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醉胭脂
李清舒没有迟疑,直接跟着宋景昭的方向跟了过去,那个在魏小姐口中出现过的梨树,若是真的存在,那么上官仪定然与之有牵连,她已经猜到宋景昭现下定然是去寻梨树的位置。
沿着寺庙的阶梯一直朝下走,很快便走到石阶尽头便是京都的集会,街上的行人都在为十五日的斋醮做准备,这是他们每年喂一次能见到圣上的机会,而斋醮的地点便是东山的太清观,而圣上的车架会在这日路过此处,一路到太清观。
寻常百姓能得见天颜自是喜不自胜,为此,许多人会在斋醮这几日跟着圣上一起不食荤酒,不居内寝,更甚者日日沐浴,每个时辰都会更换衣服,这便是上行下效。
李清舒见着他们的所购买之物,忍不住想起了市井中对仵作行当的贬低,其实也是上面的人对这职位的不在乎,以至于仵作连商户、手艺传承的银匠这些人的社会身份都已经比不上了,更甚至因为仵作常与尸体打交道,连官员对其都极为避讳,更不论普通百姓了。
这一路上,多了许多平常见不到的皇宫护卫和锦衣使。
李清舒和宋景昭没在上官府找到上官仪,反而找去了公主府,怀瑰公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派身边的内监将人端端正正的“请”到公主府,说是一定要延请名医将他的双腿疾病治好,可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内阁首辅张孚敬的学生季苏白竟然也被请到公主府上。
李清舒两人赶到时,只看见怀瑰公主气急败坏地砸了好几个名家花瓶,撕碎了一副刚做的画卷,而上官仪双手紧握,紧紧咬着下唇,一副受到极大屈辱之后的表情。
季苏白神情很平淡,他的目光避开公主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身后的水榭。
三人的气氛很是怪异。
李清舒在心底中万分不理解,他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小叔父的性,冷静克制,甚至他此生的唯一目的便只有那一件事,所以其他事情对他来说都谈不上有兴趣,除了能让他青云直上的事。
可刚才她分明瞧见,小叔父在压着心底的厌恶,几乎是没办法的忍耐的那种厌恶,快要从他身上露了出来。
而公主便更是不好了,她的神情几乎是想吃了在场的所有人,即使是在极力克制,可她抖动的双手,微微轻颤的眉梢······
李清舒看了片刻,跟在宋景昭身后,先朝着公主的方向拱手行完礼,接着瞧见宋景昭让她开口说话,她便说道:“殿下,我们是来寻上官公子询问一些事。”
怀瑰公主蹙着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松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恨恨的瞧了季苏白一眼。
季苏白今日穿着一身青衣道袍,用莲花玉冠束起头发,他的气质与宋景昭全然不同,他的眼睛让人害怕,他像一坛老酒香味醇厚却很醉人,但是他会把自己对权势的企图写在脸上,很是直白;而他也在科考的学生中变成了一个神话,只一次考试便得到首辅青睐,独步青云,第一次便任职庶吉士,为当朝太子讲学,而第二年便直入内阁。
宋景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深远,只是浅浅笑着问道:“竟然不知季大人与公主交好。”
第四十七章,醉胭脂
“只是来公主此处讨口茶喝。”季苏白用手抚平衣服上生出的褶皱,抬起头目光逼视宋景昭,连说话都丝毫不客气道:“没想到宋大人今日也来公主府了。”
从他入官场这十年来余年,一直看着宋景昭先做太子伴读,看着温和可欺,可才渐渐的明白,背后还拥有十万边关大军,又能得到两位皇帝十分信任的人,又怎么回事等闲之辈,所以他一入朝堂,老师便开始打压他,只是令所有人都不想到,宋景昭是如此的深不可测,甚至还在京都官员中传出“笑面虎”的名声。
宋景昭的外放是内阁和皇权之间的权衡,一旦其中有任何一方落于下风,定然会出现不好的事情。那次雪夜暗杀的事情传到圣上耳中,已经让圣上对老师极度不满了,甚至隐隐有想换掉老师的想法。
用自己做饵,手段狠辣不输任何人。
想到此处,季苏白盯了他好一会儿,而后展颜弯唇:“世子好手段。”
他终于明白为何宋景昭一回到京城不是为自己谋求高职,而是回到原本呆过的三司法做个查案的判官,宋景昭先往后面退一步让所有人松懈,在找准时机咬准内阁的缺口,这个缺口一旦撕开,里面的人就不仅仅是内阁的人了。
宋景昭轻轻的笑出了声音,他看着眼前把欲望写在脸上的男人,慢慢走到他面前,弯腰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晶莹剔透的茶汤从茶壶涓涓的倒入茶杯中,飘荡出薄薄的白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彼此彼此。”
“公主,我们今日前来只是想询问上官公子一些事,可否行个方便?”宋景昭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转头看着怀瑰公主。
怀瑰公主只是冷笑一声,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世子现下真是好大的官威,竟然找到本宫府上了,人就在这里要问什么就问吧,只是上官府的案子,现下可以结案了。”
紧接着,她死死盯着宋景昭,一字一句顿声说道:
“魏云枝自缢无疑,那挖出的骸骨是上官府曾经的旧人所为,现下她在被扣在上官府,你尽可以去抓拿人贩,宋景昭不要凭着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拿乔。”
“再过不了多久,便是本宫与上官公子的婚事,什么事情都不能误了我和他的婚事。”说完,她恨恨的看了一眼季苏白。
可季苏白不为所动,平淡的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品茶,甚至都不曾抬头见怀瑰公主一眼。
站在宋景昭身后的李清舒忽然再一次注意到小叔父与世子嘴角处相似的痣,上官仪的眉眼也与小叔父相似,公主看向小叔父的眼神不甘落寞,隐忍和爱慕!
爱慕?
这样的词语里她太远了,甚至是第一次出现在她脑海中,可她这猜想也未免太过于疯狂了。
听到公主说的话,宋景昭蹙眉:“那么我便问上官公子了。”
上官仪点头。
“你可否与魏姑娘种过什么树?若是种过种在何处?若是没有······”宋景昭忽然严肃,气度逼人,“为何她会说出梨树不是原来的梨树,孙子也不是原来的孙子。”
上官仪惊愕仰起头,整个人身体动作都变得僵硬,十分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声音发抖问道:“她是这样和老夫人说的吗?”说完,两行清泪从脸颊滑下。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只等着他解释。
“梨树就在护国寺。”
???
李清舒愕然,就是他们刚才在护国寺路过的那棵梨树吗?
“是小时候订婚后,我邀她一起去种的树,只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给老夫人听。”说完,上官仪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状态,像是被人打开龙头开关,眼泪不止。
崩了已久的情绪,在提及到那棵两人曾经一起种植的梨树便再也忍不住了。
李清舒看着他如此悲戕,忍不住一叹,命运有意的捉弄,让他们二人在相遇起初种下梨树时便埋下了种子。
她这些时日一有时间便去了解魏府和上官府之间的牵连,原来魏云枝的先祖和上官府之间就有了联系,只不过那个时候魏府和现在一样是江南有名的大户人家,而上官府的先祖只是一个穷书生,受到魏府的资助得以读书成了现在的钟鸣鼎食之家。
所以,上官府便留下一条,两家缔结婚约,世世联姻,所以魏云枝的小姨现下也是二房的大夫人,而魏云枝从小便时常来上官府,算是养在上官老夫人身旁的姑娘,与上官仪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既然是为了破案,李清舒决定再回去见一见那被提及过的梨树,只是想到怀瑰公主的话,她心中担忧这案子恐怕无法继续推下去了,不免的看向宋景昭。
宋景昭却朝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上官仪现下的情形以及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直接了当说道:“殿下,我先将人带回去了。”
语末,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季苏白身上。
这次多了一个人,宋景昭便让人带了马车过来,三个人气氛压抑,李清舒却瞧着上官仪的眉骨出了神,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一丝异常,却又说不上来异常在何处。
更让她不解的是,小叔父和公主之间那种暗潮涌动的情绪。
他们将上官仪安全送到上官府上,驾着马车又去了护国寺,没想到刚入寺庙,在路口便遇见了寺庙内的和尚,他见到宋景昭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上次送来的往生经已经按照平常那样送走了。”说完,和尚又双手合十继续行了一礼。
宋景昭也回了一礼:“空悟大师。”
李清舒惊诧,没想到世子这样的人会信奉神佛。
两人在路上还有交谈,一路走到寺庙内那唯一株摇曳在风中的梨树。
空悟看着梨树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听闻魏姑娘已仙逝了,真是可惜。”
李清舒没有迟疑,直接问道:“看样子大师是知道这棵树的来历吗?”
空悟点点头,为他们解惑道:“我打小便住在寺庙中,那两个孩子在下婚书前来种了一棵,却在半夜被一个小男孩砍倒了,而后,他们又在订婚后,又重新来种的这棵梨树,我当日也在现场,上官公子和魏姑娘从小感情甚笃。”说罢,连他都不忍继续说下去。
第四十八章,醉胭脂
只是悠悠一转:“魏姑娘是个心善之人,寺庙后面的粥棚是她早些年来京都时所建,给养了许多年,甚至还专门搭建了孤儿庄,不知养活了多少无故遗弃的婴儿。”
李清舒见空悟大师面容也能猜到他在寺庙是个有资历的人,还知道魏小姐这么多事情。
宋景昭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没有迟疑,先开口问了出来说道:“你既然说当年有人来砍过这棵树,空悟大师,是否还记得那孩子的面容?”
空悟大师指着梨树树根方向,“原先此处是梨花园,可不知为何其余树渐渐枯萎,唯独魏小姐和上官公子所种的树活了下来,先方丈觉得那棵树与这院子有缘,便让人日日照看,此事虽说过去七年了,但因我是第一次值夜便记得清楚,那孩子瞧着十一二岁的模样。”
说完,空悟大师摇头长叹口气接着说道:“那孩子为何砍树我不知晓,只是他见我一路奔袭,我又在后面跟着他,没想到他将我看做财狼虎豹,又是夜路掉下山崖了。”
“山崖?”李清舒不解,这一路上来都不曾见过山崖,这又是在何处?
宋景昭直接说出空悟大师所说的山崖,护国寺修建时专门选在京都万民山,前面迎着京都烟火,后山便是一处悬崖称为金顶,那悬崖白云腾飞,时常不见天日,只有偶尔几日能有日光破开云层被称为金顶,曾多有高僧在金顶修行,甚至传言坐化的前主持在金顶深处隔空搭建一根绳索,只为得道。
“当年发生此事,主持觉得我也有过失,若不是因为我在后面穷追不舍,那孩子也不会掉下悬崖,便让我在寺外修行了三年,为那孩子念三年的往生咒。”说到此处,空悟大师眼含悲悯,开始转动手中的佛珠。
此事,已变成他一生逃脱不出的枷锁,无论当年是为何,这件事让他痛苦至今,不得法门,无道可入。
宋景昭目光扫过梨树,“所以当年主持便封了金顶?后来再有人进去吗?那小孩子尸体找到没有?”
他走进梨树,蹲下身子,手指拂过露出的树干,早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了,只是,上面露出一道新的伤痕,像是刚用刀子砍过不久。
空悟大师接着解答说道:“金顶悬崖多荆棘,下面又接着运河自然不曾找到那孩子尸身,只留下一块衣料在悬崖枝丫上挂着,我便用那衣料给他做了衣冠冢,放在寺庙莲花池内。”
一个孩子为何无缘无故砍寺庙里面种的树?被人发现还拼命的跑,甚至不惜跳下悬崖,这是为何?
宋景昭便接着说道:“还请空悟大师带我们去金顶。”
空悟神色为难,也不知该不该让他们去,毕竟那里曾经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了。
李清舒上前解释说道:“空悟大师,我们只是为了查案,死去的人需要一个真相。”
***
上金顶的路比李清舒想象之中还要困难许多,越往上走路边越是泥泞,枯枝烂叶融在地里让上金顶的路十分打滑,而路也十分陡峭危险。
李清舒的视线不免多放在宋景昭身上,他身上有隐疾,虽然说是好全了,可怎么都是需要自己多照顾自己身体才不会落下病根,而他身体刚好便出来如此剧烈运动,恐怕回去身上会有多痛的病症。
一行人刚上金顶便瞧见那山上风光无限,挨着悬崖的边上被围上了栏杆,在此处还有一颗长得极好的银杏树,树干如碗口粗大,瞧那样子恐怕要两三个人合抱才可。。
“咦?”
空悟大师弯腰捡起银杏树旁散落在地上的绳索,神情迷惑。
李清舒手扶在栏杆上,探着身子瞧下面的破涛汹涌的河水,若是人从此处掉下去,识得水性恐怕还能有一线生机,这里的运河连接京都城内的护城河,顺着此处一路流下去便能顺到护城河外边,除此外,恐怕毫无生机了。
她想得入神,脚边石子被她踩落下悬崖,李清舒才缓过神,转过身便对上宋景昭一闪而过担忧的眼神,他衣袖微微颤动,“这里有护栏也还是危险,回来。”
宋景昭第一次呼吸停滞,等到她走到自己身边确认安全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李清舒刚走到宋景昭身边,耳边便擦过他的气息,呼吸这么重,难道是刚才上来累着了?她抬头一双杏眼瞧见他微微煞白的脸庞,恐怕是真的累着了。
“大人可否需要休息?”
她觉得他现在样子很需要休息。
宋景昭摇头,蹙眉瞧着空悟大师手中的东西问道:“这东西原本就在金顶上吗?”他双眸微睁,忽然走进从空悟大师手中将绳索拿到自己手中。
空悟大师回道:“这绳索一直是系在栏杆处的,从未取下来过啊?”
李清舒瞧着那棵银杏树,不自觉的靠近,忽然坐在树下背靠着大树,先是捂着脖子,而后手肘不断在树上摩擦,她站起身子,漆黑的眸子发亮:“宋大人,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
当宋景昭站在树后才知道李清舒要做的事情如此危险,她竟然想要让他背着树勒她的脖颈,他双手抓住绳索两端,只道一声:“那我开始了。”
说完,他就开始一点点用力。
李清舒只觉得自己渐渐呼吸困难,而她先用双手紧拉着绳索,却逐渐失去意识,喘不上气,无法呼吸,让她头脑渐渐眩晕,唯一的求生意识让她开始用手和双腿开始挣扎,可这样的挣扎想要在这种落于下风的姿势挣脱凶手的禁锢,对一个身居闺阁的女子来说,太难了。
一旦树后的人涌上力气,魏云枝这样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挣拖不断。
宋景昭蹲下身子,快速的用手扶住她快歪倒在地上的身体,语气复杂说道:“非如此不可?”
李清舒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大口喘着气捂着脖颈,坚定着声音又沙哑的说道:“非如此不可。”
“大人。”她有些激动掉转头,只是没想到两人现下距离很近,宋景昭的手还握着李清舒的消瘦的肩旁,她几乎半靠在他的肩头,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的感触到面前女子吐出的薄薄暗暗的幽香,在她耳边几根零碎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扫过他的耳尖,她的眉眼,她的红唇都清晰的印在他眼眸。
宋景昭只觉得一阵暗流涌遍全身,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是他先偏开头,松开双手,声音磕巴地说道:“何事?”
“我知道魏小姐是如何死的了。”李清舒从瞧见魏云枝尸身后,心中便将她死的情形推演了无数遍,只是没想到在自己身体上尝试一次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便是像刚才,魏小姐被人用绳子套住脖子,两人都背靠着树,凶手环着树不断向前面拉紧绳索,魏小姐的求生意识让身体先做出反应,这便是她指甲中为何带着木屑和泥土了。”
李清舒沉思一瞬,接着说道自己的见解:“而魏小姐的尸身又被人凶手移动到魏小姐所住过的屋子,让众人以为魏小姐是因为解除婚约之事才自缢而亡的假象。”
但是又想到一个令她不解的事情便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将死了的魏小姐带回上官府也不被察觉?
宋景昭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说道:“能将人带入上官府还不被察觉的人,不多;可若是能进入女眷闺房的人便更少了,现下只需要去上官府查问,当日谁人去过魏小姐闺阁便明了了。”
李清舒见到破案的曙光,眼角带笑:“是,大人。”
宋景昭第一次见到她毫无顾忌的笑颜,模模糊糊之间好像和那个小团子的身形重合又剥离,他抿一下嘴唇,声音放柔说道:“只怕这案子查下去有些困难了,现下,怀瑰公主不知道什么原因插手这案子,恐怕是为了和上官府亲事的缘故。”
空悟大师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然告知后,便先离开了金顶。
想到小叔父在公主府上的神情,李清舒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这里面定然有小叔父在插手,至于为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小叔父定然会给她解释的。
宋景昭淡淡的睨着她,也瞧见她神情变化,默不作声的先走到下金顶的路上,这个案子原先也不难查证,令他更为忧心的是藏在阁楼中没被人发现过的白骨。
甚至,那白骨竟然就一直藏在上官府专门为魏云枝准备的闺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预谋,若说是有预谋,那么这个凶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个案子了。
时间跨度这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
杀人一定就会有动机,都是在满足心底的某种欲望。
他们二人刚下山便瞧见尚宰带着夏学洪赶了过来,两人皆是行色匆匆,宋景昭还没开口询问,尚宰便先开口说道:
“世子,不好了,公主下令,上官府的案子结案了。”
宋景昭凝眸,暂时没有接话,只是想到魏云枝的死因才存在疑问,那无意发现的白骨还不知身份,问道:“那魏云枝的死因一定要确认出来,李清舒,你可能做到?”
李清舒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毫不犹豫的应声说道:“能,只是我需要一些时日。”
只要能有些时日,她就能把魏小姐的死因琢磨透彻,刚才在金顶时她就大致猜出魏小姐的死因,现在只需要找到案发现场便能确认了。
宋景昭没松口:“恐怕是没时间了。”
一瞬间,气氛凝重。
就在此时,夏学洪开口说道:“大人,请给我们一些时日,我与李仵作定然能将魏小姐死因查出来。”
尚宰眼神闪躲这时讷讷的开口说道:“现下这个情形,公主和上官府定然都会阻挠我们继续查下去,言官不会放过你。”说道这里,他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有些丧气的说道:“世子,我是个粗人不懂朝堂内的事,可当日言官把你和圣上逼成什么样子,我看在眼里,这一次若是你在让他们抓到把柄在手中,他们定然会再一次咬着你不松口的啊!”
说完,他笔直的跪在上,一副不肯退一步的神情。
李清舒见到尚宰眼中满满的担忧,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口,朝堂的事情她虽不是亲眼所见,可在每每回到家中便能从桐姨口中听到些许传言。
当朝言官把控在内阁的手中,内阁首辅张孚敬又是从圣祖爷在世时便一直身居此为,朝堂之中多是首辅门生,而他位高权重,已经是一言而避之的存在,他厌恶变法,宋景昭便是他一直以来厌恶的对象。
宋景昭在朝廷中算得上是孤军作战,甚至连皇帝的态度都不算那么明确。
他······可以说背后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十万大军,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李清舒沉默地走到宋景昭身后,瞧着他肩旁流畅优美的曲线,将他以往说过的话在心头一字一句的咀嚼。
这个案子,还能继续查下去吗?
“······”
气氛低到极处,李清舒瞧着他那一双清澈的眼眸,从他眼眸中倒影出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是百姓,是民生,是真相,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道,而她好像在那件事之外,也快要找到自己的道了。
“尚宰,你从小跟着我,是最知道我的脾气秉性的,这件事无论有多难,我都必须得查下去,因为这关乎到圣上。”宋景昭把话给说白了,依照他以往的脾性,现下就已把尚宰关在府上,不允许跟着他了,只是想着他也只是为他好,宋景昭便不多说什么了。
“而且,这件事再难,还能难得过以往吗?”宋景昭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越是难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越是亲人。
尚宰嗫嚅片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家世子是怎么在朝堂中渐渐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那些人都以为世子是靠着两位圣上亲近在能有如今的地位。
可谁知道,天冷执笔抄书,天热被罚石子路,情绪不许外露,不能哭不能闹,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只能当个会笑的木偶人,才不会被人猜出他的情绪。
第四十九章,醉胭脂
世子他隐忍了许多年,却从不是为了自己;可刚入朝堂,便被人打压,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摸索,那些天黑的路,都是他自己当自己的执灯人。
就在此时,李清舒拱手朝着宋景昭弯着腰行礼,下定决心地说道:
“世子,一日内,我定然能确定魏小姐的死因。”
她的眼神很坚毅,现下的局面已经不能再拖了。
夏学洪忽然插话沉声说道:“宋大人,还有一事,公主说,凶手是云芝姑娘,已经将人压在牢狱去了。”
宋景昭和李清舒齐声说道:“什么?”
“真是一派胡言。”李清舒情绪有些激动,这不是想把唯一的证人给杀了,然后粉饰太平吗?
“云芝姑娘在昭狱恐怕有危险,宋大人,现下应当怎么办?”
宋景昭拧眉,“尚宰你拿着我的牌子去昭狱将云芝姑娘带出来,我们去上官府,去验尸找证据。”
众人从此处重新分开,这一路直接到了下午,太阳缓缓走向西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地面,在京都街道各处都十分热闹,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人。
而最近京都出现了两个怪人,一个白胡子老道,和凶神恶煞的和尚在街角摆着杀人的摊子,可路过的人都觉着是在开玩笑。
一个身形消瘦的道士,和一个脸上带疤的道士,又怎么会杀人呢?
他们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有人来,直到今天在他们摆摊的茅草棚子停下一辆低调又华贵的马车,从里面下来个丫鬟,她带着面纱先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瞧见她之后,看着面前的老道士开口说道:“就是你们在此处摆摊杀人?”
看见有来客,白胡子老道眼睛发亮,语气激动的说道:“对,一个人头黄金十两。”
丫鬟微微颔首,黄金十两?
见到第一位顾客有些迟疑,白胡子老道摸了摸自己胡子,开口说道:“若是······”
话音未落,丫鬟便打断他的话,说道:“给你黄金二十两,但是你必须完成两件事。”说完,她将画像递在他手上,还用说出“婚书”二字。
确定他们都已经明白之后,她才将腰间装钱的袋子放在桌面上说道:“这是定金,但是我应该怎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一直默不作声的和尚笑眯眯的开口说道:“这自然不难,还请施主往后退一步。”
丫鬟半信半疑的往后退,顷刻间,原先有些破烂的茅草棚,现下已变成粉霁,浓浓的灰尘席卷在空中,而和尚和老道士已经起身双脚轻轻点在茅草棚后面的护城河上。
“现下,施主可信了?”
丫鬟已经被吓傻了,从小到大怎么会见到这样的阵仗,便是怔怔的点头,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事成之后,剩余的黄金自然会送到你们手上。”
她镇了镇心神才回到马车,见到自己家小姐,笑着说道:“小姐,事情都办好了。不过,小姐你真的很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是有些能力的。”
“你太聒噪了。”说话这人便是李清莲,她是真的着急了,自从上次见到李清舒站在宋世子身边后,她便横了心想让李清舒死,那婚约是她的,宋世子的新娘也只能是她。
她不敢大肆张扬去寻李清舒身上婚书,便只能寻一些信得过的人四处打听,没事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正当她灰心丧气时,在从寺庙下山的路上,便瞧见了这摆摊杀人的两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他们怎么大张旗鼓,便是真的杀人,也不会有人相信,越是像真的,人们便越觉得是假的。
李清莲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入京都那些人的眼,大家不过是看在定国公府和李家没有解除婚约,其实她自己也猜不准为什么宋世子明明可以选到更好的人,可是他还是没有接触和李家的婚约,这件事阿爹没想明白,她也摸不准。
但是她凭着这放出去的婚约,在京都的贵女圈中也有了一席之地,甚至现在还得到了上官老夫人的亲眼。
她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她的路,即使她们身上都流着李氏的血脉。
***
上官府的人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为首的人李清舒还在三司法时就见过,而此人便是上官府的管家鲁思亨。
还没等宋景昭入门口,鲁管家先晒笑着走下阶梯走到他们身前,先朝着宋景昭行完一礼,才恭恭敬敬的说道:“宋大人,既然是你还想接着查,我家老爷说了,上官府任凭你查,只是若查不出真凶,他便只能一纸状书告到圣上面前,那时便要请您和我家老爷在圣上面前辩驳了。”
说完,鲁管家侧开身子,身后做出请的手势,让他们一众人进去。
连李清舒都能听明白此人口中的威胁,她不免担忧的敲了敲宋景昭,这便是身处在悬崖边上了,她深吸一口气,一定要好好验尸,不能给他拖后腿。
而宋景昭在进去前,忽然,转头瞧着他,眼眸很平淡,只是弯唇安慰她说道:“就依着你平日的手法去试一试,失败也无妨。”
“还有我。”
李清舒站在原地,余晖打落在她身上,印在她眼眸中,她轻声道:“是。”
夏学洪见状屏气不敢说话,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这这这······大白天的,宋世子和她莫不是真的有私情?
他们进入上官府,李清舒和夏学洪便先去安置白骨的屋子,好在锦衣使一直都在此处看管,白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而她心中基本确定凶手定然是在府上作案,从推算魏小姐死的时辰,到凶手移尸到魏小姐的闺房的时间变能推断出大致的时间,而现下只需要在上官府查出谁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魏小姐闺房便能缩小范围。
魏小姐死在酉时,而云芝是在夜晚间才发现魏小姐的,这个时间段便是凶手移尸的时间。
宋景昭招来鲁管家说道:“将酉时到辰时去过魏小姐闺房的人都叫过来。”
鲁管家皱起眉头,迟疑的说道:“是所有人吗?”
第五十章,醉胭脂
“只要是在这段时辰去过的人,都要叫过来。”宋景昭微扬下颚,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落在不远处垂头的下人之中,神情思索,可别人也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李清舒却还在想这鲁管家先前说的那些话,第一次开始担忧别人的处境。
鲁管家惯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知道自己家老爷都不愿真的得罪这位世子大人,他便更不敢得罪了,立马遣自己身边的狗腿子去把当日去过魏云枝闺阁的人都叫到了此处。
李清舒想到当日凶手定然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先和夏学洪说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当日凶手既然是通过背靠背的方式勒死了魏姑娘定然是有一定力气的人,而手上指腹和掌心应该都会有一定的损伤,只要查看所来之人的掌心,也能缩小范围。
怕只怕,凶手避开府上所有耳目,悄无声息的进入魏小姐闺阁之中,都无人察觉。
她和夏学洪找到头绪便认认真真的寻起人来,这件事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人何其容易?
可饶是如此,李清舒的心在此刻立马安定下来,她只是收敛心神,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查案之中,查看每个出现在此处的人的手掌心,稍微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只是,没有一个人符合她的猜想,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的,神情微微沮丧地走到宋景昭身边,摇摇头,她难掩自己眼中的落寞说道:“大人,没有。”
顿了顿,在一旁的夏学洪有些怀疑的说道:“是不是你的方向是错的?”
宋景昭抿唇,在脑海中推演了一遍这案子所有收集而来的信息,摇摇头确信的说道:“没错。”
夏学洪见宋景昭态度坚决,心中动摇,但又忍不住问:“大人,就那么相信李仵作的话吗?”
原本就寂静的氛围,此刻更加凝滞,李清舒也侧目等着他的答案,过了半晌,她耳边便想起那宛如清泉般的声音。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她。”
说罢,宋景昭眉头松动,既然此法子不通,便想出另外一个法子就好,他一直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还在,事情便都能解决。
李清舒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云中,她呆呆地望着宋景昭,嘴巴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瞧着他走了,她虽紧紧跟在他神户,思绪却是一片混沌,在乡州时,即使是安启怀,也是她无数次破案,无数次验尸之后,安启怀才肯真真正正的相信。
可她与宋景昭才相处这么点时日,怎么······她心中深受触动。
宋景昭一路带着她往里面走,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到何处,直到他们走进上官府的后花园,花园内植物凋零,偶有几个绿植发出嫩芽。
身后的锦衣使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将此处团团围住,当他们一进来就瞧见锦衣使特有的衣物闪烁在花园之中。
宋景昭走到一处平底问这身旁的锦衣使:“就是在此处吗?”
锦衣使抬手深作一揖才硬声说道:“回大人,就是此处。”
李清舒顺着锦衣使所指的方向看去,哪里隆起一个突出的小土包,但是在大户人家中,花园中时常会引进一些新的树木,会在树木来之前专门拢出一个土包,周遭的土也都要换成移栽过来树木所种植的地方的泥土。
这里,怕是也要准备重新种棵新树来着。
宋景昭忽然开口说道:“把这里挖开。”
原本不想说话的鲁管家,欲哭无泪的开口询问:“世子大人,这个地方可否不动啊?”
见到所有人侧目将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他踌躇半晌,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解释:“二夫人专请的道士来弄的,说的是压脏东西,而且夫人专门吩咐了这里在没移植新东西来压住之前,这土不能动。”
“更何况斋醮在即,家中两位夫人都忌讳这些,更何况府上连连出了两次人命,若是而后因此再出现什么人命,还请大人,您万万不要令小人为难了。”说完,鲁管家便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肯起身。
宋总见状,却是不以为意,直接挥挥手让锦衣使继续,脸上是温和的笑着,可声音沉沉道:“若真有你口中所说的霉运,那便都到我身上来好了,我不怕。”
鲁管家知晓自己拦不住,但面上也还是一定要拦一下,否者夫人那边他不好交代,反正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
锦衣使的行动能力很强,他们只等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土包原本的形状便显露出来。
用石砖堆砌而出的水井口,围城了圆口形状,石砖上的泥土还没有清理干净,而李清舒却想到了上官老夫人身旁的老婆婆所说的枯井。
她抬起头,眼眸中有些钦佩,无论是梨树,还是所有人都不曾在意的枯井,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他都要翻出来一一查证。
几人走进,这口井早就被人用土给填满了,而宋景昭命人将井中的土给扒拉开,当红褐色的泥土一点点从井口运了出来,人们才瞧见那井口中央竟然有一块夹板,挡住了从上面,落到井底的泥土。
李清舒知道这种夹板,在北方地区边疆地区,因为常常受到蛮族人的骚扰,由于和蛮族人的体型差异,每每都只躲在家中,有人便在家中修建地道,地下室,用井口中央作为出气口也可通人进入,平常便用挡板将井中壁面上两处通风口给封了起来,还做水井用。
此处因为会武功的人,但大多人身形过宽,下去又太困难,李清舒便主动请缨,她很轻易的从井口跳下来,隔板很薄,她一脚就直接踏断了,这中央落在井底的距离很短。
她半蹲着身子,双脚触地后,便探索着站起身子,从身上拿出常备的火折子,点燃后清晰的看见眼前的情形。
四周都是干枯的青苔,还有一些石子,而当她转身后,瞧见了一套女性衣物,第一眼只觉得眼熟,总觉得是在何处见过。
可一时半会,她没想起来,便将这些衣服整整齐齐收拾在一起,然后朝着上面喊了一声:“拉我上去吧!”
突然见到白光,李清舒先觉得刺眼,缓过神来后,瞧着自己带上来的衣物,终于想起来这件衣服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魏云枝,穿过。
当日去三司法第一次考试遇见魏云枝,她便是穿着这衣服,只是为何这衣物会出现在井底?
她回过神,立刻向宋景昭道出:“宋大人,这衣物我见魏小姐穿过。”
听到她这话后,宋景昭不疑有它,让身旁的锦衣使将东西收了起来,“将东西收好,等云芝姑娘过来后指认。”
这锦衣使李清舒见着有些面熟,没想到是在杨大人案子中遇见的人,他见到李清舒后眼睛发亮,垂着的手悄悄朝她招了招。
终于又见到李姑娘了。
***
西厢阁被宋景昭专门弄出来成了上官府暂时办案的地方,眼见着锦衣使来的越来越多,家中老爷又不在府上任由面前的宋世子随意摆弄,鲁管家额间布满冷汗,这冬月都渐过了,可他还是觉得后脊骨发凉。
“请过来了吗?”宋景昭微微眯着眼睛,眼神却不断审视周遭的环境,即使动作慵懒得不成样子,也让人既敬又畏。
“大夫人正在来的路上,二夫人因悲恸过度,身体不适便不来了。”鲁管家说话小心翼翼,但有直接了当。
二夫人悲恸也是人之常情。
李清舒知道现下这位二房的夫人便是魏云枝的姨娘,两人身上是沾亲带故的,素日这位二夫人对魏姑娘也是极为照拂,听外面人说,那二夫人可是把魏云枝当生身女儿去养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悲伤。
只是这位二夫人还怀有身孕,恐怕因此变故,她现下情形恐对胎儿不利。
那,宋景昭现下要做什么呢?
李清舒不免将目光放在站如松的宋景昭身上,似想猜他心中所想,后来又放弃了,她怎么想那么多了?
宋景昭漫不经心的说道:“李仵作,你会医术,去瞧瞧二夫人吧!”
说罢,李清舒拱手作揖便跟着门外的锦衣使前去二夫人的院子。
在前面引路的锦衣使,身材高大魁梧,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亲人的笑意:“李姑娘,我没想到还能在京都瞧见你。”
他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说话:“上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名字,我叫王石。原来是衙役,后来被世子看上便一起带到京都成了锦衣使,其实我上次便向问你,你收不收徒弟来着。”
原本静静听他说话的李清舒,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王石还以为李清舒是瞧着他五大三粗想拒绝他,脸上难为情的说道:“我上次见姑娘身上那些本事······想必姑娘也是家传的手艺,不愿传外人也是应当的。”
李清舒和煦地瞧着王石,声音温和的说道:“不是这个缘故,只是我还没想到你竟想做我徒弟。”
王石见她言语之间没有确切的拒绝收他做徒弟,热络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是真心想学这门手艺。”
第五十一章,醉胭脂
收徒这件事,她还从未想过,也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有人对她说想做她徒弟,她现下也没做好决定,连忙说道:“先将魏姑娘这案子了结后,再说此事。”
王石听见不是拒绝,自然心中是乐意,所以也愿意等,领着她一路朝前面走去。
李清舒也察觉到这上官府行路路径极为简单,像她这样走了几十次都不易记路的路痴,竟在此处走上两三次便全然记得路线了。
一走到二夫人的院落,入眼便先瞧见门外搭建的小戏台,院子门口堆放着几个大红色木箱子,有几个大大敞开,李清舒一眼便瞧见箱子内放着的花冠,板、单皮鼓、大锣、铙、钹,京胡、京二胡、月琴、三弦。
京戏的“武场”和“文场”道具都齐全了,想必这东西的主人素日里面,也常唱戏。
两人正准备进入,院内便有一丫鬟抬着重重的樟木盒子出来了,见着两个外人便厉声呵斥道:“这是内院,你们是何人?”
里面有人听见这丫鬟说话的声音,便有另外一丫鬟走了出来,她穿着比这丫鬟要艳丽一些,明显能看出来后出来的丫鬟在二夫人这院子算得上比较高等的丫鬟。
没等李清舒说话,王石便开口说道:“我等是宋大人派过来替二夫人查看身体的。”
神情严肃的小丫鬟神情浮现难色,而后出来的丫鬟宠辱不惊,从院子内迎身出来说道:“奴婢是花荣,还请两位大人先在门外等候,容奴婢先去通禀夫人一声。”
“多谢姑娘。”李清舒笑着说道。
王石和她就站在外面,而王石忽然信念移动,却说道:“李姑娘,那件事你还多多考虑,考虑多长时间都无所谓,我都能等。”
李清舒轻声说道:“王石大人,此事我会多加考虑的。”
两人没等多久,那身着艳丽的丫鬟便从里面屋子款款地走了出来,用纤纤细手引着李清舒进去,却让人把王石挡在门外,她温温柔柔的解释道:“夫人说她不想见外男。”
李清舒转过头便让王石现在外面等着她,她自己跟着这丫鬟进去。
进入的路上,过路的小丫头再看见她身前引路的丫鬟都停下手上活计,朝着她眼神恭敬行礼:“花荣姐姐。”
李清舒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位叫长华的丫鬟,想必这二夫人的院子里面的人对于这长华都极为信服,才会如此。
一进门,正中央便停着一个火盆,里面是刚烧完的灰烬,空气中充斥着艾草的味道,恐怕二夫人这胎有流产的迹象,才会冒险烧艾保胎。
二夫人早就换上日常的衣装,脸上扑上淡淡的薄粉,没让自己显得过于憔悴,只是双眼红肿是怎么都盖不住的,她虽因为怀孕体态臃肿,但是也能瞧出是个底子极好的美人,而她和魏云枝的眉眼之间极为相似,都带着江南人独有的温婉。
李清舒先上前对二夫人行了万福礼说道:“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见到她,只是微微点点头,稍微想要动一动身子,都需要身旁的花荣扶着才能移动,见到面前所来的是为姑娘,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有很快消失不见,她强撑着脸上微微一笑声音沙哑询问道:“劳烦世子费心了。”
李清舒忙还礼说:“世子还是担忧夫人身子,还望夫人保重身体,且末悲伤过度。”
“在下有些话想问问二夫人。”李清舒一面注意二夫人的情深状态,一面开口询问。
二夫人坐得久了,头晕目眩,用手撑着太阳穴,泛起了恶心,在她身旁的花荣立马将一个小瓶子凑到她鼻尖,从鼻尖传来一阵舒缓的清香,也暂缓她头疾,她眼中含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是关于云枝的,便问吧!”其实,她早也猜出他们的决定,可心中还是有些期颐能查出真凶。
“魏小姐被杀当日的酉时到辰时,您在何处?”李清舒很是仔细问道。
二夫人蹙眉,眼色了然的回答说道:“我这些时日因为坐胎没坐好,便一直在自己院中,常常是那丫头过来寻我说话,逗我开心。”说道此处她用手中秀帕擦拭自己的眼眸后,便接着问:
“那丫头是这段时间······”她哽咽了一下,“死的吗?”
花荣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可李清舒却点了点头,她想死者的亲人,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二夫人连面色都沉了下来,接着问:“这段时间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常常去,只是不知道她昨日去了没。”
她还没接着说话,一旁的花荣便看不下气了,站出来先朝着二夫人方向行礼说道:“夫人,便由我来说吧!你身子骨本就不好,不能再费神了,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这位姑娘问我便好了。”
听到花荣的话,二夫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说道:“那便由你替我回吧!”
听到二夫人开口,花荣才替她接着回复道:“夫人刚才口中的人便是曾经技惊四座的四大名旦之一萧娘,她每每到下午酉时便去魏姑娘院内唱戏。”
“可若是真的如此,那么她那日应当也回去。”李清舒顿了顿。
只是她心中不解,便直接问:“那夫人为何······”
话音未落,花荣犹如解花语,一语道出李清舒心中所想的症结:“其实真正是戏痴的人不是魏姑娘,而是小公子;上公子极为喜欢京戏,甚至恨不得去梨园学唱戏,大老爷听闻此事将小公子打得半死,可是小公子仍不改前心,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老夫人便做主由他们去了。”
“我家夫人瞧着魏姑娘和小公子都喜欢,便自己出钱在院子里面搭了个小戏台,方便他们日常练习,姑娘你刚刚瞧见的那些东西,也都是我家夫人为魏姑娘购买的。”
李清舒对于戏剧也有所涉猎,自然也知道刚才抬出去的那些东西有多昂贵,府上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在宠爱魏姑娘的,才会让他们真的接触到戏剧还请明师来教导,否者,不是责打,便是怒骂了,若是没有公主和上官仪这婚事,他们怕是神仙眷侣,众人羡慕的对象了。
想到此处,李清舒不由得唏嘘,她又问道:“那那位萧娘可去了西厢阁?”
花荣摇摇头接着说道:“萧娘昨日便不见了。”
李清舒心中听得咯噔一声,只觉得不好,便委婉询问:“若是人不见了,为何不及时报官?”
“这······”花荣想不出怎么回答,“确切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是不知道的,只是昨日夫人命我去寻萧娘为魏小姐唱最后一场,她房间内便没有人了,而且萧娘的所有衣物包裹都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醉胭脂
李清舒只觉得萧娘离府的举动有些奇怪,不打招呼便直接离府,她想了想一想转身又接着询问:“那姑娘可觉得在那日魏姑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花荣点点头,她掐指算算时间,才仰头接着说道:“当日的确是偶然遇见过魏姑娘,只是当时她才从后花园出来,行色匆匆,连说话都掐着戏腔,但素日里她也常在后院子里面和小公子唱戏,我便也没生疑,只当她是被难住了,心情不佳。”
“还记得时辰吗?”李清舒询问道。
花荣仔细一想,双手放在腹部,眉眼温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奴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李清舒见状,拱手做了一揖,看着她身后双加饱满,神情哀伤的女人,不由得安慰道:“逝者已去,活着的人也当好好活着。二夫人,你现下还有身子,还望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她便退出房间去。
王石还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后便询问道:“可是问出些什么了?”
李清舒点点头说道:“先去见宋大人。”
***
上官祁将上官府交到锦衣使手上后,便进宫去了。
仁寿宫向来是历代太后居住的场所,今朝太后在先帝去世后便行代掌监国之权,在圣上还未彻底行成年礼之前,她都是还是掌握大权的太后。
在上官祁进门先瞧见了内阁首辅张孚敬,他被太后封为座上宾,端坐在上位见到他的到来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上官大人。”
他的眼睛微微下垂,身体坐的板直,眼眸有些浑浊,看上去他与普普通通的老人并无差别,只是他却是掌管丰朝三朝言官的首辅大人,现在朝堂内几乎都是他的门生,连宋景昭那样是被圣上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能因为眼前这个老人,而被驱逐在外几年才回京。
上官祁没有多想,朝着张孚敬的方向行了一大礼,问候道:“张大人。”
他只是点点头,将茶碗盖子盖在茶杯上,遮住了寥寥升起的白色烟雾,平静的开口说道:“大人受累了,孩子们总是喜欢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到头来还不是由我们这些老人帮他们善后。”
上官祁只应和他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
此时,太后才慢慢睁开双眼说道:“此事,你受委屈了。”
上官祁只是点点头,静静听着太后发话,虽说当年太后是从上官府送出去的人,可当年谁又能知道那个不起眼,瘦弱的小姑娘能一路走到太后的位置,而上官家当年只是将她送进去便没再管她了,没想到后来她竟然和张孚敬联手,以至于现在他想在太后面前说上话,都有些为难。
“怀瑰和仪的婚事会按时举行,只是婚事结束后,你答应的东西也要适时的叫出来。”太后撑着头,神情慵懒,她身后站在一个貌美的太监,手指修长的帮她按摩头部。
这些年,上官祁和太后相处下来,也知道太后是个极爱美的人,也极喜欢艳丽的色彩,原本沉闷黯淡的仁寿宫在她来了之后变得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怀瑰公主也是继承她这性子,恨不得将所有春色踩在脚下。
太后慢慢接着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这仁寿宫做个有名无权的太后,圣上也会临朝称制,我瞧着圣上是个野心大的人,到时候你们做过什么,也只能自己个受着。”
上官祁让上官仪和公主成婚便是为了保全上官家,就怕圣上自己参政后,会重新清算他们这些老臣,毕竟当年之事,他们不敢忘记,圣上便更不会忘记。
更何况圣上身边还有一位好伴友,宋景昭。
太后似笑非笑接着道:“更何况圣上现下宠信阉党,身边又有宋景昭和锦衣卫,你们,哼哼!”
张孚敬端着茶杯,一搭没一搭的划拉茶碗盖子,因为上了年纪,脸是红而展开,头发稍许花白,人坐在哪儿,脊背笔直,好似一座小山,庄严、硬朗、高傲。
他抬头望了一眼,微微抬手,在他身后的宫女便熟练的换了一盏茶。
上官祁见他的举动便知道不好,连忙表述自己的决心说道:“公主下嫁,上官府是蓬荜生辉,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不相干的事情影响的。”
张孚敬冷冷道:“你知道就好。宋景昭身旁不是来了个新仵作吗?且看着吧!”
上官祁闻言一惊,还未开口说出李清舒的身份,后面所来之人便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见到来人众人纷纷站起身子,朝着来人方向跪下恭敬说道:“圣上万安。”
唯独张孚敬是在小皇帝走进正殿之中才缓缓起身,正欲行礼却被小皇帝眼疾手快的拦下来了,小皇帝萧耀是丰朝的第三任皇帝,正值舞象之年,原本太后请张孚敬是为了商量给小皇帝定亲之事,只是没想到上官祁会来。
萧耀弯着嘴唇,双手扶着张孚敬手臂,亲自将他扶到原位,声音亲和的说道:“老师腿脚不便,朕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让您不用行礼了,您就是不听。”
张孚敬道:“向天子行礼,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坐下去了。
萧耀脸上挂着笑,转身便走到太后身边坐下,虽说他年纪小,可太后现下都开始摸不准眼前这孩子的脾气,也只能试探性询问:“今日也是帮你选妻子,你可有中意的人?”
萧耀不着痕迹的瞥了下面跪着的上官祁道:“上官尚书倒是跑母后这里跑的很勤嘛!”
上官祁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圣上误会了他了?以为他想要往宫中送人?
他连忙解释道:“今日臣只是为了府中案子而来,只是没想到凑巧遇见张大人在此处。”
萧耀没接话只是淡淡的来了一声:“嗯。”他故意拉长尾音,让人不知道这个简单一次的意味,很是折磨人。
“后宫之事但凭母后做主吧!只是朕的妻子,朕想自己选。”
太后与张孚敬听了这一番话,互相对视一眼,太后便示意张孚敬先开口,谁都知道皇上的妻子便是丰朝未来的皇后;皇后一位关乎天下,至为重要,更何况选皇后需得层层选拔,不能由得他胡闹。
“陛下,心中可是有人选了?”张孚敬推开放在手边的茶盏,目光沉沉的等着他回答。
萧耀摇摇头,无人注意到从他坐到高位时,即便是收敛一切情绪,可收敛在宽大袖袍的双手也足够暴露出他的情绪。
忽然,他开口说道:“老师可知,那凝香丸之乱恐怕又要席卷重来了。”
提及凝香丸,张孚敬和上官祁皆是脸色一变,这凝香丸一乱在开国以来是最不愿提及的伤痛了,只是这案子发生时间很久,当时的圣上还是个孩童都未继承皇位。
但这案子当年是张孚敬和上官祁等人一手督办,两人都知道人一旦沾上这凝香丸,就变成了那邪教组织反叛丰朝的傀儡,当年在陇西等地生出了几桩大案,甚至有个庄园的十七具无头尸案到现在都是悬而未决,也不知道那家主人是否还有后人在世。
这些事情在当时竟然被有心人说成先帝身旁有不祥之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带着人便开始作乱。
“可是查到什么了?”张孚敬眯着眼睛问道,听到凝香丸之后他便像是换个人,神情严肃,“凝香丸之乱绝迹不能再次卷土重来,圣上可是派宋景昭去办的此事?”
萧耀点头说道:“此事,是朕派他离京去查出来的蛛丝马迹,现下这群人竟然已经渗透到京都来了。”说罢,他身后的掌印太监谢吉拿出一叠信纸双手奉到张孚敬,这里面便是宋景昭一点点查出来的东西。
张孚敬越看越心惊,看完后连忙站起身弯腰拱手作揖朝萧耀告罪:“是老臣之过失,竟然没有注意到此等蛀虫危害朝廷。”
萧耀笑着起身,走到张孚敬身旁轻轻拍了拍他手背,说道:“这不是老师的过错,只是下面的人不受控制而已。”
在一旁的上官祁早就听出皇帝的意思了,其实凝香丸之乱能不能在发展起来两说,毕竟已经是两朝,而且当年也是因为战乱刚平,几任王爷都是有野心的人,自然多有人在此中搅弄风云,而现下多地地方王爷削爵位的削爵位,流放的流放,兵权且都握在圣上的手中,他又发展出自己的耳目,恐怕拿这件事拿出来说桥,只是想敲打敲打他们这些老臣。
不要管他太多了,宋景昭现下所做之事,是他授意做的;当年看似是皇权和内阁争斗,内阁言官们赢了,代表皇权的宋景昭输了,落寞离开京城;可是圣上现下已经挑明了,宋景昭离开只是为了收集证据。
那么他在收集的仅仅只和凝香丸相关吗?
恐怕,很多地方官员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罪证也被收集起来了,圣上这是拿这些证据威胁张孚敬,让他的内阁在朝堂上闭嘴。
真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上官祁还在神游,却不知萧耀叫了他两次,最后还是掌印太监谢吉走到他身旁拍拍他肩旁,“上官大人,圣上在叫您呢!”
上官祁反应过来后,立马请罪:“圣上,臣该死。”
萧耀不知道生出什么兴趣,打趣问道:“那上官大人认为朕的皇后应当选哪家女子?”
上官祁愣了愣,立马搜肠刮肚从自己当朝为官到现在所有细枝末节的罪过,请求皇帝的原谅。
听了小半个时辰,萧耀听得捧腹大笑,眼角都快笑出眼泪说道:“朕的尚书大人啊!”他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
出去好大一截,他神情具敛,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放在城墙远处幽幽问道:“谢吉,朕这样做,那些言官是不是会少说阿哥一点?”
谢吉笑着安慰道:“您敲打的如此明显,那是自然了。”
萧耀也很头疼,虽说宋景昭从小便是他的伴读,可是进入朝廷后,便是处处受到禁锢;他虽是皇帝,却是天下人的皇帝,这个天下需要言官来治理,他虽能杀一人,却不能杀百人。
言官的顽固,是他还在做太子之时便已经知晓了,而且阿哥曾经告诉过他,任何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人都不能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利,眼见他被人陷害,即使他是皇帝,但是得忍。
***
宋景昭接到从宫中来的消息,脸上的表情便没有好过,整个人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从二夫人那处回来的李清舒刚进来,便瞧出宋景昭的异常,询问道:“宋大人,是案子进展有何异常吗?”
宋景昭只是摇头道:“不是因为此事。”
第五十三章,醉胭脂
他也没说多少,但是又问道:“可在二夫人哪里问道了什么?”
李清舒思绪不敢放松,接着讲自己所问道的事情告知给宋景昭,没想到他在听到有位萧娘后,便说道:“若是在平常离去,那可能是家中有事来不及告知;可是在魏姑娘死后第二日才走,那边有些奇怪了。”
他伸手招来王石说道:“去查查这个萧娘的底细。”
王石立马点头,声音硬朗道:“是。”
李清舒转身瞧见锦衣使压着几个丫鬟婆子便问道:“这些人可是可疑之人?”
宋景昭蹙眉忍不住说道:“这些人说都说在酉时见到过魏姑娘。”他偏着头,望着窗外的一片孤零的景色,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把玩着一块宛若湖泊清澈通透的玉石。
“他们没说错时辰吗?”李清舒从不会怀疑自己的验尸能力,也能坦然面对,但是眼前几个人都说在酉时见过,那么便是一定有问题的,“是在何处见过?”
“后花园。”宋景昭脖颈发酸,略微偏了偏头,接着道:“若是一人说后花园,我便也觉得无妨,可若是几人都说道后花园······”
默了默,他又接着说道:“我就怕是三人成虎。”
现在上官府皆是浑水摸鱼,他们来查案子,可这案子又牵涉过多,李清舒也知晓查这类案子的无可奈何,但是当所有人都统一口径时,这样的答案是否真实?是否是在他们人来之前被人为统一的?三人成虎的事情时有发生,因此像他们这样的破案人员,更是要仔细审查,筛选收集到的相关信息,以防止有心人为了将他们带入误区。
“大人,后花园现下已出现一个纰漏了,不是吗?”李清舒说出口便是极为坚定自己的想法,因为她相信的人,是为魏姑娘伤心的二夫人。
即使人心多变,那发出肺腑的喜爱是不会作假的。
宋景昭点点头:“确实如你所说,可死了的魏姑娘为何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点恐怕得重新验证一番!”
李清舒听的眉头一拧,下意识的垂下头,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出来,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操控死人不成?
宋景昭眼见眼前小姑娘渐渐垂下的头颅,温和笑道:“这案子虽说多有疑点,但好在始终有条脉络在手中可查,不必过分担忧,无论是白骨和魏姑娘都有一相似点,不是吗?”
李清舒听见他如此分辨后,神色微微变化,抬眸见着眼前的宋景昭,微风牵动他的耳边的细碎的发丝,见他双眸垂敛一双将所有春色揽进眸中的杏眼,他看似平静毫无波澜,却再一次悄无声息将所有查案节奏掌握在手中。
她慢慢的说道:“上官仪!?”
原来如此,将所有时期抽丝剥茧后,相关联的人,不是只有一人吗?
白骨手中所握的玉佩是他的,魏姑娘生前和他之间牵连甚多。
“既然想牵连的人仅只有一人,那么我们只要注意一个人就好了。”宋景昭解释道。
李清舒立刻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恐怕从查出白骨后,上官仪的所有行为举止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了吧!
“这一晚上萧娘定然跑得不远,出城需要出关路引,这几日因为圣上要出宫斋醮,路引管控极为严苛,若是她身上有路引便是见非常简单的事情了,若是没有,便直接让锦衣使直接查验行迹可疑之人,尤其是在梨园那边。”
宋景昭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清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宋景昭摇摇头接着说道:“我倒是不能像诸葛那样神机妙算,但是这些人还是有些了解,现下我们只能将目光放在上官府,就赌谁先沉不住气。”
沉默了半晌。
李清舒便问道:“所以,当我们入上官府时,便所有人都知道这案子是三司法的考题,所以他们都知晓十日时限,凶手便等着十日后我们自己离开,他便安然无恙?”
宋景昭点头:“只是这案子牵扯到上官府和怀瑰公主,更何况内阁那边已经出手了,这案子若是再不破案,恐怕查不下去。”
李清舒沉默了,这案子的阻力来自皇家,来自内阁,来自言官,这几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在他身前已经挡了不少风雨,她定了定神:“大人,我们尽人事,不愧于心。”
“阿爹曾说仵作是黄埋枯骨,腐肉尸身,仵作验尸是为帮死去的人开口说话,大人,若是这案子真查不下去,便由我一人查下去吧!。”
宋景昭听出她话语之间的含义,面色微变,微微的暖意笼罩着心脏,“知道了,我心中有数。”
云芝被人搀扶着进入,从红色的血迹从她单薄的衣服间渗透出来,她脸色苍白,春色发青,见到李清舒后也是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李姑娘。”
一旁夹着她身子的尚宰朝着宋景昭摇摇头说道:“世子,我去晚了一步。”
被公主交代送进昭狱的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可尚宰心中却十分佩服云芝这个瞧着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昭狱那么多酷刑,去了这段时间,她身上便已经遭受了两道酷刑,更何况原本滚钉床让她身上受了大伤,元气受损严重,恐怕时日无多了。
李清舒连忙从尚宰手中扶过她,手指悄悄搭在云芝脉搏上,眼眸渐渐下沉,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来,可云芝却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但是李姑娘,我死不足惜,唯独小姐始终放心不下。”
她猛咳嗽几声:“大人。”她用尽全力,慢慢跪在地上,眼中闪烁着泪光,接着说道:“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丫鬟,我知道······上官府权势滔天,我也知道小姐的案子定然会受到阻挠,但是小姐救过我,救过我们村子三百口人,养了京都无数孤儿,平日有时间也会帮百姓看病,对于下人也是宽以待之,从无苛责。”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她连连哽咽,“不应该就这么死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李清舒一愣,随即恍然,好像回到小时候,她也是跪在被人面前,求过一个真相。
而就在此时,宋景昭亲自弯腰将云芝从地上扶起来,神情认真道:“我会做完我能做完之事。”
第五十四章,醉胭脂
云芝心掉在谷底,她虽不识什么字,但是也知道这案子牵涉到公主便是任由她怎么说,只要牵涉到公主便是无人愿意主办。
可饶是如此,还有两人愿意帮她,她心中也是感激,十分感激。
尚宰却脸色沉沉,他深知这案子对世子来说,尽是坏事,唯有一丝丝好处,恐怕便是这位魏小姐能在地下见到真相,即使知道世子态度,他还是开口劝道:“世子,你已经和太后交恶了,难道连内阁也要一起得罪了吗?”言官无论好坏,手中拿着笔杆,也不论事情真假,便会死谏。
话音刚落,太后的旨意便到了宋景昭手中。
从宫中所来的太监站在上位拿出橙黄的圣旨,一开一合朗声念道:“奉公主旨意,魏云枝一案由上吊自缢结案,不可再查,公主还附:魏云枝也是个行为不检之人,自缢也在常理之中。”
旁人虽看不出这个太监是谁,但是宋景昭却熟知他是宫中一方掌印大太监,而且还是太后宫中的人,这已经是在明晃晃的警告他了。
尚宰彻底的着急了在掌印大太监离开后,便一把跪在地上用匕首低着自己脖子,用他自己性命逼着宋景昭放弃这个案子。
宋景昭原本神情平淡,唯独在瞧见尚宰将剑搭在自己脖颈上逼他时,脸色变成青色,慢慢说道:“尚宰,你可知道,你现在的举动与当**我离开京城的人有何区别?”
尚宰脸色一变,手腕发抖,手中的匕首一下没握紧,掉落在地上。
而云芝见状,却在自己心中暗自的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求告无人,便想办法去找能查此案的人。她低下头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收敛入心头,尽量不叫人察觉。
***
今日是十五号了,也是三司法考题截止时期的最后一日,他和夏学洪相约去三司法。
即使今年无法进入三司法,也要将自己所查结果尽数告知,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了,夏学洪回家后颓丧几日,进入三司法跟随翁大人一直他的夙愿,可能也是他命不该进此地。
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干净,便遇见李清舒相邀他一同去三司法。
而三司法近日因为宋景昭和翁伯康刑法变革的矛盾已经打乱了,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矛盾累积,导致许多事情都搁置了。
原本守在门前的便是前几日李清舒遇见的王石,王石见到李清舒,脸庞羞涩的笑了一下,但是神情为难的说道:“今日,你们怕是进不去了。”
李清舒问道:“怎么回事?”
“里面在吵架。”说完,王石长叹口气,已经吵很多天了,而就在此时,翁伯康却从里面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摸着自己虚白的胡须,一边提溜着书袋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将自己书袋子扔到旁边身影的怀中,边说道:“跟我走。”
李清舒抱着沉重的书袋,一时间愕然,茫然的看看夏学洪,又看看王石,王石便立马眨了眨眼示意她跟上去。
李清舒温和笑颜如花道:“多谢。”
说完,她又将书袋子里面的书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夏学洪,两人同时跟上了翁伯康的脚步。
翁伯康在三司法呆了二十多年,虽说官阶没有宋景昭高,却在此处深得人心,若是他不愿意的事情,任何人来说项都无用,而且他又教出许多学生,遍布各处,也算得上有些桃李的人,加之在破案方面能力强悍,别人都愿意敬着他,尊着他。
翁伯康一路也没发现身后人的不对劲,只是又走进办公务的书房内,低头在黄色纸张上勾勾画画,而后一边指挥身后的人道:“将书按照平常归置便好。”
夏学洪正想问,李清舒便阻止了他,因为从她拿到书后便发现了,每本树上有不同颜色封条,若是她没有猜错,那封条便是将书籍分来的方法。
当翁伯康把自己想记下的东西写完后,仰起头就发现两个不速之客,他蹙眉,问道:“你们何时进来的?”
夏学洪先开口说道:“禀报大人,我们从刚才您进来时,便是一起进来的。”
看着书袋子里面的书都被放回原位,他大致也明白了,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问道:“上官府的案子可有结果了?”
李清舒便先开口说道:“未曾结案。只是凭着经验,我们先是找到魏姑娘的尸身,验出她的死因,时间,只是地点还尚未确切确定。”
翁伯康转头看着夏学洪,夏学洪又将自己所查详细道出。
翁伯康点点头,问道:“你们觉得这案子可否还能查下去?”
李清舒和夏学洪同时沉默。
翁伯康见状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权之一字有利有弊,全看当权者如何用之,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努力一搏,也能看见高处风景,山下平民。”说完他打哈切,“怎么和你们说起这些了。”
李清舒心中一跳,她虽然心中藏得有事,却一直忘记了,拥有了权力,才拥有说话的权利,和解决事情的能力。
可是,为何翁大人要和他们说这些?
翁伯康神情遗憾的说道:“这案子,既然未能找出真凶,恐怕你们也无法进入三司法了。既然是我们定下的题目,我也不好有些改动,若是······不进入三司法,做我的抄书员倒是还有一席之地。”
李清舒和夏学洪激动对视,两人毫不犹豫拱手作揖朝着翁伯康行礼道:“见过老师。”
翁伯康摆摆手,吹了一下胡子道:“我才不是你们什么老师,别乱叫。”他却弯起唇角,眼中含笑。
两人竟然同日进入自己想进的三司法,还是同是在翁伯康手下,这也算得上同门了,和翁伯康交代一下后便相邀去吃西市的抄手。
哪里的抄手也是从南方过来的,一碗羊骨头、猪骨头熬出的底汤和单独的猪蹄熬出的油脂浓汤,和魔芋熬煮在一起形成凝胶状的油膏,在京都忽然就火了起来。
李清舒和夏学洪在办案路途中,偶然买过一碗面,原本以为不好吃,没想到那味道让他们久久不忘。
一路上街道被京城护卫团团围住,这些时日京都的人员管控很是严格,他们也忘记了今日也是圣上出宫斋醮之日。
当圣驾路过那面摊子,李清舒和夏学洪才反应过来,立刻跟着百姓一起跪在地上,而在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异常的身影,偷偷仰头的李清舒忽然察觉那身形熟悉,再见到云芝血气不足的脸庞,心中暗道不好!
她想起身却被人流死死的挤在这一处角落,因为云芝的突然出现,导致小皇帝原本圣驾的路线变更了。
可不知道云芝是怎么引起小皇帝的注意,竟然让云芝面圣。
在闯过圣上的护卫后,云芝的身上已经被好几个刀剑在身上捅出好几个窟窿,那些是用什么东西都填补不好的窟窿。
萧耀有些痛疼,见着面前的血书,尤其是那一副活灵活现的魏三姐上吊图,图中魏三姐貌美如芙蓉般艳丽,却被厉鬼活生生勾住了脖颈,而在她身前站着一群人,里面有人穿着官员的衣服,有人穿着常服,但大家都一副冷漠的表情,都等着魏三姐吊死后,拿走她身后的珠宝。
被人吊死的魏三姐眼中含泪,落下的眼泪成了珍珠,从她视线望去,竟然是和人群中伸出双手,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对视,那位老妇人神情凄厉与魏三姐之间眉眼十分相似,四肢被人用绳索控制,走不到魏三姐身边。
原本这幅画没有什么,可是它却被小皇帝看见了。
在萧耀身旁的太监谢吉瞧见这幅画,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打量皇帝的脸色,虽说那件事极为隐晦,但是现下也还有不少知情人。
当今圣上和太后毫无血缘关系,而当年圣上六岁时,被迫和生身母亲分离,亲眼见着生身母亲被迫上吊,而圣上不就是犹如这魏三姐身后的珠宝吗?
听闻当年圣上因为反抗激烈,才被人捆住全身,这不就是和图中两人倒换过来了吗?
这是谁这么大胆?
谢吉立马严声呵斥道:“大胆刁民,竟然那此画来内涵圣上!”
萧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去,慢慢说道:“你是有什么冤情想说吗?”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便是京都最大的审查冤案的衙门,登闻鼓便设在此处。
云芝磕了好几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合盘脱出,甚至还哭道:“江南老夫人因为知道此事,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小姐的母亲眼睛已经哭瞎了,却因为······因为上官府和公主的婚事,此案悬而未决,由小姐行为不检草草结案。草民,犯哔真是不得已而为之,任何处罚草民都认。”
谢吉听闻她的话语,皱起的眉头便没松开过,若是她出现在圣上面前无人安排,他定然不信,可瞧见陛下逐渐加重出气的状态,他便知道,这背后安排之人成功了。
第五十五章,醉胭脂
上官祁在家中接到圣旨时,整个人魂都被吓掉了,在是鲁管家搀扶才能起身,他见着眼见宣旨的谢吉问道:“大人可知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谢吉瞧见鲁管家凑近,眼中带笑,也没有拒绝鲁管家这人往自己身上塞东西,慢悠悠说道:“具体的我也不能详细说明白,只一条魏府的人被人送进京都,上官大人可知?”
“更何况,那位魏姑娘可是有个好丫鬟,送了一副‘舐犊情深’图啊!”
舐犊情深?
舐犊情深!!
舐犊情深!!!
上官祁脸上表情风云变幻,他可是当年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圣上果真还记得,还记得十分清楚,只是一副舐犊情深图,他便忍不住,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当事者。
逼死他亲母的人?
同时接到圣旨的人还有在翁伯康这里做抄书员的李清舒,瞧着明黄的旨意降在自己头上,她却心下悲凉,那是云芝用自己命换来的。
翁伯康须发微白,因为换季咳嗽连连,待宣旨的大礼监走了后,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也眯成一条细缝,又瞧了瞧李清舒,接着说道:“没想到你竟刚入三司法,便有这运道!”
“可我宁愿不要。”李清舒握着烫手的旨意,那是云芝的命换来的,换来的一个真相,起初从斋醮哪里回来,见着像她的身影,她还不信可双眼直跳。
翁伯康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肩旁说道:“说什么糊涂话,既这旨意已经落到你身上,把这案子办好,这案子虽说复杂,却也简单,唯独有件事你可得记着,太后和皇帝不让你站队,但是秉持你自己的本心,你为何而来!”
圣上下旨办事,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是这其中的运道,他在官场沉沉浮浮几十年自然看得清楚。
李清舒一愣,一滴热泪落在手背上,她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替蒙冤者伸冤,想让真相大白,想让世上再无冤案。”
翁伯康称赞的望着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摇摇头接着说道:“你想做的事,没有权之一字,是万万做不到的,我素日见到的圣上开明大义,素有野心,也愿意放权给下面,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为自己博一博?”
“我不是教你做一个贪图权利的宵小之辈,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知晓你是个有野心,瞧着我们二人有缘分,我想教你。”
“我曾在元德九年状元及第,而后进内阁,当过太子太傅,而后辗转几处为官,又在辰恩五年回京都做了大理寺辰翁伯康,处理过三千九百五十七件案子,经受六千余遗体,不知我可否能做你的老师?”
翁伯康从未开口说过要做谁的老师,可在三司法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看上的人,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但是这次他竟然看上了一位姑娘。
李清舒毫不犹豫跪下,眼眸诚恳磕头说道:“学生,拜见老师。”
***
李清舒再入上官府,却因为手握圣旨的缘故,与上次前来时大相径庭,而且这次魏府也来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一位稍显年轻却也是中年的妇人,两人互相搀扶在一处。
因为这两位不止的哭泣声,气氛十分凝重。
“如若不是你们相瞒,我们何至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说话的中年妇人即使是斥责,也是娓娓道来。
上官祁坐在正中央不曾说话,只是今日在朝堂因为府上的案子,对于公主出嫁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两种声音,他很头疼。
更让人头疼的还是眼前站着的两人。
宋景昭瞧见上官祁凌厉的目光,莞尔一笑:“没想到,又入上官府了。”
“对了,本官有一人想让上官仪出来指认。”说罢,在他身后的两个锦衣使压着一个头发凌乱,嘴中塞这破布,身形苗条的女子上前。
她双手被人用绳子困着,而手上竟然还有类似猪蹄汤熬煮冷了之后的凝胶,她通红着眼睛一直在摇头,有个锦衣使伸手把她口中的破布扯开,她先是猛吸一口气,便是缓过神来,才匍匐到上官祁面前磕头:“大人,大人,魏小姐的死,和我真的没什么关系啊!”
上官祁是被人抬着出来的,他这几日身体越发的虚弱,完全要处于沉疴不起的状态,更是因为魏小姐被谋杀的这件事,他时常做噩梦,眼角下的乌青很重。
李清舒眉头紧皱,这应该就是二夫人口中曾说的萧娘了,看来果然在世子的推测之中,人没有离开京城。
宋景昭见到要死不死的上官仪,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样子便问道:“上官仪,这便是平日教你和魏小姐的萧娘?”
所有人的目光都侧过去放在上官仪身上,而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是,此人便是萧娘。”
宋景昭面不改色接着问:“既然是她,那我便直接问了,萧娘,魏姑娘被杀当日,你可去过魏姑娘房间?”
萧娘本就是又惊又慌,她像乞丐一样藏身在城外的城隍庙,没想到被一群锦衣使发现,直接捆了她把她带回上官府来,此刻又见到京都查案的笑面虎,倒是整个人都被镇住了,她把头摇成拨浪鼓说道:“不曾,不曾。”
“那你为什么跑?在魏小姐结案当日不跑,却是在有人上门查案后便毫不犹豫的跑了?”宋景昭眉头一扬询问道。
萧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瞧着所有人的眼神,只当她现在是凶手,她竟大脑空白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是你在地下钱庄的欠条。”宋景昭审案时,脸上时常会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倒影着犯人,目光却是冷的,叫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萧娘面皮一紧,她怎么能忘记自己在地下钱庄欠了的钱呢?
宋景昭又接着说道:“但是有趣的是,这钱你是在魏姑娘死的当天还的。”
太巧了。
查案之时,便不会有怎么凑巧的事情。
“你既然欠了三月有余,是哪里来得钱还的?”
萧娘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说道:“自然,自然是在素日教人唱戏赚来的。”
宋景昭笑而不语,让人拉着她到后花园那枯井边指着此处问:“来过吗?”
萧娘不敢看着枯井,宋景昭却示意让人把她头板正,让她视线和枯井持平,然后他才缓缓说道:“你知道魏姑娘就是在此处死的吗?”
“被信任的人从背后勒紧脖子,却又因为那人脚底打滑,摔了一跤,让魏姑娘得以暂时脱身,但她既然已经动手了,肯定不会让人真的逃出自己手掌心,所以她继续嘞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魏小姐,为了方便用力,她将魏小姐拖到枯井边,然后用绳子低着枯井一圈,活生生勒死了魏小姐,最后将她先抛尸到枯井之中,而她却易容成魏姑娘的模样出去了。”
李清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前面的推测没有错,而且有人真的会易容之术,那边说得通了,只要能假装这段时日,她后来也能做许多事情,恐怕魏小姐被移尸的时间还需要重新推策。
萧娘摇着头解释道:“我······我是偷了魏小姐的首饰出去典当,但是府上有许多人都曾经这么做过,我只是没想到那东西会是她与上官公子的定情信物,竟然让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我也是无法子啊!我只是推了魏小姐一下,我也没想到她会掉进枯井里面,但是你刚才所说的,我没做过,真的没做过。”
“魏小姐当日已经原谅我的,她说了,那定情信物不要了,她不要了的。”
萧娘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整个人都只在重复一句:“她说她不要了的,不要了的······”
李清舒蹲下,帮她把脉道:“宋大人,这萧娘现下脉象紊乱,恐怕要看大夫才行。”
宋景昭点点头说道:“先将人送去。”
锦衣使带着人离去,此处便安静能听针落,她眸色凝重,脑子里面将所有验尸证据重新整合演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从白骨开始一样,为有源头活水来。
李清舒便开口说道:“大人,我想寻一趟大夫人,既然是寻人封枯井定然是有缘故的。”
宋景昭颔首点头:“大夫人当日确也没出现。”
李清舒朝他行一礼便出门找人带她去找大夫人,也没有出现?
这次帮她带路的下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是很机灵,知道带她走最快的路,只是这路上都没有什么人,而在路过一处庭院,她偏头便瞧见上官祁扬着手重重的落在上官仪的脸颊上,葱白细腻的皮肤立刻肿了起来,他的头也机械的偏到一边。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被打了他也不气,脸上还浮现一抹笑意,似在嘲笑眼前的男人。
李清舒不自觉停住脚步,竟瞧见他脖颈后处有块红色的胎记,虽然小但是露出来后便也是惹眼的存在。
等到身后丫鬟扯了扯她衣服,她才反应过来,又跟着她去寻大夫人。
大夫人的院子比二夫人来说更为朴素和简洁,甚至连在院子出现的丫鬟都寥寥可数,她直接被人带到大夫人面前。
而大夫人显然已经病了很久了,她虚弱的呻吟着自己身上不知何处而来的病痛,她极为不舒适,却由不得不坐的端庄大气,“李姑娘,你可想问什么?”
在她来之前,便有丫鬟前来告知此事,既是为了上官府,她也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
李清舒先行一礼才问道:“大夫人近日可是噩梦缠身?”
大夫人仰起头有些好奇问:“你是如何得知?”
李清舒接着说道:“见夫人神色惊恐,且身上多处酸软,眼下乌青眼袋皆是睡不好的症状,此外,我想大夫人请人封枯井怕不是无缘无故吧?”
大夫人缓缓挤出一个笑容道:“原来是起来问那口枯井的事,你倒是很聪慧,我前几日做梦,梦见我家尊儿告诉我,他好冷,冷了好多年让我替他盖被子。”
尊儿?那就是上官仪?
李清舒又问道:“那为何要封枯井?”
“请来的人说,我的尊儿便在枯井之中,我又想到尊儿小时候便是在那口枯井迷路过,迷路之后便性情大变,恐怕是在哪里丢过魂。封井既然对他好,又为何不能封。”
李清舒便问:“那夫人可知道萧娘此人?”
大夫人冷哼一声说道:“萧娘这人心术不正,她身上妖术剖多,可尊儿和云枝都喜欢她,我又不愿让两个孩子失望,便一在忍她,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教给他们外面的东西。”
想到此处,大夫人怕是气急,将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都不自知。
李清舒又摇摇头叹息道:“那萧娘在地下钱庄欠了一大笔钱,而后又偷过魏小姐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大夫人被气的连连咳嗽,整个人的脸被涨的通红,她眼中带着恨意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便是因为此人,那两个小孩才想着私奔之事。”
说道此,大夫人是再也忍不住了,只喊着要拼了老命都要把这人杀了,她跟着去偿命。
李清舒见状,却心中不解,既然大夫人如此不喜萧娘,为何还让她呆在府上,继续教养魏姑娘和上官仪?
她转头忽然瞧见一副小孩嬉闹的画像,大夫人心情被人安抚平静后,跟着她目光望去,见到那副画像,心情也逐渐开朗说道:“这副画像还是尊儿十二岁那年画的,云枝和我都在画上。”
在画中,上官仪踢着球,魏小姐和大夫人嗮着太阳在刺绣,一群人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只是现在画中,一死,一残,还要一人病。
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既然问了缘故,李清舒便从大夫人的院中离开去寻宋景昭,而宋景昭这人却离开了上官府,去办另外一件事。
夏学洪却在此时也来了上官府帮助她,见到李清舒后,他笑着打趣道:“现在不做对手,我来打下手,哈哈!”
李清舒也很惭愧:“我······”
夏学洪却打断她说道:“我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而且你有那个本事,我也信你。”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有许多苛责,起初他也是带着对于女子的偏见与她共事,只是没曾想连他都会连连叫累的事情,她却没喊过一声苦,面不改色的做下来了。
忍常人不能忍,且又做着世人素有偏见的仵作,他心中也是极为佩服。
“虽是如此,但是我得告诉你,云芝姑娘已经被赐全尸了。”夏学洪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我应该都明白犯哔之人,全尸且不牵连全族已经最好的结果了。”
尤是知道如此,李清舒的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她面上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但是她的手还是藏不住。
“对了宋大人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已经有人牺牲了,那边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清舒沉默良久,来不及在想其他,等她再转身便瞧见刚进入上官府的宋景昭,见他形色匆匆便问道:“大人,可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
宋景昭却沉声说道:“这两个案子恐怕凶手是同一人。”
李清舒听闻眼皮一跳问道:“为何如此说?”
“凶手十分狡猾,他会易容,自然许多事情便容易许多。”说完,宋景昭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无奈叹息:“恐怕整个上官府都要伤心了。”
李清舒狐疑,但却十分相信宋景昭的判断。
萧娘已经被他带到锦衣使的牢狱之中,传闻在里面的人不死都会脱成皮,所以,李清舒自然之道,定然是萧娘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真正的吐露出来。
而宋景昭又拿出一张签字画押后的欠条,上面赫然签着萧娘的名字,借款还钱的时间都能一一对上。
这本没什么问题,唯独这笔钱,去了哪里?
“萧娘不赌,家中也无亲人,在京都也有小宅院,身体也康健,为何她要借这笔钱?”宋景昭慢慢引导问道。
李清舒想也没想直接说道:“出现一个愿意让她花钱的人?”
宋景昭点头,“我也是如此想,便查了和她所有相关的人,发现了一件很是惊人的事情,萧娘曾有个孩子。”
李清舒不由得联想道:“难道当年给上官老夫人过大寿时,来得戏班子便是萧娘曾所在的戏班子?她那孩子也来了?”
宋景昭按了按眉心点头。
第五十六章,醉胭脂
李清舒询问道:“既然是如此,萧娘的那孩子呢?若是为了孩子花钱,那便是说得通了,只是那欠条上所欠金额不是小数目,莫非是······”
宋景昭摇摇头打断她说话道:“都不是萧娘虽说曾经有个孩子,可那孩子死了,我说的惊人,是因为那孩子便是在护国寺空悟大师所追而掉落悬崖的那个孩子。”
李清舒有些失语,眉心紧皱,心里似乎剖为矛盾,“可若是真的如此,这件事过去那么久,这件事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两人都是聪慧之人,一眼便能知晓其中的漏洞。宋景昭脸色微变,只是淡淡的说道:“是萧娘自己说出来的。”
“她说,她那个孩子从小就养在戏班子之中,长得好看,但是因为当年吃不饱饭,便常常跑去护国寺偷吃的,因为只有在护国寺偷吃的,才不会被打。”
李清舒略微思索片刻道:“那为何要去砍树?是把树当做吃的了吗?”
她想不出如果萧娘是凶手,那么她杀魏云枝是因何缘故,若只是为了偷盗被魏云枝发现而杀了她,倒还是简单。
宋景昭正准备接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不歇的敲门声。
李清舒放眼望到门外,这敲门的声音,让她心中油然升起一阵不祥的语言。她转身准备去开门,宋景昭却叹了口气,拦住她说道:“还是让我去吧!”
李清舒道:“是。”
在这方院子中,从关着的大门走进来要不了多长时间,而门大一开,便是夏学洪他神情慌张的说道:“大人,不好了,萧娘被人下毒了。”
宋景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李清舒便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拉着夏学洪,神情严肃道:“快带我去,我会解毒。”
她从小跟着养父李舒乐学了不少东西,制毒解毒也是其中一项,平常的毒药对于她来说都不在话下。
宋景昭瞧着她纤细的背影,无奈摇头一笑,这一笑仿佛春日百花盛开,冰河融化回暖,仿佛世间极大的艳丽都在他脸上,在此刻绽放开来。
为了方便查案,关押萧娘的地方便是在上官府柴房内,李清舒一进来便瞧见好几个锦衣使神情严肃的站首在此处。
一进门,李清舒先是问道一股子恶臭的味道,她因为嗅觉比平常人都要敏锐,以至于这味道在她鼻腔内放大几十倍,她不得不拿出帕子蒙住口鼻,而这恶臭越是接近萧娘就越是浓厚,又见到萧娘脸色发青,浑身扭曲颤抖口吐白沫,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毒药是——常青草。
她毫不犹豫拿出自己袋子里面装着的红色小药丸,用手扣开萧娘嘴巴,强迫她把药丸吃下去,然后转头对着夏学洪说道:“去找口大锅,把锅底下的黑灰刮下来,用滚烫的开水化开,快去。”
夏学洪瞧她还会解毒,一边呆呆点头,脚上却跑得飞快,好在这些东西在柴房这边都不难寻。
而此刻萧娘在吞下红色药丸后,整个人平复下来,只是人还处于晕厥状态,而李清舒瞧着萧娘的脸微微蹙眉。
这也太像了些!
第五十七章,醉胭脂
夏学洪双手端着一碗滚烫的黑色水走进来,好奇的问道:“你这些手艺到底是和谁学的?连解毒都学了一些?验尸手艺也是上乘。”
从他手中接过滚水后,李清舒回答道:“我父亲,李舒乐。”
李清舒忽然眼尖瞧见在门外人影闪躲,鬼鬼祟祟探着个圆圆的脑袋躲在墙头上的树枝中,不停往里面瞧,但是和她眼神交汇那刻,立马将头缩了回去,移动着体态略微发福的身子,一步身上的肉便颤抖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那人不对,将碗塞入夏学洪怀中,大声说道:“抓住那人。”
门外守着的锦衣使听见她声音后,也注意到此人,被追赶的人听到身后季季的脚步声,跑得越发的快了可是肥胖之人,身体多数发虚,没走几步他便开始大喘气。
李清舒等人好不费劲的把人给抓住了,一同压到柴房之中。
此人瘫坐在地上,嘴巴里面不停叫着:“官爷,冤枉啊,冤枉!”
“你是谁?为什么在哪里鬼鬼祟祟?”李清舒呵斥道,“若不是因为见你行为奇怪,我何至于抓你到此?”
他洁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时间接不上话,闭了会儿眼睛,他低声说道:“我是府上专管理厨房的管事吴大家。我只是因为好奇向来瞧瞧你们在柴房里面关着谁而已,真的没什么其他想法。”
“是吗?”宋景昭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噙着温良的笑意,“我们皆不是坏人,有什么话慢慢说。”
吴大家瞧见一个亲和近人的白面郎君,自然比刚才徒手擒住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女罗刹要亲近得多,他立马眼角横泪说道:“我······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和你们查的案子没关系,我其实就是想来看看萧娘。”提及到萧娘时,他神情微微变化,脸颊处不自觉浮现一抹霞红。
“看萧娘?为什么呢?”宋景昭的声音如听仙乐耳暂明,一双极好看的杏眼认真地盯着人看,让人不由自主被他引入瓮中。
吴大家垂下头,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形,摆摆手神情羞涩道:“这怎么好意思说呢?”
在一旁的夏学洪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个人莫不是个傻的吧?
宋景昭又接着问道:“你是想看萧娘是否安全吗?”
吴大家接着点头。
宋景昭又问道:“你心中惦记她?”
吴大家任然是点头。
宋景昭手背负在身后,迈着小步子在屋内走着,直到接近吴大家身旁才停下来,又接着问道:“你酉时去过后花园吗?”
吴大家还是点头,忽然察觉到不对,他仰起头对上宋景昭审视的目光,一时间惊慌失措,立刻摆摆手说道:“我没去过,没去过,你这是在套我的话。”一瞬间,冷汗从他额间滑落,怎么就上别人的套了呢?
宋景昭和李清舒交换眼神,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宋景昭接着说道:“若还不说实话,那我只好在此处言行逼供了。”
李清舒从身上袋中拿出验尸专用的银针,这银针比寻常郎中用的要长上一寸,虽说真不会要人性命,但是用来吓唬人是够用了。
吴大家见状,整个人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他老老实实的接着说道:“我说,我全都说,当日我和萧娘同去过后花园。”
第五十八章,醉胭脂
吴大家见状,整个人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他老老实实的接着说道:“我说,我全都说,当日我和萧娘同去过后花园。”
瞧见李清舒凌厉的目光,他下意识瑟缩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当日我是与萧娘去过后花园,可萧娘不让我说出来。”
宋景昭抿唇,“哦?”他眉梢微动,淡淡的问道:“为何呢?”
李清舒转头望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宋景昭,心中微动,他今日到没有穿着官服在此处,一根玉簪插在莲花玉冠中将头发束在背后,整个人如同流水般随意悠然,脸上挂着淡漠的笑意,让人既觉得亲近又觉得如同高山雪峰远不可攀,这样的极大割裂的感觉,恐怕只有在他身上才能瞧见了。
吴大家邹起眉头,神情纠结许久,瞧见萧娘幽幽醒转的脸庞,他惊叫道:“萧娘!”他飞扑到萧娘身旁,深情又小心翼翼地抓起萧娘细白的手腕关怀的询问道:“萧娘,你可有什么异样?”
萧娘先瞧见一张熟悉的大脸,声音沙哑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李清舒说道:“你中毒了。”
沉默良久,还是吴大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他泪眼交加,一脸惊恐,若不是现下有人在此处,他恨不得抱起萧娘揉进他怀中,只得死死抓住她手腕说道:“萧娘是谁要害你!”
宋景昭这才慢悠悠说道:“若你说出来当日的事情,我们才能查出来给萧娘下毒的人,若还查不出给萧娘下毒的人,他恐怕还是再次下毒。”
吴大家只听见还要给萧娘下毒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整个人转身扑倒在宋景昭面前,不停地磕头,言语诚恳说道:“只要萧娘安全,我便是什么都能说的。”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怎么胆小的人,竟然能生出这么大的勇气,还没等宋景昭问什么,吴大家便全都抖落了出来,他说道:“萧娘当日的确是偷了魏小姐的定情之物,可那定情物也是萧娘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定好的玉佩送给小少爷和魏姑娘的啊!那把那东西偷回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盯着一双大鱼眼,扬起头神情既单纯又小心翼翼打量他们的神情。
李清舒听到此处便蹙眉,想到那欠条便问:“你可知道萧娘送给魏姑娘那东西的价格?”
吴大家摇头:“不知,但是很贵。”
“可若是按照你这样说,既然是送出的东西,又有在要回来的道理?”夏学洪忍不住插嘴问道。
吴大家又接着道:“因为萧娘欠了一大笔钱,她还不上了;便将主意打到那东西上,但是在后花园,是我同萧娘一起,我们到哪里时,不知道为何,魏姑娘赤身裸体在枯井下面奄奄一息,而萧娘不让我声张,我便也听了她的话,谁也没说。”
赤身裸体!
这四个字打在他们几人身上,尤其是李清舒,几乎被这四个字压的喘不上气,她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魏姑娘连死了都不会安生。
第五十九章,醉胭脂
这四个字打在他们几人身上,尤其是李清舒,几乎被这四个字压的喘不上气,她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魏姑娘连死了都不会安生。
“你的意思是说,魏姑娘先在枯井之下被你们发现了?”李清舒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扫了他一眼后,却是一哽,半晌问道,“那若是真的如此,魏姑娘此后发生了何事?当时宋大人在审问时,你为何不说?”
这短短几句意思很明显,大部分都听懂了,李清舒在质疑他,当然官员在审问案件时,对于当时证人的话语,都会有些质疑,尤其是这位吴大家看着智商欠妥。
吴大家原本没有什么的,只是此时身形摇摇欲对,萧娘费力抓住他衣袖,长叹一声道:“老吴,别说了,别再说了。”
宋景昭凝视面前二人,在他目光中能瞧出,他在试探,在寻找,寻找他们二人的破绽,“那若是按照你们所说,魏姑娘既然当时还活着,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萧娘虚弱的靠在吴大家怀中,也是因为她的依靠,让吴大家在心底莫名生出许多勇气出来,他将她死死抱入怀中,虽说看着胆小,现下却为了萧娘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一开始是不想救的。”吴大家挣拖萧娘对他的禁锢,竟然一股脑将当日的事情和盘托出,“我是不想救魏姑娘的,可是萧娘说,一个好好人家的姑娘遭受这么奇耻大辱定然也是活不下去的,可不管怎么人,人命都是珍贵的,她就抱着我,我便用绳子拖着她下去让她去救人。”
李清舒紧张问道:“然后呢?”
吴大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有人来了······”他顿了顿,眸光歉疚道:“我松开了绳子,跑了!”
李清舒双手攥紧,近乎咬牙切齿的问道:“所以你把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扔在井里面不闻不问?”
时间几乎在此刻停滞,萧娘脸上神情也是平淡,可平淡之余,却是涌起的悲伤,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大人,还是由我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吧!”她声音不愧是几十年唱戏的老人,声音宛转悠扬,引人入胜。
“她面前撑着身子站起来,朝着宋景昭的方向行了一礼才接着说道:“当日之事,也不怪他,毕竟对上官家和魏府,这都是丑闻,魏姑娘不管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会被沉塘的,若不是为我,他也不会牵扯到此事之中。”
“他松开绳子之后,我便先用自己的外衣先挡住了魏小姐的身体,可是魏小姐脸上浮现笑容,渐渐失去了意识,我没办法,想到自己身体柔软度还尚可,瞧枯井边上有个洞口,便常识性瞧去拿洞口悄悄,能不能出去。”
李清舒知道那枯井洞口,恐怕就是挡住枯井底线,架起挡板的那两处凹陷下去的地方,而她语气有些不平静的问:“那你呢?后面回去找她们了吗?”
吴大家依然不言语,他求救似的看向萧娘,可没想到先感受到一阵疾风,然后就是脸上一阵剧痛,他的头被一个小小的拳头打偏了,他立刻感受到口腔充血,“哇”的吐出一口来。
瞧见地面上不仅有血,竟然还有两颗牙齿,他捂着脸,又开始哭。
墨黑的长发从李清舒身后飘到身前来,她捏紧左手,却侧开脸,没让他们察觉到她心底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在查案之中失态。
众人却也因为李清舒极快的身手惊呆了,大家屏息站在原地,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了几分。
尤其是夏学洪,嘴巴大到能塞下。两个鸡蛋,他手指着李清舒,心中暗道:还好,还好,以前没怎么得罪他。不知怎么的,他似乎也感觉到脸颊吃痛,不自主地揉了揉自己脸颊和吴大家被打的相同位置。
被人这么一打,吴大家吓的说话都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我没回去找她们,等我回去找她们的时候,就发现她们已经不再那个地方了,后来就出了魏小姐上吊的事情,我还以为······”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使吴大家他不说出来,李清舒也明白,发生那样的事情,无论是不是女子的过失,她都会因为保全家族颜面,选择一个体面死法。
萧娘适时开口缓解氛围道:“我也是如此,正当我上去想找人时,却因为崴脚耽搁了些时辰,我想恐怕是魏小姐自己上吊,我便离去了,但是真的不是我杀了魏小姐的!”
宋景昭问:“那当日后花园除了这人之外,你可还看见其他人吗?”
萧娘下意识身体往后面退了一下,她面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自然没有。”
可李清舒却看见她右手攥紧吴大家的衣袖不肯松手,而她回话之时,连宋景昭的眸子都不敢看,直觉告诉她,当日定然还有其他人在场,而且萧娘可能很在乎此人,才会替他隐瞒。
只是现下的状况,萧娘定然不会说出那人是谁,恐怕还会想办法替他遮掩。
一具白骨,魏姑娘的性命,现下还搭上了云芝,只是她没想到上官府竟然从未告知魏姑娘家人,她已经死了的消息,瞒了这么多年,恐怕就是为了和怀瑰公主的婚事。
她闭上眼睛,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再睁开眼时候,便瞧见一双关怀的眼睛,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好。
那双关怀的眼眸才转移视线,而他们还正准备问下去时,外面便来了位锦衣使领着身穿蟒袍的男子。
他长相清秀,一双含情目温柔似水,举手投足间自带气派,只不过在临近宋景昭身旁时,先伸出手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宋世子!”
此人便是小皇帝身旁的掌印大太监——谢吉。
“谢公公,有何事?”宋景昭微微一笑,笑容中竟然还有一丝愉快。
谢吉笑而不语,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清舒,才接着说道:“世子,应当比我还要明白呢!还需我多说吗?圣上请世子与这位姑娘一同面圣。”
第六十章,醉胭脂
宋景昭凝视谢吉,接着慢悠悠的说道:“劳烦公公特地在来请一趟了。”
他打小便从先帝爷手上接过一盘棋,只不过他把自己也当成了棋子,他自小和圣上一同长大,也比圣上年长四岁,许多时候,他总是担忧圣上的性子,不过这次,也是他利用了圣上。
竟然,只是这半日的时间,他便能想清楚,倒是有些长进了。
李清舒未曾想自己竟然还会面圣,她默了默,想到老师说的“权”之一字,接下来她要见的那个人,不就是这世间的集大权者吗?
这次见皇帝不是在皇宫内,而且在内阁首辅的府上,出现冒犯圣驾的人,自然要先确定圣上安危便才能有接下来的一步动作。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人竟然拿出一幅那样的图,张府上此刻聚集着一群老臣围在张阁老身旁,让自己家下人去侍奉皇帝,而他在自己家书房平淡的喝着茶,只是偶然听见皇帝召见宋景昭的口谕,挑了挑眉毛,让磨墨的季苏白去瞧一瞧。
李清舒刚一踏入张府,便瞧见各式各样的补服,这些都是寻常百姓见也见不到的高官,大部分都上了年纪,头发和长须泛白,不停的在争论,只是所有人都在他们二人进来时,转头盯着他们,竟然忘记先前争论的事情。
而宋景昭先上前一步,挡住那些审视的目光,径直带着她往里面走去。
而没等走到门口,李清舒便听见身后爆发出的一阵怒吼声:“女子怎能面圣?”
一时间无话。
李清舒和宋景昭直接走到一处阁楼,从阁楼至下而上都有锦衣使把守,个个神情严肃,腰上佩戴着绣春刀。
李清舒看着楼梯口尽头竟然先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季苏白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丫鬟低着头,双手捧着茶盘,白色薄雾从茶壶中寥寥升起。
季苏白再见到他们二人来了之后,做出恭迎的手势邀同他们上去,宋景昭迈出的步子很大,忽然,手指尖有轻纱的触碰感,他低头瞧见李清舒身穿的青色薄纱从他自己手指尖穿过,心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轻声来了一句:“别怕。”
李清舒愣了愣神,这位世子爷是在小看她?
阁楼楼梯接近两层楼的高度,宋景昭却和季苏白做起了表面功夫,虽说季苏白年岁都比宋景昭大上了十年,要稍显老成,可是宋景昭也不落下层,甚至隐隐有远胜之势。
李清舒低着头跟着这两人进去,先听见熟悉的太监声音,她不卑不亢的行完礼,便候在一旁,静静听着。
其实在进京后,枳园中长伯给她分析那么多,她几乎也知道现下在京都真正的大权者是身处内阁的张孚敬,历经三朝的张阁老。
而在朝堂内部,逐渐形成了两方割据势力,一面便是这位张阁老,一面便是对抗张阁老的人,但这些人早在早些年被清缴,流放,现下几乎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