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杨璇的愤怒
“兄弟们,姓陆的来了。”
“是陆长乐,陆氏那个最无耻的狗贼。”
“好大的狗胆,敢跑到杨氏的地盘闹事。”
“先折了他的双腿,当我们杨氏没人?”
陆长乐一下车,就被舒荣村杨氏的人认出,一个个怒气冲冲地围过来,
就是这个陆长乐,在擂台上耍阴谋,杨氏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吓得车夫连车钱都没数,掉头就跑。
此时,杨璇在闺房里看借来的忠烈杨家将,
看到人称杨无敌的杨业,在辽军中杀进杀出有如无人之境,
兴奋得粉拳紧握、双眼放光,神色也激动起来。
看得正痛快时,婢女红菱急冲冲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说:“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小姐。”
“慌什么,这天塌不下来,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杨璇有些不悦的训斥道。
自己要成为像秦良玉女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婢女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拖后腿。
红菱喘着粗气说:“小姐,兴平村那个陆长乐来讨债了,就在门外。”
刚刚还有大将风度的杨璇一听,脸色突变,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大将风度也没了。
“他来了,这个狡滑无耻、卑鄙下流的小人,他...他怎么敢来,怎么办,怎么办...”杨璇急得在闺房里团团转。
不用猜,肯定是因为那个赌约。
龙王庙擂台,两人当众定下赌约,杨璇输了,要给陆长乐当十年丫环,给他铺床叠被。
就实力来说,杨氏的实力明显比陆氏强太多,没人会想陆氏能赢,
没想到陆长乐那么无耻,又是飞钩又是芥辣粉末,实力超强的杨氏,竟然输了。
擂台结束后,受伤的人多,现场乱成一团,陆长乐也累倒过去。
看到情况不对,杨璇也装伤晕倒,回到家一连几天都不敢出门,就是怕这件事。
自己可是忠烈杨家的后人,虽说是旁系的,
还是福州杨氏正房长女,还没出阁的小姐,要给一个没脸无皮的无赖当丫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爹爹昨晚还说,会托中人说和,把这件事抹了。
怕什么来什么,那个姓陆的无耻之徒竟然主动找上门。
“小姐,要不,让人把他赶出去?这里可是杨氏的地盘。”小红主动出谋划策。
杨璇想了想,很快向外走:“不是在门口吗,走,我们去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说是去看,其实是听,杨璇交待下去,谁也不可以开门,自己站在紧闭的门后面,从门缝偷偷看着外面。
从门缝看到,无耻之徒被杨氏族人团团围在中间。
杨氏人多,还有人上前挑衅,拳头都快碰到陆长乐那张讨厌的脸了。
陆长乐淡定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说自己是忠烈杨家将的后人么,出息啊,杨家将的后人只会人多欺负人少、食言而肥。”
这句话一出,杨氏人反而不好动手了。
再生气,也不能给先人抹黑。
杨氏四房房头杨正树正好在这里,冷着脸走过来,一脸厌恶地说:“这里不欢迎姓陆的,快点滚。”
“不用欢迎,我来要个人,要完就走。”
“要谁?”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抢擂台当天,整个福州的父老乡亲都听到我跟杨小姐的赌约,怎么,想不认帐?”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了。
立赌约的时候,杨氏一族的人也听着,
当时还打趣怎样羞辱陆氏的读书人,让他掏粪倒夜香什么的,
谁也没想到,杨氏...竟然败了。
还是惨败。
杨正树面不改色地说:“族长有事外出,此事容后再议。”
“我只要杨小姐,没打算见你们族长”
“没族长发话,谁也不能把人带走”杨正树一脸坚决地说。
陆长乐哈哈一笑,大声说:“怎么,想不认帐了?不认帐也行,只要那位杨小姐站出来,到长乐城门,大声说自己就是一个反复无不耻的小人,福州杨氏喜欢食言而肥言,我以后绝口不提这件事。”
该死的无耻小贼,说自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门后面的杨璇面带寒霜,真想冲出去把他打个满地打牙。
只是想想,不敢。
谁让自己理亏。
堂堂福州杨氏的大小姐,给死对头当丫环,传出去杨氏的脸面也没了。
杨正树早就想到陆氏的人会拿这个做文章,面不改色地说:“小侄女抢擂台时受了重伤,正在家中养伤,杨氏向来言必诺,养好伤,自会兑约,总不能让一个自己都不能顾照的人,送到陆氏吧,传出去别人还说我们杨氏不厚道呢。”
说得太好了,四叔,门后面的杨璇兴奋地握紧拳头。
陆长乐看了杨正树一眼,不卑不亢地说:“对守诺的人来说,履约的条件只有一个;对无耻的人来说,耍赖的理由有千万条,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老丈你觉得呢。”
杨正树从容地说:“赌约说作婢十年,没说从何时开始,放心,只要小侄女养好伤,马上履行十年之约。”
心神劳累也是伤,反正当时没说好什么时候履行。
陆长乐早就猜到杨氏不会这么顺利,要不然也不用自己上门,闻言无所谓地说:“老丈这样说,罢了,我去县衙,请县尊主持公道,县尊不管,再去找郑指挥使,他可是公证人。”
看到陆长乐转身要走,杨正树连忙叫住:“陆公子,留步。”
“怎么,改主意了?”
杨正树咬咬牙说:“小侄女身体尚未康复,一时难履约,不如送一名美艳婢女替代,陆公子也可以自行挑选,一应费用全由我杨氏一承担,如何?”
赌约当着那么多人定下,想不认都不行,
杨氏的大小姐,不可能给死对头做婢女,
但这事处理不好,福州杨氏的颜面就要扫地,
真把郑芝豹那吃人不吐骨的恶人扯进来,就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不就是要人吗,赔一个给你就是,
早就听说这个陆长乐喜欢寻花问柳,送他一个美女好了。
“赌约就是赌约,岂能说变就变”陆长乐得理不饶人地说:“人呢,现在跟我走,十年后就能回来。”
杨正树老脸抽了抽,摇摇头说:“小侄女受了伤还没治愈...”
“没事,有口气就行,陆氏也有郎中,会给她治。”
都说到这份上,还咬着不放,杨正树有些不悦地说:“陆公子,这么急着要小侄女履诺,会破坏两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不值当吧,或者陆公子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
让陆长乐开条件,相当于伸长脖子让陆长乐放血,
杨正树别无选择,
杨氏正房嫡女,绝不可能给陆长乐当婢女。
门内的杨璇闻言,心里有些郁闷,心想便宜那个无耻之徒。
“找杨小姐履约,主要是想找人拉点东西,要是杨氏能借我二辆马车,履约的事,晚些再商量。”
什么?找自己过去是帮忙拉东西?
杨璇气得俏脸通红,银牙咬得咯咯响,都快要气晕了。
那个无赖,把自己当成什么?
把自己当牲口使唤?
要不是现在装伤不方便出面,杨璇真想把陆长乐推倒在地,用脚把他那张讨厌的脸踩个稀烂。
门外的杨正树生怕陆长乐反悔,马上同意:“没问题,马车我们借了。”
跟小侄女的清誉和名声相比,区区二辆马车不算什么。
只是借,又不是送。
要是二辆马车就换得小侄女自由,别说二辆,就是十辆,杨氏也认了。
陆长乐看到杨正树答应得这么爽快,马上追加条件:“车夫都让你们吓跑了,还得派人帮我把马车送到县城。”
杨正树很干脆地答应了。
只要不强行要人,一切好商量。
017 长乐哥太坏了
杨氏一族的人,眼睁睁看着陆长乐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阿福,跟上去,看看姓陆的干什么?”杨璇寒着脸吩咐。
这个无耻的家伙,竟敢跑到杨氏的地盘拿自己作文章,实则就是要马车,
看看他想干什么。
阿福是杨家的忠仆,闻言大声应下,很快骑马跟了上去。
“小姐,现在怎么办?”红菱有些担心地问。
要是小姐做了那个陆公子的婢子,自己怎么办?
杨璇淡定地说:“昨晚听爹爹说了,陆氏有大麻烦,拖欠官府很多税银,听说连视如命根的茶山也在找买家,耐心点,会有机会的。”
一想到输了擂台输了水,连自己的人都输了,杨璇就气得俏脸生寒,
咬着牙说:“陆长乐那个无耻之徒真可恨,要是落在本小姐手里,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艺成回家,女将军的梦刚刚开始做,就让陆长乐一把辣末戳破,
杨璇的银牙快要咬碎。
很快,与陆长乐有关的消息不断传回:
陆氏子弟在长乐城滋事,被衙门的人惩罚打扫街道、清理沟渠;
陆长乐用借来两辆马车运走清理出来的垃圾,连同沟渠挖出来的淤泥;
垃圾和淤泥用马车运回兴平村,据说要用那些淤泥、垃圾和茅房清理出来的污物混在一起,充当肥料,可以用来种地;
“还以为那个无耻之徒有什么鬼主意,没想到做这些下贱的事,果然是鼠目寸光。”杨璇一脸不屑地说。
福州陆氏族规森严,同族相斗的机率很小,
估计无耻之徒瞄上那些淤泥和夜香,又舍不得花钱,
故意找个由头被罚,再用免费的马车运回去沤肥。
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也就那点出息了。
红菱有些担忧地说:“小姐,马车是我们的,陆公子....”
“什么公子,是无耻之徒。”杨璇出言打断。
“是,是,是,小姐”红菱吓得吐了吐舌头,担心地说:“无耻之徒不爱惜马力,把马儿累坏了怎么办?”
杨璇一脸淡定地说:“就盼着他把马车弄坏,那我们就有机会发难。”
“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情况再决定。”
还没弄清陆长乐的目的,只能静待时机。
好在陆长乐借了马车后,没有进一步威逼。
这些天杨璇一直装伤在家,除了害怕兑现外,还怕面对族人的眼光。
擂台赛前的豪言成了笑话,也辜负了族人的期待,
好在老爹的声望还在,族人对失利也表示理解,
族里那么多好手在,不可能把责任全推给杨璇,
再说了,谁也没想到,陆氏那般下作,连脸面都不要了,
以前干架不是这样的,肯定是那个无耻之徒搞的鬼。
杨璇对陆长乐的做法不了解,老祖宗、二叔公等人同样不理解。
带着几个族人到城里筹钱,钱没见着,反而不断往村里运东西。
要是金银、粮食、布绸这些还好说,
看看运的什么,
淤泥、垃圾,还有臭得让人想吐的粪便,
哪有人往自己家运这些的?
陆长和、陆长真他们一个个又累又委屈,
回到村里纷纷找长辈投诉,说陆长乐公报私仇,故意折腾大伙,
肥伯、陆晋青他们笑而不语,站在一旁看笑话,
二叔公和陆晋远都想踢陆长乐两脚了,
说了筹钱,弄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干嘛,
看看人家长富,这些天一边赶着制茶,一边联系商家,
早早放话出来,今天春茶上交到公房的数目,至少翻二番,
没看到这几天肥伯意气风发,都成一尊笑弥佛了,
也不知陆长乐跟老祖宗说了什么,回来后跟老祖宗耳语了几句,
老祖宗就放出“任他折腾”的话,
要不然,陆晋远早就出手收拾他了。
陆长乐不管族人的看法,把拉回的东西,全弄到村东头堆放杂物、没人住的物料房,
又是过滤又是烧,不时还冒出五颜六色的光,
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什么。
交税的期限一天比一天近,所有族人为了筹钱,都忙疯了,
刚开始有些后面,慢慢也淡了,任由他折腾。
从城里拉回垃圾的第二天,陆长和、陆长胜等人对陆长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陆长乐坐在一张竹制的摇摇上,大声吩咐:
“猴子,那些垃圾多用水冲洗几遍,不要嫌麻烦”
“长和,没吃饱饭吗,用力点搅”
“还是长真做事仔细,筛得多细,再筛一遍,晚上就可以下料了”
“小彪,不要嫌臭,什么屎,老祖宗说过,那是田里的金不换,好好干,晚上鸡腿归你”
无论吩咐做什么,就是骂上几句,没人不满,更没人抬讧顶嘴,
所有指令都得到无条件执行。
指挥了半天,陆长乐感到有些口干,拿起旁边的茶壶,
空的。
刚想去加水,一旁的陆长和看到,连忙跑过来,讨好地说:“长乐哥,你坐着,我来,我来。”
很快,热茶来了,陆长和又小心翼翼帮陆长乐倒茶。
要是陆晋远在这里,估计要吃醋,自家侄子还没这样孝敬过自己呢。
“长和,有劳你了。”
“什么话,这是应该的,长乐哥,你喝,我干活去”陆长和干劲十足地说。
刚开始时,陆长和对陆长乐很不满,觉得他做的事很不靠谱,
不仅背后说陆长乐的坏话,还多次正面抬讧,
要不是族规压着,早就造反了。
让陆长和转变态度是昨晚,
陆长乐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那堆垃圾和淤泥里炼出一块足足五两重的黄金,
真是黄金,陆长和亲自用牙咬过,
那一刻起,所有人对陆长乐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包括陆长和。
烂泥里能炼出黄金,那可是神人,
跟着这样的人,前途一片光明。
再说了,陆长乐向大家保证,
做完这件事,他会向老祖宗申请,每人不低于五两银子的奖励,
众人的干劲更足、态度更好了。
陆长乐看着陆长和的背影,嘿嘿一笑,美滋滋地品起茶来。
茶香怡人,茶韵悠长,是从老祖宗那里顺来的方山露芽。
族里每年都会预留一些好茶孝敬老祖宗,陆长乐是厚着脸皮讨来的。
宋徽宗在《大观茶论》序中评论方山露芽:“至若茶之为物,擅欧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禁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所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不仅宋徽宗,唐至清有百多诗人吟咏过此茶,可惜清末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
有机会品尝,陆长乐自然不会错过。
“哟,这不是长乐吗,闲着呢。”
刚闭着眼睛想养神,一个声音响起,睁眼一看,来人是竞争对手陆长富。
“原来是长富哥,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陆长乐站起来,有些意外地说。
陆长富左右打量一下,用一条香巾捂着鼻子,有些嫌弃地说:“臭死了,长乐,你不是读书人吗,脑子想什么,怎么,沤肥还能沤出金蛋蛋?”
听族人说陆长乐变了,变得精明能干,
还有人说陆长乐是福州陆氏的诸葛亮,
陆长富表面不在乎,内心隐隐有些紧张,
生怕陆长乐抢了旗手的职位。
从这些天的观察,再加上自己实地查看,陆长富终于安心。
说是去城里筹钱,结果筹回一堆臭哄哄的东西,
族里不少人都笑弯腰了,
这样的人,哪会是自己对手。
正在干活的陆长和忍不住扑哧一笑,偷瞄了一下佯装尴尬的陆长乐,很快继续干活。
不知吧,这里还真能沤出金蛋蛋,自己昨晚还咬过呢。
长乐哥太坏了,不显山不露水,都这时候了,还装,
算了,等着看长富哥打脸吧,就像当日长威哥一样。
陆长乐点点头说:“昨晚做梦,还真梦到沤出金蛋蛋。”
“哈哈哈”陆长富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快笑岔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陆长富站起来,拍拍陆长乐的肩膀说:“长乐,你是族里的读书种,以后跟着我混,保你吃香喝辣。”
“那先谢谢长富哥照顾”陆长乐笑呵呵地表示感谢。
看陆长富笑得这么开心,都不忍心打断。
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陆长富从袖里拿出一包茶,随手放在桌面:“今年的新茶,除了老祖宗和族老,只有你有这口福。”
来看看陆长乐到底干什么,顺便笼络一下。
老爹说得对,陆长乐是读书人,能写会算,是个人才,拉拢一下没坏处。
“谢谢”
陆长乐这一声谢谢,发自真心。
都是同一个祖宗,血脉相连,彼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就是竞争,也是良性竞争,
这也是福州陆氏屹立不倒的原因。
陆长富虽说有点瞧不上自己,但也没背后使绊子,
陆长富不痛不庠地聊了几句,找个由头匆匆走了。
这里又脏又臭,空气中还有一股腐臭味,
闻惯了茶叶的清香,再闻这里气味,昨晚吃的饭都想吐出来。
陆长乐拿起茶包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一股诱人的茶香沁人心脾,
抛了抛手里的茶包,陆长乐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有点意思。”
018 无法无天
距离交款的期限还有三天,老族长坐在偏厅的上方,揉了揉眉心,略带疲惫地问道:“现在筹到多少了?”
二叔公低下头,有些苦涩地说:“回老祖宗的话,现在只筹到三百八十余两”
“被催税的不止我们陆氏,整个福建最近都在筹钱交欠税,现在筹钱难啊”肥伯一脸愁容地说。
陆晋远摇摇头说:“日子这么苦,朝廷不蠲免说不过去,连缓征也没了,这是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啊。”
蠲免就是减免百姓的赋税,缓征就是推迟交纳赋税。
明朝时,蠲免成为常有的事,不仅天灾人祸时蠲免,有时皇帝心情一好,大笔一挥,也会蠲免。
明宪宗朱见深,一生多次蠲免,据统计在位期间减掉近两千万石赋税。
缓征就是百姓一时拿不出,找到理由就能推迟,有的一推就是几年,幸运时还能等来蠲免。
有了蠲免和缓征,老百姓自然是能少交就少交,能拖就拖,
像福州陆氏,老祖宗人面广,多次缓征,以至越积越多,现在累积一千五百多两。
庆二爷摇摇头说:“以前多少交一点,就能应付过去,这次一点也不讲情面,非要缴清,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老天爷也不赏饭吃,难怪那么多人造反”
陆晋远瓮声瓮气地说:“反贼连王爷都敢杀,建虏更是把锦州城团团围住,朝廷估计也是急了。”
众人一阵叹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老族长有些自嘲地说:“赫赫有名的福州陆氏,区区一千两也凑不出,是我这个老不死没当好家,惭愧啊,死了没脸见陆氏列祖列宗。”
“是晚辈无能,让老祖宗忧心了。”二叔公闻言,吓得马上跪下请罪。
肥伯、庆二爷等人闻言连忙跪下认罪。
这些年收成不好,多次跟杨氏死嗑,朝廷还不停加税加饷,族里早就入不敷出,老祖宗把棺材本都贴了进去。
本应颐养天年的老祖宗,一把年纪还要为族里劳心劳力,就是有罪,也是后辈不争气。
哪敢让老祖宗担责。
老族长说了一句“天地不仁”后,让所有人站起,坐回原来的位置。
没人说话,现场愁云密布。
“老二,茶山的买家,有眉目了吗?”老族长开口询问道。
“老祖宗,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庆二爷一脸焦急地说。
陆晋远也开口附和:“老祖宗,三思啊,茶山可是你的心血。”
“要不,让族里的后生去商号签长约,这样也能筹一笔钱”
老族长厉声喝道说:“糊涂,跟商号签长约,那跟卖身有什么区别,族里的后生都是族里的希望,不能自毁根基。”
看到众人还想说,老族长摆摆手说:“真能想到办法,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发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就是福州陆氏的青山。”
顿了一下,老族长继续说:“福王、襄王,那是大明亲王,良田千顷钱财无数,说没就没了,这乱世,钱财是身外物,只有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肥伯闭着眼,垂头丧气地说:“老祖宗说得对,钱财身外物,茶山,卖就卖了吧,世道这么乱,指不定茶山哪天就不姓陆了。”
庆二爷、陆晋青等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老祖宗看到没人反对了,示意二叔公继续说。
二叔公连忙说:“回老祖宗的话,对茶山感兴趣的买家不少,其中最有诚意、出价最高的,当属山西介休范氏商号的范少东家,开价比其它人高出二成。”
正当二叔公想介绍其它买家时,祠堂后堂的大门突然被敲得“砰砰响”,
有人大声在外面喊道:“老祖宗,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面色齐变,离门最近的陆晋远连忙起来打开门,沉声说:“水生,什么事,好好说。”
冲到后堂拍门,打扰老祖宗、族老们开会,不用说,肯定出了事。
还是大事。
陆晋青焦急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水生上顾不得喘顺气,哭丧着脸说:“老...老祖宗,不...不好了,官军把茶山都围了,杀了二旺哥和虾叔,还把长富哥他们都...都捆起来了了。”
“啪”的一声,老祖宗手里的茶杯掉地,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二叔公一脸焦急地说:“水生,说清楚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水生整个人还在惊恐中,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问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什么事。
茶叶惹的祸。
陆氏茶山能产方山露芽,好茶自然多人掂记。
郑家二公子郑渡到长乐县游玩,听说方山露芽是好茶,派人直接去茶山购买,
扔点钱强买那个意思。
陆长富不敢得罪,马上奉上一斤上等的方山露芽作孝敬,
没想到来人张口就要十斤,不给还不肯依,
陆长富也为难,知道得罪不起郑家人,可手里实在没货,
茶山每年产出有限,需要上缴一定数量的给官府,剩下才能自由支配,
新茶几天前已跟买家谈妥,还收了订金,一斤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十斤,真拿不出。
郑渡的亲兵一向嚣张,哪里跟陆长富讲道理,
象征扔点钱,直接动手抢,
陆长富知道族里等着这笔钱交欠税,再说收了别人的订金,生怕违约要赔大钱,
带人苦苦阻拦,混乱中把带头的队正摔倒在地,
那位队正运气不差,倒地时,脑袋正中一块尖石,
当场头破血流、生死未卜。
这下惹了马蜂窝,有人飞马回去报信,
郑渡闻言当场爆怒,亲自领了一队人直扑茶山,
到了茶山,二话不说就开杀戒,
当场杀了二人,伤了十多人,还把所有人都捆起来,
出事时水生在茶丛中拨草,看到情况紧急,偷偷跑回来报信。
又是郑家,这下惹下大祸了。
肥伯脸色惨白,一跺脚,心急如焚地说:“这浑小子,死脑筋,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道理,怎么就不明白。”
“别急”陆晋远安抚道:“茶山关乎到我们陆氏一族的命运,富哥儿也是为了族里”
二叔公一脸愁容地说:“郑家二公子,不好说话,这事怕是...不好收场。”
不好说话还是赞他了,整个福建的人都知道,郑芝龙的六个儿子,(注:过继妻族那位不算,排序也剔除)
大公子郑森温文尔礼、善待百姓;
二公子郑渡性格跟大哥相反,飞扬跋扈,喜怒无常,
剩下几个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官府每年都能收到大量与郑家兄弟有关的状纸,只是压下去罢了。
在福建,谁敢审问郑家的人。
有人提议报官,有人提议把人抢回来,有人提议找中间人,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时,又有族人禀报,说有大队人马往兴平村方向赶来,
有人看到被绳子捆着的陆长富等人,就在队伍中。
不仅杀人抓人,还要到兴平村兴师问罪。
慌乱间,外面外来一阵嘈杂声,隐隐还能听到马蹄声,
老族长扶着桌子,有些艰难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事来了,躲避也没用,走,出去看看。”
漏屋偏逢连夜雨,筹钱交欠税的事还没解决,又飞来横祸,
老族长心里泛起一种无力感,
难道,天要亡福州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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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喜怒无常的郑渡
“老祖宗,救命啊”
“郑公子,饶了我们吧”
“痛死我了,娘,救救我”
裹挟在队伍中的陆氏族人,大部分面色惨白、神色惊恐,
一些胆小的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在山上种茶,会惹来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
老族长带人迎上去,强忍心中的愤怒,向被簇拥在中间那名锦衣少年行礼:“草民陆元丰,拜见郑将军”
被捆起来裹挟在队伍中的陆氏子弟,一个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还有被拖行的痕迹,很明显,这一路没少吃苦头,
甚至是虐打。
长富、长伟还有几个年轻人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都是陆氏一族的后生,都是福州陆氏的希望啊。
老族长内心异常愤怒,可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悲痛和愤怒埋在心底,
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人,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渡,郑家二公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芝龙权势日隆,亲属都得到册封,
整日只会吃喝玩乐的郑渡,在老父的庇护下,去年被封为游击将军,
郑渡不仅亲自来了,还带来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官兵。
“你就是族长?”郑渡用马鞭指着老族长,冷笑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本将的人。”
听说方山露芽不错,派亲卫到茶山去购买,
没想到福州陆氏的人竟敢不卖自己的面子,带队的队正还死了,
那队正不仅是心腹,还是郑渡最喜欢的男宠,
郑渡一怒之下找四叔郑芝豹借兵,先到茶山报复,然后到兴平村问罪,
吃了熊心豹子胆,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人敢跟郑家作对。
老族长连忙说:“草民管教不严,还请将军大发慈悲,把他们都放了,待草民调查清楚,一定给将军一个交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权势滔天的郑家来说,
他们是不可能有错的。
郑渡一扬手,马鞭“啪”的一声抽在老族长身上,把身材消瘦削的老族长打了一个踉跄,
“老不死的,大胆,本将办事,还用你教吗”郑渡冷笑地说。
还调查,你以为你是谁?
就是朝廷的手,现在也伸不到福建。
“老祖宗”
“敢打老祖宗,我跟你拼了”
看到老祖宗被打,在场陆氏的子弟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个个握紧拳头就要冲上来,就是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例外。
对福州陆氏来说,老祖宗就是他们的天,绝不容许受到半点委屈。
看到郑渡阴冷的脸色,握着马鞭的手都举起来了,老祖宗拼尽力气喝道:“住手!”
喝住陆氏的人,老族长转过身,一脸严肃地说:“福州陆氏的人听着,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妄动,有如违者,即刻逐出族谱。”
现在天下大乱,朝廷根本管不了在福建只手遮天的郑芝龙,
所有弹劾郑氏的奏折都被压下,
不仅不惩罚,还不断升官,
郑渡这次连骑兵都带来,绝不是为了炫耀武力,
弄不好,兴平村就是第二个红树村。
“晋远,你盯着,谁不听话,直接把脚打折”生怕有族人不听话,老族长连忙多加一层保障。
“是,老祖宗”陆晋远神色复杂地应下。
约束好族人,老族长连忙向郑渡赔礼:“我族子弟都是不懂礼数的乡村野夫,还请将军多多见谅。”
郑渡把举起的马鞭放下,皮笑肉不笑地说:“算你还识相。”
再迟半刻,郑渡就下令军队屠村了。
“将军大人有大量,草民拜谢”
郑渡有点不耐烦地说:“少废话,陆氏杀了我亲随队正,这笔帐怎么算?”
老族长左右看了一下,很快,二叔公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箱赶来,
“老祖宗,这里有三百八十多,全在这里了”二叔公压低声音说。
看到郑家二公子兴师问罪,二叔公就知这件事不好解决,第一时间去拿银两。
官家人,什么时候空手走过?
老族长接过,双手有些颤抖,不过还是走前二步,双手奉上:“将军一路辛苦,这是福州陆氏的一点孝敬,请将军笑纳。”
这是半个月来陆氏筹到的钱,准备交欠税,
出了这种事,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很快有亲卫拿走钱箱,走到郑渡前打开箱盖。
郑渡用马鞭在钱箱拨弄着,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情如何,
在场人都听到银块相撞的沉闷声,
突然间,郑渡一脚把钱箱踢翻,寒着脸说:“大胆,就这点钱,把本将当叫花子打发不成。”
郑家是东南亚海上霸主,还垄断扶桑国的贸易,年入数以百万计,
区区几百两,还不够郑渡喝一次花酒,
简直就是侮辱。
老族长的嘴角抽搐一下,一咬牙,弯膝跪下:“将军息怒,最近收成不好,族中又多事,福州陆氏愿献上茶山,以作赔偿之用,日后缓过来,还有孝敬补上,还请将军怜悯。”
不是要茶叶吗,整座茶山都送你,这下该满意了吧。
“请将军怜悯。”看到老祖宗都跪下,陆氏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求饶。
在强权面前,律例、道德伦理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为了救回族里的后生,老族长连连磕头,
用力过猛,脑门磕破了皮,血流满面,
苍白的头发,配上殷红的鲜血,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些心软的官兵都不忍看了。
“老...祖宗,晚...晚辈该死啊,是我拖累了你”倒在地上的陆长富眦眼欲裂,两只手死死抓在地里,都泣不成声了。
那些被捆住的陆氏子弟也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太阳好像不忍看到人间悲惨的一幕,躲在云层后面。
“哈哈,哈哈哈”郑渡大笑几声,翻身下马,亲手扶起老族长说:“老丈这般为后辈,本将非常感动,茶山本将就不要了,免得有人背后嚼舌头,说本将巧抢豪夺,看在老丈的份上,本将就发一次慈悲吧。”
郑家是东南亚霸主,又是福建的无冕之王,要什么没有,
区区一座小小的茶山,郑渡还真看不上。
老族长面色一喜,连忙感谢:“将军宽仁,陆氏一族感激涕零。”
都说这个郑家二公子飞扬跋扈、残暴不仁,没想到今天发慈悲了。
富哥儿也是,出发点是为了族里不错,问题也得看对象,
姓郑的什么出身,惹得起吗。
保住人,茶山也不用拱手相送,真是太好了。
正当老族长松一口气,陆氏族人以为躲过一劫时,郑渡突然下令:“来人,把捆着那些刁民押出来,斩...首!”
说到后面二个字时,郑渡故意拖长声调。
杀了自己最喜欢的男宠,一个侍候得自己很不错的男宠,
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
不给他们点教训,传出去,以后谁还对自己心生畏惧。
比这个更悲情场面郑渡也见过,哪会轻易改变主意,
刀已出鞘,不饮饱血,绝不回鞘。
“是,将军”一队士兵不由分说,把那些捆着双手陆氏族人一个个拖出来,让他们跪成一排,
几个身形膘悍的刽子手,狞笑着把玩手里的鬼头刀。
老族长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晕倒,急得说声也颤抖了:“将...将军,不是说发慈悲吗,怎...怎么...”
本想说言而无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怕激怒这个喜怒无常、残暴不仁的郑渡。
020 致命的游戏
郑渡面不改色地说:“本将发慈悲了,本来想惩罚你们所有人的,现在只惩罚那些无法无天、连本将亲兵都敢杀的刁民,这不是天大的慈悲吗。”
顿了一下,郑渡自言自语地说:“若不然,本将在山上就把他们杀了,何必还来这里一趟。”
老族长眼里露出绝望的神色,嘴唇不停地抖动,
突然间,身体好像被抽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
“老祖宗”陆晋远连忙走过来扶起,咬着牙,用只有老族长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官逼民反,不如...”
别看官兵有上千,几千族人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不知。
真以为福州陆氏是泥塑的不成。
老族长一手紧紧抓住陆晋远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忍!”
被捆住的族人,老人、妇人和后生,加起来有七十多人,
不能为了七十多个,断送福州陆氏一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血债,陆氏一族会记住。
此刻,在场族人都盯着老族长,
只要老族长一个信号、一个手势,所有人就会冲上去,把郑家那个魔鬼撕成碎片,
老族长没发话前,谁也不敢妄动,
刚才老族长有言在先,没有他的话,谁擅自行动就逐出族谱。
福州陆氏的人不怕死,但是很怕族谱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然而,老族长没有发话,
曾经倔强的头,无力地低垂着,
瘦削的身躯,看起来那样单薄、那样无助。
一名心腹百户大声下令:“刀斧手准备。”
几名刀斧手走到队伍面前,有刀斧手狞笑着把酒喷在鬼头大刀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就像看着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有妇人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
有老人伤心过度晕倒在地,
有女子死死拉住想暴走的丈夫,
现场一片愁云惨雾,压抑的哭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老族长也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忍看了。
刀斧手手中的鬼头刀已高高举起,
眼看惨案就要发生时,突然间,有人大声喊道:“郑将军,刀下留人”
话音落下,只见两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是长乐哥,他来了”有族人认出冲在最前面的陆长乐。
扶着老族长的陆晋远惊喜地说:“真是乐哥儿,他终于来了,咦,跟在他后的,不就是那个传教士吗”
老族长睁大老眼一看,果然,只见陆长乐拼命催马向这里奔来,
嘴里不停喊着“刀下留人”,还有一个穿着怪异服饰的人跟在后面,
正是前些日子帮忙疗伤的传教士尼克。
区区长乐县,还有人敢从自己的刀下救人?
郑渡刚想下令斩首,尼克已经举起金甲令大声叫:“金甲令在此,刀...下留人。”
听到金甲令,郑渡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没有下令,
来的二个人,前面那个小人物可以无视,后面那个尼克可是传教士,
自家老子对他也客气,再说他手里有金甲令牌,
再嚣张,也不能损害老子的威严。
“早闻将军大名,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欢迎”陆长乐一下马,忙给郑渡行礼。
有人把茶山的事告诉陆长乐,
陆长乐知道郑渡做事喜怒无常,手段残忍,知道求情没用,就是去县城找县令也没用,
别说小小的长乐县令,就是找福州知府也是白搭,
急中生智,想起那位持有金甲令牌的传教士尼克,知道尼克经常到舒荣村探望伤员,
骑上马往舒荣村拼命跑,赌一下运气,
好在运气不错,尼克真回来给伤员复诊,顺便传道,
听到陆长乐的请求后,尼克想都没想就答应拯救生命,
可惜马术不精,骑得有点慢。
郑渡冷笑着走上前,一脚将陆长乐踹倒在地:“挺机灵啊,懂得搬救兵,看谁救得了你,来人,抓住他,待会一起砍。”
刚才有人叫长乐哥,郑渡听到了,
尼克人还没到,就叫着刀下留人,分明是人给他报信。
郑渡很烦这个尼克,经常拉着自己传道。
让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郑渡不会让他好过。
陆长乐吓得差点尿了,没想到郑渡这么凶残,
见面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一张嘴就要自己的小命。
二个士兵前来抓也不敢反抗,生怕他们随手给自己一刀,强忍心中的恐惧,大声求饶道:
“我们福氏陆氏一族,向来敬仰将军,误会,肯定是误会,将军开恩啊。”
跟这种喜怒无常的人打交道,尽量避免激怒他,
陆长乐不会当面骂他残暴、猪狗不如、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一类话,
那是想自己死得快一些。
郑渡像没听见一样,背手而立,神情冷漠。
骑术不好的尼克终于赶到,有些狼狈地下马,
看到跪成一排的百姓,再看到那些刀斧手,
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恭恭敬敬向郑渡行一个礼:“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将军。”
郑渡收起不羁的笑容,很认真回了一个礼:“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尼克神父。”
郑芝龙经常跟外国商人打交道,为了让儿子继承自己产业和人脉,
很注意儿子的外语教育,在郑芝龙的影响下,郑家几兄弟都会外语,
郑渡和尼克交流连翻译都不用。
两人聊的是英语,外人听不明白,陆长乐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得出,郑渡对尼克很客气。
两人谈话还在继续,陆长乐知道能不能活命,就看尼克给不给力。
尼克有些焦急地说:“是主的指引,让我们在这里相遇,这些都是普通的百姓,请将军以慈悲为怀,饶他们一命。”
“尼克神父”郑渡摇摇头说:“你可能还不知他们犯什么错吧,这些人竟然攻击官军,杀死本将的亲兵队正,罪不可恕。”
“将军,能只惩恶首吗”尼克有些不忍地问道。
捆着要被行刑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连那个能跟自己交谈、求自己救人的陆长乐,也被捆了。
在福建传教,郑一官有个底线,传教士不能干涉权力机构执法,
尼克现在能做的,就是请求。
郑渡面带微笑地说:“本将可以答应神父,行完刑,神父可以为他们祈祷,早升天国。”
陆长富用肩膀碰了一下身边的陆长乐,有些艰难地说:“长乐,他们...他们在聊什么?”
全场能听懂两人说话的,只有陆长乐。
陆长乐苦笑地说:“在聊我们命,尼克为我们求情”
“那求得...了吗”陆长富紧张地问。
“还在等,不要抱...太大希望。”
此时,尼克从怀里拿出一块镶着红宝石的怀表,双手奉给郑渡,请郑渡给福州陆氏一个机会。
郑渡看到那只怀表,眼前一亮,看了看尼克,又看看那些被捆着的人,
想了一下,收下金怀表:“看在神父的面子上,本将给他们一个机会。”
怀表郑渡见过,是尼克心爱之物,据说出自名匠之手,就是父亲也赞过那只怀表。
送给父亲,讨他欢心,顺便卖尼克一个面子。
尼克大喜过望,连声感谢。
怀表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用它换这么多人的性命,值了。
听到郑渡的话,陆长乐也面露喜色。
福州陆氏,绝处缝生。
就在陆长乐想把这个好消息跟族人分享时,
郑渡转过身,脸上还是带着那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算你们好运,尼克神父为你们求情,本将决定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目光在人群里扫了扫,很快指着老族长说:“老丈,你是一族之长,本将也说过敬佩你的为人,就你了,只要陪本将玩一个小小的游戏,你的族人就有机会活命。”
老族长面色一喜,神色有些复杂地问:“不知将军要玩什么游戏?”
喜的是被抓的族人有了一丝生机,
忧的是不知郑渡要玩什么花样,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不会玩什么游戏。
游戏不可怕,可怕是致命。
郑渡自言自语地说:“玩什么游戏呢,让本将想想,嗯....有了。”
021 碗酒释族人
郑渡吩咐几句,很快有亲兵搬来了长桌、酒、碗。
有士兵在长桌上把空碗一一倒满酒,
有士兵把捆着的人一一松绑,排成一队,
老族长也让一名亲兵拉到长桌旁边。
不仅陆长乐,在场的人都迷糊了,
这个喜怒无常、残暴不仁的郑家二公子,请陆氏一族的人喝酒?
不像他的作风啊。
郑渡走到长桌前,笑着说:“五年陈的东平老窖,老丈,可能入口?”
“东平老窖是上等好酒,五年陈的东平老窖可遇不可求,将军抬爱草民了”老族长有些惶恐地说。
不知为什么,郑渡语气越平和,笑容越灿烂,老族长内心越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郑渡嘿嘿一笑:“可遇不可求,那就多喝点。”
“谢将军厚赐”老族长连忙感谢。
“不用急着谢”郑渡摆摆手,一脸戏谑地说:“游戏还没开始,玩完游戏再说谢吧”
没等老族长发问,郑渡一脸向往地说:“相传晋朝时,石崇为了让客人尽兴,让美人陪酒酒杯空,美人留;酒杯满,美人头不留,成为千古佳话,本将今日效仿古人,犯事的人,每人敬你们族长一碗酒”
“敬酒之人的酒老丈喝了,当场释放”
“反之,敬酒之人的酒不喝,或喝不了,人头不留”
“哦,对了,尔等是待罪之人,不是客人,本将酌情把怀换成碗”
“碗酒释族人,本将这个游戏不错吧,哈哈哈”
郑渡说完,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将军这个游戏太有趣了,定能成为一段佳话”
“不愧是将军,想出这么有趣的游戏”
“将军睿智,既给陆氏一个机会,又能成全一段佳话”
“哈哈哈,老头高兴坏了吧,有理由喝这么多好酒”
下属、心腹纷纷送上马屁,对郑渡百般奉承,
陆长乐还有陆氏一族的人脸色齐变。
东平老窖是福建有名的好酒,清香醇厚、甘甜爽口的佳酿,
素有“福建老字号,八闽第一窖”美名,
酒再好,也不能多喝,长桌上的碗都有三两的量,
喝个五六碗已经了不起,被绑的人有六十多人,
老族长就是喝死,也救不了几个人。
这个郑渡,不仅喜怒无常,用心更是恶毒,
难怪不少人背地里叫他二魔鬼。
尼克弄明白这个游戏,急得连忙对郑渡说:“将军,你答应饶恕他们的罪过,何不直接放过他们呢,上帝啊,这样太残忍了。”
郑渡面色一变,寒声说:“本将答应给他们一个机会,没说直接放过他们,至于救几人,救哪个,那就看老丈的心意。”
“来人,这里有点乱,保护好教父”
一声令下,马上有两个亲兵强行把尼克拉到远处,免得打扰郑渡的兴致。
陆晋远冲出来,跪在地上:“老族长老了,不堪饮酒,小人愿替老族长喝,请将军开恩,让小人尽份孝心”
老祖宗是福州陆氏的顶梁柱,也是福州陆氏的天,
没谁,也不能没了老祖宗。
“将军开恩,我愿替老祖宗”一下子又多了几十人跪下请愿。
郑渡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突然飞起一脚,正正踢中陆晋远的脑袋,
陆晋远闷哼一声,当场晕死。
“本将做事,不用你们教,再有人多事,休教本将不留情。”郑渡面无表情地说。
老族长连忙吼道:“陆氏的人听着,都给我安静,谁再多事,族规处置。”
能救一个是一个,总比全部杀了强,
真惹怒这个喜怒无常的郑家二公子,说不定福州陆氏就此除名。
陆长乐刚好排在第一个。
走到长桌前,陆长乐心情复杂捧起一碗酒,双手递在老祖宗前,
“老祖宗,晚辈无能,让你老受苦了”陆长乐心情复杂地说。
自己很努力变强、变好,面对权势滔天的郑渡,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老祖宗深深看了陆长乐一眼,毫不犹豫接过酒碗,小心翼翼放到嘴边慢慢喝,
喝完把碗底朝下,示意没有剩下。
坐在一旁的郑渡也干脆,大手一挥:“放人”
“乐哥儿,你做得很好了,好好干,福州陆氏,以后看你了”老族长语重心长地说。
陆长乐心情沉重地点点头,默默地走到一边。
走的时候,头微微向上抬,
不是骄傲,而是怕眼眶里的泪水滑落。
第二个敬酒的是陆长富,因为愧疚,泪水都落入酒碗里。
老族长安慰了他一句,再次把碗里的酒喝干。
第三个、第四个,老族长一连喝了四碗酒,救下四名陆氏一族后生,
空腹喝酒,喝得又急,
老族长苍白的老脸红如关公,眼神迷离,脚步也有些浮了。
那可是一斤二两的东平老窖,还是五年陈。
陆长乐心情有些沉重,老族长的量,差不多到了。
还有六十多人等着敬酒...
第五个敬酒是二房的梅嫂子,
老族长看了她一眼,咬咬牙,双手捧碗放嘴里送,
也不知自己能喝多少,敬酒的,都是福州陆氏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知是心情沉重,还是不胜酒力,
喝酒时,老族长手里的碗晃了一下,洒了一些酒,
郑渡懒洋洋地说:“酒洒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白光一闪,站在梅嫂后面那个刀斧手猛地一挥,
一颗脑袋冲天而起,接着一具无头尸体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老族长手中的酒碗啪的掉下,昂起头,一行浊泪悄然滑落。
猛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冲着有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陆思渝吼道:“思渝,还楞着干什么,敬酒。”
没有时间悲伤,酒力开始往脑门冲,快要醉了,
趁现在还清醒,多喝一碗,就能多救一个族人。
第六碗、第七碗、第八碗、第九碗...一边喝了十五碗
在生死面前,老族长曝发前所未有的酒量,
十五碗酒下肚,老族长明显头重脚轻,肚皮也胀了不少,
半途老族长明显想吐,可他硬用手死死捂着鼻子和嘴,硬是咽了回去,
就怕郑渡以吐酒为由杀人。
没喝酒时,老族长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可手一碰到碗,整个人又有了精神,手也很稳,一滴不剩把酒灌进肚子,
那是用生命在喝酒。
二叔公跪下了,陆长乐跑下,庆二爷跪下,整个福州陆氏都跪下,
很多人都泣不成声了。
不少跟随郑渡的士兵也动容,一些士兵都扭过头,
不忍再看。
第十六个是族里的老钟叔。
头发花白的老钟叔走到长桌前,双手捧起一碗酒,深深地看了老族长一眼,
“老祖宗,我老了,不中用了,把希望留给后生吧”
说完,老钟叔猛地把手里的酒往嘴里灌。
“小钟”老族长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了泪水,
也不知老钟叔有没有听到,站在后面的刀斧头手起刀落,
老钟叔人头落地时,死时脸色平静,嘴角隐隐看到微笑。
“老祖宗,小平不孝,给老钟哥路上作个伴”老平叔上前说了一句,拿起一碗酒就往嘴里灌。
又一颗花白脑袋落地。
“好样的,好样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向感情不外露的老祖宗,忍不住老泪纵横。
陆长乐跪在地上,紧咬着牙,一双拳头握得咯咯声。
第一次这悔恨,
恨自己醒悟太迟,
恨自己不够强大。
一旁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陆长富,都哭昏在地了。
只有郑渡面不改色,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品着酒,
看得出,他很享受自己主导的游戏。
022 老族长,壮哉
老族长转过身,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将...将军,草民有...有个请求。”
“老丈,你说”郑渡说话的时候,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要是只看笑容,还以为他是一个古道热肠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魔鬼的微笑。
老族长有些艰难地说:“一碗一碗喝,太...太不过瘾了,草民斗胆,整坛喝。”
“哦”郑渡一听来了兴致,打量老族长圆滚滚的肚子,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本将一向敬老,允了,喝三两,放一人”
这个老不死,喝了这么多,说话都大舌头了,还能整坛喝?
就看你怎么喝。
老族长勉强行个礼:“谢将军,恕草民斗胆了。”
话音刚落,只见老族长突然拿出一把小刀,
几名郑渡亲兵刚想有动作,老族长已一刀捅在自己的肚皮上,
只见一股血箭喷体而出,老族长鼓起的肚皮慢慢瘪了下去,
一口气喝了十多碗,老族长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不对,超过极限,
年迈的他,平日很节食,一餐喝碗小米粥就饱了,
长年的节食,胃根本装不了多东西,
看到几个族人为了把生存希望留给族里的后生,主动求死,
老族长心如刀割,心一横,豁出去了。
天啊,喝不下,竟然用刀刺穿自己的肚皮放酒,
一瞬间,所有人都动容了,包括制定游戏规则的郑渡,
“谢将军...赐酒,草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
原来精神有些萎靡的老族长好像枯木逢春一样,抱起一坛酒就往嘴里倒,
酒从喉中入,流经胃,很快又从捅破的肚皮流出,
不同的是,入口酒是浑白色的,出来时是血红色的。
老族长不顾一切把酒往嘴里灌,
此刻的他,好像忘了自己是个行将就森的老人,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谢将军赐酒”
“谢将军赐酒”
每谢一声,老族长就灌下一坛二十斤重的酒,
当第三坛酒灌完,老族长再也挺不住了,连人带坛摔倒在地。
陆氏的人一个个跪倒在地,一个个泪流满面,
有几个哭晕在地。
郑渡拍拍手,慢慢站起来,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古有石崇杯酒杀美人,今有族长坛酒救族人,没想到本将成全了一段佳话,哈哈哈”
笑罢,郑渡把玩了一下手里那块精致的怀表,心满意足地大手一挥:“撤”
一个男宠,换了一只精致的怀表,还有一场好玩的游戏,
也算他死得其所。
至于福州陆氏怎么想,郑渡一点也在在乎,
一头猛虎,会在乎一群蝼蚁的想法吗?
郑渡一走,陆氏族人马上哭喊着走向倒在地上的老族长。
“老祖宗,老祖宗”
“郎中呢,快,去请郎中”
“老祖宗,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挺住啊”
二叔公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揉成一团按在老族长的肚皮上止血,泣不成声地说:“老祖宗,你醒醒,你醒醒啊”
陆长乐拉着尼克,一边挤一边大声吼道:“让开,让开,郎中来了。”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
“尼克神父,拜托了”陆长乐把希望放在尼克身上。
虽说知道希望有点渺望。
尼克挤进去,看看老族长的伤口,又翻开眼皮看瞳孔,
简单检查后,默默站起划了个十字,对陆长乐摇了摇头,
虽说还剩一口气,但伤势过重,年龄又太大,无力回天了。
庆二爷小跑过来,小心翼翼把一小块东西送到老族长的嘴边:“老祖宗,含着,老山参”
也不管老族长同不同意,硬是塞了进去。
醒过来的陆晋成跪在老族长前,咬牙切齿地说:“不杀郑渡,誓不为人,有种的,随我去为老祖宗报仇!”
“我去”
“我去”
“我去”
那些红了双眼的陆氏子弟,一个个踊跃报名,
有人连武器都抄在手里。
刚才不是老祖宗压着,早就跟狗官军拼了,
福州陆氏别的没有,血性绝不会少。
场面快要失控时,二叔公突然大声吼道:“住手,老祖宗有话要说。”
老祖宗三个字一出,现场马上安静了下来。
陆长乐转过身一看,只见老祖宗在二叔公的搀扶下坐在地上,
惨白脸上奇迹般多了一团红晕,原来昏浊无神的老眼也多了一丝神彩,
甚至还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陆长乐内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很明显,老祖宗这是回光返照。
老族长用手指了指祠堂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抬...抬我去祠堂开会,族老、房头开会”
“长威、长乐、长富也来”
众人知道老祖宗要交待后事,
强忍着悲伤,偷偷抹去眼泪,把老祖宗抬回祠堂,
除了老族长点名开会的人,所有人都守在祠堂外面,静候消息。
尼克知道华夏人的传统,唏嘘一句,在外面默默替受伤的陆氏子弟治疗。
老族长勉强坐在祠堂正堂中间的椅子上,二叔公和陆晋远一左一右扶着,
捂在肚皮上那件衣裳,还在渗着血。
剩下的人全部跪在老族长面前,包括不喜欢跪的陆长乐。
前面跪是迫于无奈,这一次,是出自真心。
一个位德高望重、舍身为氏族的老人,值得一跪。
老族长看了一下跪在前面的人,有些虚弱地说:“富哥儿”
“老祖宗,不孝子孙陆长富拖累了你,拖累了福州陆氏,无论如何惩罚,长富心甘情愿”说到最后,牛高马大的陆长富都哭成泪人了。
老族长突然有些生气地骂道:“哭...什么,我福州陆氏的子弟,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好样的,只有笑着流血,绝无跪着哭泣,给我挺起腰杆,把眼泪擦去。”
可能说得快一点,老祖宗还咳了起来。
陆长富啪啪用力煽了自己两巴掌,用力挺起腰杆,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大声说:“长富谨记老祖宗教诲。”
老族长缓过气,点点头说:“富哥儿一心为公,今日之事不怪你,是上天注定陆氏有此一劫,你不必自责。”
说到这里,老族长稍稍提高音量:“所有人听着,这件事不怪长富,任何人不得指责长富,听到没有?”
“听到了,老祖宗”在场人怕老祖宗听不到,连忙大声应答。
老祖宗稍稍用力吸了口气,让自己清醒些:“乐哥儿”
陆长乐连忙上前:“老祖宗,长乐在”
“你那天跟我说,那些淤泥、垃圾里有很多黄金和白银的粉末,能炼出金银,没骗老头子吧?”
“回老祖宗的话,此事千真万确。”
“炼出来了吗,老头子想看看”
“炼出来了,老祖宗稍等,马上来”陆长乐说完,马上冲了出去。
很快,陆长乐抱着一个小木箱飞快跑进来,打开木箱,双手呈在老族面前。
知道郑渡带兵前来,有可能要用钱,让长胜提前准备好,这才能最快速度拿给老族长看。
箱子里有十多块大小不一的金块,大的鸡蛋大小,小的只有指头大,
老族长眼里闪过一丝神采,用颤抖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欣慰地说:“是黄金,真是黄金”
“老祖宗,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没炼出来,”
“对了,银子也有一千多两,有点重,晚辈没拿来”
老族长收回手,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开口问道:“乐哥儿,若你是族长,此事如何善后?”
“养精蓄锐,壮大实力后伺机而动,在乱世中搏一场大富贵”
“哦”老族长有些意外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明哲保身吗?”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回答:“大明气数已尽,大厦将倾,乱世中处处是危墙,何来明哲保身,不想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唯为成为刀俎,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好一句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老祖宗自言自语一句,有些吃力地说:“今日福州陆氏的仇,你有什么想法?”
声音比刚才又弱了些。
“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至于何时,恕晚辈暂时没有答案。”
老族长没有说话,半响,当陆晋远想用手探一下他的鼻息时,再次睁开眼睛,
“所有人听着,我...时候无多了,就不按祖法惯例,我...陆元丰以福州陆氏族长的身份,提议陆长乐继承族长之位,在场的,有异议的可以提出来”
“老祖宗,我,我不够资格”陆长乐连忙推辞。
就想做个旗手,没想到老族长会把族长的位置给自己。
“住口”老族长有些霸道地说:“我说你够资格,你就够资格,这不是公房分肉,这是责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陆长乐心情有些复杂地说:“是,老祖宗。”
此刻上位,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就要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若是有他一直在身后鼓励、督促,那该多好。
老族长咳了一下,有些吃力地说:“好了,你们表态吧。”
“同意”陆晋远第一个表示同意。
二叔公有些诧异地看了陆晋远一眼,很快附议:“同意”
所有人都认为现任柱首陆晋远是下一任族长,没想到他第一个表示同意。
陆长富反应晚了一点,也开口表态:“长乐能力比我强,我没意见,同意。”
“同意”肥伯犹豫一下,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意。
剩下的人纷纷表态,都是同意。
老祖宗威望无人能比,他的提议,没人敢反对,
最近陆长乐表现很出色,有智慧、有担当、有决断,体现出优秀领导人天赋。
算起来,已经二次挽救福州陆氏于水火,
众人还亲眼看到他从垃圾里炼出黄金,都以他一直在胡闹呢。
有能力竞争的陆晋远和肥伯也没异议,众人更没意见。
023 新老交替
“福州陆氏现任族长陆元丰,推荐陆长乐为下任族长,所有族老、房头皆无异议,现宣布,陆长乐为福州陆氏第七十八任族长,即时生效”二叔公一脸郑重地宣布。
所有人表示同意。
此时,老族长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也粗重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晋...远,小二”
二人各握住老族长一只手,强忍心中痛楚:“老祖宗,在”
“你们是...长辈,得拉..乐哥儿一把,陆氏能不能兴旺壮大,看他....了”
“听老祖宗的,一定用心辅助乐哥儿”二人连忙答应。
老祖宗的手很冷,体温还在不断消失。
“公房空了,我的后事一切从简,至于...老头子剩下的那点东西,留给乐哥儿吧”
“都听老祖宗的”
“好...那我也放心...走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老族长的手一松,身子一歪,含笑而逝。
肚子那一刀没中要害,可是烈酒喝得太多,年纪也大,
要不是那块续命的老山参,老族长的意志再强烈,也支持不了那么久,
后事都交待完,那口气一松,人也就没了。
“老祖宗”二叔公大叫一声,哭跪在地。
在场的人都跪在地上,送这位可敬的老人最后一程。
消息传到祠堂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很多人哭成一个泪人。
一夜之间,兴平村家家挂白幡,人人俱裹素,
所有人都为老族长还有几个惨死的族人伤悲,
老祖宗留下遗言一切从简,就是简,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能少,
没人强制,也没人组织,
福州陆氏有一户算一户,自觉在门前挂上白幡,路口撒纸钱,
说是怕老祖宗回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福州陆氏,就是老祖宗的家,
守灵的人,祠堂里跪不下,都排到对面晒谷场,
兴平村的日常活动一下子停滞了,田里没人,就是每日的习武也暂停,
不是照顾受伤的族人,就是帮忙处理惨死族人的后事,
还得为老祖宗守灵。
其它人可以放下手里的事送别老祖宗,陆长乐和一众族老、房头不行,
一边处理老祖宗和被杀族人的后事,一边为官府的欠税作准备。
官府可不管发什么事,到了期限,不交钱就封门抓人。
祠堂做着法事,守灵的人也多,陆长乐把议事改在老族长生前居住的大堂,
老族长早有遗言,他死后,宅子就是族长的住所。
二叔公管族里的帐,大致说了一下近期的开支,然后有些沉重地说:
“公房实在拿不出钱了,官府催税赋的期限只有三天,大家都想想怎么应府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钱,二叔公也变不出来。
众人没说话,纷纷把目光落在陆长乐身上。
茶山没指望了,郑渡带人到村里兴师问罪前,把茶山打砸一番,
茶叶不是被抢就是毁坏,听说茶树也被砍了很多。
现在就指望陆长乐了,
陆长乐把黄金送给老祖宗看时,在座的人都看到,也亲耳听陆长乐说还有上千两白银。
只是,这些炼出来的金银,有多少是公房的,大伙心里没有数。
陆长乐底气十足地说:“二叔公放心,除了事前承诺给长和、长真他们的奖励,八十二两三钱黄金、九百三十六两白银一会就能入公房,加上公房剩下的钱两,欠官府的税赋、老祖宗的后事还有族长死伤的花销,应该还能应付。”
族长权力大,族老、房头辈份高,陆长乐和族老们们约好各论各的,
二叔公他们叫陆长乐族长,陆长乐也以晚辈身份给予他们尊重。
当然,遇上大事,还是族长说了算。
“这么多?”庆二爷一双老眼睁得牛眼那么大。
二叔公闻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有了这笔钱,燃眉之急可以解除了,长乐...不,族长你做得太好了。”
叫习惯了,一时还转不过来。
陆晋青搓了搓手,一脸期待地说:“族长,垃圾能炼出金银,不如干票大的,我们全族出动,好好弄一笔钱,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
几个毛头小子,几天就弄了折合一千七百多两银子,要是福州陆氏都出动,岂不是要发财。
陆长乐摇摇头说:“不是垃圾能炼金,含金银的垃圾才能炼,能炼的我都炼了,这个不用想了,起码近期不用掂记。”
长河街散落在地上、水里的地金,连茅房里的地金也不放过,全让陆长乐收走了,
要想再炼,少说也要一二年后。
“原来是这样,可惜了”陆晋青有些失望地坐下。
陆长乐看着陆长富,语气平和地问道:“长富哥,你有什么想说的,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几次看到陆长富欲言又止,明显是有话说。
老族长死后,陆长富明显变了,原来意气风发的他,变得消沉了很多。
陆长富有些苦涩地说:“族长,诸位族老,长富无能,没保住茶叶,给族里招来祸端,现在又...又要违约了,那些茶叶,收了商家五十两的订金,违约得十倍赔偿”
寄以厚望的茶山,不能给公房上交一文钱,还要面临天价的赔偿金,陆长富想死的心都有了。
“收了订金,签了契,那按契约办事”陆长乐转过头:“二叔公,官府那里可以周旋一下吗,欠税的那么多,也不是人人都能凑得出来吧。”
二叔公点点头说:“族长说的对,欠税的多了去,能全部凑足的寥寥无几,因为衙役催得太急,这几天都发生好几起抗税事件,死伤几十人,官府也松了口,可以先交五成,余下的五成可以缓征。”
顿了一下,二叔公补充道:“若是打点到位,二三成也能交差。”
老百姓手里没钱,催也交不上,真逼到无路可走,只能落草为寇,
朝廷肯定不希望百姓造反,
福建近海,饱受倭寇、海盗之苦,为了防卫,民间习武成风,官府也怕出事,
说得直白一点,收来的钱是交给朝廷,又不是交给郑家,
少收一点,把多点财富留在福建,对郑家百利无一害,郑家出手只是时间问题。
“该打点的打点,不要省,能少交就少交”陆长乐很快拿定主意。
估计钱还没收上去,松棉大战就来了,
大明在辽东战线全面溃败,说不定收上的税银,在路上就被李自成、张献忠他们劫走,
就是到了京城,不是落入那些贪官污史腰包,就是便宜了李自成。
大厦将倾,拿去填大明那个没用的无底洞,还不如留着壮大自己。
二叔公应了一声,很快说道:“这二天忙昏了,富哥儿提了我才想起,明天约了山西介休范氏商行少东家谈茶山的事,现在钱筹到了,茶山也损毁,要跟范少掌柜解释一二,他出的价,其实挺有诚意。”
山西介休范氏商行少东家?
陆长乐心里一震,差点把这茬忘了。
在长乐城找赚钱的门路时,在城里发现规模不小的大玉川茶叶店,
大玉川茶叶店是大汉女干范永斗的产业,陆长乐对他没一点好感,
当时急着筹钱,也没进一步了解,二叔公提这么一嘴才想起。
“少东家?叫什么?”陆长乐随口问道。
“范琼标,原名是三拨。”
陆长乐心里一震,范三拨?范永斗的亲儿子?
松棉之战,是大明朝和建虏赌上国运的一战,
作为建虏的忠实走狗,范永斗这时候肯定倾尽所有为建虏服务,
在这个最紧急的关头,作为范永斗最亲、最信任的人,范三拨还在福建?
为了区区茶叶生意,需要范三拨这种重要人物亲自坐镇吗?
不是为了茶叶生意,那范三拨在福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郑芝龙是东南亚海上霸主,麾下水兵二十万、战船无数,
作为大明的总兵,为什么从不在海路攻击建虏,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当年毛岛上的毛文龙,地盘小、人马不足,还牵制建虏多年,
要是郑芝龙肯发兵,建虏绝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陆长乐隐隐感觉,这件事绝不简单。
024 先祖托梦
陆长乐稍加思索,决定会一会这个范三拨。
“二叔公,现在族里离不开你,明日我替你去会一会这个范少东家。”
“太好了,有族长出马,我这老骨头就不用折腾。”二叔公爽快答应。
老族长的后事需要懂礼仪的老人主持,二叔公也走不开,陆长乐肯去,最好不过。
“族长,你好像对这位少东家很有兴趣。”陆晋远有些疑惑地说。
二叔公提到范三拨时,陆晋远注意到,陆长乐的神色明显有异样。
陆长乐没有否认:“远叔说得对,的确有点兴趣,有谁了解这位少东家吗?”
“族长,范氏商行的茶叶买卖做得很大,我打理茶山,算是同行,对他还算了解”一定很少开口的陆长富突然开口。
“长富哥,说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陆长乐眼前一亮,连忙追问。
终于有一个了解的人,可以省去不少功夫。
陆长富点点头,稍稍组织了一下,很快说道:“范氏商行的买卖做得很大,除了大玉川茶叶店,还经营粮油、盐、布绸、毛皮、杂货、生药等,据说店铺遍布天下,福建每个州,都有范氏商行的买卖”
“东家范永斗祖籍山西介休,早在明朝初年,范氏就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历经七代,传至范永斗成为张家口地区对满蒙贸易的汉族大富商,时人称其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范少东家做买卖是诚信经营,不仅出手大方,还乐善好施,大家对他印象很好”
“范少东家表面只是一介商人,实则手段通天,官府和军中很多将领都卖他面子,去年范氏商行的马队遇到劫路,范少东家从福宁卫请了官军剿灭山贼,追回货物。”
陆长乐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
范三拨亲自坐镇福建,还不断笼络福建的地方官员、军队将领,志不在小。
陆长乐等陆长富说完,扭头对陆晋远说:“远叔,你找几个机灵的人,打听一下郑渡为什么出现长安县,对了,他突然派人索要茶叶,是不是有人怂恿,或者说,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怂恿。”
别人不知范三拨是什么人,陆长乐太清楚了。
官府催税、范三拨用比别人高二成的价格有意接手茶山,
关键时刻郑渡大闹茶山,
事情也太巧了。
陆晋远神色一凛,连忙说:“好,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查的时候千万小心,郑家势力太大,弄不好惹祸上身”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道:“最好不用我们陆氏的人,花点钱也没关系。”
郑渡在兴平村杀人,连福州陆氏的族长都逼死,肯定有提防,
要是查他的事败露,以郑渡睚眦必报的性格,福州陆氏危了。
陆晋成想了想,很快胸有成竹地说:“族长,我有一个朋友叫甘辉,他不仅武艺好,为人重义任侠,人面也广,找他准没错。”
“好,这次就麻烦远叔了”
“族长言重,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对策,陆长乐突然一脸正色地说:“诸位长辈,大明气数将尽,大厦将倾,俗话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趁着时态还没有恶化,我们陆氏一族也要早作打算。”
建虏成了气候,松锦一战后,实力会越来越强,
乱世中要想有作为,得抓紧时间了。
别看现在族老和各房头都支持自己,实则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
尸骨未寒,不是大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陆长乐作对,
等老祖宗下葬,这些族老、房头还有几个听自己的,陆长乐心里真没数,
陆长乐决定利用自己二世为人的优势,给陆氏的高层们下点猛药。
“大厦将倾?”二叔公摇摇头说:“大明这么多年,多少动荡,现在江山还不是姓朱?很快就会平复的。”
“小小的建虏,不过是大明朝的家奴,能蹦达多久,族长是不是有些过虑了?”肥伯也同意二叔公的观点。
庆二爷老神濙定地说:“咱福建是块福地,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有郑总兵在,稳着呢。”
陆晋青对朝廷也有信心:“这次朝廷调集了三十万大军支援锦州,建虏这些土鸡瓦狗,肯定抵挡不住,这次不仅要解锦州之围,还要把建虏的老巢也给端了。”
众人觉得陆长乐危言耸听,都不认可他的观点。
一向支持陆晋远也有些疑惑地说:“族长,你的这些话,从何说起,可有根据?”
要是往日,陆长乐说这些话根本没人信,说不定还赏他两嘴巴,让他好好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最近陆长乐表现实在太好了,抢擂台、筹税银、搬救兵,几次助福州陆氏跨过难关,
现在陆长乐还是老族长指定的继任者,要尊重。
“这个...有些事,我也不知说不说好”
“有什么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二个陆字,在座的都是你的骨亲血亲”肥伯鼓励道。
要是没有陆长乐,儿子长富惹的祸更大,陆长乐做了族长后,对陆长富还是给予尊重和重用,
肥伯心里暗暗感激,也一直支持陆长乐。
“不怕,什么都可以说,现在是议事,不是议罪,族长可以百无禁忌。”庆二爷也发话。
陆长乐左右看一下,有些犹豫地说:“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跟杨氏干架那天我不是受伤吗,当时脑袋痛得厉害,迷迷糊糊中,有老人家从天而降,那位老人家...跟祠堂正中挂着那幅画像一模一样。”
“老人家跟我说了那多话,还摸了我的脑袋一下,真是很神秘,原来痛得厉害的脑袋一下子不痛了,想事情也灵光了很多。”
“真的?”二叔公一下子站起来,那双昏黄的老眼迸着精光,连忙追问:“你说大明大厦将倾,就是画像那位老人家跟你说的?”
“是”陆长乐毫不犹豫点头。
穿越这种事,说了别人也不信,说不定当妖邪烧死,
在科技不发达的时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反而容易让人信任,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通灵”到底了。
“哈哈哈,老祖显灵,老祖显灵了”二叔公抚掌大笑道:“我这老骨头一直想不通,乐哥儿怎么突然开窍了,原来是先祖显灵,嗯,估计先祖说的人,就是乐哥儿,不,应说是族长才对。”
“二叔,此话怎讲?”陆晋远有些疑惑地问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着二叔公。
画像上的人,是福氏陆氏的先祖,他第一个到福安,然后开枝展叶,都死去多少年了,二叔公还能跟老祖说上话?
二叔公一脸虔诚地说:“跟杨氏干大架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背影很像先祖,追上去一看,还真是先祖,跪求先祖庇佑,助陆氏渡过难关,没想到先祖哈哈一笑,说族中有能扛起责任的后生,让我静观其实即可。”
“先祖说完,还推了我一下,当时我就醒了,这些天我一直观察族里的后生,这个后生是谁,相信大家已心里有数。”
不会吧,这么巧?
陆长乐有点傻眼,自己想成大事,需要族人的支持,这才编了个故事,这么巧,二叔公也做梦?
是二叔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他这个人精暗中助自己一把?
不管怎么样,有二叔公这次神助功,自己的地位不仅稳了,还多了一层庇护。
以后谁敢质疑自己,就拿先祖托梦说事。
跟自己作对,那就是跟陆氏的先祖作对,看谁有这个胆。
025 茶山相会
“族长,先祖还说了什么吗”庆二爷一脸焦急地说。
二叔公的梦,再加上陆长乐最近开窍般的表现,庆二爷信了。
先祖显灵,福州陆氏一族兴旺有望,能不激动吗?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道:“先祖说,松棉大战,大明会失利,建虏会趁机席卷中原,李贼在项城杀一名正二品大员,其它没了,先祖说时间无多,以后再说...”
先祖能托一次梦,自然能“托”二次梦,先把关子埋下。
要是历史的轨迹没变,
八月,大明输掉关乎国运的松锦大战,一步步走向灭忙,
九月,李自成部于项城聚歼明军数万人,杀陕西总督傅宗龙;
陆长乐以先祖托梦的方式,彻底建立自己的威望,
有了威望,很多事才能顺利开展。
庆二爷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那些建虏还真成气候啊,这,这....”
就是陆长乐说是先祖报梦,庆二爷还是不敢相信大明朝会易主。
二叔公眯着眼说:朝廷的军队已开赴辽东,谁胜谁负,想必很快就有结果,现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静待消息就行。”
这个提议好,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这才散会,一起给老祖宗守灵、上香。
福州陆氏开会密议时,长乐城一间隐敝的宅子里,
范氏商号的少东家范三拨走到一间茶室前,没进门,隔着珠帘恭敬地说:“琼标拜见文先生。”
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情况如何?”
“郑二公子已乘船离开长乐,走的时候把文俊也带上了”
郑渡死了一个男宠,范三拨设法送了一个精心挑选的书僮,
文俊比那位死去的队正还要俊美,郑二公子很高兴地接受。
文先生还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很好,不要急着启动,让他先站稳脚根。”
“是,文先生”范三拨应了一声,很快又说:“琼标跟周县丞和钱主簿打好招呼,在谈茶山前给他们施压,这次肯定可以顺利拿下。”
能出产贡茶的茶山,范三拨垂馋很久了,可陆氏根本不愿卖,
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陆元丰,死了”文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范三拨心中一动,不敢妄自猜测:“先生的意思是?”
“福州陆氏是地方大族,族里好手甚多,他们对朝廷和郑氏不满,正好为我们所用,茶山放在一边,全力拉拢福州陆氏。”
“文先高明,琼标佩服。”
等了半响,里面没有传出新的指示,范三拨悄然退下。
房间里的文先生很孤傲,范三拨是少东家,禀报时连门都不得入,可范三拨不敢有丝毫不满,
就是自家老子范永斗来了,看到文先生也得毕恭毕敬。
一出大门,范三拨马上让手下去收集与陆长乐有关的情报。
长乐县,石虎岭。
石狮岭是长乐县内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因山顶一块巨石似老虎而闻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石狮岭不在奇险秀,因贡茶方山露芽而名声在外,
正是福州陆氏的茶山。
陆长乐在陆长富的陪伴下来到石狮岭时,内心是沉重的。
屋舍全部倒塌,加工坊烧得只剩几根乌黑的柱子耸立,
种茶的梯地里,很多幼小的茶苗被践踏踩死,最心痛是有一株近三十年的老茶树被砍了,
这些都是陆氏一族的心血啊。
再次回到茶山的陆长富,那张胖乎乎的脸不时抽搐,
两只拳头一个握紧一会松开,
不用说,肯定想起郑渡在茶山的所作所为。
“族长,我没看好茶山,你...罚我吧,罚什么我都认了。”陆长富一脸自责地说。
现场的情况,比陆长富想像的还要严重,看着就痛心。
陆长乐拍拍他的肩膀说:“长富哥这事不怪你,其实你也是为了族里,要是换成我,说不定后果更严重呢,不要自责了。”
郑渡的人强买强卖,陆长富也是为了族里,
真不能把责任推在他身上。
陆长富点点头,没说什么,跟陆长乐说一声,带着茶山的老人去收拾。
老族长和几名族人惨死,多人受伤,
所有人都忙着处理后事,哪里顾得上茶山,
要不是事前约好范三拨到这里谈卖茶山的事,还得在祠堂忙老祖宗的身后事呢。
看到被烧毁的房舍工坊,再看看路边石头上还没打扫的血迹,陆长乐越看越愤怒,
心里暗暗发誓:郑渡啊郑渡,要是你落到我手里,保证不会一棍子打死你,不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这不是陆公子吗,不,叫陆族长才对,范某来迟,请族长久候了。”就在陆长乐暗暗发誓时,几个人从山下爬上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陆长乐向下看去,只见三个人正在往自己这里走,
走在最前年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青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看起来很和善,
后面两人身穿粗麻短衣,裹着头巾,一看就是随从。
“族长,范氏商行的少东家来了”陆长富提醒道。
陆长乐点点头说:“范氏商行在福建分店很多,买卖也做得红红火火,没想到堂堂少东家,出行这么低调。”
穿得简单,出行连下人和护卫也不多带几个。
“范少东家是很随和的人,不喜欢讲排场”陆长富解释道:“他说海吃胡喝,还不如把钱省下来捐到慈姑院,或修桥补路,福建很多百姓都说他做买卖实诚,还乐善好施,是大善人。”
乐善?好施?大善人?
陆长乐心里冷笑,别人不知山西范家是什么人,自己最清楚不过。
这些都是范三拨的伪装。
辽东战役如火如荼,郑三拨不在辽东活动,反而跑到千里这外的福建,
目的究竟是什么?
心里恨不得一刀要了这个卖国贼的命,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主动迎上去:“少东家一路辛苦,有失远迎。”
不急着收拾他,看他在福建,到底想干什么。
客套了几句,陆长乐主动解释:“族里出了点事,二叔公实在走不开,我就替二叔公来会见少东家,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范三拨一脸遗憾地说:“贵族的事,范某也听说了,对族长的心情感同身受,若是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陆族长只管开口。”
文先生改变主意,全力拉拢福州陆氏为己用,
范三拨还想见完陆氏的族老,再找个由头到兴平村跟陆长乐套近乎,
没想到是这位新任族长跟自己谈,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陆长乐长叹一声,拱拱手说:“福州陆氏时运不济,连接遭受横祸,以后还要少东家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范三拨和颜悦色地说。
陆长乐邀请范三拨在石桌前坐下,又让人去备茶。
屋舍、加工坊这些都让郑渡的手下毁坏,只能在外面招待范三拨。
“多好的茶山啊,没想到遭此一劫”范三拨主动找话题。
陆长乐无奈地说:“都是族里的人不好,有眼不识泰山,唉,飞来横祸。”
“天有不测之风云,好在现在雨过天青,陆族长节哀顺变。”范三拨一脸真诚地说。
“雨过天青?”陆长乐摇摇头,苦笑地说:“只怕是漏屋偏连夜雨。”
范三拨这次没有接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陆长乐的苦笑的原因,范三拨非常清楚。
福州陆氏跟福州杨氏族斗,人财两失,
还没恢复元气,官府催税下来了,陆氏四处筹钱,
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又得承受郑家二公子郑渡的怒火,
眼看签好的契约要违约,官府方面不讲情面,
郑三拨来茶山前,长乐县的钱主薄在他授意下,亲自到兴平村催收,
福州陆氏已陷到一个绝境,这时范三拨才像救星一样出现。
陆氏的族老没来,换成新任族长陆长乐,
估计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
换一个能直接拍板的人来谈。
026 范大善人
陆长乐犹豫一下,还是勉强笑了笑,主动开口:“少东家上山时,相信也看到茶山有所损坏,好在是轻微的,可以挽救,不知少东家是否还有兴趣。”
“当然,茶山不是以前的茶山,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陆长乐补充道。
范三拨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观的冷笑,不动声色地说:“陆族长快人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现在茶山作价几何?”
做买卖,通常是主动那方失去先机,
刚坐下,茶还没送上来,这位新任族长就沉不住气,自断先机,
除了年纪太轻没经验,可能陆氏真的被税赋压得喘不过气,
都伸长脖子等着自己放血,
可惜文先生改变主意,要招揽陆氏一族,
要不然今天真能捡个大便宜。
“当时约定的价钱是一千八百两,现在有所损坏,好在损坏不多,那些破屋舍也不值几个钱,难得少东家这般诚心,折价一千六百两,如何?”陆长乐面带期盼地说。
炼出来的金银,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不过松锦一役后,真正的乱世就要到来,自己要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遇上范三拨这个汉女干之子、民族罪人,不弄一大笔,对不起自己。
利用茶山作诱铒,先拉近关系。
范三拨想了想,很快开口:“范某上山时,大致看了一下,不仅茶苗毁坏,一些产茶的老树也受到损害,屋舍和加工坊不说,茶山起码损坏三成左右,一千三百两较为合适。”
“这个价,放眼整个长乐县,甚至福州,不会有人比范某更高。”范三拨补充。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能产出贡茶的茶山,放眼福州也没几个,都说少东家有其父之风,不仅诚信,还有侠义之气,也不瞒少东家,不到紧急关头,是真不舍得卖这座茶山,少东家行个好,折个中,一千五百两,如何?”
范三拨假装沉吟一下,很快说道:“陆族长都发话了,这个面子要给,就一千五,不过陆族长也得帮范某一个忙。”
要拉拢陆氏一族,出手不能太小气,
当然,也不能显得太刻意,免得对方一开始就警惕。
“都说少东家人脉很广,不知陆某能帮上什么忙?”
“若然买下茶山,需要找一批有种茶制茶经验的人,如果可能,我想留下原来在茶山做事的人,他们有经验,也熟悉情况,茶山可以第一时间正常运转,陆族长放心,不是白干,有工钱,比外面只高不低。”范三拨一脸认真地说。
买卖成了,关系可不能断,
请陆氏一族的人照看茶山,有利于拉笼收买。
陆长乐有些意外,没想到范三拨提出这个要求。
“少东家这是照顾我陆氏,这件事我答应了”陆长乐爽快地应下。
族里地少,靠海又不能下海,陆长富他们只会种茶制茶,
没了茶山,还愁着怎么安排他们,没想到范三拨主动提出要人,
顺利得有点出人意料,
范三拨不像一个投机逐利的商人,更像一个给温暧的大善人,
有些古怪。
“那太感激陆族长了”范三拨面带微笑地说:“我一定要请陆族长好好喝几杯。”
陆长乐连连摆手说:“少东家这般关照我们福州陆氏一族,是我请少东家喝酒才对。”
“好说,买卖成了,仁义还在,以后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只管说”
“惭愧,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少东家。”
“哦,陆族长请说”
“听说少东家交友多,人面广,这次官府催税,少东家肯定也听过”陆长乐苦笑地说:
“福州陆氏欠下不少税赋,眼看期限快到了,这钱还是不凑手,再说了,最近是陆氏一族的多事之秋,开销特别大,少东家能帮忙说个情,宽限一二,最好是能缓征,福州陆氏一族感激不尽。”
“范某在长乐县还算有些面子,相信疏通一下问题不大。”范三拨一口答应。
就是陆长乐没说,范三拨也会提这事,
正好答应,又卖一个人情。
陆长乐喜欢一喜,连忙说:“少东家果然热肠侠义,陆某在这里谢过。”
“陆族长客气了”范三拨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主意:“说过请陆族长喝酒,不如这样,到时我把钱主薄也叫上,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也能相互照应,陆族长你觉得如何?”
“太好了,少东家,陆某先谢过了。”
“陆族长客气,要说谢,是范某谢陆族长才对,要不是陆族长,这次交易也不会这样顺利。”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会,接着又谈一些交易的细节。
茶山的交割很顺利,陆长乐把茶山的地契交出,顺利收到一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中人、官府变更这些手续,范三拨一手包办。
两人很愉快地约定,五日后在长乐县城喝酒。
对陆长乐来说,什么事也要过了老祖宗的头七再说。
回去的马车上,陆长乐突然开口说道:“长庚叔,你怎么看?”
从杨氏借来的马车还在用,陆长乐没提什么时候还。
杨氏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也不催着收回。
陆长庚原来在泉州一家商行做事,得知族里发生大事急匆匆赶回,
可惜没有看到老祖宗最后一面,
这一次谈判,他也跟了来。
陆长庚有些不解地说:“这个范少东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刻意卖好让利,族长,说真的,我真有些看不懂。”
大明灾害年年,物价飞涨,再加上商路不畅顺,
茶叶卖不上好价,茶山的价值也大打节扣,
方山露芽是贡茶不假,最风光是在唐宋两朝,
到大明初期,方山露芽已剔出贡茶行列,原因是涌现更多、更好的茶叶品种,
长乐县一些能方山露芽的茶山,很多改种桑麻或新品茶树,
这种情况下,范三拨还拿出那么大的诚意,
还开那么高的工钱,好像变着花样给福州陆氏送钱。
陆长乐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地说:“有人送钱,不要白不要,这个范少东家,可不是简单的人。”
范永斗是铁杆汉女干,范三拨在福建,目的肯定不简单。
福州陆氏族中多好手,屡受到官府打压,是最理想的收买对象。
送钱,收下就行,至于利用,谁利用谁还不知呢。
陆长庚看了自信心满满的陆长乐,有些不解地说:“长乐,不,族长,我有点想不明白,扎紧一点裤带就不用出售茶山,为何卖了呢?”
最近族里开销大,陆长乐化腐朽为神奇,从垃圾中炼出金银,
只要全族人扎紧裤带,这一关还是熬得过去,
陆长乐却力排众议,把茶山卖给范氏商行。
崽卖爷田不心疼是吧?
陆长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长庚叔放心,人会跑,钱会跑,但茶山跑不了,你就等着瞧好了。”
礼崩乐坏的乱世,很多事大有可为,
提升族里的实力很重要,至于小小一个茶山,暂时牺牲一下没什么。
陆长庚闻言大吃一惊,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祖宗临终选定的人、先祖托梦还有陆长乐最近出色的表现,
不夸张地说,现在陆长乐在族人眼中,带有神秘光环。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没走一会,陆长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陆长庚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族长,什么事?”
陆长乐拍拍身边装满银子的木箱说:“族里过得太清苦了,很多孩子都饿得皮包骨,这可不好,长庚叔,你在商行做过事,一会拿钱去城里置点米面,亏谁不能亏孩子,对了,再买两扇猪,伤员也要补一下。”
“老祖宗的席,不能太寒碜。”
“好,听族长的。”陆长庚犹豫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族里要开销的地方还很多,官府的税赋还没应付过去,
手里刚有点钱就这样挥霍,不好吧,
陆长庚本想开口劝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来陆长乐说得很在理,作为侄孙,陆长庚也不想老祖宗走得太寒酸,
二来陆长庚有种感觉,陆长乐这个新任族长跟老祖宗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的陆长乐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
陆长庚内心多了一份信任和冀望。
027 杨正保的小算盘
兴平村还是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
老祖宗的牺牲,让福州陆氏都沉浸在悲伤中,
连平日最顽皮的孩子,也披麻戴孝乖乖为老祖宗守灵,
在范三拨的“周旋”下,官府答应只收三成欠税,余下七成缓征也没给陆氏一族带来欢颜。
在族人心目中,老祖宗无可替代。
陆长乐除了应约到茶山谈买卖外出一次,一直忙着处理族里的各种的事,
大多是接待前来拜祭的客人。
老祖宗一走,福州陆氏作为地方大族的影响力开始体现出来,
很多氏族都派了人前来拜祭,陆长乐接待过最远的,是从建阳来的人,
连一些不常往来的氏族,也派人送来帛金和慰问,
用他们的话来说,一个为氏族慷然赴死的老人,值得敬佩。
这还是福州陆氏低调处理的结果,要是大张旗鼓,来的人肯定更多。
陆晋远、陆长富等人提议过让老祖宗风风光光地走,
陆长远和二叔公商议后,最后还是拒绝。
一来是老祖宗的遗愿,二来是最近事太多,开销巨大,承担不起,
最后老祖宗是死在郑渡手里,要是搞大了,也不知郑家怎么想,
多事之秋,低调好点。
陆长乐坐在祠堂的偏房养神,整个人瘫坐在一张长凳上,
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今天是老祖宗走的第六天,
从第一天开始,陆长乐作为族长,族里大小事都要过问,
还要迎来送往,不断地应酬、还礼,
别人都可以偷懒,只有陆长乐这个新任族长偷不了懒,
六天下来,感觉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好在,忙完明天,老祖宗入土为安后,就不用那么累了。
刚刚眯上眼,瘦猴又把陆长乐摇醒。
“族长,族长,二叔公让你快去村口。”瘦猴有些焦急地说。
陆长乐有些艰难地撑开眼皮,打了一个哈欠,开口问道:“村口?是哪位贵客来了?”
让自己到村口,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族长,是舒荣村的杨正保。”
是他!
陆长乐闻言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匆匆往村口赶。
来到村口,只见不少族人围在路中心,挡着杨正保的路。
“族长来了”
“族长,姓杨的还敢来,把他揍一顿”
“欺负我陆氏没人?族长,你发话吧,我把这老贼的牙都打掉”
族里的人看到陆长乐来了,一边让路,一边开口,
跟杨氏的仇本来就多,涂滩那一架,
原本稍稍淡了一点的矛盾再次激化。
看到杨正保还敢来陆氏的地盘,
很多头缠白巾的族人红着眼把他团团围住,
要不是二叔公压着,早就动手了。
“不知什么风,把杨族长吹来了。”陆长乐走上前,面无表情地说。
杨正保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沉声说:“陆老族长走了,杨某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不等陆长乐发问,杨正保主动解释:“杨陆两族有隙,站在氏族的立场,说是世仇也不为过,不过站在私人的立场,杨某很敬佩陆老族长的为人,说起来,十年前海盗突袭舒荣村,若不是陆老族长率众前来支援,只怕福州杨氏要遭受劫难,此次杨某是私人的身份到来,绝无半分恶意,还望陆族长成全。”
全场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陆长乐。
陆长乐只是沉吟一下,侧过身,对杨正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老丈,请。”
杨正保以私人的身份来,叫他杨族长也不合适。
十年前那一仗,陆杨两族都是倾族而力,跟海盗拼命,
那一夜战况极惨烈,陆长乐双亲在乱战中阵亡,
杨正保说老祖宗率众支援,主要是两条村相隔太近,也有小股海盗攻击兴平村,
陆氏一族杀退那股海盗后,老祖宗带人到舒荣村支援。
不是同情,主要是两村有唇亡齿寒的关系,
要是海盗把杨氏灭了,下一个肯定是兴平村。
老祖宗生前也说过,杨正保是个人物,
诚心来拜祭,陆长乐也不好拒绝。
杨正保拱拱手,说了一声“谢谢成全”,然后昂首挺胸径直向陆氏祠堂走去。
“族长,为啥让他进去?”有个后生不解地问道。
陆长乐看着杨正保那个稍稍有些落寞的背影,一脸认真地说:“这是老祖宗的荣誉和骄傲,我们不应阻止,再说了,他一个人进村,要是不让他拜祭,外人会说我们陆氏气量小还好,要是传陆氏连一个老头子都怕,丢不起这脸。”
能让死对头主动来送最后一程,是老族长人格魅力散发的光芒。
众人闻言,没有再说话。
二刻钟后,焦急得团团转的杨正树,终于等到孤身到陆氏祠堂的杨正保。
“大哥,他们没对你怎么吧”杨正树一边打量杨正保全身上下,一边紧张地问。
杨正保叫他一起走走,来到兴平村口,杨正树才知大哥要给死对头上香。
劝不听,拉不住。
虽说不到二刻钟时间,杨正树感觉过了二年那么漫长,
要是大哥在兴平村出了事,杨氏的族老还有兄弟,还不把自己骂死?
“上柱香而己,能有什么事”杨正保轻描淡写地说。
二人边走边聊,看到离陆氏的人远了,杨正树压低声音地说:“大哥,你真是敬佩陆老鬼才去上香的?”
“四弟,人都走了,积点口德”
“是,叫他陆老族长才对”杨正树连忙改口。
对自己的兄弟,杨正保很坦然地说:“是,也不是”
“大哥的意思是?”
“陆元丰为人处事,有他的一套,不仅带领陆氏一族躲过多次劫难,还把所有族人拧成一股绳,别的不说,就是碗酒释族人的表现,就值得尊敬,这是心里话,不是奉承”
“这次拜祭,也有私心,陆氏一族占了七分水,要想田地收成好一些,得看他们的脸色,璇儿打赌输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全在那个陆长乐的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杨正保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说:“最后一点,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写信给我,信中说大明积弊太深,他不看好大明和建虏在锦州的决战,王师一旦失利,再也抵挡不住建虏的铁蹄,李自成、张献忠两股反贼已成气候,几股势力绞在一起,那才是有如炼狱的乱世,有个强邻,总比有个整天用刀对着你的世仇好,我也算是末雨绸缪。”
杨正树闻言神色大变,张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擂台后,份额定了,
也就是说,郑氏一天不倒下,那份额一天也不能改变,
那个郑芝豹虽说可恶,可他看得很准,
陆杨两族矛盾根源在水,
不急水了,两族的矛盾也少了,
与其一直恶斗,还不如现实点,为族里多谋些好处。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小弟佩服”杨正树一脸佩服地说。
自己还在纠缠哪陆氏那点事的时候,大哥已经放眼未来,
难怪当族长的是大哥,自己只能做一个房头。
杨正保有些骄傲地抬起头,拍拍杨正树的肩膀说:“个人意气在氏族面前,不值一值,说真的,我都有点羡慕陆老鬼,后继有人,他走得安心。”
“那个陆长乐?”杨正树不以为然地说:“一个有点运气的败家子而己,陆元丰一走,没人压得住他,听说连祖传的茶山卖了,败家子还是败家子。”
崽卖爷田不心疼,要是在杨氏,自己肯定打死他。
杨正保摇摇头说:“四弟,若他真是你所说那般一无是处,我就不用到这里来了。”
只是一河之隔,陆氏发生的事,杨正保非常清楚,
在陆氏最困难的时候,杨正保没等来陆氏的人,
卖水也好,取消赌约也好,都可以谈,
然而,杨正保等到今天,还是没有等到陆长乐,
陆元丰那老头明天就要入土,今天是和解的最后机会,
杨正保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咬咬牙,
为公为私,只能主动来了。
028 逢场作戏
老族长入土那天,整个兴平村哭声震天,
有几个族人因为伤心过渡,哭晕在坟前。
生活还要继续,忙完老祖宗的身后事,每个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陆长乐刚刚担任族长,很多事不清楚,也没经验,
好在二叔公、陆晋远等人全力协助,这才应付过去,
陆长庚在陆长乐的劝说下,起身赶回泉州,
这次是去找东家请辞,陆长乐希望他在长乐县城发展。
要做大事,不仅要把族人团结在自己身边,还要人尽其用。
族人们都在努力的时候,陆长乐也没闲着,
老祖宗的身后事一完,马上到长乐城赴约。
范三拨是什么人,打什么小算盘,陆长乐一清二楚,
换别的人,有可能是与虎谋皮,
对陆长乐来说,这一次是谋虎的皮。
长乐城,百花楼。
陆长乐、范三拨还有长乐县主薄钱正荣,
一边搂着美女,一边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还没来前,陆长乐以为钱主薄是朝廷官员,会收敛一些,
大明律里明确规定官员不能出入烟花之地,教坊司除外,
为了避嫌,找个隐敝的地方,从后门进等等,
没想到钱主薄大摇大摆从正门入,不时还有人主动前来敬酒,
抱着美女,当众就上下其手,比范三拨和陆长乐还要豪放,
看得出他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场的人反应很平静,
好像习以为常。
陆长乐心里感叹一句,这就是礼崩乐坏的表现,
京城的崇祯和大臣,不是忙着防止建虏入侵,就是忙着平叛,
哪里还有心思考察一个官员的日常操守,再说福建上下以郑芝龙马首是瞻,
大明朝廷有点鞭长莫及了。
范三拨口才很好,总能及时找到不错的话题,从不冷场,
钱主薄也很给范三拨面子,对陆长乐热情有加,
三杯酒下酒,就拍着心口保证罩着陆长乐,
作戏嘛,谁不会,陆长乐也乐意配合,不时说几个他们没听过的笑话,
气氛极为融洽。
酒过三巡,味过五番,众人都有些酒意了,
看到火候差不多,范三拨拍拍说:“二位,吃好了,喝好了,春宵苦短,可不能让美人等得太急哦。”
钱主薄哈哈一笑,一把搂住身边的女子,笑嘿嘿地说:“香团儿,本官今晚吃定你了。”
“奴家早就想好好伺候主薄大人了。”香团儿像条水蛇一样缠着钱主薄,笑脸如笑地说。
钱主薄哈哈一笑,一把抱起娇小玲珑的香团儿,有些猴急往后面的客房。
二人走后,陆长乐拱拱手说:“最近事多,琼标兄玩得开心点,陆某先行告退。”
“公子,可是奴家侍候得不好吗”一旁的红牌秋香媚眼如丝地说:“一会奴家,任凭公子处置。”
“下次,下次吧”陆长乐打着哈哈。
范三拨把手里红牌往陆长乐一推:“陆公子,要是秋香不合心意,让红雪陪你。”
主要目标就是拉拢陆长乐,不能让他轻易走掉。
“是真有事,今晚让范公子破费了,下次我请。”陆长乐笑着婉拒。
知道范三拨想拉笼自己,得矜持些,再把价码吊高些。
范三拨挥挥手,示意秋香和红雪退下后,笑着说:“就知道陆公子眼光高,寻常庸脂俗粉看不上,好在范某早有准备。”
说完,对着门外拍拍手:“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一个二八年华、体态婀娜多姿的女子缓步走进来,
走到陆长乐面前:“奴家见过陆公子。”
陆长乐内中一动,不由自主站起来:“是你,飘飘姑娘。”
飘飘的身材好得有点犯规,书香世家出身的她,
比别的青楼女子多了一丝书卷味,俏丽的脸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气质,
让人看了很容易产生保护她、占有她的念头,
不愧是百花楼的花魅,明显比秋香、红雪高一个档次。
读书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前身就是被这个花魁飘飘迷得神魂颠倒,还为她干过架,
事情弄得有点大,要是老祖宗出面,
估计要吃牢饭。
因为这件事,陆长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败家子,在族里的地位也直线下降。
这个范三拨,为了笼络自己,
连花魁都请来了,还真舍得下本。
“上次陆公子为奴家仗义执言,奴家一直还没有机会当面感谢呢”飘飘喜悦中又有些矜持地说。
记忆中,前身为了这个花魁出头,被人殴打时,她只在旁边冷眼旁观,
事后也没有丝毫表示,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感激的样子,
不用说,肯定是范三拨的功劳。
范三拨在一旁鼓掌道:“陆公子英雄救美,飘飘姑娘今晚就以身相许,报答陆公子的出手之恩,传出去,长乐城又多一段佳话,哈哈哈”
飘飘飞快瞄了陆长乐一眼,低下头,一头扯着衣角,有些羞涩地说:“奴家身份低微,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伺候陆公子。”
“陆公子”范三拨一脸羡慕地对陆长乐说:“艳福不浅啊,飘飘姑娘可是百花楼的花魁,眼光不是一般的高,不相中,出再多钱也没用,只有陆公子这样的少年才俊才有机会一亲芳泽。”
陆长乐哈哈一笑,走过去一把揽住飘飘的纤纤细腰:“得到飘飘姑娘垂直,陆某三生有幸,走,今晚我们秉烛长谈,我有很多话,想跟飘飘姑娘倾诉呢。”
像什么卖艺不卖身、只陪有缘人这些,都是人设,
范三拨有意拉拢,陆长乐也愉快地接受他的好意。
铁杆汉奸的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肯定不能放过,
当然,在弄死他之前,得把他的利用价值榨光。
看到陆长乐搂着飘飘心满意足去挂席,原来笑容满面的范三拨笑容不见了,
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刚刚还一脸正气,换了一个人,还不是乖乖从了。
只要自己对症下药,福州陆氏早晚为自己所用,
自己也能完成文先生给的任务。
不愧是花魁,能撩、会玩,
表面看起来,像书香门第的落魄女子,我见犹怜,实则热情奔放、主动配合,
给人一种很大的反差,有点像后世的反差婊,
陆长乐是孤身一人,最近一直憋着,哪会怜香惜玉,
怎么舒服怎么来,折腾到大半夜,实在没力气才睡下。
第二天太阳都三竿高了,陆长乐带着疲乏的身子,哼着小曲离开。
愧疚?
一点也没有,自己在青楼挂席是为了得到范三拨的信任,
得到他信任靠近他,把秘密和利用价值挖干净,再为民除害,
算起来,这是为国捐精...捐躯,光荣的事。
为了感激范三拨的盛情款待,过了二日,陆长乐做东,
请范三拨和钱主薄到怡香院喝花酒,
酒足饭饱后,三人心照不宣,又是一夜荒唐。
只是起得太晚,起来时范三拨提前结帐了。
范三拨和陆长乐都请客了,钱主薄也不能落后,
仅仅过了三天,回请二人,少不了美女相陪。
大多时候,都是范三拨请客的多。
范三拨为了拉拢陆长乐,总能找到请客的理由:
茶山的工人有些不配合;
茶山需要挖一方蓄水池,需要从福州陆氏请短工;
新到一批新茶,请陆长乐去品尝,顺便给点意见;
青楼新到一批美女,邀陆长乐一起赏花;
陆长乐大多时候都会推搪一二,不过范三拨一再坚持下,
最后还是欣然向往。
好吃好喝招待,完了还给安排美女彻夜谈心,
美女不满意,挑到满意为止。
不去白不去,反正不花钱,每次范三拨都会识趣地提前结帐。
当然,陆长乐也不会笨到抢着去给。
只要范三拨邀请,出门连钱都不带。
范三拨发的都是国难财、黑心钱,陆长乐白吃白喝时,一点心里负担也没有。
自己吃好喝好,也不能让族人受苦挨饿,
陆长乐在公房钱银紧张的情况下,力排众议,
多买米面肉类,增加族人的营养,
就在范氏商行名下的店里购买,象征给了点钱,然后就是赊欠,
反正也没打算真给。
029 长乐采花郎
“琼标兄,没想到你连水团儿姑娘也能请来,真是有心了”陆长乐上马车前,一脸感动地对范三拨说。
水团儿是泉州金月院的花魁,平日多是设个茶坐,陪那些文人贵公子弹弹琴、聊聊天,不轻易接客,
范三拨花费重金,把她从泉州请到长乐县。
最后便宜了陆长乐。
“哈哈哈,谁让范某斗诗时输了,愿赌服输,陆公子满意就好。”范三拨面不改色地说。
陆长乐又客套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看到陆长乐的马车走远了,范三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息,
眼里还闪过一丝愠怒。
想了想,坐上马车,再次来到文先生那个僻静的宅子里。
还是隔着珠帘,范三拨恭恭敬敬地问候:“文先生,最近可好。”
“有心”文先生不慢不慢地说。
范三拨咬咬牙,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那个陆长乐,不仅眼光高,还喜上提上裤子不认人,普通姿色根本看不上,好不容易有看上眼的,最多只挂二晚席,然后就说没有新鲜感,简直就是混帐。”
不就是喝个花酒吗,弄得好像选妃一样。
为了拉拢陆长乐,这一个多月来,范三拨根据陆长乐的喜好,到处物色美女,
明明是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范三拨感觉自己活成一个老鸨,
那种不赚钱,还倒贴的傻老鸨。
有时真想把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暴揍一顿。
文先生语气没有半点波澜:“琼标,你知福州陆氏有多少人吗?”
“跟户房的人打听过,在册人口超过一万二千人”
“福建姓陆的,有多人,知道吗?”
“陆是福建大姓,估计不会低于五十万”
“福州陆氏老族长发丧期间,知道有多人氏族代表去拜祭吗?”
范三拨张张嘴,说不出话,有些羞愧地说:“回文先生的话,我没留意。”
“七天时间,福州陆氏没有大张旗鼓的情况下,一共有三十七个氏族派了代表前来拜祭,福建十大氏族,来了七个之多”
顿了一下,文先生继续说:“多给一点耐心,至于美女,我们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范三拨心中一凛,忍不住开口:“文先生,你的意思是,把陆长乐带到九重天?”
“九重天先缓一下,还要再观察一下,对了,有探过他的态度吗?”
“回文先生的话,探过,陆长乐对朝廷不满,郑二公子逼死老族长后,他的不满加深,有次喝多了,还大骂朝廷和郑氏一族,说过要反。”
文先生点点头说:“很好,再笼络一下,时机到了,可以考验一下,若是通过考验,带他去九重天。”
范三拨应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文先生,有件事还得说一下,陆长乐仗着跟我熟络,多次在粮店赊欠粮食,不到二个月时间,已经赊欠了六百石,你看....”
“只要他敢要,给他,他吃了我们的粮,以后就得用命来还”文先生平静地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福州陆氏拿得越多,为自己所用的机会越大。
范三拨再次应下。
出门的时候,范三拨咬咬牙,一脸不忿地说:“老子堂堂范氏商行的少东家,都成姓陆的老鸨,真是活见鬼了。”
范三拨愤愤不平的时候,兴平村的陆晋青也怒气冲冲。
“二叔,我不能再忍了”陆晋青来到公房,气呼呼跟正在算帐的二叔公说。
二叔公放下算盘,随口说:“忍什么?谁让你忍了?”
“还能有谁,就是新任族长陆长乐。”
“晋青,族长怎么让你忍不了?”二叔公看了陆晋青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陆晋青留意到二叔公的语气有些冷谈,很明显,质疑族长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忍了这么久,也顾不上了,大声地说:“族长不顾族务,整天往外跑,跟那些贱商出入烟花之地,二叔公,你族长在外面多了一个新绰号吗?”
“哦,什么新绰号?”
“采花郎”陆晋青气呼呼地说:“这段时间,据说附近几个县青楼的花魁,都让族长睡遍了,大家背地里叫他采花郎。”
老祖宗看走眼了,陆长乐根本不是能带领福州陆氏变强变大的领头人,
他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贪财好色的败家子,
以前是败自家的,现在可好,做了族长,败的可是福州陆氏。
不管了,作为五房的房头,即使是族长,陆晋青也要站出来说话。
最好是族老和房头通通气,开个会直接把陆长乐这个不称职职的族长给换了。
二叔公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采花郎,这个外号倒是贴切,人不风流枉少年,族长也算艳福不㳀。”
陆晋青急了,开门见山地说:“二叔,陆长乐贪财好色,不务正业,作为房头,我认为他不适合当族长。”
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陆长乐是少年不假,他还有一层身份是族长。
知道二叔公很欣赏陆长乐,为了陆氏一族的前途,陆晋青干脆把事挑明。
二叔公摇摇头说:“要罢免族长,需要理由,理由呢?”
“作为族长,拿着族里的钱去寻花问柳,影响败坏。”陆晋青想也不想就说出第一个理由。
影响陆氏一族名气不说,也招人恨,
陆晋青自问活到这岁数,只去过三次青楼,挂席连红牌也舍不得,更别说花魁。
太气人了。
“族长只是去应酬,跟几个老家伙说过了,并没有从公房拿过一文钱。”二叔公平和地说。
什么?没从公房里拿过钱,还能睡遍几个县的花魁?
看到陆晋青不相信的样子,二叔公不紧不慢地说:“公房的开支都有记录,不信你可以去翻帐本。”
陆晋青疑惑地问:“二叔,帐没错,那钱库的钱还在吗?”
帐目对,钱不在了,有什么用。
二叔公拍拍陆晋青地肩膀说:“晋青,我知你想说什么,放心,除了必要的开销,族长没挪用公房一文钱。”
“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陆晋青压低声音说:“族长突然购买了那么多肉食和粮食,那价格...”
吃喝玩乐肯定要花钱,更别说睡花魁了,钱是不是从采购里贪墨?
没错,听说族长跟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走得很近,
肉食、粮食都是范氏商行名下商铺购买,很有可能吃回扣。
030 考验
说到肉食、粮食,二叔公眉开眼笑地说:“放心,那些肉、米面,公房一文钱都没出。”
陆长乐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能饿着族里的孩子,
从城里拉回大量的米面、肉类给族人补身子,不仅大人面色大有好转,
就是孩子也变得壮实多了。
“一文钱没出,弄回这么多肉食,范氏商行是善行的?”陆晋青一脸不敢相信地说。
“这是族长跟范氏商行少东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反正族长连欠条都没,他让我们安心吃用,其它的事他会处理”
陆晋青更疑惑了,紧皱眉头说:“二叔,我怎么越听越玄乎,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吃喝玩乐睡花魁不用钱,拉了那么多肉、粮食不用钱,
天底下能有这么大好事?
二叔公没正面回陆晋青的问题,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是大事,不过不是陆氏出大事,是朝廷出大事,八月初,王师和建虏在松锦决战,因装备不足、贪功冒进,几路大军被建虏逐个击破,主力大部被歼,蓟辽总督洪承畴等被迫困守于松山、锦州等四城中。”
说到这里,二叔公叹了一口气:“朝廷最后一点家底都没了,气数将尽,有消息说,李贼兵势大盛,率二十万众转入陕西,先祖托梦,怕又要灵验了。”
陆长乐说了在梦中被先祖开窍、托梦后,二叔公一直关心局势。
看到陆长乐的“预言”变成现实,二叔公心里五味杂陈。
大明输掉了国运之战,家底快打没了,李自成、张献忠等反贼在叛乱,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
陆晋青面色也沉重地起来,有些紧张地说:“二叔,现在怎么办?”
“看不清路,跟着能看清路的走就行”
“明白了,二叔”陆晋青恭恭敬敬地说。
二叔公拍拍陆晋青的肩脖说:“族长说得对,安居乐业有安居乐业的活法,礼崩乐坏有礼崩乐坏的活法,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对了,让你房的人少点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明白了,二叔,我这就去。”陆晋青连忙应下。
新任族长最近的行为,族里很多人都看不过眼,
也有不少人找族老反影,可一点水花也没溅起,
看来都是让族老们说报了,
陆晋青感觉二叔公肯定知道什么,或者陆长乐提前说服他们,
可二叔公不说,陆晋青也没办法,
也对,先祖和老祖宗选中的人,肯定错不了,
瞎折腾什么,跟着长乐...不对,跟着新族长干就行。
福州陆氏像陆晋青这样的人不少,最后都让族老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陆长乐不知二叔公和陆晋青谈些什么,不过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
长乐县,大玉川茶叶店,后堂。
范三拨说新制了一批茶,邀请陆长乐品尝新茶,
刚开始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少话,偶尔还唉声叹气。
“琼标兄,唉声叹气的,今天怎么啦?”陆长乐关切地问道。
见面时就感觉到了,没以前那样热情好客,显得心情重重。
范三拨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说:“一些小事烦恼,陆公子,喝茶喝茶,别提这些,免得影响我们喝茶的兴致。”
“这可不行”陆长乐把手里的茶杯一放:“有事也不跟我说,琼标兄把我当成外人了。”
“没,没,真没有,只是不想小人坏了陆公子喝茶的雅兴。”
陆长乐坚持地说:“最近一直受琼标兄照顾,也没有报答的机会,琼标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也不敢打保票说一定能帮到,不过多一个人,也可以帮助想办法”
“这个....”范三拨犹豫一下,很快说道:“陆公子都发话了,再不说显得范某不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码头那个大刀刘,老是跟范某过不去,忍他很久了。”
“大刀刘,我知道这个人,长乐水运一霸,差不多垄断码头搬运,琼标兄,你在福州人脉那么广,让钱主薄开个口就把他治了,还用烦恼吗。”
“陆公子有所不和,我们做买卖的,不到万不得己,尽量不惊动官府。”
陆长乐好奇地问道:“哦,这是何解?”
范三拨耐心解释:“请佛容易送佛难,一旦官府介入,代价大了不说,说不定让他们小题大作,连自己那份也吞了,要是双方都有背景,相互攀压,不知何时才能了结,做买卖就求个和气生财。”
“明白,江湖事,江湖了”陆长乐爽快地说:“区区一个大刀刘,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琼标兄,你想怎么对付他?”
“范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把他揍一顿,警告他手别伸太长就行,只是大刀刘武艺高强,身边有手下护着,我手里没有合适的人,要是陆公子能介绍几个信得过的好手,那就最好不过。”
说话的时候,范三拨就看着陆长乐,看他怎么应答。
故意让陆长乐介绍人,没让他出手,这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最近在陆长乐身上投资巨大,看看能不能养熟。
陆长乐拍着心口说:“琼标兄是我的朋友,也是福州陆氏的朋友,这点小事,哪里还用得着找别人,放心,这口气,我替你出了。”
无论什么时候,投名状少不了,
要想得范三拨的信任,尽可能压榨他的利用价值,肯定要有所表现。
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
“只是发句牢骚,怎么让陆公子担受风险呢,不妥,不妥,此事不妥”范三拨假装拒绝。
陆长乐一脸坚决地说:“琼标兄,再说这种话,就真把我当外人,若是陆某不配作少东家的朋友,那我走!”
“别,别,别”范三拨连忙拉住假装要走的陆长乐:“陆公子义薄云天,好,这份情,琼标领了。”
先拖下水,等他越陷越深想回头时,难了。
陆长乐这才高兴地说:“这才对嘛,若是一点小事也帮不上,以后有事求琼标兄,我也张不开嘴了。”
“都是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人生难得一知己,陆公子有什么事,开口吩咐就是”
陆长乐拿起茶杯,笑嘻嘻地说:“琼标兄,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心想事成,想哪个倒霉就哪个走霉运。”
范三拨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举起酒杯说:“好,承陆公子贵言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