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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最强族长全文阅读

作者:炮兵     明末最强族长txt下载     明末最强族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明末最强族长全文阅读

001 氏族械斗

    明代共历276年,而灾害之繁,则竟达1011之多,是诚旷古未有之记录也-----邓云特《中国救荒史》。

    嘉靖三十五年地震,伤亡高达八十三万,死伤惨重,哀号遍野;

    天启六年,京城火药厂离奇爆炸,惨不忍睹,宛如地狱;

    崇祯六年,山西爆发鼠疫,人人自危,十室九空;

    ........

    屋漏偏逢连夜雨,建虏的崛起和各地的叛乱,更是让大明统治者焦头烂额。

    大明帝国基业摇摇欲坠。

    崇祯上位后,大明朝好像用光了气运,灾害连年、战乱不断,

    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如果在乱世中寻找乐土,位于东南沿海的福建肯定榜上有名。

    福建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温暖湿润,是水份最充足的省份之一,

    即使遇上小冰河时代,减产不绝收,远离战乱区域,郑芝龙招受招安后,手握近二十万兵力的他成了福建的定海神针。

    虽说福建的老百姓生活还是贫苦,但比起那些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幸福多了。

    然而,身在“乐土”的陆长乐,感受不到这份这份幸福。

    陆长乐站在小山坡上,忍不住摸摸缠在头上染血的布条,神色复杂地看着下面涂滩,

    在上千亩的涂滩上,二千多名拿着武器的男子正在紧张对峙,

    站在东面、肩缠红布的人是福州陆氏的人;

    站在西面、肩缠白布的人是福州杨氏的人,

    此刻,两族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只要一点点火花,两族人就能打起来。

    一条花溪把兴平村和舒荣村隔开,

    兴平村住的是陆氏一族,舒荣村住的是杨氏一族,

    陆杨两族都是福州大族,谁也不服谁,

    因为抢水浇田的事,架越打越多,仇恨越积越深,

    昨天因为引水浇田的事,又有了争吵,先是几个人争执,没一会扭打成一团。

    小规模冲突后,双方都咽不下这口气,

    各自找兄弟和宗亲助拳,两族的人纷纷集合,

    于是有了今天几千人对峙的局面。

    几个代表正在场中激烈地谈判着,两族的人相互叫嚣,不时还敲打手里的武器,为自己呐喊助威,大有一触即发的感觉。

    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稚气未脱小伙子,他们的武器也千奇百怪,锄头、菜刀、木棍、铁叉、鱼叉、朴刀、砍刀等。

    什么趁手就拿什么。

    涂滩不远的山坡也不平静,老人、妇人、小孩把山坡挤得满满的,

    有族老趁机现场教育:

    “陆氏子弟听着,认住那些脸,就是他们抢我们的水、打死打伤我们的亲人,知道长大后要干什么吗?”

    “把姓杨的都干掉”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握紧拳头、咬着牙齐声应道。

    “娘,我要上去帮爹打姓杨的”

    “狗儿乖,长大有力气了再打,记住,就是死,也不能让姓杨的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狗儿知道了,娘。”

    有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指着陆长乐说:“娘,为什么长乐哥没上场?”

    “小点声,乐哥儿昨天上过场了,他....受伤了。”

    “我知道我知道,长乐哥让杨家的小娘子打倒了,好羞羞哦。”有个小女孩笑嘻嘻地说。

    “听我爹说,长哥读书也不好,还让钱先生骂他是榆木脑袋呢。”

    一群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住口,乐哥儿是为族里受的伤,哪个再多乱说话,掌嘴。”一旁的二叔公忍不住发声。

    二叔公辈份高,还是族老,他一开口,所有人马上闭口。

    看到没人再出声,二叔公看了看旁边包着头的陆长乐,眼里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十年前,一伙海盗趁着夜色偷袭兴平村,陆长乐的父母在抗击海盗时死在乱恨之下,年幼的陆长乐吃百家饭长大。

    年轻时陆长乐很聪颖,十二岁就考了童生,族里很高兴,每个月给他一份学米,希望他能学业有成,给族里出一个举人老爷。

    没想到陆长乐考上童生后,文气和运气好像用完一样,连续几年应试不第。

    去年当朝大儒钱益谦到长乐县,陆长乐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文章递上去,想得到赞扬,涨些名气,

    没想到钱益谦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知所云”。

    出名不成,反而成了笑话。

    感到科举无望的陆长乐,破罐子破摔,整天无所事事,还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差点要吃官司。

    族里不少人对他不满,早就想收回学米,让他自生自灭,

    也就是几个族老念在他亡父亡母的份上,暂时还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昨天听到族人跟杨氏干架,喝了几杯便宜米酒的陆长乐,脑子一热,跟族人一起前去帮架,没想到路上遇到同样去帮架杨氏一族的人,为首是杨氏族长杨正保的女儿杨璇。

    有二分酒意的陆长乐第一个冲上去,想拿个头彩,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让杨璇一棍放倒,

    晕倒前,双膝一软,竟在杨璇面前跪下......

    牛高马大的汉子,让一个小女子一棍放倒跪下,连孩子都瞧不起。

    文不成武不就,身无所长,家无余财,名声还不好,虽说长得仪表堂堂,媒人看到都绕路走。

    十八了,还是光棍一条。

    大好前途的后生,就这样废了,二叔公能不失望吗?

    二叔公不知道,此刻陆长乐心里更加郁闷。

    陆长乐本来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区域总代理,小别墅、小跑车有了,追了三年的女神也答应了求婚,

    那天心情太兴奋,五十多度的白酒像水一样往嘴里灌,一觉醒来到大明,魂穿在同名同姓的陆长乐身上。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美好生活成了泡影,还成一个连孩子都瞧不起的窝囊废。

    让陆长乐更郁闷的是,现在是崇祯十四年,

    后金入侵、叛乱不断、旱灾、鼠疫穷出不穷,妥妥的地狱模式。

    站在山坡上看着涂滩密密麻麻的人,感觉他们就像蚂蚁,

    转眼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乱世中微不足道的蝼蚁,

    未来怎么样?

    死于氏族械斗?

    暴民裹挟被官兵杀死?

    还是败给生活,饿死荒野?

    假设运气好,熬到建虏问鼎中原,在留发不留头时选择,

    要骨气丢了脑袋?还是屈辱地留条老鼠尾?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就是为了做一个建虏的顺民、奴才?

    不,陆长乐暗暗握紧拳头: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和尚做得、乱贼做得、建虏做得,谁说自己做不得?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看别人脸色苟延残喘,还不如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就在陆长乐打定主意时,山坡下涂滩形势开始恶化。

    参与谈判的代表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一方突然动起手来,几个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冲啊,把姓杨的都宰了。”

    “裤档带把的,都给我上,今天不把姓陆的打趴,愧对先人”

    “杨氏的后生听着,给我杀,把姓陆的全宰了”

    “陆氏子弟听着,把姓杨的杂碎都干掉。”

    一瞬间,两旁虎视眈眈的两族人像两股洪流,杀声震天向对面冲过去。

    陆长乐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半天没说话,太惨烈了:

    普通村民斗殴,多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有人挂彩已经算大事了,

    要是人数超过十人,算得很大的治安事件,

    陆杨两族人,一开始就白热了,

    一个个红着双眼向前冲,看到不是自己人,二话不说就把武器往要害处招呼,

    没半点犹豫,更没手下留情,

    脸有伤疤的中年汉子,肩膀中了一刀,鲜血把衣服都染成血衣,可他浑然不理,拿着鱼叉狠狠刺向前面敌人的腹部;

    两名村民手里的武器都折断了,丢开武器在烂泥里扭打成一团,都认不清谁是谁;

    一个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被一根木棍打倒在地,不顾头上还流着血,爬起来快走几步追上去,扑到对方的背上,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不断有人受伤被抬下,但是更多人冲上去,

    老子伤退了儿子顶上,儿子倒下,孙子嚎叫着冲上去报仇,

    就像一群红了眼的野兽在搏杀,喊杀声、惨叫声、武器相撞声不绝于耳,

    陆长乐在山坡上看得清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起码有几十人受伤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风平浪静的涂滩,转眼变成修罗地狱。

    伤亡越来越多,两族人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喊杀声反而更大了。

    “杨氏的子弟听着,谁敢逃跑,驱逐出村。”

    “陆氏的子弟听着,老祖宗说了,哪个丢了陆氏的脸面,逐出族谱,死后不准葬入陆氏墓地。”

    “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给姓陆的一些颜色看,真当福州杨氏没人不成,今天拆了陆氏祠堂”

    身后指挥的族长、族老没有半点罢手的意思,反而大声督战。

    “你们看,那个姓杨小娘皮,真是一头母老虎,难怪现在还没嫁出去。”山坡上的二婶,指着一个方向大声说。

    陆长乐顺着二婶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是那个打倒自己的杨璇。

    场上械斗的,除了她之外,清一色的男子,身材高挑、面容绝美的杨璇有点像鹤立鸡群,很容易认出来。

    只见她把一根长棍舞得密不透风,七八个陆氏一族的青壮围着她半天也没讨着便宜,反而让她用棍子扫倒了三个。

    没一会的功夫,围着杨璇青壮全让她放倒在地。

    “姓杨的小贱人,这是杀神转世吗?也太能打了吧。”

    “七八个人也近不了她的身,难怪乐哥儿不是她对手。”

    “我听当家的说了,小娘皮得到杨家棍真传,杨氏一族也没几个是她对手。”

    “这种母老虎,活该她嫁不出,谁敢要啊”

    “娘,你看,是长威哥。”有小孩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陆长威跟陆长乐一样,是“长”字辈,是陆长乐的堂弟,

    陆长威精通陆家拳和斩虎刀,是族里年轻一代中最能打的人。

    看到族里的兄弟不是杨璇的对手,陆长威大吼一声冲过去救人,

    二人棍来刀往,打得难解难分。

    福建近海,海盗土匪多,

    为了自保,民间习武成气,

    南少林寺也在福建,不少人都寺里拜师学艺,

    很多人都练了一身好武艺。

    陆杨两族积怨多年,无论男女,从小就开始习武。

    杨氏擅长棍棒,据说是由杨家枪演变而来,族中不少子弟做过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陆氏擅长拳法和刀法,族中有先人曾跟随戚大帅剿倭寇,融合俞家拳和南拳,创立陆家拳,还把军中刀法改良。

002 战况惨烈

    练过武的人械斗,情况更加惨烈。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目测死伤已经过百。

    有妇人、孩子在人群中看到自家丈夫或父亲受伤倒地,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看到自家老子被打倒,红着眼,拿着木刀就想冲下去替老子报仇。

    好在旁边一个老妇人死死扯住。

    现场有些乱,二叔公回过头瞪了众人一眼,用吵哑的声音吼道:“嚎什么,姓陆的还没死绝,憋住这口气,等把姓杨的都干绝了,再吼出来。”

    二叔公辈份高,还是族老,他吼一声,现场马上静了下来。

    妇人孩子都合上嘴巴,不少人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

    看到众人静下来,二叔公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要是情况紧急,男的先上,老的、伤的,只要还能动,都给我上去干,男的死绝了,婆娘们再上,今天就是姓陆的死剩一个人,也不能让姓杨的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陆长乐低头着脚,脸有些发烫,

    这个二叔公,动员就动员,盯着自己干什么,

    好歹自己现在也是伤员,

    刚到大明还没回过神,糊里糊涂就让人拉到山坡上,

    想表现也没机会。

    “是,二叔公”老人、妇人还有孩子,一个个红着眼大声应道。

    谈判前,村里的青壮在陆氏的墓地挖了几十口坑,决心极大。

    一群老弱病残,竟然迸发出军队死战的气势,连陆长乐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一幕,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了,看过一篇纪实,当年戚继光奉命练兵剿倭,经过义乌时,目睹义乌土著宗族与矿工大械斗,义乌人打架非常强悍,老子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上,那种悍不畏死、打架不要命的场面深深震憾了戚继光,于是他以义乌兵为班底组建了赫赫有名的戚家军。

    一度嚣张的倭寇,在戚家军的雷霆打击下,灰飞烟灭。

    后世很多学者开玩笑地说,族斗改变了华夏的历史。

    记忆中,陆杨两族最近大型族斗发生在四年前,也就是崇祯十年,那次规模更大,两族纠集了族丁超过六千人,打了三天三夜才散,那一场械斗两族光是死亡的就有近八百人,轻伤重伤超过三千,连福建巡抚沈犹龙都惊动。

    伤亡这么大,还打了三天三夜,放在后世很难想像,

    族斗在古代不少见,很多时候官府都是采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各打五十大板的作法。

    古代科技落后,消息不通,衙役出行靠两条腿,很多时候得消息赶到,械斗早就打完,人都跑光了。

    小型的械斗伤害不大,传出去对地方官员的政绩有影响,

    大型的地方官府那点人也镇压不了,需要向上级调兵增援。

    异地调兵很敏感,需要走多个流程,层层上报,

    等人员调集完毕,说不定人都早散去,械斗现场也收拾干净,几个为首的往山里一钻,官府也难办。

    特别是明末,朝廷精力主要放在建虏和剿乱上,对地方的控制力不断减弱。

    郑芝龙掌控福建后,海盗出身的他,对私斗、械斗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要按时纳税、不造反就好。

    看到下面那些打架不要命的人,陆长乐又是震憾,又是可惜。

    要是把这些狠劲放在建虏身上,哪里轮到他们在大明放肆。

    可惜自己阻止不了。

    陆长乐犹豫一下,咬了咬牙,转身对二叔公说:“二叔公,给我一把刀,我去跟姓杨的拼了。”

    受了伤,干架时自己机灵点,躲在后面敲黑棍,谁也不好指责自己,

    必要时还可以装死。

    想要出人头地,首先就要有担当,不能再怂了,

    富贵险中求,这点场面也不敢上,还想大事那是扯淡,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二叔公先是楞了一下,回过神,一脸欣慰地说:“好,好后生,不愧是我福州陆氏的子弟,乐哥儿,别急,还不到时候。”

    还以为这小子贪生怕死,诈伤不敢上场,没想到他主动请缨,看来是误会他了。

    陆长乐抢过一根棍子,一脸悲愤地说:“看着兄弟手足在流血,我不能在这里等着,就是死,也不能让外人欺负我们陆氏一族。”

    没同意?

    陆长乐心里暗喜,脸上不敢表现出来,还坚持要上场。

    只嚷一下,显得自己意愿不够强烈。

    不知是伤口没包扎好,还是动作大扯到伤口,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包扎的布条滴下来,滴在陆长乐的脸上,

    慷慨中带着几分悲壮。

    没想到那个不长进的陆长乐,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一时间,周围嫌弃的眼光少了许多。

    二叔公一手拉住往前走的陆长乐,大声喝:“站住,人都伤了,还逞什么强,再说你是童生,族里的读书种,那些学米不能浪费,就是死,也是我这个无用的老头子先死!”

    这后生,怎么这般不听话,二叔公又是气又是感动。

    正当陆长乐再秀一波演技时,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先是感到地面有点有震动,接着动静越来越大,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像一条长龙飞速赶来,密集的马蹄声好像暴雨般密集。

    飞奔的战马、镫亮的铠甲,还有一面绣着“郑”的大旗迎风飘扬。

    官军来了。

    那队骑兵赶到涂滩,呈一字排开,

    “砰砰砰...”突然放起了手中的三眼铳。

    幸好是朝天放,没人伤亡。

    一轮火统过后,原来杀声震天的涂滩一下子静下来,陆陈两族人一边提防,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

    心里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难道是他们请来的援兵?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马出列,大声喊道:“所有人听着,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郑指挥使在此,限尔等十息内扔下手中武器各自归队,违者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骑兵把手里的弓箭、火铳瞄准场上的村民。

    没想到,官军介入得这么快。

    来的不是长乐县的衙役,而是卫指挥使郑芝豹的人。

    陆陈两族的族长和族老闻言,连忙约束各自的族人扔下武器,回到各自的阵营。

    卫指挥使是从三品大员,权高位重,郑芝豹还是福建总兵的郑芝龙的亲弟弟,地位更加尊贵。

    在福建,就是不听从朝廷法令,也不敢不听郑芝龙的命令。

    他是福建的无冕之王。

    郑芝龙不仅是福建总兵,还是东南亚海上霸主,麾下部属超过二十万,

    灭陆杨两族,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陆杨两族人分开后,很快又有传令兵出列,把两族的族长带到郑芝豹面前训话。

    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就看到自家族长脸色阴沉走回,

    也不知郑芝豹说了什么,两位族长回来就让族人收拾回家,

    架打不成了。

    那些官兵只是在一旁盯着,也没动手抓人。

    山上观战的族老看到这种情况,发动妇嬬去救助伤员,陆长乐也跟着去帮忙。

    从山上看,械斗很惨烈,到了现场,更是触目惊心:

    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还有一些肢体、碎肉散落在地,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

    有人帮忙包扎伤口,

    有人焦急找自家亲人,

    有人收拾掉在地上的肢体碎肉,

    还有人抬着没有温度的尸体离开。

    让陆长乐震惊的是,死伤那么多,现场没人吵闹,没人哀嚎,最多就是偷偷抹着眼泪,所有人都是绷着脸、咬着牙清理现场。

    就是受了重伤的人,也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卡在喉咙的痛苦声好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偶尔用愤怒得像剑一样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这就是宗族血亲的力量。

    陆长乐只是感概一下,很快被安排抬伤者回去治疗。

    陆氏祠堂人满为患,

    除了摆先人的灵牌的正堂,偏厅、耳房、杂物间甚至走廊都是伤者,十多名郎中正指挥学徒和帮手处理伤患。

    人多,情况复杂,现场竟能做到忙而不乱。

    这些年干架无数,都干出经验来了。

    陆长乐想帮忙,因没有经验,很快被人嫌弃:

    “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一边呆着去。”

    “毛手毛脚,啥也做不好,大才子,还是读你的书去吧。”

    “读书?读不知所谓吗?哈哈哈.....”

    “书读不好,地种不了,就是干架也是软腿蟹,真是百无一用。”

    在一片哄笑中,陆长乐有些无奈地败退。

    前身留下的坑,太大了。

    刚出祠堂,看到不少族人抬着东西从老族长家搬出来。

    老族长家就在祠旁边。

    二叔公手里拿着笔和帐本,一边登记一边大声叮嘱小心搬运,别磕坏一类。

    门口堆了很多东西,粮食、布匹、绸缎等物,还有人不停往外搬东西。

003 三分肉(求收藏推荐)

    柱首陆晋远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二叔,这是...搬到哪去?”

    “还能搬去哪,给那些杀千刀的贼官军送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来了这帮瘟神。”二叔公咬牙齿地说。

    贼过如篦,兵过如剃。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

    这么多人开打,肯定瞒不过官府,还想在捕快来到前解决,

    事后双方默契点清理现场,

    找个由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送点钱的事。

    没想到郑芝豹升福州卫指挥使,走马上马后心血来潮,带着大队人马巡视辖区,

    陆杨两族械斗时刚好在附近,闻讯赶来强行制止。

    这一趟,郑芝豹不能白来,向两族索要兵马出行的粮草和车马费。

    谁敢不给?

    “二叔,怎么从老祖宗家搬....”陆晋远还是有疑问。

    但族里有问题,应由族里解决,

    搬运老祖宗的私财,这算什么回事?

    二叔公没好气踢了他一脚,硼着老脸骂道:“要是公房有,老子还用在你这里听你废话?这些是族里跟老祖宗借的,晚些公房缓过来,再还给老祖宗,滚,忙你的去”

    看到二叔公发脾气,陆晋远也不敢多说,连忙走开。

    看到人手不够,二叔公又点了几个围观的人帮忙搬运,看热闹的陆长乐被点中。

    不用搬抬,协助二叔公清点、登记。

    陆长乐找了个机会,小声问道:“二叔公,那个郑芝豹,挺好说话,也不抓人。”

    出动骑兵强行制止,然后把人全都放了回去。

    什么时候,官府这么好说话?

    “好说话?”二叔公不以为然地说:“民不举,官不究,死伤不用他们管,事后还有孝敬,何乐而不为。”

    顿了一下,二叔公嘲讽地说:“四年前那一仗,比这场还要大,孝敬送上去,郑总兵上个奏折,妙笔一转,成了两族人合力抗击流窜的海盗,几百条人命一笔带过,要来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巩固海防,郑家老二(郑鸿逵)捞了一个游击将军,多好,抓了我们,还得管饭呢。”

    陆长乐默言。

    这就是明末,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拥兵自重的左良玉,多次抗旨不遵、纵兵抢掠财货民女,还杀良冒功,朝廷对他非常痛恨,可每一次都是训斥罚俸,随后又重用。

    无它,朝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管不了,

    还指望他去剿叛贼。

    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朝廷更是鞭长莫及,都是总兵郑芝龙说了算。

    为了让郑家出钱出兵帮助剿匪,还要不停安抚、升官。

    郑芝龙是海盗出身,崇尚武力,对私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充当裁判,这些年福建的私斗越来越多。

    陆杨两族械斗,只是福建私斗的冰山一角。

    “二叔公,老祖宗呢?”陆长乐随口问道。

    刚开始干架时,老祖宗还在后面督战、调度,后来一直没见人。

    “老祖宗跟几个老人商量抢擂台的事”

    “抢擂台?二叔公,抢什么擂台?”还不等陆长乐开口,一旁的陆长真抢先问了。

    不仅是陆长真,在场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吃惊地看着二叔公。

    没听过这回事啊。

    二叔公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那个杀千刀的郑芝豹,坏了我们的事也就算了,还说陆杨两族斗了一百多年,死伤无数,影响非常恶劣,扬言要彻底解决两族的恩怨。”

    “他说两族人争斗的根源是争水,只要把水的问题解决,那两族也就没有再打的理由”

    “在他的强压下,老祖宗和杨氏族长杨正保都同意,用抢擂台的方式决定水的分配。”

    “郑芝豹在两村交界龙王庙前的空地搭建擂台,擂台放十枚特制的铜钱,两族各派十五人抢夺。”

    “得一枚铜钱,就得花溪一分水。”

    “无论结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能有异议,更不能私下械斗。”

    陆长乐忍不住惊呼:“这样也行?

    为官一任,不造福一方也就算了,还设擂台让两族人私斗,这不是助长暴力吗?

    二叔公不以为然地说:“要是你手里有兵,怎么做都行。”

    乱世,真理掌握在拳头手里。

    众人又围着二叔公打听擂台的事,陆长乐一边登记,一边竖起耳朵听。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陆长乐终于完成二叔公交待的任务。

    看看祠堂的方向,还是那么忙碌,不时还传来几声怒吼,

    听声音,就知老祖宗、族老和各房头商议抢擂台的事。

    比祠堂更大声的是,祠堂正对面晒谷场的练武声,

    “腰马合一,腰要挺,马步要稳”

    “左拳出”

    “嗬”

    “左拳收,右拳出”

    “嗬嗬”

    “刚才的动作,连做三遍,记住,出拳要快,准、狠。”

    “嗬嗬嗬...”

    晒谷场上,二百多名五岁到十二岁不等的陆氏子弟,在族里武艺好手的带领下练武,

    每天都有族里的好手在晒谷场传授武艺,

    陆氏子弟都可以来学习。

    不收费,练得好族里还有奖励。

    很多孩子又黑又瘦,好像一根麻杆,明显是营养不足。

    可他们一个个眼神坚定,小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次出拳都用尽全身力量,显得有板有眼,

    惨烈的氏族械斗刚刚打完,族里乱成一团,

    能来的孩子,都自动自觉到这里练武,

    风雨不改,雷打不动,

    这就是福州陆氏能在多次海盗、乱贼袭击中屹立不倒的原因。

    看了一会,陆长乐移开目光,当目光落在祠堂最左边的小棚屋时,呆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小棚屋前多了一条队。

    排队的都是妇人和孩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些东西,

    有的手里拿提着小块鲜肉、有人拿着半边兔子、有人用海草绑了一尾鱼,都是肉类。

    “乐哥儿,还楞着干嘛,还不快去送三分肉?”提着小半边鸡的小妇人看到发呆的陆长乐,忍不住提醒。

    三分肉?

    想起了,族里有个规矩,每家每户,割了肉、打了猎或捞了鱼,

    留七捐三,捐出的肉,由族里分配,分给那些为族里受伤、遇难的人,

    也分给族里生活困难的家庭,所以叫三分肉。

    捐出三分,也就少吃几口,对一些生活困难或需要照顾的族人来说,三分肉可能是救命的粮。

    这是族人团结的一个表现。

    陆长乐有个任务,把收集到的三分肉送到有需要的族人手里。

    派“三分肉”是一个光荣的任务,送肉时不仅可以混个脸熟,也容易得到族人认同。

    说得直白一些,能进陆氏祠堂正堂议事的人,都有过派三分肉的经历,

    只有族里重点培养对象才有这个资格。

    父母都是为族里牺牲,陆长乐也是长乐县最年轻的童生,族里一致让陆长乐负责派三分肉。

    除了陆长青,还有三个人有送肉的资格:

    老祖宗的侄孙陆长庚,族里的智多星,族里很多事都是他出谋划策;

    二叔公的儿子陆思明,族里公认武艺最强的人,做过前任福建巡抚张肯堂的私卫;

    最后一个是四房的陆长富,擅长种茶,把族里的茶山经营得有声有色。

    陆长乐点点头说:“巧嫂子,我这就去。”

    走到小棚屋前,刚准备清点一下族人们送上来的三分肉时,

    “啪”的一声,手被人拍开了。

    “长威,别闹。”陆长乐看到拍自己手的是堂弟陆长威,皱着眉头说。

    记忆中陆长威跟自己不对眼,说白点就是看不起。

    陆长威有些鄙视地看了陆长乐一眼,懒洋洋地说:“老祖宗发话了,让你歇着,以后派肉事交给我了。”

    说到后面,嘴里还崩出“废物”两个字。

    领了族里那么多学米,学问越学越倒回去,为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本来就够丢人。

    昨天去帮架,给那个姓杨的小娘皮打到跪下,把福州陆氏的脸面都丢光了。

    两族人干架时,陆长乐选择在山坡上观战,

    在陆长威看来,自己这个堂兄是诈伤,怂了。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堂兄,

    更不配送三分肉。

    “对,这肉是威哥儿派好。”

    “早该换人了。”

    “派三分肉的人,怎么能是一个软骨头,老祖宗换得好。”

    “活该,学米也该收回,让他到山上种茶。”

    围观的族人先是惊讶,很快纷纷出言支持。

    这次两族干架,陆长威表现出色,他们自然支持陆长威。

    陆长乐看了一下堆成小山的三分肉,低头走开。

    老祖宗都发了话,这件事就定局,谁也改不了。

    看陆长乐转身离开,陆长威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刻意提高音量说:“百无一用,说的就是你,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陆长乐没有反驳,低头离开。

    倭寇、海盗和族斗,把福州陆氏拧成一根绳,

    所有人都听族里安排,为族里办事,领取族里发放的分配,

    族里不养闲人,所有人都要做到人尽其用,

    在陆氏一族,谁贡献大,谁说话有底气、走路腰杆挺,

    陆长乐底气不够,被挖苦只能咬牙忍着。

    在山坡上秀了一波演技,只是让一小部分族人对自己改观,

    还多是老弱病残。

    这次跟杨氏干架,估计自己让老祖宗失望,把派三分肉的权力也收回,

    一个不好的信号。

    真是派到山上种茶,在族里就难有出头之日。

    都说乱世出英雄,

    此时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想着怎么抢人、抢粮抢地盘,

    建虏磨刀霍霍想着从大明掠夺更多的人口和财货,

    自己决心创一番事业,再不抓点紧,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得加把劲。

    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对了,那个擂台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

    失去了,怕什么,

    拿回来就是。

004 传教士尼克

    陆长乐走到祠堂,想在门外听听老族长和族老们说些什么,

    没想到正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还有人守着,

    转悠了好一会也听不到静,陆长乐没办法,有些失望地离开。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陆长威中气十足声音:“滚,滚得远远的,不然折了你的双腿。”

    应是那个后生惹怒了易怒的陆长威,

    还有几个后生跟着起哄,隐约中还听到有人痛苦的叫声,

    陆长乐摇摇头,也不想多管闲事,刚抬脚想想走时,

    身后传来“help,helpme!”的声音。

    来了外国人?

    陆长乐吃了一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过身,

    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左右、穿着教袍、金发碧眼的男子,被陆长威单手拎起来,

    被拎起的传教士拼命挣扎,两只脚在空中乱蹬,

    没人阻上陆长威,不少人还在一旁起哄叫好。

    陆长乐走过去打听一下,很快明白这件事的原委,

    金发男子不请自来,一来就嚷着什么“主的使者”“治伤,我会”“钱,不要”一类简单的话,

    没经过陆氏的人同意,就对受伤的柱子动手动脚,

    村里的人对夷人抵触,也不信任他,就把他往外赶,

    他倒好,推也不肯走,还要清理柱子的伤腿,不知他处理不好还是动了伤口,

    柱子当场疼得大叫起来,

    这下族人更急了,强行把他拖出去,有人动起手来没了分寸,

    闻讯赶来的陆长威,往他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单手把他拎起来。

    对不怀好意的人,陆长威一向深恶痛绝,

    就在陆长威炫耀武力时,

    突然“啪”的一声,一件物体从传教士身上掉下来。

    金灿灿的,圆圆的,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陆长威得意地说:“兄弟们快看,这个夷人还会下蛋呢,哈哈哈”

    围观的族人也跟着笑起来。

    站在一旁水叔有些好奇拾起那个好像马蹄的东西,只看了一眼,随即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金…甲牌?”

    金甲牌三个字一出,场面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红角旗、金甲牌,走遍福建不怕赖。

    这是福建民间流传的一句话,正是郑芝龙在福建只手遮天的写照。

    角旗和令牌都是郑芝龙所发,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上,比大明的官印、公文还有效:

    红角旗是红色绣有郑字的三角旗,有了这面旗,海上行船通畅无阻;

    金甲牌就是黄金打造的圆牌,有了这块令牌,在福建陆地上安心行走,不怕有人耍赖。

    红字旗的价钱不是固定的,它会根据船的大小、经营货物的品种而定。

    金甲牌相当于郑芝龙的私人令牌,只有跟郑芝龙亲近或赏识的人,才有机会机会得到,

    郑芝龙,字曰甲,小字一官,号飞黄,

    金是令牌由黄金打造,甲来自曰甲中的甲,据说这是金甲牌的由来。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话也说不利索的传教士,身上竟然有郑芝龙的令牌。

    陆长威也懵了,有点不知所措把那名传教士放下。

    “尼公子,尼公子,终于找到你了。”几名捕快拨开人群冲进来。

    为首的,正是长乐县新任捕头许大顺。

    许大顺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传教士尼克,脸色突变:“尼公子,你…受伤了,没事吧?”

    “捕...捕快大人,我的手...好痛”尼克看到穿衙役服的许大顺,暗暗松一口气,有些委屈地说。

    好心帮这些人治疗,他们竟然揍自己。

    许大顺安抚道说:“尼公子不要害怕,许某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尼克只会一些简单的大明话,隐隐听到“公道”两个字,加上许大顺是衙门的人,还救自己出险境,闻言点点头说:“好,好的,捕快先生。”

    得到尼克的同意,许大顺脸色一横,大声吼道:“来人,把这些刁民都拉回去,听候发落。”

    陆长威心里有些不妙,抢着说:“许捕头,这个夷人在村里鬼鬼崇崇,还对我们的族人动手动脚,非常可疑,怎么不抓他,反而抓我们呢?”

    “大胆,尼公子有通关公文,是朝廷的客人,何来鬼鬼祟祟?”许大顺冷笑地说:“再说了,是不是坏人,官府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定,来人,把这些狂徒全部抓回县衙。”

    陆长威一咬牙,大声吼道:“看谁敢在陆氏的地头抓人!”

    问都不问,就把过错全推在陆氏一族的头上,真当陆氏一族好欺负不成?

    话音一落,在场的陆氏子弟面色不善围过来,把许大顺、传教士还有二名捕快围了起来。

    这些年打海盗、防流匪、族斗,福州陆氏就没怕过,

    区区几名捕快想在陆氏的地盘闹事,还真不怕他。

    看着围过来的陆氏子弟,许大顺冷笑地说:“你们还想反了天不成,尼公子手持金甲牌,是郑总兵的座上宾,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动手,忘了红树湾的下场吗?”

    话音一落,在场陆氏的族人脸色齐变,站在最前面的陆长威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那是十年前的事,也就是崇祯四年,一支船队在红树湾停靠,船员想在红树村补给,

    好话说尽,连郑芝龙给的金甲令牌都拿出来,红树村的村民就是不同意,

    原来红树村出海的船被郑芝龙的人劫过,货抢了,还杀了几个人,那时起就结了仇,

    在别人眼里,郑芝龙是大明高官、总兵,

    在红树村民眼里,他还是那个杀人掠货、无恶不做的海盗。

    郑芝龙闻讯后大怒,派郑芝豹率兵把红树村团团围住,然后泼油纵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红树村二百七十二口人,一个人也逃不出,整个村落烧成废墟,

    事后还张帖公示,诬陷红树村私通海盗,

    红树湾事件后,福建没人再敢挑战郑芝龙的威严。

    谁会料到这个夷人传教士不仅有金甲令牌,还是郑芝龙的座上宾,

    比起十年前,郑芝龙现在的实力更强、威名更显赫。

    不好,当年那个穷凶极恶的郑芝豹就在附近,准备在龙王庙设擂台呢。

    正当陆长威等人不知怎么办时,二叔公及时出现,笑呵呵地说:“许捕头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一路辛苦,小老先陪许捕头先喝几盅,什么事都好说。”

    看到二叔公,陆长威暗暗松了一口气,小腿也不抖了。

    二叔公负责族里的帐房,没少跟县衙打交道,人面很广,

    跟许大顺也认识。

    “免了,本捕头正在办公,只讲律令,不谈私情。”

    许大顺说得言正词严,二叔公却气得不轻。

    好家伙,往日收孝敬时怎么没发现那么正气,

    为了讨好那个夷人,翻脸不认人?

    这时许大顺继续喝道:“还楞着干什么,拿人”

    陆长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想到二叔公出面,许大顺竟然不卖二叔公的面子。

    不会真抓到牢里去吧?

    “许捕头,我们福州陆氏一向奉公守法,这次肯定是误会,还请许捕头周旋一下,事后陆氏必有孝敬送上。”就在陆长威惶恐不安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看清来人,刚才一脸据傲的许大顺楞了一下,好像变脸一样,冰冷的脸上有了笑意,给老族长行了一个礼:“原来是陆族长,失敬。”

    老族长曾在县衙当过幕僚,那时许长顺还不是捕头,只是一个最底等的杂役,

    算起来老族长是许长顺的前辈,再加上老族长还是福州陆氏的族长,

    于公于私,许大顺也要给点面子。

    “许捕头这是折杀老朽了,尼公子这事,你看....”

    发生这么大的事,有人通知正在祠堂里密会的族老和老族长,

    许大顺不肯卖二叔公面子,老族长不得不亲自出面。

    三天后就要抢擂台,郑芝豹可不会理会人员是否齐整,再说牵涉到郑芝龙,一定要慎之又慎。

    说到正事,许大顺脸色一变,一脸正色地说:“此事牵涉到郑总兵,许某区区一个小捕头,不敢擅作主张,请陆老见谅。”

    死道友莫死贫道,尼克传教士出了事,许大顺也不知自己能不能避过这一劫,

    还等这些人替自己挡郑总兵的怒火呢。

    哪里肯放过陆氏的人。

    捕快拿出绳索准备绑人,正当所有人不知所措时,

    陆长乐挤到尼克面前,面带微笑地说:“MayGodblessyou,Amen“(上帝保佑你,阿门)

005 打脸来得太快

    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说一句一点也听不明白的话,许大顺刚想训斥时,

    一旁的尼克明显楞了一下,很快,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划了一个十字,一本正经地说:““MayGodblessyou,Amen“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两人愉快地交流起来。

    说的是英语。

    许大顺惊讶地看了看陆长乐,又把目光落在老族长身上,

    夷话说得这么好,福州陆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二叔公、老族长等人也是一脸迷茫,

    他们也不知陆长乐突然会说夷人的话,

    这个啥也不是的陆长乐,什么时候会说夷话?

    经过交流得知,尼克来自葡萄牙,受教廷委派到大明传教。

    佛道两教在华夏根深蒂固,传教进展缓慢,尼克心里很焦急,

    听说兴平村有多人受伤,马上带人赶到这里找机会传教,

    翻译兼助手在路上摔下马,腿扭伤了,劝尼克晚些再去兴平村,

    尼克传教心切,一个人赶了过来,

    因为会的大明话不多,交流不畅,被陆氏族人当成坏人。

    至于许长顺他们,估计是助手怕尼克出事,去县衙找来的。

    简单聊了几句,陆长乐扭头对许大顺说:“许捕头,这件事是误会,尼公子决定不再追究刚才的事,还会留下替伤者疗伤,辛苦许捕头这一趟了。”

    陆长乐跟尼克说,要是因为这件事惊动官府,不仅会伤害人们对新教的印象,还会让百姓对新教产生厌恶,

    以后老百姓对他敬而远之,这样对传教非常不利,

    尼克一听,马上决定原谅这些还没沐浴神光的...子民。

    误会?没事了?

    这么好说话?

    许大顺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尼克,尼克笑容满面地说:“是的,误会,我们是...是....朋友。”

    “他们对公子不敬,要是郑总兵得知,小的怕...怕不好交待。”

    尼克张张嘴,想说什么,一急反而说不出,转头跟陆长乐说了几句英语。

    陆长乐点点头,笑着对许大顺说:“许捕头,尼公子这件事他自有交待,让你带人回衙门,若是坚持抓人,他会向郑总兵投诉,说你阻挠他传教。”

    许大顺吓了一跳,堆着笑脸对陆长乐说:“我这就走,这就走,还劳烦陆公子,在尼公子面子多说几句好话,拜托了。”

    说完,还给陆长乐行了一个礼。

    也不知两人聊些什么,尼克明显很信任陆长乐,

    尼克是郑总兵的客人,要是他在郑总兵面前随意说一句自己不好,

    人头就得落地,说不定家人也被牵连,

    没办法,只能跟陆长乐服个软。

    一旁的陆长威惊讶得张大嘴巴,都能塞进二个鸡蛋了:

    刚才一脸大义凛然、气焰嚣张的许大顺,

    二叔公和老族长出面都搞不掂,

    现在像孙子一样向陆长乐示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陆长乐笑着回答:“许铺头放心,我会跟尼公子解释清楚。”

    许大顺松了一口气,连连谢过,这才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还想找机会,狠狠敲一下陆氏的竹竿,没想到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大顺一走,尼克也顺利给受伤的族人治伤。

    经过交流得知,尼克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陆长乐跟老族长和二叔公解释后,二人没有阻拦。

    尼克去治伤员了,二叔公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有些疑惑地问:

    “长乐,你刚才跟那个夷人说话,看你说得还挺溜,什么时候会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感觉长乐受伤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仅主动请战,还能跟跟夷人交流。

    人也变得自信、开朗起来。

    老族长、围观的族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长乐。

    谁会料到一个干啥啥不成、混吃等死的家伙,

    关键时刻帮福州陆氏逃过一劫。

    真进了县衙的大牢,那些吏役还不把陆氏一族敲骨吸髓?

    陆长乐早就想好对策,连忙解释:“有段时间不安分,没少往城里跑,无意中结识一个精通大明话的夷人,一来二去就跟他学了几句,晚辈也没想到能派上用场,让二叔公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倒也没有白折腾”二叔公释然。

    福州是大明重要的出口港,经常有夷商往来,有夷商为了更好经商,放乡随俗学会大明的语言。

    混小子有段时间没学好,没想到歪打正着,学会了夷话。

    读书种就是不同,学什么都快。

    老族长看着陆长乐,点点头说:“艺多不压身,挺好。。”

    二叔公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乐哥儿在,不然这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里,二叔公指着陆长威训斥:“威哥儿,你那暴脾气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挥拳,要不是你长乐哥在,都不知要捅出多大的蒌子,还不向你长乐哥道谢?”

    一想起金甲牌,二叔公就后怕,弄不好兴平村就是第二个红树村。

    “这...”陆长威有些犹豫了。

    给自己最看不起的人道谢,感觉怪怪的,

    刚才还当众大声嘲讽陆长乐,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怎么,你还没醒悟?”二叔公眼一瞪,脸色明显带着不满。

    陆长威吓了一跳,咬咬牙,对陆长乐说:“长乐哥,这次谢谢你了。”

    “都是自家人,谢什么,听二叔公的话,以后做事多动动脑筋,三思而后行”陆长乐语长心重地说。

    变相骂自己没脑子?

    陆长威脸色一红,拳头都捏紧了,一看到旁边脸色不悦的二叔公,老族长和柱首也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强忍下这么闷气,低下头小声说:“是,谢乐哥教导。”

    刚才还骂狗都陆长乐强一点,现在却被陆长乐训得像个孙子,

    岂不是说自己连狗都不如?

    陆长威有种被当众抽嘴巴,还是抽到脸都肿了的感觉。

    恨不得地下有点缝,自己一头扎进去。

    老族长摆摆手说:“没事了,一个个都忙去吧,继续开会。”

    说罢,倒背着双手慢慢走回去。

    二叔公拉住陆长乐叮嘱几句,主要是看紧那个尼克,这才进祠堂继续开会。

    三天后的抢擂台,关乎到福州陆氏的繁荣兴盛,

    这才是头等大事。

    陆长乐找到尼克时,只见尼克正利索得替一名族人医治肩膀的伤,

    清理伤口、用药、包扎,动作很娴熟,

    尼克没有说谎,他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正好尼克跟一名族人交流不顺,陆长乐及时走过去,

    一边翻译,一边给尼克打下手,

    陆长乐也利用这个机会,向尼克打听大明外世界发生的事,

    忙了不到半个时辰,尼克的另一个翻译赶到,陆长乐也趁机告辞。

    传教士在大明是异类,说不定那天就遭人清算,

    尼克只是一名普通的传教士,手里却有郑芝龙的金甲牌,

    他跟郑芝龙到底什么关系,谁也不清楚,

    说不好还是郑芝龙的密探,

    打探到想知道的事后,最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看看天色不早,陆长乐径直回家。

    回到记忆中的家,夯土彻的房子,年久失修,墙都掉灰了,坑坑洼洼,破了的屋顶只用茅草盖着。

    唯一的家什是一套残破的桌椅,坐上去咯吱咯吱响。

    刚揭开米缸,就闻到一股霉味,向下一看,空空如也。

    屋里找不到吃的东西,翻了半天,只找到二套不值钱的旧衣裳,还有角落里翻出十二个铜钱。

    这家境,老鼠来了得饿死,贼人看到得摇头。

    要是停了学米,估计得饿死。

    看来不仅要挽回声誉,尽快出人头地,还得解决钱的问题。

    钱不是万能,没钱,什么时候都是万万不能。

    赚钱和挽回声誉是明天的事,陆长乐发现在一件很迫切解决的事,吃饭。

    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

    族里有准备饭菜,都让那个尼克给耽搁,

    这时去肯定没了,

    让人为自己起炉生火?陆长乐自认还不够这个资格。

    就在陆长乐郁闷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长乐哥,长乐哥在家吗?”

    陆长乐应了一声,出门一看,原来是瘦猴。

    瘦猴的名字是陆长兴,巧嫂的儿子,今年只有十五岁。

    巧嫂的丈夫三年前偷偷出海打渔,想补贴家用,没想到遇到定海所的巡视船,

    普通人哪有郑家的三角旗,被官兵当场射死。

    家里没了顶梁柱,本来拮据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长身体时营养不够,陆长兴长得又矮又瘦,于是有了瘦猴的外号。

    “长乐哥,这碗跳跳鱼汤给你”瘦猴把一碗鱼汤双手送到陆长乐的面前。

    一股鱼肉的鲜香扑鼻而来,陆长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瘦猴,我不饿,你吃吧。”陆长乐犹豫一下,很快摇摇头。

    家里没有顶梁柱,巧嫂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长乐哥,你受了伤,跳跳鱼汤正好补身子。”瘦猴一脸认真地说。

    “都是自家人,长乐哥你就别推了,再说这跳跳鱼是我钓的,不花钱。”

    陆长乐谢了一声,接过瓷碗,随口问道:“瘦猴,什么时候去钓的?”

    都说到这份上,再推也不好,陆长乐也是真饿了。

    等自己飞黄腾达,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母子。

006 挺身而出

    “就在响午,老祖宗让我望风,看看有没有水狗子经过,看到不少跳跳鱼,估计是前天涨潮时来的,顺手钓了些,嘻嘻。”瘦猴有些得意地说。

    水狗子就是福建水师巡逻队,以前是防海盗,现在主要是禁止普通人私人自下海经商、捕捞,

    老百姓暗地里叫他们水狗子。

    陆长乐笑着说:“那些跳跳鱼碰上你,算是倒了大霉。”

    跳跳鱼又叫弹涂鱼,在涂滩上生活,涂滩难行,跳跳的个头小、动作灵活,普通人很难捕捉。

    瘦猴人小,不过脑瓜子灵活,手也巧,练了一手飞钓的本领。

    用钓鱼的杆子把自制的钩子甩到跳跳鱼附近,瞄准,杆子猛地一拖,钓子闪电般勾中跳跳鱼,一钓一个准,堪称绝技。

    一碗鲜美的鱼汤下肚,整个人舒坦多了,陆长乐再次谢过。

    简单洗漱后,陆长乐躺在床上没有马上睡,

    人很累,但脑子很活跃,一直盘算着,

    福州陆氏遇上事,是危机;要是处理好了,对自己来说也是转机,

    陆长乐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一直折腾到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响午,陆氏祠堂对面的晒谷场上,二十四名青壮分成三行,一个个站得像杆子一样笔直。

    都是族中最强壮、身手最好的陆氏子弟,

    抢擂台要十五人,多挑九个人作后备,预防突发情况。

    排在第一列头位的,是昨天表现出色的陆长威。

    二十四名青壮,清一色穿着小短褂,阳光下,那一绺绺结实的肌肉发着异样的光芒。

    陆晋远看着族里的后生,暗暗点点头:这些都是福州陆氏的希望,

    年轻的一代,是时候挑起担子了。

    作为族里的柱首,陆晋远负责这次关系福州陆氏命运的擂台赛。

    族长总管全族事务,族老在旁协助、提供意见,族里日常事务都是柱首和各房的房头处理。

    可惜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要不然陆晋远肯定亲自上场。

    “一会所有人进祠堂给先人上香,求先人庇佑,老祖宗发话了,长威,你上头柱香。”陆晋远开口道。

    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的兴衰和荣辱,一定要全力以赴,

    人员选定了,要禀报先人,祈求先人庇佑。

    “是..是,谢谢...晋远叔”陆长威激动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宗祠是族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矩规很多,拜先人时跪的位置、上香的顺序、用多大多长的香都有严格的标准。

    老祖宗膝下无子,昨天让自己分三分肉,今天又让自己上头柱香,

    这是把自己视作接班人来培养啊。

    光是想想,陆长威就激动得浑身打颤。

    正当一行人准备进祠堂拜祭时,陆长乐突然拦在前面:“慢着,我有话要说。”

    陆晋远看到陆长乐拦在前面,面色有些不悦地说:“长乐,现在做正事,别闹。”

    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小女子当众打倒跪下,

    福州陆氏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还以为福州陆氏能出一个举人老爷,壮大氏族,没想到愿望落空。

    要不是看在陆长乐亡父亡母份上,昨天又替族里逃过一劫,

    陆晋远早就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真以为柱首这么好说话?

    陆长乐一脸认真地说:“远叔,我不是闹,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陆晋远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

    祭祀先人,是一件很严肃、庄重的事,能轻易打扰吗?

    “我要加入队伍,去抢擂台。”陆长乐很真地说。

    话音刚落,陆晋远还没说话,一旁的陆长威扑哧的一声笑了。

    “我没听错吧,陆长乐,你想参加抢擂台?”陆长威有些夸张地说。

    被挑中的子弟,是族里身手最好、最强壮的,陆长乐瘦得像麻杆一样,能干什么?

    脑袋破点皮,就装伤躲在后面,不敢上场,

    这种贪生怕死的窝囊废,还想加入抢擂台的队伍?

    脑子没问题吧?

    昨天在陆长乐面前丢了脸,有机会扳回,陆长威肯定不能错过。

    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我身上流的是陆氏的血,拜的是陆氏的祠堂,身为福州陆氏的一份子,为族里出力,有什么问题?”

    陆长威举起双臂,稍稍用力,一绺绺的肌肉像像一只只小老鼠窜来窜去,挑恤地说:“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的生死荣辱,就你这小身板,估计碰一下,骨头都得断。”

    说到这里,陆长威故意提高音量:“要是某人害怕怯场,膝盖软,又跪下,福州陆氏可没那么多脸面丢。”

    现场传来一阵窃笑声。

    陆长乐一脸坦然地说:“那次只是意外,给族里蒙了羞,正好戴罪立功。”

    “就凭你?哈哈哈”陆长威瞪大双眼看着陆长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也笑得更起劲了。

    陆长乐不管挑衅的陆长威,很认真地对陆晋远说:“远叔,你让长威当队长,会输;让我当队长,能赢。”

    “放屁,陆长乐,你不是醉酒还没醒?这不是耍嘴皮子,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让人碰一下,骨头都得断,这次是跟姓杨的拼命,要签生死状的,你捣什么乱。”陆长威忍不住破口大骂。

    陆长威承认陆长乐能说会道,昨天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次不是去讲道理,而是拼命,

    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生死存亡,这么重要的事,哪能由着他捣乱。

    陆长乐不慌不忙地问:“长威,你是队长,我问你,这次抢擂台,有几分把握?”

    “还没上擂台,谁说得准啊,反正姓杨的想欺负我们,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陆长威好像炫耀似地举起满是老茧的拳头。

    “不知道是吧,我问你,杨氏有那些人出战?”

    陆长威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啊,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吧”

    “杨氏用什么办法,或者说有什么后招,这个知道吗?”

    陆长威咬咬牙,不过还是摇摇头。

    “擂台呢,有多高?搭成什么样?”

    “对手比我们强,有什么办法应对?”

    “落后了,有什么对策?”

    “我们有几个好手受了伤,实力不如杨氏,想到什么补救的办法?”

    陆长乐连珠发炮一连问好了好几个问题,陆长威一个也答不上来。

    答不上来的陆长威感到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指着陆长乐冷笑道:“要是擂台是耍嘴皮子,肯定派你去,可惜这次是拼命,一力降十会知道吧。”

    顿了一下,陆长威意犹未尽地说:“陆长乐,就你那武艺和胆色,上擂台那是给陆氏丢人,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你能想到,难道老祖宗、族老他们想不到?哼哼,最后上场的,还是我,说明我比你更适合。”

    陆晋远挥挥手说:“大牛、二虎,你们把长乐拉下去。”

    不能再让这小子胡闹,误了正事,老祖宗饶不了自己。

    刚开始陆晋远觉得陆长乐说得在理,

    经陆长威一分析,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也对,昨天闭门商议了近三个时辰,陆长乐想到的,老祖宗他们肯定也能想到,

    指定陆长威上头柱香,说明他是最佳人选,

    起码现在是。

    大牛、二虎应了一声,一人拉着陆长乐一只胳膊,把他强行架走。

    “别,别拉,远叔,我说真的,不信我跟长威比一下,不比别的,就比气力。”陆长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

    这是一次挽回颜面、提升地位的绝好机会,陆长乐不能轻易放弃。

    看到陆晋远无动于衷,陆长乐大声喊道:“远叔,就比一次,输了我不读书了,上山种茶。”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寂静,就是陆长威眼里也出现不敢相信的目光。

    读书人轻松,地位高,有机会成为举人老爷,不像做泥腿子和贱商,一辈子也没出息。

    别看福州陆氏几千号人,有机会读书的加起来没十个,

    族里发学米的名额仅有五个。

    陆晋远楞了一下,还是挥挥手:“这孩子伤了脑袋还没好,又在乱说话了,拉走。”

    气糊涂了?

    有读书人不做,跑到地里刨食?

    就陆长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能做什么?

    不是看在跟陆长乐亡父共过生死患难的份上,陆晋远真想应下,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慢着,让他比。”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大牛、二虎一听,连忙松开手,

    说话的老祖宗。

    陆晋远有些为难地说:“老祖宗,吉时快到了,一会还要训练,你看...”

    老族长摆摆手说:“这次比赛,关乎到福州陆氏的生死存亡,一定要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有人觉自己比选中的人强,都可以提出挑战,公平、公正、公开,谁都有机会,长乐流的是陆氏的血,拜的是陆氏祠堂,他有这个权力。”

    说到这里,老族长扭头对陆长威说:“长威,长乐要挑战你,可敢应?”

    “回老祖宗的话,敢。”陆长威收起嚣张,恭恭敬敬地说。

    没人敢在老祖宗面放肆。

007 队长,我来做

    “长乐,你想怎么比?”老族长把目光放回陆长乐身上。

    “回老祖宗的话,这次跟姓杨的是文斗,都是兄弟手足,又快抢擂台了,谁伤了也不好,文比吧。”

    说完,陆长乐指着祠堂边修水渠剩下的那块石料说:“这块石头,自己一个人,不许找帮手,一柱香时间,把它绕祠堂一圈,长威,敢不敢?”

    “不敢?笑话!比气力,还怕你不成?”陆长威眉毛一扬,想都不想就应下。

    最受不了别人激将,特别是陆长乐。

    要是比学问,肯定不如陆长乐;

    比力气的话,陆长威自问让他一只手也稳赢。

    跟自己比力气,脑子被打坏了?

    双方都没意见,老族长同意让两人比试一下。

    二叔公走近老族长,压低声音说:“老祖宗,怎么由着那混小子胡闹?”

    离抢擂台还有三天时间,准确来说还有二天多一点,

    时间这么紧,不抓紧训练,还由着陆长乐胡闹?

    抢擂台不是比诗词,陆长乐那小体格,能做什么?

    昨天陆长乐主动请战,二叔公对他有改观,但不认同他的做法。

    老族长面色平静地说:“胡闹?也不一定,看看吧,反正三天也训练不出什么,就当放松一下。”

    有句话老族长没说出来,他对陆长威不太满意。

    陆长威的优点是力气大、身手好、敢打敢拼,

    缺点是脑袋不灵光,冲动蛮干。

    这次跟杨氏干仗,几个适合做队长的人选,不是死了就是受伤,只能矮挫子里选将军,硬着头皮让长威上。

    要是有更好的人选,老族长也乐意更换。

    要是平日,老族长肯定不会让陆长乐这样胡闹,

    不知为什么,总感到陆长乐这次能带给自己意外的惊喜。

    主要是陆长乐表现得太冷静了,冷静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

    说来也奇怪,陆长乐受伤后,说话做事明显周全多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主动请战,还能跟夷人交流。

    那一棍,开窍了?

    第一个出场是喜欢出风头的陆长威。

    陆长威走到那块大石头前,左右打量一下,

    很快拿出自己的练功带扎在腰间,这样方便提气运力。

    扎好腰带,简单热身后,陆长威先是示威一样瞄了陆长乐一眼,然后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大喝一声,阳光下,他健美的肌肉一绺绺突起,青筋暴涨,好像要从皮肤下崩弹出来一样。

    发力过猛的缘故,陆长威的脸变得通红,好像唱戏的红脸关公一样。

    “好!”

    “天生神力,威哥儿真是好样的。”

    “这把子气力,在族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乐哥儿怎么想的,比气力,他哪是威哥儿的对手,自取其辱。”

    一旁的老族长、二叔公等人也暗暗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

    陆长乐眼睛瞪得老大,这陆长威也太牛了,

    那块大石还想雕尊石像,称过,重八石二斗。

    换成后世的重量,大约在一千二百斤。

    后世有大力士抱起过二千斤的重量,一千二百斤还没到达不了人体的极限,

    特别是一个长年练武、爆发力强的人,

    可陆长威还是一个差二个月才满十七岁的少年,

    不得不说,陆长青被他这一波秀得头皮发麻。

    听到喝彩声,陆长威更加有兴奋,抱起重石艰难向上前走,

    一步、二步、三步......走到第十步时才吃力地放下。

    三寸长的香,只烧了半寸。

    陆长威休息片刻,很快又抱起大石向前走,

    二人约好,一柱香内绕祠堂一圈,谁时间少谁赢,

    绕不了,就看谁搬运的距离远。

    不觉得陆长乐能抱得动那块石头,陆长威还是卖力搬。

    差距越大,越好打陆长乐的脸。

    石头又大又重,陆长威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也只是把石头绕祠堂半圈。

    结束时,陆长威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轮到陆长乐上场。

    陆晋远招呼几个青壮,费了不少力气才把石头搬回原处。

    “长乐,开始吧”陆晋远也不多废话。

    话音一落,有人就把计时的香点着了。

    众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长乐,看他怎么收场。

    就陆长乐那小身板,没人看好他。

    缓过气来的陆长威更是放下狠话:“要是他能搬得动,我把那块石头吃了。”

    老族长没说话,静静在一旁看着。

    在众目睽睽下,陆长乐没急着去抱石头,不慌不忙从旁边一间空屋推出一辆奇怪的双轮车。

    说奇怪,因为那辆车没有车床,两个轮子间搭了一个三角架,

    架子上放着一根一丈多长的圆木,在车的最前面,还有一个套绳。

    “陆长乐,你耍赖”陆长威回过神,一脸气愤地说:“谁让你用工具的?”

    车子的造形太怪,不知为什么,陆长威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陆长乐边推车边解释:“耍赖?有吗?我只说不许找人帮,没说过不能用工具,你回头好好想想。”

    说话间,陆长乐已经把车推到大石前,开始用绳套起那块石头。

    陆长威一时语塞,张张嘴,想反驳,一时又找不说词。

    陆长乐只说不许找帮手,一个人把石头绕祠堂一圈。

    没说过不能用工具,也没说一定要抱着走。

    自己选了一个最费力的方法。

    陆长威一脸委屈地对老族长说:“老祖宗,陆长乐耍赖,你老人家主持公道。”

    老族长盯着陆长乐推出那辆奇特的车,头也不回地说:“自己理解不透,长乐是取了巧,并没违规。”

    跟别人打赌,连规则都没吃透、也不考虑得失,脑子一热就赌上,能怨别人?

    这脑子,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福州陆氏的未来,能交给这种人?

    老族长一开始没有阻止,就是觉得陆长威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套好石头,把叉子一撤,那块重达八石二斗的石头慢慢升起,距离地面大约半寸的距离。

    围观的族人都看呆了。

    陆长乐调整一下圆木的位置,看到石头被稳稳地吊起,长长松了一口气。

    说白了,在两个木轮上搭一个架,利用杠杆原理把石头吊起来。

    重量都落在两个轮子上,陆长乐尝试推了一下,还好,虽说有点吃力,推起来没问题。

    祠堂在族人心中很重要,建材用好的,就是四周的地也弄得很平整,推起来也不费劲。

    “这...这也行”陆晋远眼睛瞪得牛眼那么大,一脸不敢相信地说。

    八石二斗重的大石头,陆长乐弄了一辆奇怪的车,脸不红、气不喘就把它搬动了。

    二叔公揉了一下老眼,若有所思地对老族长说:“长乐书没白念,读书人的脑瓜子就是灵光。”

    那根计时的香只烧了一寸,陆长乐用架子车吊着大石绕了祠堂一圈。

    “使诈!”陆长威气呼呼地说:“要是用车,我也能拉,拉得比你还快,不服,我就是不服。”

    二叔公本想训陆长威几句,看到老族长没发话,犹豫一下,忍住没开口。

    很明显,老族长要看陆长乐怎么应对。

    陆长乐笑嘻嘻地说:“愿赌服输,怎么,输不起了?要不,我们比比学问?”

    “我只是说不服,没说过不承认”陆长威说到这里,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指着木车振振有词地说:

    “都说了不靠别人,陆长乐,你这车不是你造的吧,最起码这两个车轮不是你造的,说到底你违规了。”

    熟练的老木匠才能打造车轮,陆长威知道陆长乐造不出。

    “怎样你才服?”

    “只要不用车,你能搬动石头绕祠堂走一圈,我就服。”

    陆长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经得老族长同意后,在祠堂的柴火房挑了十多根没劈开、大小差不多的圆木,利用杠杆原理撬起,把圆木放在大石下,边推边放。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那块大石头再次绕祠堂一圈。

    “我输了”陆长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认输。

    虽说眼里还有不甘。

    “老祖宗,这次摆擂台,要签生死状,姓杨的可不是什么善类,俗话说得好,一力破十会,晚辈觉得,威哥儿也得上场,这样稳妥些。”陆晋远有些担心地说。

    陆晋远是柱首,在族里威信仅次到老族长和二叔公,话音一落,不少人点头称是。

    二叔公开口附和:“老祖宗,乐哥儿脑子灵光,让他加入预备队,出谋划策不错。”

    陆长乐最近表现不错,二叔公一直看在眼里,忍不住替他说话。

    老族长刚想点头,陆长乐突然开口:“老祖宗,能不能借一步,晚辈有几句话想向您老人家说。”

    要求不过份,老族长一口答应。

    也不用借步,二叔公、陆晋远等人主动走开,给二人腾出地方。

    “老祖宗,这次抢擂台,要是让我做队长,不敢说稳压杨氏一头,结果绝对比长威带队好”陆长乐一言惊人地说。

    不仅要加入抢擂队,目标还要做队长。

    老族长没有正面回陆长乐的话,转而问道:“说说你一大早,都干什么去了。”

    “回老祖宗的话,我偷偷去了舒荣村,爬上大树偷看了他们练习,又去了龙王庙看搭棚,跟搭擂台的工头打听过。”

    大半天不见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老族长暗暗点点头,开口问道:“要是你做队长,有几分把握?”

    有关这次抢擂台,老族长早早派人打听收集消息,

    没想到陆长乐主动去打听,谋定而动,这才是一个队长要做的。

    “最多三成”陆长乐坦率地说:“我们运气不好,几个扛头人受了伤,还有几个好手在外面回不来,杨氏的好手没什么损失,还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杨璇,对了,他们好像还有一套精妙的阵法”

    这些老族长也打听到了,闻言不动声色地问:“你有何对策?”

    “力敌必败,只能智取”

    陆长乐说完,压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小声说出来。

    众人听不到陆长乐说什么,不过看到老祖宗的脸色先是平静,慢慢有些惊讶,听到后面还频频点头。

    听完陆长乐的计划,老族长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盯着陆长乐看了一会,面色凝重地说:“你的计划不错,值得一搏,不过万事无绝对,若是擂台失利,陆氏一族何去何从,想过吗?”

    关乎陆氏一族的命运,老族长不得不慎重。

    陆长胸有成竹地说:“回老祖宗的话,想过,有三条出路”

    “哦,说说”老族长有些惊讶地说。

    “出路一,没有河水灌溉,可以挖井,晚辈从古书上找到几个汲水的设计,可以用畜力汲水浇田,牲口不够,略加改动,小孩也能轻易汲水”

    “出路二,改种需要水量少的作物,像桑、麻、果树等,对了,泉州有一种叫红薯的作物,只要有土就能活,产量还非常可观”

    “出路三,不种田,改其它营生,像种茶、造纸、酿酒等等都能维持生计,有手有脚还肯干,饿不了人。”

    老族长有些动容地拍拍陆长乐的肩膀:“好,好,好,果然是有备而来,我福州陆氏,出人物了,哈哈哈”

    主动请战,已是勇气可嘉,

    没想到陆长乐考虑这么多,甚至比自己这个做族长想得还周全,老族长也得对他刮目相看。

    “乐哥儿是这次擂台的队长,所有人都听从乐哥儿的指挥,晋远,你在一旁协助,有违者,族规伺候”老族长最后一锤定音。

    刚开始是长乐,这会成了乐哥儿。

    份量和地位在不经意间,提升了。

    “是,老祖宗”在场的人连忙答应。

    不管内心是否有疑惑,心里是否赞成。

    在福州陆氏这一亩三分地,老族长的话绝对比县官大老爷还要管用。

    陆长乐也不客气,谢过老族长后,指着一旁看热闹的瘦猴说:“瘦猴,你入队,一起到祠堂里上香。”

    “长乐哥,我...我...我不行吧”瘦猴楞了一下,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就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抢擂台哪时轮得到自己。

    陆长乐走过去,一把把他拉到队伍里:“我说行,你就行,跟着。”

    “慢着”陆长威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陆长乐说:“陆长乐,这次抢擂台是族里的大事,你要假公济私?

008 赌约

    抢擂台是十五人组队,组队讲配合,不是单打独斗,

    输了队长的位置,陆长威有些不甘,但也认了。

    谁让陆长乐的脑瓜子比自己好使,

    队长调整队员,陆长威没意见,

    可拉谁不好,拉瘦猴,这不是胡闹吗?

    瘦猴瘦得像竹竿,体质比陆长乐还差,上擂台能干什么?

    肯定是私心,族里很重视这次擂台,为了保证体力,所有队员每天都有一升米一斤肉的待遇,

    陆长乐平时和瘦猴走得近,拉他进预备队,这是公然占族里的便宜。

    围观的族人把目光落在陆长乐身上,看看他怎么辩解。

    面对族人的质疑,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我是队长,有选人的权利,你若是不服,可以找族老投诉。”

    第一个命令就质疑自己,陆长乐有点不爽。

    后天就要跟福州杨氏打擂台,团结很重要,要不然直接踢这家伙出队。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陆长威满意,冷笑地说:“跟姓杨的抢擂台,可不是小孩子玩泥沙,真误了事,陆长乐,你担得起吗?”

    由着陆长乐乱来,福州陆氏还有立足之地?

    权威一再被挑战,陆长乐有些不耐烦了,转过头向老族长行了一个礼:“老祖宗,我可以让长兴进队吗?”

    跟陆长威讲道理太费口水,直接找老族长解决。

    “你是队长,人员你说了算。”

    “有人不配合呢?”

    老族长抬起头,用目光巡视了一下族人,没人敢正视老祖宗的目光,纷纷低下头。

    “不配合的,找你晋远叔,他是柱首。”老族长说完,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陆晋远听到老祖宗发话,马上大声喝道:“听到没,老祖宗发话了,再有违者,族规伺候。”

    陆长乐的做法,其实陆晋远也不认同,

    不过老祖宗都发话了,肯定要听。

    老祖宗是族里的定海神针,经验告诉陆晋远,听老祖宗的不会错。

    二叔公这时也发话:“好了,排好队,随我进祠堂上香。”

    陆氏为擂台忙碌的时候,杨氏也没闲着。

    杨氏祠堂前,二十多名赤着胳膊的杨氏子弟正在卖力地训练,族长杨正保背着手看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

    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宝贝女儿杨璇。

    场上的杨氏子弟,有人持棍有人拿刀,三人一个小队,小队各自为战又相互协助,进退像行军布阵般很有章法。

    杨璇五岁拜名师学艺,五天前艺成回到杨氏,带回这套三杀阵。

    据说是高人从戚家军的布阵得到启发,再结合传下来的三才阵,得出这套三杀阵。

    这次族斗,陆氏几个扛头人都受了伤,实力大损,杨氏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女儿,还有一套三杀阵,赢面很大。

    涂滩那一仗有点突然,三杀阵还没来得及传授,

    要是早点学会,说不定在涂滩就把陆氏打服了。

    “璇儿,杨氏能不能出这口恶气,就看你的了。”杨正保看着女儿,一脸宠溺地说。

    自己膝下无子,好在女儿不输男。

    就一个宝贝女儿,不宠她宠谁?

    杨璇从小就聪颖、好胜,还是天生练武的奇才,

    杨氏抢擂队的队长,杨璇是靠自己高超的武艺抢下来的,族人们口服心服。

    “女儿一定不会令爹爹失望”杨璇信心十足地说。

    这二场架,杨璇一个人就放倒超过三十人,自己毫发未损。

    自信心爆棚。

    “大哥,大哥”这时四房房头杨正树兴冲冲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你看看,谁回来了。”

    “侄儿见过大伯”二个身材矫健、目光犀利的中年人齐齐向杨正保行礼。

    杨正保看到眼前的二人,眼前一亮,点点头说:“启军、启义,太好了,有你们在,我们杨氏的赢面就更高了。”

    杨启军、杨启义是杨氏族里的好手,因身手好,被富商重金邀去当私卫,

    族里一出事,房头杨正树就派人火速把他们召回来。

    杨正树得意地说:“大哥,姓陆的几个扛头人都受了伤,还有几个好手在福清一间车马行当护卫,游击将军郑芝虎奉旨领兵到河南剿匪,那几个姓陆的护着粮䓍上路,近期肯定回不到,我们杨氏这次赢定了。”

    “这一次,一定把陆氏踩在脚底。”杨正保咬牙切齿。

    赢面大,杨正保的信心,从来没这么多。

    五月初九,天气晴,宜祭祀、改灶、动土,忌婚娶、开市。

    花溪边,龙王庙。

    往日香火有些稀薄的龙王庙,今天人山人海,广场边、远处的小山坡挤满人,一些找不到位置的人,还爬到村上看。

    比长乐县城过年时的庙会还要热闹。

    人多,但不乱,很多人神色凝重,就是说话,明显也压低音量。

    现场不仅有凶神恶煞的官军站岗,还有长乐县的衙役维持秩序,

    福州二大氏族,陆氏和杨氏的擂台就设在这里,

    主持这次擂台的,是福建总兵郑芝龙之弟、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

    谁敢说半个不是。

    广场中央,是一个用毛竹一层层搭起来擂台,高逾二丈。

    福州陆氏在擂台的东面,福州杨氏在擂台的西面。

    “当当当”一名官兵连敲了三下铜锣,大声喊道:“肃静!”

    等众人静下来后,郑芝豹心腹陈千户走上去,拿出一张纸大声读了起来。

    大意是陆杨两族恶斗多年,不仅对两族是很大伤害,对地方也造成不良影响,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不忍两族再恶斗下去,设下擂台,让两族人的恩怨在擂台上解决。

    擂台过后,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不能有异议,更不能再私下械斗。

    郑芝豹看了看身边的陆杨两位族长,沉着问道:“两位族长,都听清楚了吧?”

    老族长和杨正保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回指挥使的话,听清楚了。”

    别看二人在族里说一不二,在郑芝豹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海盗出身的郑芝豹不仅手里有权、麾下有兵,还凶名在外。

    郑芝豹点点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好了,签生死状。”

    签下生死状:

    上了擂台,生死各安天命,死伤各自承担;

    下了擂台,恩怨一笔抹过,严禁秋后算帐。

    在郑芝豹的主持下,先是二个族长签字作保,然后是两族参加擂台的人签。

    识字的人不多,大半人是画个小圈圈,然后打上指模。

    陆长乐神色复杂地签下的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来这到这里签的第一个名字,签在生死状上。

    “哟,这不是陆氏的那个小神童吗,怎么让你来抢擂台,姓陆的没人了?”

    “还敢来,一会别吓尿了?”

    “陆氏那个窝囊废,居然还是队长,哈哈,陆氏真没人了。”

    杨氏的队员看到陆长乐,先是惊讶,很快群嘲起来。

    这时杨璇也在生死状上签完名,看到陆长乐,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摇摇头说:“陆长乐是吧,你不是福州的神童吗,这么多年还是童生,别到老死还是神童。”

    说到后面,杨璇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像个翩翩少年郎,实则一点用也没用,一个照面就让自己放倒。

    最看不起这种银蜡锈枪、绣花枕头。

    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更洪亮的嘲笑声。

    “要是小娘子温柔贤淑一些、嘴下能留点德,说不定早嫁出去了,杨小娘子,别到老还是让叫小娘子。”陆长乐毫不客气反驳。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直呼姓名,又提糗事,还是害死前身的元凶,没必要给她留面子。

    “哈哈哈...”陆氏的队员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笑得最大声的陆长威,边笑边指着杨璇讽刺:“这头母老虎,谁敢要啊,哈哈哈”

    原来得意洋洋的杨璇,俏脸瞬间变红,瞪了陆长乐一眼,好看下巴微微向上抬,冷笑地说:“读过几年书,真是牙尖嘴利,希望你的身手和嘴巴一样利索,本小姐保证,上了擂台,绝不会一棍打死你。”

    凹凸有致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还有细长白皙的脖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还是一只暴力的天鹅。

    相夫教子是普通女子的心愿,对从小喜欢弄刀舞枪的杨璇来说,妇好、梁红玉、秦良玉、大唐平阳公主这些叱咤沙场的巾帼英雄,才是她的榜样。

    涂滩千人大混战,还有这次擂台,杨璇都是主动请战。

    明朝女子地位不高,三步不出闺门,那是大户人家才能做得到,

    普通老百姓的女儿,该干活还是要干,

    现在烽烟四起、礼乐崩坏,更顾不上了。

    赫赫有名的白杆兵统帅秦良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福建近海,明朝中后期倭寇、海盗肆虐,危急时候妇人、孩子也是一份战力,

    杨璇抛头露面干仗,大多人也没觉什么不妥,

    最多背后说句这小娘子好生能打。

    “那天喝酒误事,让你捡了便宜,这次不会了,小娘子,一会输了,别哭鼻子”陆长乐故意调戏道。

    表现太窝囊,用喝酒误事一笔带过,作为队长,气势不能输。

    “输?”杨璇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脸上现出嘲笑的神色,打量一下陆氏的抢擂队,又看看陆长乐,故意挑衅道:“陆公子这般有信心,敢不敢跟跟本小姐打个赌。”

    两族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了解,陆氏抢擂队少了好些好手,连陆长乐、瘦猴这样的人也来抢擂队。

    这不是给杨氏送菜吗?

    杨氏回来二个好手,又多了自己和三杀阵,杨璇现在信心满满。

    “赌什么?”陆长乐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简单,我家缺一个倒夜香的下人,这次抢擂台你若输了,到我府上做十年长仆,给本小姐鞍前马后,敢吗?”

    福州陆氏的神童给自己做下人,光是想想都解恨。

    陆长乐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到我家做十年丫环,给我铺床叠被?”

    “乐哥儿,不要中了她的激将法。”带队的陆晋远连忙劝阻。

    陆晋远是柱首,很清楚两族的实力,就现在来说,杨氏的赢面很大。

    这次抢擂台,在陆晋远心中,跟杨氏打平手就是大胜。

    “好,一言为定,在场的父老乡亲都是证人,言而无信者,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生怕陆长乐反悔,杨璇用话堵了后路。

    还没等陆晋远说话,陆长乐想也没想就应下:“一言为定。”

009 擂台激斗

    杨正保看了看老对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陆老鬼,看来你给的那份学米要糟塌了。”

    有奚落死对头的机会,杨正保不会轻易放过。

    老族长唉了一口气,有些羡慕地说:“杨正保,你有一个好女儿,老夫真有点佩服,你知老夫最佩服她哪点吗?”

    “璇儿优点太多,说起来,真猜不出你佩服她哪一点。”杨正保挺了挺腰杆,面带骄傲地说。

    老族长一本正经说:“佩服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嫁不出,就找个法子送自己出门,嘿嘿嘿”

    “老不死,敢污蔑我女儿,老子撕了你。”杨正保悖然大怒,扬拳就要揍。

    女儿是杨正保的逆鳞,谁敢辱她,那是打杨正保的脸。

    “来啊,怕你不成”面对暴怒的杨正保,老族长不躲,还向前踏上半步。

    两族相斗,气势上绝不能输。

    还没动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刀对准二人,厉声喝道:“放肆,敢在指挥使面前撒野!”

    杨正保和老族长吓了一跳,连忙退开说不敢。

    趁着还没开始,陆长乐把队员聚在一起作最后的动员。

    “现在是为福州陆氏拼命,所有人,不管你们服不服我,也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从这一刻开始,所有恩怨都抛开一边,所有人都听要我指挥。”陆长乐一脸严肃地说。

    众人齐声应诺,就是一向不服陆长威,也一脸认真地答应。

    陆长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该说的,老祖宗、族老他们都说了,我也就不罗嗦,记住,一万二千三百九十二口族人的希望,落在我们十五人的身上。”

    “队长放心”陆长威咬着牙说:“姓杨的想猖狂,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小虎红着双眼说:“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长乐哥,你就看着吧”

    众人纷纷表态,表示宁可死在擂台,绝不退退缩。

    陆长乐拍拍脸色有些发白的瘦猴,安抚道:“瘦猴,怕吗?”

    “不...不怕,就是死了,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瘦猴看到陆长乐关切的目光,勇气又多了二分。

    “就知你是好样的,一会就靠你了”陆长乐继续给他打气。

    感到自己被器重,瘦猴挺了挺腰,郑重地点点头说:“长乐哥,长威哥,还有这么多兄弟,我一定好好干。”

    鼓励完瘦猴,陆长乐压低声音说:“兄弟们,秘密武器都带好了吗?”

    众人往怀里摸了一下,纷纷说带好了。

    “好”陆长乐拍拍手说:“原计划不变,小虎扰乱他们布置,瘦猴偷袭,剩下的人跟我拖住他们,所有人都要听我指挥,不准擅行动。”

    “是,队长”这一次队员齐声应答,

    就在陆长乐作最后布置和动员时,

    旁边杨氏抢擂台也围在一起做最后的动员。

    二队人,加起来只有三十人,现场竟然迸发出一种视死如归、有进没退的死气,

    陆长乐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习武成风、打斗中成长的氏族。

    郑芝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把手里的杯子一放,嗡声嗡气地说:“为何还没开始?”

    堂堂卫指挥使,在福建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人物,纡尊降贵主持两个小族的族斗,拖拖拉拉算什么。

    光是喝酒没意思,看着两族人生死厮杀来助兴,更有味。

    “回将军的话,双方签完生死状,随时可以开始”负责主持的陈千户连忙应道。

    “开始吧”郑芝豹舔了一下唇边,有些期待地说。

    郑芝豹很怀念还是没有接受朝廷招安,在海上做海盗的时光,

    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披了这一身官皮后,制肘反而多了。

    给械斗的两族人设生死擂台,其它官员想都不敢想,郑芝豹一点也没在乎。

    大明天子要是待郑家好些,还听他的,要是大明天子对郑家不利,立马反了他。

    平贼将军左良玉多次听旨不从,还纵兵抢掠,弹劾他的奏折堆积如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大哥说得对,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陈千户连忙应下,走到擂台前示意众人静下后,大声喝道:“双方代表出场,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陆长乐闻言一凛,握了一下手里的长刀,点齐人员,走到指定的位置。

    杨璇手执长棍,带着杨氏的队员,杀气腾腾地进场。

    陆、杨两族的族人、闻讯赶来围观的人加起来超万人,

    现场却静得针落可闻。

    还没开始抢擂,一股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已经弥漫开。

    确认双方人员后,有士兵用托盘向双方展示有特别标记的铜钱,这些铜钱最后一一放在擂台最高处。

    “一枚铜钱,一分水,只认铜钱不认人,只论成败不论功过,锣声一响,生死各安天命。”陈千户作最后的陈述。

    无人异议

    陈千户看了看两边的队伍,拿着铜锣走到场边,猛地一击铜锣。

    “当”的一声,擂台抢钱正式开始。

    锣声就像一块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头,一瞬间全场沸腾开来。

    “杨氏的子弟,把姓陆戝狗全宰了”

    “陆氏的好汉,上”

    “狗儿他爹,小心”

    “大勇,冲,别给你爹丢脸”

    “大哥,把姓杨的都打趴了”

    围观的族人、闲人纷纷为自己支持的人鼓舞助威,扯开喉咙大声叫喊着。

    “布阵”杨璇说完,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就在杨璇动的同时,陆长乐沉声喝道:“兄弟们,上!”

    一瞬间,两队人的眼睛都红了,像两把尖刀向擂台冲过去,

    距离擂台只有五丈,身高腿长的杨璇几步就接近擂台。

    眼看就要短兵相接时,只见林璇把手中的长棍向前一扎,双手握住棍尾,猛地一发力,白蜡木制成的长棍顿时弯得像拉满的长弓,冲力加弹力,眨眼间林璇就弹约擂台约一丈高的地方。

    “结阵”剩下的杨氏子弟快速结成三杀阵,拦在陆氏子弟的面前。

    这是杨璇跟队员商量好的对策,身手灵活的杨璇以最快速度抢铜钱,剩下的人负责拦截。

    郑芝豹说过,只认铜钱不认人,又不是看谁打倒的人多。

    一旁观战的杨正保摸了摸胡子,眼里闪过得意的神色,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旁边的死对头老族长。

    出了奇招,以为死对头会大惊失色,没想到,一旁的老族长一脸淡定。

    好像察觉到自己偷看他,还冷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惊慌,像是有所仗。

    就在杨正树疑惑的同时,陆长乐扭头吩咐:“长威,看你的。”

    陆长威顾不得回话,大声喝道:“小虎,上。”

    身体有些瘦削的小虎先是踩在大牛的背上,又从背上一脚踩在陆长威的双手上,

    陆长威双手用力一抛,大吼一声“起”,小虎的身形猛地窜起,像一只大鸟向擂台扑去,高度跟林璇差不多。

    林璇和小虎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拼命向高处爬。

    下面的两队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杨氏抢擂队三三成阵,相互照应,气势如虹向对手发动冲击;

    陆氏抢擂队好像变戏法一样,前面一排人拿出一面自制的小盾,后面的人拿长刀或长枪躲在后面。

    人数少,但打得很凶,出手没有丝毫保留,一见面就是拼命的打法。

    刚一照面就有人受伤见血。

    背负着全族人的期盼和前途,就是受伤也没人敢退,

    看着几十人像嗜血野兽在擂台拼命,

    郑芝豹深深呼吸一下,闻着散发空气中的血腥味,眼里闪过一丝满足的神色:“有点意思。”

    最喜欢看到流血惨叫,每次看到流血、听到惨叫,郑芝豹心情莫名兴奋。

    还在海上做海盗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个人是常事,海上的日子很沉闷,

    为了解闷,郑芝豹喜欢折磨抓到的俘虏打发时间,

    有时为了睡得香一些,睡觉时让手下在旁边对折磨俘虏,在惨叫声中酣然入梦。

    不是郑芝龙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让郑氏子弟在福建收敛些,

    郑芝豹在涂滩就把想陆杨两族给灭了。

    在自己地盘闹事,真当自己这个卫指挥使是纸糊的?

    老族长和杨正保顾不得再争吵,两人都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擂台,

    这次抢擂台,直接关系氏族的生死存亡。

    杨启军是杨氏一族的好手,打斗经验非常丰富,只出了二棍就发现不对:

    “启义,陆狗衣服里藏了暗甲,你带二组人冲擂台,帮小璇抢铜钱。”

    几棍打中陆氏子弟,硬梆梆的,明显衣服下绑了木板或铁板,难怪陆氏的人拼得那么凶。

    杨启军让兄弟杨启义去帮杨璇,自己带人拦截。

    暗甲、木盾增加防御的同时,也失去机动和进攻能力,抢铜钱优先。

    “丙、丁两组跟我上擂台”杨启义没有废话,大吼一声,带着一个小队退出战团,开始向上爬。

    搞突袭的杨璇,此刻和杨小虎在擂台的第三层打得难分难解。

    杨璇擅长长棍,长棍在竹架上有点施展不开,杨小虎动作很灵活,死死缠着杨璇。

    不求赢,就是缠着杨璇,不让她顺利往上爬最高处的铜钱。

    “砰砰...砰砰砰...”杨璇的长棍快而狠,打在还新鲜的毛竹上,毛竹不断破裂。

    威力十足。

    上万人围观,此刻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擂台,现场只有擂台上的人在拼命厮杀,

    有人肩上插着断刀,还在拼命向前,

    有人拖着露出白骨的断臂,还死守不退,

    受伤的人不断增加,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一些胆小的妇人、孩子都不敢看了。

    “奇怪...”正在喝酒的郑芝豹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陈千户连忙问道:“将军,可怪之有?”

    郑芝豹指着擂台,皱着眉着说:“从场面来看,杨氏实力占优,现在也占了上风,可以说时间越长,对杨氏越有利,擂台上那个陆氏子弟,不趁乱去抢铜钱,反而死拖着那个杨氏女,怪也。”

    “将军一说,属下也有点疑惑,陆氏子弟不少,可抢擂队有一个读书人,还有一个没长开的孩子,这是...明知抢不过,认输了?”

    擂台上那个陆小虎,瘦是瘦点,但身手好,胳膊上还有点肉,

    那个带队还打赌的陆长乐,一看就是读书人,就会躲在木盾后面,

    还有一个好像长枪都拿不稳的小个子,凑数吗?

    郑芝豹摇摇头说:“认输?不可能,应是有后手。”

    陆杨两族斗了那么多年,死伤无数,前几天又干上了,

    涂滩械斗那惨烈场面,连久经沙场的郑芝豹也动容,

    少点血性也打不出那种场面。

    杨氏干架有阵法,陆氏的人用盾牌和长枪武装得像个刺猬,

    看起来有些混乱,不过细看起来,他们脸上并没有惊惊慌的神色,

    进退颇有章法,隐隐像牵着杨氏走。

    越来越有意思了。

    坐在下面陆氏一族的老族长,神色平静中隐隐有一丝莫名的自信,

    分面有所持。

    陈千户刚想说自己的观点,郑芝豹突然双眼一瞪:“来了”

010 兵者,诡道也

    只见那个瘦得像猴子的陆家子弟,突然拿出一根鱼杆。

    没错,是鱼竿,以长枪为杆,一条长长的丝线后,有一枚小指粗的鱼钓。

    只见他挥竿猛地一甩,在阳光下清楚地看到,鱼钓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下子落在擂台最上方那张桌子上,

    那十枚特制的铜钱,就摆在桌面上。

    长秆猛地一拖,鱼钓钩中一枚铜钱的方孔,

    铜钱像钓鱼一样被钓走了。

    这...也行?

    郑芝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手一松,“啪”的一声,手中的酒杯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杨正保眨眨眼,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老族长昏黄的眼眸突然露出精光,一双老拳不自觉握紧。

    乐哥儿这招,成了。

    陆长乐眼里也露出狂喜的神色,第一时间取下铜钱,大声喝道:“瘦猴,快,能钓多少钓多少。”

    “好的,长乐哥”瘦猴兴奋得小脸通红,激动之下手都有些颤抖,

    知道还没到庆祝的时候,瘦猴强行压下激动,收钓拢线,再次甩出去。

    这一次偏了点,不过他没有慌,抽回再甩,调了一下角度猛地一抽,又一枚铜钱到手。

    当初陆长乐拉瘦猴进抢擂队时,别说陆长威觉得陆长乐徇私,瘦猴自己也这样想,

    没想到,陆长乐看中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飞钓跳跳鱼的绝技。

    对瘦猴来说,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铜钱,比藏在涂滩泥地里的跳跳鱼好找多了,唯一不舒服是甩钩子的角度跟以前不一样。

    好在长乐哥提前搭了一个差不多的简易擂台,让自己苦练了三天,

    中途遇到不少问题,又是陆长乐出主意,

    距离远了,钩子有点飘,在钩子上方生系了一块小小的铁块增重;

    钩子方向不好把握,又是陆长乐把钩子改进,一钩变成五钩,无论那面都有钩,成功率大增。

    一甩,一钓、一拖,瘦猴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杨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将三枚铜钱收入手中。

    “启军,璇儿,小心,姓陆的耍诈,他们在偷铜钱”杨正保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大声提醒。

    用鱼竿钓铜钱,亏他们想得出。

    一下子没了三枚,杨正树快要急死了。

    杨启军在瘦猴钓第三枚铜钱时就发现了,心头大急,猛地向前冲一步,大声吼道:“兄弟们,冲,把那杆鱼竿折了,抢铜钱。”

    说话间,手里的长棍重重砸在前面一块木盾上,“啪”的一声,那面不算结实的木盾竟然应声而裂。

    杨璇看到瘦猴用飞钓偷铜钱,还看到人群中面有得色的陆长乐,银牙一咬,伸手往腰间皮囊一探,手上多了两把小巧的飞刀,

    伸手一扬,飞刀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嗖的一声割断鱼线。

    还没完,杨璇再次出手,一把飞刀直奔躲在人群中的陆长乐。

    让你得意,看到那张脸就不爽。

    非常不爽。

    陆长乐笑容瞬间凝结,没想到那个暴力女会耍飞刀,准头还那么好。

    瘦猴这个奇招失效了。

    还在心里咒骂时,突然眼前一花,内心突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下意识偏了偏。

    还是慢了,感到左边肩头一痛,扭头一看,肩头插着一把飞刀,伤口都渗血了。

    再看擂台的杨璇时,只见那个暴力女对自己做一个割喉的动作。

    “啊...”一声惨叫让陆长乐从愤怒回到现实,支援的杨启义到了,陆小虎一不小心腰间中了一棍。

    差点没掉下擂台。

    杨璇用二把飞刀,瞬间扭转了局势。

    陆氏抢擂台队的实力本来就比不上杨氏,还加入陆长乐和瘦猴这二个不能打的,实力差距更大。

    杨璇大声喝道:“一起上,剩下的铜钱,一枚也不能丢!”

    陆氏用使诈偷了三枚,剩下的七枚,不能再有失。

    队员齐声答应,一个个打得更起劲了。

    杨璇有信心喊出这句话,

    擂台下:陆氏最能打的陆长威,被杨氏后起之秀杨启武拖住,陆氏没人是杨启军的对手,一会儿的功夫就放倒了三个;

    擂台上:陆氏只有陆小虎一个人,还受了伤,杨氏有杨璇、杨启义和另外三个杨家子弟。

    全面碾压。

    忽然间,一阵西南风吹来,一直在苦苦挣扎的陆长乐眼前一亮,

    风向对了,上风位占了,天时地利在陆氏这边,

    机会来了,陆长乐大声喊道:“姓杨的太凶,兄弟们,撤!”

    什么?撤?

    杨璇楞了一下,姓陆的知道打不过,偷了三枚铜钱满足了,主动认输?

    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真是一个软骨头。

    不光是杨璇,杨氏抢擂队、族人、围观百姓一脸疑惑,

    就是坐在竹棚里观战的郑芝豹,眼里也有不解,

    只抢了三枚铜钱,满足了?

    福州陆氏的血性,就这点?

    暴怒中的杨启军大声吼道:“冲,别让他们跑了”

    铜钱要抢,大仇也要报,

    郑芝豹说擂台过后,严禁私斗,趁着最后机会,新仇旧恨一块算。

    杨启军吼完,第一个冲了上去。

    然而,陆长乐一声令下,陆氏抢擂队的队员没有跑,一个个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粉末状的东西往杨氏子弟身上撒。

    冲在最面前的杨启军猝不及防下,被撒了一脸,鼻子、眼睛进了不少粉末,

    连声咳嗽,当场眼泪喷嚏一起来,

    “啊,该死,我的眼睛”杨启军一脸痛苦的惨叫起来。

    是花椒、茱萸研成的粉末,又辣又刺激,

    眼睛火辣辣的,全是泪水,什么都看不见,只好闭着双眼,拼命舞手里的棍子,防止对方偷袭。

    没舞几下,感到脚被硬物扫中,当场失去平衡跌倒,

    还没来得及作反应,感到脑袋一痛,闷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不少杨氏子弟当场又抹眼泪又打喷嚏,有的连武器都掉了,

    哪里还顾得干架。

    形势一下子逆转。

    陆氏子弟抽出武器,狞笑着冲了上去。

    一阵风吹来,风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辛辣味,杨璇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眼眶里也有了泪水,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让身陷绝境的小虎趁机跑掉。

    杨璇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骂道:“陆长乐,你这无耻之徒,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杀你一百遍。”

    向下看看,杨璇没点没吐血,

    原来占尽优势的杨氏队员,被那些粉末弄得战斗力全没,

    节节后退,扛头人杨启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好几个杨氏子弟在地上,捂着脸打滚。

    该死,嘴里喊着要撤,实则是故意迷惑自己的族人,

    他们在上风口,还用布捂着嘴巴,只有处在下风口的杨氏抢擂队受影响,

    干架要蓄力,全身绷紧准备用力时,突然一个喷嚏,气力一下子散了,

    还怎么打?

    无耻之徒真是一肚子坏水。

    此刻杨璇顾不得找陆长乐出气,朦胧中,看到擂台上的陆小虎趁机向上爬,

    目标是最高处剩下的七枚铜钱。

    杨璇强忍着不适和怒火,一边奋力追,一边大声吆喝队员提起精神,别让姓陆的得逞。

    无耻狗贼陆长乐,我要杀你一百遍,

    一百遍,杀你一百遍.....这是杨璇心里不断重复的话。

    “将军,陆氏要赢了”陈千户突然开口。

    郑芝豹点点头说:“陆氏那小子,有点意思。”

    陈千户摇摇头,有些可惜地说:“可惜赢得不光彩”

    “非也”郑芝豹摸着下巴的胡须,有些欣赏地说:“兵者,诡道也,事前也说好各凭手段,只有输赢,没有光彩不光彩。”

    实力不够,智计来凑,先是出奇不意用鱼钩偷铜钱,然后又在关键时刻用粉末乱敌,

    杨氏明明是实力占优,却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要是别的官员在这里,可能会说人心不古、小人行径这类话,

    郑芝豹不同,擂台如战场,赢就够了,过程是什么,并不重要。

    陈千户恍然大悟地说:“两队打斗时,陆氏先用飞钩偷铜钱,让对方情绪失控,故意绕着擂台转,转到上风的位置,撒的时候不会影响到自己,撒之前故意叫撤,让杨氏的人有瞬间松懈,最后收到奇效,碰上这号人物,杨氏算是倒了大霉。”

    出手位置、时机都恰到好处,硬生生扭转了原来不利的局面。

    郑芝豹哈哈一笑,也不要酒杯民,抓起酒壶就住嘴里倒酒。

    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什么场面没见过,眼前这些不值一提。

    勉强也就助助酒兴。

    经过半个时辰的恶斗,尘埃落定,陆氏抢得七枚铜钱,杨氏只有三枚。

    从此花溪的水,七分归兴平村陆氏,三分归舒荣村杨氏。

    双方付出的代价都很大,站着没有一个不带伤,

    地上还躺下了十几个浑身是血、不醒人事的,

    庆幸的是,双方首要目标是抢夺铜钱,经检查,都还有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郑芝豹确认结果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烂摊子扔回给陆杨两族。

    陆长乐肩上中了一把飞刀,胳膊也中了二棍,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体力透支,抢完最后一枚铜钱就昏迷了过去。

011 屋漏偏逢连夜雨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响午。

    陆长乐先是觉得全身有点酸痛,接着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变了。

    窗明几净,大床锦被,比自己那小破屋强太多。

    连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

    从窗外看去,认出老祖宗的大宅。

    “公子,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给公子瞧一瞧?”丫环小青听到动静,连忙上前侍候。

    陆长乐这才想起自己还受伤,简单检查一下,面带喜色地说:“不用,都是小伤,对了,我怎么在这里?”

    干架时,自己多是躲在队友身后,除了那把飞刀,其它都是皮外伤。

    昏迷时有人帮自己上过药、包扎好。

    左臂的伤口是杨家那个暴力女偷袭造成的,好在自己赢了赌约。

    十年之约,有的是时间报仇。

    对了,暴力女前面挺凶的,后面好像没见过她,

    受伤了还是跑路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订下的赌约,也不怕她不认。

    “回公子的话,是老爷吩咐人把公子抬到这里,方便照顾,公子,真不用唤郎中检查一下?”

    “不用,都是皮外伤,一会擦点金创药就好”

    小青高兴地说:“那就好,公子先洗漱,饭菜在锅里热着,一会就端上来。”

    陆长乐开口问道:“老祖宗在家吗?”

    “老爷出门了,对了,老爷吩咐过,公子用完饭,去祠堂帮忙。”

    陆长乐点点头,开始洗漱。

    二刻钟后,陆长乐来到祠堂。

    祠堂还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偏厅、耳房、杂物房里,还有几十个受伤的族人。

    龙王庙抢擂台,又多了九个轻伤、六个重伤,

    伤势较重的是陆小虎和陆长威,两人表现出色,被杨氏的人“重点照顾”。

    签了生死约的擂台,想想都有点后怕。

    陆长威多处受伤,全身包得像个木乃伊,看到陆长乐来了,还调皮对陆长乐眨眨眼。

    看起来有点喜感。

    那个眼色,不仅是调皮,还代表着一种欣赏、认同。

    陆长乐安慰几句,让陆长威安心养伤。

    不光陆长威对陆长乐改观,族人们看到陆长乐,又是慰问又是赞扬,

    显然是龙王庙抢擂台一战成名的功劳。

    用二叔公的话来说,没人看好这次抢擂台,

    能抢到三分水就算合格,能分到一半水是祖先庇佑,

    陆长乐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抢到七分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福州陆氏的大功臣。

    意外的是,昨天还在的传教士尼克不见了,据说跑到舒荣村帮杨氏照顾伤员去了,

    这是...让那位神的光芒沐浴更多人?

    走就走吧,像尼克这种身份特殊的人,保持距离好一些。

    “乐哥儿,身体怎么样,没大碍吧。”陆晋远看到陆长乐,一脸关切地问。

    “谢远叔关心,都是皮外伤,刚换了金创药,没事。”

    陆晋远看到陆长乐精神抖擞、行动也无恙,满意地拍拍陆长乐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哈哈哈”

    这次抢擂,陆氏大获全胜,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看陆长乐,怎么看怎么顺眼。

    “晋远、乐哥儿,老祖宗让你们到后堂开会,走吧”二叔公走过来,向二人招手。

    陆长乐有些惊讶地问道:“二叔公,后堂,我去...合适吗?”

    后堂用作商议族中大事用,只有族长、族老和几个房头能进,自己好像不够资格吧。

    “让你去就去,老祖宗发的话。”二叔公说完,背着手往后堂走去。

    陆晋远又拍了一下陆长乐的肩头:“好样的,福州陆氏以后看你了,别楞着,走。”

    跟在后面的陆长乐激动地紧握拳头,成了。

    能进后堂开会,说明自己有参与族里重大事件的资格,

    半只脚踏入族里的核心权力圈子,离自己的目近又近了一步。

    到了后堂,陆长乐在最偏的地方找个位置坐下。

    坐在最上面的是老族长,族老庆二爷和权大爷坐在左右,然后是族老兼二房房头二叔公,柱首兼三房房头陆晋远,四房房头肥伯,五房房头陆晋青。

    让陆长乐意外的是,有段时间没露面的陆长富也坐在里面。

    陆长富看到陆长乐进来,表情有些意外,眼里掠过一丝不屑,

    不过还是笑着对陆长乐点了点头。

    陆长乐捕捉到那一丝不屑,知道刚回村里陆长富还是瞧不起自己,

    也不在意,笑了笑,坐在陆长富的对面。

    陆长富是肥伯的儿子,比陆长乐大一年,从小就喜欢茶叶,

    种茶、摘茶、制茶都是好手,族里的茶山是他打理,

    这几天正是春茶的采摘季,陆长富一直忙着这事,连抢擂台都没回,

    没想到今天回来了。

    人齐了,老祖宗开门见山地说:“这次开会,主要是二件事,一是决定族里旗手的人选,二是商量怎样筹钱,小二,具体你来说。”

    说完,老祖宗把瘦削的身躯往椅背靠了靠,还用手揉了揉眉头,显得心事重重。

    二叔公连忙应了一声,站起来说:“族里旗手一位缺了很久,老祖宗的意思老是空着也不好,从年轻人中选一个,大家可以提出自己心中的人选。”

    旗手是举行祭祀或族里举动大活动时,负责举旗的人,可以看成是召集人,通常交给族里看好的后生担任。

    前一任旗手因伤退下后,旗手的位置一直没定下,由族里几个有前途的年轻人轮流担,陆思明、陆长富、陆长乐几个都客串过。

    话音一落,众人面色各异,族老们的目光落在陆长乐和陆长富身上。

    陆长庚、陆思明、陆长富、陆长威和陆长乐是福州陆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四人中陆思明身手最好,涂滩一战冲在最前面,不幸受了重伤,一条腿都没了;

    老族长的侄孙陆长庚是族里有名智多星,性子有点软,也不喜欢出头,要不然旗手早就定他了;

    陆长威更不用说,脾气不好、易冲动,领头冲锋不错,做旗手不行;

    只剩下陆长富和陆长乐,

    估计也是老祖宗让他们参加开会的目的。

    几个族老、房头面面相觑,谁也没率先表态。

    二叔公对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人选的事,可以慢慢想,现在说筹钱的事”

    说完,拿出一本有些发黄的帐薄,开始列举近期的开支。

    过万人口的大族,帐目繁多,小到祭祀用到的香火烛蜡、学米,大到跟杨氏血拼的抚恤、治疗等等,一笔笔交待清楚。

    说到最后,二叔公一脸沉重地说:“官府催收税银,只给了半个月的期限,要是半个月筹不到一千五百两,衙差要锁人封屋。”

    说到这里,二叔公有些担心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老祖宗。

    老祖宗是福州陆氏的族长,也是当地的里正,不能及时上交税赋,肯定第一个被抓。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几个人都低着头,愁眉苦脸。

    福州陆氏是大族,有自己的茶山和田地,在老祖宗的带领下,上下齐心,按理说不差钱,

    可是人多,开销的地方也多,

    灯油火蜡样样都要钱,族里老的、小的、残的要照顾,

    红白事要花钱,人情往来要花钱,供书教学要花钱,

    最近这几年田里收成不好,隔三差五跟杨氏干架,

    族里根本攒不到钱,还欠下不少税银。

    这次跟杨氏干架属到突发,事前没有预备,伤亡的人很多,花钱如流水,

    郑芝豹强行干涉,又狠狠敲了陆氏一笔车马费,

    这样一来,族里公房的钱刮光还不够,连老祖宗的棺材本都要借用。

    漏屋遍逢连夜雨,早上官府来人,催收这些年欠下的税银,

    这一次,老祖宗的脸面也不管用,衙役说这次朝廷催得紧,

    不能完成任务,县官大老爷就要掉乌纱帽,

    口水都说干了,也只给半个月的限期。

    欠下的税银高达一千五百两。

    别说一千五百两,现在陆氏就是一百五十两也拿不出。

    听到官府催税,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半响,脾气急的陆晋远愤愤不平地骂道:“杀千刀的狗朝廷,乱贼剿不灭,建虏打不过,加税追饷倒是积极,还让不让人活。”

    “是啊,收成一年比一年差,税却一年比一年重,不让人活了”权大爷摇头感叹。

    肥伯摇头晃脑地说:“正月,李贼攻克洛阳,福王身死。二月襄阳城破,襄王也死在张贼手中,刚开春,建虏出兵把锦州都给围了,也不知能不能守住。”

    “官府说的就是这个”二叔公附和道:“说是为辽东大军筹集粮草,不按时纳税,就是破坏朝廷的抗敌大计,听说青阳村有人交不上税银,不仅人被抓到大牢,连家都被抄了,看来是要动真格的。”

    二叔公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女真族,怎么就反了天?

    李成梁将军镇守辽东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现在倒好,都骑在大明头上拉屎拉尿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还是契丹人看得透砌啊”庆二爷摸着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地说。

    “那么多钱粮,连那点建虏也打不了,那些官兵,没一个带种的。”陆晋青也一脸气愤地说。

    “造反的那么多,不知还要往里填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012 竞争旗手

    众人议论得正热闹,老祖宗突然干咳一声,一脸严肃地说:“嘴巴紧点,小心隔墙有耳,那些大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忧心,还是说正事吧。”

    这天,还是大明的天,

    什么话都敢说,传出去,抄家灭族也有可能,老祖开口制止。

    太祖建国到现在,动荡多少次了,

    就以土木堡之变为例,多少人说大明朝要没了,

    多少年过去了,龙椅上坐的天子,还是姓朱。

    闹得再乱,只是暂时的。

    现场再次沉默下来。

    二叔公有些沉重地说:“族里真的没钱了,这次打发官兵的车马费,大部分是老祖宗垫的钱,把老祖宗的家底都掏空了。”

    陆晋远咬咬牙说:“就是不交,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把我们都抓了,还省下饭钱呢。”

    “想得倒美”四叔公摇摇头说:“青阳村不就是例子吗,人抓去,家也被抄,再说了,你年轻力壮不怕,女人和孩子被抓去怎么办?”

    肥伯有些无奈地说:“老天爷不赏庄稼人饭吃,收成一年比一年少,税赋却一年比一年多,田地越来越不值钱,就是想卖也卖不了好价钱,族里值点钱的,就是那片茶山,要不...”

    话还没说完,庆二爷断然拒绝:“不行,茶山传了多少代了,那是留给子孙后代的,绝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丢了,要不然死了,谁也没脸去见先人。”

    长乐县是方山露芽的产地,陆氏那座茶山能产方山露芽,价值不菲。

    方山露芽,那可是贡茶。

    不夸张地说,福州陆氏能有今天,那座茶山功劳很大。

    陆晋青左右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老祖宗,我有一个提议。”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老祖宗没好气地说。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陆晋青身上,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陆晋青咽了一咽口水,有些犹豫地说:“郑家不是一直劝人搬到鸡笼山吗,搬去的人不仅免三年税赋,还给种子和牛,要是我们搬去,欠下的税银不用缴,还能得到牛和种子,一举二得。”

    “对了,邓老九说了,普通人家搬到鸡笼山,五户人一头牛,要是我们福州陆氏搬去,三户就给一头牛。”

    “谁要去谁去,我这把老骨头生在这里,要死,也死在这里。”老祖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鸡笼山就是福建对面的台湾,古代人又称夷州、琉求、东番等。

    郑芝龙归顺大明朝后,一直招人去开发台湾,扩充自己的势力,

    这件事得到前任巡抚张肯堂的认同和支持,这些年鸡笼山的发展很快。

    至于邓老九,是郑家的说客。

    “人离乡贱,这根不能丢”二叔公第一个认同。

    庆二爷有些不屑地说:“什么郑总兵,不过披了一身官皮的海盗,能跟你讲道理守规矩?说不定哪天不高兴,一刀就削了你的脑袋。”

    “只是提一嘴,我也没真想去”陆晋青连忙解释。

    老祖宗、二叔公、庆二爷这三个核心人物一表态,肥伯也不敢多言。

    众人一连想了好些办法,连借利子钱的法子都说出来,还是不行。

    主持会议的二叔公扭头看看老祖宗,只见老祖宗把目光落在陆长乐和陆长富身上,

    二叔公猜到老祖宗的心思,转过头对两人说:“长富,长乐,你们都是族里出色的后生,现在族里遇到困难,有想到解决之法吗?”

    陆长富抢着说:“回二叔公的话,晚辈研制出一种新茶,口感上佳,很多老茶工都说好,已约了相熟的商家商谈制出的春茶和新茶,这次交给公房的钱,肯定更多。”

    “富哥儿真是能干,茶山交在他手上,我们都放心”庆二爷高兴地说:“旗手的人选,我看富哥儿就很合适。”

    “我同意,富哥儿这些年表现很好。”陆晋青开口附和。

    肥伯在一旁笑而不语,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老祖宗。

    陆长富是肥伯的儿子,自然想儿子坐上重要位置。

    只是,老祖宗闭着眼,面沉如水,看不出他的态度。

    陆晋远犹豫一下,很快开口道:“长乐最近表现不错,特别在抢擂台表现了他出色的领导才能,旗手一职,我推荐长乐。”

    “能文能武,连夷人也能搞掂,我觉得长乐做旗手挺合适。”二叔公也开始为陆长乐说话。

    有学问,有胆识、有谋略,这样的子弟当旗手,是陆氏一族的福气。

    陆晋青看了肥伯一眼,再次力挺:“乐哥儿最近表现不错,也立了大功,不过富哥儿更稳妥,族里年轻人支持他的多”

    “富哥儿表现挺好,要是管帐,我支持他,可这次选旗手,还是乐哥儿更加适合些”陆晋远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场的族老、房头也纷纷发表意见站队,两人的支持率差不多对等。

    众人讨论的时候,陆长乐一直安静地坐着,

    表面认真谦虚地听着,内心很郁闷,

    陆长富有个做房头的老子,这才跟自己五五开,

    要不是前身风评不好,以自己这几天的功劳,

    别说一个小小的旗手,就是进入核心层都没问题,哪用这么费劲。

    “乐哥儿,你脑子灵光,想到什么方法筹钱吗?”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老祖宗突然开口点名。

    进门问好后,陆长乐一直认真地听着,还没开口说过话。

    陆长乐连忙说:“回老祖宗的话,脑子里有点想法,只是还没琢磨好。”

    要想提高在族里的地位,让族人更加信任、认同自己,还得拿出新的表现。

    至少,要压陆长富一头。

    从二叔公说要筹钱的那一刻起,陆长青脑子就转得飞快,都是想着怎么赚钱。

    想法很多,不过事情都是想易做难,也不好夸下海口。

    陆长富冷笑地说:“读书人说话就喜欢转弯抹角,明明没有办法,偏说没琢磨好,谁知你要琢磨多久,说不定等你琢磨好,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靠取巧立了功,

    在陆长富看来,陆长乐只是走了狗屎运。

    当时要是自己在,肯定比陆长乐做得更出色。

    陆长乐不客气地说:“谁说黄花菜凉了?法子早就想到了,只是不知用哪个好而己”

    佛争一口炉香,人争一口气,该争的时候,一定要争。

    “是吗”陆长富呵呵一笑:“长乐,话不要说得这么满,还记得当年考上童生时吗,信誓旦旦说三年内必中举,现在呢?”

    当年陆长乐考上童生时,意气风发,当场夸下三年中举的豪言壮志,

    结束连续几年应试不第,豪言壮志也就成了笑话。

    陆长乐针锋相对地说:“敢放豪言,那是胆色,不成功,只能说时运不济,记得长富哥刚负责茶山时,也放话三年把茶山扩大一倍,现在如何?”

    想上位没问题,想踩着自己上位,陆长乐可不惯他。

    陆长富脸色一红,有些愤怒地说:“老天爷不赏饭吃,我也没法子,好在,怎么也比你强,虽说成不了事,可也没给族里抹黑。”

    刚刚负责族里的茶山时,陆长富也立下豪言,

    没想到时局不稳,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天气不好,商路不时阻断,以致茶叶卖不上好价钱,

    这几年茶山不仅没扩大,向族里上交的钱也少了,

    陆长富也是有心无力。

    陆长乐刚想反驳,老族长一拍桌面,大声喝道:“吵够了没有,都什么时候,还吵!”

    老族长一发怒,所有人立马住嘴,陆长乐和陆长富连忙低头认错。

    “福州陆氏向来赏罚分明,谁行谁上,也不用争了,这次筹钱,谁表现好,谁当旗手”老族长一锤定音。

    后生有上进心是好事,老族长也乐意看到。

    陆长乐和陆长富相互看了一眼,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是,老祖宗。”

    都是福州陆氏的人,凭实力上位,谁都没意见。

    陆长乐犹豫一下,开口道:“老祖宗,我想去县城走一趟。”

    “可”

    “做事要人手,我想找几个帮手”

    “族里的人手,你随便挑”

    “还想要一点钱,不多,二三两就行。”

    “给你五两,也不用走公帐,到我家取就行。”

    没想到老祖宗这么好说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陆长乐连忙谢过。

    陆长富也有照顾,老祖宗发话,茶山的人和资源,还由他调配。

    老族长分配完,让陆长乐和陆长富去忙自己的,

    陆长乐和陆长富向老族长和族老行礼后,一起退出后堂。

    在门口时,两人相互挑衅地对了一下眼,很快各自散去。

    说得再多也没用,是马是骡子,用事实揭晓。

    等陆长乐出门后,二叔公有些担心地说:“老祖宗,乐哥儿也不说有什么法子,这就同意了,是不是...”

    本想说老祖宗是不是太随意,碍于对老祖宗的敬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晋青也有些怀疑地说:“乐哥儿能干什么,这个时候要钱,不是到县城里吃喝玩乐吧。”

    这小子有前科的,虽说最近表现不错,还不足以让陆晋青对他改观。

    “五两银子,太多了,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庆二爷有些肉痛地说。

013 城门悬尸

    陆长乐张口要二三两,老祖宗倒好,一出手就给了五两。

    老族长面不改色地说:“就乐哥儿在抢擂台上的表现,奖五百两也不为过。”

    在劣势的情况下,力压死对头,让福州陆氏风光地露了一次脸,

    光这样就值了,更别说争得七分水。

    子孙后代都受益,这些不能用金钱衡量。

    庆二爷点点头说:“族里宽绰了,要好好奖励他们。”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

    老族长等众人静下来,继续开口:“乐哥儿要这钱,不是吃喝玩乐,是为族里解困,等着吧,看他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个惊喜。”

    三思而后言,也没把话说满,

    说明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老族长敏锐地观察到,陆长乐说话时,眼里有光。

    区区几两银子,算什么?

    看到众人还想说话,老族长摆摆手:“田里的活还没到时候,人也是闲着,走几天没事,银子不走公,就当我这个做长辈奖励他的,至于族里的奖励,过了这个坎再议,再说了,富哥儿手里有茶山,二人就是比,也须公平些。”

    反对、质疑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能从林氏手里抢下七分水,绝对是福州陆氏的大功臣。

    别说五两,就是赏他五百两、五千两都不为过。

    二人竟争,长富手里有茶山,还有一个当房头的老子,

    陆长乐就孤身一人,不给点帮助也不公平。

    “也不能全指望两个后生”老族长犹豫一下,咬咬牙说:“小二,该做的还是要做.....那茶山,先找人看看,真是要出手,也得卖个好价钱。”

    官府要动真格,不是想不交就不交,要是茶山被官府查封,折价肯定黑得无边。

    往好的方面想,往坏的方面打算,

    这才是氏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明白了,老祖宗”二叔公一脸沉重地说。

    肥伯开完会,刚进门,陆长富马上给他倒上一杯热茶:“爹,累了吧,先喝口茶。”

    “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长乐带几个人走了,听说去县城筹钱,长富,你怎么还在家呆着?”肥伯没喝茶,皱着眉头说。

    拿到旗手的位置,相当于一只脚跨入族里的决策层,

    以后就是做不了重要职位,一个族老的身份肯定跑不了,也不抓点紧。

    “放心吧,爹,长乐那败家子,几斤几两外人不知,我们还不知吗”陆长富一脸自信地说。

    肥伯语重心长地说:“这位机会难得,你可要放在心上,长乐这后生,最近有些变了。”

    陆长富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爹,就是变,也要看变什么,短短半个月能做什么,就是变机灵,也变不出钱来,而我,真能变出钱。”

    “变出钱?怎么变?”

    “我跟族里几个制茶的老人研究了很久,还拜访不少老茶匠,三年前就改良了我们的制茶工艺”

    “产量提升,损耗少了,多出的那部分一直作陈茶存放,没进公帐”

    “孩儿最近还开发出一种新茶,口感上佳,已有大茶商愿意提高二成的价钱收购”

    “陈茶加新茶,上缴给公房的钱至少翻二番”

    肥伯闻言面露喜色,不过很快脸色一沉,大声骂道:“好大的胆子,茶山是族里的,私自存放陈茶又不进公帐,要是让老祖宗和族老知道,打断你的腿还是轻的,逐你出族谱,你这辈子就完了。”

    陆长富还没说话,肥伯脸色严肃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事之秋,氏族一定要团结,若是人人自私自利,福州陆氏也就完了。”

    “是,爹教训得对”陆长富低头认错:“爹放心,孩儿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东西一直没离开过茶山,帐目清清楚楚,族人谁也指责不了。”

    肥伯这才点点头,沉吟一下,缓缓开口:“家里还有一点余钱,你到时一起拿去吧,唉,希望可以熬过这个难关。”

    做父亲的,哪有不希望儿子好的,

    敲打过后,该帮还是要帮,族里有难,也要尽自己的一分力,

    钱经儿子手送上去,抢旗手的把握也能多一点。

    陆长富闻言大喜:“谢谢爹”

    肥伯看着县城的方向,喃喃自语地说:“长乐去了县城,他去干什么呢?这一次,会不会还有惊喜呢?”

    就在肥伯感叹时,陆长乐带着瘦猴、陆长和、陆长青一行九人,踏上去长乐县城的路。

    都是年轻小伙,听说去县城,一个个脚下生风,

    一路说说笑笑,近二十里的路,响午出发,傍晚就看到长乐县城二丈多高的城墙。

    听老人说,城墙是防御倭寇时修的,又高又厚,上面能跑马。

    “你们看,什么挂在上面”瘦猴好奇地指着城墙,看清一点,突然大声惊恐地叫起来:“是...是死人,死人”

    陆长乐也看到了,城墙的垛上吊着几具尸体,被晚风吹得东摇西飘。

    轻飘飘的样子,应该死了有些时间。

    陆长和有些鄙视地看了瘦猴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半个月前,定海所的海狗子捉到十八只水老鼠,有十只就吊在长乐县,就是城墙上那些吧,活该,也不知什么时候绳子才断。”

    陆长乐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下那些晚风中飘荡的干尸,转身对众人说:“闲事不要管,小心惹祸上身,长和,从这里向西一里地左右,有个没人看守的山神庙,你带大伙去庙里等我消息,我一个人进城。”

    福建临海,但是海与普通老百姓无关,让郑氏垄断。

    要想出海,得挂上郑家发下的三角令旗,不然就是犯法,

    私自下海的人被叫水老鼠,一旦被抓到,死的当场吊在海边,

    活的押回附近县城,游街示众后,吊死在城门边的城墙上,

    不仅要吊死,还要悬尸示众,以儆效尤

    郑芝龙有令,悬尸不得私自解下来,要等系着尸体的绳子自行断了掉下,家属才能收尸。

    为了亲人早些入土为安,大多向行刑的官兵偷偷送钱,

    打点好了,用普通的草绳吊,三五天就断了;

    打点不到位,用坚韧的麻绳,吊上三五个月也不奇怪。

    看到这些悬尸,刚刚有些松懈的陆长乐,内心很快沉重起来。

    这才是明末,这才是乱世,

    大明律例、道德人伦,在强权前一文不值,

    海盗出身、心狠手辣的郑芝龙,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话音一落,陆长和第一个就不同意,大声反对:“什么?让我们去山神庙,你自己一个人进城?”

    远远看到县城,心都飞了,就想进城好好转转,

    陆长乐倒好,把人带到这里,把众人扔到城外山神庙,自己一个人进城。

    太不公平了。

    别看陆长乐是队长,陆长和真不怕他。

    陆长和是柱首陆晋远的亲侄子,为族里多次立功,

    涂滩干架、龙王庙抢擂台都有参与,是福州陆氏的后起之秀。

    要不是陆长乐最近表现好,老祖宗也发了话,

    陆长和还真不愿跑这趟,更别说听他指挥。

    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进城就要花钱住店,多一个人就多花一份钱,现在钱多紧啊,能省就省,要是你自个有钱,我也不拦你。”

    “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住下,不是多省一份钱吗?”陆长和反驳道。

    “行啊,我在这里住下,你进城,你想办法筹钱回去交税。”

    陆长和刚想开口,陆长乐抢先说:“你别说进城给人打短工,一天挣十几个铜子,猴年马月才赚到大钱?这次官府催欠的数目是一千五百多两呢。”

    “哼,你要一个人进城也行,把银子留下”陆长和有些不甘心地说。

    脑子和口才,真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想说自己打短工挣钱回去,还没开口就让陆长乐把话堵住,想反驳也不知说什么好。

    要进城也可以,把钱留下再说。

    陆长乐冷笑一声,也不理陆长和,扭头对瘦猴说:“出发前,老祖宗怎么说的?”

    “老祖宗说了,所有人都要听长乐哥的话,不听的人,回去族规处置。”瘦猴连忙说。

    陆长乐看了几个人一眼,大声说:“我去城里探路,你们几个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反应,一个人往县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半个月时间,把五两变成一千五百两,绝对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危机也是转机,要是自己把握好这个机会,地位肯定能进一步提升。

    要是陆氏一族都听自己的,很多事变得简单,

    至于陆长和他们服不服,顾不了那么多。

    看到陆长乐远去的背影,陆长和气得直咬牙。

    “长和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上去?”陆长青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听说去县城,以为进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被扔在城外。

    落差太大,不气才怪。

    “跟个屁,你想犯族规吗,一边呆着去”陆长和没好气地说。

    一边带头向前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骂道:陆长乐,你要是弄不到钱,就是老祖宗不办你,我也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014 大玉川茶叶店

    陆长乐赶在城门关闭前,顺利进入长乐县城。

    入城后,花了二十文钱,在旅舍租下一间单房。

    这是陆长乐第一次来长乐城,不过对它并不陌生,

    前身没少来县城寻欢作乐,早就轻车熟路。

    陆长和、陆长真、猴子几个一边拍着蚊子、一边咬着自带的粗蒸饼在心里咒骂陆长乐时,

    陆长乐在旅舍里点了两个小菜,一边吃一边跟旁边闲着的店伙计闲聊。

    五文赏钱扔下去,店伙计很热情,有问必答。

    旅舍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跟伙计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陆长乐就在城里打转了。

    实地考察,寻找商机。

    从五代十国代起,福州一直是福建的首府,

    长乐县近海,位置优越,有天然深水港,从中扮演重要角色。

    当年郑和舰队选择长乐县太平港作为停泊基地、物资采办地及开赴西洋的起点。

    郑芝龙归顺后,政治、经济、文化开始向他的老家泉州转移,

    福州比以住冷了许多,长乐县也没有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盛况,

    从规模看起来,长乐县只算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

    好在交通便利,又远离战争,商业还算繁荣,

    偶尔有金发碧眼的夷人经过,城中百姓也见怪不怪。

    郑芝龙掌控福建后,到福建经商的夷人也越来越多,

    朝廷的海防法令对手握重头的郑芝龙来说,就是一纸空文,

    内忧外患的大明朝,对郑芝龙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各地的叛乱和建虏已经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手敲打郑芝龙,

    为了让郑芝龙出兵剿匪,还不断给郑氏一族升官晋爵。

    陆长乐感叹一下,很快把心思放在赚钱上,

    弄一笔快钱帮族里渡过难关。

    走着走着,陆长乐突然在一间茶叶店前停下了脚步。

    大玉川茶叶店。

    总感觉这店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再细看那牌匾,

    看到牌匾右下角“范氏商行”四个小字时,终于想起来了。

    山西介休商人范永斗的产业。

    范永斗表面身份是一个商人,应该说是一个包装很成功的商人,人们对他的评价是“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谁也没想到,这个信义出名的商人,是一个通敌卖国的汉女干,

    把大明的情报和建虏急需的物资源源不断运到关外,大发国难财,

    由到功劳很大,建虏得取天下后,还封他为皇商。

    没想到在长乐县城看到他的产业。

    也对,福建盛产优质茶叶,茶叶是草原民族最喜爱的商品,

    范永斗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肯定不会放过。

    这间大玉川茶叶店的规模还不小,掌柜和伙计加起来有七个人,刚才听跑街的伙计说,大玉川还有自己的茶山。

    停留了一小会,陆长乐还是走了。

    大玉川茶叶店和范氏商行的事先放下,想办法解决陆氏一族的燃眉之急再说。

    一直转到夕阳西下,陆长乐还没想到办法,有些郁闷地回旅舍。

    脑里有很多赚钱的方法,可大多不现实。

    卖酒需要官府的许可,做香水需要时间,饮食行业是细水长流的买卖,赚不了快钱大钱。

    要么有限制,要么时间来不及,要么技术方面没过关,

    琢磨了一整天,头发都薅了不少,还没想到办法。

    一觉醒来,陆长乐洗漱后,简单吃了一个炊饼,再次去寻找机会。

    刚出旅舍,陆长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夭寿种,眼瞎了,连老子也敢撞!”旁边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撞人还这么凶?

    陆长乐扭头一看,楞了一下,很快笑着说:“这不是林巡检吗,我是兴平的陆长乐,还记得吗,以前一起喝过酒的。”

    眼前这个脾气暴燥的人,是长乐县衙巡检林大勇。

    巡检只是九品官,官小,但权大,像风化、卫生、斗殴等事,都能插一手。

    前身有段时间花天酒地,跟林大勇喝过几次酒,算是混了一个脸熟。

    林大勇也认出陆长乐,收起怒气,点点头说:“原来是乐哥儿,龙王庙抢擂台我也在场,了得。”

    郑芝豹在龙王庙设擂台,林大勇被县令派去维持秩序,看到陆长乐出色的表现。

    有过几面之缘,陆长乐也是童生,没什么事,林大勇也不想惹读书人。

    陆长乐客套了一句,随口问道:“林巡检,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

    “别提了,就当被狗咬”林大勇一脸憋屈地说:“今天巡到长河街,看到金翠堂门前堆了不少杂物,也没要茶水钱,只叫他们移开一下,没想到撞上钱夫人,指着老子的鼻子当街泼口大骂,脸面都丢尽了。”

    “长河街那么多金银铺,一个个富得流油,门前那条臭水沟好几年没清过了,每次让他们出点钱清理,都推说没钱,一毛不拨的夭寿种。”林大勇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不给林大勇面子的钱夫人,是金翠堂的幕后东家,也是长乐县主薄钱正荣的正室。

    林大勇胆子再大,也不敢跟一个县的主薄较劲。

    长河街是城西最繁华的一条街,最有名就是金银首饰,

    短短的一条街,开了十八间金银铺,是福建最大、最有名的首饰街。

    由于首饰的款式新颖,做工精细,很多仙游、泉州的达官贵人特地到这里选购定制。

    陆长乐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大方地说:“别想那么不痛快的事,林巡检,我们有些时日没见了,走,我请你喝酒。”

    被主薄夫人臭骂一顿不算憋屈,估计是辖下明明有一座金山,林大勇守着金山,连饭都讨不到一口,这才是最憋屈的。

    “陆公子请客,这脸说啥也得给,先说好,独眼那小摊老子可不去,那浊酒没滋味。”林大勇眉开眼笑地说。

    虽说是九品巡检,自己好歹也是官,档次不能太低。

    老话说得好,吃自己的,要省,吃别人的,要狠。

    “哪能请林巡检去那种地方,醉月楼,喝上等的好酒。”

    有好酒,林大勇眉开眼笑地应下。

    咕咕...

    山神庙里,陆长和揉了揉眼睛,打了呵欠,随口问道:“什么声音?”

    晚上蚊子多,昨晚薰蚊虫的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了,蚊子硬是把陆长和咬醒。

    脸上、手臂上、脚后根都是蚊子叮咬后的痕迹。

    “和哥,我...我饿了。”一旁的陆长胜有些尴尬地说。

    陆长和摸了摸肚子,没好气地说:“真是饿死鬼投胎,一大早就嚷着要吃,叫得我也饿了。”

    年纪最小的长真可怜巴巴地说:“昨晚只吃了半块蒸饼,我好饿,长乐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和哥,我也饿了。”

    “快饿晕了,长乐哥去哪了?”

    “和哥,我们不会饿死在这里吧,我想回家”

    剩下的人也纷纷开口,不是叫饿就是嚷着要回家。

    陆长和有点烦燥,不耐烦地说:“你问我,我问谁?谁知陆长乐那混蛋死去哪。”

    这次去县城,走得又有点急,大家只是随身带点东西路上吃,也没带多少。

    就想着进城吃好的,谁还想啃粗食。

    没想到城门还没进,就让陆长乐扔到这里。

    壮实的小伙,二天就吃了二个粗蒸饼,不饿才怪。

    陆长和感觉,就是一头牛放在自己面前,自己一个人也能吃光。

    气死人了,陆长乐拿着五两银子进城,以他的脾气,肯定是搂着美女喝花酒,不知多风流快活。

    自己去风流快活,让自家兄弟在山神庙挨饿挨蚊叮虫咬,陆长和的拳头忍不住又握紧了。

    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不够,先揍一顿,再扭送到祠堂交给老祖宗处理。

    绝不能轻饶他。

    瘦猴突然用力抽动了一下鼻子:“我不是饿糊涂了吧,什么味道,好香啊。”

    陆长真用力嗅了几下,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奇怪,我也闻到了,好像是肉包子的香味”

    还真是肉包子的香味,陆长和也闻到了,

    就在陆长和怀疑自己是不是饿出幻觉时,

    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山神庙的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

    香味就是从篮子里出来的。

    不是陆长乐是谁。

    “一个个鼻子挺灵的,还躺着干啥,香喷喷、热腾腾的肉包子来罗”陆长乐笑嘻嘻地说。

    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香喷喷的肉包子。

    众人都饿得快眼冒绿光了,飞快爬起来就要抢肉包子吃。

    “慢着”陆长和突然拦住其它人,然后盯着陆长乐,大声质问道:“陆长乐,这二天你跑哪去了?”

    大伙在这废弃山神庙等了二天,又饿又让蚊虫咬,陆长乐倒好,一个人进城。

    看看他,红光满面、衣衫整洁,身上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

    不用说,肯定去喝酒吃肉。

    害大伙吃了这么多苦,一个肉包子就想打发自己?

    绝对不行。

    “到城里,自然是想办法弄钱。”陆长乐很从容地应答。

    陆长和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强忍怒气问道:“弄到钱没有?”

    “暂时没有,不过快了”

    “没有还装什么,老祖宗给你的五两银子呢?吃完嫖光了?”

    陆长乐看着陆长和想吃人的眼神,打了一个哈欠说:“长和,你是不是还想说,花了多少?花哪去了?回到族里会如实禀给老祖宗,族规绝不容我这些。”

    “当然,别想几个破包子收买我们。”陆长和很直白地回答,

    为了筹钱,族里的长辈愁得头发都白了,陆长乐倒好,拿老祖宗给的钱去城里吃喝玩乐。

    还是人吗。

015 干架也能筹钱?

    陆长乐把那篮包子递给瘦猴,随口道:“回去怎么说,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老祖宗说了,出了门你们都要听我的,不管吃不吃包子,一会都给我进城干活。”

    那包子香气太诱人,有老祖宗的吩咐在前面,

    吃不吃都要干活,

    没人再听陆长和的话,抢过包子狼吞虎咽。

    陆长和刚开始犹豫要不要吃陆长乐带回来的肉包子,看到兄弟们一个个吃得嘴角流油,

    又想到买包子是老祖宗出的钱,吃多一点,陆长乐就少吃一点,

    也不坚持了,一口气连吃三个大肉包子。

    “长乐哥,你在城里找到活了?我们进城干什么?”瘦猴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道。

    陆长乐语出惊人地说:“干架”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吃惊地看着陆长乐。

    瘦猴有些迟疑地说:“长乐哥,你不是开玩笑吧?”

    “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

    陆长胜撇撇嘴:“长乐哥,昨晚喝花酒让人欺负了?”

    “喝什么花酒,我是那样的人吗?”

    刚刚吃了肉包子,大伙给面子没有说出来,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你就是这样的人“的意思。

    “是不是看到姓杨那些狗杂种,干他们?”好斗份子陆长青开始磨拳擦掌。

    “长乐哥,是不是做无本的买卖?要不要弄个蒙面巾?”一旁很少开口的三宝有些紧张地说。

    这些家伙,脑洞还真大。

    陆长乐摆摆手说:“一个个别多想,一会按我说的做就行。”

    “好端端,为什么要干架,还要去城里干架,你不是想害死我们吧?”陆长和一脸警惕地说。

    事情败露,想把兄弟都坑进县衙的大牢?

    所有人都盯着陆长乐,他们也想知道原因。

    这个陆长和,不跟自己抬讧就不爽?

    “长和,我问你,我们来县城干什么?”陆长乐沉吟一下,很快开口。

    事关重大,也得说服他们,让他们好好配合才行。

    “筹钱”陆长和想也不想就回答。

    “答得好”陆长乐拍拍掌,很快说道:“要是我说,只要干上一架,我们就能筹到一大笔钱,你干不干?”

    “一大笔钱?有多少?”

    陆长乐想了想,自信地说:“顺利的话,可以解决陆氏这次危机”

    “真的?你不会骗我们吧?”陆长和一脸怀疑地说。

    “我姓陆,流的是福州陆氏的血,拜的是福州陆氏的祠堂,骗你们干什么,我不怕犯族规吗。”

    “干,只要能筹到钱,别说干架,就是让杀人都行”陆长和想了想,最后一脸认真地说。

    长胜、长真、三宝几个也纷纷表态,只要能筹到钱,干什么都行。

    要是以前,肯定不会相信陆长乐,

    跟夷人传教士沟通、抢擂台出奇制胜,这二件让族人对陆长乐彻底改观,

    别看陆长和整天骂咧咧,对陆长乐各种不满意,可就是不离开山神庙半步。

    “好,记住你们的话,一会按我说的办就行。”

    说到这里,陆长乐脸一脸严肃地说:“大伙怎么想,回去怎么说都没关系,错对自有老祖宗和族老们判定,要是哪个不听,坏了大事,族规绝不容情。”

    一听到族规,所有人连忙说不敢,

    包括一直唱反调的陆长和。

    长乐城里,巡检林大勇懒洋洋斜倚在路边一棵榕树边,嘴里咬着刚从小吃摊顺来的胡饼。

    巡检只是九品,比芝麻还小,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达官贵人不敢得罪,对付普通老百姓,那是一捏一个准,

    拿只胡饼、喝碗羊肉汤什么的,林大勇从不给钱,

    可惜城里贵人太多,那些转了七八个门的亲戚也多,

    穷的榨不出油,富的大多有靠山或背景,

    林大勇这个九品巡检,属于饿不着,也撑不了的状态。

    风平浪静,又是无聊的一天。

    “林巡检,你还吃得下啊,没听说吗?”陆长乐突然在一旁走过来,一脸担忧地说。

    “陆公子,你听到什么风声?”

    昨天陆长乐请林大勇又吃又喝,完了还让伙计包了几包精美的糕点带回去,林大勇对陆长乐也客气了很多。

    说得这么严重,有人背后说自己坏话?

    陆长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在胡记汤面馆吃东西时,隐隐听到有人议论,说你胆大包天,连钱家买卖也敢打秋风,钱主薄发话了,要在考核簿上教训你呢。”

    “该死,连杯热茶都没喝过,就提了一嘴,至于吗。”林大勇一听慌了。

    钱主薄是县衙里的第三号人物,在长乐县做官多年,人脉众多,

    手里还有考核大权,据说上头还有人,

    要拿捏自己,就像玩一样。

    “这个钱夫人,心眼怎么那么小,老子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回一句,怎么就扯着不放呢,唉,这可怎么办”林大勇慌得自言自语。

    去年运气不好,无意中得罪州衙的人,落了一个丙等的评价,

    今年要是再拿不到一个好评价,这巡检的位子怕是做到头了。

    给钱主薄送礼?

    送少了,放不了钱主薄的法眼;

    送多了,那不是割自己的肉吗。

    就在林大勇为难时,陆长乐突然说:“林巡检,我有一个办法,保证让钱主薄息怒,说不定还夸你能干。”

    “哦,什么办法,快说。”一听到有办法,林大勇马上来了精神。

    陆长乐指了指前面,压低声音说:“那几个是我族兄弟,没少给我添堵,早就想教训一下他们,林巡检,一会我去寻点事,激他们动手,动手时林巡抚出现,以故意滋事为由,罚他们清扫长乐街所有的店铺。”

    “对了,门前那条河也罚他们清理,这样一来,巡检可以给钱主薄卖个好,也替那些贵人做一件好事,想必他们也不好再为难你,至于我嘛,顺便出口气。”

    “陆公子都开口了,这个忙林某一定帮,哈哈。”林大勇只是沉吟一下,痛快地答应。

    陆长乐有段时间沉迷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族人对他很有意见,林大勇也知道这件事。

    借自己手“公报私仇”,就算没有讨好钱主簿,林大勇也不介意帮个小忙,

    给长河街弄一批免费的劳力,替他们打扫街道清理杂物,钱主薄和那些贵人肯定乐意,

    不用县衙拨钱,就把清淤的事做好,算起来也算自己的政绩,

    闹事的陆氏子弟,不把他们抓到牢里,只是罚们干些活,传出去也没人说闲话,

    福安陆氏还得感谢自己手下留情,说不定还有孝敬送上,

    也还了陆长乐请自己吃饭的人情,

    简直就一举多得。

    商量完完毕,林大勇走到一个角落躲起来,陆长乐直接走向那几个结伙而行的族兄弟。

    事情发展跟陆长乐说的一样,也不知陆长乐跟族兄弟说了什么,几个人先是争执拉扯,最后还当场扭打起来,

    巡检林大勇及时出现制止,然后当众宣布,罚当街打架滋事的人清理长河街的卫生,

    这个决定,长河街一众商家大喜,

    一向没给好脸色的金翠铺掌柜,破天荒给林大勇送上一杯热茶。

    陆长和等人快气晕了,

    还以为要进城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想到是扫大街。

    几个人打扫整条长河街,街面要扫得干干净净不算,每一间店铺也要帮别人打扫。

    店面、后院、加工坊都要打扫,砖缝也不能放过,一定要打扫到店家满意为止,

    店铺的茅房也不能漏,全要掏干净。

    连长河街面前那条河也要清理,排干水后,把淤泥清理运走,

    弄这些累得不轻了,陆长乐不满足,

    把打扫出来泥土、垃圾还有粪便,分类堆放好,全部拉走,

    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扫个地、挖个渠,这是为族里筹钱?

    打死陆长和他们也不相信。

    众人有抗议,可都让陆长乐用族规压了下去。

    陆长乐还说了,谁敢偷跑就是公然挑战族规,绝不轻饶。

    这样一来,众人就是再气也不敢跑,

    临阵逃脱,严重可会被族谱除名,

    要是被逐出族谱,不用自己动手,自家老子绝对第一个打死自己。

    幸好,河叫长河,其实是为防火开挖的河渠,只有三尺多宽,长约五十丈,要不然得活活累死,

    众人干得叫苦连天时,陆长乐一个人雇了辆马车,施施然来到舒荣村族长杨正荣家前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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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最强族长介绍:
族长当得好,族人没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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