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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全文阅读

作者:瑾月三笙     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txt下载     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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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拐卖了

    书接上回……

    “婆婆,这姐姐好漂亮呀!”朦胧间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听见由远及近的鞭炮声,觉得不像做梦。

    一个苍老的声音笑了笑:“冉儿,没有什么比祭祀河伯更紧要的事了。你去跟姑姑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听见开关门声,努力张了张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这是个庞大的庙宇,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脚被人用绳子捆着。大殿之上的神像怒目圆睁,让人一见生畏。两边各有金身随侍,看上去有点像……长着猴子脸的狗。

    “姑娘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我身后,我无法起身,不知自己是梦是醒。试着挣扎,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想说话又出不来声。

    我叫丁灵,国家文物局下属考古研究所的在读研二生。尤记得我所在的考古队刚刚结束了湘西卧凤岭古墓的发掘,我和好友沈星言在医院旁边的早餐铺子里约定好一起回京。我们兵分两路,沈星言去酒店收拾行李,我去超市寄特产。回来时我叫了辆出租车,醒来……怎么就在这儿了?

    “姑娘不必心急,老身自会向姑娘说明原委。”一个佝偻着身躯的白发老妇人拄着拐杖,从我背后走到我面前,她一身黑布衣衫,左衽领口花纹鲜艳,头缠珠帽,少数民族的打扮。老妪布满皱纹的脸十分慈祥,并不像绑架人的歹徒。可就是这样一张慈祥的面孔,向我口传了我今天悲惨的命运。

    “姑娘与老身所处乃是我古畲族的大祠堂,堂上供奉我族神明盘瓠王。我们这一支在此地生活了千年,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所以姑娘不必奢望有人会找到这里来。”

    我内心苦笑,畲族我还是听说过的,都说这是个神秘的民族,因为不知起源究竟。关于畲族来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主张畲瑶同源于汉晋时代长沙的“武陵蛮”,与瑶族同源,持此说者比较普遍。自古以来畲族的他称和部分自称中都有“畲瑶”、“山瑶”等等跟瑶族密不可分的称呼。可究竟这个古畲族和平时我知道的畲族是不是同一个民族,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一沾上少数民族我就肝儿颤,因为少数民族有他们自己的信仰,若稍有不慎,不是要娶个媳妇进门就是要嫁个郎君为伴。我可不想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不过听这位老婆婆的意思,我的救星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儿了?

    “姑娘的手机、身份证、钱包,都被我们收起来了,这些东西您日后也用不到,三日后我们会烧给你,绝不占您半分便宜。”老婆婆浑浊的双眼中透着淡淡的冷漠。她说“烧给我”,我内心苦笑,怎么连“嫁人”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要把我咔嚓?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原以为我是被拐卖了,现在看我怕是马上要被撕票了……

    “您一定疑惑为什么身在此处,为什么要将您贴身细软七日后烧给您。”老婆婆朝我身后望了一眼,喊了句,“进来吧。”随即,三五个女子走到我身边开始脱我衣服,她们解开捆着我的绳索,我本以为可以挣扎一二,却发现自己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三下五除二扒了个精光,这些女人不说话,开始用温水给我擦身。屋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诡秘,我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热水换了五六盆,我被擦了五六遍,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放进蒸锅。内心里哭爹喊娘,希望有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听外面锣鼓震天的架势,不像是要吃人的活动。这些人装扮大同小异,大约都是这位婆婆说的古畲族的女子,她们眼中有祈盼和希望的光闪过,有几个眼里还有忍不住的兴奋,我觉得她们和外面的人一定都在为庆祝同一件事而高兴。不过他们庆祝的,有可能是我即将逝去的生命……

    我闭上眼不搭理她们,心里开始默念宝诰:“至心皈命礼。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法号金轮炽盛,道称玉斗玄尊。旋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没错,我初入道门,念诵宝诰是目前为止我唯一能做的事。可惜我被捆着使不上力,否则我还能捏出剑诀来对付这些人。哦不,我的剑诀对人应该无效,所以我只能求神救我。

    “姑娘是道门中人?”那老婆婆拄着拐杖立在一旁,“您不必默念宝诰了,这方圆几十里都有几十层符咒为界,将我们这个小地方隐藏在乱世千余载。您念什么都没有用,哪路仙家都听不见。”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些女人开始给我穿衣服,不是我自己的,古代女子出嫁的服饰,里里外外都是红色,上衣刺眼的绣花让人忍不住想起各种各样影视作品中的厉鬼。

    我才不信她的话,心里念着:“志心皈命礼,星主,弟子丁灵,求您救我。”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

    “志心皈命礼,各位仙家尊神,弟子需要搭救!”这招很管用,话音一落,墙上的几张符纸“噗”“噗”地冒着淡淡的青色气体。看来有神仙能听见我的呼唤,也不算没救。

    “姑娘想破结界?”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您别费力气了。”说完几张红色的咒符飞到墙壁上,那上面画的不知是什么线条,和闺蜜兼启蒙老师池月教我的那些符咒都长得不一样。

    “志心皈……”我心里又开始默念宝诰,这一次没那么幸运,那些红色的符纸突然应着我心里的声音射出红光,将我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红色中。顿时周身像被火烧一样,焚身之痛,我已经很久没有领教过了。

    “啊!”我痛苦地呻吟,想翻滚却根本没有力气挪动,灼烧感痛彻肺腑,我在心里一声声地呼救,直到我因为疼痛昏睡过去。

    流年不利,这是我在混沌中对自己的评价。

    一阵锣鼓响,几串鞭炮声,我张开眼,满目雾气蒙蒙的天空。我想看见蓝天,幻想南天门站着一位千里眼神能看见我悲惨的遭遇,将这些事情上报给紫微大帝。可云雾弥漫,我连一旁杆子顶上飘着的旗子纹样都看不清。

    “姐姐,饮了这碗茶吧。”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身着玫色衣裙,麻花辫盘在头顶,戴着珍珠串帽,灵气十足地看着我。她双手托着个盖碗杯,恭恭敬敬地跪在我旁边。

    我也想喝茶,可是我起不来。也开不了口。一声号角吹响,四周安静下来,我才听见水声滔滔,从我们所在的平台下方传来。我想转头看看周围景致,却发现只有眼珠能动。头顶两侧一左一右跪着的两个纸人格外“生动”,让人看了忍不住上下牙打颤,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和阴森森的笑给我的心蒙上了一大片阴影。

    这些人要干什么……

第二章 祭河神

    一个和小女孩同样穿着的中年女人跪在我身边,手拿四根线香朝我跪拜,然后将香插在了我脚下。我猜我脚下有个香炉,她们难道是要把我喂鱼吗?四根线香、在脚底设香炉,这一串动作都像是在祭奠亡魂,难道我已经死了……我好想我妈,我想回家。

    中年女人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金勺子,从小女孩端着的盖碗里盛了水塞进我嘴里:“姑娘不必害怕,生死自有天命。不瞒您说,我族每二十年选一次圣女,婆婆活了一百多岁,说您是她见过最标志的。也许河神垂怜,娶了您做河神夫人,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也说不定。”她边说边把那茶水一勺勺地递进我嘴里。

    我呸,都什么年代了还嫁给河神!我敢嫁他敢娶吗?直接说喂鱼不就好了……

    中年妇女见我怒目而视,突然展颜轻笑:“阿哥千挑万选,他瞧好了的人,当真不错,生起气来都这般让人心动。料想今年庄稼能好好的收一收了。”

    愚昧让人变成了魔鬼。我想哭,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眼泪,只能绝望地面对着雾气弥漫的天空,渴求有神能救一救我。

    茶水送完,小姑娘朝我恭敬地行礼退下,只剩那中年女人垂眼看着我:“今夜你身上的药就会失效,到时候就能动了。不管有没有命活下去都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这张脸生得太漂亮。”说完她从腰上抽出一张红绸,盖在我脸上,起身喊了一句:“时辰到——”

    “时辰到——”一个壮汉的声音响起,“祭河神,送新娘——”

    大锣敲响,号角齐名,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我内心大喊着不要。他们用四根绳子吊起承载我的竹筏,将我缓缓放进平台之下那翻涌的江水中。竹筏降到半空的时候,一阵阴风卷着我脸上的红绸飞进水里,我听到上面人喊着“揭盖头咯——”,然后一片片欢呼声此起彼伏,一阵阵鞭炮响彻云霄。

    我可真是服气,这么高的位置放个竹筏下来,大风能不把红绸吹飞吗,就算你们搁一老头在这里,大风照样能“揭盖头”!

    竹筏入水,我后背顿觉冰凉无比。他们砍断了绳子,竹筏便顺着湍急的水流飘走了。我的眼里只有雾气蒙蒙的天,余光能瞥见两岸的树,江面宽阔,水流时快时慢。我躺在渗水的竹筏上,祈求上苍这一路不要有什么沟坎瀑布,这样我生还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不知漂了多久,我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由于雾气很重看不见太阳,我分不清此刻是上午还是下午。也不知沈星言没等到我有没有向警方报案,要知道没有手机和身份证,我就算逃离这片水域也不见得能顺利回家。

    我又想起那个苍颜白发的老婆婆,她说这方圆几十里都有咒符为界,隔断了外界与这里的联系,即便是仙家尊神也不会听到我的呼救。难不成真的是命运如此,我只能躺以待毙。可笑,这种时候我还能造词……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看来刚才那群人是在下午举行的祭河神大典,听人数估计是整族人全员参加。那个女人说她们每二十年举行一次祭河神仪式,老婆婆又说她们这一族已经在这个连神仙都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了千余年。那这么算来,枉死的女子已经五百多个了。五百多个……我顿时觉得身下的水冰凉彻骨,阴森的感觉随着江面的水气扑面而来。

    心中叫苦不迭,我闭上眼。这一次我单纯的祈求水里的亡魂不要来找我,此刻我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别说捏剑诀,就连眨眼都费劲!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我正想着,一阵阴风卷着江面吹来。风里夹杂着小婴儿的哭声,一声声的让人毛骨悚然。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婴儿……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小鬼难缠”,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这里就阴风阵阵,可见这婴孩怨气冲天。眼下我不能动,只能祈求这鬼离我足够远,能让我趁机漂走。

    又一阵阴风吹过,忽地我腿上一沉,感觉什么东西压住了我。紧接着我头顶跪着的两个纸人也被吹翻,一个掉进江里,另一个迎面倒在我眼前。

    那纸人笑嘻嘻地看着我,感觉和我白天看到的不太一样。不知是视觉效果还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纸人不但在笑还笑出了声。“嘻嘻嘻”尖戾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股乱流卷着我的竹筏打了个转。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喘,闭上眼默念金光神咒。

    “金光速现,覆护吾身。”身前突然出现一道白色的屏障,如盾牌般把我与那些阴冷晦暗之气隔绝开,鬼笑声不见,腿上也骤然没有了压感。我松了口气,看样子暂时算是保住了自己。

    顺着水流又漂了一会儿,远处不知是婴儿啼哭还是猫叫,听得人汗毛直立,竹筏下乱流交织,阴气大盛。这种地方实在潜伏着太多危险,我丝毫不能怠慢。混沌中我开始胡思乱想,总觉得河岸两边站着无数女人看着我飘向死亡……

    越是这样我越想看个究竟,余光瞥见两岸的青山绿树不断往我头顶的方向飞,岸边好像站着穿各色服装的女子,又或者是两棵树之间长着一人多高的石头?

    恍惚间我脚下的竹筏一沉,听见有东西钻出水面的声音,睁开眼,刚刚还在面前注视着我的纸人不见了!

    天已大黑,附近有隆隆的水声,月明星稀,空中的云雾没了踪影。我估么着自己已经飘出了那片神仙也看不见的区域。

    手指传来丝丝酸麻,刺痛感渐渐布满全身,我铆足了劲儿猛地坐起来,药效已过,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后的那种麻痒让我浑身难受。我发现脚下的竹筏上勾着一截树枝,就是它让我觉得竹筏一沉。

    举目环视,身边景致已经大变,河岸比原先宽阔了三四倍,水流在月光下显得宁静而诡秘。借着月色和星光从我的竹筏往两边看——树木和青山与天边相接,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

    夜风很冷,吹在我泡湿了的衣服上更是让人觉得不安。我抱起手臂,麻痒又一次席卷了我,说实话厕所蹲久以后短暂的是失去知觉后血液重新流动的那种麻痒要是密布于全身,那真是……受罪!

    “妈妈。”我试着叫了一声,能说话,还不算太惨。“救命啊——”高呼一声,“有没有人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求神吧……

    “志心皈……”脚下竹筏“咔”地一声撞在一块石头上,我还没开始念咒就被打断了,眼睛注视到竹筏两头放了许多祭品,除了水果还有干果一类。饥不择食,我拿了一块枣泥饼塞进嘴里,又用江水洗了洗苹果,吃了两口算是果腹。

    水声越来越大,水流速度越来越快,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下坡?

    不,好像是瀑布!

第三章 得救

    隆隆的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竹筏突然一沉,哗啦一阵水响,我扭头看向身后,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扒在竹筏边上。我立刻捏好剑诀,左手枷鬼诀也已备好。紧接着,竹筏四周哗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啪哒”又有什么东西扒住了竹筏。

    惊慌中,我双手同时捏起剑诀。

    第一次双手握剑,反正都是乱砍,能掐诀幻出双剑来我已经很知足了。可我没想到自己远远低估了水鬼的厉害,竹筏不断被压向水下,乱流中又有暗石,江水推着竹筏打着转撞在暗石上,我跟着晃悠,手里和眼下都不敢放松。

    可能是石头撞断了捆竹筏的绳子,一根根竹子在我身下颤颤巍巍地乱响。漩涡中有一只冰冷湿滑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使劲将我往它的方向扯。“哗啦啦”不等我挥剑,竹筏纷纷散断,我被那东西拽着坠入阴冷的河水中。

    一瞬间江水没顶,寒凉刺骨,如坠入忘川……

    我憋着气,有东西拽着我往江底沉,我不断挣扎,拼命蹬踹,都没能挣脱那只手的蛮力。水压越来越大,我觉得胸口憋闷。拽着我的我那只手由于用力过大拽掉了我的鞋袜,我因此得以挣脱,努力划着水向江面游。

    由于不会游泳,只能乱扑腾,好在避水珠在我身体里,我觉得憋闷试着在水里呼吸了一口气,很成功!

    江水流速突然快起来,刺骨的水里有人拉扯我的衣服,我挣扎着挥剑,却什么也看不见。努力了好几次都不能在水中张开眼,不知是江水太凉还是眼压升高,一睁眼就会有刺痛感。

    脚下突然一空,失重感接踵而来,怎么回事?我顺着水流向下坠,耳边波涛声巨大,有水砸在身上,果然是瀑布!

    没等我蜷缩起身子护住脑袋,我便“噗通”一声掉进了更幽深、冰冷的潭水里。随着我掉下来的还有竹筏的碎片和盛装祭品的盘子以及插线香的香炉。在我落入深潭的那一瞬,不知什么东西砸在我额上,我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耳边铛鸣声不断,紧跟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救救我……

    头好疼……

    好冷……

    瑟缩中,一双手托起我的腰,又一双手托起我的肩膀,我开始向上浮。

    有人来救我了?我终于漂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抓着我左肩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我直觉得肩上一凉,紧跟着钻心的疼从左肩传来,我因这疼痛猛地张开眼。红光弥漫,是我的御鬼焰……

    七焰见血,杀鬼除妖。

    面前一阵温暖,我终于浮出水面。月明星稀,我可算是看见天空了!可两岸的山势十分陡峭,我只能看见窄窄的一小片天空,余下再无其他。

    正走神,托着我的那几双手突然将我推向一侧的岸边,我一惊,转脸之际又沉入水中。不过三秒以后我就落在了江底……这里的水……好浅。

    坐起身,我寻找刚才救我的人。我确定那是人,因为我感觉到了那些手,虽然我是被托着送到这片浅水区域的,并没有看到究竟是什么人在帮我,但我确定那肯定是人,因为只有人才能知道怎样抓握别人不会疼。

    可是除了宽阔的河面我什么也没看到……

    朦胧的夜色里,我站起身走到没有水的地方。衣服湿透了,躲到哪里都很冷。眼前是一座野山,植被茂密,没有路也没有人。我头发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饰品有的已经掉进了水里,还有的挂在头上。我一边走一边把那些卡子往下摘,料想自己一定像个穿着红衣的蓬头女鬼,估计就算有山民路过也没人敢靠近我。不过好在我没死,等天亮了我打算看看怎么找到人。

    蹲在山根一棵老树边上,我总算踏实下来。山风猎猎,吹得我浑身发抖,头和肩膀隐隐传来剧痛。被我丢得满地的头饰在月光下反射着阴冷的光,垂眼看着身上大红的喜服,我心里格外难受。我少说失踪一整天了,估计家人、学校、朋友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是能找个人告诉他们就好了。

    咦?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活人找不到,我可以找死人呀!

    这样想着,我掐诀念起了冥府召唤鬼差的咒语。可是事与愿违,三遍过后,没有任何鬼差的影。我又掐诀召唤冥府阴兵将帅,也没有回应。

    我的第一反应是冥府出事了,不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回想那日盛渊说昆仑镜只在乱世显现法身,人间乱象丛生,景虬图谋不轨……我心乱如麻,冥府也好、九重天也好,任何人我都不希望有事。

    “拜请本境土地威灵,通天透地出游行,正守方仪为四正,鸡啼犬吠牛马声,招财进宝有余庆,五谷丰收尽来迎,万事祈求皆感应,千灾万厄永不生,消灾改厄保康宁,弟子一心专拜请,福德正神降来临,神兵火急如律令。”这是池月教我拜请本地福德正神的咒语,她说念三遍就会有土地公公前来相助。我只念了一遍,便听见头顶有人在笑。

    一般电视里都演土地公公会从地底下冒出来,我今夜遇见的情况有点奇怪,他不是从我面前地上冒出来的,而是从我身后的山根顶上的树丛里出现的。无常曾不止一次叮嘱我,如果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或者轻笑,一定不要急着牛扭头,而是要先回身确定对方的身份。

    我忍着从头到脚的疼、捂着受伤的肩膀站起来转过身,看到树丛间有个虚虚幻幻白影——苍颜白发,一阵雪白的衣裳,仙气十足,但是没有拐杖。见了我,这位老神仙一愣:“姑娘这是从水里来?”

    我扶着肩膀赶紧跪下来叩拜:“土地公公好,我……我是从水里来。”

    见我如此,那老神仙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从山上飘到我面前。他一靠近,便有阴冷的气息直逼我面门。我内心警惕起来,以往见池月召唤过土地公公,虽有阴风,却从未见如此霸道。

    “老……老神仙……您……”

    “老夫不是福德正神。”他眺望远处的水面,“姑娘是在水里受的伤?”

    “是,好像是被人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我当时不太清醒……”

    老神仙凝眉思考了一会儿:“这事儿得告诉我那乖孩子。”他自言自语地说。

    听他的话,这附近似乎有人住,而且似乎是修行之人:“老神仙,请问这里有人居住吗?”我小声问,怕打断他思索却又急于求生。

    老者回过神来:“姑娘可否让老朽看一眼伤。”

    我应他要求抬起一直捂着肩膀的手,他并没有靠近,就远远地盯着瞧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叹起气来:“罪过……”

第四章 没事盗墓干什么

    “姑娘会念福德正神咒,想来大约也是道门中人。没发现此地有何不一样吗?”

    我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也就只有眼睫毛踏入玄门了,其他身体部位还都在门外呢。”说来惭愧,我就只会念咒语、掐剑诀,别的堪舆之术或者画符做坛,我基本上就只在书中见过。

    “这样啊……”这位老神仙思索片刻,突然抬起眼凝视我:“姑娘身上有一粒东海的珠子?”

    东海的珠子……对,那日星主生辰,避水珠是东海送给他的贺礼。我点点头:“是有,不过我不知道在哪里。”

    “谁给的?”

    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呃……不便……透露。”

    “给我可好?姑娘带在身上,恐怕招引灾祸。我替姑娘收着,等姑娘离开凛江的时候再行归还。”他看上去很真诚,可这个要求我不敢答应。如果他没安好心,宝贝落在他手里必是害人之物;如果他真为了保护我,那这东西是星主的,以君上的脾气,知道我把东西交给别人,我和那人都不会好过。

    我叩首再拜:“多谢老神仙美意,这东西的主人我得罪不起,您若拿走……恐对咱俩都没啥好处。”

    眼前的老者突然笑起来:“怎么,姑娘不信任我?”他抬起捋胡须的那只手,一束白光从他掌心射出直逼我心口。我立刻捏了剑诀去挡,一时间白黄两光相碰,照亮了周围一片区域。

    老者的手向一侧轻轻一偏,我的剑被他引向一侧。他另一只手指向我心口,又一束白光将我笼罩,我来不及抵挡,却见身前紫光弥漫,将那束微弱的白光挡在我身外。这紫色的光晕为何会出现,难道是星主来了?

    老者大惊:“玉斗玄尊?”他突然收手跪在我面前:“不知是紫微宫的小娘娘到访,小仙多有冒犯,望小娘娘海涵。”

    我四下寻找,并没有看到星主的踪迹。遇到危险我太习惯了有无常或者紫微相帮,以至于我忘记了人生在世大都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叹了口气我回过脸看身前的老者,他没有硬抢我的珠子,也不算开罪。至于冒犯……我早就习惯了人人鬼鬼的算计。不对,不是人人鬼鬼,是妖妖鬼鬼。

    “老先生请起,我不是紫微宫的小娘娘,就是和君上有几分交情。”

    那老者抬起脸来:“姑娘说笑了,若不是星主的人,又怎么会有星主的气息做护身之盾。”他说到此苍老的脸上露出“不要害羞,老夫是过来人”的神色,“姑娘,不久前星主可是昭告三界以后都只有紫微宫的仙后才能称星主为‘君上’……”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抬手扶住额头,心说:君上,您是不是要把我盖满紫微宫的印章才肯善罢甘休,我又不是待售的猪肉。

    “姑娘!”老人家突然一声惊呼,吓得我倒退一步差点又踩进水里。

    “敢问姑娘手腕上可是封魂铃!?”他语气有些激动,神情也很复杂。原来是我抬手扶额的动作让腕子上的铃铛露出来了。

    “是。”我看着那铃铛,“这个您也想要?”我摇摇头,“那可不行,一则是我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二来这上面有冥府帝君大人下的咒,一般人拿不掉,三来……三来有个坏人还在逍遥,他到处找我和这铃铛,留给您怕招致灾祸。”

    老神仙听后朗朗一笑:“哈哈哈,姑娘可是姓丁?”

    我一愣:“是,在下丁灵。”

    他这才起身:“既如此,姑娘便同老夫上山吧。这里是后山,前山有人住,能送您回家。”说完他转身飘向山根,“后山精怪游走,姑娘一路不可说话,也不要大口喘气,以免那些东西扑食生人。路上您且听老夫讲一个故事,故事讲完,您也就到前山了。”

    我有点摸不到头脑,为何这位老神仙知道我姓丁,为何一开始不带我上山,现在却突然改变主意了。

    不等我答应,他便穿过两棵低矮的灌木,说了声“来。”便轻飘飘地飞上了山。我顾不得多想,快步跟了上去。灌木之后有一条隐藏的小路,石阶延伸,蔓延到密林深处。台阶不矮,似乎常有人从这里走动,所以还算干净。也许是寒冷和紧张转移了注意力,肩膀上的伤似乎不疼了。

    “姑娘身后的那条河叫‘凛江’,是一条被下了三千符咒的河,河里有两百四十三只水鬼守护,避免陌生人无端闯入此界。姑娘今夜并不是被人所救,也不是被人所伤,而是水鬼。”这个苍老的声音一直在我前方不远处讲述着,他飘的并不快,但我的衣服又湿又重,褂裙很长,我的鞋又被水里的水鬼拽掉了,这样一番遭遇走在山路上,真的很吃力。石阶冰凉,偶有树枝落叶,没走几节脚就传来被刺伤的疼。我脱了上衣胡乱绑在脚上,算是应急。只不过山风吹过,只穿着中衣会觉得更冷。

    “上游的北岸有个古老的寨子,看姑娘这身装扮,估计是从上游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处是下游,山前的寨子叫‘凛江寨’,寨主世世代代守护着这条河以及河两岸的人们。”我听后心里叫苦不迭,合着我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还回家……上游的寨子拿我祭河神,下游的寨子还不把我当火腿吃了……

    “和每一个古老的寨子一样,这里的主人世袭统治。所以避免不了权利的争夺。三十多年前,老寨主的五个儿子便经历了一场这样的争斗。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他们分别用不同的方法进入了五个不同的古墓,带回了一些古墓中的重要器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古墓?为什么要用盗墓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经营或者学习不可以吗?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相比故事里提到的上山下乡的年代已经算是好时候了。全国人民正处在改革开放的热潮里,下海经商和出国留学才是王道啊,没事盗墓干什么。

第五章 阿庆的故事

    随着山势的变化,我感到脚下这条隐藏着的小路两边时不时有晦暗腐败之气飘出,我不敢说话,大气也不敢喘。这位老爷爷说后山上有精怪,这要是数量众多,估计我们两个人也打不过。

    “这五个孩子中有个叫阿庆的年轻人,排行老二。他聪慧出众,心高气傲,除了不是长子,再无其他不足。在兄弟们奔走于各大北方古墓的时候,阿庆选择了云南。”

    云南……出发前奶奶说爷爷最后一次田野考古也是在云南。

    “这一次,阿庆混进了一支国家派去云南的考古队。由于家族身份的特殊,他精于阴阳之术,也是因为幸运,他带着这支考古队深入无人之地,获得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因此很被考古队的人器重。不过他有他的目的,进入古墓后他找到了两件稀世珍宝。他要躲避考古队,将这两件宝贝带回寨子,可是很不巧,他的举动引起了考古队里一位颇有资历的老先生的注意。”

    老先生……会是我的爷爷吗?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爷爷参与考古的事,以往都只能从奶奶那里和家里的旧相册里看到爷爷和他身后的黄土,而今听别人描述,虽然不十分详尽,却让我心潮起伏。我的爷爷,我前几日才见过他的魂魄,不知他魂不归冥府和这次考古发掘活动有什么关系没有。

    “起先,这位老先生想要揭发他,将他交给警方处置。后来他再三恳求,博得了对方的同情。虽然没有向组织举报,但是这位老先生依然将这些事情记录在了自己的日记里。

    阿庆很为难,他不想杀人,但如果这件事被外人知道,那么轻则是他暴露身份,重则……整个凛江流域都不能再继续隐藏在人世间。”说到这里,老人停下来回头看我,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刚要张口便听见树林里有动静。糟了,这深山老林,他不会借此寻仇让什么妖魔鬼怪来吃了我吧……

    “姑娘爬山气息喘得急了,再加之身负重伤有生人血气,难免引得这山上鬼怪聚集,我们不妨快一些,天就要亮了。”他说着朝林子两边分别挥袖弹炁,有灰白色的光晕朝林中缓缓散开,很快,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姑娘请快些随我走,鸡鸣以后老夫便不能陪你了。你这身上的异香和血气,容易为你招致灾祸,身上的疼还是要多忍一忍。”

    其实我肩膀上的疼没有那么剧烈了,反倒是脚,因为没有鞋子被石子和树枝硌得很疼。虽然包了一件中古的外袄,但还是不能减轻之前受伤的疼。不过老神仙是为了我的安全才有这般要求,我咬牙坚持着加快了步伐。

    “阿庆两难之时,有人误碰了古墓内的机关,墓内发生了大规模坍塌。危难中老先生将阿庆扑倒,从巨石间将他救下。两人都受了很重伤,其他人更是凶多吉少。自顾不暇的他们发现身体状况很糟,长途跋涉无望,于是由阿庆做主,一起辗转先回到了凛江。”我走得吃力,发现前面的老人步履轻松,有时在飘,有时为了等我走上几步,越往山上走他的身型越清晰,我才发现他穿了一身广袖长袍的纱衣,衣服并不是白色而是浅灰色,老者一头银发,头戴玉冠,精神矍铄,仙气纵横。

    “老先生在寨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为了感谢阿庆的照顾,他将自己的日记留下,和阿庆带回来的两件宝物一起放在了凛江寨世代守护的祖先墓室里。两人也因一路对彼此的照应义结金兰。老先生许诺,一生都不会将凛江的事说与他人听,哪怕是最亲近的妻子和孩子。阿庆也承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用盗墓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最终阿庆还是用他带回来的文物成为了凛江新一任的主人,临别时以你手上那颗银铃为信物赠予义兄,相约此生不负。”说到此,身前的老人停下脚,“那位带走铃铛的先生,名叫丁昀盛。”

    “爷爷!?”

    老者浅笑:“姑娘,由此再向上走一炷香的功夫便可看见一扇双开石门,你爷爷的日记就在那石门里。过了石门再向前走就是前山,前山下行不远有一处瀑布,是山中流下的温泉水,汇成的水潭可以让你取暖洗去身上尘埃。我家那孩子应该知道后山有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过从他住的地方到此还需至少大半日的路程,你是故人遗脉,老夫只求他来得及时,能保你不死。也算是我族,搭救了紫微宫的小娘娘。”老神仙让开了上山的路,朝我拱手行礼,“此去要快,莫回头,莫言语。”

    我也朝他鞠躬回礼,抬头再看,眼前再无他人。

    此去要快,莫回头、莫言语。这话音刚落,阴晦之气便从四面八方袭来,阴风阵阵,卷着湿腐之气。我不敢耽搁,忍痛加快了上山的步伐。只是身体疲惫,衣服潮湿,体力不支,唯愿自己命大,可以逃出生天。

    一路猛走,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这位老神仙看打扮和气质,像足了传说中的姜子牙,可是听说话,他既知道什么是“日记”又知道什么是“考古队”,比紫微那家伙可接地气多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神仙,或许是凛江里的河神或者这座山的山神也说不定。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里既没有福德正神,又没有鬼差,怎么看也不像有山神的模样,毕竟神是不会任由山中精怪到处乱跑的。

    我走了一阵,天空的范围逐渐扩大,刚才有老神仙引路,他周身发光,照亮我前面的路。现在他走了,虽然四下漆黑,但星光之下依稀能看见路的模样。下一次我再拜见帝君大人的时候要问一问他如何凭空幻化出照亮的灯,这样我就再不会害怕走夜路了。不过帝君大人显然不待见我,他若是知道我走在这样的地方心里应该特别解气吧。

    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虽然没有靠近,但我依然能听见后方传来的脚步声。

    “莫回头、莫言语。”这话犹在耳畔。

    这种时候,不回头怎么能知道是不是有危险,但是回头有可能连命都没有……真是糟心!我被逼挑战身体的极限,再一次加快了步伐。边走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后的声音越发清晰,一声一声地仿佛是我的影子跟着我。我提着裙子闷头前进,想着如果有什么妖魔鬼怪来碰我就立刻捏剑诀回身乱砍,反正我也就只有指诀和咒语可以拿来保命!

第六章 瀑布蹊跷

    树林中又开始又窸窸窣窣的声响,而且不止一处,是从多方面来的。我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只能快走。身上的裙子实在是碍事,我边走边解下裙带,将裙子扔在地上。心里暗骂自己怎么那么笨,没在一开始就把裙子脱掉。反正下面还有一条白色的衬裤,没有那厚重又湿哒哒的裙子,我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天色已经开始变成靛蓝色,山间雾气浓重起来。山风阴冷,我却因为爬山而热得不行,冷风吹着我格外舒服,眼前的路也清晰了不少。一声鸡鸣带动一声声鸡鸣,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我听说鸡鸣以后就算白天,既然是白天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安全了……

    虽然这样想,但我仍不敢怠慢,依旧拼尽全力往山上走。口渴和饥饿交织,我几次差点摔在地上。突然树叶晃动的声音清晰而急促起来,我听见四周各种各样的脚步声,身后那消失了一阵的声音似乎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这边追来。山间寂静,风中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

    突然我看见了雾气中隐藏着的一扇双开石门,就在距离我不远处,只要我再快一些,攀上剩下的十几层台阶就可以走下山的路了!

    “哗啦”一声树叶抖动,我的余光似乎瞥见身侧有个灰色的东西正慢慢地向我移动,说是慢但那东西目标很明确,我不敢扭头,只能朝着石门的方向拼命地走。突然脚腕一凉,我被一双冰凉湿滑的手拽住了受伤的脚。好像身后跟着我的东西追上来了!

    我想也不想捏了剑诀向后一划!那东西立时松开了手。

    有用!我赶紧往山上冲!

    没想到只走了三级台阶,眼前一花,一个灰影挡住了我的去路。借着清晨幽蓝的天色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行走着的尸体!那人苍白的皮肤发灰,脸上五官已经模糊不清,一双手垂在身前,张着黑洞洞的嘴巴面对着我。

    我看呆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尸体……虽然没有腐烂但已经溃败,青灰色的皮肤和破败不堪的衣衫让他看上去异常可怕。再加之朦胧的雾气和未亮的天色,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死亡般绝望。

    恐惧至极,我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整个人呆在原地。忽然身后一只手扣住我的喉咙,那手冰凉僵硬,湿滑中带着腐木的味道。他力气极大,我立刻想起了莺莺的手,那一回我几乎是一瞬间毙命,这一回可没有哪个神仙那么好心来救我。回手反刺一剑的同时紫光乍现,身后的人立刻被弹开,我快走两步挥剑朝眼前站着的尸体刺去,那人没躲,我立刻收回了手。虽然知道眼前是个尸体,但是朝尸体出剑我也下不了手,这是我倒霉的软肋。

    左手捏了枷鬼诀,朝那尸体一击,他瞬间倒地。这一倒犹如一个信号,身前身后顿时又钻出两具同样可怕的尸体。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人从后边掐着了。“金光速现,覆护吾身。”虽然那位老神仙再三叮嘱我莫回头、莫言语,但是不言语根本无法自保。周身白光泛滥,前后两具尸体如接到命令一般顿时退回密林。四周安静下来,天色渐亮,借着清晨的光,我才看到密林中无数双眼睛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那是一具具形态各异的尸体,都是中年壮汉的身型,偶有几个年纪大一些头发花白的,可是看样子依旧老当益壮。他们不敢上前,都在原地蓄势待发。我试着挪动一步,离我近的几具尸体便退后一步。没想到天已经亮起来这些尸体还能活动,连阳气也不怕吗!?

    我不敢耽误,赶紧趁金光神咒护体朝上面的石门走去。密密麻麻的尸体就在小路两边,带着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他们忌惮我的剑气和金光咒,所以没人敢靠近,但只要我往前,他们就会跟上来!

    好在天已经大亮,背景色不再那么可怕,不然我真的是要崩溃跪在地上求这些人放过我。

    终于我来到了那扇双开石门前,门前的火把快要燃尽了,看样子似乎每天都有人在晚间为这里点上火把。石门前面空地上有一大片空地,地上雕刻着许多咒符,大约是祭祀用的。我见那石门低矮,十足古墓墓室门的样子,猜测这里一定也有着上千年的历史。虽然知道爷爷的笔记在里面,但擅入他人墓室实在不合适,况且我这状况还要等着老神仙说的人来解救。到时候再同他家主人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拿爷爷的日记吧。

    这样想着,我绕过刻满咒符的空地,向前山走去。很奇怪,过了那片空地,面前的空气突然温暖起来。我猜我已经逃离了精怪游走的后山,来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只不过眼前山路依旧崎岖而漫长,丝毫看不出哪里有人烟。

    按照那位老神仙的话,过了石门再往前走就是前山。可我没有发现往前走的路,而依旧是上山的路。脚下裹着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不过肩膀和脚都不觉得像刚才那么疼。

    顺着路绕过一处山体巨石的夹缝,下山的台阶在我眼前铺展开。天色已经大亮,有阳光逐渐钻出地平线。我后背贴着山壁,小心地走下最陡的几级台阶,能听到下方有瀑布坠入深潭的声音,总算是见到了曙光,余下就是希望自己能顺利等到救命恩人。

    当那一潭温泉水展露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已筋疲力尽。垂眼看看自己血淋淋的中衣和衬裤,这可能是我此生最悲惨的造型。趴在水边洗了洗脸,看到自己的鸡窝头,特别像在山里被人强暴后的古代妇女。四下无人,最终我选择把在水里洗个澡。

    暖水濯我足,濯我身,濯我魂。

    好舒服……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的气力已消耗殆尽。“不能睡,我得等。”我不断告诉自己要撑住,要等到有人来救我。环视四周,不见人烟,心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按理说我应该听见鸡鸣狗吠,可是此处异常安静,别说鸡鸣狗吠,连鸟叫声都很少。绝望一次次爬上心头,一次次被我求生的欲望打败。

    有清凉的风从身后吹来,我转头去看,是瀑布。既然是暖水,为何会有冷风?不对,这瀑布有些蹊跷……

第七章 问你话呢

    凭借避水珠我潜入水下,这潭水并不特别深,瀑布水流面积不小,流速也很大,虽然潜入水下,那些倾泻下来的水花敲击在身上会有些疼,但好歹可以忍受。游过瀑布我开始向上浮,暗下决心等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游泳时怎么换气,这一天天频繁入水让我觉得自己除了不会换气似乎没什么其他毛病。避水珠总是要还给星主,总不能戴在我身上一辈子,那好歹是他的生日礼物,被我独占不成体统。

    再探出头,发现瀑布后面是一处幽深的山洞,山洞墙壁呈晶蓝色偶见蓝绿色,十分好看。我觉得应该是三水铝石一类的矿物包裹了原有的石壁,才让这里看上去如此梦幻美好。

    山洞十分隐秘,有瀑布做隔断外人根本看不见,也算安全。洞内有火把,看来这里有人出没。我爬上岸,在火把旁边找到了火折子。这种东西应该算是古董了吧!至少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

    吹亮火折子点燃火把,周围的区域立刻亮起来。洞很深,有一大半潭水都掩藏在瀑布后面,我顺着水边的路往洞的更深处走去,每隔两米左右就有一个火把,再往深处走火把就变成了火盆,盆里是类似于油的燃料。我是文科生,不了解这些燃品是什么物质,能认识一部分矿石也归功于我大伯家的二姐丁睿,她酷爱收藏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不是看过她一墙高的矿石展柜,我也不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这样漂亮的蓝色石头叫什么。

    洞壁上有或大或小的缝隙,从孔状到裂缝状形态各异,冷风就是从这些隙里吹出来的。这气息阴冷,较大的裂缝处有风嗖嗖地吹出,似乎山洞的岩壁里还有更大的空间。再往里的岩壁逐渐趋向正常泥土色,那种幽蓝色的矿石逐渐消失。有树枝生长在岩壁上,借着幽暗的火光,仿佛一只只摆动的手。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山洞深处,点亮火盆脱下衣衫在水中一番涮洗,然后挂在一处较大的空隙旁深处的树枝上让风吹着衣裤,又把被人穿在更里面的抹胸衣和平角底裤脱下清洗后挂在了火盆旁边长出的树枝上,自己哆哆嗦嗦地跑进水里取暖。

    肩上的伤和脚上的伤都很惨烈,脚边有许多被荆棘划破的口子,脚底还扎了一根刺,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根木刺拔出来,它扎得并不很深,但拔出来还是会流血。脚上大指指甲劈裂有些出血,我碰了碰这些伤口,都没有很疼。肩膀就没那么幸运了,黑色的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来,我试着清洗干净,发现皮肤被水浸泡后开始外翻。肩膀肯定是要留疤了,未来我将和露肩礼服说永别。

    我在水下梳理头发,很难弄,特别想找把剪子把长发都剪掉,不管谁拦着,绝不改变主意!

    浸在温暖的水里,我靠着岸边的石头渐渐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发现自己像一具光溜溜的尸体,漂在水面上。幸好没人看见这样的我,不然后半生无脸见人。顺便感谢星主的避水珠,让我不至于在睡眠中呛死。

    扑腾回岸边,我发现上衣还有些潮,其他衣服都被烘干了。迅速穿好裤子和抹胸,我举着中衣来到火盆边,找了合适的位置挂上,便朝着更深处走去。每走一段我都会点燃更深处的火盆,因为怕冷,也怕黑。幸好山壁间的缝隙通风效果不错,让我不至于因缺氧而窒息或被烟雾呛死。

    山洞越往里走,洞顶越发低矮,瀑布的声音和刚进洞时的震耳欲聋相比小了许多。洞底的尽头处又出现一扇双开石门,石门前依旧是一片空地,门口摆着供果和香炉。我猜这里大概也是一处墓室,看清洁程度,应该时常有人来祭拜。跪在石门前磕了头,虽然衣衫不算完整,但至少是作为打扰墓主安眠的一份歉意。

    原本以为可以安静等到救星,却没想低头起身之际,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瀑布之下不可能有人走着进来,可刚才我又没听见水里有什么动静!再看我面前的双开石门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高的是我,那矮的又是谁!?

    难不成后山那些会动的尸体追到这里来了……想想早晨那些惊悚的画面,我不禁心里发颤。捏了剑诀,我随时准备回击。

    眼前的人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越来越大,也就是说身后的那个东西离我越来越近。我算计着距离,不回头是不可能的,回头就必须要击中要害,或砍或刺,总不能再让对方掐我脖子了!

    眼前的影子越来越大,逐渐超过了我影子的高度,看影子的形态又是个健壮的身体,早上我领教过那些尸体的力度,坚决不能再让他们碰到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听见脚步声响在身后,就是现在!我迅速地回身出手,一剑劈下!几乎是同时,对方也出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量极大,我心道“不好”,左手也捏了剑诀想横着划伤对方的腹部,却没想到还没出手就被对方拉扯着一把搂在怀里,双脚瞬间离开地面,下一瞬我就被按在了岩壁上。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我不敢呼吸,回忆着刚才的一切。抓住我腕子的手好像是热的,刹那之间紧贴上的身体似乎也是热的,斜上方有呼吸声,眼前胸膛起伏……

    我面前站着的好像是个人。

    “你,在干什么?”男人的嗓音敲在我心灵最深处:这声音……这个声音……这个梦里追忆了千百遍乃至上万遍的声音……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声音……谢询的声音!

    我喜出望外地抬起脸,却又一次掉进了绝望的深潭。眼前是一张陌生的容颜,凌厉的眉眼在黑暗中注视着我,很冷,很静。

    这双眼中有一丝疑惑,大概是觉得有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原因不明,行为可疑。但不管他在想什么,不能改变的是,他不是我的谢询。

    这是个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借着逐渐变得昏暗的火光,我能看清楚他留着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大有军人的风格。剑眉寒目下高挺的鼻梁撑起一脸孤傲。

    对方冷酷的眼神里有质问,有不解,有怀疑:“问你话呢。”他很不友好,言语里似乎透着薄怒。

第八章 梦中相见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声音让我绝望。谢询是我唯一心动过的男人,自卧凤岭一别至今再没见过。我不知他重伤是否已痊愈,只知星主和帝君大人命他无事不得再穿界。

    此刻听到和他如出一辙的音色,我的心仿若被人拿着刀剜,那是思念的疼、看不到希望的疼。我永远记得沈星言在禹州时说过的一句话:人就该和人在一起。这是六界法则。

    垂下脸,我用沉默来掩饰自己错乱的情绪。我试着活动被他按在墙上的右手,他力气很大,攥得我有些疼。

    谢询不会这样对我,哪怕危险迫在眉睫,他也从来小心,百般呵护。再者,眼前这人态度冷漠,语气防备,谢询从不会如此。

    可惜了,音色九分相似,语气完全不同。

    这人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另一侧突然拿起了我的左手,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手腕上的铃铛:“姑娘姓兰?”

    兰?

    我摇头。我奶奶姓兰,但奶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我猜是巧合。

    “那么姓丁。”他侧着头,眼里暗藏着杀气。

    看这架势,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完了,怕是没遇到救星反遇到仇人了。难不成爷爷在这山寨里除了有盟友,还建立了敌对关系?怎么可能,爷爷向来是个和善的老头。

    自我保护意识驱使我矢口否认:“我姓苏。”

    “苏?”他眯起眼思索了片刻,然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苏姑娘。”

    我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苏姑娘受伤了。”他垂眉看着我的肩膀,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等待着我的回答。我不知该说是还是该说不碍事,总之觉得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既如此那不如继续保持沉默,潜心观察总不见得是坏事。

    见我不说话,青年一点一点靠我的伤口:“不疼吗。”他问,可我丝毫听不出他问这话的目的,是好奇?还是在等待某种结果……

    这种压迫感很不好,仿佛要被人活生生咬住伤口或者脖子一样:“不……不疼。”我边说边躲,生怕他突然把我胳膊拧断。

    “哦?”他侧过脸来,我们离得有些过分的近了,我本能地往一边躲闪,他唇角勾起一个或不可见的笑,“不疼……可不见得是好事。”

    他语速很慢,说话的时候更像是一种警告,不知是何用意。难道他知道我快死了,在警告我离这个地方远点,还是他对我另有打算……我突然想起后山上那些尸体,难不成……难不成他要把我变成那尸体中的一个!?

    想到此,我心知再也不能任人宰割,奋力反抗想推开他,却被他又一次按在岩壁上。他垂眼不耐烦地看着我,似乎见惯了像我一样不自量力却还在奋力求生的人。

    “你想干什么!”我手上不能用力,抵住身后的岩壁准备用脚踹开他,没想到被他看穿了,用腿别住了我的脚。他不说话,就那样盯着我看。“放开我!”我又试着挣扎了一次,自然无济于事。

    他离我很近,从他身上我能闻到一种木质香料的味道,淡淡的,有些苦涩又带着甜味。这味道清冷却柔软,让人不得不仔细琢磨。

    “姑娘想进那墓。”他的声音不大,我听着觉得有些虚幻。

    我摇头:“没……”忽然觉得两眼疲倦,紧跟着晕眩的感觉出现了,“你……你用迷香……”我突然想起之前上的那辆出租车,上车后我也闻到了一种香气,很淡,但没多久就困的不行。那时候没有注意,现在想来一定是迷香!而今我又闻到了一种香气,虽然味道不同,但是效果却神相似!

    我撑着眼皮捏了剑诀在手,准备随时反击。可那香味越发浓烈起来,清苦的味道灌入我脑海,奶油般的甜香味紧随其后。我上下眼皮打架,只觉得被人拦腰横抱在怀里。这可怎么好,万一他们又把我扔进河里或丢到山中……我就只能和我爸妈神魂相见了……

    “丁灵……”恍惚间我听到谢询的声音,“我的三三,我的人……”他一声声呼唤,是我梦牵魂绕的声音。

    “谢询……”我叫他,艰难地张开眼,肩膀传来剧痛,脚也钻心的疼,“无常……”

    困顿中,我感觉到被人紧紧抱着,宽阔的胸膛,是我赖以生存的空间:“疼。”心中委屈无限,我埋在他怀里哭出了声,“好疼……”

    他不语,抱着我走得很急,我只觉得他像在赶路,又或者不是他,而只是像他,那些拥抱和轻唤不过是我的求生欲在幻想。依稀记得倒下前听到那小哥的声音和他很像,莫非我认错了……

    困倦和疲累让我又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冰冷纤长的手握住我的手:“三三。”有人用下巴磨蹭着我的头顶,“你中了毒,很危险。”那手抚摸着我的额,“不能睡,你的神识不能睡。”

    如云的声音,如冰的气息……

    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叫我三三,除了他还有谁知道“神识”是什么鬼东西。

    “询……”

    “丁灵。”他叫我,那样清晰,“醒醒。”

    “我好困。”

    “困也不能睡。”他身上传来一股一股寒气,冻得我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你的伤好些了吗。”虽然冷,但我依旧紧紧地靠着他,我知道这不是梦,我知道这就是他,“他们说你损了元神,损了的那一半还能回来吗?”

    “嘘——”他在我耳边低语,“我看看伤口。”语毕,我只觉得肩头微凉。

    “你能治好我吗?”我强撑着眼皮,却只隐隐觉得有白色的光,“眼皮好沉,睁不开。”

    “这伤有毒。”他言语沉重,“恐怕要刮骨。”

    “刮骨!?”我大惊:“不要!我会疼死!”

    他浅笑:“死了正好回家伺候。”说话间,我只觉得肩头有丝丝凉感。

    “询。不要再为我消耗修为了……我只是人,你却还有天下的轮回要守。”

    “乖,医好你,我自会去守轮回。”他言语里有笑意,是我心底之不去的惦念。这世间绝好的男儿曾在危难中为我破阵,绝代风华入了我眼,刻在我心,让我如何放下,如何忘记。

    “我想让你守着我。”我说。

第九章 出去

    他不语,于我而言等同于逃避。

    “医好我你便要走吗?”我问。

    “是。”他答。

    “何日才能相见?”

    这问题让他有些迟疑:“看造化。”

    看造化……造化总是弄人,我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日日都要想我。”他摸着我的头,如水的目光落在我眼底,“时时刻刻都要想,你记挂着我,我才能听见你。”

    “我不要和你分开。”

    他浅笑:“我何时与你分开,”说得那么随意,就像真的一样……“你这难缠的小东西。”那双冰冷的手拂过我的额头,身型却如雾散去。

    “询!”我惊叫着坐起身,才发现这不过是梦。

    而现实的我正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不大,纯木结构,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色。身下木床古朴,硬得很。

    “哎!你怎么起来啦?”一个清甜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快躺下!”我回头望去,看见一张稚嫩的脸。是个小姑娘,和池月一般大小的模样,白皙的皮肤泛着水润光泽,柳叶眉下的杏核眼充满灵性。她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辫子躺在肩上,一直延伸到怀里与她黑色的衣裳融为一体。我才注意到她黑底碎花边的衣衫以及下身藏蓝色拼接彩绣的裤子。

    这个打扮是哪个民族?

    见我看她,女孩害羞地低下头:“别这么看我呀,你快躺下。”说着她把我按在床上。扭头对着门外大喊:“哥——,她醒了。”

    门外没有立刻回应,我借着屋内昏暗的烛火,打量着整个房间。这是一间木结构为主的屋子,屋内陈设简单,窗角处有水盆架,上面搭着两条毛巾,窗下有一个半米多高的长条形柜子,房间正中只有一张圆形的茶桌和四把圆椅,墙壁很干净。视线之内只有这些,干净整洁,连一点装饰物都没有。圆桌上有一盏灯,灯内烛光跃动,灯罩还是老旧的毛玻璃纸竹罩,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首诗,复古又精致。这盏灯和屋内散布在各处罩着灯罩的烛火把屋子照得还算亮,整个屋子里没有一根电线,看得出这里的主人似乎还过着工业革命之前没有电的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

    有人开了门,继而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四个少数民族打扮的姑娘端着木托盘走进屋,并排站在我床前。

    “哎哟哟,小千香,不是告诉你她醒过来先喂水嘛。”来人嗓音明亮,轻松得意,“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劳他亲自动手给抬回来。”说着一碗水递到我旁边小姑娘的手里,继而一个裹着黑头巾的脑袋探到我面前,“啧啧啧。”那人摇着头撇撇嘴,“我说呢。”语气里呆着一丝嘲讽。

    这是个白净明朗的小伙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领口和袖口都绣着七彩纹饰,大体上看简单明艳,仔细研究便见那些绣花的精美。这人听说话虽然活泼,看样子却给人很稳重的感觉。他坐在我床边拾起我的手,把手指搭在我手腕上,然后皱着眉问那个叫千香小女孩:“他怎么治的?”

    千香用勺子给我喂水:“干嘛,你不是大夫吗,这都诊不出来。”水很甜,我喝了觉得呛嗓子。

    那少年抬手顺着我锁骨轻按我的肩膀,我肩上缠着纱布,不知是不是已经做过消炎处理了:“疼吗?”他问。

    我摇头。他又换了个位置,每按一下都问我疼不疼,我始终摇头。直到他按下我大臂上的某个穴位。我因为疼“啊”地叫出了声,他这才松了口气:“还是刮骨彻底,不然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哈哈,这话……这不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吗……

    刮骨……我侧头去看肩上的绷带:是谁这么狠,竟然给我刮骨……我那点肉呢?我的肩膀……刮骨……这得多大一条疤啊……

    “药喝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门口,这声音我认得,是我晕倒前那个有点凶的青年。他音色和我的询很像,只不过他的语气更冷。

    他一进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托着盘子的几个姑娘立刻站得笔直,千香也不再说话,吐了吐舌头把那一碗糖水快速喂完。只有为我把脉的这位大夫,一副悠闲的模样摇着脑袋:“你亲自刮的?”

    那人没回答,走到我床边垂眼看着我。这一次借着屋内的光我看清楚了,他也穿着一身黑衣裳,无袖上衣的领口和袖边都绣着少数民族特有的花色,下裤宽松,裤脚缩口,看样子大概是因为上山下山方便。一看这人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他一定经常干力气活,回想山洞里他攥着我的力道,都快跟后山那些恐怖的尸体一个级别了。

    “换药。”他的话就像一道圣旨,话音一落,千香立刻扶我坐起来。帮我解开缠了一整个上身的绷带。几个端着托盘的姑娘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屋子中间的茶桌上后分别走向水盆和条形柜,娴熟地忙着各自的事。不一会儿她们几个人又站成了一排,有人手里端着盆,有人手里拿着毛巾,剩下两个分别托着药和剪刀纱布一类的物品,一个个训练有素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千香纱布拆到一半抬头看坐在我床边的大夫:“你。”她没好气地说,“一边去。”

    少年站起身:“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刚才谁扯着嗓子喊我。怎么,你到他房里呆了两天就敢跟我大呼小叫了?信不信……”

    “出去。”那青年脸色很不好看,他把手放进水盆里洗了洗,然后从身边姑娘手里拿过毛巾擦了擦,将毛巾丢进水盆。接着走到那位裹着头巾的大夫面前冷眼相对。

    年轻的大夫伸出修长的食指,指了指千香,又指了指面无表情的青年:“你们俩……”他咽下一口恶气,对眼前的青年说:“你就惯着她。”

    然而这位冷脸青年并没有应声,而是侧身坐到我身边,对叫千香的姑娘说:“你也出去。”

    “她一个姑娘!”千香坐在我身后,“男女有别啊。”

    冷脸男接过千香手里的纱布:“出去,把门带上。”然后快速将纱布一圈圈从我身上拆下来。

第十一章 电话你知道吗?

    我被问得一愣:“单独?没有啊,都是当着别人说的。”

    千香摇摇头:“我是说,他只对你一个人说话了。”

    我更不明所以:“两个人说话不都是说给对方听的吗?难不成他要给大家开会说话才正常……”

    “吴商哥哥今日说话超过了二十个字!姐姐!你是何方神圣啊能让他说那么多话!”千香掰着手指头,“她们说他单独跟你说了好长一句话!好多字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头。

    “姐姐,你知道吗,吴商哥哥从来不随便出手救人,内寨外寨上上下下几万人,除非是病入膏肓,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他才会去看一看。要么就是有人生孩子他会去坐镇,其他谁要是生了病能让他医治,那简直就是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算听出来了,这个小千香,是那个吴商的迷妹。

    “我觉得我算病入膏肓。”我指了指肩膀的伤,“他也不算破了规矩。”

    “可是他单独跟你说话了呀!他还亲自动手给你上药。这种事我哥也行啊!”她比划了两下,“我也行啊!可是他把我们俩都轰出去了。”

    “他……可能怕你们吵起来。”我绞尽脑汁地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医者父母心,他可能觉得比较严重想亲自确认一下。”

    “千香。”门口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我和千香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吴小哥这个人的气场,有些严厉的过分,就连我这个陌生人都忍不住跟着千香紧张起来。

    “吴商哥哥……”千香乖乖地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吴小哥说话的时候千香还在掰着手指算字数,她面露喜色悄悄地对我说:“九个字!”

    我猛点头:“而且是对你说的!”我小声提醒她,她因此美滋滋地走向门口。走到吴小哥身边的时候,她停下脚来抬头看着他,一脸花痴的模样。

    “宣翊。”吴小哥让开门,白宣翊应声将妹妹拉出了房间。

    吴小哥手里拿着个清咽滴丸的小药瓶,走到我身边倒出两粒红色的丸药递给我:“吃了。”

    看来天上地下大家都喜欢小葫芦形状的白瓷瓶,我拿起那两个红色的球球放进嘴里,酸苦的味道顿时弥漫口腔。他从桌上倒了杯水递过来:“自己洗脸还是我帮你?”

    “自己。”我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他把水盆端到我面前。

    “如果今夜脚疼就叫我。”他见我洗完脸把毛巾递过来。

    我点点头,问了一句:“能刷牙吗?”

    他递给我一杯水:“你的伤要在这里养两个月,明日给家里写一封信报平安,想要什么说清楚,我找人送出去。”

    我接过水杯漱了漱口:“打电话不行吗?”

    他垂眼看着我,面无表情。

    “电话你知道不?就是一个按一按就能和很远的地方说上话的东西。还有手机,一秒钟就可以把消息发过去,但是只有这么大。”我边说边对着他比划,他没有表情,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也对,这里连电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知道电话和手机是什么。能提出写封信回家也算是能与世界接轨。

    洗漱完毕,他扶着我躺下后自己出去了。我躺在床上很高兴,一则脱险了,有人管吃管喝,二来明天可以给家里写一封信,不管家里多久后能收到,总算是能让他们踏实点。

    想一想从超市出来至今失踪不知多少天,我猜沈星言一定很自责,林教授大概以为我也凶多吉少吧,真怕他一把年纪扛不住。他肯定会觉得我也死了,一下子痛失两个爱徒,这是要林教授的命!

    赶紧让我写封信给家里报平安吧,这样想着我越来越期待明天快一点到。

    门声轻响,有人进来了。我起身探出头,看见吴小哥光着上身,头上顶着一条白毛巾走进来,刚洗完澡的样子。

    “还要吃药?”我问他。

    他抬眼看我:“躺好。”

    “哦。”我乖乖躺好,听见他吹蜡烛的声音。房间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到最后,只有茶桌上那一盏灯还亮着。

    “往里躺。”他的声音响在床边。

    “啊?”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往里躺,往里躺吃药会方便吗?我起身往墙根挪了挪。

    “张嘴。”他手上似乎捏着一个小小的药粒,我看不清,但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和无常的手很像。不过,谢询的手更细腻,更好看。

    我张开嘴,他把那粒药塞进我嘴里:“晚上疼叫我。”说完他躺在了我旁边。

    我含着那粒药看着躺在床上的他:“哎!你怎么躺下了?你起来,你不能跟我躺一起,男女有别知道不。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我长得好看就心怀不轨啊,我嫁过人的。”

    “床上,地上,你自己选。”他闭着眼不理会我的抗议。

    “我在床上,你在地上……可行?”

    “这是我的房间,让你住是为了照顾你方便。你若不愿意,明天搬到下面去,以后走着来我这里换药。”他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不再出声。我被他怼得无言以对,什么人啊!

    我正生气,眼前这个人的呼吸竟逐渐均匀起来。就这样秒睡了?真是难以置信!

    我攥紧拳头,气呼呼地躺回床上。这种感觉很不好,身边有个陌生的男人,简直糟透了,糟透了!闭上眼默念净心咒平复心绪,念着念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飘来,这味道我在山洞里闻到过,清苦伴着香甜,心一下子静下来,我仔细的闻着,仿佛置身仙境。

    或许是吴小哥在屋里点了安神香,困意一点点爬上我心头。

    夜很静,可以听到虫鸣。我突然回想起初识谢询的那些日子,每晚他都会陪着我,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动动手指为我关上窗户。虽然那时候我们彼此不熟悉,但会有一种他只属于我的错觉。他说他要离开我回到自己那儿去了,去养伤。人间一日,冥府一年。我希望他的伤能早些痊愈,哪怕可以早一日见到他,于我也是最大的慈悲。

    我又想到古墓里的苏莠蓉和消失了的明月,希望附近村子没有受到亡魂搅扰。还有池月,摇光把她带走了,他能医好她的对吧。好怀念和池月一起洗澡聊天的日子,若时间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离开家去湘西……

    “丁灵。”朦胧中有人叫我。

    我张开眼,吴小哥在我旁边睡得很沉。是谁叫我?

    “丁灵。”声音从窗外飘来,是个女人,这声音格外好听,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第十章 很好的人

    叫千香的女孩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走出房间,那几个姑娘也个个垂下脸,不敢抬头。

    我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人,推测应该是他救我回来。

    这人熟练地拆着纱布,看他低头专注的样子,我心里总是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那个……”我也想跟他说男女有别,如果不是特别麻烦我可以自己弄,没想到他听我说话立刻来怼我:“闭嘴。”

    “我自己可以。”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见我躲并不强求,只是向斜后方伸出手。站在最边上的那位小姐姐立刻把手里的托盘递到他手下。我见他从针包里取了一根长针,转头来看我。我立刻知道他的意思,尴尬的笑了笑:“您……自便。”说着把手一摊,放弃抵抗。

    床边站着的几个小姐姐见我这般狗腿认怂的模样窃窃私语着笑起来,眼前的青年也冷哼一声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我呆呆地看着他,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忍不住想起我谢询。

    若能选,我不愿醒过来,因为我想和他呆在一起。

    越过这青年的肩头,我把目光抛向窗外。再小的伤,我也希望是他来为我医治。只不过他不在,我没得选。

    虽然俗话说“威武不能屈”,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混迹江湖,能屈能伸才叫智慧。不就是男女有别嘛,人家也没想把我怎么着不是。

    再说,骨都刮了,估计我被救回来的时候他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现在不就是拆个纱布嘛!

    “修养一两个月就能长好,不会留疤。”他趁我发呆乱想的功夫将伤口上的药小心剥下,然后又将新的药敷在那狰狞的伤口上。我隐约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骨头,他却说不会留疤……怎么可能!

    “都空了!”我盯着凹陷的肩膀一声哀叹,“怎么可能不留疤?”

    他不说话,耐心地将那些膏状物涂在我整个肩膀上:“这药力生猛,我没有加麻药,等余毒祛净你会疼得受不住,具体什么时候发作我说不准,所以这两天别乱跑。”他边说边把拆下的纱布剪断,又拿了新的纱布来包扎,“脚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明天……最早今晚也许会疼。你要忍着。”他快速缠好纱布在我胸前打了个结,然后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去。

    “小哥。”我叫住他,想着以后换药应该常会遇到,总得有个正式的称呼才合适,“那个……谢谢你救我啊。”我先向他道谢,虽然我们初见的时候他很不友好,但毕竟救了我。

    “不谢。”他洗着手,把目光抛向窗外。

    “嗯……怎么称呼您?”我小心地问。

    “靖云。”他擦了手转过身来,“吴靖云。”

    我点点头:“多谢吴小哥。”

    他没再说话,开门走出房间。

    “吴商哥哥!”就在他开门的一瞬叫千香的小姑娘跳进来,“厨房说饭菜做好了,没放辣椒。是不是可以给那个仙女姐姐吃了?”

    “嗯。”

    千香叫人把饭菜摆了一桌子,然后坐到我旁边问:“吴商哥哥说你姓苏。”

    我有些摸不到头脑,刚才那小哥开门的时候千香就喊他吴商哥哥,他到底叫啥:“吴商哥哥?”

    千香点点头指着门外:“就刚才给你换药的,吴商哥哥呀。”

    “他跟我说他叫吴靖云。”我探头看向门外,外面很黑,不知是不是已经到了深夜。

    我俩正说话,那位活泼的大夫走进门:“千香,饭都摆好了让客人看着成何体统。平时在家怎么教你的。”他说着拿起一个空盘子把各色的菜都夹起来一点,又拿了一碗饭递到我面前:“姑娘快吃点吧,打你回来到现在光吃药了。”

    我接过饭碗:“我来这儿几天了?”

    “睡了两日。”他为我端着盛菜的盘子,“给你用的药是寨子里最好的,药效快,不留疤。吴商说你中的是尸毒,如果长时间没有痛感说不定也会变成一具尸体。为了确定你恢复的情况,他没给你放麻药,所以等你身上的毒散尽,新肉长出来的前几天会格外的疼,到时候咱们再看看能有什么好办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凝重,看样子到时候会疼得死去活来。我没经历过,无法想象,只好点点头。

    “他叫吴商?”我问。

    少年点点头:“对。吴商。”

    “那吴靖云是谁?”问这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年一愣,然后突然笑着点头,“对对对,他也叫吴靖云。姑娘喜欢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反正他都会答应。”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妙,显然千香也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我们一直在聊天,原来这个活泼的少年是千香的哥哥,他叫白宣翊,是整个寨子里最有名的中医世家的长子。而这个寨子就是老神仙跟我说的“凛江寨”,寨子里散居着不同民族的人们,以苗族、水族、瑶族为主。宣翊和千香都是水族人,吴商比较特殊,他是水族人也是苗族人。寨子里只有我是汉族,所以我才是他们中的少数民族。

    宣翊告诉我,凛江流域横跨湘黔两省,上游把我祭河神的古畲族地处湖南境内,我现在所在的凛江寨在湘黔二省的交界处。凛江寨还有两个外寨,一个在湖南,另一个在贵州。由于地处大山之间,又隐藏在世人看不到的结界里,所以这里没有电,一切都还延续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

    我告诉他们我叫丁灵,说自己姓苏不过是因为害怕吴商当时凶巴巴的样子。

    吃过饭千香美美地帮我收了碗筷:“灵姐姐,你慢慢就习惯了。吴商哥哥看起来是很凶,但是他人很好。”

    我点点头,能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又用最好的药医治我,不求回报,不问出身。有大诚医者风范,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千香和几个进来收餐具的小姐姐用家乡话聊着天,我听不懂,但看着她们带笑的模样,觉得格外踏实。

    没一会儿,我听见急促的上楼声。下一秒,千香突然冲到我身边:“姐姐,吴商哥哥今日单独同你说话了?”

第十四章 快回来救我!

    这梦没有接下来的画面,或者是我睡沉了,或者就是单纯地定格在这里。后者的可能性小,前者的可能性大。他的气息一直在我身边,又或者是在我灵魂里,我不知道。我总能感觉到他的宽大和坚实,他的怀抱微冷,于我而言却那样温暖。他身上的香气我认得,是药草和沉香的味道。我的心从未如此踏实、安静过。在梦里,我有些哀伤,我如此依赖、迷恋的一个男人,他不是我的,他永远属于珠儿。

    我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张开眼,脚底又传来钻心的疼。

    “姐姐,你终于睡醒了。”千香的声音闯进我的耳朵,“这都过午了,吴商哥哥说过了午时你要是再不醒就让我用针扎你!”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歪歪扭扭地坐起身,觉得头无比的沉:“千香……今天什么日子啊,为什么放炮。”

    “初九啊。”千香涮了毛巾递到我面前,“蒲月的初九。今日是吴商哥哥纳采的日子,这会儿采礼应该到雷家了。”

    “纳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没想到这里竟还在沿用中国古代汉族婚姻仪礼中的六礼,这样的传承保留了我们汉民族的文化,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在现代社会听到这样的事,我难免有些激动。

    “吴小哥……求婚的日子?”我擦了擦脸,“他要结婚了?”纳采说白了就是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去求婚的日子。如果他是准新郎,那我住在他房里一定不合适,人家新娘子该有意见了。

    千香接过我擦完脸的毛巾,把水盆端到床边:“这个事情吧,比较复杂。”她指指水盆,然后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意思大概是让我洗脸洗手。我边洗手边听她她给我讲了个复杂的故事:“吴商哥哥的爸爸是水族,妈妈是苗族。寨子里都是由长老们来操办婚事,两族寨子里年龄相仿家境相近的年轻人就那几个,两天前,吴商哥哥的妈妈,也就是吴家大夫人告诉长老们,吴家最终选定的是雷家。雷家在寨子里也算是苗中的望族,家里经营银器,家族兴旺,小辈里唯一的两个女孩是雷家老爷的掌上明珠。雷家的意思是嫡出的姐姐雷婵嫁给吴商哥哥,庶出的妹妹雷媛也嫁过来当妾室。”

    “一夫多妻?”我简直不敢相信,除了听说云南部分地区有走婚,这一夫多妻听得最多的也就是南洋还在传承。

    千香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吧,吴商哥哥的妈妈又说儿媳妇要一个就够了,那么多又不能熬着吃,说雷家老爷若坚持嫁两个女儿过来她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吴商哥哥也没有明确的说答应娶一个还是娶两个,他什么心思我们都猜不透。所以今日只好依着纳采的日子,先由长老们把礼物从过去,后面具体吴商哥哥娶不娶、娶一个还是娶两个,就看他怎么说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不自由恋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会有自由恋爱,但出面的还是家里的长辈呀。”千香见我洗了好几遍脸,突然问我:“姐姐为什么洗这么多次?你昨晚往脸上涂东西了?”

    我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觉得水很舒服。”

    “你还说呢,吴商哥哥说他是从古墓门口的泉水里把你捞出来的,他说你中了尸毒,又泡在大家平日饮用的水里,让我们这些天都小心一些把水烧熟了再喝。”千香从我手里拿走了毛巾,“这要是换成是我跳进那潭水里,他肯定把我直接淹死。”她边说边叹气,“美若天仙就是不一样,我也想美若天仙。”

    “你怎么那么可爱。”我看着她绑在一侧的大辫子,忍不住想起了池月。美若天仙……我如果是美若天仙的话,那池月就是美出整个银河系了。

    千香为我端来漱口的杯子:“我可爱吗?吴商哥哥会喜欢我这种类型吗?”

    我点点头:“一定很喜欢!不然怎么会放心把自己的病人交给你。”

    听我这么说千香很高兴,她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哦对了,一会儿雷家的两位姑娘可能会过来。雷婵姐姐比较冷,雷媛姐姐比较凶。你见到她们要叫她们大姑娘、二姑娘,不要叫错了。”

    我把千香的话记在心里。有千香陪着,大概是被转移了注意力,所以脚不觉得那么疼了,可是她才出去没多久,我就又被疼痛打败了,想着她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屋里仅剩我一个人,借着大好的光线我终于看全了这间屋子。

    我身下的这张床是一张仿宋朝的围子床,这种床的好处是不容易受风,不容易掉下床去,若有需要,可以在外围架上床架来放床帷幔。靠在围子床的床头,我看见了昨晚没看见的大衣柜。这真是一个十分大的实木衣柜,一直通到屋顶那么高。这个吴小哥,一个大男人用这么大的衣柜,衣服穿得过来吗……

    等了千香很久,见她迟迟不来我只能躺在床上背各种咒、练习捏诀。一会儿吴小哥的准夫人和准二夫人要来,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女主人。还得跟人家解释清楚,我是因为无法挪动暂住于此。看来今晚我还是睡地上合适,其实如果我的脚好了肩膀还没开始疼,我也可以睡到别的屋子去。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你可算回来了!”我撑起身探出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吴小哥……“额……”

    他今日穿着一件白色包浅青色边的亚麻衣裳,斜襟侧系的带子在腰间打了两个整齐的蝴蝶结,下身穿了一条浅青色的缩腿裤,宽宽松松很凉爽的模样。我终于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清楚了。

    这个人……长得真好,五官分明,刚中带柔,就像一把传世的剑那般刚毅华美。难怪千香会见到他就犯花痴,若是我没见过无常、没见过帝君大人、摇光、紫微大帝……我也会觉得这人的模样生得俊。

    “在等我?”他走到我床边坐下来掀开被子,“昨夜你睡着后我起了针,今天还疼吗。”他边说边查看我脚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

    “疼,不过可以忍受。”我把被子重新盖在脚上,他因此转过脸来看我。

    “我没等你,我是在等千香。”我指着门外,“她出去了。”

    他不说话,带着医生特有的“想不想活命”的目光审视我。我立刻掀开被子又把脚露出来:“你看吧。”

    他这才回过头去继续查看我的伤。

    我在心里哭喊:千香,你快点回来啊,这个人好凶!他表面上说得都是关心的话,可是他好恐怖啊……快回来救我!

第十五章 南宋末年 没入过土

    就在我盼着希望千香快点回来的时候,吴小哥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的小瓶子,拿在手中晃了晃,我听见有水的声音。然后他起身到条形柜子里拿了纱布和棉花,打开瓶塞,将那黄澄澄的液体倒在棉球上:“疼一下。”说完他把那个棉球放在我劈裂的指甲上。

    “啊——”我想撞墙,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别跟我说你们都疼的直掉眼泪,能掉眼泪的根本就不叫疼!我抱着床边的木质围栏,脑袋一直往雕花里钻。

    “过会儿就好了,且忍着吧。”他背对着我,声音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我嗯了一声,他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到窗边。

    “吴商哥哥你在这呀?”千香端着一碗面走进来对我说:“姐姐,吃饭了!”

    我不说话,疼得用脑袋撞木床。

    吴小哥也不说话,背对着我们。

    千香发现气氛不对,挪到我旁边小声问:“你们吵架了?”

    我摇摇头指了指脚,大拇指刚被包扎好。千香秒懂:“吓死我了,”他指着吴小哥:“今天一定有人惹他了,咱们不要出声,不然会死的很难看。”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已经死的很难看了。看来吴同志给我医治脚趾头的同时顺便发泄了一下在外面受的委屈,也罢,救命恩人,没因为生气要了我小命,我就已经很很很感激了。

    吃面的时候我都细声细气的,千香的面做的特别好吃,酸酸的有一点点辣味,我顿时爱上了这个味道,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好吃啊!千香,你嫁给我堂哥吧,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世界,你给我煮面吃。”

    千香忍俊不禁,指了指吴小哥:“他做的。”

    “当我没说。”我美滋滋地吃着面,千香在旁边玩我的头发。

    突然,吴小哥转过身来。我俩顿时定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瞥了我俩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门口:“你来了。”他声音轻柔,几乎是用气在说话,我和千香都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往门口看。

    门口站着两个女孩。一个穿着高领五分袖的花边上衣,下搭绣着红百合坠着红色流苏腰带的黑色阔腿裤;另一个穿着水蓝色拼接白边的五分袖中长罩衫和成套的阔腿长裤。前者端庄大方,后者美艳动人。听他这样说,两个女孩都露出礼貌的微笑。

    吴小哥走上前:“出去谈。”他带上门,把我和千香留在屋里。

    千香满眼都是小桃心:“啊!好帅好温柔啊!”

    我也有些傻眼:“他竟然用气说话!”

    千香带着思春少女的笑说:“眼里都是温柔,你看见没?”

    我点点头继续吃面:“看见了看见了。”

    我和千香在屋里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我的心跟着千香激动的情绪砰砰直跳,脚趾头的疼也不见了。原来男主角看见女主角的时候气场就会变得这么温馨,我顿时想起了无常。他每次看见我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因为他从来就是出现在我身后,压根也没从前面出现过。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告诉他:哪怕一次,从正面出现,让我看一看。

    我把面和汤都吃了,千香有些惊讶:“姐姐你吃这么多为什么不胖?”

    “因为我二十多年第一次吃这么多,要是老这么吃估计我就变成我表姑了。”我拍拍肚皮,“真好吃!真的是你吴商哥哥做的?”

    千香点点头:“嗯!吴商哥哥做饭可好吃了,我哥生病那会儿他都亲自下厨给我哥做饭,结果我哥五天胖了六斤!”

    我垂眼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胃:“他是厨子里的极品啊!”

    “他不是厨子。”千香帮我收了碗筷,“他是我们寨子里……”

    千香话说到一半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吴小哥站在门口,他看了看千香,又看看我:“吃完了?”

    我点点头,千香也点点头。

    他这才走进门,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身材匀称,只有肚子微微发福,他并没有穿少数民族的传统服装,而是穿了一件短袖衫和一条亚麻裤。见到千香和我,这位大叔不好意思的笑笑:“二位姑娘好。”

    千香颔首回礼,我也跟着点头微笑。吴小哥瞧了千香一眼,千香便心领神会地端着餐盘出去了。这人真是可怕,能用眼睛说的话基本上就不动嘴。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水,递给中年男人一杯,那人接过茶杯的时候竟然毕恭毕敬的,我心里琢磨着这得是什么样的叛逆青年才能把寨子里的人荼毒成这样。

    吴小哥端着另一杯水坐到我身边:“一盏茶的功夫,能写完吗?”

    我有些为难:“一盏茶是多久?”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缓缓将杯子递到我面前淡淡地说:“一盏茶。”

    “这……”这不就是一口就喝完的吗,发条微信还得拼十秒呢,写信耶大哥!你当我是打印机啊!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写不完。”然后把水杯塞回他手里。

    桌边站着的大叔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吴小哥看着手里见底的茶杯,无奈轻笑,虽然是笑,但是既没有声音也没有笑意,就是动了一下嘴角。要不是我离得近,一定又会觉得他盯着茶杯在运气。不过那青瓷的茶杯确实好看,颜色温润清秀,有几分龙泉青瓷的味道。

    我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一是因为茶杯确实漂亮,二是觉得这握着茶杯的手和我无常的手怎么看怎么像,除了肤色差异,从骨骼上看似乎也别无二致……春天时候无常坐在我屋里摆弄花瓶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手极修长,现在发现吴小哥的也喜欢把玩茶杯,他的手指也很纤细修长……

    “当”一声茶杯被重重地放在床边的圆凳上,吓得我一惊回过神来。抬眼看见吴小哥盯着我,他眼神很冷,像是在说:“看什么看,看够了没有。”

    我自知冒昧,心虚地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杯子敷衍地阿谀道:“粉青釉……龙泉青瓷……哈哈哈!”

    谁想他眼中掠过一抹惊讶,我心里却“咯噔”一声,忍不住把手伸向那水杯。手里的青瓷杯釉层丰润,釉色青碧,光泽柔和,晶莹滋润。釉色青翠,底足露橘,转折露胎……不会是真的吧?拿古董喝茶……

    我仔细看那杯子好一会儿,并没见有什么沁斑或者锈花,也不像出土瓷器啊……“小哥……您这杯子……”

    “南宋末年,没入过土,寻常家用。”吴小哥半眯着眼睛看我,他修长的手指指向茶盘里剩下的茶具,“一套。”

第十二章 两年保你不留疤

    “丁灵。”这人音色柔美,像极了银铃。

    我确定声音是从窗口飘进来的,可是吴小哥挡着我,我下不了床。受伤的那只脚果然如吴小哥所言开始疼起来,我心急想要下床,可是力不从心。

    “丁灵,”那声音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她声音太小了,我只能听见她叫我。这声音究竟是谁……我开始在脑海中不断地过人:不是海若,不是可可,不是怀瑶,不是池月。我就认识这么几个人啊……

    “想不起来了?”那声音问。我绞尽脑汁,不是莺莺,不是苏莠蓉,不是明月……不是彩胥,不是飞羽,不是银歌……突然我脑中一道光划过!这声音……无极之阵!

    窗外一声大笑:“哈哈哈哈!”巫的面孔忽然出现在窗口!

    我大惊,猛地张开眼!是梦……

    嘘了口气,我在黑暗中听着。夜依旧很静,除了我的呼吸声就是吴小哥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在我旁边,恐惧感顿时下降了不少。茶桌上唯一燃着的那盏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屋里和屋外的颜色融为一体。

    阴冷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打到墙面上转了个弯,拂面而过。受伤的脚有些疼,噩梦又让我精神百倍。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巫的魂魄又回来,刚才的梦总让我心有余悸。那感觉过分的真实,虽然知道是梦,但还是会害怕。

    “做梦了?”吴小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还是疼醒的。”

    “没……”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是厌烦他躺在我旁边,而是蜷缩起来会让我觉得更有安全感。

    他也跟着我侧过身来,然后朝我这边凑了凑。朦胧中,有温暖的手环过我:“如此便不会梦魇,睡吧。”他说得轻巧,于我可不是那么自然。毕竟黑灯瞎火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是一件极其别扭的事。

    出于礼貌,我轻轻推开他的胳膊:“我自己睡就好。”谁知他并没考虑我的意思,收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我想起骏的话,和男人相处要时时刻刻回忆骏的话,这是我多次吃亏的经验。安全起见,我不再拒绝,以不变应万变。空气中又有香气飘到我身旁,我喜欢这香气中清苦的部分,因为谢询也是这种味道。

    窗户轻响,一阵大风呼啦啦吹过。风里带着说不出的气息,这气息很熟悉,感觉却很危险。

    我心头一紧,这回肯定不是梦!

    我想起身,吴小哥突然握住了我正要掐诀的手:“睡觉。”

    这个人……这个人说话办事的风格比九天之上的紫微大帝还要霸道!星主好歹还会琢磨我在想什么,这人怎么就知道下命令呢?

    “外面有动静,我想去看看。”我低声对他说,“万一有危险呢……”

    他并不理睬,依旧保持原状。

    又一阵风吹过,床外有树枝晃动的声音,风中隐约还夹杂着女人的轻笑。

    我实在按耐不住,挣扎着想要起身。

    “姑娘如果不想睡,大可开门自己出去。”他松开手不再约束我。

    我懒得跟他解释,坐起身捏了剑诀握起长剑。黑暗中明亮的金色剑身照亮了我周围一小圈范围,我垂眼看他,等着他一脸惊讶的赞赏我可以凭空化剑。可是没想到他一脸“看你怎么摆忙”的神情,十分不耐烦。

    我刚想说话,窗户突然动了一下。紧跟着一只小手扒在窗口,渐渐露出一个小脑袋。是个小姑娘!

    “姐姐,外面好冷啊,让我进来坐坐可好?”小女孩稚嫩的脸庞写满乞求。

    我看向吴小哥,这里是他的房间,收留任何人都得请示他:“行吗?”我问。

    他瞪我一眼,抬起手指向那个小姑娘。我以为他会勾勾手指让她进来,没想到他手背一翻弹出一缕白光,白光朝着小女孩额头袭去,几乎是同时,那小姑娘化成一片灰雾逃走了。

    我瞠目结舌。印象中无常出手还要掐诀呢,这人怎么随便一弹就能弹出光来?难不成他比冥府的神还厉害……

    “人鬼不分就别费神掐诀了,躺下。”

    “哦。”我乖乖躺回床上,“她变得很像啊,一点鬼气都没有。”

    他又将我揽在怀里:“没有鬼气的就是妖。”

    “哦。”其实我对妖这个东西更害怕,不管是之前遇到的老鼠还是蝎子甚至蝴蝶和狐狸,这些个妖给我带来的阴影都不小。动不动就好几百年好几千年的修为,我这个二半吊子总是打不过。

    吴小哥似乎很快睡下了,我却一直醒着。因为受伤的脚越发的疼。指甲、脚底板、侧边,各种疼的滋味都不太一样。其他都能忍,唯有脚底板的疼越发钻心。

    起初我忍着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后来真的睡不着了。豆大的汗从额头往下流,不就是扎了根刺吗,怎么会这么疼呢……我咬着嘴唇,动也不敢动。疼痛的感觉越发清晰严重,仿佛脚底被人用刀割开了似的。我小口地呼吸,变换着脚的位置。

    突然,身后的吴小哥起身问:“开始疼了?”

    我嗯了一声,他翻身下床。很快,灯光亮起来。他拿着一盏灯和一个针包蹲在床边:“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脚底伤口很多,清理过程中发现有残留的荆棘刺,因为扎得太深所以我只能开刀给你取。”他边说边把一根根针扎在我脚腕上,“这药唯一的不好就是疼起来要命,不过这些伤最晚隔天一早就能痊愈。”

    “这么快吗?”我捂着脸,“要一直这么疼吗……”

    他叹了口气:“是。”显然他也知道这对我不是个好消息,“不疼就是痊愈了。”说完他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你的肩伤要疼半个月,半个月后还需要用药调整肌肉、骨骼和其他部分的融合,痊愈大概需要两个月。而且……会更疼。”

    “就不能不用这个药嘛……”

    “可以。”他起身收好针包,“你在这里住两年,我也能保你不留疤。”

    两年……呵呵,那我宁愿疼点,好赖可以早点回家。看着自己被扎成刺猬的脚,我郁闷大于绝望。

第十三章 怎么谢

    吴小哥走到窗边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他仰望天空的样子从我的角度看去和谢询很像。尤其是下巴和脖子的线条,从这个角度看难得的相吻合。

    想到谢询,我心里总是暖暖的。我喜欢他的全部。他就像一幅画挂在我心上,我喜欢他拿剑的模样,有少年一世轻狂的意境。巫说他曾率千军万马路过禹州,骏说他只身一人与巫交谈又全身而退。我没见过,却很想看看。帝君大人很在乎他,说他是冥府统帅十万大军的无常。摇光说他是天纵奇才。这些我都没看过,我只知道他无数次救我于水火。

    眼前被人打了个响指,我一惊,回过神来。

    “睡不睡。”吴小哥拿了把圆椅放在床边,又把灯放在椅子上。

    我看了看满是银针的脚腕子,被这样扎完后的确没那么疼了,但是还是会有痛感:“几点了?”我希望这一天能快点过去,不然真的是要疼死。

    “寅时过半,天快亮了。”他吹熄了蜡烛,躺在我身边,“我先睡了,明日我还有事,让千香陪你。”

    “肩膀疼起来你要是不在怎么办?”这是我最害怕的,如果肩膀疼起来比脚疼还严重,那估计我会想跳崖。

    “我都在。”这话说的,真动听。无常也曾经这样说,不过他可不是总在。

    我闭上眼,在满屋子香气中睡去。

    梦里,我仿佛坐在帝君大人那日带我造访冥府的那个房间,窗上挂着一副丹青,画的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上襦似有些松了,从肩头滑下。她微侧着脸,青丝未散却要散下的模样,不知是要拉起衣裳还是要褪去。画上的人玉肌莹润,我猜这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不然不会引得他梦牵魂绕,守了七八百年的娇妻,这是怎样一份执着。

    珠儿是我最羡慕的女子,因为她拥有无常千百年的爱。无常因爱她而青睐我,因爱她而亲近我,因爱她而守护我……

    心猛然疼起来,我垂眼看见胸前那印记在发光——封魔印。这个东西会在我想珠儿的时候疼,有时候我因某些事陷入纠结的情绪它也会疼。池月说这个玩意儿跟疫苗的功能差不多,主要预防入魔。

    这么分析的话其实魔道也挺容易传承,人的情绪中嫉妒、偏执、贪婪一类的消极思想都有可能导致心魔滋生,而这些负面情绪几乎每个人每天都有。星主给我鼓捣这么个印可能不是想让我修道,而是想让我成佛。

    “你梦里还想着他。”无常的声音响在我耳边,那样轻柔。

    “询。”我转身去看,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无常!”原以为我怕鬼、怕精怪,怕景虬,这一刻却发现我最害怕的是找不到他。

    “谢询!”我惊叫着张开眼,天已大亮。原来梦里还能看见,现在做梦也看不见了,我难免有些失落。

    舒了口气,我觉得身上有些沉,抬了抬手发现吴小哥搂着我,他胳膊在我身上,好重。

    “你梦里总喊这个字。”他突然说话,我吓得打了个激灵。他声音和无常很像,在这个静谧的早晨,不考虑地点和语气的温度,我会觉得有些像我嫁给询以后的日子。不过都是我痴心妄想,他已经娶了珠儿,不能再娶别人。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若梦里能常相见该多好。叹息中我喃喃道:“总喊吗……”

    “夜夜都喊。”他声音不大,从我耳后传来,“白天也有。”轻柔的音色总让我觉得身后的人是我的无常。可我知道身后的人不是他,所以我并不回头。对于迷恋梦境的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一直睡,因为美梦一旦醒来,做梦的人便一无所有。

    “这样啊……”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和醒来前的那一小段梦境。我的询来过吗?我仔细分辨着屋内的气息,吴小哥大概也是道门中人,若有鬼差无常一类的人来,他怕比我要先知道吧。

    身后的吴小哥似乎并没有起床的意思。我们刚刚谈论的话题于我而言有些忧伤,或许他也感觉到了,所以我们彼此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你男人?”他问,打破了房间里的尴尬和宁静。

    他的问题让我有些为难,我男人……他是珠儿的丈夫,又怎么会是我的男人:“恩人。”我说,“救过我的命。”

    “哦?”吴小哥将信将疑地轻笑一声,他好像知道我隐瞒了什么,但他并没有戳破,而是顺势说道:“我也救了你的命。”他话中有话,像是在提醒我应该坦诚,又像是在暗示我什么。

    也对,我是他救回来的人,他对我的一切都不知情,理应给我些暗示,要求我坦诚。“谢谢你。”我并不想与他说太多,而且就说了这几句话,我竟有些乏了,因为要动脑子。身在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我必须要提防。因为是救命恩人,我还要谨慎地提防,不能让他觉得我不识好歹、以怨报德。

    “怎么谢。”他一本正经地问。

    “我回去以后,付你医药费。”

    他轻狂地笑了一声,然后坐起身来。

    我觉得他似乎正盯着我,打着精神努力张开眼。他确实看着我,与我四目相对。眼前的人眉眼输阔,眉间藏着杀气,眼角含着柔情。他鼻梁很高,额头光洁饱满,小麦色的皮肤诠释着他的健康。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那些杀气和温柔似乎就是长在他模样里的,所以我读不懂他,不知他在想什么。这让我局促不安。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浓郁的香气四溢。我立刻上下眼皮打架:“你是不是在房里点了迷药……”我昏昏沉沉地问,“什么味道。”恍惚间我的眼睛掠过他的下巴,这下半张脸和我的谢询竟有八分相似……

    “你睡吧,醒来叫我。”他后来还说了一句话,但我没听见,因为他的迷香味道太浓了,我觉得要是蚊子飞进来一秒钟都用不了就会直接摔死。

    睡着了依然是梦,可是断断续续的。梦里依旧是我的无常,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满目宠爱地看着我,偶尔把软绵绵的唇印在我额角或鼻尖。大概是我睡得沉,梦里只有破碎的片段,但只要梦里有他,在梦里死去我也会觉得快乐。

    “询……”我叫他。

    “我在。”

    我拉着他的衣角,想着窗上的丹青:“你房里挂着珠儿。”我说。

    他只是笑。好一会儿才打趣道:“胡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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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工作B录》系列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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