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遇
天还下着小雨,白雾笼在空中。
李清舒到了驿站门口便收起手中的油纸伞,原本这已是亥月十五,加上接连下几日的雨,天气早像入了寒冬。
可县丞安启怀手握一方锦帕,时不时颤颤巍巍的擦擦额头薄汗,“方程被借走了,除了你整个乡州我实在还想不出有谁在,李姑娘万万要帮我。”
一刻钟前,县衙的捕头去寻她,叫她连忙到驿站,她就猜到,恐怕是县衙仵作又被借走了。近些年来做仵作这个行当不受人重视。
真正肯做事的人愈发的少了,一个好点的仵作可能要在好几个县衙里面挪来挪去借着用。
安启怀身高八尺,形貌昳丽唇红齿白,曾经有人还因他长相还怀疑过他,可他在乡州的这些年从不乱判案子,是难得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
他今日身穿墨黑色官服,神色凝重对她说道:“死者是前不久刚派任宣州刺史杨孝,杨大人,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驿站之中,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冷了。”
死者来头这么大?李清舒站在门口愣了下,宣州刺史刚被派任,就死在乡州,若是有心怪罪,恐怕安启怀的乌纱帽不保。
她紧跟着他往里面走,发现里里外外已经被身穿黑衣仆人围的水泄不通,“怎么了?”
“是杨孝大人家人听闻这件事赶了过来。”安启怀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双瞳剪水,眉如新月,一袭碧绿色琵琶襟上衣,烟云蝴蝶裙,整个人绰约多姿,神色自若。
安启怀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我先进去,你就在门外等着。”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一阵叫骂的女声,乡州虽不算繁华,但紧邻着国都和金陵,李清舒也知道这杨孝大人,是杨国公府的旁支。这些年他深得圣上宠爱,地位尊崇。
虽说近年民风开放,可验尸这种事,越是大家族的人,越有忌讳。李清舒在门外从他们的对话中,也猜到他家人的态度,若是光靠安启怀一人之力查下去,恐怕受得阻碍不小。
过了良久安启怀才从里面出来,他脸色苍白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今日刚发现,我便让人把这里围起来了。”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才推开正屋大门。
李清舒微微惊诧,都办了那么多案子还害怕起来了?
想到这儿,她目光循着他的动作望过去,神色一怔。
正堂书房内,杨孝一身紫色直襟长袍躺在软榻上,头发只是用金色凌金冠束着,显然是他日常的装扮。
只是在摇曳烛光下依稀可见他面色红润,眉目间带着一丝兴奋,若不是他静静不动,这一幕只会让人觉得他是活人。
这死状也太奇怪了些。
李清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她上前询问安启怀:“请大夫过来看了?”
安启怀点点头,还不忘说道:“原本今日是杨孝大人启程日子,他身边仆人在外久久不见他起身,便进来寻他,见他模样立马便去找大夫,又报了官。”
李清舒先查看验尸单后,才跟着吏役丈量记录下尸体所在房间,然后再上前勘验。她目光落在尸体上时,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她挽起衣袖,庄重和审慎浮现在眸中,见状安启怀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再打扰她。
她从怀中口袋拿出用皂角水洗揩过银钗,探入他的喉内,口鼻用白纸密封,良久取出,见钗的颜色鲜白,确定不是下毒,便解开上衣襟扣子,只见尸首仰卧,俩个肩旁完好无损,尸身无明显伤痕,脖颈无淤青,目光便停在头颅。
安启怀看着她这模样,倒让他想起第一次见这小姑娘时,跟在他父亲李舒乐身边一同验尸,他印象很深刻的记得那尸体都腐烂见白骨了,不少身强力壮的衙役都忍不住呕吐。
可她面不改色自己先动起手来,起初对她女子身份还存疑惑。没想到她的能力远在县衙仵作之上,旁人不敢验的尸,她毫不犹豫就上手。
后来才知道她父亲从小把她养在尸体旁,流传盛广的《仵作纪要》里还有她撰写的内容。
安启怀回过神,见她脸色,忍不住询问道:“能否查到死因?”
检验完毕,她走向在大约在距离尸体三五步远的地方,将早准备好的醋泼在炭火上,打从上面走过,去掉了身上的秽臭之气。
李清舒顿了顿,看样子若是要验尸的话,需得要得到他家人的同意了,“尸身无明显伤痕,只是头顶有根火烧过后的物体,那伤口是不是致命的死因,需要剖验。”
听见剖验二字,安启怀脸上浮现为难的神情,“这······”
话音未落完,外面便传来一声长细的声音:“你们谁敢动!”
她直接撞开门,脸颊上挂着泪痕,发髻上的珠钗因为她动作都歪了些,“我夫君可是朝廷二品大臣,岂是你们说动就能动的?”
她怒目圆睁,看得安启怀额头冒出密汗,对于安启怀来说,家室大的人他可惹不起啊!
那杨夫人一手握着锦帕擦眼泪,眼见着她就要碰着杨孝的尸身,却被一双素白的双手抓住,她何曾受到过这样对待,她用力甩开,没想到这小丫头看着人瘦小,可力气却很大:“你可知道我是谁?”
安启怀忙从后面疾步向前,“夫人息怒,”说完眸中带警示看向李清舒说,“清舒,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快松开手?”
这位夫人那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原本出身琅琊王氏,后为淑仪长公主伴读,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名师王抚。
“杨夫人,在还未确定大人死因之前,大人的遗体不能动。”李清舒收回手,虽是在行礼却有些固执说道。
王氏用力甩一下袖子,冷哼一声,她自幼都是被娇惯长大得,即使嫁人生子也从未受过谁的气,“此人是谁?”
安启怀接话道:“是乡州府衙的仵作。”顿了顿,他仰头对她语气恭敬解释道:“夫人,大人现下死因尚不明,剖尸实属取证的无奈之举。”
气氛有些僵持,听闻这话的王氏语气发狠说道:“我家大人之死,定然和他脱不了关系。”
第二章,宋景昭
说完,她便要出去,门外站着一男子,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他扶住王氏,摇摇头说道:“母亲,我们现下应当尽其所能帮衙门断案。”他身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
“大人。”他向安启怀行礼毕,语气带不易被人察觉的哽咽道:“我是杨孝大人嫡子杨不休,父亲现下死因不明,可剖验此事需要向家中长辈说明缘由之后,由家中长辈决定,其余的事情,我们都竭尽所能配合大人。”
李清舒单独呆在一个人房间,眼见着天黑了,安启怀才忙着过来。
他扶着官帽,一路走进她说道:“这案子麻烦了,我怕是断不了!”
见状,李清舒皱起眉头问了一声:“怎么了?”
“杨夫人刚才断定这案子和家中的杨二爷有关系,说是昨晚不知道什么缘由,才吵了一架。”安启怀目光落为李清舒准备的茶杯上,嘴巴动了动说道。
李清舒下意识问:“那如今杨二爷在哪里?”
安启怀神色黯然:“已经派人去请了。”
“大人相信二爷会是凶手吗?”李清舒默了,起身去帮他倒了一杯水。
安启怀苦笑:“这要是我能做主就好了。”
李清舒沉声说道:“大人只需要要做自己本分上的事情,其余的事情,想必京城自有大人会来协助。”
刺史死在驿站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因私情而亡还是其它缘由,京城那边肯定会派大人过来查看,更何况乡州近邻京城,恐怕不过几日便有大人来审查此案了。
安启怀额间的汗从她来时便没停过,他是知道越早验尸越是好的,眼见外面日过西山,他咬咬牙:“罢了,我再去商量一次,若是这次还不成······”他没接着说下去,握紧茶杯,一口喝完,便起身匆匆离开。
驿站周围安静的可怕,安启怀这一去便又是去了很久,李清舒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那位杨夫人看样子便知不好说服。
除了剖验之法,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把杨大人脑子内物品取出来吗?
正在她陷入沉思之时,院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清舒,清舒,快和我走!”安启怀脸色惨白,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双手颤抖,神色慌张,连平日的仪态都不曾注意。
李清舒面色一凝,“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安启怀没回她的话,带着她一路往外面走,走到驿站门口才作罢。
门外担架上躺着一个与杨孝大人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他面色惨白,头发凌乱,死状一眼就能瞧出与那位杨大人不同。
她神情一敛,蹲下身子,手先在头骨上摸索,没有,死因恐怕真与杨大人不同。同时死了俩人,这案子恐怕难办。
“大人,这人莫不是······”李清舒仰起头望向安启怀。
安启怀哭丧着脸点头算是承认她的猜想,这位杨二爷是派去请他的衙差发现的,谁都没想到他早就死于来驿站的路上。
安启怀深吸一口问:“如何?”
李清舒面色一振:“初步推断,死了有五个时辰了。”
一个案子接连死了俩人,这比她想象之中都要复杂许多,安启怀恐怕没法承接下来,而他官级又大不过那位夫人,若是她一直不松口剖尸,那她也要想出其他法子来。
他们正焦灼,就从台阶下传来一阵清凉的声音,一下子把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我刚刚好像看见凶手了。”
簇拥而来围观的人多,她往台阶那方向瞧,先与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相撞,那人五官轮廓分明,周身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薄唇轻抿,微风扬起他衣袍一角隐约可见是来自扬州的衣料。
他手握书卷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走上台阶,仔细端详死者脸庞,再次点头确认道:“我在官道上见过这位郎君,他当日神色匆匆我便多留意了些。”
“对了,我记得还有一人跟在他身后。”
好不容易得到点线索,安启怀自是喜不自胜,带这位小郎君回去衙门。
李清舒无法,也必得要一路跟着过去,这路上那位小郎君总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瞧她,那种眼神就让人觉得他们曾是旧相识,她自小就呆在安乡县,所识之人寥寥可数,可他们从未见过面,一面也未曾见过,又怎么会相识?
这案子的相关人都被安启怀带来衙门,可杨家二位大人的尸身确实被杨家人带了回去,说是家中设好灵堂了,他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人带走。
衙门内。
“你将你今日瞧见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若是将来对证上有丝毫纰漏,你都算有罪。”安启怀示意文书先生记录,他眼神犀利审视眼前看着年轻的郎君。
他视线平淡的扫过府衙内,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站在暗处的李清舒,最后又回到安启怀身上回道:“大人,我瞧见杨二郎君时,他骑着马一路奔袭驿站,看着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他,路上还撞翻一个茶摊。”
他继续说道:“当时与我一路的还有国公府马公子也与我一道见到。”
国公府?
安启怀额头冒出细细密汗,案子还没断清,怎么又来一位大人物?
他试探性开口说道:“你是?”
这位看着面善的郎君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行礼道:“在下宋景昭。”
竟然会是宋景昭!
李清舒心底震惊万分,她虽在安乡县长大,除开安启怀这个官员之外,对于其他人都所知甚少,可宋景昭这个名字确却是异常熟悉。
他母亲是皇帝女官封为长安夫人,父亲是镇守北疆的定国公,他打小又是皇帝伴读,年及舞象就恩科入仕,是丰朝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可就是今年,因为一次寻龙案,他被贬谪至今,如若不然,他恐怕会是整个丰朝最耀眼的太阳。
到如今都不曾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何会被贬谪。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人记得他才刚及弱冠。
安启怀顿时立刻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下来,临近他身边立刻感受到他身上犹如千斤重的气势,“下官不知是宋大人!”
第三章,验尸
宋景昭摆摆手,他看似面如敷分的柔弱书生,甚至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可他杏眸微弯,却有种压人气势,他声音柔和道:“大人说笑了,这世间哪里还有宋大人呢?”
安启怀自觉失言,不便再说。
而后安启怀不知打上什么主意竟然开口求着让他留下来,说他是证人要从旁协助,可审案子从未有过让证人在旁的道理。
李清舒立刻明白他打的想法,想借他定国公世子的名号,上杨家的门。
他这是笃定宋景昭会牵扯到此事中来。
夜间,李清舒按照旧例休憩在衙门后堂小屋内,她正想查看古书,找找其他方法能将头颅里的铁钉拔出来。
她慢慢闭上眼睛,尸身是死者留下的唯一证据,每个枉死的人将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却错失了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她正在想,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她思索。
“李仵作你快来,杨夫人同意剖尸了。”门外人说话气喘吁吁,他连跑带摔,一路从杨府跑来,在路上都不敢停下。
怎么就同意了?
李清舒来不及解惑就被人送上一匹快马,七颠八倒地跑到杨府门口。
安启怀显然是在门口等候他多时,眉头紧蹙,再见到她也是沉着嗓子说话:“今日情形十分奇怪。”
奇怪?安启怀查了那么多案子从未说过奇怪,通常死者家中都会安排许多人手在这里,就是担心凶手再次作案,可这次不是衙门安排多少人,这位杨大人府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怎么会?
看出她的疑惑,安启怀头疼道:“是鬼魂所为。”
灵堂内整整齐齐摆放了俩具棺椁,杨夫人呆滞的坐在灵前,在看见他们进来时,猩红着眼睛吼怒说道:“是谁,是谁杀了他们?凶手是谁?”
安启怀只得先派人将她请出去。
原本异常安静的宋景昭上前询问道:“安大人你说今日有鬼祟出现是何情形?”
他不过在这里呆上了一日便了解事情前因后果,这一问便是问道了要害。
安启怀神色惨白,显是后怕,他吞一口唾沫,眼中止不住后怕道:“今日杨夫人原本派人来封杨大人的棺椁,可杨大人嫡子不休公子却不在,我心中预感不好,便叫众人都去寻他。”
“可没曾想,有人站在阁楼高处,身上还穿着杨大人死前穿着的官服,我们正觉得奇怪,杨夫人就大叫起来,说是他身上所穿的官服明明被她烧掉了,还说他是就是杨大人,跪在地上求他放过自己儿子。”
他顿了顿,眼中惊恐更甚:“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开口说话了。”
李清舒不解:“开口说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宋景昭长叹一口气:“恐怕是这位杨大人说出的语调与死去的杨大人一模一样,是吗?”
安启怀点头,后背吓出的冷汗早就和衣物粘在一起了,晚风轻轻吹来,令他忍不住颤栗,“确实如此。”
宋景昭放低声音,眼波柔和似水,一点点引导他说话:“是他说出了什么话,才会让你怎么震惊后怕吗?”
过了半晌安启怀张口欲言又止。
“他说杨夫人是杀了他的凶手,然后从楼上终身飞跃跳下,像是魂魄一样当众不见了,连点影子都没留下。”
李清舒没动,只是询问道:“安大人你查了那么多案子,真相信有邪祟作怪吗?”作怪的恐怕不是邪祟,是人心。
她瞧了瞧一边站着的宋景昭,穿着一身蓝色云翔符长袍袖口边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俊朗的侧脸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安大人确定哪里谁都没有吗?”他面不改色继续问。
安启怀点头,不再言语。
宋景昭转过身向她方向行礼道:“那就拜托李仵作了。”
仵作地位低,莫不说基本的尊重了,连平日大家都是将仵作看做若有若无的存在,更何况她是位女子,年纪轻轻不曾出嫁便入了仵作这行当,变相入了贱籍,这样的尊重还不曾有过。
李清舒眼神闪动,一瞬间晃神立刻双手握住边行万福礼边道声:“万福。”
从外传来一阵慌忙地脚步声。
“谁敢动我父亲的棺椁。”姗姗来迟的杨不休一脸疲态也藏不住怒气勃勃,他身上衣角处粘上不少泥点,神情悲恸说道:“大人,我请了家中族老,他们说若是剖尸更会让父亲无法入土为安,大人!”说罢,他更是激动的跪在地上朝棺椁处磕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清舒停下动作,她下意识看向宋景昭的方向,而他浅笑摇摇头,让她静静呆在远处,而他自己走向杨小公子身旁,轻轻拍拍他抖动的肩旁说道:“我们是在寻找凶手,是在帮你父亲。”
黑压压的人群不断涌进,李清舒定眼一瞧几乎都是年长者,恐怕验尸这事又要被拦下了。
李清舒见他神情温柔,唇角勾起浅笑问道:“谁都不想动尊父的遗体,只是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他慢慢拉近他与杨不休的距离,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或者说,你在包庇凶手呢?”
他说话语气极淡,就像是说像每天吃饭睡觉这样再不过普通的事情了。
李清舒怔在原地,刚才的话大致只有他们三人听到,可谁会包庇杀了自己父亲的凶手?他莫不是看出什么了?
宋景昭没在接着说话,眼神骤然变冷,重重拍拍他肩旁,站起身用身体挡住来者众人,正对着他面前众人说道:“我乃定国公世子宋景昭,杨大人与家父乃是同朝好友,今日我在此定然会将此案查清,若有其他疑虑,我一人承担。”
他已经自报家门,谁又能说什么呢?在场也没人身份比他还要更加贵重了,谁又敢在上前赌得罪他的后果?
宋景昭示意李清舒可以动手了。
她拿出自己的小刀轻轻刮开头顶心位置的头发,将弯刀刺入头骨内,她谨慎转动手腕一点点凭着敏锐直接探到异物根部,将它一点点挖出来,又避免将伤口扩大,不出半刻钟,一根火烧过的钉子被取了出来。
第四章,验尸
从他脖颈处,李清舒突然发现一道很细小的红痕,她半蹲下身子褪去他上半身衣物,红痕汇聚到身体竟成了一副奇怪图案,她皱起眉头。这案件恐怕超出安启怀所能管辖范围内了。
若是她没看错,这图案和那起有名的无头尸案很像,她手里握着刀双手平摊,眸子的视线落在宋景昭身上,她动唇轻声道:“宋大人。”
宋景昭从刚才视线就未成离开过她,直到她叫他,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轻轻迈着步子走过去。
冷风拂过,灵堂内的灯光闪烁跳动,而外面笼罩层层手提灯笼的微光,舞动的白色丧幡,无端露出几分恐怖之意。
李清舒长呼一口气,用意志控制住想要颤抖的双手,她闭上眼睛,这个图案让她不断在脑海中拼凑出整座山庄都是无头尸体的场景。
原本阖家欢乐的日子,那庄子本是一家经商人户所住之所,可就是那年响起的十七声爆竹中,留下了十七具无头尸,被血洗过的房间,到现在这案子都没能水落石出。
可这图案竟又出现在世上,是什么意思?曾经的凶手又开始四处行凶了吗?可这杨大人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她想得越细,越按不住微微抖动的右手,她仔细检查他身体各处,确定没有其它致命伤,目光又落在尸身双腿上,她手放在大腿关节上精准找出异常。
拿出剖验小刀,她又快又准地划开他膝盖关节的皮肉,外表看似皮色正常,里面的肉腐化成脓,一旁的人只看见白色气味腥秽,不仅稀薄而且多到淋漓不尽。
见过世面的安启怀和安静站着的杨不休都忍不住皱眉,捂住口鼻。
她神情带着平静,把所有东西归置原位,再将杨大人的尸身恢复原貌。
“李仵作,如何?”安启怀一开口就将她拉回现实。
“杨大人死因是头骨正心处插入了被火烧过的铁钉不错,只是······”李清舒皱起眉头,颇为犹豫。
宋景昭开口道:“可是有问题?”
李清舒开口道:“我见杨大人膝盖处骨骼处局部漫肿,白脓甚多,大腿关节处已有死骨,恐怕是附骨疽,这病症状在寒热往来中,筋骨疼痛,表面看上去不红不热,但痛如锥刺,不能屈伸转动,得病者必定常年喝药。”
“按道理来说,若是生前被人用铁钉刺入头骨内,杨大人的神情必然痛苦不堪,周围必定有挣扎过的痕迹,而当日在驿站中我仔细查探过四周都没有其他痕迹,”
一般人生前受到别人攻击,都会自回击,现在这情况,那杨大人平日里喝的药都显得十分可疑了。
宋景昭让人把杨大人身边服侍的人,以及大夫都叫到此处来。
李清舒按照仵作该有的结束过程,将他衣服穿上,把尸身整理干净整洁后,退后到杨二郎君的尸身边,忽然脑子里面有一味药一闪而过。
浑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厮让人抬了进来,他翕张着嘴巴,神情痛苦想说些什么,可只要轻轻一动,额头便会冒出豆大般的汗珠滚滚落下。
宋景昭迈着步子停在他身前,蹲下身子后,他把手伏在他手臂上,又帮他拿去不知何时粘在衣物上的野草,勾起唇角笑如春风道:“你想说话吗?”
小厮用力点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找李清舒借了一根针,直接扎在小厮某处穴位上,“你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我且问你,你家大人平日在服用什么药?”
小厮神情闪躲,不自信道:“八珍汤。”
李清舒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眼中带着悲悯,而宋景昭此时却转过头,俩人眼神对视,看见她摇头。
宋景昭一瞬间就明白了,掷地有声道:“说谎!”
他接着问:“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说出。”
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的渗透到四周。
“当日大人只让我送完药就在门外伺候,我蹲在门口晚上不小心打个盹,只是晚间好似听到里面有打翻烛台的声音,可正当我想进去时,大人竟然开口让我去帮他备药,大人经常不定时吃药,我以为和往常一样。”
“没注意,便去了一趟药房,回来便发现大人死了。”
原本很安静的李清舒突然开口道:“若我没猜错,你家大人平日为了忍住疼痛,偷偷服用了凝香丸了吧?”
听到“凝香丸”三个字,在场人大惊失色,尤其是戴孝的杨不休直接炸出来厉声指责道:“你这小姑娘在胡说些什么?”
这凝香丸原本是味好药,只不过后来与江湖中一私密组织扯上,从此便成了禁药。
而宋景昭在听到这三字后,眼神有一丝变化,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些探究。
可李清舒想说的话还未说完,她接着道:“若我没猜错,杨大人因为附骨疽腿痛难忍,私自服用凝香丸后,有一瞬间失去意识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凶手出现将铁钉一点点捶进他头骨内,而且还是让杨大人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一瞬间,屋内鸦默雀静,针落可闻,让人一点点受折磨,看着自己生命逝去,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在确定杨大人死因后,安启怀又让人带着去看杨二郎的尸身。
而路上,跟在一行人身后的李清舒忍不住抬头打量这位小国公爷,他身上有太多传奇色彩,实在很难让人不好奇,也不知道说书先生说得与他有关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砰!”
她正想得入迷,脚步下意识放慢了些,不曾想在杨二郎的灵堂门口,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肩头,头直接磕在门框上。
她捂着额头,顺着被撞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发凌乱,神情呆滞衣着普通,浑身唯一昂贵物品便是她头上金钗的女子发癫似得坐在地上。
“死了,死了,都死了。”
她口中不断重复这段话,而正前方向便是杨二郎君的灵堂,棺椁此刻静悄悄孤零零地躺在正中间,他没有杨大人那么复杂的祭奠品,甚至连夜间烧的蜡烛都黯淡许多。
杨不休皱起眉头询问身边丫鬟:“怎么让姨娘跑出来了?”
第五章,他的味道很特别
他声音刚出,那妇女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浑身瑟缩不止神色惊恐,不停地摇摆手臂疯狂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李清舒这才看见她脸庞,虽说已留下岁月的痕迹,但也能明显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定是个标志性美人,只不过没人迟暮而且还疯了。
杨不休垂着的手一撺紧,对下人吼道:“你们做什么?还不把姨娘带走?”
仆人被他一下只顾着把人带走,根本没注意手上的力道,活生生把人直接拖了出去。
李清舒下意识望向宋景昭,没曾想他也再看她,俩人面面相觑,他莞尔一笑转身朝杨不休问起这女子身份:“她是?”
杨不休立刻拱手恭敬道:“这人是我家二叔的姨娘,在她儿子死了后就疯疯癫癫,见人就说胡话母亲便让人把她关了起来,宋世子别生气。”
屋外渗着透骨的冷意,屋内灵堂阴森恐怖,处处透露着阴恐怖,李清舒瞧着被带下去女子的身影,眼神深邃,大家世族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安州见状先上前一步,灵堂白帆舞动,摇曳在风中微弱的烛光忽明忽灭,这情形连他都忍不住打个寒颤说道:“世子这一天也劳累了,不如今晚先去府衙上休憩,杨二郎君的尸身待明日再验?”
李清舒疑惑地瞧一眼安州,他今日举动有些奇怪,不像是他平日做法,尸身未曾验完,怎得就让人去休息?
接连涌入的人打破这寂静灵堂,原本守灵的下人都被赶出门外。
杨不休也接上话说道:“我刚已叫下人收拾出几间屋子,不如俩位大人先暂且住下,二叔尸身明日在验?”
听闻这话,宋景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温和道:“那便多有叨扰。”
没人有异议,众人便纷纷被人引导各自房间,而李清舒正准备回去衙门时,宋晚照就叫住了她,对着杨不休说道:“既然有多的房间,不如给李姑娘也准备一间,今日太晚,她一人回去也不安全。”
杨不休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神情显得懊恼道:“是我照顾不周,福伯多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这位大人不如便一起住下吧!”
安州此刻神色为难,他不过一介小官,住在杨家于制不和,现在又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这要是真住上一晚传了出去,指不定传出什么谣言,他这顶帽子还真的是保不住。
李清舒目若秋水开口道:“安大人家中还有老翁,腿脚不便,需得时不时有人侍奉身旁,他若晚间不回家多有不便,而且他家就在这附近不远处,若有事也可及时寻他。”
安州朝她投向感激的目光,这算是帮他解围了,他立刻拱手朝宋景昭行礼道:“确是清舒所说,留夜于我多有不便。”
此话一出,众人便没有再多留他的缘故,自然有人带着他出去,而她跟在宋晚照身后,一路走到安排的卧室处。
房屋四处都已挂上白灯笼,她身边只跟着一小姑娘,看着举止畏缩,像受过什么大惊吓。
李清舒把这小丫头的举动尽收眼底,抿唇不言,一路安静走进内卧。
小丫头拘谨站在门口双手紧握,低垂头声音颤抖道:“李······李小姐早些休息,我就候在门房外,有事叫我。”
瞧她模样,李清舒忍不住皱起眉头,像杨家这种大家族自然不会把没有调教过的丫头用来服侍人,要么是杨家的老人被换过一批但又要有人伺候便不得已用了新人,要么因为现下办丧事人手不够。
但按照祭礼新制,凡在朝廷为官者,祭礼不得铺张浪费过于奢靡,尤其是新皇上任要求更甚,杨家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冒着再得罪圣上的风险,做出违反禁令的举动,更何况从她一路进来也没有发现杨家规格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李清舒漫步走到小丫鬟面前,看着这稚嫩的脸庞,声音下意识柔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她在瞧她,立马恢复到原来垂头模样道:“奴婢小春。”
“我晚上不喜欢一个人睡。”她轻轻拍拍小春肩旁,安抚她情绪说,“你进来陪我吧!”
一番洗漱后,俩人一同躺在床上,李清舒睁着双眼,脑袋里面飞闪而过杨家不平常处,突然想到一处偏头问道:“你知道杨二郎的姨娘吗?”
听到这话,小春像是被踩到尾巴了,立刻闭上眼睛,装成睡着的模样,俩只手死死攥紧被子边角,浑身紧绷的像块石头。
这又是杨家不可提的禁忌吗?
李清舒也闭上眼睛,过了半晌,她耳朵听到微弱不可闻的声音:“杨府上下都不能随便谈论主人家的事情,尤其王姨娘。”
她忽然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整个人意识逐渐变淡,疲惫多日的身体此刻突然松懈下来陷入沉沉睡意中。
梦中入眼是血。
又是血。
微弱的光,模糊的视野,伴随着轻微的颠簸和湿冷的凉意。
“快逃,快逃,逃出去别回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孩童时的李清舒呆滞站在人群中浑身是血,就在黑暗要吞噬她整个人时,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喊声:“李姑娘,李姑娘?”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就像是能驱退黑暗的阳光的味道,她此刻只想抱着这个味道死死不肯撒手。
“李姑娘!?”
最后这一声,把她彻底从梦魇中抽离出来,她仰起头瞪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清楚眼前被她抱着的男人。
宋景昭?
她一把推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她做了噩梦,在梦中闻到了好闻的味道,那味道让她心安,就忍不住抱了上去。
只是没想到那不是她想象之中的味道,是真的有人有那种香味。
她看见宋景昭脸上闪现过一瞬间的诧愕,但是很快又被他用其他的情绪掩盖开来。
宋景昭把抓乱的衣襟理了理,开玩笑道:“李姑娘莫不是一早就瞧上我了?”
第六章,防备
夜里面微光,瞧不见绯红爬上李清舒耳尖,没曾想她做了画本子里轻薄书生的浪荡子,可这人说话比她还······过分!
忽然想到小春?她心中察觉不妙偏头望去。
只见小春沉沉地睡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而且他们说话也未曾刻意压低声音,她竟也没察觉。
想必入睡前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香味有问题。
宋景昭也没解释只是帮她披上白色斗篷,月隐斑驳,他像踏月而来,那双如清水似的凤眼,说不出明澈动人,四目相对,她却不自知的陷了进去。
李清舒站起身子,薄唇微动,这斗篷上的味道竟让她觉得心安,这感觉让她恐慌又抑制不住在心底蔓延生长。
“世子今日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今日情形处处透露出奇怪,包括不验杨二郎君的尸身。
宋景昭走到房门口,顿住脚步转身,明媚皓齿,“那就要请李姑娘与我一同去寻答案了。”
夜晚风凉,钟鸣鼎食之家,不知滋生出多少秘密。
李清舒对这些秘密不感兴趣,可宋景昭唇角勾着笑意,不像是去窥探人家隐私,更像是如踏春般稀疏平常的快乐。
可他是对杨府的路了解得太过熟悉了些,这一路走来都未曾遇见过一个杨府的人,果然是能年纪轻轻就走到少卿位置的人,可他为何又不得帝心了呢?
俩人正走在路上,宋景昭突然抓着她手腕警惕道:
“快蹲下!”
俩人像做贼样蹲在一处假山背后,寂静之下只有环绕四周潺潺流水声,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景昭才敢松开,他话语中带着歉意:“刚才情形,李姑娘受委屈了。”
温柔得体,进退有度,越是这样的人,越会算计人。
李清舒退后一步,拉开彼此距离冷淡回道:“世子今晚是想带我一起做这梁上贼人吗?”
听到这话,宋景昭也没恼,忍着笑让她爬上假山,他护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在假山顶上找到一处观赏极佳的位置。
李清舒顺着他望去的目光,一眼就看见杨二郎的灵堂,没想到这里视野开阔竟能一眼瞧清楚里面房间布置,甚至在这灵堂内的布置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人该心思缜密到何种地步,竟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就到守夜换人的时候,这时,因为人手不够,换人途中灵堂里空了会儿,就在这时,有个人偷摸着跑进来,把杨二郎的尸身翻起来,对准后背心脏处的位置,狠狠地来上一刀,而后擦干净血迹。
这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他们俩位置特殊,根本看不见这出精彩绝伦的表演。
但是令人无奈的是,动手之人始终都背着身子,瞧不见他正脸。
可若是真等第二日验尸,这新添的伤口,被他用这种手法处理之后,她怕不是把致命死因定为后背刺伤?
她转头看向宋景昭问:“既然世子早知道有人会做这事,为何不一早就安排人埋伏他?”
宋景昭慵懒道:“若我真这样做了,藏在地底的蛇又怎么敢探头呢?”
“看来世子是早有预谋,可叫上我来做什么?”李清舒面对他依是忌惮,可想想她身若浮萍,也没什么可让他算计的,有何好怕,说起话越没得顾忌。
宋景昭忽得转头问她:“你信世间有鬼魂吗?”
嗯?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李清舒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到那行凶的人离开,宋景昭带着她从小道进入灵堂内。
忽灭忽暗的灯光映照在惨白的尸体上,更添几分恐怖气息。
“今夜请姑娘就是为了验尸。”他语气不过寻常,却凭多了冷酷和郑重,他鲜少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
李清舒神情一敛,半夜验尸对她是家常便饭,可偷着验确是第一,这位世子果然行事大胆,想着外面换来守灵的人也快到了疑惑问道“那外面?”
宋景昭节骨分明的手指握紧房门只轻轻一动,门便被合上了,微微一笑道:“麻烦找上身了,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过来,你且验吧!”
李清舒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按着性子,蹲下身子,仔细打量杨二郎君尸身,这身体停了一日腐烂速度却比她想象之中还要迅速,想必凶手在杨二郎尸体上用了些见得不光的手段。
外面传来一阵阵走水了叫喊声,她神情惊诧,忍不住仰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人,透着月光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是怎么算到会走水的?
从遇见他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之中,抛开还未继承的世子之位,他现在的官职远比杨家低上许多,安州也可不听他的话。
这这一群人,这一天下来,都不知不觉被他所掌控,更为关键的是,他难道没有什么私心吗?
或者,这案子里面,他一路追求的答案也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收回思绪,李清舒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在尸身上,心里又忍不住骂自己几声,刚才怎么能在验尸时走神?
为了节省时间,她选择最简便的验尸方法,却得到了让她难以置信的答案。
宋景昭见她傻傻蹲在地上,一脸无措的样子,问道:“是时间太紧迫了吗?”
······
致命死因,竟然是因为后背刺穿心脏,两处伤口虽有重合,且伤口又被火焰烧过,但一深一浅显然是俩个不同人所做的手法。
而他指甲,身体各处没有其他伤口,除了膝盖处有些磨损,但都不可能造成他死亡。
唯一的火烛在摇曳中灭了,屋内黑暗死寂又寒冷。
“死因,被人从后背刺穿心脏而亡。”
宋景昭皱起眉头,而后莞尔一笑道:“今夜麻烦李姑娘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亮光和开门声,来不及多想,李清舒鬼使神差地拉着他飞跳上屋檐,黑暗中少女的容颜依然是温文淑雅,眼神清澈泛光,还带着对世人的疏离和防备。
当她把宋景昭像拧小鸡崽子一样把他拧起来带上屋檐,他有一瞬间错愕。
“李姑娘竟会武功,倒是看不太出来。”站稳脚跟后,他温柔道。
第七章,凝香丸
李清舒到没及时作答,只是淡淡接话道:“小时候学了一点。”
不知为何,瞧着她,宋景昭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孩子,若是她还在,也该这般大了。可她不会是那孩子,刚刚她抓紧的地方,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手指残存的余温。
突如其来的走水让杨家慌了神,尤其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管了的杨夫人,只穿着贴身衣物裹着厚厚的白狐狸毛围着的斗篷,神情阴鸷的走进杨二郎君的灵堂,站在门口,发狠道:“给我砸。”
杨府大房,二房此刻乱成一团,却久久不见杨不休的身影,他们俩这会儿竟在这躲着。
下面一团闹剧没法收场,宋景昭眸光微闪,问道:“姑娘可有法子下去?”
李清舒往身边四周瞧去,唯独西侧墙没有人守着,只不过不了解那边是杨府什么院子,她一时半会还真不敢带着他跳下去。
可他顺着她目光望去,立刻说道:“既然不能一直躲在这,不如试一试?”
这位世子胆子还说不出的大,下面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可现下也没有其它办法。
李清舒心中做了决定,她微微抬起脸,领口处露出白皙光滑的脖颈,一只手抓住他胳膊,攥得极紧,双脚点地一蹬,带着他一起飞身下去。
俩人落地入目便看见残垣断壁,堆放在墙角的瓦片缝隙生长出苔藓,而柱梁的红漆掉落了大半,就连正屋的牌匾都孤零零躺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上面挂满清晰可见的蛛网,都不知道这里有多久没人来过了。
李清舒眉头微皱,传闻杨府专门花半年时间请了江南的工匠师傅前来修缮府邸,怎么都不会有这样的屋子存在,现如今场景像是多年未曾修缮的样子,很难不然人生疑。
她眼见宋景昭的脚步比刚刚快上许多地走进屋内,忽然,她听见头顶传来吱呀吱呀声响和微弱地交谈声。
冷风呼啸而过,唯一能让她看清楚眼前路的便是抬头可见的月光,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清舒猛地往前跑去,一把抓住宋景昭把他往后一扯,可她脚不知道被什么藤蔓勾住,俩人跌跌撞撞同时摔在地上。
炭火未灭的火盆从二楼被人扔了下来,擦着宋景昭鼻尖落在地上,炭火滚落在地上,火芯子飞舞在空中,李清舒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立刻走到火盆处,蹲下身子,从随处捡来的小木棍在里面扒拉。
没过一会儿,她微微惊诧仰头看着他道:“是凝香丸。”
凝香丸制作过程极为繁琐,尤其是里面有几味药十分珍贵又不易得,但是她从她阿爹哪里得知江湖上有一神秘组织,在凝香丸中加入另外一道神秘药材,让这要从原本的好药,变成现在让人上瘾沉迷的禁药。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年只要是和禁药扯上关系的人家,不管是谁都会被带入监牢审查,甚至一度有传闻,那神秘组织其实谋的是叛国,后来又莫名其妙被镇压下去,这些消息她还是从阿爹哪里知道的。
宋景昭从腰上白色棋盘格子套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指了指三楼轻声道:“我上去看看,你就呆在此处,有任何意外马上就跑。”
李清舒略微一怔,眸子若有似无扫过他的手,随即摇头道:“我也去吧!”
他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
但他父亲定国公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他宋家一直以来都是将军世家,而宋家只有他一个嫡子,他不习武,真是奇怪。
现在管不上这些奇怪,李清舒不可能任由一个人没有武功的人去冒险,她捡起一根能防身的树枝握在手中语气笃定道:“一起去。”
见她一气呵成地动作,她明明长相那么秀丽,身形也比他小了半头,可亮晶晶的眼眸中透出的坚定,让他明白拗不过她,宋景昭没法有些无奈地说:“那等会儿若是真有什么人,你先跑别顾忌我。”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主保护,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
走到门口,他伸手推开门口挡住的木板,仅仅只是推开一小段距离,露出恰好侧身走进的缝隙,微弱暗光从门外倾斜到暗沉沉的屋子。
李清舒跟在他身后,按他们刚才动静恐怕楼上藏着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俩人存在,只不过以防万一他们躲在暗处偷袭要他们命。
凝香丸······
这杨府真藏了许多秘密。
她拿出身上习惯带着的火折子,递给走在前面的宋景昭,道:“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小心一点吧!”
宋景昭顺手接下,点燃之后,暗沉内室被微火光点亮,但也足以令他们看清屋内结构,令人没想到的是,屋外那么残破不堪,屋内竟然像是常被人打扫过得一般。
阁楼内部在冬日里也能让人感到像春日暖阳的暖意,看来所供地暖定然从未断过,而屋内床边有女子所用妆奁,珠帘又是扬州过来的薄纱,而正堂的红檀木桌也是价值不菲,显然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位女子。
李清舒突然发现西南有一处窗口开着,她心中警觉立刻跑过去,就瞧见一道黑影消失在这院子假山之中。
她正想出去追人,就被宋景昭给拦住了。
“你现在追上去,指不定真落下别人圈套了。”
“就看着让他给跑了吗?”
李清舒有些不甘,刚才那身形瞧着到像是个男子,想必从他们进房间里就躲在那里看着他们地一举一动了。
宋景昭摇头:“我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凶手,你信我。”
他原本看着很柔和的人,此刻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变得更有棱角了些。
李清舒没再说话,撇过头看向右边窗户,忽然看见一个十分规矩的圆孔。
她把火折子靠近窗户边,不断从小孔灌入的冷风吹得火光摇曳,透着微光人影倒影在白色窗纸。若不是刚才有冷风从这孔吹出来,她还真察觉不到。
她也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就觉得这窗孔不对劲。
宋景昭皱紧眉头,修长白净的手指摸了摸窗口四周,很快他就收回手,抿下嘴唇笑道:“我们该出去了,不然恐怕人都要寻到这里来了。”
第八章,突生变故
俩人刚从后门出去就撞上来寻李清舒的小春,她看着慌慌张张连鞋袜都没穿好人就跑出来了,头发都乱乱的,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在见到她之后小春就崩不住带着哭腔道:“李小姐,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呢!”
看着小春这样子,李清舒心里有些内疚,正准备说话。
小春就看见他们身后的牌匾惊恐问道:“李小姐,你们进去了吗?”
“那可是……”小春瞪大眼睛立刻警觉地捂紧嘴,不敢接着说下去,只是一股劲引路让他们快离开这里。
小春奇怪的反应,让李清舒有些疑惑转头望向那屋子,不知怎么的,骤然觉得哪里阁楼上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即使是从小就学习验尸本事,这种莫名涌上的情绪也让她有些后背发凉。
她不敢再看,立刻转过头,许是她动作弧度大了些,让身上的斗篷带子散了。
宋景昭从她背后替她拢住斗篷,动作极为熟悉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斗篷领口袋子上交叉打结。
一旁的小春见状捂唇轻笑出声,眼神清晰可见的旖旎,但她脚下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李清舒知晓她定时误会了些什么,可现下状况又不好解释,只能跟紧在他们身后。
眼见前面灯火通明,却寒蝉若禁,想必又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如此。
李清舒看了看宋景昭,他抿唇不言,而后轻声道:“李姑娘恐怕杨夫人在前方等着我们。”
也正如他所想的那个样子,杨夫人身边围着一众下人,她怒目圆睁,可不知怎么的见他们来的方向,眼底生了悲戚之感只是质问他们身前的小春道:“你这死丫头引着贵客去了什么地方?”
她身后嬷嬷立刻领会杨夫人的意思,走上前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小春的稚嫩的脸庞留下重重的红印。
小春立刻瑟缩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夫人,小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宋景昭手背负身后,一把拉住想替小春说话的李清舒,他摇头示意,只是对上杨夫人眼神说道:“夫人,今日为何砸了杨二郎君灵堂?”
李清舒顺着他目光望去,一眼就看见跪在青石板路上的二夫人,她用手帕捂着脸,小声哭泣,她眼底乌青显然都没睡过几日好觉。只是杨家长辈就任由大夫人这么闹下去吗?
“砸!哼,我不仅要砸,我还要将他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杨夫人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恶毒的神情,而后她有继续说道:“如此不祥之人,他的骸骨为什么还要留在家中。”
不祥?
李清舒不解,但杨夫人能说出这话显然是恨极了杨二郎君,才会如此。
“杨夫人,说杨二郎君不祥的话还是不要胡乱的说为好,毕竟死者为大。”宋景昭握紧双手,他继续问:“你可知为何今日走水了?”
杨夫人似乎是想到一些事,神情狰狞:“如果不是他,我的乖乖儿才不会死。”
她刚说出来,她身边的嬷嬷立刻上前挡住宋景昭审视杨夫人的视线,俯身恭敬道:“宋世子,我家夫人今日因大人之事,实属疲惫,若是还没有什么大事,老奴暂且带我家夫人下去了。”
宋景昭斩钉截铁道:“不行。
老嬷嬷怔在原地,许是白日里面见他温润如玉的模样,忽得感受到从他身上渗透出的威压,夹杂着黑夜莫名的情绪,让她心跳如鼓不敢轻举妄动,忍不住把身子再往下弯上一弯。
“杨夫人,今日你必得说清楚,为何你说杨二郎是不祥之人。”
他唇角噙着冷笑,对着她继续发问:“你们后山里那间封住的阁楼曾经住的是谁?现如今,杨家出了两次命案,你以为你想守住的秘密还守得下去吗?”
看着温柔的人一旦冷漠起来也很唬人,李清舒安静呆在一旁,忽然从屋顶上飞下来一个人,只见他快如闪电,稳如泰山,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稳稳站立在宋景昭身边,靠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拿出与她今日从杨大人头颅中取出的类似的铁钉。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扔在杨夫人面前,问道:“眼熟吗?”
杨夫人斜睨一眼,只是冷冷的说道:“我为什么会眼熟?”
“这是大人今日派人转交到我手上的铁钉,我今日在整个安乡里将所有打铁匠都找了一遍,只有紧挨着的篱笆村有人说过打过这铁钉,说是你们杨府前俩年专门定做用来翻新府上用的,还是杨府管家福伯去付的定金。”
站在宋景昭身边的人发话,他神情冷漠,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身上的配剑在夜光中渗透这透骨的冷意。
李清舒暗自思忖,若是铁钉来自府上,恐怕凶手就是府上的人,可宋景昭这个只是无意之中的目击证人,为何如此上心?
有仆人慌慌张张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上面不知道写得是什么,神色惊恐,即使是跑到杨夫人面前也说不出什么话。
那嬷嬷见状又开口道:“何时如此惊慌,竟在夫人面前失态。”
仆人手中拿着纸,还是说不出,他不甘心又只能低着头,双手将白纸黑字奉到杨夫人面前。
杨夫人看到纸上的内容只大声说道:“好!好!好啊!”
说完就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晕厥不起,这变故直接让这儿乱成一团,有人忙着请大夫,有人忙着请老夫人······
只有李清舒立刻飞奔上前,去查看杨夫人状况,她用俩手指探杨夫人脉搏,又发现她身体抽搐口吐白沫眼睛翻白,立马让身边人找根筷子来,但杨夫人的状况等不及了。
她将头上的木簪取下,让身旁两嬷嬷扳开她嘴巴,把木簪塞了进去,同时又将头部转向侧方解开衣领的扣子保证呼吸通畅。
养在杨府的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大夫立刻帮她施针,见杨夫人症状缓解,他擦了擦额头冷汗,长叹口气说道:“夫人可是受到什么惊吓?再不能这样了,夫人这病本来就来得又快又凶险,若是这次处理不及时,一不小心就容易西去。”
第九章,我也想验一验
他仰头看见皱起眉头看似书生的宋景昭,又立刻垂下头,说来奇怪,他供养在杨府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即使是杨大人他也从未怕过。面前这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他那游离在众人之外高不可攀的气质,令人不住俯首称臣。
宋景昭对身边的人招手:“尚宰,把纸拿来。”
那名被称尚宰的男子手抱着剑,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走到台阶处,他走这几步无人敢拦,都被他那露出的一点白刃恐吓得呆滞在原地。
他从地上把白纸捡起,又递到宋景昭面前。
李清舒见到光线黯淡,立刻点燃手里拿着的火种,离他的位置更近了些,又适当转移视线,避免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内容。
宋景昭问道:“你这几日查到了什么?”
尚宰道:“这杨府两年前有闹鬼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前半年杨老夫人便请大师做法说是要重新修缮家宅。而给杨大人看病的大夫,我刚上门,他就死了是自杀,至于分家产的传闻倒是没有听过。”
李清舒听着那名叫尚宰的年轻男子的话,忍不住想了想,刚上门就自杀,会不会太巧了些?
她略有迟疑而后直言说道:“世子,大夫尸身我也想验一番。”
宋景昭有些惊诧偏着头,瞟了她一眼,世人都喜欢躲着尸体远远的,竟然还有人上赶着去验尸,而且还是名女子。只是橘黄微光映照在她脸上,她那一双眸子在谈及验尸时灿若星辰的模样确实让人惊艳。
经过这么一遭,天色宛如鱼肚白。
有条不紊地脚步声由外及近,李清舒看过去看见为首的老婆婆弓着腰,身穿黑衣,手里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来,而她身后跟着几个看着就训练有素气度不凡的丫鬟。
“世子在杨府可是闹够了?”她说话铿锵有力全然不像年过半百,她无意般扫视四周接着道:“况且这乡州自然有乡州的安大人来管,世子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她一出来,众人便跪下在地上齐声叫道:“老夫人。”
宋景昭微微笑着,淡淡道:“老夫人安好!家母曾说,我的洗礼还是老夫人亲自上手,慧明这么大还没来拜见过老夫人,是我过错。”
慧明是他的小字,其中有一个字还是这位老夫人给想出来的,她当日说人有廉则有贪,有慧则有痴。明慧舍痴,所以取名慧,而明却是另外一人赐的。
而这位杨老夫人在丰朝地位崇高,不仅仅是因为杨家,而是她是唯一以女子身份在年轻时出使他国的人,以一人之力舌战群儒拖延时间,才让北边将士有休养生息的时机,可这事,若不是他年幼时亲眼所见,如今怕是无人知晓了。
尚宰站在宋景昭身旁虽染迟钝也听出这老夫人对他少爷语气间不恭敬,拿着剑就想上去打架,“我家世子可以圣上钦点大理寺卿,这次专门递了牌子······”
他话音未曾落完就被宋景昭一眼看回去了,悻悻地站会原地。
宋景昭拿出一块黑檀木雕刻而成的木鱼牌朝着老夫人方向问:“老夫人也曾上过官场,应知道这木鱼牌的含义吧!”
李清舒心中震惊,阿爹曾说过建朝以来,专设木鱼牌可管天下邢狱案件,并且不必上报,而这块牌子除此外还可调动当地官兵衙役不受限。这块牌子一直都存在,却不曾有人是它的主人。
“李姑娘,先麻烦你当众人面验一验杨二郎尸身。”宋景昭浅浅笑道,他做出的决定从不会改。
李清舒摸了摸身上,还好她早就习惯性将验尸工具放在小包中带在身上,连睡觉时也不离身。
她明白刚才那一番是他与杨老夫人之间无形的对峙,可不管怎么样,验尸之事由不得别人干扰。
李清舒札记下四处后,就教人扛抬杨二郎尸身到明亮干净的地方,先行干检一遍,葱白手指探骨摸皮,确定并无异样,然后用温水冲洗尸身后。
用酒醋蘸纸搭盖在尸体的头面上、胸前、后背、两肋间,更用衣服覆盖好,浇上酒醋,用草席盖一个时辰之久。
天大亮。
李清舒才掀开盖着的草席,看见杨二郎后背致命伤口处红色的神秘图案逐渐蔓延开来,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大致依稀能辨认出那图案形状像信仰狼族部落的图腾。
信仰狼族······那不是北方的人吗?
尚宰表现得比较明显,他皱紧眉头直接拔出剑指着杨老夫人的脖颈凶神恶煞道:“那图腾被人不识,我尚宰还是认识的,北方部落和你们杨府是什么关系?”
李清舒呆愕,世子身边人稍许冲动了。
宋景昭沉默片刻,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请老夫人莫怪,我这护卫小时曾在北方呆过,对北疆部族旗帜图腾印象不免深刻了些,想必是您家二郎后背图案有些像。”
听到宋景昭这样说,尚宰不甘心却只能收起剑道歉。
李清舒收敛情绪,冷静的在此刻插入话道:“杨二郎死于后背匕首所伤的伤口,而身上的图案与杨大人的图案是用一个人的手笔,用得应该是绣花针沾了凤仙花汁,只是这图腾不像是死后所刺。”
宋景昭把玩着手中的木鱼牌,面带微笑道:“老夫人应该猜得到我这次来,到底是查什么。”他故意咬重尾音,明明在唇角带笑,可教人瞧不出他眼底里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安大人去查杨府上下谁有匕首,对了,老夫人,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在我手上有你家福管家写的认罪状书,犯人福伯已经被人带到安全地方关起来了。”
宋景昭举起刚才让杨夫人看一眼就晕厥过去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如何设计这次事件的起因过程,以及落款处的福伯的手印。
老夫人神色淡然,她向前走了两步,斜睨一眼道:“既然福伯都认罪了,世子就不要过分纠缠了。”她声音带着浑厚历史沧桑感,一字一句却又铿锵有力。
安启怀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说道:“老夫人,杨小郎君此刻在何处,本官还有事要询问他呢!”
第十章,福伯
李清舒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很奇怪,明明杨府走水,杨夫人又出来闹了杨二郎的灵堂,这些事闹在一起,他竟然都没有出面。到现在连出了名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杨老夫人都从慈安堂赶了出来,他都未曾出现,也着实奇怪了些。
一直很稳重的杨老夫人神色一变,冷静说道:“孙儿被我派去看下葬的风水宝地了。”
“那真是太巧了。”安启怀干笑几声道,他眼神不时与宋景昭交汇似乎在传递什么消息。
李清舒大概明白,也许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俩可能就已经互通过消息了,否者以安大人的脾气秉性不会完全听命于一个证人,即使他是身份高贵。
可这位杨老夫人显然是不想让事情闹大,凝香丸、北方,这两词不管是哪一个都很轻易要一族人的性命,凶手是谁她可能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竭力护得是杨家一族。
那福伯真的是凶手吗?
刚才他们去过的阁楼,总让她觉得可疑,她转过头就对上杨二夫人凄凄惨惨的神情,她瘫软在地上,神情呆滞,她愕然周围竟无一人顾忌到她。
“我原本也不想用这身份来见老夫人您的,但是这种情况实属无奈之举。”宋景昭转身,此刻他浑身散发的威压,压得在场的人有些喘不上气,他淡笑道:“安大人,我暂且接下这里的事务了。”
李清舒看着他,他说的意思很明显了,没亮出身份之前,他仅仅只是定国公世子,插手这案子是因为私情,他亮出身份后,这是国事。更何况,谁都知道他背后站着的人是当今圣上。
若是······圣上既愿意做他的依靠,那为何还有‘寻龙案’的贬谪?
安启怀恭恭敬敬把派遣衙役的调令双手奉上道:“任凭宋大人派遣。”
把调令交在宋景昭手中后,他才算松口气,这麻烦事终于甩脱出去了,他可是还年轻,头顶的官帽还没带多久,他可不想丢,这案子从隐隐牵扯出凝香丸,他便知道不简单。
圣上可为了凝香丸不知道处置了多少人家,可这凝香丸真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上瘾,又不易戒掉,导致很多人都被其控制了心神。
若是谁有着凝香丸的配方,不仅能富可敌国,还能干出不少见不得光让人家破人亡的勾当。
这案子还不知道背后站得人是谁。
现下这情况已然是闹得没法收拾,杨老夫人忍不住蹙起眉头,她捂住嘴巴咳嗽几声道:“宋大人,审问福伯时,让老身在一旁观看无碍吧?”
安启怀正想说什么。
宋景昭手背负在身后,双手紧握,笑道:“那是自然。”
李清舒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欲言又止······
“我也想去。”她稍稍一偏头便对上宋景昭审视的目光,她继续道:“兴许,我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宋大人?”
宋景昭也没说话,静静往前面正厅走去。
看见他的背影,李清舒有一瞬间的失落,她也想知道真相,谋财会害命,杀人大多都有缘故,这案子太过奇特,对于以后不管是验尸还是破案都大有益处,她想记下来。
忽然。
身穿黑衣的尚宰转身冷冷说道:“跟上。”他不明白,世子为何要让她参和进来。
•••
福伯是杨府的家生子,一家三代人跟着杨府起家,他自己打小就在杨府做事,干了一辈子,现在临老了,说是杀害主人的凶手又有谁会相信。
李清舒入门,便看见正厅地上跪着以为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衣着珠白色锦缎看上去就价格不菲,更不论他头上的用白玉石雕刻出的竹节簪子,光那簪子都抵得上她家中十年开销了。
杨府对他定然不错。
这案子不能继续拖下去,否者拖得越久,凶手便能依着杨府想掩盖凝香丸的事情,继续逍遥法外。
这杨府还有什么疑点?
对了,那院子里的假山,照小春那神情,想必哪里平日里没人能进入,那窗户上的小孔也令人生疑。
宋景昭问道:“福伯,你说说你是怎么杀害杨大人和杨二郎?”
福伯神情木讷,眼神里说不出的镇静和安宁,“我偷偷跟踪老爷到驿站,夜晚迷晕他下手,至于二爷,那就更简单了。”
“我骗他到驿站,对他后背插了一刀,见他倒地不起,我便走了,当日我不在府上,你们应该也查到了吧!”
宋景昭翻了翻杨府采购单和上后道:“这账簿上的确记录了,当日你一人出门采购之事,的确有作案时间。”
李清舒看看福伯袖子微微抖动,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卷曲,他看样子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双手颤抖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到将铁钉一次性捶入人头骨内。
凶手不会是他。
这时戴孝身穿白衣的杨不休从门外赶进来,他一进门就灰尘噗噗地跪在地上:“见过祖母。”
杨老夫人看见他,神情动容,微微有要哭的迹象,她朝着他招招手道:“苦命的儿,你快到祖母身边来。”
杨不休连忙往里走,路过李清舒身边时还稍微停下步子行礼。
她第一眼发现他鞋上带着土黄色泥渍,昨晚没有下过雨,的确像是走过山路的模样。
李清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杨二郎约莫身长八寸,致命刀口形状是束长形,更倾向于手肘抬手用力平刺进后背,并且是一刀毙命,想必凶手力气很大而且很会用匕首。
而杨大人就更不必说,健康人的头骨骨头硬度也需正常男子用力才能敲碎,更何况这福伯年岁已大,身形佝偻,早就够不到杨二郎的心脏位置的高度了。
她忽然觉得一双眼睛盯着她瞧,寻着心中第一感觉她往身后望去,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杨二夫人。
杨二夫人带着孝,神情冷漠与刚才哭得凄凄惨惨的她判若两人,她就站在人群之后,没有人注意到她,更像她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李清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那一双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眸,就像是她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向她求救的眼睛。
她······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确定李清舒瞧见自己后,杨二夫人转身就走。
第十一章,杨二夫人
李清舒习惯站在人后,她拍了拍站在她身边的尚宰轻声道:“告诉世子,凶手不是福伯,他双手颤抖,显然是无法用力了。”
尚宰点头,冷漠转头正想看她,就瞟到她倩丽的背影从人群中消失。
她连忙去扶起杨二夫人,她长相清秀婉约,行为举止俨然能看出来也是大家培养出的闺秀,怎么就在她面前跪下了,更何况她又有什么能救人的本事?
杨二夫人眼泪入珍珠般簌簌落下,她只是挽起左手臂上的衣袖,上面红色的小点显赫又瞩目,李清舒被这个小点震惊的说不出话,那是守宫砂。
可杨二夫人与杨二郎成亲已有多年,夫妻感情不睦也不该至此,可那位让小春禁口不谈王姨娘呢?
“夫人,我也只是一名仵作,你若是真的遇到难处,不妨找宋大人。”李清舒面色镇定,声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功效,杨二夫人跟着她搀扶的动作慢慢起身。
她垂眸安静好一会而道:“我只是一介妇人,胸无大志,相夫教子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于我是不可能了,姑娘,我能看出来你与世子关系不一般,定能在世子面前说得上话。”
“我家相公不是凶手,他也只是被利用了,他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还不想死啊!姑娘你知道吗?就因为二郎可能是杀了大夫人娇娇儿的凶手,她要杀了我啊!”
李清舒问:“娇娇儿是谁?”
杨二夫人眉头一凝,心中万分纠结到底要不要说这件事,可对上她眸子,她咬咬牙道:“十年前大夫人生了个女儿,可却是个身体残疾的孩子,大夫人宝贝的要死,就养在这阁楼里。”
“可那孩子越大越奇怪,家中不希望有任何传闻传出去,所以······”
她没忍心说下去,只是冷静说道:“那孩子从那阁楼四楼跳了下去,我夫君恰巧进入这里,却被大夫人记恨直如今。”
李清舒心中一怔,思索用什么言辞来说,“二夫人,你若真的确定杨二郎不是凶手,那你心中对害人的凶手一定有了答案,若是你信我,不妨告知我。”
她紧紧握住杨二夫人冰冷的双手,青天白日,可从她们身后小院子吹出丝丝冷风让人忍不住后脊骨发凉。
“是······是······”她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来。
李清舒见状,只是轻轻安抚她道:“没关系,二夫人,这府上不会有人取你性命,大夫人孩子的事情会查清楚的。”
她说完这些话,杨二夫人阴霭的脸有了些松动,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赌对了,可她真心不想死,从嫁入杨家,她就知道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能会和离,她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她这条命不可以舍在杨家。
“我······我昨晚看见有人对我夫君后背插了一刀,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躲在灵棺后面,要是杨府有人知道我看见了,肯定会杀了我的。”
杨二夫人神情紧张,连额头都冒出冷汗。
李清舒问:“那人是谁?你可瞧见他正脸了?”
第十二章,大夫人的小女儿
昨晚她位置不好也没瞧见那鬼鬼祟祟的人是谁,看她这模样肯定是知道对象是谁。
还没等杨二夫人说谁,便有丫鬟匆匆赶过来,着急忙慌说道:“姑娘,大夫人在寻你,你若是再不去······”
应是顾忌还有李清舒在,剩下的话她也没说完在,只是杨二夫人听到这句话脸色惨白,泪眼婆娑对着她道:“你一定要找到真相,一定救救我。”
她不情不愿的离开了,留下的李清舒站在原地,既然找到一丝头绪,这凶手恐怕真在这杨府之中。
同时亲族,却自相残杀。
李清舒扬起头,双眸清冷望向四四方方的蓝天,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她耳朵比正常人都要敏感,方圆十米内细微的声音,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从那院内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定有人!
思索片刻,她拔腿就往里走,生怕像上次那样错过了。
顺着院墙旁的小门进去,没想到那人比她想象中都要警觉一些,一点点声音都会惊动到那神秘人,她顾不得是否惊动了“他”,便向那女子住过的阁楼跑去,余光中瞟见这阁楼牌匾名字春归。
春归阁!
那蒙面人见到有人上阁楼,一瞬间诧异后,身体迅速做出反应,他直接将手中的衣物直直朝她正面视线抛过去。
李清舒只觉得宽大的男性衣衫如同倾天黑布,好在她瞧见衣服上的金线,不然真会一刀劈了过去,她伸出左手抓住衣物,右手拔出腰上佩戴着的软剑划伤黑衣人的右手臂。
那人见她武艺不在自己之下,不做纠缠转身就逃,熟练地从春归阁楼上跳下,又往假山哪里跑去。
李清舒又怎会这次又放过一个凶手的可能,立马追了上去。
她从楼上跳下的场景正巧被赶来的宋景昭撞个正着,心里惊诧,但面上却为显示分毫,他朝尚宰示意让他赶紧跟上去,而他黑色的双眸紧盯这阁楼不放。
总该是有什么才会有人死死紧抓这里不放。
***
李清舒和尚宰都没抓到那人,在路上还遇见了被打晕的小春,还是她将人带了回来。
见到站在绿色竹林下的宋景昭,李清舒神色真诚又歉疚道:“没抓到人,倒是这衣服给带回来了。”
她把衣服规整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是二品官员的绯袍,上面绣着锦鸡图样,连带着金丝线都能看出这位杨大人深受君恩。
“无碍,那福伯的确如你所说双手用尽全力都无法敲烂这竹节,更何况头骨,不过这阁楼让人生疑,我倒是小瞧这杨府了。”宋景昭折断了离他最近的竹子骨节上突兀的枝丫,留在手中细细观赏,又瞧出她神情愈发真心恳切,接着语调平和问道:“你在怀疑谁?”
来查了这么久,她心底隐隐约约也是怀疑过人的,只是······这种话现在说会不会不太好?
宋景昭转身瞧她踌躇模样,竟然有点稚气未脱模样,倒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噗嗤一笑:“我有个怀疑对象,杨府大房嫡子杨不休。”
李清舒没接话,因为她也怀疑他,可她现在怀疑另外一件事,她仰起头对上他眸子问:“大人是在查凝香丸吗?”
宋景昭一愣,她能直接问出来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毕竟现如今知道凝香丸的人不多,知道凝香丸成分一次便能闻出来的人更不多了。这种人必定是常日里便和凝香丸打交道,可他查了这几年也才查出一人,查到这杨府上,只是没想到竟能遇见个民间高手。
“是。”
遇上这坦诚如星辰般干净的眸子,他也没掩饰自己此行目的。
“你既知道这凝香丸的做法,定然知晓其危害,我做的是忠君之事,谋的是百姓安定,我不会让这祸害长存世间,这杨府命案我要查,那凝香丸我也要查。”
说罢,他手中绿色竹枝丫却被他用力折断在手中,他的痛恨之情已不言而喻。
有人传言他会是照耀整座丰朝的太阳。
其次李清舒只以为是盛誉,没想到是真的。
她恨凝香丸,无关百姓民生,只是她的父亲李舒乐因为这药方失踪了。
她拱手行礼,才接着说道:“宋大人,我其实也怀疑过杨公子,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紧接着,她详细讲刚才那位杨二夫人所说的话和盘托出,她心中也疑惑那位夫人为何独独信她。
尚宰从外走进来行礼完后,轻咳声道:“世子,这春归阁后面正对着前厅方向,而右后方向的假山已经带人去查过了没什么疑点,阁楼内留下李小姐和嫌疑人缠斗的痕迹,倒是福伯曾经被老夫人罚在家祠七年不许进出。”
宋景昭双眸微凝:“是何缘故?”
李清舒也有稍许好奇,这位福伯在府上多年,所用衣物都是绸缎,犯了什么罪才会在家祠七年不许进出。
安启怀连忙进来,神色惊喜插话道:“宋大人,那福伯能将火烧的钉子敲进猪骨头里。”
宋景昭没多言,只是转身问李清舒:“按着这几日你查验尸体来推断凶手是谁。”
“是。”李清舒细细回想从杨大人到杨二郎君的尸身,“杀害杨大人的真凶定然熟悉杨大人的药方以及身体,而杀害杨二郎君的人身形应于杨二郎君身形相似,后背致命伤口上方刀口和下方刀口深度一致,尸体死状并无蜷缩状,又无其他异常,推断是凶手后背突袭所致。”
安启怀皱眉道:“与杨二郎君身形一致,又能让他信任的人这杨府上下不就那么几人?”
宋仲基吩咐安启怀说道:“这几日多派人手看守好杨府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即使上报,将刚才李姑娘所说疑似之人都带过来。”
安启怀连连点头,“是,大人。”
尚宰见状才接着说刚才之事,“世子,那福伯为何被关七年之事无人知晓,恐怕只能问问府上的人了。”
七年前到底发生何事?可杨府又在发生人命后换了府上下人又是为何?这整座杨府都透着诡异,让人难以理清头绪。
第十三章,妹妹
“竟然七年了!”宋景昭喃喃道出口,瞧见李清舒异样,他调转话头问:“那大夫住处可围起来了?”
尚宰点头回应,可目光稍许防备看着李清舒,“那大夫屋里还有不少未曾烧完的白纸,我都捡出来了。”他说这话时竟还显出一丝娇憨。
白纸?烧白纸是否有些可疑了?
李清舒上前凑近轻嗅,“劳烦大人帮我端一盆清水来。”
尚宰也没说什么,转身寻人端了一盆水过来。
白纸入水,上面竟然神奇的显现出一道药方,字迹清晰可变,李清舒将所见的药材誊抄在自己带的小里所带的绢帛。
人参、鹿茸、麝香、老虎鞭、海豹鞭、鹿鞭、蛤蚧、淫羊藿、巴戟!两配方,提炼成丸。
她脸上一热,嘴巴嗫嚅半天,到绯红爬上耳尖都说不出口。
宋景昭见状低头一瞧,愕然。用此药方之人,显然是不举。
这位大夫是供养在府上,专门给杨府几位大人极其长辈调养身体,这药方写的如此隐蔽,不会是他给其他人开的药?
安启怀见白纸上遇水显字惊喜问道:“清舒,这是怎么回事?”
李清舒艰难开口道:“我也是碰巧试到了,曾经和父亲破案遇见过同类案件,当时父亲便是用白帆加水,那纸上才显露出字迹。”
“安大人,传杨不休上堂来,我要问话,对了将刚才的所说条件符合者都带之偏房关在一处。”宋景昭右手握紧木鱼牌,书生气性的外表下身形却硬朗有轮廓。
安启怀忽然忍不住冒失开口问道:“宋大人是觉得凶手在府上?”
宋景昭点头,他招来尚宰让他去杨老夫人的慈安堂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两人同时退下,独独留下他们二人在此处。
宋景昭闭紧双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说道:“那位大夫尸身停在后院,有专人看管你去瞧一眼吧!”
李清舒一抬眸便与一双幽潭般的凤眼相撞,她被吓了一跳,竹窗外趴着一个口涎“金津玉液“的妇人。
她痴傻傻朝她笑,一边还叫着:“抱抱儿!”手上还不停扒拉窗檐,而她后来又开始往自己手上挠,愈发不受控制,神态癫狂。
李清舒想起来这就是小春口中不敢提及过多的王姨娘,她从院门走到长廊处,那王姨娘见她出来,像是受了惊吓抖着肩旁双手防备似的举起来,口中不停低声念念有词。
她忽然发现这位姨娘身形高挑,比寻常女子还要高出一倍不止,倒的确与杨二郎君身形一致,只是疯癫之人能杀人吗?她只是带着王姨娘进入院中,手有意无意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安启怀带着杨不休进来,见到王姨娘神色变了变又不好多说什么,那王姨娘见到他下意识身体往后退,在她身旁的李清舒自然也注意到这点,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杨不休拱手行礼问:“世子有何事询问?”
宋景昭目光扫过他身上,淡淡开口问道:“你知道你还有个未上族谱的妹妹?”
第十四章,大夫
一瞬间,杨不休心中一沉,面上却隐忍不发,“怎,怎会?未曾听说过。”他只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对于宋景昭这种打小就走在官场上的眼神自然有些招架不住,便只能避开。
安启怀神情诧异:“从未听闻杨府有小姐出生的消息,只是几年前倒是传言有位表家小姐在杨府离世的传言不知真假。”
即使如同利箭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杨不休身上,他咬了咬牙,依然坚定摇头道:“也不知道世子是在哪里听来的谣言,只是安大人刚才所说的表家小姐真还有一位,但身染重病,沉疴不起,多年前就去世了。”
李清舒皱起眉头,她不理解杨不休为何如此推脱说出真相,可若是在找不到真凶,恐要徒增被害之人,“杨公子,凶手杀人皆围绕杨大人而来,那么这件案子不查清,恐怕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人体滋生腐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亲手剜了那块肉,才能长出新肉来。”
他们仵作偶尔身上沾染障气身上长出腐肉,便是亲手用利刃剜掉,防止腐肉生蛆。
杨不休疑惑地将目光移在李清舒身上,这女子多次讲话竟无人阻止,江湖一直有传言宋景昭断案向来是独断专行。
“腐肉生蛆,也和身上的肉沾胫带骨。”他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宋景昭眸光微沉话锋一转问道:“杨府两房现在只有你一位嫡子吗?”
虽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杨不休也老老实实回道:“是,二叔现在并无所出,只是王姨娘曾孕有一子不幸夭折。”
李清舒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涌上脑海,但是还不敢确定,她忽然想起父亲在《仵作纪要》中记录了尸体可推测出凶手,而有些细碎的证据却藏在案件发生的发生地。
“宋大人,请让我验大夫的尸身。”李清舒拱手行礼,语调竟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宋景昭也知问杨不休也不会有太大收获,案件牵扯到杨府秘闻,这位唯一的嫡子拼死都会把这些事掩盖下来。而谁是凶手,他们早就不在意了,他朝李清舒点点头,转身让身旁的衙役带她过去。
可当她刚准备离开,原本安静的王姨娘突然闹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抓住李清舒衣袖撒泼打滚,非要跟着她。
杨不休正准备开口说让人把她带走。
可李清舒还记得上次他们是如何带走她的,先开口道:“宋大人,不如我先带她一同过去,我不会让她影响我的。”
见他默许。三人才出门。
停放大夫棺椁的地方就没有杨府两位主君辉煌了,这里院落一眼看出只有光秃秃枝丫,说不清的萧瑟寂寥,几人走到正厅才看见停着的棺椁。
这尸身已经死了数日,刚进入,李清舒便闻到臭味,她先是看了四周布局,又瞧见周围设了祭拜的地方,整整齐齐摆放着干净的瓜果,而且香火未灭,地上火盆还有未曾烧完的纸钱。
她解开系在腰上的布袋,将里面的工具一一摆出。
第十五章,大夫
她解开系在腰上的布袋,将里面的工具一一摆出。
见到大夫面部眼开睛突,身上从肉色黄紧微变,李清舒拿出特制的纱布蒙住口鼻,沉稳冷静地转身对着身边衙役说:“请大人将我说的话详细记录下来。”
说完,她才屏气敛神,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大夫尸身上,从他尸身肉体颜色发生的变化可以推断出他被杀之日。
“这位被害者应该在四五之前被杀。”李清舒慧眼辨认完脸部,全身肉体颜色变化毫不犹豫自信出声。
那眉眼都很粗的衙役正记下后好奇问:“姑娘怎么知道这人死在四五日前?”
李清舒没停下手上动作接着道:“现处冬日,尸体经过四五天,身上肉色黄紧微变。经过半个月以后,先从面上、口、鼻、两胁、胸前等处开始腐败。”
衙役眼神闪着微光忍不住点头称赞,墨水滴在纸上都没察觉。
李清舒接着剖验尸身,而大夫现在眼开睛突,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满面血荫赤黑色,肛门突出便溺污坏衣服,她接着道:“他是被人用东西压塞口鼻,出气不得而命绝身死的,”
过了片刻,衙役抖抖褊衫,拖着鞋子越走越近,他瞧见大夫后背有点腐烂的肉胃中翻涌,又忍不住疑惑问道:“你不是说在冬日里面要经过半月才开始腐败吗?他后背怎么现在就开始腐败了?”
李清舒挑动眉梢,余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想长相略显潦草,她虽不会受到影响,可在验尸时能不说话都尽量不会说话。
“你怎么不说了呢?”他心中好奇,就是想知道结果,手上的笔都不肯在继续写了。
李清舒见状无法,“这几日天气变化繁多,而他死的头两日又是放晴日,尸身变化自然有所不同,而这位死者又是大夫,他后背若是碰了加速肉身腐败的药材定然会有所不同。”
衙役点点头好学般一一详细记录下来,眼神钦佩地说道:“姑娘你确实厉害,恐怕这乡州找不出几个能有你这般能力的人了。”
李清舒愣了愣,轻声道:“是大人谬赞了。”
那尸身脖颈处有右边可左边有明显两处淤青,她觉察到异常,手掌放在脖颈位置慢慢探索那里的骨头,摸骨是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学的本事,不出一会儿功夫,她便摸到肉中的骨头细片。
尸身验完了,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何会是后背的肉腐烂速度更快。
她仰头询问:“大人可否知道发现这位大夫的地方?”
衙役应和道:“就在这里后面,请跟我来。”
他引着李清舒往后院走,
李清舒入目,只见门外竖一首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这不像是寻常大夫住所,寻常大夫都带着或是若有若无,或是浓郁的药香,像这样的香味,她一闻便感熟悉,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杨府竟然参与到这么深。
她居然只是来验尸,却知道那么多,可更让她深察不对的是,这世间知道药丸所做之法的人前些年死的死,躲的躲,没想到她还要撞上门去,这位宋世子可不就是来查这凝香丸的人。
也不知道是紧脏还是怎么回事,李清舒竟然呆在原地,连衙役叫她的那几声都没听见。
***
距离杨府不远处的烟柳地的深巷一处不起眼又极为常见的酒肆,青天白日本该招待顾客的时辰竟然异常的大门紧闭。
院子里面站着酒家,他头上裹着白巾,一边搅动大锅里面的杂粮,一边往灶上加柴火,声音粗狂的抱怨道:
“你是怎么回事?令主只是让你拿回来一个方子,你怎么闹出那么多人命?”
带着面纱的人没开口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而后又讲一处药方交在他手上。
聊站片时,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光着头项下挂着数珠,口念阿弥陀佛,径直开门走人,慌得另外一人合掌高叫:“老尊者。”
那老者还礼道:“阿弥陀佛!弥尔,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
那老和尚长的慈眉善目,可对带着药方过来的人并没有手下留情,眉眼带笑出手却活生生隔着人皮、人肉打碎了她的一根肋骨,接着慈爱说道:“我们向来低调行事,做错事就要受惩罚,凝香丸的药方你既从杨府取来了,应当知道善尾之事吧!”
酒家仰起头,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他喘着气说:“那位宋大人可是咬了我们几年了,你自己露出的尾巴,自己解决,若是因为你影响了尊者大计,你也担待不起。”
戴着面纱的女子低下头,跪在地上,认真向老和尚忏悔自己的罪过,“是吾之过,愿尊者谅之。”
酒家不接话,只是看了一眼药方便将它扔进火中,眼神冷淡。
***
衙役疑惑问道:“姑娘刚才在想什么?是刚才的剖验有问题吗?”
李清舒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见这位大夫房间内打斗痕迹明显,而散落一地的药材中,生草乌,生附子,生南星,红娘虫,生天仙,闹阳花,洋金花最多,又最为明显。这些药材功效虽不同,但都有剧毒,一个被供养的大夫,所用的药材都是毒药,想毒谁?毒死自己?
大夫所住的屋子只见是三间大厅,帘栊高控,静悄悄也全无人迹,转过屏风,往里又走,乃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一座大楼,楼上窗格半开,隐隐见一顶黄绫帐幔。
他原在杨府地位不低,杨大人的病恐怕也很器重他,才会专门拨出这大院子专门给他住着,这可是比寻常人家都还要大上几倍的住处了。
衙役也连连惊叹道:“怪不得说这位谢大夫华佗在世,神医妙手,杨大人极为在乎。”
李清舒问道:“你认识这位大夫?”
衙役挠挠头有些害羞的说道:“谈不上认识,是前些年我还住在山上,遇见过这位谢大夫,他喜欢去那边采药,就是有些奇怪的是,他好似不喜与人往来,我也便是只认得他。”
他们进入谢大夫卧室,李清舒一眼便瞧见桌上摆放着的两茶杯,查案这几日都无人打扰这位谢大夫连他早死几日都无人察觉,也好在这样,这原本的布置格局都无太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