。然后她们就一起把酒言欢,好像还说了很多青楼名妓的故事。再然后……再然后她就断片了。幸好有李承宗在。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李承宗在的话,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喝断片的。

    “太孙殿下呢?”程子芩问道。

    “一早便回宫上朝了。”春华答道。

    “唔。”程子芩点了点头,起身下床。“去找告诉长路一声,即刻送我回宫。”

    春华一边上前伺候程子芩更衣,一边说道:“太孙殿下说让程娘子不必着急回宫,殿下今日下朝了就回来。”

    “这可不行。”程子芩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长安城里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李承宗,在唐皇李渊回京之前,一定不能有一丁点不利于他的流言蜚语传入坊间的。

    “快去。”程子芩催促道。

    “唯。”春华赶紧去办。

    长安城外离宫九成宫丹霄殿内,唐皇李渊一边在正榻上闭目盘膝打坐,一边听着中书令宇文士及奏报长安传来的各种消息,内侍监裴静在旁侍奉,常规摸鱼。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宇文士及已经奏报了十多件事情,也不知道李渊听进去了没有,他的脸上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真如他妹妹宇文贵妃所说的那样:“陛下近来潜心修行,每日大半时间都用来打坐静息,甚少关心外事。”

    如今看来,李渊除了对食色之事的兴趣大不如前以外,对朝堂之事的关注和把控程度也有大大的降低,也许他这位大唐一代开国皇帝真的终于到了要行将就木的风烛残年了吧。宇文士及汇报完毕后,见李渊久久没有反应,便又重复着多叫了两声“陛下”,李渊听到宇文士及的叫声,眉头轻蹙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把郑庆都给撤了?连个散官官职都没留?”李渊问道,脸上露出半分怪异的喜色。

    “是。”宇文化及答道。“朝中多有议论,尤其是郑氏和崔氏。”

    “唔。”李渊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荥阳郑氏和清河崔氏素来因姻亲关系而关联紧密,这些门阀士族在朝堂上的抱团之势也令李渊困扰已久,只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魄力要去搅动一下这潭池水。如今给李承宗去放手一试的机会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若要是李承宗挑战失败后,避开了正面冲突的李渊还可以自然而然的“拨乱反正”,不至于让朝堂出现大的动乱。

    李渊想了想,接着又问另外一件事:“那依中书令所见,承乾和称心之事可是属实?”

    “这……”宇文士及不好评价,也不敢评价。

    “事关皇家颜面,勿让流言一直盛传。必要之时,人亡事了。”李渊面无表情地说道。

    “诺。”宇文士及回应道,“臣尽快转告侍中与吏部尚书。那这吐谷浑和亲一事……”

    “嗯。”李渊又蹙起眉头,他看向宇文士及问道:“你可知朕当年册封淑韵为‘长洛郡主’是为何意?”

    宇文士及虽然对“长洛”两字的含义心知肚明,但为了避免惹上“揣度圣意”的嫌疑,只能摇了摇头,拱手行礼侧耳倾听。

    李渊深呼吸一口后说道:“长为长安,洛为洛阳。淑韵是我朝的第一位嫡出郡主,身份之尊贵不亚于公主,也是朕最心爱的孙儿。吐谷浑区区小国也敢来提出和亲?莫非他们是忘了当年东突厥是如何被我朝平灭的。看来朕之前允准慕容顺保留其国号反倒给他们留了不该有的念想。”

    “陛下圣明。”宇文士及赶紧反驳李渊的“自责”,道:“如若慕容顺还在的话定能体会陛下怀柔兼容的苦心。只是现下吐谷浑国内政权被一群蛮夷之士把控,吐谷浑威信王欲借我朝威势以助其平复国内动荡,所以才胆敢来求娶我朝长洛郡主……”宇文士及观察着李渊的脸色,接着说:“不如由臣休书一封转告太孙殿下,直接拒绝和亲,打发了那吐谷浑的使者回去便是?”

    “哈哈。”李渊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宇文士及莫名其妙的,过了一会儿,李渊才又接着说:“朕的这位皇太孙主意大着呢。需要朕出手的时候,他自会亲自来请奏的。”

    说罢,李渊挥了挥手,让裴静拿来一本奏书递到宇文士及的面前。宇文士及狐疑着接下奏书阅览一遍,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道:“太孙殿下这是想效仿陛下为太医监又新置一个‘女尚书’的官职。只是这程太医监除了在医药之事上颇具先见之外,在其他事务上是否也担得起这‘女尚书’之职呢?”

    宇文士及在心里盘算着,如若是给从三品的太医监程子芩再做提升的话,那最低也得是正三品。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和他这个正三品的中书令平起平坐了?更何况看李承宗在奏书中的意思是想要把“女尚书”一职直接设在尚书省之下,位在从二品的尚书左右仆射之下,正四品的尚书左右丞之上,如此的话李承宗不仅在核心议政班底中又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重臣,还给了她一个娘子像郎君一样正式走入前朝太极殿参政的权利。这可和李渊之前让程子芩在两仪殿御前议事的性质相比又更进了一步。封建社会一直男尊女卑,李氏祖孙如此看重和抬举一个娘子,宇文士及实在是猜不透他俩的心思。

第126章 长生不老

    “仁人呐,”李渊忽然对宇文士及直呼其字感慨道:“你可知道朕在太医监程学士的身上看见过什么?”未等宇文士及回答,李渊又自问自答道:“程学士的身上有一种英武之气,常常令朕想起吾儿秀宁。有时朕会想,如若吾儿秀宁还在的话,在当今这个太平盛世,早已不再需要她为朕披甲上阵了,但以她的睿智天资做一个大唐女宰相必定绰绰有余的。”

    “唔。”宇文士及恍然大悟,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来李渊对程子芩的恩宠多少夹杂了些对已逝平阳公主李秀宁的愧疚和怀念。既然当年李渊能够力排众议以军中之礼下葬平阳公主李秀宁,那今日为李秀宁的化身程子芩开了女子步入前朝的先河也就可以理解了。反正他是开国皇帝,“祖制”不“祖制”的,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裴静。”李渊叫道,裴静立马上前听诏。“告诉皇太孙,这个请奏,朕准了,但不得无故加封,否则以朕之名也是难以服众的。”

    “谨诺。”裴静喜滋滋地拿回宇文士及手里的奏书,即刻下去操办。

    裴静刚走出殿门,一名宫婢便与之擦肩而过,快步入殿向李渊禀报:“启禀陛下,圣姑那边有消息了。”

    “哦?”李渊龙颜大悦,立即在宫婢的搀扶下快步走出丹霄殿。

    恭送李渊离开后,宇文士及便也随之出殿,欲往不远处的咸亨殿前去探望自己的妹妹宇文贵妃。在经过大宝殿时,他看了一眼大宝殿紧闭的殿门和殿门窗外贴满的符咒,不觉间眉头轻皱了一下。

    李渊的行事风格实在是矛盾,宇文士及没搞明白,既然李渊十分介意当年隋文帝杨坚在大宝殿内被逼退位且崩世的事情,那他为何又非要到九成宫这个前隋旧宫“仁寿宫”来避暑呢?仁智宫或者仙游宫等其他行宫它们不香吗?宇文士及再看了眼大宝殿上贴着的迎风摆动的符咒,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头径直朝咸亨殿走去。

    “陛下盛德。”头戴白色幂篱的圣姑双手交叉向李渊行礼问安,在她身边显现出一处刚刚在离丹霄殿不远处被发掘的一汪泉水。她接着说道:“定是陛下的诚心感动天地,才令上天赐下这‘不老之泉’,这汪泉水清澈如镜、甘甜如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得此泉水,陛下所念之事可成矣。”

    “当真?”李渊喜色毕露,他接过圣姑呈上来的一盏泉水浅尝了一口,果然甘甜清新。“如此好泉,果真如圣姑所说,味甘如醴,就赐名‘醴泉’吧。”

    “陛下圣明。”圣姑再次双手交叉行礼。

    李渊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宫婢,走近一些向圣姑问道:“今日既已寻得‘不老泉谁’,圣姑所言之事何日可以炼成?”

    圣姑答道:“本士即刻开坛做法,明日即可开始炼丹,只需七七四十九日即可炼得祛病强身之银丹,而若要炼得延年益寿之金丹则需要九九八十一日。”

    “唔。”李渊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圣姑了。”

    圣姑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回到排云殿中李渊特地为之所设的丹室内开始操办炼丹事宜。丹室之内,有一鼎巨大的铜炉正立室中。在李渊的允准下,圣姑特意在其随行的宫婢中挑选了四名仙缘匪浅的“圣娥”以助其炼丹。

    仙人相士袁天纲的存在令李渊对修道成仙之事深信不疑,而苦于向袁天纲询问修炼正途无果,李渊只好另辟蹊径地向深谙巫蛊之术的巫女李五戒寻求偏门之法。虽然李五戒是害死李渊第一位皇曾孙的凶手之一,但她却也凭借着当年成功使用巫蛊人偶实施咒禁之术而获得了李渊的信任。为了避免引人非议,李渊便将其巫女变圣姑,令其每日佩戴幂篱出入,并混藏于宫女之中带来了离宫九成宫。

    据圣姑李五戒所言,只要李渊从当下起每日潜心静坐修炼,辅以她用“不老泉水”炼制的丹药,久而久之便可破除寿限以求长生不老,最终得道成仙。原本李渊也只是对其所说的话将信将疑,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只当是修身养性地随便练练罢了,但今日果真如李五戒所言,在这九成宫中果然找到了她口中的“不老泉”,这下李渊便对之深信不疑了。

    话说回来,当初如若不是为了寻觅这汪“不老泉”,打死他他也不会选择来这前隋的“仁寿宫”避暑的。一想起当年他的姨父隋文帝杨坚被他的表弟隋炀帝杨广逼死在这九成宫的大宝殿内,李渊就浑身感觉不自在。此番他能亲自来这九成宫一趟,也算是向死而生了。他相信只要从此刻开始,他一心问道,潜心修炼,相信上天仙神一定能感念他的一片赤诚以及念在他这一生的丰功伟绩上准予他羽化登仙、位列仙班的。

    数日后,唐皇李渊在离宫九成宫批示的奏书经过快马加鞭的急送,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回了长安城太极宫中皇太孙李承宗的手上。李承宗看完批示后,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只要得到了李渊的首肯,“不得无故封赏”这件事就一点也不难了,毕竟他的程子芩那么的有能力,还那么的有才华,就算是让她此刻去规规矩矩地参加一轮科举,考个殿前三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承宗脸上一笑,将这本奏书收入前襟。此刻他的心思早已经飞到了“准女尚书”程子芩的身边,后面还剩下的这一堆堆的奏书,如果没有内侍少监王福在一旁的监视,估计他是一本也看不下去了。

    “鄯州发生时疫了?”李承宗看见鄯州刺史杜凤举递交上来的奏书,眉头稍稍皱起。

    自从上次程子芩自营州平疫回京后,她不仅在京中的太医署、尚药局和药藏局齐头推广了各种常见疫病的防治与管理之法,而且也令太医署牵头督促地方医官医士们同步加强学习以防患于未然。所以,这些年来,大唐国内在降低因时疫而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在总体上相较于历朝历代来说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这次杜凤举所奏报的疫病之症据说是“豌豆疮”,李承宗一看到这三个字就不免捏紧了拳头。虽然之前承香殿发生“豌豆疮假疫”事件时他并不在宫中,但他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在他离开长安的那段时间里,和程子芩有关的都发生过哪些事。虽然那些和程子芩流产事件相关的始作俑者现下皆已伏诛,但从今往后,李承宗也不想再让程子芩接触到任何与她之前流产相关的事情。

    “需要传太医监前来觐见吗?”内侍少监王福问道。敢在李承宗的雷区蹦跶之人,不是愚蠢至极就是别有用心。

    “不必。”李承宗按捺下腹中的怒气,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对王福说道:“去传太医令前来觐见。记住,”李承宗特别交待道:“此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诺。”王福应声道,转身下去着内谒者前去太医署传召。

    约莫一刻钟之后,太医丞张世一额上冒着微汗赶到万春殿拜见皇太孙李承宗。还没等张世一把气先喘匀,李承宗就让王福把杜凤举的奏书递给了张世一过目。张世一仔细看了三遍奏书中有关于疫症表现的描述,从字面上来看,这次应该不是乌龙事件了。

    “太医令呢?”李承宗问道。

    张世一擦了把额上的汗,答话道:“太医令家中有事,今日告假,故由微臣前来应召。”

    李承宗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张世一,难怪程子芩曾多次在他面前夸赞他这位东宫旧臣。能干出放着从七品上东宫侍医不当而美滋滋地跑去太医署当个正八品上医博士,甚是还能一分俸禄不多取地身兼一个位卑事重的从八品下太医丞之事的人,确实不愧是能被程子芩看上的人。

    “唉。”李承宗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结党营私”这件事上,程子芩是真的没有天分。他对着王福招了招手,说道:“传孤教令,拔太医丞张世一为太医令,即日起太医令官阶由从七品下升为正七品上。原太医令周远仲改任太医左丞,定官阶为从七品上,另置太医右丞一名,定官阶为从七品下。原从八品下太医丞一职就此取缔。”

    “诺。”王福应道。虽然他很不想赞叹,但心中又不得不赞叹李承宗这好一手的“明升暗降”。如此以来,李承宗既提拔了张世一,又不至于让原太医令的脸上太过难看。

    张世一一脸无辜地看着李承宗,实在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有哪一句话说对了,还是说有哪一句话说错了。

    “你不必诧异。”李承宗看着张世一说道,“无功不受禄,孤既然擢升了你的官职,接下来要交待与你的事情自然是与之相匹配的。”

    接下来李承宗便将他想要委派张世一亲自带队前往鄯州以帮扶鄯州刺史与州府医官医士平疫之事仔细说与张世一听。张世一听完恍然大悟,他郑重而恭敬地向李承宗拱手行礼道:“微臣定不负太孙殿下使命。”

    “嗯。”李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意叮嘱道:“此事万不可让太医监知晓。”

    “为何?”张世一一脸单纯地问,显然他没能get到李承宗想要保护程子芩的意思,还得寸进尺地进言道:“此疫或许只有靠太医监才能真正得以平灭。”

    张世一看着李承宗一脸不爽的样子,他以为李承宗误解了他想要推脱责任,便进一步解释道:“太医监曾与微臣提起过一种‘灭绝天花’之法,哦,‘天花’也就是‘豌豆疮’。只是微臣一直还没有找到太医监想要的那些‘牛疮’病者。”

    “牛疮?”李承宗问道。

    见李承宗是真感兴趣,张世一便把之前程子芩托付他在游牧地区四处寻找牛痘患者的事情详细禀报给了李承宗。李承宗听罢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对着张世一招了招手,令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道:“去东宫长林门找太孙中郎将孟成,他知道去哪儿找你想找的人。”

    “唯。”张世一大喜,立即拱手就要告退。

    “回来!”李承宗大声喊道,见张世一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再次强调道:“事情办好了回来有赏,但倘若让太医监知晓了,你知道后果的。”

    “谨诺。”张世一颤颤巍巍地答道。

    “去吧。”李承宗笑道。不知为何,他也有些喜欢这个张医官了。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第127章 鸡犬升天

    太极宫通训门处,程子芩远远地看见从恭礼门走出来的张世一头也不抬地直冲冲地走向永春门,她出声叫了下张世一的名字,张世一假装没听见,程子芩便提高声音再叫了一声,张世一暗自叹了口气,抬起头朝着程子芩职业性地假笑了笑,提起脚向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暗自嘀咕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程子芩再看了眼张世一走来的方向,恭礼门那边不远处就是皇太孙李承宗批阅奏书时所在的万春殿,她看着张世一一脸心事的样子,便出口问道:“你形色匆匆从万春殿出来,可是太医署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儿。”张世一迅速否认,否认的速度迅速得更加惹人怀疑。

    程子芩歪着头拿眼睛斜瞅着他,张世一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为人率真,心思单纯,让他撒谎比让他杀鸡还难,不然当年他也不会为了拒改医案而不惜和整个药藏局对抗了。

    “说吧,”程子芩威逼利诱着,“老实招来有糖吃,不然我可就要去跟太孙殿下说你藐视上级了。”

    “那个,那个,那个……”张世一半天也没有“那个”出个所以然,眼看着程子芩转身就要往万春殿走去,他赶紧小跑两步挡在程子芩的面前,暗自吐槽着他们这夫妇二人怎么竟还都是一个秉性。

    “那个,太孙殿下给我升官了。”张世一说道。

    “哈?”程子芩面露喜色,本想着要开口祝贺的,可嘴巴一张却冒了句:“为何?”

    “可能是欣赏下官的才华吧。”张世一半真半假地答道,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信。在程子芩的再三追问下,张世一把“太医令、太医丞、太医左丞和太医右丞”这段像绕口令一样的官职调整诏令转述给了程子芩听,程子芩云里雾里地听完后一脸懵逼眨了眨眼睛,一边思索,一边自语道:

    “就是说你现在是太医令了,原太医令变成了太医左丞,但你们俩都升官了,只不过你升得比他多,所以现在你是太医署的老大,他变成了二老大?”

    张世一看着程子芩喃喃自语的样子,不请自答道:“可以这么说。”

    毕竟在她手下也跟了这么久,他还是能听懂她有时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语表达的。

    “为何?”程子芩又问道。

    张世一又叹了口气,内心抓马吐槽着为何怎么绕都不能把程子芩给绕出“为何”这个问题呢。他正困扰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问道:“对了,监上,之前您让我找的‘牛疮’病者可能很快就会有眉目了。您说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灭了天花’,我想知道,要是哪一天我找到了,具体该怎么做呢?”

    “你不说,我又该忘了。”程子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拿出自己腰间的小册子,翻到备忘录其中的一页,撕下来交给张世一,道:“天花之疫,十疫六七,无药可治,但可预防。若能觅得‘牛疮’病者,则可在未病之人臂膀之上,以针或小刀子决目四面,令似血出,取患牛疮之人的疮中汁黄脓傅之,半月之后便可起到减少感染或减轻感染后病症表现的作用。”

    “唔,原来如此。”张世一看着程子芩递来的纸上的“天花疫苗接种”示意图以及文字说明,恍然大悟。他再向程子芩请教了一些细节之后,便把纸张折好塞入袖中。趁程子芩不备,他忽然抬头扬手朝着永春门的方向大喊了一句“孟兄”,然后拔腿就走。程子芩正要出声再次叫住他,却被身后刚从恭礼门走出来的李承宗叫住。程子芩不甘地看了眼张世一的背影,没好气地又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李承宗。

    “在聊什么?”李承宗故作不经意地问。

    程子芩嘟了嘟嘴,道:“还没怎么聊呢,就跑掉了。”

    李承宗脸上浮出一个微笑,看着张世一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句:“孺子可教。”

    “你给他升官了?”程子芩问道,满脸的喜悦。

    “嗯。”李承宗点了个头,宠溺地看着程子芩,牵起她的手和她悠闲地散着步,一起穿过通训门往东宫光天殿的方向走去。“就冲着他当年肯辞了东宫的侍医随你去营州赴险,这个官孤早就该给他升了。”

    “哦。”程子芩自以为明白了张侍医被升官的全部原因,对于李承宗对她“爱屋及乌、鸡犬升天”的做法,虽然她很是受用,但也有些小小的不安。她看向李承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承宗回望着她的神情,对于她的心思大约也猜出了七八分。

    “菀儿是担心我任人唯亲吗?”李承宗直接问道。

    程子芩如实地点了点头。毕竟李承宗才监国不久,就已经升了李淳风和张世一,还罢了郑庆都的官,再这么下去的话,只怕朝中该要生出一些不好的声音了。

    李承宗紧了紧握着程子芩的手,问道:“你可还记得《吕氏春秋》中所记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嗯。”程子芩点头道:“晋国人祁黄羊和晋平公的故事。”

    “瞧,”李承宗转过头看向程子芩笑道,“我家菀儿懂得一点也不比士大夫少。功绩可比后母辛,才华堪比班婕妤,德行齐比阴丽华,得菀儿在身侧,实乃孤三生之幸。”

    “谢太孙殿下夸赞。”程子芩笑道,这次他的夸奖,她照单全收。程子芩举起李承宗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此刻唯有“十指紧扣”才能表达出她想要和他一直并且永远这样走下去的决心。

    翌日,内谒者带着盖着双龙符印的皇太孙教令来到了太医署,在宣布完太医署内官职的变动与调令后,内谒者将教令交到了新任太医令张世一的手上。张世一接过教令,赶紧转身扶起身边还跪着的原太医令现太医左丞周远仲,周远仲尴尬地冲着张世一笑了笑,对于自己上升的官阶和下调的官职,他的心里真是有股难以言表的味道。

    “周左丞,”内谒者对着周远仲唤道,“太孙殿下有几句叮嘱让奴婢单独说与左丞听。”

    “哎。”周远仲即刻附耳上前。待听完内谒者的口传教令后,脸上立即多云转晴。他跟随张世一一起恭敬地送走内谒者后,又恭敬地对着张世一行了个礼,说道:“太医令,下官以为医博士巢知微最适合出任太医右丞一职。”

    “唔。”张世一见到昔日的上级如此流畅地自称“下官”,实在有些拜服其游刃有余的为官之道,便也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清了两下嗓子,说了句:“然也。”

    是日晚,皇太孙李承宗正在东宫光天殿内温习《孟子》,太孙中郎将孟成步入殿中,象征性地行了个礼便走到李承宗案前的地台上坐下。虽然他现在已官职加身,但身上的草原少年之气仍旧丝毫为减,李承宗倒也不甚介意。毕竟当初要是没有孟成的话,现在的他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殿下难道就不怕树敌太多,将来在朝堂之上疲于应对吗?”孟成问道。

    李承宗知道他问的是明升暗降原太医令周远仲的事,他嘴角一提,成竹在胸道:“孤已令人告知周远仲此次太医令所肩负的要务,你猜他可愿亲自前往鄯州去以命相搏呢?”

    “哦。”孟成悻悻地收声。

    李承宗接着说:“更何况孤还告知他张世一此次若能活着回来也不会再在太医署久待,所以他也不会久居其之下。”

    “哦~”孟成恍然大悟,“以退为进,只需暂时稍作让位,不日便可回到原位还能品升三阶。这买卖划算!”

    李承宗笑了笑,继续看书。

    “那提巢知微呢?”孟成又问道,他可不相信这是周远仲自己的意思。见李承宗不做回应,孟成使劲儿地开动着脑子,忽然灵光一现道:“哦!不用说,定然又是为了程子芩那个丫头。”

    “不许对太孙妃不敬。”李承宗轻斥道。他允许孟成这个稚气少年在他个人的面前没大没小,可不代表也可以由着他随便揶揄程子芩。

    孟成又悻悻地鼓了两下腮帮子闭上了嘴。他真的不理解程子芩到底有什么好,能让皇太孙李承宗不仅心甘情愿地差点为她送了命,还能如此耗费心力地为其默默无闻地做这么许多。

    李承宗看了孟成一眼,翻了页书,说道:“这一趟遣你随张世一一起去鄯州,除了疫病之事外,还需要联络下边境各处的密探,再探吐谷浑国内的情形,注意查查他们的威信王与宣王可有与我朝堂内产生联系。走之前记得去问长路拿信物。”

    “好。”孟成答道。有任务时,他就好管束多了。

    李承宗再看了眼孟成,放下书,认真地对他说道:“等这一趟你从鄯州回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孟成看着李承宗也认真地点了点头。长孙无忌,高士廉,他们这些踩着他父亲的尸体爬到高位之上的无耻之徒,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数日后,平康坊挹翠楼都知颜卿首演新词曲《清平调词》引得长安城内无数文人豪士纷纷前来捧场助阵。天还没有黑,挹翠楼里就已经宾客爆棚,在李承宗的提前安排下,挹翠楼二楼的优等西厢房菊厢早早地就为他和程子芩空了出来。只是今晚除了他们以外,楼内的人员成分比起往日里要复杂许多。

    在正对戏台的兰厢内,长安城当下风头最盛的流言核心人物李承乾和称心刻意定了这件厢房,现下两人正坐在厢房内品茶逗趣。而在优等东厢房梅厢里,侍中高士廉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也已经早早就潜在了厢房内,窗棱上的纱帷半垂,从外面看过去,里面的人只见其影,却看不清人脸。还有最后一间优等正厢是与兰厢相邻的靠西的竹厢,今晚被号称长安城里的头号巨富前太常卿郑庆都预定了下来。

    当李承宗带着程子芩抵达菊厢后,郑庆都才在三五个文人学士的簇拥下姗姗来迟步入了竹厢。看着郑庆都今日的样子,程子芩终于理解了为何他能养出像郑远禄那样的儿子。程子芩不经意地扫了眼围绕在郑庆都身旁的那群人,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许敬宗?”程子芩喃喃道。

    李承宗顺着程子芩的眼神望过去,果然,中书舍人许敬宗正弓着腰为郑庆都倒着茶,文人风骨此刻在他的身上是败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当年是你向陛下推荐他监修晋史的?”李承宗问道,他看向程子芩的眼神似乎在问“莫非你的‘天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程子芩尴尬地一笑,自顾自地呷了口茶。确实,她只知道他将来会抱上武则天的大腿,但对于他此时连过气前臣都能跪舔的底线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此人略有小才,物尽其用嘛。”程子芩不好意思地笑道。

    “唔,这个评价倒是中肯。”李承宗点头表示认同,紧接又笑着问程子芩道:“你可知上次帮着郑远禄和你较诗的是何人?”

    “何人?”程子芩问。

第128章 曼陀罗花

    “许昂。”李承宗揭晓答案,说完又补充道:“许敬宗的长子。”

    “嘶~”程子芩倒吸一口凉气。她就说上次怎么听那位书生的诗作有那么几分的耳熟,敢情是许家的这位儿子偷偷拿着老子的诗作出来混青楼的啊。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小时候偷诗,长大了偷人”。许家如此家风不正,治家不严,也难怪日许昂敢一步步地偷到老子的填房裴氏身上去了。

    “怎么?”李承宗见程子芩脸上一副甚为怪异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没事。”程子芩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也拉下了纱帷。她可不想继续观摩隔壁竹厢里的文人学士们各种奴颜媚色的样子,和楼下戏台上虽然坠身青楼但却颇有风骨之气的都知颜卿比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是倒她的胃口。

    见贵客均已入场,鸨母便挥舞着纨扇走到戏台正中,几声铿锵有力地琵琶声震场之后,厅内众人安静了下来。

    “诸位,”鸨母笑脸盈盈道,“我们挹翠楼都知颜卿幸得程郎君馈赠,才有了今日这旷日新作《清平调词》,承蒙诸位贵客捧场。现下请诸位且听一曲筝箫合奏《浣溪沙》,待酒令二巡过后我们既会请出颜都知来为诸位弹唱这首《清平调词》了。”

    鸨母话语将落,厅内就响起了一阵哄闹。坐在一楼正席甲子座上的郑远禄不开心地大声嚷嚷起来:“谁要听《浣溪沙》了,赶紧让夕夕上来!”

    他这一嗓子无疑喊出了在场大多数宾客的心声,一时间厅内众人纷纷吵嚷起来,皆应和着郑远禄的要求。顷刻间,厅内响起的“颜夕夕”和“颜都知”的呼声不绝于耳,那阵势丝毫不亚于程子芩在二十一世纪里所见过的那些脑残粉疯狂追星的情景。

    眼看着鸨母已经快要hold不住楼下的场面了,楼上竹厢里的郑庆都邹起眉头对着随从吩咐了两句,随从弓着身子点了点头,麻利地走到正对楼下戏台的窗栏边,捡起旁边盆景里的一块鹅卵石敲了敲窗栏。楼下的众人纷纷回头,见随从身上穿着在长安只有郑家才会让家仆穿的棉质衣衫,又见他虽为下人,但却敢腰杆笔直地站在窗栏边一脸不屑地俯视着楼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陆续闭上了嘴巴。原本听到敲击声,郑远禄一脸的不爽正要回头开骂的,但当他转过头时忽然看见是自家的家仆,再往他身后看了看,便也赶紧收了声。

    “开始吧。”郑家家仆说道。

    鸨母感激地朝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郑庆都行了个礼,嘱咐戏台上正不知所措的古筝和洞箫乐人开始表演。不一会儿,轻盈的两指弹拨开场,厅内便奏起了悠扬的声乐。李承宗一脸狐疑地往对面东侧的梅厢里看了看,由于纱帷遮挡的原因,梅厢内的光线也有些昏暗。行事诡秘,必有缘由。他正思考着,程子芩已经又坐在桌案旁用手指敲打着节拍,边跟着轻声唱和了起来。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全神陶醉的样子,便不再去管对面的梅厢,待程子芩一曲唱罢,他饶有兴致地问她道:“是不是所有教坊里的曲子,你都能唱得上来?”

    “哈?”程子芩回过神看着他。

    “差不多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唐诗宋词元曲原本都是用来唱的嘛。而且这些诗词就跟流行歌曲一样洗脑。只不过时代不同,形式不同罢了。”

    “唔。”李承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打扰“麦霸”程子芩“菊厢K歌”的雅兴。从《虞美人》到《念奴娇》,从《菩萨蛮》到《采桑子》,程子芩一一把词填了个遍。如若不是她用不来这些古代乐器的话,她甚至还想要亲自跑下去自弹自唱一番。

    李承宗一边欣赏着程子芩的歌喉,一边磨好墨将她今日的这些唱词都记了下来。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相信今晚的《清平调词》一经面世后,挹翠楼的“兰厢程郎”一定会一举成名。那么届时他手中的这本收录孤本则会变成长安城里最抢手的无价至宝。

    “唉。”一曲《采桑子》过后,程子芩不由得长叹一声,喃喃道:“你说我当初学什么尤克里里呢?琵琶、空侯、古筝它们不香吗?再不济学个二胡也行呀。”

    “尤克里里?”李承宗重复着,联系上下文料想程子芩说的应该也是个乐器吧。他谦谦一笑道:“菀儿还会乐器?”

    “会一些。可惜……”程子芩有些丧气,“我会的这个时代里一个也没有。”

    “哦?”李承宗有些好奇,“你会的还不止一种?”

    “最喜欢尤克里里。”程子芩开心地分享道,“还会一点点吉他,一点点钢琴,还有一点点小提琴。”

    “唔。”虽然李承宗对程子芩口中的这些东西不明所以,但因而也产生了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你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π种。”程子芩调皮地笑道:“不多,但无尽。”

    程子芩稚气又超脱的笑映入李承宗的眼帘,此刻他忽然产生一个愿望,想要去到她的世界里去看看他在这个世界里所看不见的她的另外的那些面。

    “菀儿,”李承宗叫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也去到你的世界,你能认出我来吗?”

    “哈?”楼下恰好传来的哄闹声令程子芩没有听清李承宗所说的话。紧接着琵琶和空侯的乐声响起,看来今晚的压轴好戏就要开始了。

    “快快快,开始了!”程子芩兴奋地对着李承宗招了招手,三两步就跳到了窗栏边看下楼下,与此同时,都知颜卿婉转的歌喉也随着乐声飘扬起来,回荡于厅中萦绕徘徊。台上的人如梦如幻,台下的人如痴如醉。一曲歌罢,厅内静如山幽,众人纷纷出神竟忘了要鼓掌喝彩。还是鸨母见到情形有些难以评估,试探性地带头鼓了鼓掌,这才将众人的神思拉回,顷刻间,厅内击缶声雷动,喝彩声齐鸣,鸨母也终于放心下来,脸上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好!”楼下的郑远禄大声地喝着,看上去比在台上表演的人还要骄傲。

    都知颜卿对着郑远禄欠了欠身表示感谢,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兰厢。兰厢内的李承乾和称心正双双并立对着台下致敬,众人追着颜卿的目光看向二人,眼尖的人已经发现这称心根本就不是那日在挹翠楼里金句频出的程郎君。

    “他不是程郎君!”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称心对着楼下的众人拱了拱手并还以微笑,他本来就从没说过自己就是程郎君。他和李承乾两人都是无辜躺枪的挡箭牌罢了。

    “在下乃昔日教坊乐人称心。”称心说道。一句话引得楼下众人纷纷开始小声议论,但见到称心身旁的李承宗毫不避讳地与他并立,一时就觉得这龙阳断袖的瓜吃到现在也没什么好吃的了。本来嘛,越是遮遮掩掩的,世人才越想去探查,自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世人反倒觉得索然无味了。

    “那程郎君是何人?”人群中又有人开始带着节奏。众人分别四处探望,李承宗拉着程子芩的胳膊与她一起往里退了退。除了对面东侧梅厢里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以外,谁都没留意到他们。

    “诸位。”鸨母赶紧又站出来控场,安抚众人道,“今日程郎君因故没有到场,诸位贵宾就不必妄加揣测了。接下来又到了咱们颜都知花牌竞拍的时刻,不知今日是哪位郎君有幸能拍得花牌与夕夕进雅阁一叙啊?”

    鸨母call出的新流程将厅内的气氛瞬间又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一时间,楼下的众人纷纷响应,不一会儿吟诗声就和各种褒贬扬踩之词混成了一片。

    二楼竹厢里,郑庆都又对着家仆吩咐了几句,家仆点点头,立即出了厢房下去办事。

    “今晚就有劳许公了。”郑庆都对着许敬宗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既然名动长安的程郎君今日不在,楼下的宾客又都知道了他郑庆都今晚有亲自到场,想必靠着许敬宗意思性地作两首诗赢下颜卿的花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走吧。”程子芩道。

    “这就走了?”李承宗有些意外。之前好几次可都是不管他怎么催,不到半夜时分都死活拉不走她的。“你确定不想再待会儿了?”

    “走吧。”程子芩没好气地说,“老鸨刚刚都说了我今晚‘不在’,难道我要自己跳出去打她的脸啊。”

    她喜欢来这挹翠楼除了是喜欢与颜卿这样的才女畅聊诗词歌赋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任性地虐一虐楼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吊子读书人们。可是今晚她这两件事情都做不成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程子芩说罢便起身走出菊香,李承宗也将方才誊录的新词收入前襟,跟了上去。在程子芩下楼时,与郑家家仆擦肩而过,一阵熟悉的香味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看向郑家家仆的背影,忽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跟上来的李承宗问道。

    “你闻到了吗?”程子芩警惕地问。李承宗摇了摇头。也对,这个香味很淡,而且她之所以对这个味道如此熟知,是因为它曾害得她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剧痛。创伤后应激使得现在的她对这个味道极度地敏感。

    “走。”程子芩悄悄地跟上郑家家仆,李承宗紧随其后。只见郑家家仆没有回到竹厢,而是转头去了设在二楼尽头偏僻区域的雅阁。待郑家家仆进入雅阁后,程子芩蹑手蹑脚地靠近阁外偷听。

    “这是何物?”雅阁内负责准备酒菜的挹翠楼奴仆问道。

    “放心,只是一些助兴之物。”郑家家仆回答道。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大袋铜钱塞进了奴仆的手中。“我家家主说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这……”奴仆有些为难。

    “哎~”郑家家仆叹道,“你可知这事成之后的赏金足够你在这挹翠楼中干上几辈子了。”

    “哦。”奴仆瞬间颜色大变。

    程子芩轻哼一声,果然这人性是经不起金钱考验的。如果暂时经受住了,也只能说是因为钱给得还不够多。阁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承宗赶紧拉着程子芩躲开,待郑家家仆和挹翠楼奴仆先后离开雅阁后,程子芩四下看了看,推开门带着李承宗悄悄潜了进去。

第129章 颜卿辞别

    程子芩径直走到桌案旁,看了看桌上的各种吃食,最后把目光落在最可疑的酒壶上。她拿起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上头的中药味熏得她满脸褶皱,差点将酒壶和酒盖一并扔掉。李承宗见到她的表情,也凑上去闻了一下,但表情却要淡定许多。

    “这屠苏酒有问题吗?”李承宗接过程子芩手里的酒壶和酒盖,将酒盖盖好后放回桌上。

    “现在喝屠苏酒?”程子芩冷笑一声。屠苏酒相传乃是汉代神医华佗创制的除岁酒,以前在太白山十常斋的时候,她的师父孙思邈也会在每年腊月制一些药包分送给众邻乡亲泡酒喝的。虽然程子芩自己不喝,但每年孙思邈制酒时都要安排她和苏木、陵游一起参与,所以,这屠苏酒的配方,程子芩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程子芩默念道,但依稀感觉不对,她便又打开瓶盖将鼻子凑近闻了闻。

    “嗯!就是这个味道!”程子芩确定了。“洋金花!”

    “哼!无耻!”程子芩怒斥道,当年华佗发明麻沸散可不是让他们拿来害人的!

    听到“洋金花”几个字,李承宗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这时阁外传来鸨母和郑庆都的声音,李承宗一把拉起程子芩,前脚两人刚躲到屏风之后,后脚鸨母就带着郑庆都步入雅阁中。

    “行了,你先下去吧。”郑庆都闻到空气中充斥着屠苏酒的味道,再看看桌上早已备好的酒菜,暗自一笑,将鸨母打发了下去。

    不一会儿,颜卿便带着怀抱琵琶的刘迟迟步入雅阁。郑庆都一见刘迟迟,眉间一阵不悦,还没等刘迟迟走近,便挥了挥手将他阻在一边。

    “今晚声乐已经听够了。就由颜都知一人陪我好好吃顿饭便可。”郑庆都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惹得屏风后面的程子芩只想作呕。她今日才知道这扇屏风上的幕布有着特制的编法,原来那日颜卿从这里看她和李承宗竟是如此的清晰。

    “夕夕……”刘迟迟担忧地看向颜卿。颜卿对着他摆了摆手,让他先行退下。

    待刘迟迟告退后,守在雅阁外的郑家家仆立马关上了房门,斥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后,自己也暗笑一下退下。颜卿闻了闻空气中的中药味,又瞥了眼桌上的酒壶,脸上绽开一个职业性的假笑。待她走向郑庆都时,不经意间瞥见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便借口风大饭菜易冷,借着关窗的契机走到屏风后。

    当看见是程子芩和李承宗时,颜卿脸上先是微微地一怔,但很快就随机应变吹灭了屏风后的蜡烛,然后动作流畅地关上窗户,好似无状一般走回到郑庆都身边坐下。当然在吹蜡烛和关窗的同时,她已经接收到了程子芩关于“酒有问题”的手势提醒。想来也是,如若不是为了在酒里掺些有的没的,谁会在大夏天里选择喝屠苏这么燥热的酒。

    “夕夕啊,”郑庆都柔声叫道,果然没有外人在时,他一改方才正气凛然的形象,显得颇为和颜悦色,“来,坐近一些。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颜卿心中一笑,游刃有余地与郑庆都周旋起来。两人都知道这酒中有异,所以自是都不曾真喝。程子芩从屏风后看着二人频频以袖掩面又偷偷倒酒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幸好被颜卿及时地用笑声掩饰了过去。

    大约过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程子芩的腿都快站麻了,郑庆都才终于率先“醉倒”在桌上。程子芩不解地看了李承宗一眼,屏风外的颜卿又用力地推了推郑庆都,见郑庆都确已不省人事,又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才对着屏风后轻声道了句“出来吧”。在得到颜卿的招呼后,程子芩带着李承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怎会醉呢?”程子芩诧异地走到郑庆都的旁边,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戳了戳他,以免弄脏她的手。

    颜卿噗嗤一笑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见程子芩仍旧一脸茫然的样子,她便补充解释道:“曼陀罗花嘛,在青楼之中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再说,也不是只能放在酒里的。”

    “哦。”程子芩鼓了鼓掌,并给她点了个赞。颜卿不愧是从十五六岁就能当上都知的花娘,下药的手法如此娴熟,快到程子芩在屏风后一直盯着他们看都没有发现她动手脚的时候。

    “唉。”颜卿又叹了口气,道:“今晚这一关倒是过了,不过也彻底得罪了郑家,看来我也是时候要离开长安了。”

    “你要走?”程子芩忽然有些不舍,虽然她俩相识也才不过月余,而且一共也没见上过几次面,但在程子芩的小册子中,早已把颜卿纳入九十分以上的挚友范畴了。只是没想到她俩相识突然,离别更加突然,程子芩看着颜卿坚定地眼神,恨不得一脚踹飞旁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郑庆都。

    “曲终人散终别离,莫道重逢无佳期。”颜卿嫣然一笑道,对于她们这些青楼花娘来说,人来人往、相聚相离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了。人生在世,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或长或短,皆随缘分,她能在这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风月之地得以结识程子芩这么一号视她为知己的朋友,已然很满足了。

    “那你要去何处?我以后去哪儿找你?”程子芩焦急地问,想了想,又紧跟着噼里啪啦地甩出了无数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一个人走吗?迟迟要不要同去?挹翠楼的老鸨会同意吗?还有你路上盘缠够不够?到了落脚之地后打算如何营生?……”

    见程子芩一脸真诚的样子,颜卿微微一笑,这辈子能如此真心待她的人除了刘迟迟便也只有她了。

    “放心。”颜卿安抚程子芩道,“赎身的金帛我都已经攒够了,虽说赎身后就所剩不多,但路上肯定够用。等到了扬州以后,我还是和迟迟一起重操旧业。等攒够一定的积蓄后,再看看要不要换个营生。”

    “哦。”程子芩还是有些失落,看来颜卿早就做好离开长安的准备了。而且从她今日对下药之事如此熟稔的表现来看,就算是她现在不在这里,她应该也定是能成功自救的。

    “唉,感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程子芩无奈地叹道,忽然她又想起自己腰间的那颗明月珠,正要伸手去拿,李承宗马上清了清嗓子,他凶巴巴地瞪了程子芩一眼,从自己怀里取出一袋西域金币。

    “扬州丰饶,俗尚商贾,不事农业,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李承宗说道,说着将金币递给颜卿,接着说:“到了扬州,你们可直接做点小本生意。虽然大唐现在仍旧重农抑商,但相信过不了多久,商贾之士总会迎来曙光的。”

    听到李承宗的话,颜卿和程子芩同时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既往颜卿一直以为面前的这位李郎君是和程子芩一起从太白山十常斋出山入世的她师兄李淳风来着,但听他今日这口吻,似乎又不太符合李淳风一介小小太史丞的身份。

    “莫非李郎君不是程娘子的师兄?”颜卿问道。

    “哦。”李承宗忽然反应过来,于是将错就错道:“李某在去太史局之前其实原是在太卜署的。”

    “唔。”颜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也没有细问,她对着李承宗递来的钱袋微微一笑,行礼婉拒。“李郎君的好意夕夕心领了。虽然夕夕委身青楼,但袅袅薄志还是有的。不过……”她的眼睛看向李承宗前襟露出的纸张一角,聪慧如她一准就猜中了那是何物,“如若离别之前能再得一两首程郎君的诗词作为馈赠,那夕夕心中会非常欢喜。”

    “好说。”程子芩说着就一把拽出李承宗怀里藏着的纸稿,还没等李承宗反应过来就和着他手里的钱袋一起塞到了颜卿的手中,对她说道:“夕夕重才轻财,子芩心中自是明了。但为女本弱,谋生不易,过度的清高只会便宜了别人,委屈了自己。咱可犯不着这么傻哈。”

    程子芩说罢便又轻轻拍了拍颜卿的手,拿出必杀技安抚她收下:“我师兄,有的是钱,用到死都用不完。”

    “咳咳咳~”李承宗突然一阵呛咳,好不容易缓过气后才又再次狠狠地瞪了程子芩一眼。

    颜卿便也不再推辞,对着程子芩和李承宗再次行礼拜谢,再简单地话别几句,再三确认门外安全后将程子芩和李承宗送出了挹翠楼。

    在回太极宫的路上,程子芩自坐进马车后就没有再说一个字。虽然她嘴上不说,脸上也装作若无事,但自从闻到郑家家仆身上传出的洋金花,也就是曼陀罗花的香味后,他就察觉到她心里的波动了。回来后,密探长路已经将他不在长安时程子芩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并转述给了他。

    对于程子芩游水的能力,他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害得她那日能够溺水的罪魁祸首便是宫女穗儿捂晕她时所用的洋金花了。程子芩说过,这洋金花是华佗所制麻沸散的主要成分,外用、吸入、内服均可奏效。

    他一直不想再让程子芩接触到任何一点点与她落水流产有关的事情,以免勾起令她伤心的回忆。所以,他不仅一再地交待张世一不准向程子芩提起“豌豆疮”之事,而且还私下吩咐了所有疡医不得向程子芩询问有关麻沸散的问题。

    没想到,人生总是会时不时地就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刀,自从方才在雅阁中听到从程子芩口中吐出的“洋金花”三个字,李承宗就能预感到接下来的至少数天时间里,程子芩的心情都不会好了。

    “我生气了。”李承宗忽然撒娇道,见程子芩无动于衷,便又强调了一遍:“孤动怒了!”

    “哈?”程子芩回过神看向李承宗,眼睛里还有些没有完全退散的雾气。果然她方才是想李承宗不愿她想起的事情去了。

    “你未经孤的同意就把孤的孤本送给了颜卿,所以孤生气了。”李承宗装模作样的样子惹得程子芩忍俊不禁。

    “明日就默给太孙殿下。”程子芩笑道:“再额外多赠殿下几首。”

    见到程子芩的笑容,李承宗不自觉也跟着展眉。

    “你知道吗?”程子芩看着李承宗说,“从古至今,既有才情又有傲骨的名妓其实不少,但能善终的真的寥寥无几。我希望颜卿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

    “嗯。”李承宗拉起程子芩的手,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他想也许这就是程子芩曾在她的日记小册子里写下的那句“自己淋过雨就总想为他人撑把伞”的现代语句的含义了吧。

    “菀儿,”李承宗轻唤着程子芩的名字,道,“你不是说很羡慕隋文帝为文献皇后创作过《天高》和《地厚》吗?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哦?我家太孙殿下也会作曲啦?”程子芩稍显“不厚道”地揶揄道。“是琵琶曲,还是古筝曲?”

    “暂时保密。”李承宗笑道:“曲调已经成了,但编舞还尚需一段时日。另外……”李承宗神秘地一笑,补充道:“还需等一个契机,届时待孤办好另一件事后一并送你。”

    “呵,看来是大制作啊。”程子芩伸手给李承宗竖了个大拇指道。“我拭目以待。”

第130章 晋升尚书

    月余之后又值朔日,皇太孙李承宗于太极宫太极殿内接受朝臣和外国使节的谒见。吐谷浑使者再次在殿上重提月前所奏请的吐谷浑与大唐和亲一事,尚未得到李承宗的回复,殿内紧随其后前来朝见的天竺、泥婆罗与吐蕃的使者也纷纷上前请奏,要求为本国君王求娶长洛郡主。李承宗嘴角一提,两手一摊,故作为难道:“我大唐仅此一位长洛郡主,今日显然是无法满足诸位所求了。”

    “太孙殿下,”吐谷浑使者很是焦急地说道,“大唐有句话叫做‘先来后到’,求娶长洛郡主之事我月前已经奏请,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吐谷浑使者这话就不对了。”天竺使者反驳道:“你既说是奏请,那就意味着陛下和殿下都还未曾应允。本就是未曾应允之事,又何谈先来后到呢?”

    “就是就是。”泥婆罗使者附和道,“既然我们各国都是大唐的番邦之国,那迎娶长洛郡主之事自然应有同等竞争的权利。”

    “泥婆罗使者所言有理。”吐蕃使者赞同地说。

    “哈。”吐谷浑使者瞥了吐蕃使者一眼,还顺带着也瞅了眼泥婆罗使者,不屑地说道:“你们吐蕃赞普不是刚娶了泥婆罗的尺尊公主做赞蒙吗?怎么?难道吐蕃赞普是想让尊贵的大唐郡主嫁去吐蕃为妾吗?还是说要让泥婆罗尺尊公主把还没捂热的赞蒙之位这就给交出来了呢?”

    吐谷浑使者的这段话惹得吐蕃使者和泥婆罗使者纷纷跳脚,齐齐反驳,在三位使者唇枪舌战的过程中,天竺使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静静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这样吧。”李承宗适时地打断番邦使者们的争吵,“孤再将几位使臣的请求也一并奏报给身在九成宫的陛下,只是这样一来一回尚需要一些时日。诸位使臣可在长安官驿暂且住下,也趁此机会多些了解我大唐京师的风土人情。”

    “也好。”众位使者暂且达成共识。

    接下来在解决完后续众朝臣陆续奏报的各种事务后,李承宗终能说出他今日最要紧的一件事。

    “还有一事。”李承宗说道:“日前孤接到前去鄯州平疫的太医令张世一的奏报,奏曰在太医监程子芩的指导下,太医令已在鄯州首次尝试使用天花疫苗防疫之法,目前进展顺利,预计不日即可完全控制当地时疫。而此开天辟地的天花疫苗防疫之法也有望从根本上消除日后‘豌豆疮’之症的再次肆虐。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是以,孤已奏报陛下,擢升太医监程子芩为正三品女尚书,官置尚书省,即日起准其入朝议政。”

    李承宗一语言罢,殿内立刻骚动起来。百官从刚开始的互相交头接耳逐渐演变成不顾朝堂纪律的哄闹争论,而关于“女子怎可与士大夫同朝议政”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李承宗一脸坦然地坐在自己的云纹交椅上观察着殿内各位朝臣的表现,侍中高士廉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尚书右仆射依然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而左仆射萧瑀则是一副早已看淡一切的姿态。自从月前得知前右仆射陈叔宝已经因病去世后,他就再也提不起似往常那般在朝堂之上与人激烈争论的兴趣了。

    “太孙殿下,臣有话要说。”吏部尚书长孙无忌高声启奏道:“虽东汉、三国魏与十六国赵皆置有女尚书之职,掌批阅管理奏章、文书之事,但其皆为内宫女官,自古以来尚未有令女子于前朝议政之先例。此事是否仍需再议?”

    “臣附议。”民部尚书唐俭附和道:“前有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后有北齐女侍中陆令萱祸国殃民。我朝太医监虽在医药之事上确有大才,但尚书省女尚书之职实乃重位,且所辖之事涉及六部,还望殿下再三深思。”

    两位尚书言罢,殿内响起一阵附议之辞。只不过这一切皆在李承宗的意料之中,他看了看站位离他最近的尚书左仆射萧瑀问道:“左仆射有何看法?”

    “嗯?”被点到名的萧瑀回过神,在长孙无忌的提醒下才搞清楚堂上所议何事,他看着李承宗悠悠地问道:“此事陛下可有批示?”

    “有。”李承宗说罢拿出今日特意带来上朝的奏书,令内侍少监王福将奏书转递给萧瑀。

    萧瑀快速浏览一遍,见奏书上的批示确为唐皇李渊亲笔所书,便将奏书又呈还给李承宗说道:“既然此事已获陛下恩准,老臣没有异议。”

    萧瑀言罢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哄闹,但很快赞成的声音就压过了反对的声音。李承宗的嘴角微微一笑,果然,只要抬出了萧瑀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唐皇李渊之心腹老臣,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长孙无忌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侍中高士廉,又转过头看向兵部尚书侯君集,朝他使了个眼色。侯君集思索片刻,抬头又看了眼李承宗坚毅的眼神,看来他此后再无法左右逢源、来回摇摆了。

    “太孙殿下,”侯君集上前行礼进言,“虽说太医监程氏尚未入住东宫,但我等皆知其即为将来的皇太孙妃,殿下如此为其官置用心良苦,此举恐有色令智昏之嫌,恐日后招人非议啊。”

    “呵呵。”门下侍郎韦挺冷笑道,“晋有祁奚向晋平公举贤不避亲仇之美谈,侯尚书带兵打仗日久,练兵之余除了兵书也可多看看经史子集嘛。”

    韦挺不愧为河东王李承德的治学师傅,在嘴巴上也算一脉相承了。侯君集虽想反驳,但却一时找不出可用的典故,正憋得满脸通红,新任太常卿杨师道又主动上来给他叠加了一个buff。

    杨师道上前两步行礼道:“殿下不拘一格降人才。据臣所知,太医署太医右丞巢知微虽为女流,但自其上任之后在太医署进行了不少医者教学与考核的革新,深得太医署医官医士之信重。想我大唐前朝能给女子留有一席之地,可知我大唐郎君是有何等的自信与胸襟啊。”

    “是啊,是啊……”杨师道言罢,殿内又传出一阵附和之声。长孙无忌与侯君集纷纷低头,暗自叹气。侍中高士廉见状,不再继续假装摆设。

    “殿下,”侍中高士廉举起芴板呈报道,“原本此事既已经陛下恩准,臣本不该再有多言。只是有传言道太医监程氏近日频频流连于风月之地,且与青楼花娘之徒呼朋唤友,其行为举止实在有违我大唐娘子典范。不知陛下在批阅此份奏章之前是否已然知晓此事?”

    李承宗眉心一皱,正要出言回应,却听殿内忽然有人旁若无人地吟起了诗:“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阵诗作吟罢,众人纷纷看向堂下方才大胆吟诗的中书舍人马周。马周微微一笑,上前向高士廉拱手行礼道:“侍中所言传闻中的风月之地可是指的平康坊的挹翠楼?”

    “哼。”高士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算作默认。

    “哦,原来‘兰厢程郎’竟是她!”马周语气中难掩兴奋之意,又惊又喜地感叹道:“太医监不愧为陛下钦点的大唐第一女学士。没想到如此神作竟都是出于弘文内馆女学士之手,实在是令我等真郎君甚为汗颜啊。”

    马周语罢,朝堂内瞬间炸开了锅。关于挹翠楼兰厢程郎与其诗作的讨论声比起之前的议政声还要大上几倍。有说程子芩文采斐然一点不亚于明经进士的,也有称程子芩心怀天下丝毫不输士族郎君的。

    “我就说感觉像她嘛!”中书侍郎王珪马后炮式地对着门下侍郎韦挺感叹道。

    右仆射魏徵仍旧一言不发地浅浅微笑,心中也暗自承认了程子芩确有慧根。

    待殿内的众臣又自由讨论一会儿,李承宗抬手示意王福喊了一嗓子,令众臣陆续安静下来。李承宗不苟言笑地再问:“擢升太医监程学士为女尚书之事,诸公可还有异议?”

    “殿下英明,陛下圣明。”马周举起芴板行礼道。

    “臣附议。”民部侍郎卢承庆紧跟着说。

    随后殿内便又响起无数个“臣附议”。看着殿内众臣纷纷附议认可的情状,李承宗微微一笑舒了口气。然而他的这口气刚舒了一半,天竺使者的突然奏请又气得他差点吐血。

    “殿下,”天竺使者行礼说道,“如果天竺求娶长洛郡主之事令陛下和殿下为难的话,我们可以改为求娶这位程学士吗?”

    “孤……”李承宗差点没背过气去,压制着怒气低气压地说道:“此事免谈!退朝!”

    说罢李承宗便愤愤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太极殿。王福赶紧喊了声退朝,众人才朝着李承宗的背影齐齐行礼恭送皇太孙离开。

    出了太极殿后,李承宗难抑心中的喜悦,他手握着那本擢升程子芩为女尚书的奏书,脚步轻盈地快步走向通训门。

    “殿下何事如此开心?”程子芩远远看见李承宗的笑脸,心中不觉也跟着愉悦起来。

    “孤所说的那件事办妥了。”李承宗笑道,牵起程子芩的手,边走边说:“今晚丽正殿,陪孤一起赏曲。”

    程子芩莞尔一笑,点了点头,与李承宗十指交叉紧紧相握,随着他一同返回光天殿。

    是日晚,皇太孙李承宗令典膳局于东宫丽正殿内置设晚宴,与程子芩同品佳酿,共赏舞曲。随着几符石磬乐声响起,洞箫、古筝、玉笛等乐器依次轮奏,不时之后加以箜篌、筚篥、笙等金石丝竹合鸣,悠扬之声袅袅传出,七位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娘飘然入殿,翩翩起舞,一时间宛若天宫中的仙子下凡一般。

    程子芩盯着殿中舞姿翩跹的舞娘们恍恍出神,李承宗眼带笑意,给程子芩斟了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酒,看着她目不斜视地端着琉璃杯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李承宗眼尾的笑意更浓。一曲舞罢,程子芩已经酒过三巡,看着她痴痴望着舞娘们离去的身影却还仍旧一副意味未尽的模样,李承宗不禁轻嗤一笑。如若不是看她现下这身内宫女官打扮的话,她的这幅模样简直和长安城里那些风流郎君或者纨绔子弟们也无甚差别。

    “菀儿以为如何?”李承宗问。

    “罗衣初索流光过,一帘淡月照颜色。甚好!”程子芩答道,想了想,又问:“殿下这首曲子的源头可是《婆罗天曲》?”

    “知我者,菀儿也。”李承宗笑答。

    “可有曲名?”程子芩追问。

    “孤打算请名满长安的‘兰厢程郎’来取。”李承宗再笑道。

    “《霓裳羽衣曲》。”程子芩笑了下,毫不谦让地定了曲名,继而又借用若干年后才会被白居易写出的《霓裳羽衣舞歌》点评道:“案前舞者颜如玉,娉婷似不任罗绮。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言罢程子芩忽然转过头看向李承宗笑道:“殿下可做好准备,此曲要火。”

    “哈。”李承宗开怀大笑,与程子芩对饮三杯。

    “还有一事。”李承宗放下酒杯,拿出一道盖着双龙符印的太孙教令递给程子芩说:“恭喜太医监程学士荣升大唐女尚书,今日这《霓裳羽衣曲》就作为孤赠予你的贺礼了。”

    “女尚书?”程子芩狐疑地接过李承宗手中的教令,虽然已有半醉,但眼睛尚能看清,她看着教令上“官置尚书省,正三品女尚书”几个字,着实惊喜,“真的吗?”

    “真的。”李承宗看着程子芩迷蒙的眼睛,笑道:“从明日起,你就要陪孤一起上下朝了。”

    “谨遵皇太孙教令。”程子芩眉眼一弯,叉手行礼谢恩。“那太医监那边……”

    “由少监甘伯宗总领,仍受程尚书兼管。”李承宗道。

    “皇太孙英明。”程子芩拜谢。

第131章 草原姑娘

    是日,长孙无忌闷闷不乐地走进弘义宫,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再再再次被程子芩怼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心情郁闷不止。

    原本他想借着支持吐谷浑与大唐和亲之事以引起禁军统领常何的不满亦或是吐谷浑新王及其亲信权臣的不满,并顺带着搅动番邦各国与大唐现下和谐的关系,好引起边境摩擦以借皇太孙李承宗之手再派兵部尚书侯君集领兵出战,以给他们创造“清君侧”的由头和兵力。

    奈何,程子芩与李承宗二人在朝堂之上总能默契地打着配合,他们一个采用无限拖延的战略,想把问题一直拖到唐皇李渊回宫时亲自定夺,而另一个则各种引经据典地冷嘲热讽,诉只有羸弱之国才会借用以女子和亲的策略换一时之和平。

    这些道理长孙无忌又岂会不懂,只是此时最需要推动和亲一事的可能既不是番邦,也不是大唐,而是他们假以中山王李承乾之名而聚集起来的弘义宫一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现在他们这一党还有不少人占据着朝中像侍中、六部尚书之类的重要官职,但眼看着唐皇李渊的余寿也所剩无几,如若他们再不先下手、早做准备的话,等到有朝一日皇太孙李承宗登基临朝,那看一看前太常卿郑庆都就可想而知他们接下来会是什么下场了。

    “中山王呢?”长孙无忌问弘义宫的婢女道。

    “正……正在如意楼……”婢女唯唯诺诺地答话,惹得长孙无忌更加暴躁。他愤怒地哼了一声,抬起脚快步往弘义宫中李承乾特意为宠幸男宠称心所建的如意楼走去。

    如意楼中,乐人称心身着罗裙长纱,脸画粉面朱唇,犹如真娘子一般在乐声中翩然起舞,摇曳生姿。中山王李承乾以手撑头,半卧于矮榻之上,一面饮酒,一面欣赏称心的舞姿。谁说在乐舞之事上,郎君不如娘子,在李承乾的心中,整个长安城的舞娘艺妓都比不上他眼前的称心之分毫。

    “都给我停下!”长孙无忌的一声怒吼令楼内的乐声戛然而止。他愤愤地看向半醉半醒之中的李承乾,对比前太子李建成的那些儿子们,李承乾这个秦王李世民的长子从小在他的教养下竟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令他羞愤了。对于李承乾他既不能打,骂又没有用,满腹地积郁便只能转向另一个出口发泄。

    “来人,”长孙无忌叫道,“将惑乱殿下的乐人称心拉下去,即刻斩杀!”

    听到长孙无忌的吩咐,弘义宫中的府兵立马上前抓住花容失色的称心,在李承宗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只听称心一声惨叫,即刻便香消玉殒。原本还在恍恍惚惚中的李承乾在听到称心的惨叫声后忽然清醒过来,他猛然从榻上惊跳站起来,全身颤抖地怒视着长孙无忌,待他的情绪稍稍调整到可以开口的时候,他积攒了数年的怨气终于迸发,大声吼道:“你在做什么!你也想杀死我吗?!”

    看着李承乾血红色的眼睛,长孙无忌忽然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说道:“这是陛下的敕令。殿下要怪就怪皇太孙吧。若不是他和程氏在挹翠楼之举,陛下也不会知道称心的存在。”

    “你……”李承乾一时气结,但又无话反驳。日前他已经靠自己让长安城里的流言之风逐渐平息下去了,为何唐皇李渊还是不肯放过称心呢?

    长孙无忌冷冷地看着李承乾青白转换的脸色,挥手令楼内的所有下人退下。他走向李承乾,眼色锐利地洞视着他,问道:“愤怒?委屈?但又无可奈何?”

    长孙无忌的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中李承乾心上的每一分痛,看着李承乾悲痛的面容,他冷笑一声道:“这便是我同你所说的‘治人’与‘治于人’的区别。”

    李承乾颓废地摊坐在榻上,他看向眼前空空如也的戏台,方才称心娉婷摇曳的身姿仿若还在眼前,可只是一瞬,他却失去了一切。

    长孙无忌再看了眼李承乾脸上的动容,趁机火上浇油道:“如若没有那个妖道程氏的话,你的阿耶和阿娘又怎会相继离世?如若当年玄武门之变秦王事成的话,那此刻你便是大唐皇太子,谁又能动得了称心一分一毫呢?”

    “此事与她无关。”李承乾冷言道。

    “哦?殿下当真如此以为吗?”长孙无忌冷笑道。他再看了看李承乾已有几分犹疑的脸色,哼哼一笑,转身拂袖而去。无论如何,就算是今日他不能令李承乾一朝醒悟,至少现下自己心中的郁结之气也已经消散了不少。这也勉强算是称心之死的一点功劳了。

    半月之后,太孙中郎将孟成先行回京,不仅带回了太医令张世一在鄯州平疫已近尾声的好消息,而且还探听到吐谷浑国内权臣宣王与支持吐谷浑新王慕容诺曷钵的威信王正斗得不可开交的内情,而且在党项酋长拓跋赤辞的帮助下,孟成与李承宗设在边境的密探也相继探查到威信王与宣王二人皆与京中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有所来往,虽然不能获其手书以定其私通敌国之罪,但知晓了此事,李承宗便可更好地调整密探监视的力度与方向,相信只要线报属实,那么此二人就算藏得再深,也总有露出马脚令他拿到证据的时候。

    “还有一事。”孟成补充道:“此次臣在鄯州见到了鄯州刺史杜凤举,殿下可知当初他在仁智宫向陛下举报太子与杨文干密谋谋反一事是受何人所指?”

    “难道不是齐王吗?”李承宗反问道。

    “不是。”孟成否认道。

    李承宗稍作思索,无奈笑道:“也是。若是齐王一党,陛下又怎会予他做这鄯州刺史。”

    “只不过现在才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孟成有些挫败地说。如果他的父亲罗艺能早一些知道杜凤举是唐皇李渊的人的话,早一些看透李渊是一个为了皇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那么他便也不会因轻信李渊而最终落得个以谋反之名遗臭万年的下场了。

    “孟成。”看着孟成颓败的样子,李承宗问他道:“你相信孤吗?”

    孟成看向李承宗,没好气地说道:“不相信的话,当初干嘛救你?早就趁你昏迷时补刀了。”

    李承宗不禁一笑,脸色柔和但却坚定。“孤向你保证,孤一定会为你阿耶平反,圆你阿娘心愿,光明正大地复你罗姓的。”

    孟成看向李承宗的脸,动了下嘴,没有说话。

    李承宗看着孟成日渐老练的神色,不觉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作为同是父母早逝的孩子,他能体会到这种被迫着催化式长大的无奈。忽然,他想起早先密探长路来汇报的另一件事,淡淡地问道:“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吗?”

    听李承宗把“孤”变成了“我”的话风,孟成想看来他这一趟偷偷从吐谷浑带回来一个大活人的事情终还是瞒不过李承宗,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正要向你禀报来着。”孟成如实招来:“野辞真被她阿父阿母逼着嫁给她不属意的人,她宁死不屈,一个人从草原上偷跑了出来,要不是恰好在半路上遇见了我,还真不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像是草原上的姑娘。”李承宗笑道,转而他又看向孟成有些微微泛红的脸问道:“她向鄯州的方向逃跑,这么说她属意的人在中原喽?”

    “是吧。”孟成回复道。“不过也可能是想来长安西市找她阿叔。”

    “她属意的人是你吗?”李承宗追问。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多看看他这位豪爽少年也会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我可没说。”孟成害羞地说,说完又追加一句:“她也没说。”

    “唔。”李承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这感觉大约就是程子芩之前给他讲过的“嗑CP”的快乐了吧。“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她?总不能天天住在驿馆吧?”

    “这……”孟成欲言又止。

    “行吧。”孟成还没说出口,李承宗就同意了。“东宫环境复杂,让她住进来也不合适,就送去曲池坊吧。”李承宗看着孟成忽闪着迷惑的眼睛,接着说:“曲池院的长林兵由你总领,密探有长路,仆从婢女们倒是还差一个领头的人。现下我与菀儿鲜少回曲池院,如果她愿意的话,把曲池院交给她打理我也放心。如此,你们在曲池坊见面倒比在东宫方便的多。”

    “谢皇太孙殿下。”孟成抱拳下跪,行了个有史以来对皇太孙李承宗行的最大的一个礼。

    “好了,去吧。”李承宗和煦地一笑道。他今晚就要去和程子芩好好分享一下“嗑CP果然很有意思”的切身感受。

    “菀儿?”李承宗叫着正在分神的程子芩,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可是不愿意我这样安排?”

    “嗯。”程子芩不加掩饰地点点头。虽然她从不曾见过这位名叫野辞真的党项族姑娘,甚至之前就从未听李承宗的口中提到过她,但不知为何,程子芩一听李承宗说他要把昔日在草原上曾与他有过一丝渊源的野辞真安排在属于他们两人的曲池院中时,她就本能地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不得不说,程子芩的第六感是十分的强大。“你怎知那位野辞姑娘属意的是孟成,而非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李承宗想了想,睿智如他,一看程子芩这小表情,就知道她这是吃醋了。李承宗故意地撩拨她道:“阿真就只认识孟成和我两个中原人,不是孟成的话,难道还会是我吗?再说孤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君子无戏言。”

    阿真?叫得还真是亲昵。程子芩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忿忿地说道:“既然殿下是皇太孙,那殿下说如何就如何即可,还来问我做甚?”

    “哟,真生气了。”李承宗忽然发现玩笑开得有点大,便赶紧收起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去拉程子芩的手,预料之中地被程子芩一把甩开。程子芩正要借口回弘文殿办事而离开,李承宗赶紧上前几步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乖巧地认错道:“孤错了……呸,是我错了。”

    李承宗讨巧的样子惹得程子芩不禁发笑,方才她一肚子的火瞬间就消了一半,心里已经放过了他,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地酸道:“太孙殿下怎会错?要错也只能是微臣的错。”

    “我真错了。”李承宗又拉着程子芩的手摇了摇,撒娇的样子令她瞬间没了脾气。能令大唐皇太孙如此认错的,除了她程子芩大唐再无旁人。

第132章 别院执事

    “错哪儿了?”程子芩问道。

    “程尚书说错哪儿了,就错哪儿了。”李承宗笑道。他丝毫不知自己错哪儿的样子虽说惹得程子芩心中又是一阵冒火,但好在他认错的态度还是很有诚意,程子芩便压下心中的郁气,耐着性子向他讲解道:

    “曲池院与宫中不同,那里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家,我们一起出力,共同呵护。所以,那里的事情我们也应该一起商量,共同决定。像你今日这样招呼都不同我先打一声,直接安排了我不认识的人来接管曲池院,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开心吗?”

    “唔。”李承宗点了点头,道:“菀儿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他看着程子芩脸上还没有完全释然的表情,心中不免也升起一丝不悦。原本他还在为方才以为程子芩吃醋而感到开心的,可是现在却发现原来程子芩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吃不吃醋的问题,而是她在曲池院之事上的决定权,李承宗缓缓地松开了程子芩的手,走回到案前坐下,情绪低落地说:“只是,菀儿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最好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让我来猜,不然我可能会猜错。”

    “我……”程子芩一口老血堵在心头,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她的错了?封建帝王家的“小少爷”就是不讲理。

    程子芩默默地生了一会儿气,但看李承宗一个人坐在案前一脸抑郁的神情,忽又心一软不忍再责备于他。换位思考一下,其实他只是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像她“嗑长洛郡主和常何CP”一样的“嗑孟成和野辞真CP”的事情,原本他今日也是很兴奋地来和她分享共同感受的,可开心还没得到回应,却当头就被她教训一通,如果她是他的话,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被人训过的皇太孙来说,她也会感觉郁闷的。更何况他自年幼时又曾经历过母亲和父亲陆续殒命的创伤,内心敏感、安全感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里,程子芩心中的怜悯之情战胜了方才还剩的那一点点怨忿,她走到李承宗的身边坐下,主动牵起他的手,说道:“既然你已经应允了孟成,那便就如此吧。只是,我不希望除了金灵和目前的那几位近身婢女外,还有其他人再走入凝香苑。”

    “嗯。”李承宗借着程子芩递来的台阶走下来,叹了口气,调整好心情,道:“我会交待孟成和长路的。”

    “好吧。”程子芩接纳了既成的事实。虽说野辞真在她这里开场时给她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但说实话这也不是她的错,更何况当年李承宗昏迷时,她确实也应该感谢她对李承宗也有救治和帮扶之恩,所以,在程子芩的小册子中就先给野辞真记下个五十分吧。

    “对了,”程子芩想办法转换了个话题道,“殿下以为今日在朝堂之上马周所提出的破除科举进士官置不可高于五品限制的建议如何?”

    “官职设置一事涉及到门阀士族之争,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徐徐图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依靠科举制度为朝堂选拔人才,招揽天下能人志士,既有利于我大唐社稷百业建设,又能减少民间有志之士抱团造反可能,一举多得,是为良策。只是现下孤刚刚调动了不少官员,如若此时再将科举置官之事推进过快的话,只怕会激起门阀士族们的抱团反攻,如此一来,再好的策略也终难逃失败的收场了。”

    “唔。殿下所言有理。”程子芩点头认可,“事急从缓。不着急,慢慢来。”

    “唉。”李承宗忽然叹了口气,佯装悔恨地说:“孤现在有些后悔请奏陛下封你为女尚书了。自从你当了女尚书,孤这上朝下朝都要办公,没有一刻可以清闲休憩一下了。”

    “哦。”程子芩忽也意识到了问题,赶紧认错道:“太孙殿下恕罪。臣不该绑架殿下下朝了还加班的。臣有罪。”

    “哈。这就对了嘛。”李承宗展颜一笑,道:“朝政之事,明日上朝程尚书再与孤详聊,现下是下朝期间,菀儿还是陪孤好好吃顿饭,看看歌舞吧。”

    “诺。”程子芩莞尔笑道,方才与李承宗之间的嫌隙已然全消。

    “这里就是太孙殿下的别院?”野辞真步入曲池院后环视了一圈问道。

    “嗯。”孟成骄傲地下巴一抬,回答说:“这里的长林兵都归我管。以后有什么事找他们去办,报我的名字即可。”

    “嘿嘿。”野辞真天真地一笑,笑容瞬间融化入孟成的心中。“阿成哥真有本事。不愧是我们青海草原上的‘不死勇士’!”

    孟成心中又是一喜,在这次去吐谷浑再次遇见出逃的野辞真之前,她可从来没叫过他“阿成哥”。之前在她的口中,他不是“哎”,就是“喂”,所以说她阿父阿母这次逼一逼她,对孟成来说倒也不是坏事。“以后你就是这曲池院中的头号总管‘女执事’了,院里所有的仆役和婢女都由你差遣。不过你要记住,整个曲池院你都可以随便逛,但一定不能进入凝香苑。”

    “为何?”野辞真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你刚来中原,很多事都不知道。日后我慢慢告诉你。”孟成藏起了一点点的小心思,他总不能前脚才刚刚显摆完自己给她谋了份好差使,后脚就来啪啪打脸地告诉她“女主人”和“女执事”的差别吧。“我先带你熟悉熟悉,这儿除了我,还有一个叫‘长路’的也是管事儿的,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儿一时找不到我时,也可以找他。不过,尽可能找我。”

    “哦。”野辞真点点头,跟上孟成的脚步去认识曲池院里原先的那些婢女和仆从们。

    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却心思灵巧,还甚会来事儿,再加上她是皇太孙亲点的女执事,背后还有孟成这么个太孙中郎将做依靠,所以,没过多久,曲池院中的那些婢女和仆从们就都接纳了她这个年轻的女执事,并且在她的要求下都亲切地称呼她为“阿真”替代了之前初次见面时“野辞姑娘”的叫法。

    当孟成离开后,野辞真也在曲池院下人们所住的后院近侍间安顿了下来。作为女执事,她拥有一间单独的寝居,虽然远远比不上方才她参观的那些前院里的正殿屋舍,但比起她们草原上连张床铺都没有的毡房来说,已经好上数倍了。

    “你过来一下。”野辞真指着一位年岁稍长的婢女,招了招手,问她道:“为何孟将军方才告诉我说不能进入凝香苑呢?”

    婢女四下看了看,回答道:“凝香苑是太孙殿下和程娘子的寝殿所在,除了程娘子的贴身近婢金灵和曲池院里的春华、夏艳、秋实与冬凌四位婢女以外,其他人都是不能入内的。”

    太孙殿下已经有心上人了?野辞真心中一惊,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又问道:“程娘子是谁?”

    “程娘子是曲池院的女主人啊。”婢女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个我当然知道。”野辞真无语地叹道,“我是想问这个程娘子是什么人?为何不住在院中?那她此刻又是在哪儿?”

    “这……这我们这些奴婢就不知道了。”婢女如实地回答道。

    “唔。”野辞真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姑娘,虽然野辞真从不能踏入过中原,但她自小就跟着曾在隋朝时期就在利人市,也就是后来大唐的西市里做生意的阿叔学习中原话,听他讲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体悟他们的生活智慧,是以对于中原的喜爱早就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了。这也是为何她会对先后因故从中原去到吐谷浑草原上的孟成和李承宗都那么感兴趣的原因了。

    这次她孤身一人从草原上跑出来虽说是为了逃婚,但其实也是她蓄谋已久的事情,只不过逃婚一事恰好给了她足够的动力和合适的理由罢了。虽然刚得知李承宗已有佳人相伴时她内心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但想想三妻四妾本就是男子的权利时,她也就释怀了。只是过两天等孟成闲下来后,她一定要抓着他好好补一补这大唐长安城里她还不知道的这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是日,宫外来报,住在平康坊官驿里的番邦使臣们不知为何忽然打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李承宗无奈地摇摇头。他立即派出宫中的内谒者前去驿馆通传四国使节一同前来太极宫万春殿叙话。等吐谷浑、天竺、泥婆罗与吐蕃的使者齐齐站在万春殿殿内时,看着他们各种颜面青紫的样子,李承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笑。

    “各位使者,这是……”

    李承宗话才问出一半,吐谷浑的使者就开始委屈爆发了。他轻轻触了触自己乌青的右眼眶,向皇太孙告状道:“太孙殿下明鉴,原本我吐谷浑就是最早前来向大唐提亲的,眼看我这都在长安住了一月又一月了,今日他们却说大唐从来就没想过要与番邦和亲,殿下日前所使的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根本就是在戏弄我们。还说我等得时间最长,所以是最蠢的一个。我一时没忍住,就和他们吵了起来,然后他们三个加起来都吵不赢我,后来竟然还动起了手……”

    “殿下,”天竺使者赶紧自证清白道,“我可没有说过那些话,我一直都是在拉架的。”

    “哼。”吐谷浑使者忿忿地哼道,“要不是你一开始阴阳怪气的,我们也不至于会吵起来。”

    李承宗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泥婆罗和吐蕃使者,正要向他们问话,只见他们一个人捏着鼻子,一个人嘴里似含着些什么东西,李承宗看向带领他们入殿的内谒者问道:“这两人什么情况?”

    “回禀太孙殿下,”内谒者回答道,“泥婆罗使者的鼻出血还没止住,吐蕃使者掉了一颗后槽牙,也还在咬合止血中。”

    “呵,看来这吐谷浑使者的战斗力够凶的。”李承宗暗自腹诽道。他又将目光移向目前看起来受伤最轻的天竺使者说道:“还是你来说吧。”

第133章 双吐之争

    “是。”天竺使者应道,缓缓交待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一早他们四位使者便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有人故意投进他们房间里的密信,密信里面写着长洛郡主李淑韵早已和禁军统领常何私定终身的消息,写信者奉劝他们四位使者趁早断了与大唐和亲念想,早日各自返国。不然,多待一日,就等于是多被李承宗欺骗和玩弄一日罢了。

    听完天竺使者的陈述,虽然李承宗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告密者是谁,但由于此人此番告密的内容说的也算不上是假话,他便也不好去抓人前来对峙,以免反而自己坐实了自己。他采取拖延政策只不过是希望在唐皇李渊回京之前不要引起番邦外交的危机罢了,他哪有那么闲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而以此故意去愚弄他们这些番邦使臣。

    李承宗正在头痛,只见身着紫色男官官服的程子芩气定神闲地步入殿中。她先是礼貌地向诸位使者行了个拱手礼,自报家门后,主动上前依次为各位使者查验伤情,明确皆无大碍后又令殿外候着的内侍去拿了些冰块和锦帕供使者们冰敷使用。在处理好各位使者的伤势后,她才走到李承宗地跟前,向李承宗行了礼说道:“太孙殿下,番邦与我中原礼节不同,尤其是不知大唐新朝的朝纲。各位使臣不能领悟殿下深意与良苦用心,实乃情有可原,还望殿下宽恕。”

    “嗯?”程子芩一言语毕,殿内的众使者纷纷面布疑云,还没等他们开口,程子芩已转过身主动为他们解答。

    “各位使臣,密信之事定是有人想借此挑唆大唐与诸国之间的关系。诸位莫要轻信。”程子芩娓娓说道。

    “这么说来,长洛郡主与禁军统领已有私情一事是假的喽?”吐谷浑使者问道。

    “此事乃大唐国内的私事,也是长洛郡主个人的隐私。在我朝陛下与诸位正式洽谈和亲之事之前,此事不必向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释,更遑论交待。”程子芩正色道。

    听罢程子芩的一席话,吐谷浑使者被堵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他三位使者也感觉同时有被怼到,纷纷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仔细想想程子芩说得也对,原本他们只是来提请和亲请求的,皇太孙李承宗只是按照常规监国流程将他们奏请的和亲事宜转呈给了身在行宫的唐皇李渊罢了。既没有回复他们什么,更不曾应允他们什么,那此时仅仅作为和亲请求提议的一方,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就先来管上长洛郡主的私事了呢?

    毕竟他们正等待着的唐皇李渊的回复很有可能也是直接回绝的呀。虽说吐谷浑的使者是在长安等得久了些,但这不是因为他就快收到李渊回复的时候,其他三位使者又突然跑来搅局了的缘故嘛。虽然离宫与京城相距不远,但也说不上近。更何况吐谷浑使者也有一早就听李承宗说过,唐皇李渊在离宫九成宫中休养生息,由于年事已高,所以处理政事精力有限,相对于大唐国内时疫、干旱、洪涝、蝗灾等各种要事,和亲之事实在是可以先等一等再议的。

    见各位使臣的不满和委屈似乎消散了不少,程子芩紧接着问他们道:“诸位使臣可知太孙殿下为何要留诸位在长安先行住下,而且安排在平康坊的官驿呢?”

    “难道不是因为平康坊有长安最出色的青……”泥婆罗使者话说了一半,把最后一个“楼”字给吃掉了。看来他的鼻出血止住了,而且还可以看出留局长安的这些日子,他也没少去深入了解长安城里的青楼文化。

    “平康坊附近可不止只有青楼而已。”程子芩微微一笑道,“平康坊旁边既是长安东市,乃是我大唐本土之物最为繁盛的交易之所,里面不仅有笔行、墳典肆、雕版印刷行等各种富藏我大唐中原文化的商铺,还有铁行、乐器行、杂戏酒肆等各种彰显我大唐匠制技艺的地方。如若诸位使者稍稍用心的话,即便是将来不能为各位的国君求娶到我大唐的公主或者郡主,但若能多为各国带些有用的物什和技法回去的话,相信诸位此次的长安之旅也定会不虚此行的。”

    “唔。”各国使者纷纷点头。面对大唐太孙李承宗如此宽阔的胸襟,他们更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汗颜。

    “罢了。”李承宗故作失望地叹道,“预计再过一月有余陛下就会返京了。届时诸位使臣还是在面见陛下时亲自请奏吧。”他又扫视了一遍众使臣,虽然还是想笑,但最终成功地忍住了,“诸位也辛苦了,早日回驿馆去休息吧。希望诸位至少在下次面见陛下时别再是这副模样。”

    “谢太孙殿下。”众使者纷纷谢恩告退。

    经此一事,吐谷浑、泥婆罗与吐蕃使者纷纷开始思考如若待唐皇李渊返京后他们求娶长洛郡主不成可还有其他可以替代的大唐公主或者郡主的人选,而唯独天竺使者却更加坚定地看好今日这位大唐女尚书程子芩。虽然公主或郡主的身份对于番邦与大唐和亲建交来说的意义显然比一介庶官要更加重要,但天竺使者心里也十分清楚如若能为天竺国王摩伽陀王尸罗多逸求娶到一位贤德且多才的王妃回去,他相信在这位王妃的帮辅下,他们的英雄国王尸罗多逸一定能将天竺国发展得更加壮大且先进。

    看着四位使臣离去的背影,李承宗与程子芩相视一笑。

    “今晚吃什么?”程子芩问道。

    “打卤面。”李承宗微微一笑,答道。说完他起身走到程子芩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同她一起走出万春殿的殿门。看着二人双双离去的甜蜜身影,内侍少监王福好似受到了双重打击一般,他恨恨地朝着李程二人的背影剜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悄悄差人去给弘义宫那边送信去了。

    半月后,皇太孙李承宗接到边境密探密报,不知因为何故,日前吐蕃竟突然向吐谷浑用兵。还没等李承宗传召,吐谷浑使者就大呼着“请天可汗评理”便又拽着吐蕃使者的衣领,两人边走边扭打着出现在李承宗的眼前。若不是殿内的内侍少监王福大声喊了句“殿下面前,不得放肆”,此二人看上去还有力气再打上八百个回合。待二人停下手脚,怒气稍稍有所平复后,李承宗才出声询问。

    “两位使臣,这又是因为何故啊?”李承宗佯装不知两国纷争,语气平静地问道。

    “请天可汗陛下和太孙殿下评理。”吐谷浑使者擦了把嘴角的血渍忿忿道,“原本就是我代表吐谷浑先来向大唐请婚的,而且现下陛下尚未回京,结果也尚未有定论,可是吐蕃却借口我破坏其与大唐和亲为由出兵攻打我吐谷浑,占我土地,掠我牲畜,还望陛下和殿下评理,助我吐谷浑抗击那群狼子野心的吐蕃贼人。”

    吐谷浑使者说完又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吐蕃使者道:“定是此人害怕和亲失败后回去无法跟松赞干布交待,所以这才把污水泼到了我的身上,这个小人!”

    说着他又挥起拳头要向吐蕃使者的脸上砸去,被及时赶到万春殿内的宿卫拦下。

    “此事与我无关!”吐蕃使者委屈地说,“我每日都在东市里研习中原物什,根本就不曾传过信回去。”

    “你以为我会信吗?”吐谷浑使者愤愤道,说完还鄙视地斜了他一眼,吐出一句:“敢做不敢当,孬种!”

    “你……”吐蕃使者本就委屈,被吐谷浑使者这么一激,恼羞成怒,立马就挣开宿卫上前还击,两人瞬间又扭打在一起块。

    李承宗无奈地挥了挥手,令宿卫先行退下,给二位使者腾出一些空间来让他们尽情发挥。过了一阵儿,大约是发现了没有人再继续拉架,又或者是真的打累了,他俩才渐渐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坐在案几后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承宗,场面一度又变得有些尴尬。李承宗尚未开口,内谒者便入殿通传兵部尚书侯君集在殿外求见。李承宗点了下头,准其入殿觐见。

    “太孙殿下,军中接到急报。”侯君集进入殿内,径直走上前向李承宗行礼启奏道。他转过头看了眼殿内的两位使者,欲言又止。

    李承宗心中早已知晓他即将奏报的内容,便微微一笑道:“可是吐蕃出兵吐谷浑之事。”

    “呃……正是。”侯君集答道。吐谷浑与吐蕃使者见状,立马也安静下来,一切且待李承宗定夺。

    “此事应有误会。”李承宗说道,他看向侯君集问道,“侯尚书可愿亲自前往青海草原将吐谷浑与吐蕃两国使者依次送回以化解此次干戈?”

    “微臣领命。”侯君集干脆地回答。

    吐谷浑与吐蕃使者相视一眼,暂时放下芥蒂,纷纷向李承宗行礼致谢后同时告退。待二位使者离开后,李承宗单独问侯君集道:“可知吐蕃出动了多少兵马?”

    “二十万。”侯君集答道。

    李承宗冷笑一声,那便说明不止是“误会”那么简单了。他想了想,又对侯君集说道:“孤予你带两万步骑护送,如若两国战事实在难止,必要时准你直接领兵征讨。”

    “谨诺。”侯君集爽快应道。

    待侯君集也离开后,李承宗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余光也已瞟见王福脸上尚未被藏下的阴笑。

    “什么?你竟派侯君集领兵?”听到李承宗今日的决定,程子芩有些不安,她十分不能理解为何李承宗会在明知侯君集已有反心的情况下还要委其以重任,难道说她上次推荐的那些武将都对不上李承宗的口味吗?

    “菀儿莫慌。”李承宗安抚她道,“不先调虎离山,又怎能引蛇出洞呢?”

    见程子芩依旧不明所以,李承宗补充道:“再过不足一月陛下就要回京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留给孤的时间也不多了。”

    程子芩明白了李承宗的心思,他这是想化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了,但仍有些担忧。“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呢?”

    李承宗脸色坚定地说:“为免打草惊蛇,此次必须一鼓作气将他们一举消灭。”

    说罢,李承宗看向程子芩微微一笑道:“此次孤虽遣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总管,但在他出发之前,孤会令孟成带上孤的鱼符和教令以副总管的身份入驻军中加以制衡,此外,在他出城之后,孤还会委任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总管,四路齐发,同时进击,所以此战必捷,菀儿不必担忧。”

    “唔。”程子芩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虽然看到现在的李承宗在治国和用兵上都有了明显的成长和进步,程子芩心中也深感欣慰,但不知为何,看着现在的他,她莫名地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在若干年前平定梁师都时的李渊身上也曾感受到过。

    “放心。”李承宗牵起程子芩的手,又说道:“就算这些准备还不完善,孤还有一件秘密武器,定能确保万无一失。”

    “哦?”程子芩用眼神发问道。

    李承宗神秘地一笑,不再多言。

第134章 唐皇回京

    长安城高府,侍中高士廉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收到王福从太极宫内传出的消息,心中喜悦之情不言而喻。皇太孙李承宗此次还肯用侯君集带兵,那便意味着李靖是真的不行了,而且李承宗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可用的武将之才。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把天时、地利与人和都给凑齐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不趁着唐皇李渊尚未回宫而侯君集又再次领兵出城之机一举铲除李承宗及其东宫党羽,那等到李渊回京日后顺利移交皇权后,他们便再没有机会拨乱反正了。

    “舅父,该行动了。”长孙无忌摩拳擦掌道。

    “嗯。”高士廉点头表示认可。“常何那边谈得如何?”

    “尚未肯定答复。”长孙无忌回复道,“但只要此番吐蕃能够取胜,必定会以此来胁迫大唐以长洛郡主和亲,届时常何必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唔。”高士廉又点了点头,道,“那你这便去告诉侯君集该怎么做吧。”

    “好。”长孙无忌应道,快步离开。

    两日之后,兵部尚书侯君集在顺天门外整兵,待皇太孙李承宗与众将士饮酒送行之后,侯君集扬手下令出发,两万步骑浩浩荡荡开拔,载着吐谷浑使者与吐蕃使者的马车一前一后相嵌于队伍之中,经开远门离开长安。

    待度过渭水之后,侯君集迎面遇上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太孙中郎将孟成,孟成将李承宗赐予的教令出示给侯君集查看,还没等他看清就又一把将教令抢了回来。侯君集无奈地调整好脸上尴尬的表情,随后便令孟成接替了原行军副总官的位置加入队伍中同行。行军方才过了半日,侯君集便吩咐军队原地休息,安营扎寨,孟成心生疑虑,进入侯君集的营帐中向其求解,但却突然被侯君集提前布好的部下缉拿住扣下。

    “侯君集,你这是要造反吗?”孟成愤怒地呵斥道。

    侯君集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令部下将其五花大绑起来,道:“造反,也要看是造谁的反。大唐天子现下可在九成宫呢。”

    “侯君集!你这个小人!”孟成一边辱骂着,一边就被人搜去了身上的太孙教令。幸好他把太孙鱼符藏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这样也不至于令他日后在被侯君集夺走了太孙教令后就再也毫无反击之力。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侯君集接住部下呈来的太孙教令后吩咐道,说完又斜了孟成一眼,补充道:“把他的嘴堵上。看好了,任何人都不许接近。”

    “是!”部下将孟成的嘴用破布塞了个严严实实,在他的无声咒骂之中将其带出营帐。孟成刚被带走不久,便有部下来报,说有一位相士打扮的道人在外求见。侯君集眉头一皱,狐疑着令部下将其带来面见。

    “侯尚书安好。在下益州相士袁天纲。”来人一身道骨仙风之气,瞬间令侯君集心生敬意,待再听其自报家门之后,侯君集最后的一点傲骨也立马荡然无存了,他赶紧上前两步向来人躬身拱手行礼。

    “袁太卜怎会来此?”侯君集问道,稍稍前倾的身子依然没有挺直。对于袁天纲太卜署太卜令的身份,他这个兵部尚书自然是不怵的,但对于“益州相士袁天纲”,他可是久仰其威名。

    “哎~”袁天纲更正道,“宫城之外,袁某仅为一相士尔。”

    “唔。”袁天纲愈是如此,侯君集反而愈加尊重,他再三客套了几句,便又小心试探起袁天纲的来意。

    “侯尚书此番带兵,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袁某观侯尚书面相,官命皆不止于此,故不请自来,愿为侯尚书解惑一二。”袁天纲说道。

    “啊——”侯君集大喜,再拜袁天纲道:“有劳袁仙人费心,侯某面相能得袁仙人一观,实为三生有幸矣。”

    “侯尚书客气了。”袁天纲微微一笑道,令其附耳过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侯君集恭恭敬敬地送袁天纲离开营帐,然后又令部下马上去将孟成松绑带回,还没等孟成吐掉嘴里的破布开骂,侯君集立马又吩咐部下整兵开拔。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孟成是一愣一愣的,还没等孟成反应过来,侯君集便将刚刚扣下的太孙教令又客客气气地还递给孟成,赔礼道歉道:“方才是侯某一时意气,还望孟中郎海涵。”

    “哼!你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孟成依旧怒气不减地大声呵道。

    侯君集嘿嘿一笑,挥了挥手令部下先行退下,待营帐里只剩他和孟成两人之后,侯君集走近孟成,谦和地再向他行了个礼致歉,又故作亲密地说道:“之前多有误会,在离京之前,侯某并不曾听太孙殿下提过会增派行军副总管一事,因而才会以为孟中郎是奸人所派细作。现在侯某已经核验完毕,此确为殿下教令无异,故予以完璧归赵。侯某行军打仗多年,所遇细作不少,兵不厌诈,还望孟中郎见谅。”

    孟成将信将疑地拿回侯君集举了许久的太孙教令,调整了半天情绪,才最后仍有些许不忿地甩出一句:“姑且信你这一次。”

    “海涵海涵!”侯君集再次行礼,二人握手言和。

    半月后,吐谷浑与吐蕃两军交战前线的战况密报传回长安,侯君集还未来得及将两国使者依次送回,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就已经带兵直驱北上,将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的兵骑一直赶到了青海以北,之后又立马调转马头自西向东而行,先后拿下了党项、白兰诸羌等早已归顺大唐的各个部族,并继续挥兵东往直径奔大唐松州而来。

    是日,松赞干布屯兵松州西境,再派使者入唐,给唐皇李渊送来几箱金帛与一副黄金铠甲,放言说此为聘礼,如若求娶长洛郡主不能,其必深入唐境直取长安,届时将请天可汗李渊着此黄金甲与其一决雌雄,并且扬言道其此次携吐蕃牦牛铁甲二十万在松州以西恭候李唐陛下。

    此言一出,唐廷满朝文武皆惊,愤怒之余亦有些许胆寒。皇太孙李承宗喜怒不形于色,令人先收下黄金铠甲,同时令鸿胪卿郑元着人将吐蕃使者与其带来的几箱金帛一并护送至长安官驿“暂歇”,并且“日夜陪伴”。李承宗算了算时间,再过不久,阔水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应该就能抵达松州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好迎接七日后即将返京的唐皇李渊。

    长安城高府,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在厅内焦虑地来回踱着步,侍中高士廉也一脸阴郁地坐在案旁饮着茶。自从兵部尚书侯君集带兵出了长安城后就无故断了与他们的联系,甚至还违背了屯兵长安城外以便随时调转矛头呼应他们“清君侧”的约定。事出反常必有妖,侯君集这根墙头草的跳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次他的背信之举背后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哼!就不该再相信他!”长孙无忌恨恨地说,但在看到高士廉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后,他便憋住了自己后面原本跟着的一长串想要吐槽的话。

    “朝堂之事,本就风云变幻,最变幻莫测的便是人心了。”高士廉叹道,“不过不至最后一刻,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

    长孙无忌再三犹豫后,还是忍不住说出:“可是如果没有他手里的两万大军,仅凭我能调动的八千南衙武卫,定然不足以成事。”

    “无妨。”高士廉想了想,道:“皇太孙今日不是已经收下吐蕃赞普的黄金甲了吗?你再去亲自会一会常何,如若可以,便继续行动,如若不能,便等陛下回京变改武革为文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嘟哝了一句“也只能这样了”,便郁郁地离开。

    太极宫玄武门以北的树林里,禁军统领常何与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私下密会。在听完长孙无忌的话后,常何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毫不犹豫地说道:“长孙尚书可能误会了,下官昔日愿意追随秦王殿下,并非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下官心中深知秦王是唐皇三子之中最可能带领大唐走向太平盛世的明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我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大唐安危于不顾呢?”

    “哦?”长孙无忌冷笑道,“难道常将军就不怕永远失去长洛郡主吗?”

    常何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虽然前不久他曾自荐想要领兵西行的请求被皇太孙李承宗给否了,但如若需要的话,日后即便是拼上他的性命,他也绝不会让长洛郡主被逼迫着送去吐蕃和亲。

    长孙无忌虽已费尽口舌,但他看着常何始终坚定的表情,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作罢。

    “唉,罢了。人走茶凉,良禽折木而栖也无可厚非。但愿你今日的选择日后不会后悔。”长孙无忌说完便甩袖离开。先后痛失侯君集和常何两大武将手里的兵力,此番武革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败了。接下来也只有等七日之后李渊返回长安后他再与侍中高士廉一起在朝堂之上与之殊死一搏了。

    七日之后,皇太孙李承宗率文武百官于顺天门之外恭迎唐皇李渊回宫。数月不见,李渊不仅一根华发未添,甚至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看上去都比他在离宫前还要好上许多。李承宗的目光微微瞥见站在李渊身后不远处随驾回宫的“圣姑”及其身后四位与其同样头戴幂篱的“圣娥”,脸上不觉露出狐疑之色。李渊用余光觉察到李承宗的表情,略有不满地清了清嗓子,李承宗赶紧收回目光,向着李渊躬身行礼,恭敬地接引其进入太极宫。

    步入太极殿以后,李渊一眼便看见摆放在龙椅之下的云纹交椅,脸上随即又恢复了欣然之色。待李渊在李承宗的搀扶下坐进龙椅之后,内侍监裴静便令内侍少监王福带人撤掉了云纹交椅。等李承宗回到殿下站好,百官躬身行礼,举起芴板齐呼“恭迎陛下回朝”。李渊龙颜大悦,缓缓抬起右手令众臣平身。他向着殿内扫视了一圈,目光经过程子芩时稍稍停留了片刻,随后便又回到了李承宗的身上。

    “皇太孙克己守礼,监国有序,朕深感欣慰。”李渊看着李承宗说道,未等李承宗回应,又看向满朝文武接着说:“朕回京途中听闻吐蕃赞普已屯军至我松州边境,对于此事,众卿有何想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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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起居注介绍:
【程菀】:孙教授,今年论文我想写“植物状态促醒”。
【孙衍侜】:写什么“植物”,去写“医学史”。
【李澂峯】:那我呢?
【孙衍侜】:去写“元宇宙”。
【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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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现代西医【程菀】变成了药王孙思邈的徒弟【程子芩】,四下望去没有水泥公寓,只有深山竹舍。
她这是穿越了?她铁定是穿越了。
一个现代西医穿越去古代能做什么?
既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手术间,连百草都认不全,更别说悬丝诊脉了……
不怕啊,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海姆立克,徒手转胎位……
哪一个不是封神之技?更何况还有满脑子的“发明”和“天眼”加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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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菀】变成了【程子芩】,那在这个世界里的【李澂峯】又在哪儿呢?
是被【程子芩】救下的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苏木师兄【李淳风】?
都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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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比遭反噬。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改变了呀!
【程子芩】不仅救下了太子长子【李承宗】,还改变了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走向,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唐朝怕是要顷刻覆灭了吧。
渭水之畔,突厥大军压境,【程子芩】看着【李承宗】的背影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唐医起居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医起居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医起居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