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醉胭脂
她人才刚走到门外,便和宋景昭撞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福身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这个案子难办了。”宋景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眸掠过她又放在她身后的屋内,又接着说道:“上官府现下忙着和公主的亲事,若是你闹得太过,你那位小叔父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李清舒眉心跳动,他查过自己身世了?他现下说小叔父是什么意思?
她思索片刻接着道:“至少要有一个交代,是他杀还是自杀。”
宋景昭无奈说道:“你决定好了?”
见她眼神坚定,他摇摇头,乌黑不见底的双眸中,一种重叠的情绪在心头晕染。
“我不会帮你。”
宋景昭直接开口拒绝了她,甚至连让她说出那些话的机会都没给她,京都的局势并没有那么乐观,老臣们摇摆不定,圣心难测,更何况还有内阁的那尊大佛未出面。
若是她轻易牵扯其中,他担忧上官府的人一定会出手。
旁边杂物中忽然一阵响动,宋景昭立刻警觉地说道:“是谁?滚出来。”
李清舒将手放在要带上,上前一步,挡在宋景昭前面,过了半晌,见那杂物那里迟迟没有举动,她蹙眉小心翼翼的掀开上面挡住的几块板子,里面竟然藏了一只受伤的狸花猫,它眼神咕噜噜地转动,小小的身体卷缩成一团,见到有人发现它,惊慌失措的喵喵惨叫。
她把狸花猫从里面抱出来,确定它身上没有异样,而它好像也是忽然感受到一丝丝温暖,竟然主动的朝她怀中靠。
宋景昭见到是一只猫,不露痕迹的退后一步,多年不便的神情中有一丝变化,他捂唇干咳几声:“若你真想我帮你,你便想清楚,为何你刚才会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李清舒微扬秀眉,“是习惯。”
只从学得这一身功夫,她便习惯性挡在别人身前,教她的人还说她不入江湖可惜了。
宋景昭慢慢地移动身体,不知不觉间他与李清舒有了一段距离,看着少女清秀的面容,他问道:“你可了解魏云枝的身份?”
李清舒心底一动,摇摇头,即使在她脑海中闪过些许的传言,但她的确不了解,若是让他帮自己讲解,便能更接近真相。
宋景昭接着说道:“魏府在江南一代是名家,前些年上官府和魏府两家交好,在孕中便定下了魏小姐和上官嫡次子的婚事,原本就要成婚了,可是那位上官公子长得风流倜傥,在一次宴席中公主瞧上他。”
“上官府的嫡子早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而魏府现如今对上官府来说并无帮助。昨晚魏小姐死前,大闹过上官府,至于死因你刚已验过应该也知晓了。”
李清舒忍不住问道:“上官公子和魏姑娘的感情如何?”
宋景昭道:“极好。”
若是因为被迫分开,一时间想不开也是可能的,现下她最为不解的便是云芝为何一口笃定魏姑娘是他杀?
第三十二章,醉胭脂
宋景昭见她模样,摇摇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魏姑娘刚入上官府时,传言魏姑娘刚进上官府她的亲姨娘便赶她出去,未知真假,据传上官家的老夫人极为喜爱这位魏小姐。”
尚宰从外面走过来,亲眼见着李姑娘怀里抱着狸花猫,神色惊诧地见世子竟然可以神色平常的谈话,世子他不是从小就怕猫吗?
这些时日,李清舒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宋景昭的传言,传言中他看似温柔亲人,可是一双黑眸深邃无底,那番七窍玲珑心最喜欢算计人心,先帝在时,他小小年纪便轻易得到圣心,更何况他身份敏感。可接连几日相处下来,她也能感受到传言中的有些话是真的,他是很喜欢算计。
忽然,宋景昭莫名其妙的换了话题,他转过头瞧着远处山头昨日才落下的白皑皑的雪,声音平静地询问道:“已经见过你的小叔父了?”
李清舒心中一紧,她这是刚入京城就被监视了吗?或者说是在监视小叔父吗?只是听到宋景昭的一句询问,她就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锦衣使也还在。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见过了,小叔父还和原来那样。”
宋景昭从暗探哪里得知,季苏白和她只是口头上的称呼,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季苏白为她准备了很久的枳园,虽行事低调可他花费些功夫便能轻易查出来,更何况其他人了,若他真的看重李清舒,定然不会如此行事,按他现下的权势想办法让人不发现,还是能做到的,他怕的是季苏白有什么其它目的,需要利用李清舒。
他开口说道:“你家小叔父很是厉害。”
李清舒盯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试探性问道:“小叔父从小一直都是认死理的人,若是有得罪世子的地方,也请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宋景昭闻言一愣,他转头望向李清舒,两人四目相对,异样的情绪在他的黑眸中风云卷动,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有些生气,一抹嘲色从他眼眸闪过,他转身说道:
“既然如此,你便去找你的小叔父吧!”
他对人向来温和有礼,即使是在面临死亡时脸色神情都挂着淡淡的笑意从未有任何变化,可是就在刚才他生气了,只是他这一抹神情,宛若夏日炸开的晚霞,好看中带着魅惑。
即使是李清舒在除了验尸之事外很是迟钝,她也瞧出宋景昭生气了,可她不就是为小叔父说了几句话?
世子生气的点,她不太明白,又立马起身拱手行礼说道:“世子,是我错了。”
宋景昭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什么错了?”
道歉也不行?李清舒觉得莫名其妙,可她垂下头,眼见着那双黑色长靴离开,扬起身子便对上尚宰。
尚宰拱手行礼完后,把所带的香料递给她说道:“世子有事先行一步,这香料有助于睡眠,还请李姑娘收下。”
第三十三章,醉胭脂
李清舒动作僵硬地从他手中接过香袋,即使明白宋景昭是因为她生气,可她却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生气,更重要的是她刚才不过是为自己小叔父辩解两句,可为何他反应这么大?
“尚大人,请问我小叔父和世子之间有矛盾吗?”李清舒询问道。
尚宰挠挠头,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斟酌自己脑袋里味素不多的词语开口说道:“世子与季大人本无交际,只是李姑娘你可知道关心则乱?”
李清舒手攥紧香袋,指腹能清晰感触到上面针脚的纹路,一时间不知道思绪跑到何处,又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在何地惹到世子,他好像生气了。”
看到眼前这个不开窍的,尚宰放弃了,瞧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小猫说道:“是因为它,世子打小就怕猫。”
李清舒顺着他视线望着怀中的猫咪,一时间很是诧异。
世子,怕猫?那日后把这小家伙养在家中抱远些。
沉思片刻,她开口询问道:“尚大人,世子先任何职?”能使用锦衣使,圣上重臣又从外地回京,回京不是因为一件事小事。
“若是李小姐真能做考入三司法女子的第一人,恐怕,日后你便要在三司法常常见到世子了。”尚宰笑着说道。
三司法?宋景昭现在去了三司法?
李清舒眼睫微微扇动,还没等她说话,尚宰已经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想到刚才宋景昭给她说的那些话,上官府不是没有突破口,与魏小姐定亲的上官公子,还有那位疼爱魏小姐的老夫人,这两位便是她现下查案的突破口,只是她现下还不知道事发之地现下是否遭到破坏,他们怎么进去。
李清舒想到这里,毫不犹豫,转身骑马回京都城内。
***
快到宵禁前,她才匆匆赶进城内。
路上已无行人,只是偶尔会遇见巡逻的军队,只有夜市还有些许的交谈声传过来。
“是吗?上官府要请人去唱戏?不是才死人吗?”
“那位上官小公子非要请东街有名的戏班子去唱,谁知道呢?”说完,那人猥琐一笑接着说道:“怕不是被公主瞧上了,知道自己以后不能出来鬼混吧?”
隔着一个马厩,李清舒把马匹弄好,转身就遇见夏学洪红着眼一副寻人的神情。
他一见到她,就跑到她身旁说道:“云芝姑娘她被人下毒了,现下情况不好。”
李清舒惊诧道:“可云芝姑娘不是在三司法吗?”那可是在衙门内啊!谁敢这么大胆的下毒?
夏学洪眼眶微红,低着头哽咽地说道:“她拖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我找大夫救了半晌,只是现在还吊着一口气。”
李清舒拍拍他后背安慰道:“我去瞧瞧,不过进上官府的事情,现下有点眉目了。”说罢,她偏着头,好像是在对夏学洪说着什么。
两人几乎是全力奔回三司法衙门,门外闪烁若隐若现的烛光,里面的衙役早早回家,只留下几位大人还在正堂中交谈些什么,甚至还有人摔了东西,是见到有两人进来才作罢,其中一位眯着眼询问他们道:“你们二人又回来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醉胭脂
李清舒先夏学洪一步上前说道:“见过大人,我们二人是为了云芝姑娘而来。”
听到云芝,其余三位人脸色变了变,互相对视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话间从里间走出来一位大人,此人便是因为人真直而闻名京都的大理寺丞翁伯康,他看着神情严肃,梳的头发很是认真,而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有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衣袖上不知在何时粘上的墨迹还未彻底的干涸,他一出来,所有人都朝着他方向拱手行礼。
“见过翁大人。”
极乎所有人齐声说道。
他像是这里的主心骨,所有的争论在他出来之后就消失不见。
翁伯康先是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李清舒,又转身开口沉声说道:“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还忍着干什么?”
他说话掷地有声,又干净利落,其余三人虽说心中又疑虑,而后紧紧压下,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道了声:“是。”
夏学洪在见到翁伯康极乎是两眼放光,脸上洋溢崇拜的表情,心中更是暗暗佩服只有翁大人才能有这样的决心。
翁伯康对着他们说完话才彻底转过身对着李清舒他们询问道:“凡是有尸体应当检验而不检验的,何惩?”
李清舒回望着他,这是在考我们了?
“按违制罪论处,若是情况难明,或是在验尸时,定得不恰当之处的的,按照当时情形如何处杖刑一百。吏役人员和仵作行人同等论罪。”这些条例几乎是不经过大脑直接从李清舒的脑袋里面脱口而出。
他点点头又转头去问了夏学洪另外一个问题,见到两人都答的不错,心中暗想:这次的审核人事能力竟比以前提高了。
“怎么?你们也是因为暂住在后院的小姑娘来的?”翁伯康刚从省外回来就听闻有人过了滚钉床,就是为了告一桩已经当时了解的案子,基本上算不上悬案。
李清舒点点头,回答说道:“翁大人,这案子不应该结案,按照《审查条例》里面来说,仵作的复验都没有正规的文书上交上来。”
这里是一个漏洞,上官府的人应该也没有想到,魏云枝的丫鬟拼死都要人去查魏云枝的死因,所以匆匆让人结案,根本忘记了验尸是要初验后,复验,然后在各自在文书上签字才算真正的结案。
夏学洪没想到李清舒竟然能注意到这一点,他一直被考试给牵绊住心神,连他为何做仵作的本心都快忘记了,这时他又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唾弃自己,也从此时开始真正的审视眼前的这个女人。
“既然如此,那边继续你们的考试吧!”翁伯康笑着说了这句话,猛地一拍脑袋,着急忙慌地往后院跑去,“糟了,我煮的鱼。”
见到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李清舒和夏学洪都有些愕然,两人对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听到翁伯康的决定,其余三位大人互相点点头,对着他们说道:“那既然翁大人都如此决议,魏姑娘的复验便是你们的考试,至于你们如何去查这个案子,三司法不会插手。”
他们只是小官不想插手,可是他们也听出了刚才翁大人的意思,这是故意通过这案子在考核这两人。
李清舒点头行礼说道:“是,学生知道了。”
这边交代完之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入云芝的屋子。
李清舒刚踏入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只是里面掺杂了过于复杂的中药,她入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神色苍白的云芝。
两人等候在正厅,夏学洪不方便进入内室,只能在门外等候,李清舒等到里面的大夫走出来,才走进去。
她的手刚轻轻地碰了碰云芝的手背,云芝的睫毛忽然扇动频率变快,骤然的她开始猛喘气,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睁开了眼睛瞪着床边的李清舒,一字一句说道:“小姐,是被杀死的。”
她将云芝慢慢扶起来,用手拍着她后背安抚地说道:“你慢慢说,我会听,我会帮你,门外也还有人等着帮你,现下你一定要活着,只有你活着,我们才能知道魏小姐到底发生了何时!”
云芝听到李清舒的话,心中受到极大的安慰,渐渐的平复下来,她扯动起干皮的嘴唇说道:“李姑娘,姑娘白日见你之后就告诉我要将婚书交换给上官家,然后会江南,你说她都已经做好决定为何还要自杀?”
李清舒听闻皱起眉头询问道:“那婚书在何处?”
“小姐曾经告诉过我······”云芝蹙眉,神情纠结,思来想去才接着说道:“恐怕还在那屋子里,小姐妹带走,我是逃出来的。”
李清舒听闻在心底叹口气,这世道对女子过于严苛了,虽说这两年也有女子与夫家退婚书,可不管是因何缘故,女子总是被人诟病的一方,甚至对未来的婚嫁都会受到影响,魏姑娘不想和上官府退婚也是有缘故的。
李清舒再问:“对了,你家小姐可有喜欢的戏班子?”
云芝不解小姐喜欢的戏班子和破案有什么关系,也还是确信地说道:“东边那家梨园,尤其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小姐最喜欢祝英台能有扮男装上学堂的勇气。”说罢,眼泪含在眼眶中,她又低声哭泣。
李清舒柔声安慰她说道:“好了,你现下好好休息,你一定要好好的,才能看着我们把这案子查清楚。”
语罢,她将云芝照顾,才从屋内走出来。
她和夏学洪要进这上官府瞧瞧。
一直站在门口吹冷风的夏学洪见李清舒出来,白皙的尖下巴,一双眼波流盼的杏眼,看着真是顾盼生姿,他摇摇头询问道:“真的要去吗?”
李清舒点点头。
东边能被称为梨园的戏班子,可只有一户,“你可东边的梨园谭家?”
夏学洪点头,虽说知道她先前的决定,可心中如同打鼓般紧张问道:梨园谭家,京都大火的戏班子,传言是寿王养的。”
“我们现下只有这条路了,不是吗?”李清舒眼神坚毅。
第三十五章,醉胭脂
“我们现下只有这条路了,不是吗?”李清舒眼神坚毅。
夏学洪咬唇不言,下一刻,他忽然抬眸嘴角扬起笑意,接着,转身迈步而走,下衣摆被风牵起一角,急声说道:“走吧,我先去找找熟人。”
李清舒闻言,她也勾起一抹微笑,她本就美眸如星辰,这一笑眼底好似染上朝霞炸开时的美艳,叫人瞧得移不开眼。
***
定国公内院,亭楼阁榭分布得错落有致,入院第一眼便瞧见树木枝丫开始发出绿芽,院外有一处亭子,四面中空只是被主人家用竹帘挡了起来。
尚宰就在这竹亭中着急得来回踱步,手中抱着剑,神情着急又无奈,眼神又盯着紧闭的屋内,却瞧不见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可,每当宋景昭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随意的进出。
在屋内。
宋景昭盘腿坐在用金丝雕刻出来的矮桌前,右手边上是他刚抄完的往生经,他视线落在面前的内功心法,又摇摇头,将它扔在火盆中,亲眼瞧着烧完后在慢悠悠的站起身子。
他在屋内左转右转,直到走到一处画卷才停下步子,他伸出修长的手将画满了“何不食肉糜”的画卷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新画卷而这上面画上了当今民生,紧接着摸了摸身旁的官服,重重叹口气。
这下,真要成为她上司了。
尚宰忍不住冲进来,却瞧见宋景昭脸上竟然是温和的笑意,这情形让他浑身打颤,后背发凉。
谁,是谁要倒霉了?
***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李清舒和夏学洪走的小巷子,他们跟着前面引路的人一直到后门石墩子处才停下来。
这时天已经大黑了,从里面传来敲锣打鼓,又是浓厚的戏腔又时观客们的叫好声,没过一会儿里面忽然出来一个开门的人。
这人黑色的棉布衣裳,冷眼瞧着他们说道:“怎么?就是你们有事?”
夏学洪见状先一步上前行完礼说道:“正是正是,我家中有位老母亲,喜欢您家班主的戏,因此我今日才找人过来叨扰。”
那人也没接着说话,只是冷哼一声才说道:“班主已经许久不唱了。”,然后又鼻孔朝天的让他们进去,而后等他们进去后,又重重地将门关出“砰”的一声。
夏学洪立马心领神会,从身上掏出小碎银子塞入他粗糙的掌心,这人像是换了一张脸,立刻贴心地带他们到里面的小隔间等着。
这个隔间就在那些唱戏的人换装的旁边,里面在说些什么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明日便要去上官府给那位上官公子唱戏的事情。
李清舒下意识打量这隔间的环境,隔间只有一张桌子,在往桌子里边还放着一个市面上极为常见的花瓶,可她忽然在脂粉味里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草味。
隔了半晌时间,那位班长才姗姗来迟,他长相入玉面,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风采,而且他身形出挑,下面步子稳健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练习不肯松懈半分的人。
“真的得罪了。”班主脸上挂着恭维的笑意,朝着夏学洪行礼,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先开口说话。
李清舒瞧着他脸色过于苍白,又见到他时不时便拿出汗巾擦手,她心中便有了决断。
当夏学洪把自己的想法道出来,班主就变了脸色,忍住冷嘲道:“夏学洪,我当你常来瞧戏,算是熟面孔才肯听你多分辨两句,也瞧在这姑娘送了个别致之物,才肯出来见你们一面,没想到你们是想把我拖入火坑。”
见戏班主生气,夏学洪也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李清舒开口说道:“班主,你是否有腹胀,不思饮食,腹泻,甚至是气息不足的情形?”
班主神情惊诧,不过又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厉声说:“你这姑娘在胡说什么?”
李清舒走到他跟前,“您应该见过不少大夫,也喝过不少药方,只是无效,才没唱戏了吧!”
被人说中隐秘,班主犹豫一瞬间,顿了顿,开口询问道:“你有何法子?”
知道他心中已经动摇了,李清舒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我虽说比不上名医,可这方子,三月见效,而且让你带我们进上官府见上官公子,我有法子不会让上官公子怪罪,而且,我送您的那东西······”
听到她提及今日班主刚拿在手中珍贵物件,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然后讷讷开口道:“那边将那方子给我。”
夏学洪听到激动的和李清舒对视一眼。
这事,成了。
“只是,你们若真想跟着戏班子入上官府,我只一条,必得练一些基本功,虽说现下状况也来不及了,但几个时辰让你脱胎换骨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那位上官小郎君是个顶顶的戏痴,若不是因为他所忠爱的萧娘不唱了,恐怕他写的那些戏本子,定然能大火。”
说完,班主的眼眸中满是惋惜,可一想到上官仪的身份,只能叹息,若他生在梨园定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能做人上人,谁又想做梨园戏子供人玩乐呢?”
解决完此事,李清舒才转身走回家中,只是没想到在回枳园的路上遇见个不速之客。
竟然是京都的李府来人了。
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是李府的李大人李洪道,而在马车内端坐着他的嫡女李清莲。
见到这么晚才回来的李清舒,李洪道驻足,微微皱眉:“女子职责只为相夫教子,你不学女工女红,常年在外奔波实有为妇道。”
枳园的门已经打开,长伯如同石像般静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离开。
李清舒把他们当成空气般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这几年,李洪道早已不是曾经在京都夹着尾巴做人的人,而是李大人,在官场上傍上了内阁那边的人,自然趾高气昂惯了,不曾想她这个小小的孤女竟然直接无视他。
“我在和你说话。”李洪道咬着牙说道,“我可是你二伯,是你长辈。”
原本踏入枳园的脚退了一步,李清舒转过头,眼眶猩红质问道:“二伯?长辈?”
“发生那件事时,你可知道你是我长辈?”
瞬间,寂静的夜中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李清舒双手攥紧拳头,盯着他,以前之事变成她一日复一日的梦魇,她偏过头。
在马车内的李清莲掀开马车帘子,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眉下是羞涩的杏眼,上身青色钩针海棠纹锦花软缎,下身是苗锦月华裙,脚上穿的是玉兰花纹云头小靴,一举一动都是小家碧云,细细看去又是艳如桃李。
“父亲,你别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她声音婉转悠长如夜莺般动听悦耳。
经她这样一提醒,李洪道伸手示意不急,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来了京都还没好好去逛过吧!西边有个灵隐寺,里面许愿还是灵验的,你这院子租金怕也不便宜,李府可给你一百两银子。”
李清舒静静听着他的话,这不像他做事风格。
李洪道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你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定然保你后半辈子无忧,何必去当那个地位低贱的仵作呢?毕竟你可是我大哥的嫡女,也莫要出门在外丢了李家的脸面。”
听到此话,李清舒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这些人的嘴脸她在小时候就见得十分清楚,从她小时到大,他们的监视就从未离开过乡州,若不是她的养父,她恐怕已经死了。
李洪道见她要走,忍不住开口说道:“说罢,你到底要什么?”
连带着站在他身旁的李清莲都开始隐隐着急,开口颐指气使说道:“你以为你现如今的身份还配得上那门婚事吗?你若是现下把婚书叫出来,我们还可当你是李府的人,你若是不交出来,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她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李清舒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只是想不通她身上还有什么婚书值得他们如此大张旗鼓。
“我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以后也别来找我。”
李洪道鼻息加重,一步步走上阶梯到李清舒面前,整个人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似乎是刻意将人压在谷底:“你以为像那样的人家会取个当个仵作的女子吗?你可知道那人家地上铺的是白玉,别人身份高贵是天之骄子,你现如今不过是摊烂泥,一辈子都会因为仵作这身份抬不起头,不要妄图靠着婚约改变你身份。”
“你认为,你还能翻得起身吗?”
他眼神中冷漠,麻木,像是看着蝼蚁般。
晚风拂过众人脸庞,带来刺骨的冷意,一直听着他们交谈的长伯闻言脸庞上都浮现出愠怒。
可,李清舒看着已经在衰老的李洪道平静地说道:“凭什么?”
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三个字。
李洪道微微一怔,嗫嚅着说不出话。
原本,因为那件事李清舒是一定要死的,牵扯到那件事无关老幼婴儿都会死,若不是被恩释,李姓恐怕都绝后了。
李清舒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原本只是将她抛弃在外,静静等着她死了,没想到听到那婚约,他们心中暗动,在她身旁安插了不少人监视她,可她这人竟然十分警觉,从未拿出来过。
接着,李清舒神情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嫁人,也不在乎那婚书,原本就是要将婚书退回去的。”
李洪道蹙眉,道:“既然你不在乎,给我们又何妨?”
枳园忽然变得更加寂静,唯独李洪道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甚至他激动得颤抖了双手都没有发现。
“可是你们在乎啊!”李清舒嘴角扬起一抹笑,“所以,我想把婚书留下来。”
第三十六章,醉胭脂
站在一旁的李清莲急了,她极力压住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安,神情委屈让人怜爱般对着李清舒说道“我知道你对家族决断有怨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没办法改变族人的决定,但是婚事是族人重要之事,难道你想做族人的罪人吗?”
李清舒转身,脚步往后退,整个身子都进了枳园内,长伯迅速把门带上。
看着消失的李清舒,李清莲还做不出砸门的举动,可脸上蒙上一层寒霜,她果然是个顽固,一百两银子都买不下来。
大门合上,李清舒神情舒展开了,可心中某处却彻底的合上。
长伯关怀地望着她询问道:“姑娘!”
李清舒只是释然一笑,在石子路的转角遇见神情严肃的桐姨,她拄着拐杖,攥拳头绷直肩膀,这已经是她濒临生气的临界点,好在一瞬间便压了下去,迎上去问道:“姑娘,那本书你不是极其珍视吗?为何让我送人了?”
她口中谈及那本书是李清舒到京都后便开始誊抄原来在乡州的书籍,而这本书是她小时候不知道在何地收集到与戏曲相关的古籍孤本,她舍不得这些孤本在夜间休憩时便誊抄这些孤本。
李清舒眉头微微挑起:“桐姨,这东西在我手上无用,何必给有用的人,至于书里面的内容,您不是知道,我早就背了下来了吗?”
桐姨宠溺地摇了摇头,连忙打发她快去睡觉,长伯也看准时间退了下去。
李清舒所住的屋子旁便有个专门放验尸工具的屋子和分类书籍,而正屋内,桐姨眼瞧着她躺在床上,吐露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安心离去。
可当关门声响起,李清舒睁开双眼,穿着鞋袜便走下床榻,径直走到书桌前才停下脚步,从里面拿出宋景昭送来的香料,拿起在手中凑在鼻尖闻了闻,那香味浅浅的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整日紧绷的大脑此刻才真正的松懈下来。
说来奇怪,她这个人生性淡漠,唯独对宋景昭身上的香味始终没法忘记;从她记事起,发生那件事之后,只要一睡觉便是无休无止的噩梦,这十年来都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她晚上不敢睡觉,这件事连桐姨都不知道,可他竟然在那次之后就发现了。
她葱白的手指尖都染上香料的味道,心中安定,香料的锦袋握在手中,转身才上了床。
这一夜她得了好眠,可不到三更天,她必须出门了。
戏班子的人很早就开始做准备,班主担心他们露出马甲,便让他们学习唱戏的人是如何走路,夏学洪练上三次便受不了,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上,眼神钦佩地瞧着李清舒。
“你倒是个唱戏的好苗子。”班主惜才,眼神流露出些许可惜了的神情。
他们练到大量,一些细节详记于心,班主才肯放他们离开。
在路途中,有些路人认出这戏班子的人,纷纷叫喝,甚至有些戏迷还扔了些瓜果时蔬在旁边有人专门负责端着的盘子里面。
李清舒和夏学洪就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刚踏入上官府就受到下人的审查,一个个专门瞧过才肯将人放进去。
上官府的布置精巧华贵,里面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引着他们进去,连临时搭建出的戏台子都十分精细,甚至连他们休憩地方都早早备好,而训练有素的丫鬟从里间将那位貌若潘安的上官公子抬了出来。
只见他身穿了件大白洞锦鹤氅,腰间系着蓝师蛮纹角带,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眉下是明媚又勾人的风目,他神情麻木,面色苍白与活死人无差异,李清舒侧目看了他一眼,他是她见到过比女子还要娇艳美丽的男人,怪不得公主会看上他。
当戏班子的人陆陆续续粉墨登场后,他也只是淡漠地盯着他们,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忽然他停止了。
门外,一位穿着宫服的太监快步走进来,朝着上官仪行礼脸上挂着笑说道:“上官公子,公主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一袭浓烈又侵略性极强的花香味袭卷而来,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朝那入口望去,没过一会儿,一位明媚的女子漫步而来,她先是看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上官仪的身上,然后走过去,毫不顾忌地抓起他的手,垂在他耳边低声细语。
这一幕,外人怎么敢看,大家都自觉垂头。
“好了,重新开始吧!”怀瑰公主闲适地坐在上官仪身旁,一副很爱慕他的神情,眼神中却有些戏谑,像是在看自己手中的宠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公主的到来,打乱了李清舒和夏学洪的计划,他们俩对视一眼,夏学洪心中涌上担忧的情绪。
可,李清舒已经想好了,私闯她都要看到魏小姐死的那件屋子。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表演已经达到高潮,上官仪忽然伸手将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可怀瑰公主只是捂唇轻轻地笑出声,有些逗弄地拍了拍他肩旁说道:“没事,我们来日方长。”她故意拉长尾音,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上官仪死死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着唇说道:“臣遵旨。”
说罢,他转过头,一下子目光便与李清舒交汇,他淡漠开口问道:“你是谁?”
夏学洪被吓得一身冷汗,脸色变得煞白,心头忍不住替她担忧,可又顾忌自己不敢上前说话。
李清舒很诚实地说:“我是参见三司法考试的仵作,而我的第二个试题便是查清楚魏姑娘的死因。”
上官仪神情中挂着一丝嘲笑问道:“就凭你吗?”
“是的,就凭我,但不仅仅是我,是我们。”李清舒一脸正经地解释道:“既然云芝姑娘对魏小姐的死因存在疑惑,我们便来复验,若是真有疑团,查出真相不管是对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好。”
上官仪仰起头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道:“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李清舒看着他说道:“让我去魏小姐死的地方看一看。”
第三十七章,醉胭脂
李清舒看着他说道:“让我去魏小姐死的地方看一看。”
一直在上官仪身旁伺候的丫鬟眉宇间的冷漠骄傲,随即上前呵斥道:“哪里来的人,还妄图欺骗公子!”
上官仪只瞧了她一眼,话还没说出口,那丫鬟接着不敢放肆立马跪在石板上,一句话都没敢说。
李清舒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在见过那地方后,麻烦上官公子回答我一些问题。”说完,她转头对着身后的夏学洪说道:“那记录的事情便由你来了。”
夏学洪心中正是这般想来,没想到她就说出来了。
发现魏云枝尸身的屋子离此处也不远,李清舒紧紧跟着前面带路的那丫鬟,眉头松展,此处院落布局简单,只是跟着走一次很容易记在脑中,直到那领路的丫鬟脚步在一屋前顿住,她神情微敛,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夏学洪颔首朝那我丫鬟道声:“多谢。”便跟着李清舒一同进去。
好在魏云枝曾经住过的屋子在她死后就被上官府的人锁了起来,里面的东西都未曾移动过分毫,两人环顾四周,按照平日里面的习惯查验起来,这次不同寻常可有证人在旁等询问,他们凭着经验在里面一点点摸索。
这屋子是由正厅和右边的内卧接连,里面的卧室一张檀木鸳鸯花藤蔓雕刻床靠着后院子的窗户摆放,而隔四五步的距离右前方便是梳妆的地方,从内卧走出的正厅有竹塌,白瓷茶具放在右手旁,而这后面是书架,里面的书摆放的错落有致。
这里唯一能悬梁的地方只有连接正厅和卧室的那根梁木头,夏学洪看了看李清舒,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互相的意思。
梁上多灰尘,他们现下只需要确定这根梁木上,是否尘土滚乱极多,若是便是自缢,若不是便是被人移尸到此处。
夏学洪搬动一个椅子,费劲地踮起脚尖,终于能探个头让视线看到梁木上的一角,双腿便酸软的不行,随即又自己另想他法。
“在魏姑娘的验尸公文中可有写到头部去系绳处相距的尺寸?”夏学洪皱起眉头问道。
李清舒点点头,顿了顿接着说道:“可,你不觉得,这里太干净了吗?连那书架上都一尘不染,我们恐怕在此处也查不出什么了,唯一还能确定的便是也梁上是否也被打扫过了。”
夏学洪也点点头,而后,李清舒想出用两根凳子叠加的办法踩了上去,她站在高处,将上梁一览无余,打扫的人确实是忘记这里,而此处只能看见一条痕迹,还有一些绳索和木头之间摩擦过的痕迹,但都极浅。
李清舒凝眸,也就是说,魏云枝极有可能是被移尸在此处,甚至在被移此处还没死。如若是真是自缢,此处因为承受人体重量,加之人在自缢时会产生极大的痛苦感加重身体的晃动和挣扎,而这根房梁上定然会不止一条痕迹,甚至尘土滚乱,这样极浅的痕迹定然是因为当时的魏姑娘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她挣扎不动了。
空气中一阵凝固,夏学洪瞧着他,嘴巴嗫嚅,鼓足勇气开口问道:“怎么样?”
李清舒点头,说出自己的判断:“是移尸。”
门外还等一结果的上官仪未曾踏进这院落里,目光沉沉,原本明媚的脸上一脸阴鸷,他手握紧茶杯好几次因为端不稳,茶水都撒了出来,他在等个结果。
李清舒和夏学洪同时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他。
“怎么样?”这话上官仪问的不是别人,就是李清舒。
李清舒走到他身前,目光轻飘飘的扫过他的双腿,说道:“是,如你猜想。”
上官仪一哽,神色苍白更甚一分,神色中带着嘲讽询问:“你怎么就确定,如我猜想?”
李清舒和他对视,一脸诚挚地说:“若您心中无疑虑,为何让我们私自进来查?而你双腿又是为何残废?”
听闻此话,上官仪抿唇,一时间并未言语。
只是夏学洪等人听到残废二字脑子一片空白,所有人都静静等着这位上官公子生气,他曾经可是在京都掀起一阵阵追捧的人物,就是因为在宴会上打马球的英姿飒爽被公主瞧见了,才去求的圣旨。
夏学洪咬着后牙槽,带着半真半假的关切连忙上前解释道:“公子莫怪啊!她才从乡下来,京都许多事都不了解。”
上官仪被她直接揭穿,脸上顷刻间如同刚带出的青色萝卜,他没有恼羞成怒更像是被人解开隐秘般,他慢慢仰起头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笑意:“你知道的很多,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就越快吗?”
李清舒的面色一肃,从她决定贿赂戏班子到上官府见她,不过是因为相信宋景昭说的那一句,他与魏小姐情深潭水,适才冒险一试,没想到宋景昭真没骗她。
她拱手行礼,才慢慢说道:“在来京都的路上,我曾与魏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极温柔的女子,想必家中对她的教养从未落下,而刚踏入那间屋子里,所有物件都知道上官府定然也是极为看重魏小姐的,只是若你真是位贪龙俯风之人,我替她不值。”
一直跟在上官仪身旁的丫鬟闻言从中打断她的话激动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公子的腿便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上官仪冷冷地打断了她,“红豆,别说了。”而后,他才慢慢说道:“你很聪明,若是她在肯定会喜欢你,你想问什么?”
李清舒心中了然,蹙眉瞧着上官仪的双腿,便询问道:“府上是谁先发现的骸骨?是如何发现的?”
上官仪一时间张口结舌,他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是云芝,就是她身旁的丫头,当日府上大部分人都在外参加公主备下的宴席,我也不例外。”
李清舒闻言:“原来如此,那是何人报官?”
那名叫红豆的丫头主动站了出来说道:“是我去报的官。”
第三十八章,醉胭脂
那名叫红豆的丫头主动站了出来说道:“是我去报的官。”
她身穿旋裙,上前福身行礼后接着说道:“当日公子不放心魏小姐便让奴婢先回来,可奴婢刚到魏小姐院门就瞧见她的尸身,这事我不敢耽搁一面让人请公子回来,一面让人去请衙门的人过来验尸,确定魏小姐死因,只是云芝非吵嚷着魏小姐是他杀,当时人心惶惶,还是老爷回来坐镇才没出大乱子。”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当日魏小姐的行为举止确实奇怪,她平日对下人极为亲和,可死前却对着身边的丫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和老夫人也吵了起来,不像素日里的作风。”
李清舒杏眼微凝,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人,怎么会突然在一天内性情大变?
因为上官仪的授意,红豆将当日的情形说道十分详尽,谈话之间他们极乎无人顾忌到这院中已经有人慢慢接近这院中。
“尊儿,是谁来了?”说话者声音威严,来者身穿大红色官袍,面无表情,眉如蚕墨,不怒自威,再瞧见是一男一女,微微皱眉,说道:“你这又打哪里认识来的朋友?”
来者不是别人,是上官府的大家长上官祁,是上官仪的父亲。
上官仪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们是仵作,来复查云枝的案子。”
提及到魏云枝,上官祁神色有了些许不自然,而后询问道:“那查出什么来了?”
上官仪没等身旁的李清舒接话,直接插话说道:“他们说,云枝是被人害死的,您说呢?”
这话自然不是问的李清舒和其他人,问的就是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上官祁,而上官仪垂在身畔的双手渐渐握紧,神情变得有些苍白,不知道因为疲惫还是愤怒,可这些情绪转瞬即逝消逝得无影无踪。
上官祁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出几声,将目光落在李清舒的身上,指着她厉声问道:“你说,魏云枝是他杀的吗?”
见状,夏学洪转而望向李清舒,摇头示意她。
李清舒微微一笑,主动站出来,坚定自己的结果:“是,在查勘魏小姐死前的屋子,结果却是如此。”
上官祁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问道:“你觉得自己仵作手艺比三司法的人还要好吗?”顿了顿,他压着声音淡淡地问道:“难道,你以为以你的身份就能容易的查这个案子吗?三司法的人为什么交给你,你难道觉察不到吗?”
李清舒眉头微动,仰起头对上他眼睛。
上官祁见着她对上的目光,嫌恶的皱起眉头说道:
“别这么看我,让我误以为看见故人。”
“你想做什么,本官知道,这件事你若是视而不见,我可以帮你进你想进的地方,拜你想拜的师傅。”
“甚至,你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来京都的目的,我知道,你想要的我可以允你一个承诺,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京都不少老臣都知道的吧!”
李清舒依旧沉默,没有说话。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很久很久没有人在再她耳边提及到她小时候的事,她进京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过去,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京都的大部分老臣都是知道的,所以她没有刻意的掩盖什么,毕竟进京都,她有自己的企图。
上官祁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该如何选。”
李清舒释然一笑,绷直的肩旁松懈下来,这么多年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找不到头绪,那么所有事情不管时过境迁多久,只要是人为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她开口质问:
“如果我要证据呢?”
上官祁猛吸一口气,强压制住心头的怒意,阴冷地说道:“什么证据。”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莫不是在痴心妄想些什么?那可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但忍住了,心中不屑在和她攀谈:“我现在还和你说话,不过是因为故人。”
李清舒笑了,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只是因为提及到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就破防了。
这是为什么呢?
所以,她来京都会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但不是靠他口中所谓的承诺。。
而是靠自己。
所有人都在为李清舒捏一把冷汗,尤其是夏学洪,他见过虚伪的朝堂高官,见惯了京都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他终于明白为何在见到李清舒的第一眼,他便极为防备,原来只是因为嫉妒她身上那抹干净的纯粹,那一双不染尘埃的杏眼真的很让人羡慕又佩服。
“上官大人,我是个很固执的人,所以我固执的认为所有真相都需要大白于天下,所有冤案都需要给死者一个交代,这其中也包括魏小姐。”
上官祁眯起眼睛,“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本世子想看看是谁要人命!”宋景昭大步走进院内,众人看见他皆是瞪大了双眼,惊诧不已,而近日他身着绣仙鹤的补子官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场的李清舒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上前行完礼。
“见过宋大人!”
宋景昭从阶梯走下来,用宽厚的肩旁挡住李清舒的视线,他眼神说不清的波云诡谲,但化在脸上依然是平静,始终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一身红色官袍衬得他清雅高贵,又摄人心魄。
李清舒握紧早被汗水打湿的掌心,藏在袖子下,她屏气凝神。
面对上官祁的威胁,她还是怕的。
“宋世子,别来无恙。”
上官祁虽是中年男子,但气度尤存,他没想到被驱逐回来的宋景昭已经褪去曾经在朝堂中的少年气,他们都以为将此人赶出京都便能挫挫他的锐气,他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少年为何总是如此不知所谓,什么地方都敢闯。
“上官大人,我是来查魏小姐的案子。”宋景昭挥挥手,他身旁的锦衣使有关于魏云枝的结案文书呈到上官祁面前,“魏小姐的案子未曾复验,自然还不能结案。”
上官仪凝眸,“看来宋世子,还不太知道本官规矩。”
上官仪虽过而立之年,又是户部尚书,虽说因为和太后的关系,受到圣上忌惮,可他在朝中的位置也是举重轻重,怎会由得他来查自己。
宋景昭也不闹,只是扬扬眉毛,温柔地说道:“不如请上官大人看看我的腰间。”
“木鱼牌出,是案皆查,皇权特许,百官避让。”
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上官祁脸色大骇,圣上竟然把这东西都给了他,他脸上风云变幻,而后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赔笑说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请宋大人先等候,我让知情人一一派人寻来。”
宋景昭点头,在他身后一行锦衣使有条不紊将此处包围起来,他转过身子,眸光微闪,“你倒是胆子很大。”瞧见她身上戏班的装扮,并不想平常不施粉黛却依然水出芙蓉的她。
第三十九章,醉胭脂
李清舒微微抬起下颌,棱角分明的脸型和犹如天鹅颈连接在一起,染上水仙花的指甲带着热烈的红色,和葱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色彩的冲突却说不出的动人。
“大人,小人知错。”李清舒在听见他这样一说,立马诚恳认错,刚才后知后觉惊恐的情绪从眼眸中消退。
即使宋景昭心里有百般情绪,见到她此刻如此模样都发作不出来,他无需多言,往院内走进去,李清舒便跟在他身后。
宋景昭沉静开口说道:“魏小姐的尸身我已妥帖安放在三司法,也派人通知她在江南的亲人进京将她带回去安葬;魏小姐身旁的丫鬟,我也让尚宰带府上的太医去瞧了,你既打动了上官仪来帮你,那便说说你查出什么了?”
李清舒淡淡颔首点头,接话:“下人先和同伴检查了四周的构造,没查出打斗过的痕迹,但魏小姐房间只有一根房梁,我与夏学洪二人便推断魏小姐是在此处上吊,只是魏小姐房间已被打扫过,唯独房梁被人遗忘,我们检查后察觉房梁上磨损小,推测魏小姐恐是被人先勒死,然后悬吊在此处。”
“那你呢?”宋景昭忽然转头对着一直很安静的夏学洪略微迟疑,可随机又挂上淡淡的笑意,“你看出什么了?”
听到世子的问题,夏学洪先是脑袋一片空白,而后立刻细细讲自己所查出的东西说了出来,其中有不少和李清舒重合的答案,他不禁为自己摸了一把汗。
忽然,宋景昭的脚步顿在门口,他往后退后三大步,仰起头望着这院落的牌匾,蹙眉,扬起右手,食指轻轻地勾了勾,从后便跑来了两位锦衣使。
他们同时手中握着绣春刀行礼说道:“大人!”
宋景昭指着牌匾后面很像小隔间的地方说道:“去把哪里拆了。”
“是,大人。”
两位锦衣使越身而上,牌匾轻易得就被摘了下来,而哪里还真的有个小隔间,被牌匾挡住轻易不被察觉。
李清舒见状有些惊诧想问又不敢开口,世子前次还因为她所说过的话而生气,此刻是真的不敢再开口问了,也不知道那牌匾下有小隔间,世子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思索时就仰着脖颈保持一个姿势还很久。
只见两位锦衣使在将小隔间翻遍后,便带出了一具七八岁孩童身形的白骨。
众人神情巨变,谁能知道那牌匾之下会有小孩子的尸身,都已经化成枯骨模样,魏小姐所在的魏府一直以来和上官府往来过密,自然便收拾出一间常住的屋子,丫鬟说这屋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专门为魏小姐所准备的。
准备了这么长时间,魏小姐住在这屋子里面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过······
顿了顿,宋景昭开口问道:“可有随行物品带着身上?”
锦衣使将那白骨手指骨节握着地玉佩双手奉上,宋景昭只把那白玉放在手中,能知道是极佳上好的物品,尤其是那里面的雕刻工艺,触手温良,恐怕现下都没有这种手艺了。
“你们先验骨判断死因。”说完这句话,宋景昭便让人去寻人过来,他望着门院外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上官仪,他倒是很平淡。
他打小就和怀瑰公主相处,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只不过说她第一眼就瞧上眼前的这少年,撇开太后的缘故不说,可他倒像是公主手中的玩意,恐怕他也是知道,才会······反抗激烈。
***
上官祁原本不想亲自参与其中,他打算任由宋景昭查下去,而自己挣打算去太后面前哭诉一番,没想到宋景昭竟然派人寻他,说是在府上查出一具孩童的尸身,他打量着时辰才缓缓而到,以为宋景昭是在忽悠他,没想到真有具骸骨停放在正中央。
宋景昭见到他才慢悠悠说道:“上官大人,他们还在验。”
宋景昭没有让李清舒一人禀报,而是让她和夏学洪两人一人先一人后的顺序。
李清舒杏眼圆睁,上前一步行礼完毕后,“两位大人先看此处。”她指着头骨后面的位置接着说道:“我先将浓磨好墨涂抹在骨上,候干即洗去后,如有伤损的地方,黑墨就一定浸入,没有伤损黑墨即不浸入。而有两处墨迹,一处是半块头骨处,另外一处······”她又转手指着膝盖骨,沉声说道:
“全身有骨头三百六十五节,唯头骨丢失一半,而现在在这里出现的伤口是假的。”
宋景昭双手负于身后,走到李清舒身旁,眉梢微动,好奇问道:“为何此处是假的?不也是显露出黑色印记了吗?”
李清舒接着说道:“在行都临安一带的地方,有一种毒草名叫贱草,当地的游医会将贱草熬成膏状出卖与人。若是用以染骨,骨色就会变得黯黑,几乎可以和真伤相混。但是此法虽可以混淆视听,如果是在生前被打的伤处,会自有晕痕,如果没有晕痕而骨又不损,那边不是生前的伤痕,而是别人用此膏药糊弄的。”
宋景昭点头又问夏学洪。
夏学洪一愣:“是如此。”
李清舒又接着说道:“男子的骨头白,女人的骨头黑;而此孩童骨头偏白,断言为男子,按骨龄来推断大约十二三年岁,而应该也是被人用重物击中头骨致死,而后被凶手搬尸到此处。”
夏学洪略微沉吟,在那自顾自地喃喃道:“是这样不错。”
话脱口而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已经在赞同李清舒的验尸结果,而验骨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强项,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被人给超了过去。
宋景昭看着尸体转头对上上官祁的目光开口:“上官大人,不知道你有何见解?这可是在您家发现的尸体。”
上官祁闻言,立刻说道:“我怎知道是谁会用如此手段构陷于我!”他很生气,不是因为宋景昭他们找到了这尸体,而是家中竟然还有不受他掌控之事,这是他的底线,他绝对不允许在府上有任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道上官大人府中曾经可有十二三岁的孩子失踪之事?”宋景昭问道。
第四十章,醉胭脂
上官祁神情淡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本官平日事务繁忙,府上许多事情自然都不曾知晓,若是你要问,应当问府中的管事。”
宋景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时候才将刚才从尸体旁边找到的玉佩拿出来说道:“那么,不知道上官大人是否见过这玉佩?”
从他手中接过玉佩的上官祁忍不住皱起眉头,反反复复仔细确认后,又仰起头质问道:“这玉佩你们是在何处找到的?”
宋景昭说道:“自然是在发现这尸身旁。”
“这是我家老夫人请人给尊儿的打的玉佩,打小就佩戴在身上,可丢了许多年都没寻到,只是这玉佩内侧有他小名。”说罢,上官祁将侧面不显眼的名字露了出来。
这才是奇怪了,上官仪的贴身玉佩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具男尸身上。
宋景昭略微挑眉,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直锐地盯着上官祁压着声音带着丝丝威严的气息说道:“既然上官大人府上出现两具尸体,此案三司法便接手了,若是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上报于圣上。”
上官祁在心中冷哼,连带着肩旁一起扯动几下,若是他真承报给圣上那不是给宋景昭一个把他拉下马的把柄在手上?更何况圣上不是至小和你穿一条裤子的?
上官祁脸上挂着冷淡的笑意,说话都不由得冷上几分说道:“此等小案便不麻烦世子了,还是按照京都以往的习惯来办案吧!”
宋景昭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接话不拒绝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带着李清舒两人出门。
在他们转身一瞬间,上官祁见着李清舒的背影说不出的情绪,他的眼眸犹如乌云席卷,几乎不见一刻晴天日头。
宋景昭走在前面,后面的人都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而李清舒扬起黑眸无意间瞧见他单薄独独的背影,竟然会有一丝丝落寞和生气,而她也知道若不是今日世子来了,她才像此刻一样平安的走出来。
锦衣使将上官府正在检查上官府的内外,不少内眷因为这场变故吓的惊慌失措,唯独上官仪落寞的呆在正厅,身旁只有刚才名叫红豆的婢女陪在他身旁。
他就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到来,等到宋景昭便开口询问道:“请问宋世子,云枝什么时候会被送往江南?”
李清舒察觉到唯独提及到魏云枝时,这位上官公子阴鸷的眼眸才有了一丝暖意,他们是真爱,奈何世事无常,他又因为一副好皮囊被公主瞧上了,若不是因为如此,恐怕他们便是神仙眷侣了。
宋景昭说道,“案子查完之后。”
上官仪一愣,随即有些失态的惨笑问道:“若是我想去见她,可否?”
宋景昭摇头,直接拒接他的想法而后又直接问道:“你从小戴在身上的玉佩是什么时候掉的?”
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上官祁蹙眉,神情纠结,不确定的说出了好几个时间点,而后还是红豆上前开口替他说道:“禀明大人,世子的玉佩除开日常佩戴,都是由我收着的,最后一次是在去在老夫人寿诞上听完戏后便丢了,老夫人知道后也一直派人寻来着。”
“但稀奇的是,少爷在掉了这块玉佩后,还在后院迷了路,回来之后性格都变安静不少,老夫人认为丢玉是不详的事情,为此还专门将院子重新修缮了一次。”
宋景昭问道:“好,现下将你管事叫过来。”
这骸骨肉眼可见年岁已久,宋景昭一时间没接着说话,这白骨此时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只知晓他杀,是男性,探查起来难度过大,可这骸骨出现在魏小姐的住处又有点巧合了。
上官祁现在很不悦,家中出现命案,还由朝堂上新生辈的人来府上翻翻查查,他脸色不佳到极点,甚至很后悔那日那个丫鬟逃出府上前就先发买了她,否者,现下怎么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尤其是瞧见站在宋景昭身旁的李清舒,眯起双眼,也不知道心底是做什么打算,忽然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京都不知多少女子对宋景昭前赴后继,甚至连太后都曾想为他保媒,可他从不为所动,见他刚才毫不犹豫护着那姑娘的模样,恐怕里面有了私情,他眉峰微动,什么铁面无私笑面虎,不过还是会为情所困的傻子。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用眼过甚,刚验完那白骨后,李清舒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想上手揉了揉又想起刚才验尸后未曾洗手,不敢乱动,只能眨眨眼睛缓解疲劳。
宋景昭还在思忖查案之事,转头就瞧见她模样,微微一笑,从身上拿出一块锦帕递给她,“干净的,我没用过。”
李清舒看他时,他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去问寻来的管家,她微微愣神,觉察到四周有意无意扫视而来的目光,这块锦帕有些许······烫手!
尤其是上官祁揶揄地说了句:“背靠大树好乘凉,怪不得你如此!”
李清舒微微蹙眉,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倒春寒也渗着透出骨头的冷意,宋景昭先带李清舒回到三司法的衙门去找云芝问问关于魏姑娘的事情。
在路上,李清舒忍不住问出:“宋大人,你为何知道牌匾之下会有小隔层?”
宋景昭的神色还算自如和平常,“小时候呆过类似的地方,刚才第一眼就觉察哪里相似,想着若是没有那个小隔层拆了我便亲自帮上官大人组建上去赔罪,也不能放过一处可疑地方。”他说话语气过于平淡和寻常了。
李清舒想不出来那样的小隔层,是在什么情况下会上去?想到那日在客栈的刺杀,他用自己做棋子的模样,言语间竟露出一丝关心道:“大人身上的伤可好了?”
宋景昭有些意外,但好在将情绪收敛得很快,笑着说道:“自然是好了,否者你可能会见我吗?”
也对,若是身上未痊愈,圣上会让他重新官复原职吗?
第四十一章,醉胭脂
一行人刚踏入三司法衙门便瞧见翁伯康行色匆匆从里冲出来,再见到宋景昭后,开口破口大骂道:“怎么的,刚回来了就又要准备上天了?”
大人们的事情,衙门内的衙役都不敢出手管,可宋景昭身旁的锦衣使面露不佳,上前就准备捉拿他,可宋景昭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以前他替圣上代理两处职位,一处是锦衣卫,一处便是三司法,翁伯康看似不着调常在衙门院子里面煮东西,可后来他知道此人怕是把衙门当家了,他是好人。
“我知你在气什么,但是我不会改,刑法变革肯定会重新开始。”此刻,宋景昭很严肃,他知道圣上要做什么,也知晓自己会是圣上最温柔,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是他愿意做。
因为建朝以来,一直重徭役,苛政又酷用重刑,尤其是因为不受控制的邪教兴起让私刑在百姓间风气盛行,既然要改,便从他所到此处开始改。
他人还未到三司法前面,便先让尚宰送来一道新准则。
“用刑宽缓”“刑罚世轻世重”和“刑平国,用中典”
翁伯康拒绝的十分激烈,甚至在宋景昭人还未来之前,便把尚宰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看在他是老人,尚宰恐怕想提剑给他个教训,他打小在边塞野管了的性子,也就是这些年在宋景昭身边被约束了些,可骨子里面的野性还在。
翁伯康正满腹怨气地盯着宋景昭瞧,他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教训没受够,那次寻龙案不就是因为改革,惹毛了文官,让圣上不得不把他外放几年,出去了也没学乖,刚官复原职就又开始了。
宋景昭只是看着他,说了句:“东西糊了。”
空气中却是弥漫一股子焦了味道,翁伯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右手握拳,捂着嘴巴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就先说到此处。”
***
从云芝知道是太医为自己诊治时,她满是诚惶诚恐,身上的伤势都被控制住了,可是她又被人告知,宋大人要问话。
在京都,宋大人这三个字在魏小姐身边交往的那些贵女中时常提及,她也不知何时印在脑海中,但她心中知道这位宋大人是位好官。
她隐隐不安的等着宋大人的传召,却先看见一个宛如天人般好看的男子从外面走来,丰神俊朗,原本她以为最好看的人不过是像上官小公子那样,原来世间真还有从画卷上走下来的人啊!
宋景昭先在院外吩咐几个人将所有验尸文书呈递给那三位考官。
而那三位考官没等宋景昭派人去寻,他们自己便来了,几个人神色惶恐,隔着老远,心突突地跳,听到是宋世子来了,几人连忙过来拱手弯腰作揖一拜说道:“见过宋大人。”
三人等了半晌,竟然等来了两份验尸文书,几人纷纷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一旁突然出现的翁伯康开口说道:“这是在让你们查看你们出题的答案。”顿了顿,他眼神剖有深意道:“好好选。”
这三个字砸在他们心窝窝上,几人拿着这文书如同烫手山芋,心中开始揣摩翁大人为何会说出‘好好选’三个字。
而里面的云芝见着宋大人身后的李清舒,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想到见李小姐那日,自己带着敌意的模样,心中不免惭愧。
她先一步于宋景昭进来安抚她的情绪,也顺便问了问:“魏小姐在生前除了婚约外,可否有得罪的人,或是产生口角?”
云芝沉默了会,说道:“若是口角,那便是与老夫人了。小姐在与你见过后便去见了老夫人,但当时将所有人都屏退了所有下人,我只知道我进去后,地上摔了许多茶杯,老夫人和小姐脸色都不好,便有人传言小姐顶撞了老夫人。”
默了默,李清舒缓慢开口说道:“那你可有明确的证据推断魏小姐是被人谋杀?”
云芝垂下头,有些伤感地问道:“不知李小姐是否写过《仵作纪要》?”
“小姐曾经无意间读到这本书,却瞧见作者之一竟会有女子名字,她深受震撼之余,心中又将此人奉为偶像,我知姑娘一直想走出闺阁之外,却因为老爷夫人不敢出格半分,面上也学着姨娘的样子准备做个端庄的夫人。”
“可,小姐知道和上官公子婚约无效后,虽说心中难过,却也写好信,在信中她已经决定回江南,去做医女,悬壶济世,行医救人。”
云芝在知晓李小姐便是那蛊惑小姐的邪书的人,从知晓其中作者之一是位女子后,小姐心中不知有多少府上老爷夫人的想法,若不是她时时刻刻看管着,不知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所以自己一见李小姐便十分防备,现下再见李小姐,她心中不知有多少内疚说不出口。
此时,宋景昭已从外面走进来,问道:“那信呢?”
云芝回道:“我带在身上,还未送出去。”说罢,她将书信拿了出来,咬唇眼中含泪,声音哽咽着说道:“小姐既已在打算未来,又怎还会求死。”
“我不会让小姐枉死。”
宋景昭在看完信件后又问道:“你家小姐最后见的人,可知是谁?”
云芝摇摇头,“那日,我是不知为何昏了头了,原本是自己想找吃食,可小姐也说她想吃,我便也就去了,没想到在街上却因为小姐素日喜爱的南品阁的酱肘子耽搁了不少时辰,等我回去便是只见到小姐尸身,和刚刚离开的几位衙门的大人。”
宋景昭微微敛眸,问道:“那酱肘子是你临时起意去买,还是你家小姐?”
“是小姐。”云芝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小姐说,‘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京都,那酱肘子甚喜之物,恐怕日后都吃不到了,想吃了再离开。’”
南品阁是京都内最有名的食肆,里面收罗了不少其他各个县城收罗而来的珍馐美味,加上他家自己厨子手艺了得,一直门庭若市,进去都是要排队的,而等待时间通常需要花上好几个时辰。
第四十二章,醉胭脂
在一旁的李清舒压下心头的疑惑安静的聆听,可若是明日离开,为何单单只图一口吃食,不着急收拾行李路引?而且这吃食需要让云芝离开那么久,是否是魏小姐故意的,或者说她想在离开之前单独去见一个人?或者知道云芝离开后的那几个时辰发生何事才是关键。
“你可知道上官公子的腿疾是否与你家小姐有关?”宋景昭转身询问道。
云芝迟疑,眼神闪躲又瞧了瞧了李清舒,十分为难自己是否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可若是说出来······小姐的名声就毁了。
李清舒先见出她不想说,便替宋景昭说道:“宋大人只想想了解事情前因后果无论何事都极有可能是寻找凶手的线索。”
云芝这才下定决心说道:“上官小少爷的腿,是因为他和小姐曾经谋划过的一次私奔。”
私奔在现在对女主来说是大罪,李清舒神情惊诧,她想不出魏云枝眼见着那么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想的出来私奔之事,可若是这件事东窗事发被人察觉分毫,上官仪因为是男子没事,真的有事情的是魏姑娘,重则沉塘,轻则终身青灯古佛终生相伴,不见天日!
宋景昭听到这个解释也不惊讶,只是没想到上官府把上官仪私奔之事捂得死死的,锦衣使那边都未曾有过消息,外人只知上官仪突感恶疾,双腿不便。
他瞧见李清舒腰间晃动的香袋,里面渗透出薄薄的幽香,而后又立刻收回视线,并未停止询问道:“若只是私奔,为何上官仪的双腿会残废?”
云芝面色微变,苦笑一声说道:“这······这······是因为遇见了公主的贵驾。”
怀瑰公主?
原本神色柔和散淡的宋景昭,忽然眼神微动,只听他淡声问道:“是在何处?为何见着?”
“自然是本宫专门去堵他们了!”
说话这人语气温柔婉转,却在语气中带着很易察觉的凌厉之意和高贵不可侵犯的气势。
来者便是赫赫有名的怀瑰公主,她穿着一袭浓艳紫色古香缎和一件绛红色纱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玫红针绣轻容撒花裙,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指甲染着浓烈的大红色,轻挂着百蝶穿花锦缎荷包,她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却高傲的只落在宋景昭一人身上。
“听闻你在查魏小姐的案子,我也知晓一些详情,算是来送你一个顺水人情,不知宋世子可否接下啊?”
她丝毫不顾及有人在场,眼神玩味地盯着宋景昭,尤其是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嘴角下那颗不起眼的红痣,忍不住上前,伸手想对他脸颊动手动脚,可还是停留在想的阶段,面上人畜无害的模样,嘴巴上却仍然挑逗道:“宋世子,我以前给过你的条件,现在也还可以,若是你同意的话······”
她话还未曾说完,宋景昭便及时打断了她,拱手温声说道:“下官下多谢公主专门跑这一趟了。”
见他如此模样,怀玫公主只觉得无趣,而她身后的太监早早为她准备好座椅,她找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上官仪越不识抬举,我便越要让他嫁入公主府。正是因为如此,我便派人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需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说道此处,怀瑰公主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
“尤其是当我知道他准备了私奔,真让我出乎意料,所以我故意在他们私奔的路途中等着他们,没想到只是见到我尊驾他们便自己争执起来了,上官仪就是如此掉下悬崖,至于后面便是被本宫齐齐带了回来。”
她说完也不多言,只是目光落在李清舒身上,轻咳一声,在她身旁的太监便去将李清舒拉到她身前,她凑近地看着李清舒的面孔,轻轻地摇头淡声说道:“也不过如此嘛!”
宋景昭蹙眉,抬步走到前面,又说道:“即是如此,公主也知强扭的瓜不甜,为何偏要如此?”
此刻,李清舒正欲往后退一步,这屋子并不大,公主本身就带来了几位随从在身后,宋景昭又走上前,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一处,她想为他们腾出点位置来,只是稍稍地移动,公主身旁的太监便大声呵斥道:
“你这丫头乱动什么?不知礼数。”
怀瑰公主不悦的看了太监一眼,转头忽然对着李清舒笑着说道:“既是本宫没管住身边的狗,你可吓着了?”
想了一想,李清舒抿唇笑道:“多谢公主安慰,公主身旁的大太监只是按职责办事。”
怀瑰公主忽然勾勾手,让她身旁大太监拿出她专设的春日宴的邀请帖说道:“当是本宫赔罪,必须得来。”
李清舒拿着邀请帖,却是觉得是个大麻烦,她低着头着地面,心中有些郁闷,却不得不答道:“是。”
宋景昭的眼眸中藏了许多情绪,原本伸出的手在最后一刻又重新垂下,心中开始揣摩公主对李清舒异常的态度,这是个狠危险的信号,通常这样的人,都在不久的未来变成公主的猎物。
可,这次又是为何?
宋景昭定了定神,展颜笑着说道:“殿下,我们二人要去询问下一个人了。”
说完之后,他朝李清舒眼神示意她同自己一道离开,而公主在听闻这话后,竟开始饶有趣味的逛起三司法内。
李清舒只是紧紧跟着宋景昭的步子,却不知道他想往何处去。
“我们等会儿去见上官老夫人。”宋景昭眸色平和,转身看着她带着微微又闲适舒服的笑意说道:“你可看出云芝有什么异常没有?”
李清舒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只是若魏小姐和上官公子曾决定过私奔,只是见到公主尊驾便争吵起来,这一点有点奇怪。”
宋景昭笑道:“是如此,所以有些时候在审判案子时,需得把相关人员分间开审问,防止串供,而所供差异过大之处就是破案的关键。”
枯树开始抽出绿色新芽,街道上多了许多叫卖的担子,三司法去上官府的路上便会遇见那南品阁。
李清舒只是在路上远远看上一眼,便瞧见无尽排队等吃的人,生意火爆程度可想而。
尚宰从另外一处赶了回来,见到宋景昭才道了声:“世子,如你的猜想,凝香丸已到京都。”
听到凝香丸,宋景昭脸色微变,看着街上行走的百姓,忍不住叹口气,不动声色的看着尚宰说道:“知晓了,确定接头人了没有?”
尚宰摇头。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尚宰又开口询问道:“世子是要去见上官老夫人?”
上官老夫人这时候正在家中祠堂诵佛念经,他们一去边能见着她,只是尚宰转头见到李清舒眼下的乌青,带着疲惫的神色,恐怕李小姐也过分劳累了。
“不去了。”宋景昭开口道,“那边在点河灯去瞧瞧吧!”
尚宰转头看看李清舒邀请道:“李小姐来京都,恐怕没见过点河灯吧,与世子一道吧!”
李清舒不好拒绝,但她紧绷的情绪忽然就放开了,身体松懈下来,整个都是慢慢的,甚至连反应都慢上半拍,等到宋景昭把河灯塞进她手中,她才回过神,呆呆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自然是放灯,许愿。”宋景昭把她带到放灯人群前面,她看着湖面上摇曳的烛光,各式各样的河灯跟着刚破冰汇成的河流缓慢无序的向下游游去,在他们身旁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许愿回家之后,父母能给几分钱买糖葫芦吃。
宋景昭将灯放了出去后,问她:“怎么还不放?”
李清舒的指腹摩擦河灯油纸的一面,她还能有愿望吗?她不敢将河灯放下水,然后开口解释道:“宋大人,这河灯很好看,我想带回家好了。”
这河灯是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两个简简单单的款式,都谈不上精巧,尚宰有些惊讶,开口说道:“李小姐,你若是喜欢河灯,我去寻几个好看的给你带回去吧!”
可,宋景昭拦住他,摇摇头,然后又笑着说道:“既然要带回去,那边好好保管。”
他神色虽说看起来不以为意,李清舒却释然的笑了,“是,大人。”
两人不知不觉间并立站在湖边,倒春依然存在寒意,可两人只是静静站着,尚宰知趣的离开,路过一买书生权贵和平民爱情的故事书都买了下来。
***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记错了,小叔父嘴角下也有一颗红痣,她在余光中看着宋景昭嘴角的红痣,又想起刚才公主侵略的目光仅仅是对着那颗红痣。
“你在验尸时,很耀眼,很夺目,不是‘不过如此而已’。”宋景昭定定的看了她许久,说话时咬重后面几个的尾音。
这是李清舒第一次被个这么好看的人直直的瞧着,说话语气又是那么的真诚,李清舒也能知道他说这话,只是为她辩解刚才公主所说的不过如此,可仅仅是这样。
她有些窘迫,可心中狂跳不止,还忍住脸上发热的痕迹。
宋景昭,有时候,也太会招人了!
第四十三章,醉胭脂
顿了顿,李清舒不动声色,她从小性格坚决果断,心境受到影响片刻也能修复过来,她努力想一些话来回复他刚才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只能问道:“多谢大人。”
而后,她又问道:“大人,何时去找上官老夫人?”
宋景昭眼眸倒影出百姓的影子,骤然一笑说道:“明日便去,上官老夫人喜欢礼佛,明日回去护国寺,对了,有件事我想得告诉你。”
他侧过脸,亮晶晶极好看的眸子盯着她,试探说道:“你可知道你在乡州的住处被人一把火烧了?可你周围邻居都无任何事情。”
李清舒蹙眉,她在离开之前都已经将所有火苗都灭掉了,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起火,这就是针对她家里面来的,一想到养父李舒乐离开时在书中留下的字,她强忍着心头的怀疑摇头说道:“不知。”
“那么我在问你一个问题。”宋景昭眉眼带着丝丝柔和的气息,“你是如何知晓凝香丸的配方?甚至能那么熟悉味道?那本书,我翻遍典籍,没有,李清舒,你是不是在骗我啊?”
他说话语气不徐不慢,让人听着很舒服。
李清舒一怔,凝香丸的配方是李舒乐在教她验尸技艺时,一次无意间遇见这个东西,养父便亲手研制出配方还教了她,可经过和宋景昭相处下来后,她现下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这样的秘密,说出去是拿养父的性命做赌注。
她真的能相信他吗?
宋景昭看见她眼底下藏着的迟疑,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慢慢来吧!”
李清舒也不知道是不是混过去了,看他转过头,立刻也转过头和他一起看向湖面。
***
护国寺是京都城内最大的寺庙,也是为一座在城内的寺庙,由圣祖爷建立,继承至今也快有上百年历史,里面香火鼎盛,拜佛的信徒络绎不绝,尤其是以贵人为主。
而今天护国寺也来位常客,上官老夫人。
在她身边跟着上官府的几位小姐,都是达官贵人,这些年又给寺庙内捐了不少香油钱,寺庙内也专门开了间厢房招待她们。
上官老夫人正在礼佛,门外却来个李府的人说是要拜见,她半眯着眼睛,神情淡漠的让人进来了。
原本也是来礼佛的李李清莲听闻上官老夫人也在此处,她想着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而自己作为小辈定然是要去拜见一下老夫人的。
“小女李氏李清莲见过老夫人。”李清莲行完万福礼,在脸上带着笑意,落落大方的站在距离上官老夫人的不远处。
上官老夫人展开笑颜,朝着她招招手说道:“原来是李家姑娘啊!快过来。”
而在老夫人身后有两小姑娘神情都很开心地朝她招手,这两人便是上官家的两位还未出阁的小姐,在几次宴席上和李清莲渐渐交好,成功闺房密友。
几人攀谈正热闹,外面就来人说宋景昭来了。
众人正觉得奇怪,可上官老夫人微微蹙眉,神情冷淡,手握着黄杨木杖缓缓撑起身子,安排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到帘子后面去。
年轻姑娘一听见是赫赫有名的宋世子,纷纷红了脸颊,都不愿挪动,可老夫人又怎么会让她们如此不得体,而那帘子竟然就安排在她身后不远处,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只是恰好将外面的视线用帘子挡住了,刚好避嫌了。
宋景昭人还未进来,老夫人用另外一只手转动佛珠,静静等着他了。
“晚辈见过老夫人。”宋景昭在进来后先拱手作揖行完一礼,温和有礼接着道:“老夫人既知我早会寻你,那我便开门见山问了。当日你和魏小姐争论了什么?”
上官老夫人淡漠说道:“还能争论什么呢?不过是婚书而已。公主看上尊儿是上官府的福气,云枝那孩子也是老身打小看着长大的,自然心中也欢喜,只不过······”话没说完,她却叹了口气。
“公主那性子,你应当比我还了解,若是尊儿不入驸马府,这两个孩子都会死。”
宋景昭沉默片刻后说道:“所以,上官祁是不是故意将腿弄残废的?”
故意将身体弄残废?李清舒觉得奇怪,上官仪没办法反抗皇权的霸道,便只能超控自己的身体,他用自己的身体来反抗,这其中的决绝程度也可想而知他极不想和公主成婚,而她见公主态度,明明知道上官仪不愿意,她还是要成这个婚。
第四十四章,醉胭脂
上官老夫人晃晃悠悠走到宋景昭身前,目光先于众人落在李清舒的身上:“想不到世子出去一趟,竟带回来一女子在身旁。”
宋景昭摆手解释道:“老夫人,她只是我从乡州寻来的仵作。”
仵作?原本一直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上官老夫人忽然来了精神,目光不停的大量李清舒,然后赞叹道:“长的这么标志的姑娘,怎么想得去做仵作那个行当。”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惋惜。
李清舒也只是很安静的呆在,没做一词,可在拿帘子后面的李清莲却将李清舒的脸瞧的清清楚楚,她自己都看出神了,都没察觉,正是因为此人,她始终觉得身后有猛虎在追赶,始终有件事悬而未决,让她放心不下。
若是她在不肯交出婚书,那么,她自己便要想些法子了。
李清舒在外,总是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往帘子方向望过去,却什么都瞧不清楚,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回过神便仔细听着上官老夫人和宋景昭的对话。
“是,只是此事万望世子别告知公主,那上官家便是说都说不清楚了。”上官老夫人定了定神,目光和宋景昭平视,缓缓说道:“其实当日的争吵,除开婚书之外,我担心云枝回家受到指责,便让她去金陵老家呆上一两年,又由上官家出面说她是义女,再论一门亲事,可她拒绝了,甚至情绪激动的说了些胡话。”
李清舒听出了这老夫人确确实实很喜爱魏姑娘,为了她未来有门好亲事,事事都替她想到了。
宋景昭又接着问道:“那么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你所说的魏姑娘说的胡话是什么?”
一时间沉默了良久,上官老夫人慢慢踱步回到自己起初坐过的椅子上,然后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她说,梨树不是原来的梨树,孙子也不是原来的孙子。”
······
又是一阵沉默。
李清舒肺腑道,魏姑娘为何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她正沉思想魏姑娘说这段话的意思,宋景昭却忽然叫她:“既然能推断那白骨的骨龄,什么时候死的能推出来吗?”
李清舒抬头,久久才说:“我恐怕还不能,若是父亲还在应当可以。”
听到此处,宋景昭微微蹙眉,而后又问上官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你六十生辰宴时,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上官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年龄大了,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府上的老人。”说罢,她挥挥手,一位老婆子便从她身后走出来,朝着宋景昭俯身行了一礼。
“老身秋容,见过世子。”
说话这人便是一直呆在上官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在上官府也呆了一辈子的老人。
宋景昭便问:“还是刚才那问题,老夫人当年寿诞上是否出现什么异常?”
秋容婆婆欲言又止,“倒是有一件事,小少爷在后院子迷了路,下面的人寻到晚上才在枯井旁边找到了他。”
“枯井?”宋景昭问道。
第四十五章,醉胭脂
“枯井?”宋景昭问道。
秋容婆婆沉声接着说道:“那口枯井原先是有水的,后来渐渐枯竭了,在小少爷失踪后,传出过一些谣言后,太太便让人把那口井给封了。”
宋景昭凝视秋容婆婆枯槁的面容片刻,而后缓缓的转身,他又走到原先来的位置,早风扬起他红色官袍的一角,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温和,只是眼眸中始终抱着拒人千里的冷淡,那种不直达眼底的暖意冷起来才更加让人战栗。
厢房静默片刻。
上官老夫人有些后知后觉的看了几眼这个从小就惊艳了整个丰朝的朝阳,即使有宫里的那位人,在京都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正在用一人之力在抵抗的人是谁。
所以,他很厉害,心中也由衷的佩服他,有时候也隐隐想着让家中适龄的姑娘去说个媒,可一旦想到那个人,她只能叹气摇头。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宋景昭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比如,戏班或者什么不起眼的异常小事情?”
秋容婆婆低垂着头扬起,皱眉深思,为难的说道:“宋大人,倒不是我这个老婆子不想说,实在是一时间想不起其他事情了,距离老夫人大寿也过去了七年了,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至于您说的什么不起眼的异常小事,老婆子恐怕没什么印象。”
宋景昭也知道这个问不出什么,至于老夫人与魏云枝之间争吵的小事,忽然,李清舒开口询问道:“请问婆婆,你可知道魏小姐所说的梨树是否真的有种过的梨树?”
秋容婆婆愣了愣,却转头望向老夫人的方向,而老夫人只是习惯性转动手中的佛珠,半闭着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见老夫人的状态,秋容婆婆才转过头回答道:“不曾听闻。”
见她如此,李清舒只觉得她撒谎了,这梨树恐怕真的有问题,她正还想接着问,可宋景昭却接着问话:“那么,魏姑娘最后的那句话真的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吗?”
上官老夫人这时才开口说道:“那话自然是胡话,什么梨树,什么孙子不是孙子。”顿了顿,她在睁开眼睛时,黑棕色已无光亮的眼眸中有些惋惜的说道:“她不过是因为解了婚约,心智受损,可若是知道她会为此白白折了寿命,我定然不会让她来京都。”
宋景昭沉默半晌,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那么今日便多有叨扰,老夫人,我们先离开了。”
李清舒不解的看着他,却也只能跟着他走到厢房外面。
寺庙传来一阵阵撞钟的声,寺庙的内僧人已经开始诵经,路过的枝丫已开出嫩芽,李清舒原本因为这案子牵动的变得烦躁不堪的心,忽然才此刻像是泥潭里面的人得到了攀救的绳索,得到了救赎,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可她还是开口问道:“大人,为何就离开了?”
宋景昭笑而不答,只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梨树,梨树原本因为寒冬而孤零零的枝丫,现在突出点点的早春的绿色。
这下李清舒已经明白了,刚才上官老夫人的表现已经答出了答案,“是梨树!”她很确定这个答案,唯独说道梨树时,秋容婆婆转头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是很喜爱魏姑娘,但是她的喜爱也是有限度的,超过那个限度,对魏云枝的喜爱也只能如此了。
***
李清舒跟着宋景昭离开后,躲在帘子后面的极为姑娘才款款的走了出来,几人都听见刚才的对话,怔怔的没了刚才的神采,尤其是李清莲。
打从她知道自己从小期盼的婚约是从把李府害成现如今落寞不堪模样的大伯与定国公定下的,和他们二房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在后来满门抄斩时,先帝忽做了个梦,恩赦了他们,甚至让大伯的嫡女偷偷的活了下来。
若是让定国公府上的人知道还有李清舒这人的存在,又怎么还会和她完婚?甚至婚书都不曾在他们手上,为此她从前的日夜所想,无非是拿到婚书,可就在刚才她看着李清舒,心中却产生一丝困惑。
她自己从小就是为了那婚约,努力成为大家口中称赞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琴棋书画,女工刺绣一日不曾落下。
为什么?
为何李清舒只是站在宋景昭身旁,她便觉得她这个人也不由人忽视。
李清舒离开时,她的背影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