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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瑾月三笙     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txt下载     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终是我的

    屋外雷声滚滚,大雨滂沱而至。吴商皱起眉听着窗外的雨声,他忽然起身:“洗好自己上楼,晚上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开门。给你的东西贴身带着。”

    “我不要一个人睡。”我躲在水池里看着他,“我害怕。”

    他斜眼看着我,思索片刻又坐回池里。

    “雷婵有事想跟我说。”我试探着问,“我到底应不应该知道她和小白的事?”

    吴商闭着眼坐在我对面,他不说话,因呼吸粗重而起伏的身体告诉我他生气了。

    我低头默默地泡在水中,转过身不再看他。我怕他睁开眼那一瞬把我吓得打哆嗦,到时候他还不知又要怎样生气。

    叹息声响在我头顶,接着他轻轻环住我:“你自己的事整理好了没?”他说,“为何刚才不让我出去,为何不想一个人睡,为何我对你百般亲近你从不拒绝,为何那般仇视和恐惧媛儿,为何听见别人要在长老们那里嚼舌根说我的不是你就会着急……丁灵,你该想想自己的事。”

    我不说话,盯着飘在水面上的花瓣:“我……不知道。”我转过脸来:“我恐惧雷媛是因为她给我下蛊,我害怕。我没有仇视她!你不用替她说话,昨日你那样对她说,你明明在意她的不是吗?你干嘛又那样讲伤害她呢?你若真的心里没有她,又为什么现在这样问我?”

    吴商闭上眼点头如捣蒜:“你说什么就什么。”他松开手了环着我的手:“自己洗,我帮你看着伤口。”

    “我本来就是要自己洗,是你不请自来非要下来!”我侧过脸,见他悠哉地坐在水里,一会儿捧起一掌水,一会儿吹一下花瓣。“娘炮!”我低声暗骂,“无耻!”

    他起先没理我,好久以后才开口:“小白一会儿也过来洗澡。”

    我闻声立刻站起身,他却在我还没完全出水时不紧不慢地说:“骗你的。”

    我撩了他一脸水:“下流!”他也不恼,只是抹去脸上的水,全程姨母笑。

    温泉水很暖,我问他会不会含有“硫”,他笑着摇头:“我怎么知道,人的事还处理不完,哪有闲心管水里面有什么矿物。”

    “我也没见你处理人的事啊!”我指指后背,“伤口好了吗?”

    他侧头看了看:“明天应该就没事了,你那伤口不深,如果不是非要和那两个老年人比试,今天就能好。”

    “不会留疤?”我问。

    “不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雷婵找你?”

    “是。”我不高兴,“你胡说八道惹的债,凭什么我要背锅。”

    “说人话。”

    “就是你拒了婚,倒霉的是我。雷媛指不定多恨我。”我想来觉得生气,又把水拨到他脸上,“坏人。”

    吴商捏诀念咒,金光将他罩住挡下我泼出去的水:“再泼我小心我叫董刈来。”

    “你让他来呀!他宁肯瞎了也不敢看我。”我正得意,吴商联忽然就沉下脸来。我左思右想刚才的话,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董刈不可能真因为我一句话而瞎。

    吴商低沉的情绪持续了很久,期间我们彼此沉默,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一直用金光咒罩着自己,我觉得他不像是怕我撩水攻击他,倒像是为了不让怒火波及到我而禁锢了自己。

    我始终躲在角落窥伺着,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摸着从墙壁上留下来的温泉水。余光有意无意地看他到底缓和些没有。直到他朝我伸出手说了句:“过来。”我才挪到他跟前。

    吴商让我背对着他坐直身体,接着用毛巾擦干我的后背,将药膏小心涂在我身上,“雷婵的事你自己拿捏,她对小白用情至深,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些。别让她觉得你和小白过于亲近,也别让她觉得婚事没有转机。”

    “本来就没有转机呀,她说你们婚事是长老们定的,只有长老们说改才能改。为这事儿,她二姨娘还到长老们的会议室去闹。”我说到这里吴商的手停下来。

    “雷家二夫人去法坛了?”吴商忽然抓住我肩膀。

    我左肩被他捏得有些疼,缩起身子感叹道:“疼。”

    他松开手便顺势将我揽进怀中:“雷媛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师妹,她手上有一只蛊,是师门秘传的摄魂蛊,吸食人的灵魂,直至将宿主生魂啃食一空才会毙命。解摄魂蛊唯有一死,否则蛊毒发作,必会生不如死。”他话里有担忧,更多的是忌惮。吴商将下巴放在我肩上,“我父亲知道这蛊无解,便将它镇锁在法坛之下,以此作为雷媛母亲与她父亲成婚、允许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入雷家族谱的条件。”

    “你担心她去闹法坛是假,去偷蛊是真?”

    吴商微微点点头:“别的蛊,都有解,唯独这一个。”他思考中收紧手臂,“你要千万小心雷媛,在她面前最好不动嘴,也不要动手。”吴商叹了口气,“我得去法坛看看。”他说完便起身往池水外面走。

    “我不要一个人在这儿。”我朝他申诉道。因为这房间对我而言太过陌生,这样的环境,我不想一个人面对。

    “这里除了你我没人进得来。雷婵听不见你叫她,是因为她兜里有个咒符,算是得了我的许可能进来一次。出了结界,除非修而为仙,不然恍如置身两个世界。”吴商走回我跟前蹲下身,“别怕。除了我,谁也进不来。”

    “询进来了。”

    “他也是我放进来的。”他用唇瓣碰了碰我的额头,“等我回来。”

    “你不回来我要睡吗?”

    “不要。”他拿了浴巾裹在身上,“你终是要被我睡的。”他丢下这句话,闯进门外瓢泼的大雨中。

    终是要被他睡的……吴商这个人,在我面前说话从来都没有研究过“颜面”一词。看他平日里正儿八经的一个人,跟别人说话能眨眼就不出声,到了我这儿能动手就不动口,动口一定先动手:“登徒子!”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好衣服走上楼梯。外面一直在下雨,我住在江边,能听到河水湍急的奔流声。夜色笼罩,山里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吴商在这漆黑的夜晚如何前行。水车转得很快,带动流水的声音和雨声、河流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心里发慌。我收回眺望的眼光,推开房门的一瞬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吴商跟我说除了我们两个,没人进得来,但此刻茶桌前,明明坐着一位金灿灿的老妇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急不得

    看着眼前老者这通身的气派,我心说也对,这位贵客不是人,而是“仙”。

    “桂婆婆?”我试探着打招呼。

    那人应声转过身,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小灵儿。”她好像早就认识我的样子。见我湿着头发,她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好像她知道我和吴商一起洗澡似的。

    “商儿呢?”她问。

    “出去了。”我指着外面,“他说一会儿回来。”

    桂婆婆朝我招了招手:“来,到婆婆这儿来。”她神秘兮兮地叫我过去,等我坐下来她居然拉起我的手,笑眯眯地对我说,“商儿视你如珍,总怕你受欺负。他说你生性贪玩,是好伴侣,不是好徒弟。”老人家说起话来像极了我奶奶,只是没想到她会把吴商说得像他孙子。

    我只好陪着笑:“道法……确实不太容易上手。”

    老人点点头,金色的步摇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将烛光折射得格外耀眼:“我这一套剑法无门无派,招式花俏,适合女孩子练。你会跳舞,既然不修习道法,学来应该也没有机会伤人。”

    “婆婆怎么知道我会跳舞?”我很惊讶,“这个事情吴商可不知道!”

    老者呵呵呵地笑起来,她一动,浑身就飘来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道好闻得很。“我看见你与那山怪打斗,便知道你是有功底的。”桂婆婆眼角眉梢都藏着笑意,“商儿总和军中那些男人在一起,做起事来难免粗鲁,你不要与他计较。等我把你教会了,慢慢收拾他!”

    我听得一头雾水:“粗鲁吗……”我回忆着吴商的种种行径,有的时候是有一点独裁,但是总的来说……他很温柔。

    桂婆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查看了我肩上和后背上的伤口:“嗯,明日背上的伤便可痊愈,肩伤是重了一些,只学招式的话……不碍事。”桂婆婆很沉静而威严,那日初见她时我以为她是一位年迈的争强好胜的江湖客,今日谈及生活她又格外平易近人,现下说到剑法,她对我伤口和学习剑法的判断又这般卓有见地,让我感觉到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其实吴商也是修行者,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很高很高,我露骨的伤口能在一个月之内长好,如此快的结痂,虽不算痊愈,但不缝针、不用消炎药已是难得。可见他一个土大夫不比帝都三甲医院的外科专家差。

    “那就这么说定,明日我一早来叫你。”

    “急不得。”吴商推开房门,带进几丝凉气。门外雨声潺潺,如银河倒泄。他没撑伞,身上也没有湿,见我正跟桂婆婆说话,他进屋关上门礼貌地向老人打招呼,然后走到我身后说:“伤还要再养几日,这几日我要带她在下面住,等翠翠回来,我再带这丫头回去拜访您。”

    桂婆婆思量再三:“也好。”她起身刚要离开,突然转头对吴商说,“后山的气息很乱,姓洪那孩子带来的尸体有一具不太对。你留意一下。”桂婆婆说完便走了,我却因为这句话想起那日闯进房间的那具尸体来。

    “对了吴商!那天上楼来的尸体好像不是洪师傅带来的。他们是不是赶着尸体离开凛江了?今日十五吗?外头天气和你的结界有关系没有?”

    吴商并没回答我的提问,他好像并不关心这些事,又好像这些事他早就知道而且有所预防,除了刚才洗澡提到雷媛母亲的时候他有些不放心,其他时候他总是这般淡定自若。他缓缓地伸出双手,压倒性地靠近我,在我忍着肩背伤痛后倾着身体躲他时,他终于弯下腰把手撑在茶桌上:“我就是担心这件事,所以才要出去看看。你不让我去,我也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死活。”吴商悠悠地说,“小姑娘,若他们二人真的命运多舛,今日没命走出凛江,这人命债谁来扛?”

    “我。”我仰着头,“怪我。”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因为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林林总总的,脑子早就乱成了毛线球。

    吴商瞪我一眼,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上床。”

    我战战兢兢地起身走向床边:“干什么?”

    “睡觉。”他吹熄了屋里的灯来到我身边,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他是怎么看见床,怎么看见我的。反正他坐下就把我压倒在床上。好在他也没乱动,就只是将我搂进怀里。

    “尸体确实出了问题,应该被人换过。那日进屋袭击你的尸体是凛江后山坟里的一具旧尸,旧尸由于久埋地下,阳气早已消散,鬼老太借尸还魂,以此来迫害你。好在我及时到了,不然你又要受伤。”吴商的声音响在我耳畔。

    “旧尸……为何尸身不腐,也没有巨人观现象。”我知道,人死后,由于生命过程的终止,使得那些在生活状态时就寄生在人体内的腐败细菌,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而疯狂地滋长繁殖起来。这些数量惊人的腐败细菌可以产生出大量污绿色的腐败气体。这些腐败气体充盈在人体内,使高度腐败的尸体出现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大且外翻、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腹壁紧胀、四肢增粗等各种现象,由于尸体皮下组织和肌肉呈气肿状,有的手和足的皮肤可呈手套和袜状脱落,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这种现象称为腐败巨人观。一般不进行火化的尸体都会逐渐发展至此。但是吴商说那是一具旧尸,不知为何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若是旧尸,这样热的天气,一个月就只剩枯骨,可是……”

    “凛江地脉特殊,有些尸体历经百年仍宛如新尸。”吴商起身越过我,单手撑在我耳旁,腿跨在我两侧,“洪良语也发现尸体不对,连夜搜寻未果。那具丢了的尸体为坠楼横死,我们怀疑有人移花接木,故意收藏怨念大的尸身,或招魂,或炼尸。不管做什么,一定不是好事。”他边说边解开我领口的两粒扣子,用微凉的唇瓣碰了碰我的锁骨,“现下你在凛江,我自然要多些小心,偏你又这般粘人……”说完他转头吻住我的耳垂,提起我衣裳的手已伸进衣服……

    窗外雨声不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格外响亮。我恍惚觉得面前的人是无常,可明明那双手是暖的,而无常比冬日的风还冷。

    我想反抗,可手脚发沉,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这般超越正常医患关系如夫妻同床的画面……别说雷媛讨厌我,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依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出来,他起先不太乐意,说怕雨淋湿了我染了风寒还要吃他的药。后来他亲手为我套上衣服,再三叮嘱我跟紧他别害怕,拉着我走进雨中。

    湘黔一带山势连绵,如此大的雨导致河水暴涨,电闪雷鸣中我借着闪电划过天际的微光,看到湍急的河水如猛兽,吞噬了曾经我和千香抓鱼的码头。

    吴商大概是有超能力吧,他也没有捏诀念咒,但是雨也打不湿他。他紧拉着我,那么大的雨,也没淋湿我。看着高涨的水位,我有些害怕:“会不会有洪水?”我问。

    他居高临下,看着逐渐没过树枝的河水摇了摇头:“我在,所以不用担心山洪。”

    “可是雨再大就要淹到下面主街上去了,他们都还在睡觉,不搬上来避一避吗?”我见雨势只大不小,总归是担心,“你河里面的那些水鬼会不会被冲走?”我扯着嗓子问他,“这些水要流到哪里去啊?”

    吴商侧头看我:“你问题真多。”

    就这么一句话,我生气了。我甩开他的手:“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我捏了金光咒,转身往回走,“你大爷的,淹死你还省了你和雷婵的婚事。”

    两步以后我大叫着被人揽腰抱起:“怎么那么大脾气?”他抱着我走回刚才的地方,“这里晚上有狼,你不怕让狼吃了?”

    “没看见狼,光看见你了。”我瞪他一眼,“你给我扔下去吧,我图个清静。”

    “才不。”他淡淡地说完勾起唇角,“我站在这儿,一会儿水淹上来你看我站不站得住。”

    “我有避水珠我不怕,你要是淹死了我就自己回家去。”我盯着奔涌的河水,总觉得那河水就快涌出河道了。

    “言外之意是我不死就要跟你回家去,对吗。”吴商似乎根本没在担心愈涨愈高的水位,他处事泰然,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跟我玩笑,我不明白,难道他真的不担心山洪或泥石流灾害吗?

    “随你。走不走是你的事,反正我肯定要走。”我指着山下,提醒他江水已经淹到路面了。

    “这里离不开我。”他放下我,又让我离他近些。我见那河水已经爬上主街,水花如狼似虎地往路面上窜,眼看着就要爬进民居,正想用什么办法才能通知到各家各户上山避难。忽见身边白光乍现——

    吴商正捏诀念咒,那指诀一重接着一重,宛若莲花层层盛开,快到我根本看不清。那些白色的光从他指尖流泻,铺洒向河道两旁。霎时寒气四起,犹如冬日彻骨的寒,白光所到之处形成一堵洁白的墙,将咆哮的河水挡在河床内。我一时看呆了,无法相信人世间竟还有这般法术:“你……是金山寺的法海吗……”

    山雨与平原之雨不同,主街上各个路口都开始积水,雨水从山上流下来滚着泥沙和石子。吴商瞧了一会儿,凭空一捏,两指间出现一道赭红色的符。不等我看清,他便将那符抛向空中,指诀变换,他指尖有金红色的光圈。忽而他直指空中的符箓,一声雷响,将那符箓劈成一张巨大的网,吴商手腕微颤,那张网便自己个儿飘到山上,将山罩了个严严实实。雨夜里,一张网罩在山上,时不时地闪着血红色的光芒,看上去诡异无比。

    吴商凝神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河面,少顷,他像是松了口气:“回吧。”

    “回?”我大惊,“你走了这些不会消失吗?”

    “不会。”他指着山下奔涌的河,河水已经高出路面许多,不过寒气四溢,那白色的光像腊月的风,将两旁的河水冻成一堵墙,此刻山洪就在墙里,墙外只有大雨。“那白色的墙会随着水势越来越高,通到天上也是也可能的。”他说,“凛江每逢大雨,三日之内不许生人出门,否则董刈会亲手诛杀。丁灵,你是唯一见过这样画面的人。”吴商说到此忽然将我搂进怀里,“求我别让他杀你。”他冷傲的目光刺进我双眸,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这眼神让我无法自拔,就像……就像那日询坐在我家,他的下属来向他汇报莺莺的事,他那会儿冷冷的“嗯”了一声,虽不是看我,但也是这般寒冷的目光。

    吴商忽将我横抱在手,大步朝他那栋小楼走去。我们回房时天已蒙蒙亮,他坚持让我再洗个澡,因为寒气太重,我手脚冰凉。温泉水并不是取暖的温度,他化符入水,水温没一会儿就升起来了。三伏天里寒气逼人,还是在南方,这是我头一回遇到。

    躺在池边我有些倦怠,吴商将我搂进怀里,赤裸相对本应是令人面红耳赤的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我一起洗澡的时候不穿衣服和裤子。虽然有浴巾隔着,但也算过于暧昧不是吗?但我们似乎都没有面红耳赤。我很累,没有心情和他嬉闹,他样子也很疲惫,大约是刚才在外面又打光、又撒网的缘故。把我搂进怀里大概是担心我因为水太舒服而沉到水底去睡。他更在意我我后背上的伤,说是不能泡在水里太久。我问他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他摸了摸,说结痂已经退掉,伤口本身也没有涉及筋骨,算是痊愈了。

    刀伤四天就能好,真是厉害。除了最初上药的时候疼得不见天日,倒也没什么不能忍的。我来到凛江后确实总在受伤,现下已经习惯了吴商的药,觉得那种疼也不是没办法忍。吴商说是因为我这一次没伤得太重,还说了别的什么,可是我没听见,因为水太暖,他肩膀太宽阔,我就这样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吴商……”我喃喃道。

    “嗯。”他轻声应和着。

    “吴商……”我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微风带着冬日里才有的寒冷将我吹醒,我睁开眼,吴商正在关了门。他快步走到床边:“醒了就好,我给你找衣服。”

    “这里没有我的衣服。”我裹紧被子,“好冷啊,这温度能跟BJ的冬天媲美了。”

    吴商从床尾的墙柜里拿了很多衣裳出来,我一时间看傻了眼:“我妈把我所有衣服都寄过来了?她这是不想要我的节奏啊!”

    吴商丢给我一套珊瑚绒的睡衣:“穿上。”

    我边穿衣服边感叹:“你们这儿怎么能有这么冷的天呢?”

    “上游大雨,山洪来时总会这样,往年那堵墙都会升到半山腰高,鬼气凝结,阴寒透体,所以才不叫人往外走。”他也换了厚衣服,只不过还是古香古色的中衣,挡住脸的话,颇有询的身形,“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有些年份入夜需要生火取暖。”他说到此轻笑一声,“也不算太冷,从没见山坡上的花冻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醉

    山海经云:“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这里是冥府,他曾带我来过,那一次,我如被烈火焚身。

    “度朔山。”我望着窗外枝头的粉色花朵,“你带我到冥府来了?”

    他伏在我身后缓缓松了口气:“乖,终于看见了吗……”他咬着我的耳廓,“当日聚神,三日固魂,七日定性,四十九日转阴阳。你这小丫头总是上蹿下跳,从来不肯呆在家里,足足拖到两个月。六十余天,是想累死我。”他边说着话,边吻着我,声音如流云似坠雾,弥散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是我听过最随意却最清冷的音色。

    双目依旧有些模糊,我仔细地辨认着,眼前的景致愈发清晰起来。窗外枝头花灼灼叶蓁蓁,桃树的粗枝绵延望不到尽头。桃花在阴风里摇摆,花朵丛丛簇簇,这恐怕是冥府最静谧的一处风景了吧。若日日坐在这里看桃花簌簌飘落,再配上一壶小酒,其乐无穷。

    风中摇曳的花朵浅笑,有花瓣落在我脸上。雨露滋润,他将我揽进黑暗深处。有冰凉的发落在我手臂上,那双会握剑捏诀的手将我往他怀中搂了又搂:“我曾三次带你来此,你次次告诉我只有黑暗。无根之魂不归冥府,见不到我冥府大好河山。我怕,怕你是他的,怕我此生再不能有你。”他音色纯柔,点燃我心中点点火焰。我紧拥着他,他的吻热烈,失了魂一般地将我层层剖开。

    “你喜欢这里?”躺在他怀中,我望着无边无际的桃花。

    “我喜欢你。”他将那白色的衣袍盖在我们身上,“要缠着你一辈子。”说完他一口咬住我的颈项,开始贪婪的吮吸,然后我听见吞咽的声音。

    “询?”

    “疼?”

    “不疼。”有液体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我抹了一把,看见满手的鲜血,“你喝了我的血?”

    “我给了你多少我的,尝一尝你血液里我的味道,不可以吗?”他说完又一口咬下去。“丁灵……你可真是香甜清爽。”他声音慵懒,听上去像是醉了,醉在我的血液里。

    冥府无常,因为饮了我的血,两口,所以醉倒在度朔山的大桃树的树洞里……这算不算是个笑话?

    我披着他的大白袍子,赤着脚,坐在树洞边。郎当着两条引以为傲的大长腿,吃着一只猴子送给我的大桃子。觉得自己特别像是来冥府劫财劫色的妖女。

    有个长相凶狠,眼睛大大的中年男人从远处走向我。他手里拿着大斧子,见我悠哉地吃着桃,远远地问:“阁下何人?”

    我想着这里是冥府,估计我自己也算是个鬼,没什么可怕的,就说:“丁灵。”

    结果没想到对方忽然跪下拜礼:“末将给小娘娘请安,不知小娘娘移驾冥府,这就叫人去禀报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我惊呼,“不行不行,我不能见他。”

    “不必禀报。”一个严肃的声音响在我头顶,“我早就在这里了。你回去吧。”

    “是。”那人恭谦地行礼后退下,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我手足无措,上下两难。帝君大人来了,而且他说他早就在这里了,那我们两个如此动静,他就算是个聋子估计也能感受到气息不对吧,况且他不是聋子是个神仙,至于我……我穿着无常的大袍子,估计也是衣衫不整的怎么办呀……

    “不必惊慌,我也懒得下去。”帝君大人冷冷地说,“他呢?”

    有时候我觉得帝君大人和无常才是真爱,他们两个好像总是形影不离。初见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前后脚出现;后来在学校里,无常和汝南公主有矛盾的时候,帝君大人又出现了;在禹州,帝君大人几乎是尾随无常出没;在天庭,据说询挨到第二十九鞭的时候帝君大人就违逆紫微大帝的旨意,擅自作主把询带回了冥府。还有无常坐忘的时候,帝君大人竟然亲自看着他……以我所知道的无常的神职地位,对应到人间来看的话,帝君大人若是帝王,那无常撑死了算八品芝麻小官。哦对了,无常是冥府的谢帅,所以他在战乱时期就可以算是一品武将。可现在和平年代啊……为什么他俩总是形影不离?

    “丁灵,你脑子里又在胡乱想什么?”帝君大人的声音打断了我,“本君问你话。”

    “哦!”我赶紧对上面拱手道歉,“帝君大人,对不起,无常他睡了。”

    “睡?”帝君大人显然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是啊……他好像……醉了。”

    “醉了……”沉默片刻后,一道黑影出现在我眼前。淳夕今日未着正装,但即便是常服也是玄色暗绣团龙密纹。见我这般坐在树洞上,他轻了轻嗓子,转身背对着我:“衣服穿好。”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帝君大人慌张,我想笑,古人好像就是坚持着古人的价值观,稍微露一点胳膊腿出来,或者头发杂乱一些,就不能算是……衣冠整洁。这要是放在现在,大家一定会对我说:你穿太多了吧!这么长,热不热?

    考虑到我的小命,我还是重新整理了一下那宽大的袍子,由于无常比我高了一大截,所以他的衣裳我怎么穿都不存在整齐感:“不好意思,我的衣服被他变没了。只能穿他的。”

    “他醉之前做了什么?”帝君大人背对着我问。

    “咬我。”我说完隐约觉得帝君大人听后颤了一下,“emm……他饮了我的血。”

    “血醉……”帝君大人微微叹了口气,“精于算计。”

    我自然是满脑子问号,为什么饮我的血,醉了,就是精于算计,他算计什么了?

    “手伸出来。”帝君大人未转身,抬手伸出三根手指。我知道他要探我的脉,吴商也喜欢这样。于是恭敬地把手腕递过去。片刻,帝君大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三魂尚算稳妥。我送你回去,他醒来我跟他解释。”

    “不劳费心。”身后的他不知是真的醒了还是还说着醉话,一把揽住我,躺回了无边的黑暗。他竟然对帝君大人说“不劳费心”,估计还是醉着。为什么沾了我的血就会醉呢……我着实想不通。

    一阵透心的凉寒过后我张开眼,天已大亮。我猜无常是把我的魂勾走了,对,其实他早就把我的魂勾走了。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他咬了我,魂魄是没有血的,所以……他是把我人也带去冥府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鼓声

    吴商坐在桌边,他盯着桌上一颗飘在空中的珠子,那珠子正不停地转着,珠子周围是白色的水汽,那些水汽凝结在一起汇成点点滴滴的水珠,滴滴答答掉落到桌面一个白色的大盘子里。我看着那宋瓷的大盘子,真想装书包里带回研究所去。

    “屋里水汽大,我怕你着凉,借珠子来收一收水汽。”吴商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翻手间,避水珠停止转动,飘在他掌心。他看也不看,将那珠子推向我,触及到我身体的时候,那珠子便消失了。

    “你不高兴?”

    “没有。”他把目光抛向窗外,“天阴着,我担心。”

    “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我说,“你知道什么是‘血醉’吗?”

    吴商闻言凝眉,他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血醉’源于一种古老的法术,大概意思就是两个人之间建立血契。一般修为高的一方为主导,通过某种特定的行为或语言交换彼此心血,血灵为媒,灵魂相交。倘若……”说到此,他微微叹息,转言道,“倘若两者之间多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人或事,那么其中一方……必死。”

    “必死……”

    “因两者之间有血灵为媒为契,所以无事擅自饮他人血便会‘醉’,所谓醉,是为防彼此之间偷换胎骨,窃取修为。”

    我听得一知半解:“为什么会偷修为和胎骨?”

    “血契多为修炼者为求高修为的捷径。可速成,但因血相通,故而更易被转化。”

    所以无常是为了用我增进修为?还是为了别的?

    吴商并没问我为何问起“血醉”,而是专心操控着那颗晶莹的珠子。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多少能猜到外面的天气十分不乐观。

    起初我以为他担心雨大会有洪水或泥石流,后来我才明白,他担心的并不只是雨,而是长期没有阳光的照射,山里甚至更远处的上游和下游,会出乱子。

    那是阴雨绵绵的第三日,吴商为我检查了后背和肩上的伤,他说后背上的伤基本痊愈了,肩上的结痂也已经开始脱落。我比较在意疤痕,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吴商站在我身后见我看个没完,俯下身在我耳边说:“若有疤你来找我,我以身相许,作为赔偿。”

    “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从镜中看着他,“我这伤终归是在你凛江地界受的,若你江里没有那些水鬼,我也不至于多处伤又丢了印记。”

    镜子里的他饶有兴致地思索片刻:“姑娘的意思……在下无论如何都要赔偿?”

    “那是自然。”我拿起梳子正要梳头,他从我手中顺走了木梳,托起我的发来。看他熟练地梳着那些发,我忽然想起那日无常为我梳头来,“靖云,你常为这里的姑娘梳头吗?”我很少这样叫他,也不知为何,觉得这时喊他吴商会显得见外。

    “有女子出嫁,我会在前一天象征性地为她们篦头三下。”他打开妆台上圆形的妆奁,里面躺着我的各种发饰,“令堂确实把你的东西都寄过来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整理好。你小小年纪,零零碎碎的东西我两个楼都放不下。”吴商一边帮我用卡子固定头发,一边弯下腰来看镜中的我,“喜欢吗?”

    他手虽然大,头发编得却很工整:“好看是好看,可是年代不对呀……这是哪个朝代的发型?”我侧头看着那编了一半的辫子,“我头发少,梳不出那种很好看的感觉。”

    他笑了笑:“我看很好。”说完又继续编起来。

    “你是不是有过其他姑娘?”我问,“还很喜欢给她设计发型。”

    “家中小妹爱美,有一丝乱都吵着要重新弄。”吴商很快用那些黑色的小卡子固定好我的头发,他往后退了一步,从镜中欣赏着我的模样:“好看。”

    我托着下巴:“你觉得好看就好看吧。”

    “你这是吃醋了?”他走回我身后,弯腰把手撑在妆台上:“要不要回床上谈?我都给你。”

    “滚。”我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寒冷一瞬间席卷周身。那修长的手将门掩上,又将我揽进怀里。

    “你又能去哪儿,整个凛江都是我的。就算你连夜逃走,外寨也是我的。”

    我转身推开他正在靠近的脸:“你节制一下,我可惹不起二姑娘。非要亲近我,等我回家,让沈星言做个等比例的娃娃给你寄过来,除了体温,保证手感一模一样。”

    吴商弯腰横抱起我:“连日阴雨,我给你暖暖。”说着就往床那边走。

    我实在觉得他无耻,捶着他肩头要他放我下来。正笑着,忽然一阵奇怪的响动,我们两个都紧张起来。

    起初我听着是击鼓声,当当当地敲得不快不慢,很有规律。接着那声音便消失了,我又听了一会儿,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刚想松口气,忽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是那种很多人一起踏步的声音,又不像踏步,而是走路……说不清,但至少不属于我们这个年代。

    吴商凝眉听着,他面色凝重,抱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靖云……”

    “是故人。”他看着怀中的我,“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不过想想又觉得……大概我才是累赘。“要是不方便……”

    “方便。”他放下我,从柜子里给我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那衣裳很薄,就是一条裙子:“穿这个。”

    我抖开那裙子,心里微微一颤:这衣裳是我从紫微垣回来那日穿的,那一日,我给了无常。那以后我再没穿过这衣裳,一是觉得这衣服是紫微大帝御赐,穿了就相当于接受他的赏赐,可这衣裳的珍贵程度明明就是给紫微垣女主人准备的,我穿了算什么?再有,这衣裳无常碰过,他碰过的东西,我都想珍藏着,若真要穿……他点头我才肯穿,也只是穿给他一人看。

    “顺着河道走上去极冷,只有这一件能真的御寒保暖。”吴商拿起裙带给我看,上面一条银线绣的龙纹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晕,“这衣裳带着九紫之炁,丁灵,你的宝贝还真多。”

    “我……”

    “要跟我走就穿上它。”吴商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外罩大袖衫,“还有这个。”

    我并不擅长穿古人的衣裳,还是吴商帮我系的裙带。他倒是熟练得很,让我着实有些吃惊。

    “你为什么会鼓捣这些?”

    “小妹喜欢,为哄她,确实浪费了很多修行的时间。”吴商将大袖衫罩在我身上,“如此便不会再冷。”他说这话时盯着我眼睛,“今日……”他欲言又止,但很快又开口,“今日就穿它吧。”

    “你原来不是要说这些。”我握住他的手,“吴商。你想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我原想说‘凑合穿’,又怕你不高兴。”

    “你骗我。”我追着他问,他再无回答。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转身离我而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教你的九字诀。”冰冷的气息响在我耳畔。

    冷柔中,我一惊,回眸便是四目相接。

    “无常……”

    他眨眼间睫毛闪烁:“这山谷阴气极重,几十万人惨死于此,又是极阴之地,几百年也见不着几次破煞的阳光。”他言语间尽是叹息,“又是一个收人的年份,冥府里的判官也是越发的懒了。”他说到此忽然转了态度,冰凉的手背划过我脸颊,“九字诀掐得熟练,算是给我的小惊喜。”

    我一头雾水:“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一个人带得走这些人吗?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此地阴气太重,我怕伤了生人,在外做了一层掩护,以草木为兵,以免生人闯入。你破了我的阵,还真是不得了。如此厉害的人物,我当然要抓过来好好看看是谁。”他边说边勾起我的下巴,柔软的唇印在我唇上。

    “若是其他女子,你也这般搂过来吗。”我往后退了半步,等他给我回答。

    无常满眼宠溺,他追过来贴着我:“你满身都是我的味道,别说只隔一个山口,就算是逃到广寒宫躲进那桂树林,我也找得到……”他说着又揽住我腰身,轻啄着我耳朵。“指诀捏得甚好,看来不是学不会,而是需要为夫使些手段,时时鞭策。”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他有些陌生,原先他只在乎我离他远还是近,渴望亦或不渴望,怎么今日突然与我谈论起了指诀:“询……”

    “江南大雨,水患严重。天气炎热,往后少不了时疫。”他打断我,拉起我的手递到唇边,“我要带着这些人去上游拘魂,西北地震,那边也有一档子事等着我,华南瘟疫已死了不少人,都是十万火急的事。还有……边境暴乱……”他咬着我的手指,“丁灵,我的三三……求我快些回来。”

    我攥着他的腰带喃喃道:“快些回来。”

    他用下巴轻轻磨蹭着我头顶:“你的事我已尽力,三魂之阴阳属性只能再等契机,近些日子老实一些,听吴商的话。”他最后这五个字让我心里有些疏离感,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交给吴商?“冥府还有诸多事等我去做。还记得昆仑镜吗?”他打断我的思绪。

    我心中一震:“昆仑镜……卫澄泱……”那日苏莠蓉墓里,昆仑镜现世,砸在了卫澄泱头顶,眨眼间我失去了一个朝夕相处六年的伙伴,我自责,也无能为力。此刻说起昆仑镜,我心中有恨,也有畏惧。

    “昆仑镜只在乱世显现法身。”无常凝望着我的眼,“未来还不知有何变故。”他把目光投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冥府无暇顾及这些将自己禁锢在战争失败中的人,时过境迁,他们的心魔误了轮回。”

    “成魔了吗?”我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看去,那些人除了身着铠甲,与普通人无异。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冷漠,但目光都一致落在谢询的身上。仿佛他就是他们的目标,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策。

    “成魔……”无常喃喃地念着,“每个人心中都有魔,他们的魔,我能掌控。你的,我无能为力……”他把吻落在我手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好香。”

    一阵马蹄声响,一位剑眉斜飞的英挺男子骑着马走到阵前,他手里还牵着另一匹马,那马空着,我想那是无常的马。男子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打量着我,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他一身戎装,腰间佩剑,看身份大约是一位将军。

    我不知这是何意,正疑惑,吴商从另一侧缓缓走来。他见无常并不行礼,也没有打招呼,仿佛我身后的这个人全是空气。

    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这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是我的询,他是冥府的无常,我是他的。正迟疑,吴商朝我伸出手:“过来。”紧跟着无常轻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向吴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到了吴商手里。这手递手的配合……他们二人绝非初见!我甚至可以说,这样的默契八成是旧相识!

    只不过……为什么要推开我……是打算离我而去吗?此行事务众多,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你可舍得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的等吗……

    我想喊他,却被吴商捂住了嘴巴:“大军溃败于此,成了地缚灵。总在连日阴雨的天气中出现。若赶上灾年,他就会出现。领着这一军,从此出发,从此消失。”吴商看着转身走向马匹的无常低声道,“为将帅者,不怒而自威。他从来一个人,只要他走,这一军的人便肯跟着他走。”

    无常没有多说什么,他翻身上马,一袭白衣划破这里死一般的黑灰色调。他瞧向我,寒冷的目光深处是我依恋的温柔。风微微吹起他散在肩上的发,吹落几分闲适与潇洒,我极少见他束发,永远一副悠闲神仙的模样,没想到今日领兵,竟也是这般随性洒脱。他说他曾常在军中,过惯了军纪严明的日子;他说他刚成婚的时候冥府阴军初建,军队离不开他;他说他常在演武场,以至于珠儿等得失了性子,竟亲临来寻……今日我见了才知,军中男儿,果真是让人看过一眼便忘不掉的……

    “保重。”无常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距离虽远,却响在耳畔。他调转马头,先锋骑兵随他调转马头,他策马前行,几十万大军随他前行。一人之心,千万人之所向。铁蹄声如鼓,踏破此地肃静。先锋营紧随其后,将士们整齐的脚步声响彻山谷。他一袭白衣走在队伍最前,无需铠甲,无需旌旗,腰间佩剑便是兵符圣旨。一人、一剑、一马,借雄狮踏遍千山,涤荡妖魔……

    “冥府无常,天纵奇才。”“他精于算计,不必为他担心。”“无常哥哥生来就是修行的料子。”“也只有他,不顺心了敢与你兵戎相见。”“我冥府统帅十万大军的无常,今日算是……”“城头画角三四声,匣里宝刀昼夜鸣。意气能甘万里去,辛勤判作一年行。”“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曾认识他,原先总是觉得他吊儿郎当,不认真当差,也从没个正经,到我这里来只为那一件事,夜夜沉醉不复醒。今日见他这般远去,才知冥府是真有谢帅的,只不过他大概不属于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敌人

    我目送他远走,直至那白衣墨发的身影消失在山口深处。过去的千百年里,珠儿都是这般看着他的吧,在他最英姿卓越、意气风发的时候。她们相伴三世,在冥府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才二十四岁,不过是这漫长岁月里转瞬即逝的擦肩而过罢了。我凭什么……奢望他呢……

    “丁灵。”吴商叫我。

    目送大军远走,我沉默良久:“我配不上他。”我轻叹了一口气,“铮铮男儿,就该她来配。我眼界小,装不了天下苍生。”转身欲往回走,却撞在吴商怀里:“哎哟,你好硬。”

    吴商忽而紧紧地环住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硬邦邦的,撞到我头了。”

    “前面那句。”

    “说他是铮铮男儿,必得是皇家贵胄或胸怀天下的好女子才能拥有。我,配不上。”

    回去路上吴商一直牵着我,我甩开他很多次,他依然执着。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甩开你。”我又一次抽回手。

    “你气我先前松了手。”

    “我是觉得你离我理想型差得有点远,不想让你误会我。”

    “误会你什么?”他把脸凑向我,“是不想我误会还是不想你的询误会?”

    我躲着他凑近的脸:“都不想。”

    “是吗……”他停下来一把搂住我,“下次再见他我们就离这样近,你看他是不是在乎。”

    我推着他的胳膊:“放手!”他自然是不听。我继续推:“松手啊你!”他还是不听。“你再不松手我叫人了!”我晃了晃身体,“吴商!”

    “尽管叫,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来救你。”他满目笑意,“你的询可是去忙了呢。”

    我推他的手臂,又用头顶着他胸口,甚至整个身子往后仰,不管怎样,他都不放手。后来我累了,挂在他胳膊上:“背着我,没力气了。”

    他忍着笑:“我这是自讨苦吃是不是。”

    随他怎么说,我举着伞趴在他背上,满脑子想着谢询离去的画面:“吴商,你怎么看我和他?”

    吴商大概常常走山路吧,即使背着我,依然步履轻快,没有觉得山路很难走的样子。草叶上有水,我踩在上面会觉得滑,他全然没有。“何必在意别人眼光。”吴商侧过脸来,“如果我说人鬼殊途,你会离开他吗?”

    “他不是鬼!”我极力争辩,“你看着他是鬼,但实际上他……他……”

    “是冥府无常。”吴商绕过几棵大树,走上一条细窄的上山的路,“就算是神,也是先死变成鬼最后才成为神。”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你不能说点正面评论吗?”我抖落油伞上的水,重新把伞举在我俩头顶,“难怪除了小白,没有人愿意跟你玩。”

    吴商冷哼一声:“没人愿意……那这样,明天我在山上立个牌子,写‘欢迎光临’,你看看有没有人来。”

    “你那是靠美色吸引妹子。”

    “那我改成‘女士止步’,如何?”

    “好啊!超过十个人来找你……不,超过三个人来找你,就算我输。”

    “当真?”

    我觉得他葫芦里没放什么好药,赶紧给自己找了两个台阶:“当真,但说好了,是找你玩,不是找你谈事情。还有,我输就输,绝不许你什么。”

    “什么都不许,谈输赢又有何意思。”吴商放我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吧,前面路窄。”

    “赌近盗,色近杀。你是修道之人,难道不明白吗?我若许你什么,那与赌何异,与色何异?”我提着裙子走上上山的路,觉得自己的回答真是在理。

    吴商忽然从后面揽住我,将我甩向身后,我惊魂未定已见他翻手出剑。对方一袭黑衣,身段纤瘦,那人蒙着面,手拿一柄短剑。我不知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看出手位置,必是要害。好在吴商敏锐,不然我只能认栽。

    吴商出手便是杀招,他手腕轻挽,以剑身别过那人短剑,抖腕间短剑被他一挑离了手,长剑直刺那人心口。那人定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他剑虽离手但并不惊慌,侧身巧闪,一跃飞出山崖。那黑色的纱衣在细密的雨水中飘出一番水染墨成浊的线条,我看得出神竟觉得这身形似曾相识。正冥思苦想,忽觉从黑影的方向传来一缕阴寒的杀气,赶忙捏了剑诀去挡。长剑悲鸣,“呛”地一声闷响,我被那力道震得向后倾斜。幸而吴商一直拉着我拿伞的手,不然我肯定要滚下山。等我站稳再定睛去看,那黑影已消失不见了……

    “什么来路?”我站定问他。

    “敌人。”他捏诀念咒,身前出现一片白光,不容我问,他一把揽我入怀,从那白光穿了过去。恍惚间我凝神再看,人已站在吴商屋里了。

    “这……”我才明白那日他为何如此快的回到小屋,“你上次是不是就这样回来的?”

    吴商并未松手,他紧了紧手臂,我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难,他一双明眸如利剑,死死盯着我:“丁灵,你的九字诀是谁教的。”他成功地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觉得吴商的脸色很不好看,一时间拿捏不好他是生气还是紧张,原本要推开他问个明白,可他这般盯着我,我的手竟不敢再抗拒:“我奶奶,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教我的。我一直以为是个游戏,没想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你左手也能捏出剑诀?”他追问。

    “两只手……不应该都能捏诀吗……”他的问题让我觉得匪夷所思,“平时吃饭不也是左右手配合。我……又不是左手残废。”

    他眯起眼:“左手能捏鞭吗?”

    “能,不过长短好像说不准……”听我这样说他又将我往他的方向紧了紧,我实在是觉得腰身酸痛,撑住他胸膛,“疼!喘不过气来!”

    他无动于衷,侧过脸来看着我:“赌近盗,色近杀……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再三挣扎,他始终不放手:“吴商!”

    “跟你赌输赢不算赌,你今日又欠我一命,说吧怎么还。”

    “以身相许。”我瞪他,“这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都是你的,行了吧!我知道你打一见着我就算计着床上那点事,谁怕谁啊,我连冥府的无常都睡过,还能让你翻了天!?”说着我一把推开他指着床面:“上床!现在就上去!”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千香和小白站在门口,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俩,吴商也有些吃惊。我没想到外面会有人,站在原地悔不当初。可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里烦躁随口说说而已。谁知道吴商这么顺手,直接把我带回山顶这间小屋了。

    我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多喝凉水,静心凝神,我知道你把持不住,降降火,别伤了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他不顺眼

    “姐姐!”千香跑进屋,带着一股凉风,“姐姐姐姐,你快起来,吴玄来了。”

    What!?我“噌”地起身,麻利地洗脸刷牙:“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你哥呢?”

    “我哥在外面啊,他怕进门看见不该看见的就没进来。”千香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姐姐你看我的新裙子好看吗,吴商哥哥给我找的。”

    我擦干脸上的水,见千香今日穿了晚清民国风的衣裙,看上去很清爽,少数民族的姑娘穿起汉族服装别有一番风情,江南的恬静、山野的妩媚都被盘扣锁在领口、斜襟与喇叭袖之间,当真好看。

    “不冷吗?”我看向窗外,河水湍急,山洪虽有退势却依然汹涌。那白色的寒气一层层逼向民居,“我记得吴商说有这墙的时候不让你们出门的,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白天能出来啊,只不过前两天大雨,冷得发抖。今日雨停了,自然是要出来的。不过天色暗下来前就要回屋去,山里阴气此间最重,吴商哥哥怕生人被吓着。”

    我刚涂完精华,吴玄的声音便响在门外:“家里不让男丁留守,我就过来了。想着二嫂一个人在山上寂寞,我来陪陪她。”

    “你二嫂应该在山下雷家,三少爷怕是糊涂了。”我穿好吴商为我放在枕边的衣裳,他这里复古风格的衣服比比皆是,以前我系扣子要低头扣持半天,现在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我二哥不是为了姑娘要与雷家退婚吗,既如此,姑娘不就是我未来嫂嫂?”吴玄言语轻佻,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有种被语言侮辱之感。我因为生理期脾气暴躁,特别想提剑出去砍他舌头。不过无常总教育我要心存善念,戾气太盛总归要祸及自身,所以没办法,我只好默默忍受。

    好在吴玄也没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我收拾了收拾房间,觉得算是整洁,揣好吴商给我的“无常”,我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没有阳光,依旧是阴云密布的一天。宣翊一身蓝色长衫站在门口,长衫外还穿了一件丝质长褂:“你这是混搭风吗?”我问。

    “我冷。”他搓着手臂进了屋,“再不出太阳就该生火了。”

    吴玄也跟着走进来,他对着我做了“请”的手势,意思是让我先坐。我心里总是觉得这个人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躲他远一些,他身上寒气很重,或者说带着一抹死尸一般的青灰色感,让人,至少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给他们倒了茶,拿了把椅子坐在窗边。

    宣翊望着我:“他不在你应该算半个主人,坐那么远做什么?”

    “透气。”我将长桌上养鱼的笔洗揽到面前,“你们凛江还真是不一样的世界,三伏天大雨之后温度能和北方的冬天媲美。这就好像泼了一身水直接冻在冰箱里一样,可真要命……”我想让吴商早些回来,因为我肚子疼。

    避水珠防水、防潮、防过分出汗,可是它不防冷,我坐在窗口,一股子一股子凉风往屋里灌,可我又不想离吴玄太近,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阴戾之气,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让人觉着他很残暴。我不说话,屋里的其他人也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最终还是小白打破僵局问道:“今日是三少爷有喜?”

    吴玄客气地笑答道:“去年收的通房丫头,今日生产。我二哥说今日是冥历“炥萤年蟲沁日”,五行从木,家中水命、火命男丁皆不宜留院,我就被赶了出来。其他和我一样被赶出来的人在江边守墙,我偷得清闲。母亲守在家中,自然比我能帮的上忙。”

    “蟲沁日……”我心里疑惑不解,冥历的日子和我们阳间的日子叫法不一,这在我读冥史的时候就知道了。说到年历,阳间以天干地支纪年算日,无非就是六十甲子一轮回,不知这冥府纪年算日是不是也同我们一样有固定搭配。都说人间一日,冥府一年,吴商又怎知冥历今日是何日呢?最关键的是,这几个字怎么写?

    “可算过得子还是得女?”小白开启八卦模式,又在探听别人家隐私。

    “不曾。”吴玄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说也奇怪,我们吴家从高祖那一辈开始人丁逐渐衰落,太爷爷妻妾六人才生了父辈兄弟五个,加上太爷爷堂兄弟家的两个叔伯,一共也才七男。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们兄弟三人,不管是哪家承袭家主,恐怕都得多娶妻,不然这家族早晚要凋零。”

    我心说就你这世界观也生不出儿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先把你遗传基因里的“Y”给你砍成“X”!

    吴玄说完这番话忽然扭头看我:“我看丁灵倒是多子之相。”

    “多你大爷!”我拍案而起,指着门口对吴玄怒吼,“老娘缺你看啊!给我滚出去!”

    千香目瞪口呆,吴玄也被我吼得一怔,小白捂着眼睛对我摆摆手意思是让我坐下:“你吃火药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八字不合看他不顺眼,你们在这儿聊吧,我出门透透气。”说完我起身夺门而出。

    千香见我出了门,赶忙跟上来:“姐姐姐姐,你也太可怕了吧,三少爷几时让人这样骂过,而且,您怎么把大少爷的父亲一并给骂了?”

    “我没连他太爷爷一并骂了就算便宜他,还妻妾六人,当自己是皇帝三宫六院吗?娶那么多忙得过来吗?最后怎么死的,精尽而亡?”我走上上山的路,“我看他们一家子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好人。”

    千香紧跟在后面:“姐姐你可别这样讲,吴家老老太爷是吴商哥哥出生前才去世的,活了一百多岁呢!”

    我翻了个白眼:“乾隆是不是也活了挺久的?”

    离吴玄越远我这心里就越舒服,不知不觉间脚程稍稍快了些,千香一路小跑,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她拉住我:“姐姐你走得太快了,你什么时候能走这么快的?”

    我被她问得一愣:“快吗?”

    千香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们忽然闻见空气中有焚香的味道。我俩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竟听见前面山路上似乎有人声。

    我仔细地听着,是地方话,我听不懂。千香也努力的听着,但显然她听不清。

    “姐姐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吗?”千香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好像还是有点远。”

    我拉住她:“别往前走了,我听得清,但听不懂。”说完我仔细听着,把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单词零零散散地复述给千香,虽然不标准,但她仔细地辨认着,没听几句,千香忽然脸色大变,拉着我就往回跑。

    我一脸懵地跟着往吴商小屋的方向跑:“怎么了这是?”

    “嘘!”千香不说话,拉着我跑了好一段才停下来改成快走,“落洞女出嫁,他们在找有神的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只能给我救

    处理完伤口后吴商去洗了澡,回来后躺在我身边:“你在他怀里睡了两个时辰。”他开口就满满的醋意,我看着他那双平日里冷峻的眼,今夜觉得的他让人捉摸不透,“你攥着他衣裳。”他侧过身来审视我的肩膀,温柔的手指在我肩头轻抚,“你搂着他。”

    “我认错了人。”

    “你分不清自己丈夫和别人的吗。”他眼色寡淡而严厉,让人望而生畏。

    我躲开他的目光。其实我自己也很自责,听见声音的时候我以为是吴商,看见脸的时候我以为是无常,这两个人都能给我安全感,只不过当时被雁菱一掌打在心口反应似乎迟钝了,一时竟没能再多些思考。

    说到雁菱,我忽然觉得自己明明受了她一掌,为何现下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了?当时我得伤的多重啊……吐血是不是就意味着内脏受损?

    “我吐血了吴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仰起脸,看见他正闭目养神。

    听我这样问,他眼皮也不抬一下:“你去找吴尽问问,他救的你。”

    这一夜我们再没说别的话,甚至往后的三天我们两个一句话也没说。吴商依旧搂着我睡,但他睡得很不好,夜里他会突然叫着我的名字惊醒,夜夜如此。醒来后他会把脸埋在我发间,会穿过衣服搂着我,然后在我们彼此沉默中继续睡去。

    水渐渐的退了,天也不再那样寒冷,夏天终于有了春暖的模样,可我们两个还是不说话。就这样一直过了好几天,我被他划伤的伤口结痂后开始渐渐脱落。这天晚上翠翠终于忍无可忍:“姑娘,少爷是自责自己没能从落洞女手里救下你,让你受了伤,又吃醋你跟大少爷亲近。你怎么就不懂呢?”不等我说话,翠翠又对吴商说,“少爷,你指望着一个姑娘先跟你开口吗?你划伤了人家差点弄出人命来,你就不能跟姑娘把话说清楚?”

    我们依旧吃饭,谁也不看谁,就好像都不知道翠翠在说什么。

    洗过澡,吴商帮我擦头发:“明日桂婆婆要来教你,肩膀可还好?”

    “嗯。”我穿上睡衣,接过毛巾,走回床边。其实学剑这件事被我搁置很久了,甚至回家这件事也被搁置很久了,我没想到吴商会出手伤我,因此许多事都延误了。虽然他已医治好我的伤,但我还是会生他的气。不过这些天不理他和生气没什么关系,至于为什么不理他,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也没有特意说谁不理谁,就是发现彼此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有时候还是会简单说些什么,但和以前不太一样。他不再跟我亲近,也不再同我玩闹。我们除了睡觉,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好像这件事让我和他都理智了不少,虽然我依旧依赖他,但我的心逐渐恢复了原样。

    每晚我都会想念我的询,想起我们相处过零星可数的日子,想起忘川虚境里的一幕幕,想起紫微大帝和帝君大人曾对我说过的话,想起他翻身上马,带领大军逐渐远去的背影。

    我会提醒自己:无常是冥府的无常,他曾经爱过珠儿,他为我养魂才有我们肌肤相亲。我脑中总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他爱我,为我不顾及天条,为我不顾及元神。”另一个说“他爱世人,他救过小梅,救过陈三,等过珠儿,但他依然孑然一身。”我有时候无比明朗,更多时候乱糟糟。

    正发呆,吴商从身后环住我:“你只能给我救。”他在我耳边悠悠地说,气息轻到我听了心会痛,“只能我救。”他的温柔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垂眼看着他的手臂,他身体每一处的线条我都知道,这感觉很奇怪,好像我们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其实我们就是住在一起很久了,甚至比和谢询住在一起的时候还久。虽然我们没怎么样,可是已经超过了一般的亲密程度。我与他夜夜睡在一起,日日在他怀里醒过来,实在是,比雷媛和他更像夫妻。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翠翠进来收拾床铺的时候对我们视若无睹。翠翠似乎早就习惯了我们所有的亲密举动,她有的时候会在我身边吐槽吴商,说在我面前,吴商是没有下限的。当然她也会评价我,说不知我是不把吴商当男人,还是默许了他以后会娶我。

    “娶?”我苦笑,“他未过门的两位夫人都要烦死他了,他怎么会嫌命长地来招惹我。”

    翠翠耸耸肩又撇撇嘴:“看吧,姑娘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装糊涂,但我知道,凛江不能没有吴商。

    “都是我的。”吴商吻着我的头,说是吻,实际上就是把嘴唇贴在那里,保持了这样的姿势有一会儿,他接着说:“身体、皮肤甚至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他说完捏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扭向他。我们很久没有离这样近了,他眼里有渴求,是我会担心和害怕的情感。我看着他,看着看着,便把他看成了询的模样。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骨骼和肌肉的起伏线条很像,调戏我的方式也有些像,不过询的目的更单一。吴商似乎相对复杂一些,他有时候对我又像星主对我的样子,霸道又温柔,严厉又倍加呵护。

    “雁菱……”我想岔开话题跟他说说那日的事,他用吻打断了我。

    温热的手将我捧入怀里的同时把那些他觉得碍事的衣料推向一边。我还没拒绝,他便搂着我倒向床面。

    “吴商!”

    “今日把之前没叫的都补上。”他抓着我手腕扣在床上,“腿分开,别让我多费口舌。”

    “吴商!”我别过脸,脚下乱踢,“你起来!”

    “我起来?我就走了半日,你十天八天的不理我。”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边说还边解我的裙带,“成日里不是受伤就是来月事,等你等得头发都要白了。”

    “吴商!”我奋力挣扎,“你若是真忍不住,就在墙上画上我去贴墙,这样以强欺弱,你算什么好汉!”

    “好汉?一会儿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好汉了!”

    “吴商!”我脚踩在他肩上,“你再过来我捏剑诀了!”

    “捏啊!”他把我的裙子扔掉一边,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来。

    脸颊、耳垂、耳后……他吻得很重,另一只手下手也很重。

    “吴商!”我拼尽全力试图推开他:“你胖了……”

    “不可能!”他吻着我耳朵沉声道,“我好几日没粘着你,你忘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强迫自己吧

    翌日,我坐在廊下看无边的天空,冥府的天颜色很怪,总给人感觉会下沙。谢询在我身边为我斟茶,他将我揽在怀里,撸猫一样撸我。

    “你此番去了哪里,带那么多人是去捉妖还是去屠城。”我靠在他身上问。

    他并没急着告诉我,而是抬起手凭空一拈,变出一朵喇叭花来:“夕颜。”他把那花放在我怀里,紧跟着又信手拈来一朵芍药,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怀中已满是鲜花。

    “无常……”

    “人间一日,冥府一年。我的三三,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吗?”他打断我的追问,“若三百年里我都和你玩这些游戏你会觉得枯燥吗,若我日日都和你在这间院子里散步、吃饭、睡觉,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他的话让我有了新的思考,三百年……别说三百年,三十天我就得抑郁!可是他呢?他就这样在这里空等了珠儿八百个人间年,若按冥历……也要二十几万年了!他等了她这样久,久到沧海化作桑田,我竟单纯地以为他会多么爱我!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心口猛一阵疼痛,我几近窒息而后被人忽然抱起。深夜惊醒,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吴商紧张的眼神:“吴商……”

    他松了口气柔声问:“做梦了。”

    想着无常不经意的话语,我心里难受,抓着他衣裳默默流泪。他大概觉得莫名其妙吧,闭目叹气轻拍着我。他也不问为什么,也不说“别哭了”,就静静地拍着,直到我哭够了,擦干眼泪坐起身。

    “人间一日,冥府一年。”我一开口眼泪又溢出来,“他等了她二十多万年,他为她忍受了二十余万年的孤寂枯燥……我凭什么……凭什么……”我凭什么去顶替珠儿的位置,我凭什么要独占他,凭什么要求他心里不能有我以外的人,凭什么赖着他……

    吴商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糖送进我嘴里:“吃了它,忘了心里的苦,明天还要学艺,别想没用的。”

    听了他的话我突然就不哭了:“你怎么不劝我呢?你怎么不站在我的立场说句话呢?你怎么……怎么这么冷漠?”

    吴商原本困倦的脸展露出惊讶:“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作茧自缚?”我打断他,“还是你觉得我和他不合适?”

    吴商被我逼问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凝眉思索片刻后竟只是缓缓吐了口气。他略带敷衍地说了一句:“我多余管你。”说完躺回床面继续睡觉。

    我心情糟透了,兜兜转转,没想到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想睡了,就起身跃过他下了床,在灯下为自己倒了一碗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山风微冷,除了潮湿符合南方的气候特点,温度竟会让我想起BJ的早春来。早春是我和他相识的日子,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然遇见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过得像早年流行的小说戏本子一样。

    “怎么不睡了。”吴商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边说边把一件上衣披在我肩上,是他的衣裳,衣裳里尽是沉香味儿。他们有着一样的味道,冷香……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这一点我早就发现了,吴商的脚步极轻,轻到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安静,都听不见。

    “修行的缘故。”他坐到我对面,“和他吵架了?”他问。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不知道他一个冥府的尊神,喜欢我什么。他曾经的亡妻叫珠儿,因公殉职了,他等了珠儿很多年,大概千八百年吧。”我垂下脸看着自己的睡裤,“人间一日,冥府一年。千八百年在冥府就是二三十万年,冥府除了黄泉、忘川,什么好景色都没有。他就这样等着,守着,这么多年,这么多付出,我却妄想他会真的爱我。”我苦笑,“那是他妻子,我凭什么夺人所爱。”

    “妻子……”吴商琢磨着这两个字,他也为自己倒了一碗水,“你怎么看这两个字?”

    “爱情的终极形态,家庭的女主人,社会认可的伴侣,某种行为合法的对象。”我一边把水送进嘴里,一边绞尽脑汁地搜罗着答案,“就是……哎呀,你们凛江一夫多妻,你不懂。”

    “合法的对象?“吴商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新的词语搭配,“不合法的此种行为会怎么样?”他问,“我们修道之人是有‘夫妻以外皆为淫邪’的说法,意思是凡夫妻关系之外的人有了这种关系都要受到天罚。”

    “不合法也不能怎样,就是不道德。”我想尽可能地跟他说得明白一些,“夫妻双方在自愿的基础上有此行为就是合法,如果有一方不愿意,另一方强求当事人必须执行或者接受此行为,就不合法。我国的法律原则上将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丈夫违背妻子的意愿、强行发生此种关系的行为排除在强迫之外,但有部分被归入家暴。如果存在其他严重情节的,可以以其他罪论处。”

    吴商听得格外认真,他眉头紧锁:“所以比如你不愿意,但我非要和你怎样,在这个年代,也不合法了?”

    “我不愿意,你非要和我怎样。在两千年前也不合法。”我瞪着他,“你是不是不占我便宜就心里难受?”

    吴商一改往日把无耻进行到底的精神,他不但没动手,反而很认真的对我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学习一下现在的律条?”

    我被他问得有点懵:“凛江没有法律的吗?你若杀了人,可有人来管?”

    吴商摇头:“我从不轻易杀人,我就是凛江的法。”

    “那没得聊了,你开心就好。”我捧着茶碗把目光投向窗外,“这里的夜好静啊!”

    他顺着我的目光回身看去,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他能看见什么。好一会儿他转过脸来对我说:“或许他已经忘了那个女子?”他试探着问,“珠儿。”

    我一笑而过:“你将来会忘了我吗?”

    “不会。”

    “为何?”

    他一时语塞,良久他忽然起身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起来:“因为从没看见谁如此刻这般想占有过。”他走回床边把我放在榻上,顺手抢走了我手里的茶碗,“别的都好说,唯有你,只能是我的。”他说完往我这边靠过来。

    “哎!不行!起来!”我大叫着推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我躲着他靠近的吻,“吴商!你坐回去!你别摸我!你手拿开!”

    他紧贴着我柔声问:“喜欢我凛江的夜色吗?”

    “还行。”

    “喜欢就留下。”

    “不喜欢。”

    “不喜欢就强迫自己喜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接生

    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姨妈光顾,千香缠着我问我这几日到底跟吴商怎么了,我说什么也没有,就是烦他。结果小白也不知听了什么,大白天笑出了猪叫声。我气急败坏地回到吴商的小屋,他正悠哉地喝着茶杯里的水,见我进来对我举了举杯子,满眼好像写了两个字:“去火。”

    我肚子疼,趴在床上当蜗牛。小白说千香憋在屋里好几日,心情不好,他带她出来走走,吴商说那水墙寒气太大,还是少出来安全。他也是觉得下面离水近,怕我着凉才上来,不过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他好像上来晚了。

    吴商说下着雨山路不好走,叫董刈去给白家送了句话,就留千香和小白在上面休息。他让千香带我去洗澡,终于我可以玩一玩他一楼的淋浴了。水很暖,我一直站在水里不肯出来。千香下来看了我两次,第一次她害羞的跑了,第二次她干脆倚在门上:“姐姐,你真好看。”

    “好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穿衣服也好看?”

    千香点点头:“真好看!肩膀好看,腰身好看,腿也好看。”她红着脸,“胸也好看,屁股也好看。”

    “你出去!”我捂住胸,“你去看雷媛,她比我更凹凸有致,绝对更好看!”

    “二姑娘没有姐姐白,身材虽比姐姐好,可略显妖娆。还是姐姐更好,恰到好处。”千香这小丫头,出口都是隐晦的段子。

    “幸好我不妖娆,老天保佑。不然指不定还要遭多少人惦记。”我用头顶着石壁,“那洪水赶紧退了吧,我可要回家去了!”

    “姐姐要回家去了?”千香站直了身子,“吴商哥哥舍得?”

    “我走不走可不是他舍不舍得的问题。”我拿了毛巾擦头发,“姐姐我还有很多正经事,再说,两个月没见家里人,终归怕家里不放心。”裹好头发再看千香,她眼圈竟然红了。“别怕,姐姐办完事还回来呢,既然知道有你们在这里,我肯定常来玩儿呀!到时候给你带各种各样的礼物,要是你可以出寨子,姐姐带你飞到马尔代夫去!”

    千香抹了把眼睛,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去了。我赶紧关了水,擦干净穿上厚厚的睡衣。还没走到门口,吴商便推门进来了:“你跟她说什么了?”他好像有些生气,满口质问。

    “我跟她说什么了?”我用毛巾擦了擦脸,“我跟她说什么关你什么事?怎么,我还不能跟她说点你不能知道的事了?”我今日火气好像特别大,也不知是为什么,“我跟她说水退了我就走,还说我会回来看她,会带她出去旅行。犯法吗?”

    吴商盯着我,他紧攥着拳头,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意我惹哭了千香?还是在意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千香?又或者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太费脑子了,我不想猜。

    “过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想着自己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也没什么说错的。就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副“任你处置”的就义感。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感觉两个人在较劲,可仔细想想又不知为什么跟他较劲。总结了一下,就因为他质问我吧,反正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我不能接受。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吴商忽然伸手把我拉进怀里。我一个趔趄跌进他怀中,温暖瞬间将我包裹。我说不清,也许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也许我刚洗完澡正觉得冷。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是生气了,气他跟我说话态度不好,气他质问我。所以他抱我的时候我象征性地推了推他,自然是没推开,所以就老老实实呆在他怀里。

    “你再说一次‘走’看看。”他声音很轻,可是很凶。

    我又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心里觉得怪怪的,这话是凶,可我不怕,也不厌烦。

    “说呀。”他咬着我的耳廓。

    我闭上眼,不再理他,腿软,心也软。

    晚上,吴商坚持让小白自己跟千香睡。他说得很直白,很露骨:“她是我的,不可能陪你妹妹。”所以我晚上依旧躺在他身边。

    “我是询的,我将来是要回去的,你是要娶雷媛的。”

    “睡觉。”他侧身把手放在我小腹上,一股股暖意从他掌心传向我。

    我闭上眼靠在他身上:“如果我到家了还想你,我就飞回来嫁给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询他有珠儿,我总归是多余。如果我依赖吴商成了习惯,倒不如和他在一起,“只不过我不能离开我的工作,所以我们相隔两地写信来往就好。”

    他哼了一声,听上去很不屑。

    我扭头对他说:“我是认真的!”

    他闭着眼:“是,认真的胡说八道。”

    “知道就好,收收心,好好做你的寨主。将来我回到家,一定把住宿费和医药费都付清。算我给你和雷二姑娘成婚出的份子钱,保证不给你丢人……”我们嬉笑着说了许多话,我听出他声音有些累了,就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很快吴商也睡了,我觉得他耗费在我身上的精力太多太多,能让他多休息就多休息吧,成日陪着我说话,也真是难为他。

    半夜,我张开眼。月明星稀,雨已停。吴商搂着我睡着,呼吸均匀轻缓。我的询走了,他让我保重……吴商,我那时多想让无常带上我,可我害怕,我怕和他走后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醒了?”身后的他轻声问,吓得我一颤,他紧了紧手臂,隔着厚厚的衣裳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温暖,“到我怀里来睡吧,不然你一宿都睡不着。”

    “你醒着?”我翻身面对着他。

    “你醒着我就醒着。”他抬起手臂将我埋在怀中,清苦的味道瞬间将我包裹,果真是有依赖性的,闻不到就睡不着。那甘洌的香气萦绕,闻到,秒睡。

    第二日一早,几声鸟叫吵醒了我,我浑身乏力不想起床,吴商说他要到山下看看水势,让我与他同去。我不肯,趴在床上赖着,求他再陪我睡一会儿。

    “自你来,我每日都要多睡好几个时辰,多做好几顿饭。”

    “我就要走了,多有叨扰,望大人海涵。”我眼皮也不抬一下,忽觉身上一沉,“你干嘛,大早起的也不让人安生。”

    吴商在我耳边轻声细语:“想多睡,今晚就早睡,不要每日拉着我聊到夜半。”

    “姨妈痛,睡不着。”我虚虚地张开眼,“吴大夫能不能给治治?”

    吴商闻后扣住我手腕摸了脉,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南方潮湿,山间阴冷,你自然是要痛经。今日先忍一忍,我给你熬了红糖水,一会儿记得喝。我今日有事缠身,顾不得你,给你做的无常带在身上,听话。”

    “你要去雷家?”

    “我去接生。”

    吴商走后我脑补了各种各样他给别人接生的画面,一直补到他第一次给人接生……

第一百三十章 雁菱

    洞神!?这位我熟啊!这厮是不是也让吴商那催情的香给熏了,怎么总想着娶老婆。脑中灵光一现,我猛然反应过来:“出嫁?你是说已经有姑娘被盯上了?还是有人人为的要给洞神送个新娘?”

    千香似乎根本顾不上回答我的问题,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越走我越觉得前面似有雾气弥漫,我赶紧拽住她:“千香!上山下山总共一条路,若真遇落洞女出嫁,你这样走不是往人家送亲的队伍上撞!”

    千香八字弱,她最怕这些事,现在经我提醒上下山只有一条路,我们可能会跟送亲的队伍打上照面时,她脸色难看极了。

    “姐姐,我们快走,也许走到吴商哥哥家门口,送亲的还没过来。”千香急得直跺脚,“快点吧,来不及了!”

    我摇头:“前面阴气重,怕是送亲的队伍已经过来了。”说完我朝前路看去,雾气腾腾,明显比先前又重了许多,环视四周,除了脚下的路,就只有一旁陡坡和树林可以避一避。二话不说,我把千香推上了陡坡,“上去躲躲。”

    我肩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绕到稍远的地方爬上了陡坡。果然一上坡就看见远处一行人,举着幡抬着棺材浩浩荡荡地往山上走。和千香汇合以后我拉着她朝更高的地方爬,树林密集,挡住我们应该不算难事。

    千香胆子很小,她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姐姐,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我念了金光神咒挡在我们两个面前:“别怕,一般情况下应该没事。我奶奶说,新死的鬼,怨气不会那么大。”

    送亲的队伍从我们眼皮底下经过的时候,我们躲在树后。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我瞧见队伍最前面,打幡的人后面,一个男人背着一个身着大红色喜袍的姑娘,那姑娘披着盖头,人是活的,并没死,因为她面朝前,手里还攥着红色的手帕。这确实是送亲的队伍,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白色的引魂幡后面是大红的喜袍,队伍里有披麻戴孝的,还有媒婆打扮的。最奇怪的是队伍中间的棺材,棺材四周点缀着大红绸,棺盖是打开的,里面撒了许多干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银饰。棺材里没有人,人在前头让人背着呢。队伍后面批麻的拿着纸钱,一路走一路撒,这是我头一回看见撒纸钱的人在队伍后面走的。最最后还有扛彩礼的,花花绿绿的布料,琳琅满目的干果,两篮子鱼干,一大筐缤纷水果……这哪里是办丧事,这看着像是去给人上贡。不过队尾举着的六对纸人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这是出殡,除了纸人,他们还带着火盆和纸元宝。

    千香躲在我身边瑟瑟发抖,我的金光咒应该掐得不错,至少有这样一道金色的屏障,我感觉不到任何阴气和戾气。

    送亲的队伍走上拐角的时候,队伍里一个身穿赭石色大袍的男人扬起手来,走在队伍前的几个人便举起乐器,滴滴答答地吹奏,奏得不是哀乐,而是非常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欢快的音乐。音乐一响,扶着棺材的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棺盖由专人抬着,走在棺盖后面的那些批麻的人听见那妇女哭,也便跟着哭起来,只不过这些人的哭声并不大,充满伤心和委屈。伤心是肯定的,如果落洞女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今天就是这位姑娘的死期,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无可避免。委屈大约是觉得老天不公吧,凭什么这传说中的事,竟真的赶到自己家里来了。

    送亲的队伍渐行渐远,我身后的千香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姐姐,这是我头一回见落洞女出嫁。”她声音很小,生怕被人听见。我不说话,因为我总觉得坡下的路面好像仍有雾气。

    千香大概也是怕自己又着了道,所以她很谨慎,见我无动于衷,她也不动。我们就这样蹲在树后面,目送着送亲的队伍消失在这条上下山小路的尽头。

    “哎呀!终于走了!”千香轻呼一声,“也不知是谁家姑娘这么倒霉,竟然让洞神看上了!你说也真是,这洞神怎么这样贪心,娶一个妻子不行吗,每几十年就要娶一个……”

    我赶紧起身捂住了千香的嘴:“嘘,别乱说!鬼怪欺善心,小心让人听见缠上你。”我赶紧提醒千香,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从千香看向我身后惊恐的眼神,和我背后乍起的凉飕飕的阴气不难断定,就这一句话的功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念了金光护体神咒,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听见身后一个并不太陌生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千香……”

    这声音很好听,我一直记着,并不是说话的人和我多么地熟络我才记得她,而是她的手艺当真值得人记得。没错!是雁菱,我曾经吃过她家的豆花,也一直惦记着还去吃她家的豆花,虽然吴商警告过我那东西寒凉不适合我。

    千香吓得腿都软了:“雁……雁菱……”

    我硬着头皮转过身,跟前的雁菱明艳动人,那日我见她便觉得她是小家碧玉,有着南方女孩特有的杏核眼、瓜子脸,今日这大红喜袍穿在身上,胭脂水粉和金黄的发簪、钗钏、步摇一番打扮,使这位姑娘更显高贵冷艳。

    “你好香啊……”她满眸微动,声如银铃。

    “人鬼殊途,雁菱,抱歉我不能以礼相待。”我捏了剑诀,将千香拦在身后。

    雁菱身上戾气很重,从她暗红色的眼眉和血红的双唇便能感受到如那时古墓里的明月一般的血戾之气。她缓缓地转身飘向坡下的小路:“我们到下面去说吧,这里太阴晦了。”说完便轻飘飘地移走了,她的脚被马面裙挡着,我看不到。

    这感觉很不好,我记得吴商曾经跟我说过,如果能看到鬼用脚走路,那以我的水平或许还能搏上一搏,因为大地属阳,能走路的鬼阳气未绝。即使走在空中也不必怕,说明这鬼灵魂里还尚存人性。

    比如我高三那年遇到的红衣女子,她也没立刻就要我的命。不过吴商还说,就我这种水平,遇见个三教九流的鬼尚能自保,若遇见戾气极大的……只能自求多福。

    眼下雁菱的脚被长裙挡住了,我怎么知道她是哪一种鬼,不过光看妆容我觉得她不像是三教九流的普通鬼,因为她每动一下,我身上的毛孔里都渗进一丝凉气,就好像大冬天有人往你身上泼凉水一样。

    雁菱走了几步见我没有动静,便缓缓地回过身来:“怎么,你喜欢在这里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吐血了!

    “山路气息流动快,方便你吸纳阴气,此地虽有树木,不利于阳光照耀,但树种繁多,或许有沉香木或檀香木亦或山桃木,可以驱邪。雁菱,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早日魂归冥府。”我的剑横在身前,一则算是防备,二来觉得这样做金光咒的力量会更强一些。

    “哈哈哈哈!”雁菱大笑起来,忽然她停止了笑声,化作一团红雾扑向我。我本能地后退,就在那雾气快要触到我的时候,白光乍现,将她弹出老远。这一次我看清了,雁菱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她两脚在飞落过程中紧紧并靠着,她根本就不是靠脚在走路,她就是在飘!

    腰间一阵寒凉,我低头看见吴商给我绣的小无常歪在我裙腰上。那白光就是这小东西发出来的,也不知吴商给他施了什么咒,竟然这样强大。难怪他念叨个没完,让我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雁菱眯起眼看着我:“二少爷这般疼惜爱护你,丁灵,你可真让人羡慕。”她红色的眼眉颜色越发地重了,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魂归冥府……”雁菱轻蔑地一笑,“落洞女魂归洞神,不归冥府!”她又一次朝我扑来,然而无济于事,她又被那白光弹了回去。

    我内心庆幸吴商做事周全,不然我今天指不定要多么狼狈。正暗自窃喜,雁菱忽然冷哼一声,化风而散。我四下寻找,忽然觉得身后安静了许多……千香!猛一回身,千香正邪笑地盯着我:“二少爷怎么没给千香也做个护身符?”她抬手猛一推,我失去重心朝后躺去。眼前的千香紧跟两步向前一跃,雁菱那张娇俏的脸与我迎面而对:“丁灵,这寨子里可不止我和雷家二姑娘想你死!”

    说完她一掌打在我前胸上,那一瞬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我胸前,我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以至于被人接住都没能好好看一看身后的人是谁。抑制不住体内紊乱的气息,就好像刚吃饱饭堵在三环上晃悠了两个小时,我喉咙一甜,一大口血吐在地上。

    身后的人一张符纸贴在千香额前,一袭红色的衣衫被那符纸逼退。小白接过千香,说了句“多谢”,我再去看眼前的人,分明觉得那是我的询正凝眉看着我。

    “你来了……”我耳中嗡鸣,觉得只要他在便不必我多想了吧,于是眼前一黑,倒在他温暖的怀里。

    “丁灵,我会再来找你。”雁菱的声音响在我脑海里。我不怕,因为我的询就在我身边。他很暖,我听到他的心跳,我的手就在他脖子上,掌心里也有他的心跳。我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谁拉我我都不会松手。

    “丁灵。”小白叫我,我不想张开眼,我吐血了,我心口疼。

    “姑娘。”翠翠……翠翠回来了?那我也不起来,我的询就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一只手塞给我两粒药,苦。吴商回来了?

    “灵儿……”一声轻唤,我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是他,他身上沉香的味道清冽,只能是他。

    “丁灵。你这样抱着他是想做我嫂子。”说话的是吴商,他声音和我的询很像,可少了许多柔情。

    等一等……嫂子?

    我张开惺忪的睡眼,朦胧中确定是我的询,可大脑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我的询不会有心跳对吧,他是先死了变成鬼最后才变成神的,所以他肯定没有心跳。体温……询是冷的,吴商是暖的……眼前这个暖暖的询……嫂子……为什么是嫂子不是无常娘娘?我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无常娘娘是珠儿,不是我。无常走了,带着千军万马离开了我。嫂子是哥哥的夫人,吴商的哥哥是吴尽。吴尽……吴尽!

    我猛地张开眼,吴尽如水的眼眸里带着“看好戏”的笑:“醒了?”

    我想起来,可吴尽收紧手臂看向吴商:“人醒了,我带走。”

    “你试试。”吴商忽然拿出鬼师刀走向我们,他盯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明所以,只是想离开吴尽,可即便我再三挣扎也无法挣脱。

    “靖云,你这是做什么。”吴尽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捏诀掐了剑指,将一柄短剑握在手中。

    吴商不说话,他手一挥,刀光闪现,翠翠一声尖叫,吴尽也倒吸一口凉气。我只觉得肩膀一凉,可没想到接下来是刀搓般的疼。我受伤了!我又受伤了!这一回竟然是吴商伤我!

    吴商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紫色的符纸贴在我伤口上冷冷地说:“现在只有我能救了。大哥,放手。”

    我心里恨,他竟然用刀割我!他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跟别人抢我!?我想骂他,可我好疼,确定这是刀伤吗……我的妈妈,求你给我寄点麻药行不行……

    吴尽脸色很难看,把我丢进吴商怀里,然后盯着吴商咬着牙说:“你够狠。”语毕他拂袖而去。

    吴商脸色很难看,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都走。”这一屋子的人,包括翠翠,一个不剩都陆陆续续逃走了。

    吴商小心地将我放在床上,解开我的衣裳检查伤口:“鬼师刀是法器,寻常人被划伤会魂魄骤散。你有遗言吗。”

    “遗你大爷!”

    “没有我就开始救你了,不保证能救活,不过你死了我会陪你去死。”他眼睛有些红,大约在我醒来之前生了很大的气吧……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我头顶,又将那符纸一点点融进我伤口一直沉默。他始终不说话,红着眼睛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伤口。那符纸融进我伤口的时候我疼得出汗,他就在旁边给我擦汗,攥着我的手。我拿捏不好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恐惧,因为他攥着我的手一直在抖。

    “男孩女孩。”我为了缓解气氛,找了个转移注意力的话题。

    “女孩。”他闭上眼,忽然俯下身来吻我,他很烦躁,总是很烦躁,让我跟着他乱成一锅粥,“我来晚了。”他说,声音颤抖,“对不起。”我因他这话傻了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已经很晚很晚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一个人进屋来。这么长的时间,他总是看着我头顶那盏灯,我也想看,他勒令我不许动。符纸融得很慢,过程艰难而疼痛,我想转移注意力做点什么,可他目光犀利让人看了害怕,我不敢再说一句话,静静地等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不是我

    翠翠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正经事不干,闹腾了半天一个不脱裤子,一个不脱上衣。少爷,翠翠在家养病的时候夫人让我代她问您,几时能当上祖母,她说她像您这般年纪的时候您已经在背《二十八星宿口诀》和《十神算命》了。”她说话间捡起我的裙子,“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少爷今日没有撕你的衣裳。”

    翠翠这样说时我也觉得奇怪,往日他一定先扯我衣服,今日怎得连扣子都没有解?翠翠接着说:“因为您就这一件好衣服了,其他的衣服都还没运过来。我今日整理衣柜,发现柜子里空荡荡的。估计少爷也怕今晚撕了,明日您只能光着学剑。”

    “那些呢?我之前的那些,明明还有几件的。”

    “药,弄脏了。”翠翠指了指房间一角绿油油的上衣,“都在那里,他不洗,也不让我洗。”

    我看着那些衣裳出神,吴商将我困在怀里,他用下巴动了动我的额头,我转看他,四目相接,他忽然对我说:“叫一声相公,潘立刻到。”

    我瞪他:“我叫了你敢答应吗?答应了能兑现吗?我不要留在这这儿,我要回家去,你跟得来吗?你跟来了养得起我吗?你这性格脾气,出了凛江能融入社会吗?”

    吴商看着我,他在我这里眼睛总是会说话,或调皮,或蛮横,此时他又换上了“守株待兔”的目光,微微含着笑意。我翻个身不理他,他追过来说:“那不妨这样,你点点头。”

    我闭着眼没好气地对他说:“不。”

    他揽我入怀,熟练地解开我的扣子,在他这里,是也好,不也好,叫也好,不叫也好。结果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留下。最终的最终,我们还是会相隔两地,相忘于江湖。所以他从不真的对我做什么,即便赤裸相对,他也把持得住。

    至于我……

    我会动摇。有他在,我便越来越少地会想起谢询,不想不是因为不爱,而是白天大多数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别的事上去,到了夜里,思念如潮,将我卷进无边的梦,梦里都是他,可他从不跟我说话,所以我知道那些都是梦,如果是他,一定会跟我说话。至于珠儿,无常走后我几乎没有机会想起珠儿,心里觉得似乎她也不能再伤我什么。

    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水已去,吴商那堵冻得人发抖的白墙在我们冷战的时候随着水位逐渐矮下去直至消失,闷热又一次席卷这座古寨,南方的冷和热对于我这个北方人来说都那样难熬。我求吴商捏诀在屋里弄一些冷气,他用眼光鄙视我,说那些白色的看着像墙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鬼气凝结所成,所以他才不让众人没事出来瞎溜达,以免让亡灵勾了魂变成墙体的一部分。我问他凛江哪来这么多鬼气,他似乎也懒得跟我解释,只说了两个字:“存的。”

    夜里我又隐隐约约听见山中有人唱歌,不过有吴商在身边,我睡得倒还踏实。后半夜,吴商被噩梦惊醒,他唤了声“丁灵”,把我也叫醒了。他最近时常这样,以往都会把手伸进我衣服里,今夜我率先出手,翻身把手搭在他身上。

    吴商握住我的手,在我迷迷糊糊时把食指放进我掌心,我攥起他手指,沉沉睡去。

    “小东西……”熟悉的气息中,他轻揽住我,周身寒凉,赶走了夏日的闷热,“我回来了……”

    “无常……”

    我转身时已被他横抱在怀中。耳边风声呼啸,他好像正穿梭于行云之间。

    他回来了,在我以为我会忘记他、不再在乎他的时候,他如巴山夜雨悄悄降临在我梦中。依旧是如云的声音,如雪的衣裳,如画的模样……我看着眼前的他,十几天未见,恍如隔世。他依旧潇洒随意,风中沉香清冷孤寂的气息,一如他千百年空守娇妻,孑然一身的执着。他的柔美与刚毅最终沉淀于下巴与颈部的简单线条里,是我魂牵梦绕的模样。

    “无常。”

    “有吴商陪着还不够?”他随口说出的话里带着轻嘲和醋意,风停了,我听见开门声,流转了目光瞥见窗上原来挂着的那幅画换了,今日挂的这幅画里画着一位提灯的少女,灯下是一簇簇的青草,草里有两只蟋蟀。少女低头看着虫儿,如墨的发丝随意垂在脸侧,依旧看不见模样,总让人忍不住遐想,那样美好。

    怎么当时他也在场吗?这样的画面……他应该站在哪个角度?

    我看那幅画看得痴了,待我回过神时已被他放在床上。

    冥府此刻也是夜,烛光摇曳,寂静无声。我们很久没见,在这样的夜晚重聚更胜新婚。这一次大水他带走了百万大军,一走就是很多天。我觉得我把他忘了,可再见到他才觉得我是当自己死了,这些天我不跟吴商说话,有时候是把吴商当作他来耍脾气。曾经我总怕自己会分不清,到最后果真还是分不清。

    他今日束了发,那玉做的发簪白如凝脂,与他墨色的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抬手去碰,却被他抓了手腕扣住:“以为吴尽是我。”他说。

    我错把吴尽当成是他的事他竟然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吴商吗?可为什么那天夜里他没出现。

    “无常……”

    “我都知道。”他冰凉的手按住我的唇,“离吴尽远些。”

    “我……”我想说什么,但最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在乎我,自然希望我远离所有危险的人,再者,若我的言行让他有所误会,那即便我再三解释也是苍白。

    最近我不太爱解释,包括面对吴商,很多时候话我只说一半,另一半我不敢说。怕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会,毕竟吴商不是我的谁。

    那天雁菱出手很重,我到现在还觉得喘气时会疼。这件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说,一方面我心里是怨吴商的,怨他比吴尽来得晚。可他没有任何理由陪在我身边不是吗?他有未婚妻,那才是他的责任。当然我也怨无常,怨他那日把我推给了吴商,怨他不知道雁菱会对我出手。可说到底他是珠儿的,我凭什么怨。

    我有的时候真想一气之下就嫁给吴商,让无常孤独一辈子,谁让他对我总是忽近忽远,忽冷忽热。可我又觉得自己凭什么怨别人,他们又不是我的谁。

    见到吴尽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的询,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好像不对,询是冷的,他有温度。但我依旧放下了所有的担心,我想有温度的应该是吴商,可毕竟他们没有这样相像。糊涂我当时笃定那人会救我,现在想想自己可能拼大了,万一那人没打算救呢?毕竟他不是吴商,更不是我的询。但那时候我为什么就把他当成了询……

    “别被他外表迷惑,他不是我。”他将我的手放在他脸上,垂下眼来,浓密的睫毛档去了眼中的情愫。

    “无常……”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爱你

    “我多想把你困在这里,哪怕你日日求我放你走,哪怕你在我因公出府的时候苦苦等我回来。”他闭着眼,把冰冷的吻落在我耳垂,“丁灵,你是我的。”说完用那双无比寒凉的手将我捧进怀里。我感到冷,又觉得暖。心口疼的地方火辣辣的,原本就觉得雁菱那一击让我呼吸郁结,现在冷热交替更让我觉得几近窒息,我闭上眼,呼吸困难,那冷和热如一双手,将那憋闷的感觉由胸口推向喉管……

    窒息感席卷大脑,终于,我无法忍受,偏头呕出一口污血。

    “你伤了脏腑。”他仿佛早知道我会如此,随手从床边椅子上拿了帕子为我擦去嘴角的血。

    他的长发总那样随意,让他看上去如画中的仙人,我忽然笑自己痴傻,他本就是神不是吗。

    有侍女端着盘子进来承上一碗清水。那女子惨白的脸色,不知是不是觉得尴尬。

    我不敢说话,漱了口,那侍女便低眉顺目地退下,全程眼皮不抬一下。

    “你平时在帅府是不是超凶,”我看着那女子关上房门,“她眼皮不敢抬一下。”

    无常浅笑:“侍女大都是纸人,没有什么灵智。你若觉得没有乐趣,我再调教。”

    我躲在他怀里,感觉到有白色的光从他身上流向我,那光透着温柔的寒凉,如他一样虚幻。沉香的味道愈发浓烈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清新顺畅的呼吸感。我看到那些光芒逐渐融于我身,先前火辣辣的灼烧感终于无影无踪。

    “三。”无常摸着我的头紧拥着我,他今日情绪有些怪,不知是太久没相见还是因为别的事,总让我觉得带着哀怨,“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伤了哪里都该是我来医。”他边说边吻着我的耳廓,“我的三三……”

    我被他的气息包裹得密不透风。在沉默中感受着伤口的闷疼逐渐消失,呼吸终于顺畅起来。我知道他定是又舍了不知多少修为来医我,这样的消耗,我内心该有多自责。

    “对不起。”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声音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的样子。

    但他听见了,所以他忽然往前凑了凑,我因他的举动屏住呼吸。他很重,我不得不闭上眼,第一次思考我们究竟离得有多近,直到那沉香的味道弥散在我脑海深处,我才觉得自己呆傻。有多近……这恐怕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

    我凝眉忍着那些阴寒,虽然冷,却更需要他紧拥。他大约是见我实在难受,轻轻叹了口气,缓和下来:“今日随帝君大人到紫微垣述职,见到了紫微大帝。”

    难怪他今日有些奇怪……他们两个相见,会想杀了彼此吧……一个拥有我,却知道另一个曾想尽办法得到我,另一个拥有万物,唯独没有我。

    “他挑衅我,说……”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清晰、明朗,阴柔……“说你心里有他。”

    我心里有他?我的紫微大帝,我心里确实有你,可是和有谢询不一样。那完全是出于朋友的“有”,又或者是出于责任的“有”。不过也对,有就是有,对男人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你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他。”他音色严肃,说得我一愣。

    哈!和一介武夫谈恋爱,吐血只在一念之间。他这样九曲回肠的一个人,这种问题都能问得出口……是直男癌晚期?还是脑子被门挤出脑壳了?

    “你什么意思!”我挣扎着推开他坐起身,从床边拿了一件大袖衫披好下了床:“谢询,你……”我想骂他,可念在他刚为我医了雁菱捶我的伤,我只好忍住气瞪着他。没办法,知恩图报,我不能对他这么无情,虽然他这一刻特别讨厌。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现在恐怕已经被我扎成刺猬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惊慌失措。这是一脸无辜?我是真心想骂他呀!算了算了,这不是我的错,是珠儿没教育好他,谈了三世恋爱,跟没谈一样!

    我扭头伸手就要推门,手指还未触及门板,一根锁链便从身后缠住了我,接着那链子往后一紧,我人就飞回他怀中:“跑?”他在我耳边低语,“你能跑去哪里。”

    “谢询!你混蛋!你说话不过脑子的吗!”

    “我只对外人过脑子。”他心里似乎有怨气,那双眼看着我,炙热的眼神似乎要将我吞没。

    “离吴尽远一些。”他忽然道,“能不见就不见。”

    我惊讶于他居然又一次提起这人。吴尽和吴玄这两个人总给我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其实不用他说,我很自然地就躲着他们,尤其是吴玄,靠近他我就会有一种濒临死亡的错觉。

    “命令?”我问。

    “军令。”他严肃道,阴冷和寒凉随着他的话扑面而来。

    “放开我。”我挣扎。

    他收紧手臂,重新审视:“本座把你养得如此白净,你不该好好报答吗?”他说着话,凉凉的鼻尖浅浅滑过我的耳廓,“我的三三……”

    冥府没有阳光,据说所有的自然现象都是紫微大帝和帝君大人两个人用法术创造出来的。至于帅府,全凭谢询点缀。帅府处处雅致,无论建筑还是装饰都不失大家风格,我猜他一定博览群书,只是没想到,书生这般食色。

    无常将我困在冥府,确切地说困在无常帅府。帅府很大,我软着腿逛了整整一日竟没有走遍。这一整日,他就跟在我身后,背着手溜溜达达,自认识他,我从没见他这样开心地笑过。

    “无常。”我站在廊下看着院里的桂树,“珠儿喜欢桂花?”

    他从身后揽住我:“那树下的泥是新翻的,傻姑娘,珠儿没住过这里。”他将我裹进那白色的长袍。

    我垂下头,觉得他骗我。他并不解释,随手一指,那桂树便消失了,我心头一凛,刚想说些什么,他翻手间又一株海棠出现了。海棠花开得明艳,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你喜欢春日里的海棠,夏初的国槐,秋日的金桂,冬季的腊梅。你喜欢看胖喜鹊,喜欢收集石头,喜欢傍晚后海上的灯影,喜欢笛和萧,喜欢筝和琴,喜欢浅色衣裳,喜欢睡觉,喜欢吃酸辣,喜欢看杂书,喜欢调侃好友,喜欢我白色的衣裳,喜欢我。”他边说边抱起我坐在廊下,轻轻环住。

    “你调查我?”

    “我爱你。”他吐气若云,轻柔得让人沉醉。

    我哑口无言。海棠花在微风里摇曳,偶尔几多落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消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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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介绍:
《考古工作B录》系列卷二
研二女生丁灵跳下忘川结识天庭紫微大帝。湘西卧凤岭古墓藏着女主前世的秘密,发掘中女主痛失挚友。原本打算回京,却在途中遭遇绑架,陷入与世隔绝的法门之中……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考古工作B录之法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