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没地方存垃圾
我的娘亲啊……我的心都要给他跪下了,别说一套,我觉得纵观整个地球也没人见过没入土的一个宋代茶具啊。我颤抖着双手,麻溜地把杯子放回圆凳上,余光瞟见那个大肚子叔叔也赶紧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原来他刚才那么恭敬是因为这茶具啊……我滴个亲娘……林教授!快带着郝教授来收古董啊!绝世的龙泉青瓷,一整套啊!宫里也不见得有啊!
我心跳加速,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算平复了心情。吴小哥始终盯着我,他坐在那里说不上来是不是在笑,但放在膝盖上那只手拇指和中指正似有似无地轻轻搓着,好像是在想事情。我有些局促不安,只能对着他假笑。
轻风拂过,从他的方向带来几抹淡淡的幽香。我借机岔开话题:“你晚上失眠吗?”我问他。
“不。”
“那你为什么要用香料,而且味道那么浓,总也散不掉。”我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夜里点了迷香。”
“没有。”他忽然沉下脸站起身,“你写吧,写好给他。”说完他走向门口,开门出去了。
桌边站着的中年男人见他出去了,立刻从怀里掏出纸笔走到我床边:“姑娘这样写方便吗?还是我给你找个什么东西垫着?”他环视四周,盯上了桌子上的茶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茶具放在桌面上,拿了木茶盘给我当小桌板。
我看着他递到我面前的笔:晨光!这么现代的文具!
“大叔!”我叫他,“晨光的!”
“啊!怎么了?”那位大叔一脸懵,“孩子上学不都用这个吗?”
“大叔你有手机吗?”我顿时看到了希望。
大叔点点头:“有啊,不过内寨没信号。给你也没用,也就打个游戏。”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我给您一个电话,您到有信号的地方帮我打个电话行嘛?”
“行啊!”大叔一笑:“这事儿不用你说,那小子都嘱咐了。说出寨子第一件事先给你家里打电话,怕你家里人担心。你就算不跟我说,我也会跟你要电话的。不过我嘴笨记性也不好,你写封信给家里,他们一看就明白了,另外你还需要什么都写下来,他说顺丰快,不用考虑邮费,我们可以到付。”
大叔的话说得让人心里格外舒服,我刚拿起笔顿时觉得哪儿不对:“他?”我问,“吴小哥?”
大叔顿时一脸认真:“那不是他还能是谁,你指望白宣翊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帮你操心这些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呆,昨天晚上对着他比划了半天电话和手机,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来,他那会儿不是不解我在说什么,而是在彻底的鄙视我……这个腹黑的男人……算了,我就装不知道。不就是顺丰吗,要真的是到付回头还他运费不就得了。
奶奶:
展信悦。
我离家后前往与黔东毗邻的湘西孔雀岭一带对一座初唐古墓进行抢救性发掘。一行十六人到达湘西后辗转经过梅市村与大角村两处村落,后由盗洞进入古墓,怪事频发。基地事故导致同学丧命,在危难之时幸得池月舍命相救,她以封魂大阵断绝主墓室与外界关联。然,池月因此重伤,我在医院陪床。6月5日夜,禹州旧识凌云湛来院为池月办理转院手续,交接后我于6日晨与同学沈星言相约回京,去超市给大家寄走特产后打车回宾馆,途遇歹人绑架。被带入畲族秘境,并以祭河神大典为由欲陈尸凛江。幸上天庇佑,得山中人指引,被一吴姓男子所救,带回凛江寨。寨中族人热情好客,对我照顾有加,我因随江水而下略有受伤,需在此地静养康复才能回家。(这一句不能告诉我妈。)目前身体一切安好,万望勿念。不知您近况如何,三三甚是想念,心中多有不安。望回信告知。
另,古畲族与凛江寨均在古老的符咒结界之内,恐警方无从查找,故无需报警,且让小姑寻个缘由,说我安在即可。转告家师,苏莠蓉古墓切勿再探,一切等池月醒来再做打算。
如果家中快递方便,请让我妈给我寄一些东西过来,清单如下:
1。书桌左下角抽屉里绿瓶精粹水、蓝管颈纹霜、棕瓶和黑瓶精华、面膜多多益善;
2。洗手间白色瓶装洗颜粉、小金管防晒和黛珂防晒霜、化妆棉、透明黄瓶洁肤水;
3。浴室蓝色桶装沐浴露、粉色洗脸仪充好电再寄给我、牙刷牙膏、毛巾浴袍睡衣;
4。这边没电,让我二大爷给我找点娱乐方式,驱蚊水和止痒露还有晒后修复都要,不限量;
5。总之我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山里温差大,不便之处很多,你们集思广益给我多寄点东西昂~
吴小哥说法门之外有人会帮忙寄信,我让他留电话在信里,想我时可详询这位大叔。
想家回不去的三三敬上
某某年(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年)五月初九(这边过农历)
写好信,我将笔和纸递给胖肚子叔叔:“请问大叔贵姓?”
“免贵,姓潘。”大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姑娘还有什么要转达的?”
我想了想,要过潘大叔的手机,把爸爸和奶奶的电话存在通讯录里:“您给我爸或者我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妈知道我受伤了,不然您每天都会接到骚扰电话。”我严重强调了说漏嘴的严重性,“还有,我小姑是人民警察,她可能会顺着您的电话把您家里祖宗八辈查个底儿掉,您一定做好心理准备。”接着我露出一张牲畜无害的笑脸,“您可能会收到一集装箱的货物,我妈比较拿我当大龄低能儿养。”
潘大叔听了呵呵直笑:“放心,咱们寨子里别的不说,屋子多地方大,到时候找几个离这里近的房间给你放东西。”
我心里美滋滋的,要是我爸能给我整个发电机就好了,我就可以在这里刷剧打游戏,不必日日担心无聊。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总有恶魔抨击你的欲望。
“我没地方存垃圾。”吴小哥的声音响在门口,他好像一直在门口站着,也不知在干什么。
第十七章 较劲
潘大叔和我因为吴小哥的话都有些失落,不过潘大叔还是光动嘴不出声地对我说:“别理他。”我应声点点头。
潘大叔出门的时候跟吴小哥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那些鸟语我一句都分析不出来,只好干坐在床上等千香。结果千香没等来,却把宣翊等来了。
“靖云。”白宣翊的声音很晴朗,他不知遇见了什么高兴事,“潘大叔也在呀!”他笑嘻嘻地走进房间,“小美人儿。”这称呼,让我想起了无常的御用下属素泰。今日白宣翊这样叫,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白大夫。”我朝他点头问好。
“这么有礼貌呀!”他拉着圆凳坐在我床边,“手。”
我应声把手伸出去,却在半空被另一只手攥住了腕子。我和白宣翊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吴小哥正用警告的目光盯着白宣翊。
“你的礼雁和好几筐鱼都送到雷家了,俩姑娘都不够啊!”白宣翊伸手攥住了我的手掌,“诊个脉而已,我不跟你抢。”
吴小哥依旧看着他,他坚毅的目光里透着阴冷,我夹在中间,觉得自己的处境格外危险。我想把手抽回来,结果两个人谁也不撒手。
“二位大夫,不好意思啊。”我弱弱地边说边拧着手往回缩,“我有男人了。”我觉得这是个脱身的好理由,一般情况下陌生男子抢夺女人,肯定不会抢已婚妇女。
果然,白宣翊一惊,松开了手:“是吗?”他起身双手朝我伸来,吴小哥出手极快,一把抓住了白宣翊的手臂。
“我鉴定一下。”白宣翊很认真地说,“摸骨。”
吴小哥依旧不说话,锐利的目光盯着白宣翊,像要把他轰出去。我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宽慰他,其实鉴定一下也没什么,白宣翊总不会掀开被子来看我吧。再说,他鉴定完就可以死心了,你们俩也不用在这儿争这个那个。不过这两个人真是奇怪,白宣翊来给我诊脉而已,吴小哥为什么不同意?
白宣翊见吴小哥态度坚决,最终放下手,吴小哥也松了手,又将紧攥着的我的手放回我身上。他顺势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从裤兜里摸出那个白瓷小葫芦瓶,倒出两粒药塞进我嘴里。他的药都特别难吃,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茶桌上的水杯。他犹豫了一下,出门去了。
“他的药都特别难吃。”白宣翊对着我眨眨眼,“你真的是有夫之妇啊?”
我点点头,很诚恳地看着他。
他却皱起眉来:“这么重口味吗?连少妇也不放过……”
我一脸懵,这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哎!”我一张嘴,满嘴的药味苦的我想吐,“他是大夫我是病人,你想什么呢!”我忍着恶心不断地往下咽。
他撇撇嘴:“病人?病人都在我们家医馆呢,怎么就你上这儿来了?”
“我病情严重啊!”
“病情严重的都在土里呢!”宣翊气呼呼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跑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个破守墓的,真当自己是总瓢把子,抢个妞就往房里塞!”他小声嘟囔着。
我说那日怎么会在墓里遇到吴商,原来他是寨子里守墓的人呐!难怪他的婚事都要长老们定夺,人说守墓的人八字独特,还都是像沈星言那样的纯阳血,一般人不好与之婚配,必须要精通命理的人通过合算八字,才能找到与之相匹配的佳偶。不过这个守墓的人可真凶,别说鬼,就连人见他都要收敛三分。
白宣翊回到我床边,突然嘿嘿一笑。我不知他美什么,正纳闷,他突然掀开被子抓住了我的腰。
“啊!你干嘛!”我刚要推开他,他手向下一推摸到了我的胯骨。
“不对呀……”他松开手帮我盖好被子,自己坐回圆凳,“你这骨骼……”他边说边想,突然抬眼看我:“姑娘的丈夫……是活人吗?”
他这话一出口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你这都能摸出来?”
“从面相上看,姑娘眼神纯洁,眉根密实紧贴肌肤,脸颊微红,皮肤清澈,手臂纤细紧实,颈项修长纤细,腰身曲线柔美。这都是少女特征。”白宣翊说到此双手比划了一段距离,“可是胯骨确实有略微分离。从骨骼上讲应该是被开发过了,可是皮肤、面向、身材均未妇女化……除非是个阴人在滋润,不然不会有如此阴盛阳衰之表。”
我听得瞠目结舌,这种话可以拿出来当着我的面探讨的吗……我是随口一问,他就这么当病理诊断,还毫不避讳……
“我推断,”他露出神秘的一笑,“你们没做过几次吧?”
我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脸上忽冷忽热,后背嗖嗖冒冷汗。这般不给面子,往后……还怎么好好玩耍。
“你碰她了。”吴小哥走进门,将一把崭新的水壶放在茶桌上,“自求多福啊。”说着吴小哥倒了杯白开水走到我旁边递给我。
“什么叫自求多福?”白宣翊好奇的问,“碰了会晦气吗?”
吴小哥从腰间掏出一张浅黄色的符纸递给白宣翊:“不好说,她身上有印。”
我身上确实有印,是星主下的封魔印。但是也没有碰了我就倒霉的道理,我瞪了这两个人一眼,滑进被子。
白宣翊接过那个叠成三角的咒符:“说得就跟你少碰了人家一样,有夫之妇也不放过。”他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符,“谢了啊!”
吴小哥没回答,垂眼看着我。我懒得理他,侧身转向床内的那面墙。
太阳渐渐西斜,白宣翊出门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吴商。气氛有些尴尬,因为他刚才对白宣翊那样说我,就好像我是中世纪象征着不详的女巫。他也不像是会跟我道歉或解释的样子,也没准他是真的觉得我带着印很晦气?
“喝水。”他冷言道。
“不喝。”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屋内的气氛终于降到了冰点,不过我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搬出去,或者我搬出去。”既然觉得我晦气就不要把我和自己放在同一个房间里,以免我们双方都遭人口舌。再说,我和他都是需要清誉的人,这样不明不白住在一起,对我们双方都不是好事。我未嫁,他将娶,我可不想当狐狸精。
床微微沉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向床外侧:“丁灵。”他叫我。
我心生厌烦,有意和他较劲,最终还是因为心虚和被捏得两腮微疼而放弃了抵抗。之前他还叫我苏姑娘,现在这般不客气,想是知道我蒙了他,所以来兴师问罪。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宣翊和千香自然会告诉他我叫什么。再说我叫什么与他何干。我再一次把脸往回扭,他却捏的更用力。
“放手。”
第十九章 会藏
“你怕我学你用药还是怕我说出去?”白宣翊抱起胳膊靠在窗下柜子边上,“又或者……”
“她。”吴商走到我身边往我嘴里塞了药,转眼看向床边的年轻人,“是我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我什么时候成他的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很生气想解释,可白宣翊眼中的错愕和房间里异样的安静让我手足无措。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我嘴里的药很苦,但这种压抑的寂静让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病人。”吴小哥瞥了我一眼,冷漠淡泊的眼神和医院里的大夫大相径庭。他大喘气地说完这两个字以后我听见千香和帮我洗头发的小姐姐松了一口气。我也暗自庆幸,幸亏他没说我是他收回来的通房丫头,不然我觉得我今晚就会横尸于此。
“吴商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讲话都分好几段,吓死人知道不。”千香埋怨着。
帮我洗头发的小姐姐笑着给我头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类似于洗发水的东西,没什么香味,也没什么泡沫。“先生,关窗。”她说,“姑娘有伤,怕风。”
宣翊立刻起身关起窗子,吴商漫不经心地把另一侧的窗子关好。这里的人都很友善,也很贴心,我心里十分感动。可不知为什么,吴商这个人总让我觉得……阴沉而压抑。他的话我猜不出真假,我想回家,但我真怕他不放我回家。
小姐姐认认真真地给我洗了好几遍,直到帮我把头发擦干、梳通顺,才柔柔地说了声“好了”,然后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等着“正主”给我动刀子。
吴商拿了把剪刀在手里,用随时能飞出去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转着。他漫不经心,我提心吊胆。万一他手里的剪子真脱了手,那肯定是我倒霉。
正主下手很干脆,咔嚓咔嚓几声响听得我肝儿颤。没一会儿我便看见地上长短不一的碎发,头也跟着觉得轻松不少。
他手法很娴熟,拎起我头发的样子并不像是第一次给女孩子剪头发,我猜他年轻时候说不定在大城市的发廊里打过工,深谙剪洗吹一条龙服务。
七八分钟后吴商把剪子扔到一边,我以为好了,没想到他竟举起剃刀来。
“哎!”我见他想也不想就要下手赶忙拦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直起身,等着我说后面的话。“那个,麻烦你别剪太短啊,万一你剪的不好看,给我个到理发店修整的机会。”
“这里没有理发店。”
“我说我回家以后。”
他迟疑片刻,俯下身凑到我耳边冷言道:“我就是你的家。”说完挑起我一绺头发刷刷地削起来。
我闭上眼视死如归,撇着嘴任人宰割,其实我知道他多半是因为我不信任他剪头发的技术所以才借着之前跟我说通房丫头的事开玩笑报复,虽然这玩笑开得有点吓人吧,但是成功地给他阴暗的形象增添了一抹……颜色。
白宣翊看我露出嫌弃的神情,笑眯眯地对我说:“美人儿,来我们家呀。我给你治,保证态度友善!”
我看看他,又想了想吴商。这两个人,一个不正经到没朋友,一个腹黑得没对手。都没有医生的样子!
吴商下手利索,没一会儿我就觉得脑袋轻了很多。宣翊站在我对面一直抱着胳膊指指点点,什么这边多留点那边少留点,最后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我的头发终于历劫而生。
眼前的白宣翊摸着下巴啧啧称赞:“吴商我跟你说,你堂哥和你堂弟要是知道你在屋里塞了这么个丫头。啧啧啧……”
“不会。”他用毛巾抽打我肩膀上的碎发,“她是有夫之妇。”
白宣翊挑起眉:“人家的夫还没完全开发这姑娘,况且……”
“你俩行了啊,”我打断了白宣翊的话,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千香还在屋里呢。带颜色的出门说去。”我提醒道。千香这小姑娘也就和池月差不多大,还是不要过早听见这些的好。
吴商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女式的衣裳放在长桌上:“来,换药。”
他换药的时候顺便帮我擦了身上肩上挂着的剪下来的碎发,屋里的门窗都关上了,千香和宣翊还有那个帮我洗头的小姐姐都知趣地自觉到门外等。他三下两下解开纱布,小心翼翼刮下药膏,然后用清水给我擦净伤口旁边的区域。我依旧没有痛感,他再三检查了伤口,又翻开我手臂按压着某些穴位,偶尔问一句麻不麻,我始终摇头。上药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最终把调好的药膏涂在了我身上。接着他剪掉所有的纱布,开始帮我擦往下的部分。
“我自己擦。”因为我不习惯这样暴露在异性面前,更何况是个陌生人,又是个即将结婚的人。
他不说话,帮我擦了后背,然后将毛巾递给我,让我自己擦前胸。缠纱布的时候我觉得格外尴尬,他见我面红耳赤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我接生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所以你几岁了?”有别的话题,我们之间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三十。”他纱布缠的很娴熟,没一会儿就缠好了,“我第一次给人接生的时候十四岁。”说着他把纱布系在我心口,然后盯着我胸前的封魔印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还在玩泥巴。”
“嗯。”我有意挡住那印记,他随即站起身,浓郁的香气随着他起来的动作弥漫开来。
“你又用迷香……”我只觉得这味道越浓烈,我的困意越深,“小心有依赖性还有副作用。”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四下漆黑,我依旧在床内侧躺着,吴商在外侧。他均匀的呼吸就在我耳边,今日他离我有些近,大概昨晚是不是太靠边硌到腰了。
闭上眼我继续睡去,没一会儿又听见了昨天的声音:“丁灵……”她声音回荡在风里,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我张开眼,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痛感,不是梦!
“丁灵,那么多人人鬼鬼都因你而亡,你却睡得安稳?”她狞笑两声,“还有那个人,他为了你散了元神……”
我应声正欲起身,却被吴商按在了床上。
“窗外有……声音。”我没说有人,也没说有鬼,因为窗外的本不是人,可是明明无极之阵后巫已经魂飞魄散,为何又在这结界之内的世界里出现了。
他摸着我的额头:“窗外没声音。”
“有,我听见了。”我拨开他的手,“真的听见了。”
他抓着我手腕诊了脉,然后起身点亮了房里的灯:“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在吗?”
我摇摇头:“没有。”
“所以窗外没声音。”他回到床边,“你睡吧,我看着你。”
我闭上眼,恍惚中那声音又出现了:“丁灵……”
不等我睁眼,吴商冰凉的手指已点在我额头正中,随着他手的离开,我张开眼,看见一团红色的烟雾被他拎出了我的头。
那红色我认得,无极之阵中巫确实化成了这种颜色的雾气!
“会藏。”吴商眯起眼,沉声道。
第十八章 别再碰她
我说出这俩字儿顿时后悔,骏的话我又忘了!不过还好,吴小哥可能反应迟钝,目前还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谢天谢地!
他忽而松开捏着我下巴的手,把水杯放在了床边,双手撑在我头两侧重新看着我。这姿势有些暧昧不明,我顿时感觉到压迫和威胁。
“我喝。”认怂是保命最好的手段。
他唇角似乎有意勾了勾,起身从旁边拿了水杯递到我嘴边。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小声嘟囔了一句:“强买强卖。”
他紧跟着又往我嘴里塞了一个药粒,然后坐在床边盯着我:“水族一夫一妻,苗族偶有一夫多妻。社会发展,少数民族汉化,不少大户人家会暗自流行通房丫头和侍妾一说……你以为我救你回来是白救?”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急了:“你不是说等我好了就送我回家吗?”
“我说过吗?”他轻描淡写、邪邪魅魅地回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我扶着额头郁闷至极,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玩笑话。若是玩笑,这人还真是“幽默”;若是真的,那我宁愿沉在河里。通房丫头……侍妾……这都什么呀……
千香进来的时候一直回头看门外:“姐姐,你跟吴商哥哥说什么了?他看上去好开心啊……”
我哭笑不得:“说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还有侍妾。”吴商这个人,从见到他到现在,我怎么没发现他僵硬的脸能看出开不开心,难不成此刻他正在门外笑吗?
千香听了我的回答冲到我身边,满目绝望地趴在床边哀叹:“他是不是要把雷家二位姑娘都娶进门,大姑娘做正妻,二姑娘做通房!”
我也没心情好好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千香,你能陪我上个厕所吗。”
千香扶着我下床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窗外的风景。吴小哥的房间建在山上较高的位置,顺着窗口往外看,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房屋屋顶顺着山势起起伏伏。山脚下,一条宽阔静谧的河缓缓流淌。河水一半为墨绿色,另一半是浅青色。对面还是一座山,相对这边的山低矮一二,山间绿树红花,有淡淡的云雾笼罩在山顶,远远看去让人心旷神怡。
“整个寨子,吴商哥哥的这扇窗景色最好。”千香驾着我,“走吧,出去看看,外面台阶好高的。”
我被她扶着蹦蹦哒哒地跳到门口,吴小哥坐在门外的围栏上闭目养神,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让这张精致的脸更显棱角分明。他的下巴从某个角度看很像无常,昨夜就是,我看了会出神。
听见我们出门,他张开眼瞧着千香。
“姐姐想去厕所。”千香解释道。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千香很自然地把我交到他手里。
我垂眼看着数不清的台阶,又看看千香。腰间忽然一紧,吴小哥拦腰将我横抱起来,不紧不慢地朝楼下走。他看也不看台阶一眼,仿佛飘在空中似的。
我心里害怕,这要是两个人一起滚下去,估计我小命肯定不保。千香在后面跟着我们,满眼羡慕地看着我。她背着手,有些骄傲的样子,走得也很轻松。
“还疼吗?”吴小哥问。
“嗯。”我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眼睛,因为离得太近了。骏曾经告诉我安全范围内我最好不要直视异性。
“你应该喜欢厕所。”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句话说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喜欢厕所,我又不是苍蝇蚊子。
走下台阶拐到一侧,千香跑到我们身前推开了房门。一进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景区公共卫生间,然而转头之际我看见了特别不符合这个建筑群的一个洗手台——高档大理石,金色欧式水龙头,超大白色包边半身镜!还有半身镜里映着的笔挺的吴小哥以及他怀里蓬头垢面的我。
吴小哥往镜子里看了两眼,将我放下自己出门去了,千香凑上前小声说:“他对洗手间的要求格外的高,特别爱干净。”
“洁癖?”我问,“那是‘肛门期’没发育好。”
“不是洁癖吧,你进去就知道了。”千香扶着我走向里间,“小心啊。”
里间就是正常的厕所,不正常的是吴小哥的坐便器旁边竟然是书架!书架……难不成这人平时能坐在这里呆一整天吗?书架就算了,怎么什么书都有啊!竹简卷轴的《孙子兵法》,精装的《康熙字典》,超厚的盗版《道德经》《山海经》《葬经》混搭三合一,全套的《盗墓笔记》,竟然还有《哈利波特》!
我哭笑不得,随手拿了本《仪礼》翻出来看。这里的人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原来觉得少数民族聚集地神圣不可侵犯,现在觉得这里特别像剧组里的道具装备站。卫生纸也是方便降解的竹纤维纸,我真是不喜欢,就不能选柔软一些的吗?
出门洗手的时候我发现脚不疼了,看着镜中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有些心烦意乱。千香进来见我自己站着问我脚是不是好了,我活动了两下觉得痛感减轻了好多,开心到起飞。
“千香,我需要一把剪刀。”
“干什么。”吴小哥推开门,垂眼看着我俩,十分警惕的样子。
“剪……剪头发。”我指着自己的鸟窝头,从三月份到现在六月份,三个月没剪头发,头发上面都是分叉,又乱糟糟的团在一起,我很嫌弃这样的自己。
吴小哥见我好人一样可以自己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我抱回了他的房间。这一路距离不近,可是一个路人都没有,整个寨子给人一种没人住的感觉。
“所以晚上是你出去睡对吗?”上台阶的时候我问他,“还是你已经叫人帮我收拾房间了?”
他没搭理我,让千香去找人准备热水和剪刀。
其实我害怕剪头发,因为上次我私自剪了头发无常不太高兴。他说以后剪头发要告诉他,还对我说过三纲五常,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夫为妇纲,我知道,他就是有一点大男子主义。
仰坐在躺椅上,身边一群人围着。一个姐姐将热水倒在我头发上,用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着,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千香帮我压着衣服,偶尔会把我的头抬起来换一条干毛巾。我很不好意,这待遇堪比大公主了是不?
天色已晚,白宣翊来接妹妹回家,见吴小哥要给我剪头发,和吴商一起靠在窗边说起了我听不懂的地方话。
吴商手里摆弄着一把剃刀,边听好友说话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我,好像想给我剃成秃子的架势。白宣翊趁吴商蹲在柜子边找药的时候靠近我给我把了脉:“云啊,”他叫吴商,“她怎么还在发烧。”他把完脉面色有些并重。
吴商没立刻回答,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以后走到我身边摸着我的额头:“不碍事。”说完他又开始鼓捣那些药,有些不高兴地对白宣翊说:“别再碰她。”
第二十章 黑色的匕首
这是称赞?
疑惑中我见他手一翻将那团雾甩到墙上,墙壁忽然明亮起来,偌大的咒符在墙体上显现,咒文复杂,比池月用过的那些符咒细密很多。
巫的身形逐渐出现在墙角,她透着算计的眼瞧着我:“又见面了。”
“你没魂飞魄散吗。”我抓着被子,“询他以一半元神破阵竟不能伤你?”
“他?”巫轻蔑的眼神闪过不屑,“他要是舍了另一半元神,我确实没机会再现,不过丁灵,你可真是惹男人爱。紫微星维系天地之炁他都能给你。养你,顺手连我的魂魄也养了。”她瞥了吴商一眼,并没把他放在眼里,紧跟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瞥了他第二眼,“你……”
不等她多言,吴商突然出手,手指飞扬间一把黑色的小匕首“当”一声穿过巫的魂魄钉在墙上,几乎是同时,原本虚幻的那抹魂影骤然破碎。他出手太快,巫的话还没继续说下去就已经化作粉末四散开来。我定睛看着,只觉得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吴商手捏指诀在空中画着符咒,一道泛着白光的符将那些破碎的烟雾包裹住逐渐收缩,他捏诀的手指向白光和红烟缩小汇集处,道了声:“临。”
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裂缝,像吸尘器一样把那乱糟糟的一切吸走后裂缝急速愈合,夜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我呆呆地看着吴商走到墙壁前拔下了插在墙上的那把短小的黑色的匕首。他转脸来看我:“旧识?”
我正惊讶于他如此简单、快速地解决掉了一个千年厉鬼,根本没动脑筋想他问了什么,于是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要说旧相识吧,一面之缘;要说不认识吧,还交谈过一二。一两句话说不清,我坐在床上仔细琢磨了片刻:“就是刚过完年的时候我去了趟禹州……”
“行了,睡觉。”他显然没心情听我讲一个长长的故事,走到桌边吹熄了灯。
没有那个可怕女人的骚扰,我顿时觉得这个房间很宽敞舒适。躺在床上我心生疑窦:原先有亡魂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都会头疼,为什么巫在我身体里我毫不知情。而且先前星主和无常都没有察觉,他一个是冥府法力无边的老领导,一个是无孔不入纵横人鬼两界的使者,巫用什么方法可以逃过这两个人的法眼?不仅如此,摇光那个假大夫和玖栖这个真大夫也没有察觉,为什么?
“明日按时起床,饭、药不可再拖拖拉拉。”黑暗中,吴商无情地向我宣布“假期”结束。
“哦。”我郁闷至极:我是个病人,我需要养精蓄锐,我不要早起……我在心中哀嚎,可我知道明天他一定会抓我起床。起那么早干嘛,我又不上班,又不能乱跑,总不会让我去给他刷厕所吧!
“那个……我问你个事。”我说,“刚才你说‘会藏’……”黑暗中,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等着我把话说完,“那个魂魄到底藏哪里了?”
“皮肤、肌理、血液……都有可能。”他缓缓出了口气,“若是附身很容易被察觉,那魂魄就藏在表层,未曾深入。”
我听不懂,这些事也许只有谢询说得清楚。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给他讲一讲这件事。
“明晚我后半夜才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吴商突然问。
我点了点头,不过屋里这么黑,估计他也看不见我点头。正准备接着睡,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肩膀如果疼起来怎么办……”我最怕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我肩膀突然疼,如果真如他所说会那么疼,那我希望到时候所有的大夫都在我身边救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明日我跟他们商量,看事情可不可以拖一拖。”
我很感激他,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忙什么,但为了我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拖油瓶他能把重要的事搁一搁,我真的很感动。
“谢谢你。”我扭头去看他,他没理我,等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来,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我睁着眼算计着潘大叔是不是把信寄给奶奶了,又担心村里邮局懒得送信耽误事,想着家里这么多天没有我的音讯我妈一定急疯了,真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虽然我妈平时骂我骂得狠,可她疼爱我也超过任何一位母亲。哪怕我受一点伤,她也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我爸哭。
禹州那次我妈吓坏了,在家里跟我爸吵架说以后不让我上班,就要把我锁在家里将来找个缺祖宗的婆家嫁过去。这回她要是知道我遭人绑架,怕是真的会把我锁在家里。不过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没有我消息的日子她扛不住。
“吴商。”我叫他,“吴靖云?”我又叫他。他都没有应声。
他睡得很沉,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动静。其实我想问问他潘大叔多久能把信送到我家里,不过他大概是真的累了,不然我离他这么近,他怎么会听不到我叫他呢。想想昨晚,一点点小的动静他都能醒过来,相比之下今日明显没有昨夜机警。也对,今天上午我睡觉的时候他忙着自己纳采之事呢,婚姻大事忙起来那可真的是忙,累成这样理所当然。
叹了口气,我也闭上眼。
梦里,谢询将我搂在怀里,格外踏实。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枕在他手臂上,他轻笑着,将我禁锢在他宽阔的肩膀里。
我的肩膀抵着他心口:“今日我见到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很小很小很小。那人会在空中画符,就像你一样。我什么时候也能在空中画符?”
他鼻梁划过我的发:“你不如先学如何讨好我,我日日画给你。”
“我天生就招你喜欢。”说完我把自己埋在他宽大的衣襟里,闭上眼满心都是他清冷的香气:“询。”我念着他的名字,“我的询。”
天未亮的时候一阵歪风吹开窗户,闷湿之气扑面而来。我张开眼,发现自己一半身体抵在吴商怀里。他一条手臂搭载我身上,另一条手臂被他自己枕着。被子被我踹到了墙边,只有一个被角被他用胳膊压在我腰上。他依旧睡着,好像不知道画面已经变得有些暧昧不明了。
我就说俩人在一张床上睡要么就是滚在一起,要么就是一个在墙根一个在地上。这东西不受自己控制,睡着了谁知道自己会怎么翻来翻去。我想去关窗户,蹑手蹑脚地把他撂在我身上的胳膊往边上挪。
刚想坐起来,又一阵风卷着血腥味飘进窗户。我瞬间精神紧张,捏了剑诀在手。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隐约有小孩的哭声。这声音我听过,就在我顺江而下的时候,有那么一段路就弥漫着这种潮湿隐晦的气息,树林里隐隐传来的就是这种隐隐约约忽大忽小的婴孩阵哭!
第二十一章 你睡他床
“吴商。”我叫他。
“听见了。”他醒了,可能是我挪他胳膊的时候他醒过来的。这家伙醒着和睡着没什么区别,声音都那么均匀。“剑诀收了。”
“哦。”我松了手指。这家伙大概觉得我也不是什么高水平道门中人,也对。我除了会捏个剑诀和枷鬼诀,其他都记不得了。那会儿无常还教过我两个,池月也教过我几个,后来我都觉得没有剑诀好用,所以遇到事情都掐剑诀来防御。
“受伤的时候少用剑诀,消耗气力。”他低声说,“必要时候先用枷鬼诀和神虎提魂诀,丁甲诀也可以。”他顿了顿,“紫微诀会吗?”
“我只记得剑诀和枷鬼诀,其他忘记了。”
他的手忽然搭到我身上,然后向内一收,我被他箍在怀里:“明日开始学指诀,别指望千香保护,她八字弱。”他在我耳边说话的感觉和谢询有些像,再加上声音相似,我虚虚幻幻地会有种偎在无常怀里的错觉。不过,无常是冷的,吴商有温度。
我是清醒的,微微动了动没受伤的肩膀,意思是希望他能放开我。然而他竟又紧了紧手臂,如此一来我便呼吸都觉得费力了。他握起我的手,掰着我的手指掐了一个指法:“这是神虎提魂诀。掐一个我看看。”说完他拆开我的手。
我回忆了一下,由于以前用过,所以这算是复习,很快就掐起来,掐好以后举给他。
他握了一下:“可以。”然后拆开我的手,手把手地又掐了一个指诀,“丁甲诀,再试试。”
我看池月掐过这个诀,可是我属于手残党,无名指不好回弯,鼓捣了半天伸给他检查。他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教我:“紫微诀,试试。”
我费劲八五地把手指头缠在一起递给他,吴商摸了摸:“嗯,这个指诀也叫‘伏邪印’,遇到难对付的鬼怪可以用。”
我点了点头,在他的要求下变换着掐诀,不过我手小指短,需要两只手配合。
“要练到变换自如,否则没饭吃。”他像个黑脸阎王,严厉、古板、只看结果。
玩了会儿手指,我突然发现自己还被他裹在怀里。
我推开他箍着我的手:“我自己练,你休息吧。”谁知他又把我搂回怀里。
“大半夜的你这什么意思。”我很警惕,“吴小哥,你我……”
“询。”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是谁。”
我估计我做梦的时候肯定又乱喊了询的名字:“问就问,你别搂着我。”
“舒服。”他理所当然地说,仿佛我是他的私有财产,他愿意怎样对我就怎样对我,“也喜欢。”
“我不喜欢。”我试着挣扎了一下,他并没有妥协或放手的意思,“别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你这样占别人便宜,哪里算正人君子。”
“搭着舒服。”他把刚才的话说得详细了一些,“赌即盗,淫即杀。不用你提醒,你也别往歪处想。”
他说得义正严辞,可夜里不睡对于青年男性来说确实是一件容易犯错误的事,我的长相跟池月没法比,幸好躺在这儿的不是池月,不然肯定比我还惨。吴商跟我躺在一起只淡定了一个晚上,这是第二个晚上……我至少还要在这个寨子里呆几十个晚上……我的妈呀,我希望我奶奶或者我爸可以把我妈快递过来,这样我会安全一些。
池月……也不知摇光带她去哪里了。我还是会担心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别人吐血,如果不是内脏受损,正常人是不会吐血的。摇光也算是半个大夫,他一定能治好她的对吧。想到此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住在这里我收不到任何消息,天上的、地下的、人间的,都没有。我就像住在隔离保护区一样,这真的让人很容易焦虑。
冷风吹过,我很疑惑,湘黔一带向来闷热,为何会有如此寒凉的风。吴小哥说我有些发烧,觉得冷很正常,他把薄薄的被子往我身上盖了盖,我浅浅地睡了。询离开我两日,这两日的梦里都是他,虽然他不说话,却从未松开拥着我的手,梦里我会往那个冰冷却不失温暖的怀里躲,由于睡得并不踏实,我也会有意提醒自己床上还有吴小哥,不要梦境和现实弄混了。窗外婴儿的啼哭声时隐时现,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放在我耳畔,那哭声才消失。我猜那是吴商的手,他不是轻薄我,大约只是为了挡住那闹心的哭声。
往后再没有梦,我睡得很沉。
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间我想起吴商抱着我这件事,他可是个马上就要结婚的男人,我怎么在他怀里睡着了……
“嗖”地坐起身,天已大亮。屋里没有人,桌上摆着早餐。窗户已然大开,鸟鸣虫唱不绝于耳。看阳光的位置,早已超过了“早晨”的范畴。
“你醒啦?”一个甜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门口,倩影。说话的是个眼角带笑的漂亮姑娘。这姑娘我见过,是雷家人,她长得很明艳,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情蜜意地看着我,那双红唇润泽饱满,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咬一口。今日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衣裳,衬得她的脸很白净,很好看:“商哥哥说等你醒了催你吃饭,吃过饭吃药,吃完药让我看着你学画符。”
“姑娘好。”我猜她是雷媛,因为嫡出的女孩不会这样柔媚,可嫡庶之别永远不能跨越,对于庶出,最大的尊重莫过于在她们面前淡化嫡庶。
她眼里闪过一抹喜悦,但很快消失了:“叫我二姑娘,免得有心人误会了。”说话间她走到我床边扶我起来,“商哥哥说你的脚好了,可以自己洗漱,小心肩膀的伤。”她说得是关心的话语,可我听着却多了些醋味。
我知趣地点点头。洗漱这种事我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尤其不愿意麻烦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是庶出,想必这张脸在家也抢尽了风头。她虽不是趾高气扬,却也没有低眉顺眼,我看还是少惹为妙。
洗完脸吃了饭,这位二姑娘拿出一只竹哨,她吹了一段参差不齐的长短音,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看上去比千香还要小的女孩低头走进来,见到雷媛先蹲身行礼:“二姑娘好。”又对着我行礼:“尊客好。”紧接着麻利地收好餐具,端着托盘出门去了,全程我都没看见她的脸,因为她的脸垂得太低了。
“看她做什么,一个下人而已。”雷婵走到吴商的衣柜前打开柜门,拉开抽屉,十足女主人的模样。
“你睡他床?”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转过头来问我。
第二十四章 我死了
我见情况不妙,立刻捏了剑诀在手:“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随着我念咒,一道微弱的金光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些疑惑,原先都是白光,怎么今日成了金色。
四下无人,也无鬼影,房中却有几分鬼气,可是这气息很羸弱,和我以往遇到的亡魂比实在是太弱了。
“桀桀桀!”“咯咯咯!”这两种声音同时从我头顶传来,我暗骂了一声地方真不怎么样,并没有抬头。原因是我曾经两次被人袭击脖子,这种没带围巾的时候,我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跪到床边斜眼往房顶看,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晕过去。那是个什么?无法形容!
一个七八个月大的胖娃娃,睁着两只巨大的眼睛,手脚吸在房顶上,还有一条一米长的尾巴!他白白的皮肤上长了一层野草一样笔挺的树皮色的毛,此刻正用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我。
“桀桀桀!”“咯咯咯!”他嗓子眼里同时发出两种声音,让人觉得极为不舒服!
突然他一张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紧跟着朝我面门扑来。我立刻捏了枷鬼诀,朝他一指,同时挥剑砍过去。
长剑斩落,那颗头咕噜噜掉在了地上。我看傻了眼。
未等我害怕,我便觉得后背被人抽了一鞭子,那鞭子力气极大,我立时趴在地上,紧跟着后背一沉,什么东西踩在了我身上。我只觉得肋骨被压得生疼,嗓子眼儿里还有腥甜味儿。
后背的怪物是四肢爬行动物,我感觉它正往我头的方向靠近,游走的方式很像蜥蜴,但是我真的讨厌被这么沉的东西压着。趴在地上的手再一次捏起剑诀,我转动手腕,贴着头在身体背部翻了个剑花,剑气似乎削到了那东西,我只觉得后背一轻,立刻翻身起来跪在地上。
这次我看清楚了,眼前不是个婴儿,是个顶着婴儿躯壳的巨大的守宫!据说这东西可能有毒,我还得小心点。至于那婴儿是怎么回事,我余光扫视地面,奇怪,刚才那磕头呢……
正想着,后背又被重重地砸了一下:“桀桀桀!”的声音同时传来,我被砸了个趔趄,轻咳一声,有血顺着嘴角流下。双面夹击,当我是绝世高手吗!?
身后一阵阴风,我忙掐诀念咒:“金光速现……”后面的话没说,周身已经有金色的光芒,那颗头撞在金光上,闷哼一声咕噜噜又滚在了地上。我刚要松一口气,眼前一个大尾巴甩来,我握剑的手顺着他的弧度轻扬,穿插着步子躲开了尾巴,脚已在那守宫身旁了。
就是现在!
我“啪”一下把刚画好的符贴在了那守宫的背上:“五百雷神掌中存,推开地裂天也崩,精邪鬼怪若逢此,顷刻之间化灰尘!破!”这一串是我乱喊的,以前看电视里茅山道士都念念叨叨振振有词,我觉得我光贴一张符有点空白,可是天尊的宝诰这会儿念似乎不合适,金光神咒也已经念过了,这符纸上就剩下一个符脚的五雷符还没用上。其实五雷诀我也会,因为这个超级简单,就跟握拳差不多,于是我顺便握了个五雷诀。本来没想着有用,而且那守宫被贴了符立刻就跳到了窗边,大有逃走的架势。结果窗户一开,“咔啦”一道天雷正好劈在它身上,我当场傻眼。
窗户一开,我立刻轻松了许多,可是地上还有个祖宗。“桀桀桀!”那颗脑袋从地上几乎是弹到我脸上!我一偏头,它扑了个空!紧跟着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啊——”我几乎是瞬间就被疼痛夺去了一切能力,那疼来得极快、极猛,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只有疼痛蔓延……
再张开眼的时候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巷子里,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我身边没有人,只有一栋栋空荡荡的房子,房子都是木质的,再这样静谧的雨境中显得古朴而深沉。我顺着巷子缓缓地走着,手上没有伞。雨点掉落在我身上,不凉不热,很舒服。
走了一会儿,我看见前面有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他背对着我,像是在等我。也许是因为无常的缘故,我对穿白衣服的人,格外有好感。尤其是身着古装的白衣人。
听见我走向他,那人转过身来。他官吏打扮,戴着一顶小纱帽,白抱黑靴,长须虬髯,披着头发,一手持一本卷簿,另一手手持木牌,上写“日巡”二字。这人模样虽然严厉却并不可怕,见到我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颔首道了声:“七夫人。”
“嗯?”我有点摸不到头脑。
见我疑惑,他立刻跪下来拱手道:“小娘娘。”
我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他第一声是从“七爷”白无常的那边论的,叫了声七夫人,结果我没听明白,他反倒误会我以为我不高兴了,就跪下来从星主那边论,叫了声“小娘娘”。
我赶忙扶他起来:“尊神您言重了,叫我丁灵就好。我刚才没听明白,真是折煞我,对不住您。”
这位神仙大叔憨笑两声:“吓死我了,七爷是咱自个儿家人,我不行礼他也挑不出什么;这星主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咱哪里敢得罪。”
我勉强一笑,这八卦指不定传成了什么样,盛渊你要是敢把梦里的事说成是现实的事损我清誉,我就……我就……反正我心里装的是询,将来指不定还要嫁个地球人,你不怕给自己戴绿帽子你就瞎说去吧!不对不对,你不怕自己变绿就纵容玖栖瞎说吧!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些事星主不会同外人讲,如果他在乎我的感受,他不会说。如果他不在乎,那我不过是他解闷的工具,也不值得说。要是有人说出去了,一定是玖栖那只破鸟!
“敢问这位尊神怎么称呼?”我向他鞠躬问好。
他“噗通”一声又跪下来:“小娘娘耶,您行行好别跟我拘礼,这天上地下让那些当值的神仙看见,我这饭碗就没了。”
我赶紧又扶他起来:“紫微宫的人那么不好惹吗?”
他扶了扶帽子:“小娘娘,紫微宫!紫薇垣!中天北极紫薇大帝!万象宗师!众星之主!”他见我一脸茫然,将手里东西揣进怀里,指了指路,“这边走,我讲给您。”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个巨大的上坡……
第二十二章 也就你信
我先前就好奇吴商有多少衣服,雷媛这一拉柜门我才发现,这一整个柜子里也没什么衣服,多是书籍和一些木盒子、各种质地的罐子,整齐地排列着。
我知道住在这里一定逃不开未婚妻们的追责:“嗯。”我也希望这屋子里有两张床,最好这屋子是里外间,我们晚上睡觉谁也看不见谁,你这未婚夫又是点迷香又是搂搂抱抱,已经完全超出大夫的行为准则了。
“他和你躺在一起吗?”雷媛把书扔在桌上,然后又到墙边条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文房四宝。
“我不知道,睡前他还在忙,醒后他又去忙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睡哪里。”我提心吊胆地说着谎话,又想着说谎会在死后被拔掉舌头的传说。以前我都不信,可自从认识了无常,我什么都信……
雷媛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她高傲地把书本纸笔摆好,开始教我画符。她倒是个挺负责的“师父”:“你要先学会画符头,符胆。”她指着书上各种形状的小黑点,“这是三清道祖,这是三台星君,这是风火雷三将军……你都要背下来,我半个时辰以后要在纸上考你画法。”她向后翻了一页继续说道,“除了上述几种符头外,还有很多符以敕令为符头。在道教中敕令有两种常见解释,分别指三清天尊下达的法旨圣谕和道教符箓法篆书写的命令。你看,这是常见的六种,你今晚之前都要学会,而且笔顺不能错。”
以前池月教我画符的时候我都是依葫芦画瓢,虽然知道怎么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会儿八爷也觉得我不成器,画出来的符笔顺总是错的,所以成功率很低。不过在禹州那会儿我练了很久毛笔字,还专门练过画符的笔法,所以现在上手很快。雷媛看了一会儿:“吴商哥哥教过你?”她问。
“没有,以前有朋友教过,但是我学的不好。”我趴在纸上认真的勾画。
雷媛将一把尺子立在我额头和桌面之间:“确实不是他教的,他要是看见你这样画符,一定会用尺子抽你。”
“用尺子抽!?”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可是女生!”
雷媛伸出双手,她两只手手心红红的有些肿:“早上我和千香碰了他阵角的红线,他打了我们每人十下。”
我放下笔捧起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涂点药吧,都肿了。”
她甩开我的手:“从小被他打,早就习惯了。没事,井水镇一下过午就下去了。你快画,他说他回来你要是没学会不但要打你还要打我。”
“哈!”我拿起那支细细的狼毫笔,“给他一百个胆,他打一个试试。”我可不是寨子里受古典教育长大的女子,从小我就知道男女平等,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再者,上学的时候教委有明文规定,禁止教师体罚学生。就算我学的不好做得不对,他也休想对我动手!
画了一会儿,我自己觉得符头我画得有那么一些韵味了,就开始画敕令头和符胆。符胆是一张符令的灵魂,是符的主宰,一张符能否充分发挥效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有符胆镇守其中。 原来在禹州的时候八爷天天这样告诉我,很明显他那时候觉得我的符胆画得太随意了。
其实画符这个事挺难的,你写得太规范正儿八经的正楷字样反而不好。偏要有一些行草的感觉,才能算是勉强合格。而练习这个事儿也很奇妙,通常你铺垫了很久终于找到感觉的时候,灵感与尿俱来。“我去方便一下。”放下笔我走出门去。
推开门,醒来时还有的阳光不知藏到了哪里,现在天竟然有些阴了。眼下山中雾气很大,站在门口我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云在我身边飘,伸手去抓,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极细小的水珠,冰冰凉凉的。下台阶的时候我很小心,因为脚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是还是会隐隐作痛。今日往对面看什么也看不见,那座山连同山脚下那条宽阔的河都被云雾挡住了。不过我总觉得雾气中有什么东西翻滚,往远方看去似乎云雾中有一层说不出颜色的光晕。不过也看不了多远,大概是阳光在云层后努力想跳出来吧。
从厕所出来,眼前是一条幽深的小路,空气中不知是云还是雾随着微风飘过,给这条小路增加了一丝神秘。如果吴商没给雷媛留作业让她看着我学画符,我一定会在寨子里到处跑。醒来之后我还没见过路上的行人呢,不知这里会不会有小商铺售卖纪念品,那样的话我走的时候可以带回家一些。
回到房间,雷媛正在画符,见我进来她让开了椅子。
“你和吴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我问她。
她挑起眉:“商哥哥大我十岁,是看着我长大的。”
也对,吴商虽然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但他已经三十岁了。不过眼前这个雷媛,虽然看上去也和我差不多大但竟然那么小。两个人相差十岁啊!
“我听千香说昨日是他到你家纳采的日子,”听我这样说,雷媛点点头。“将来你和你姐姐都会嫁给他吗?”我这个问题问得不太礼貌,但一夫多妻的婚嫁习俗我真的是头一回遇到,而且是这样庄重的六礼仪礼,所以难免好奇。
“亲(qìng)娘如果应允,我们都是要嫁过来的。如果不允,商哥哥就得在我和大姐姐里选一个。”雷媛说到此有些得意,“我姐如果不愿意,那就是我嫁过来。”
听她这话,似乎雷家大姑娘不想嫁的样子。但还没等我发问,雷媛很快又说出了一句让我颠倒三观的事:“不过多半最后我俩都得嫁过来。商哥哥的身份,得是嫡长女才行,大姐姐即便不愿意,婚事是长老们定夺,我们做晚辈的也只能遵长辈命。不过姐姐就算嫁过来也不会和商哥哥同房,所以我爹才会想着让我陪嫁,大姐姐主外,我守好妻子的本分就好。”言外之意就是姐姐是个摆设,忙外事,她只负责伺候男人和生孩子……我的天啊……吴商,你这是多大的艳福!
“你们这儿守墓的人……地位这么高吗?”我疑惑不解,“要娶名门望族的嫡长女,还可以有妾室。”
“守墓的?”雷媛满脸疑惑,“什么守墓的,你说商哥哥是守墓的?”
“不……不是吗……”我觉得她脸色不太友善,“白大夫……昨晚天说的……说他是……守墓的。”对呀,白宣翊说得理直气壮,即使吴商当时出去了,以白宣翊当时说话的音量他也一定听得见,而且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又确实是在墓室里遇到他的呀。难不成他才是这里的真大夫,白宣翊是个冒牌的?也说得通,怪不得每次他都不让白宣翊给我诊脉。
“白二哥的话能信吗!”雷媛看样子气得不轻,“守墓的……也就他敢这样说!”她瞧着我,“也就你信。”
第二十三章 画符
她拉出我对面的一把圆凳,“我商哥哥,是这凛江寨唯一的先生,也是这凛江寨一脉单传的主人。内寨二百九六口,外寨两万三千余口人,只尊他这一位鬼师先生,也只尊他这一位寨主。”
我眨眨眼:“寨主?先生?他?”我环视四周,“过家家吗?”一个寨主,怎么也应该扛着一把几十斤的大刀穿个鼻环裹个皮草吧。吴商每天小黑褂、九分裤、小布鞋、迷你匕首……小毛寸顶着,撑死了就一寨主旁边跑腿的。
我觉得好笑,低头继续画符。寨主……我觉得潘大叔都比他有模样。
雷媛突然拿走我眼前的书:“你不信?”
“我信。”我忍俊不禁,“那你们寨子里是不是都是老弱病残?”
她气急了,把书甩在桌上丢下一句“不管你了。”气呼呼地跑出了房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该说这小姑娘天真,还是该感叹这寨子人口惨淡。如果吴商真的是寨主,那八成其他青壮年都去北上广深讨生活了,留下一个来照顾大家。
我在练习纸上勾勾画画,符头不难,多练几次就能成型。接下来要写主事符神,每道符的功用各有不同,什么事就该找什么主事之神,如同现今使用者权威或教授。我想了想,觉得太上老君也就是道德天尊地位太高了,我这个初学者不宜乱用;紫微大帝……我也不敢写;摇光在忙池月,肯定没空理我;无常在养伤,我怎么舍得麻烦他;帝君大人压根不待见我……要不我写天尊吧!他为人和善又最是慈悲,写他应该不会亵渎神明。
这样想着我在符纸上写下“东极清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的字样。边写还边背起了救苦天尊宝诰:“青华长乐界,东极妙言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度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这是我最喜欢背的宝诰,因为用词精妙,韵脚整齐,背起来简单好听。
写完主事符神还要写符腹。符腹就是符的肚子,此道符功用要用于何事作用、斩妖除邪或镇宅,在此处即可明了。我不用镇宅,自然就写下了“斩妖除邪”,在书上翻了翻,找到了符纸上的写法,依着模样描画着,心想反正也用不到,就当是自创艺术好了。
接下来要画符胆,这是我今天的主要功课。符胆的意思就是请祖师或者神明镇座这一张符令之内,把守此符的门户。一般常见的符胆是“罡”字,也有“井”字,也有“马”字,“化”字等不胜枚举。刚才雷媛看着我练了好几页“罡”字,因为这个字炁力最强最正,我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写完。最后就是符脚。
符脚变化很多,全看此道符本身用途而定。在禹州初学画符的时候我就觉得符脚很难画,因为符脚位置偏下,体型偏小,我只会画一种符脚,池月说这个简单的反而好用,就是一个三角上面有一条杠杠,杠杠上有五个点点,左三右二。配合五雷诀使用。
拿着一张画好的符我无比高兴,至少吴商回来钱我可以交作业啦!正得意,门声轻响。
“你回来啦!”我正想着交作业,没想到吴商就回来了。可一回身,我下半肢一整个透心凉。门口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白高兴了。
一阵风吹进屋,带来几丝阴凉。凛江寨有着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眼下是公历六月,闷热潮湿的环境总让人觉得喘不过气,若不是有避水珠,估计我现在只想呆在水里。避水珠改变不了的是低气压,太阳出来之前,山里清凉舒适,太阳出来以后,如同炼狱。能有阴凉的风吹进屋里,那也是吴商这间房子地势高、开窗大的缘故。
我走到门口,外面依旧有雾气,不知吴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这作业也不知合格不合格。没有表的日子很难熬,也不知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判断时间的,看太阳吗?太阳在云层后面,谁又知道几点了。
回到房里我继续画符,多画几张以免他说我偷懒。吴商这个人白天还是挺正经的,他有他要忙的事,忙起来不见人,不会让我觉得压力山大,这点还挺好的。彼此之间有个自由的空间,他不必像看贼一样看着我,我也不必像做贼一样在他眼皮底下蹑手蹑脚,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像晚上那样突然搂住我说什么舒服、喜欢之类的话。这要是让刚才那位雷二姑娘知道,估计她得提刀来找我算账。想想就浑身打冷颤,估计我烧还没退,要不然怎么会打冷颤。
又一阵风贴着我脖子吹过,阴凉。
我一惊停下了画符的笔。这种阴凉不像是午后的风,也不像这个季节这种气候白天应该有的风,这风里带着阴气,我无法确定来者究竟是鬼是妖。放下笔,我左手准备好了枷鬼诀,右手拿着刚画完的那张符,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窗外风不小,似有竹林在风中哗哗作响,流水的声音也能听见,还有水边用木棒敲打湿衣服的声音。这些事物应该都离这间屋子很远,因为我从没在房间内外看到过竹林,吴商的房间地势高,离河面很远,流水声和洗衣服声在这种距离下不可能听得到。如今听得这般真切,不知是幻觉还是我听力精进了。
我仔细地听着,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延伸的声音,像藤蔓生长,又像蛇。紧跟着我又听到动物爬石头爪子按在石头表面的声音,一时间周围环境乱了起来,什么声音都有,唯独没有人声。
又一阵风吹过,凉意多了几分,我知道那东西在靠近,因为风越来越凉,越来越紧密。对方很小心,并不是突然出现,我改变了想法,左手拿符,右手随时准备捏剑诀。即使吴商提醒过我,受伤时尽量不要用剑诀,但这个指诀我用得最得心应手,而且我的剑,剑形很清楚。
窗外忽然一声树叶响,紧跟着传来一声刺耳的婴儿哭声,阴风铺天盖地地吹起来,从窗口呼啦啦灌进门里。房门“嘭”一声关上,窗户也“啪”“啪”“啪”几声落下,室内光线顿时暗下来。
第二十五章 有人在等
做人爬坡累,魂飘出来爬坡也不轻松。
我哎呦妈呀地爬,白衣大胡子见我累得半死,只好给我讲故事转移注意:“小娘娘,这天上北极四圣、上清十一大曜星君、北斗七元、左辅右弼、三台星君,南斗六司,中斗三真、擎羊陀罗二使者,十二元辰本命星君,六十甲子太岁星君、云天二十八星宿,斗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斗中神仙诸灵官众、周天列曜星君、天罡大圣、魁罡星君等如此这些普天星斗,都是仙家尊神,都归咱们星主管。”大胡子神仙说完看着我,“咱们冥府也归星主管,帝君大人是他的儿。从考制宇宙劫运,到天下国家兴衰,再到三界仙真升降,再到群生的祸福寿夭。神通无边而能顷刻摧倾三界群妖魔怪;威德广大而节制雷霆之运行。”
“我知道啊。”我眨眨眼,“可是给我感觉,他很温和,也不怎么对别人发脾气。”
“不怎么发脾气?”大胡子神仙停下脚,“昨天,摔了御书房两个花瓶,嫌碍事;前天,把正殿门口的两颗树砍了,说是要换成海棠;大前天,给东岳下了一场雪,六月,六月飞雪!”
“他更年期吧……”我想笑,这是谁得罪了星主,能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不是九重天上最能看透世事的那种大罗神仙吗?为什么要发脾气?”
“因为身体不好。”他叹了口气,“说是星主最近身体不好,小娘娘又不肯回紫微宫侍候,所以脾气大了一些。”
“关我什么事啊?”我撇撇嘴看向头顶,“我都飘到这种地方来磨练了,还能怪我。”我对着天空大喊,“我要嫁给谢询!我不配去天庭!”没气了喊不动了,我叉着腰大喘气。
大胡子神仙吓得躲在房檐下:“小娘娘,夫妻吵架回房不好吗?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游神在这里旁听。”
“谁跟他夫妻?”我不爱听,“我人是你们冥府无常的,就这样。”说完我又补了一句,“心也是。”然后我转头看着房檐下的大胡子,“是不是特别不矜持?谢询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这种……毫无仙气可言的?”
大胡子嘿嘿一笑:“他品味一直很独特。”
一路上,这位神仙带着我闷头爬山,他说他是本地的日游神,今日巡街见一道白紫色的光飞出了吴商的房间,就循着方向找过来,大体的位置确定了,就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排查:“一般刚刚离开身体的魂魄都喜欢路口,因为气流复杂。”他说。
我听得有些绝望:“尊神的意思是,我死了?”
他摇了摇头:“小娘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上您是紫微宫未归位的小娘娘,人生千百般苦楚尝尽之前,您永远都要留在人间;于下您是冥府谢帅未过门的夫人,谢帅不说收您的魂魄,谁敢让您死。”
“冥府又不是他的,帝君大人又不是不在。再说,十殿阎王,六天宫管事,哪个不比他神位高。”
“可是他领兵呀。”日游神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拘您魂魄是鬼差的责任,哪个鬼差不是他的兵。”
我点点头,又想到他刚才的话:“您说我是紫微宫未归位的小娘娘,又是冥府无常未过门的夫人。为什么我有两个角色?我只能有一个。”
日游神摇了摇头:“那是天机,具体您最终是什么,还要看事态发展。今日不断明日事。”我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顺着他往左边的小路走去。
我们聊了很多,我问日游神为什么我在此地念谁的宝诰都没用,鬼差和福德正神也召唤不来。他说凛江流域存在千余年,这里有古老的咒符阻断了此地和外界的联系,这些咒符力量强大,隐蔽性极高,而且按照特殊的阵法分布,使这里成为了一个在六界的夹缝里存在的空间。这个空间一半融合在人间,一半隐藏在人间,融合的部分可以让亡灵入冥府享轮回,隐藏的部分就连神仙都看不到。
“为什么能容许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存在?”我问,“不会影响世间万物吗?上游的人可是拿活人祭河神!”
日游神听后笑了:“姑娘,世间万物皆在轮回中,神也有轮回,唯一能超脱轮回的,是佛。”他话说得隐晦曲折,我听不明白。
“既然隔绝了天庭和地府,为何您又会出现在此呢?”
“啊,本地阎王庙内有我一尊神像,也时常有香火。故来去自如。”他自豪地摸着胡须。这世道,拜财神的多,拜三清的也有,更多的还是拜佛拜菩萨,要说有个地方能拜一拜日游神,那真可谓道学源远了。
我露出赞赏的神色:“这里的人还保持着最完整的信仰,真是难得。”
走了一段后,面前出现一段嵌在岩壁里的台阶,岩壁低矮,我需要低着头走。
“姑娘走慢一些,前面有岔路口。”日游神在我身后提醒。
我走得很稳,肩膀和脚上的伤都没有疼,所以我很得意。中途被绊倒了一次,大胡子嘲笑我当个魂魄都当不好。我说我又不是专业的魂魄,摔跟头很正常。他夸奖我好心态,说我这种思路,将来死掉也不会成为厉鬼。
又跟着他爬了一段山路,我看到了熟悉的台阶和厕所。日游神笑眯眯地看着我,意思是等我夸他。
“尊神,回头我去阎王庙给您摆供果!”我朝他拱手行礼。
他赶忙摆摆手:“哈哈,等您彻底好了再来不迟。”他说笑间抬眼看着台阶尽头的房子,“此地吴公子是个不错的主人,有他在姑娘应该用不着我帮助。现下小神已知道姑娘在此,日后吴小哥不在的时候,小神必会前来护佑。”他走上台阶,“来吧,有人在屋里等着您还魂。”
我随着他走上台阶,越是靠近屋内越有熟悉的气息飘出来。我放慢了脚步,抬头询问这位大胡子神仙。他朝我笑笑,让开了台阶。我心里说不清是不是已有答案,小跑着登上台阶打开房门。开门的一瞬,一件雪白的衣衫映入眼帘。
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我猜能让他带着这般担忧注视着的人一定是我。听见开门声,他转过脸来。见到我,他愁云满布的脸先是一愣,继而和缓了目光,像是松了口气,朝我伸出手。
第二十六章 微不足道
“无常!”
我欣喜若狂冲进他怀中,将他牢牢锁在臂弯里,“谢询。”
这切切实实的怀抱,终于回到了我身边。我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让那沉香的气息将我淹没。多少个分别的日夜,我不知他生死,如今眼见为实,他好好的。
他半揽着我,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然后将我从他身上“摘”下来。
我望着他,他今日束了发,格外精神。那一双凤眼迷人,原本就有些微微上挑的眼角因束发更显冷峻坚毅,白皙的皮肤和樱红的唇反差鲜明,给他的身份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他光洁的额头很饱满,再加上秀气的下巴,给人一种清新俊逸的感觉,却又在清新中透着沉稳和潇洒。
他是无常,大约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所以他总显得杀伐之气有些重,尤其今日穿戴这般正式。我不敢同他说话,只能看着他往门口走。
行至日游神面前,他突然行大礼跪下来拱手道:“多谢游神关照,內子顽劣,若言语有不敬之处,望您海涵。他日询归冥府,必设酒宴相谢。”他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自己愿意魂跑出去一样。
大胡子在他面前可正经了:“记下了,不谢。”说完他化光消失。
奇怪,这个神仙跟我遛弯儿的时候那么和蔼,怎么对待我的无常这么严苛……难不成我这傲娇的无常得罪过他?
正走神,我被人一把搂在怀里。无常很高,此刻拥着我几乎要将我抱离地面。
“无常。”我叫他。
他不理我,将我横抱起来转身搁在榻上。
“我是不是死了?”我问他。
“激烈的疼痛会导致心脏骤停,这间屋子里有个驱邪的符咒,你被那符咒弹出去了。”
“所以我还是死了。”
他俯下身眯起眼:“你母亲大人要是知道你死了会不会火烧这寨子?”说完他勾开我领口侧头去看我肩上的伤,“活动过量,伤口又裂开了。”
他一说活动过量我才想起来:“啊,对了。昨晚这个寨子里那个叫吴商的小哥,他从我这里揪出了巫。你先前没有发现吗?还有,我画符的时候遇到一个背着娃娃的大壁虎,娃娃身上还长了毛,娃娃的头还能动。”我向他描述着我经历的事。
他瞧着我,眼里有欣赏也有宠爱:“巫大概藏身在你肌理之间,亦或是某一根头发里,以炁的状态游走,她没有进入你的神识或灵魂,这藏法很精明,大概是有意躲着我们。我受了伤,不如原先那般敏锐。那守宫我看见了,被你那张乱画的符劈死在树上。你这丫头,不怕劈着自己吗?这房间都是木头的。”顿了顿他又说,“那溺死的弃婴被我收了,越小的孩子怨气越大,往后遇见可不要自行对付。”他说得很清晰明了,可我总觉得他无心回答我问题,脑海中似乎想着别的事:“吴商……对你好吗?”他问。
“还行吧,他在帮我治肩膀。”我突然好奇起来,“你也知道他?”
他点点头:“这里有我的法坛,香火旺盛,所以多有护佑。”
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往常我问的问题他都不紧不慢地回答,有时候又懒得回答,今日不知怎么,知无不言的样子,让我有些不适应。似乎他有什么急事,马上就要离开似的。
“你……是不是还有正事?”我小心地问,怕他觉得我窥探他。
他不说话,眼中顾虑重重。
“你有心事。”我问。
他如潭水一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我,低声叫了声:“三三。”然后抬起手,闭上眼捏诀念咒。
月色一样皎洁的光从他指尖流泻,那些光星星点点落在我身上,让我觉得如置身幻境。我喜欢看着他闭眼捏诀的样子,温柔到天地也会随之动容。每每这个时候,只要我静静地看着就好,这样即使将来他与我相忘于阴阳,我想我也会记得这样好看的轮廓。
我正发呆,他突然蹙眉放下捏诀的手,张开眼略显严厉地说:“怎么总这般看着我。”
这般看有什么不好吗?这绝世的容颜就应该多看一看啊……我想解释,最终张了张嘴,对他抱歉地笑着。
他微微蹙眉,俯下身轻言细语:“怕你疼,想让你快些醒来,你总这般看着,把我心看乱了。”
“这是别人的房间。”我推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在枕头两侧。他不说话,有温柔的火在他眼眸深处燃烧,光是这样的眼神就足矣将我吞没。
“无常……”
“偷看我……”他在轻言细语中缓缓靠近。
“我……”我想争辩,可有什么好争辩的,我就是爱偷看他,永远也看不够。
“丁灵……我在想要不要你活着。”他手指轻拂,有寒冷的风掠过我肩上的伤口,疼痛让我倒吸凉气,“若让你醒过来,你的伤日日都要疼得钻心。我舍不得。”
我说不出心里是冷还是暖,我原以为他希望我死了是因为我死了可以满足他日日有我陪伴的愿望,可我错了,他只是不想我体验如此这般的疼痛。
“你会疼,比此刻的疼更甚……如虫蚀骨,求生无门。丁灵,今日你因疼痛已经魂魄离体,我竟让你独自面对……”他闭上眼,仿佛咽下无数自责。
我摇摇头:“你没事就好,我原想着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
“不会。”他垂脸吻着我额角,“你在我手里,此生跑不出去。”
“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我想把他不在我身边的一切都告诉他,特别是卧凤岭古墓中意外离世的卫澄泱,“我同学没了……”
他停下来叹了口气:“卫澄泱的事我知道,过些日子我给你一个答复。”
“他还能活过来吗?”
“不能。”
我无言以对:“可我能活过来,为什么他不能。”
无常垂眸:“于我而言,你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我对他来说不一样。他亡妻珠儿的魂魄曾停留在我身体里,就凭这,便能让我死而复生了吗……我说不清。
“我知道,”想起这些,我总觉得与他格外遥远,“上次莺莺掐死了我,你为了救我损了千年的修为;这次我自己疼断了气,你又要救我。”
他冰凉的手穿过我的发丝:“我都是你的。”他温柔的目光沉在我眼里,“生死属于你,苦乐属于你,修为自然也属于你。”
“可你一共才一千岁,再救我,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按冥历,本座今年三十一万五千三百五十七岁。”
“所以即便耗尽千八百年的修为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我看着他。
他摇头:“微不足道。”又仿佛无能为力,所以再一次喃喃道,“微不足道。”
第二十七章 你妈来了
我们彼此静默了很久,直到我觉得有些疲累,微微犯困。他才小心把我按回床上让我平躺好:“肩上的伤要重视,小心乱动会留疤。”
“吴商说他的药很灵,不会留疤。”我对他眨眨眼。
“他没叮嘱你别乱动吗?”他坐在床沿,再一次抬起手打算捻诀。
“没有。”我拉着他的手,“他给我换药会看到我,你可不可以跟他说说以后你来换药?”
对于我过分的要求,他素来摆得清神仙身份,于是闭了眼,不回答。
“你是不是介意了?”
“没有。”他不假思索。
我心想没有才怪,满脸写着“我非常介意”,这个嘴硬的家伙,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要在这个寨子里住到伤好才能回家。”我说,“既然此处有你的法坛,你每天都会来看我吗?”我期盼他能来陪我,因为我怕疼,怕留疤,也怕鬼怪。
“会,每天都会陪你,但我也要养伤,所以你不见得每天都能看见我。”他握紧我的手,“我先前来你都睡着。”
“吴商说我喊你名字。”
“嗯,听见了。”
“所以梦里是你吗?还是我做梦?”
“是我。”
“对了,”我突然记起一件事,这件事在我心里疑惑很久了,“袁弘之去哪里了?”
“他忙的事是冥府的机密,不可说。”他转头来看我,眼中闪着不满,“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那你好吗?”我歪着头看他。
他浅笑:“你好我就好。”说完他又闭上眼,捏诀念咒。
白色的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这是要把我的魂送回身体里。
“我想你。”我说,“不想醒过来。”
他蹙眉:“打扰我了。”
我只好闭嘴。
直到那些光消失,他才缓缓睁开眼,道:“丁灵,若真的想我,就住在这里。陪我,生生世世。”
“住在这里?”我摇头,“南方的气候不舒服,住北方不能陪你吗?”
他垂眸:“不舒服……就忍一忍,可好?”
让我忍着……这要求约等于渣男!我气嘟嘟地正想问他为什么,谁知还没开口,他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竹签,满目愁容地瞧着。
这签子我认得!春天那会儿他让我抱着这玩意儿睡觉,他的部将素泰告诉我,这是招魂签,可以把鬼敲晕!
“你要干嘛!?”我隐隐觉得他要对我动手!
“什么也不做。”他轻叹道。
俗话说得好,鬼话不可信。他才说什么也不做,我就看他把签字拍在了我额上!倒是不疼,就是晕!
醒过来天已大黑,我想骂人,可无常这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身边,吴商正抱着胳膊靠在床栏上看着书,屋内灯光明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味。
也对,如果吴商是个玄门中人,天天看见无常还不得跪着行走。这样想着,我觉得画面感无比搞笑。下一秒,肩膀就疼出了圈:“啊……”我哭丧着,咬起嘴唇。谢询走了,他不可能老在我旁边呆着,他也要养伤。我心里想着他,肩膀就显得更疼。
吴商闻声翻身下床拿了一大碗水:“张嘴。”他把那碗清甜的水一勺一勺盛给我。
我起先觉得清甜,后来越喝越觉得苦:“这是什么呀……”
“药。”他坚持让我把一大海碗的水喝掉,“喝光。”我见他一脸不悦,大气不敢喘。只好低头,然而就在我低头的那一瞬!发现我竟然穿着自己的睡衣!睡衣!自己的!哪里来的?
“吴商!”我叫他。
他转头看见我掀被子看睡衣,对我说:“你妈来了。”
“什么!?”我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可是肩膀超疼,只能在床面老实呆着。我大口喘着气,咬牙攥拳:“嘶——”
“潘。”他朝门口喊了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潘大叔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仔细的听着,生怕听到另一个声音,比如我妈的脚步声或咆哮声……
潘大叔坐在我床边瞧着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姑娘,别着急。伤要慢慢养,话要听完整。”
“他跟我说我妈来了,我当然要吓得半死!”一边哎呦妈呀地忍着肩膀疼一边埋怨,“我妈要是瞧见我这个德行,往后余生我就只能在她的唠叨中度过。您不知道,有一次她骂我,从《百家讲坛》开播,到人家讲完,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
吴商走过来似笑非笑地往我嘴里塞了两粒药,他这个破药粒入口即化,又酸又涩又苦,难吃至极。我吃了三天,这药粒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堪比我妈。
“是这样。”潘大叔拿着一个大水瓶,就是那种跑运输的司机师傅最喜欢的那种大容量玻璃瓶,瓶子外面套了一个钩花瓶子套,这材质和纹样一看就是我奶奶的杰作。我奶奶特别喜欢钩杯套、纸巾盒这一类东西送人,看见那杯套我有些出神。潘大叔笑着摸了摸杯子,“昨天拿着姑娘写的信我就出了咱们内寨,晚上给姑娘家里打了电话报平安,加了微信以后把姑娘的信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咱们奶奶。今天刚发了顺丰刚把姑娘的信寄出去,我电话就响了。令堂,也就是佟女士告诉我,她下午三点到机场,让我找一辆大一点的车去接她。”从潘大叔的话里我猜出妈妈知道我没事一定连夜给我收拾了好多东西,她肯定好几天睡不着觉处于判定我死亡的状态里。我不敢想象我的妈妈有多么坚强,如果女儿这么多天没有音讯,不知多少妈妈会想不开自尽。我猜我妈一定忍受着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竟然还要麻烦她帮我收拾那么多没用的行李,让她这般劳心费力。
潘大叔说他开着一辆大号SUV去的机场,最后我妈打了辆出租车跟着他一起运了两车行李到外寨景区,我听了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别哭啊,令堂可高兴了,她知道你没事在这里当祖宗一样被咱们云少爷供着,可开心了。”潘大叔从兜里掏出一包超细腻的纸柔巾,“令堂还说你怕疼,爱哭,平常纸巾都用这种的,就叫我给你拿来啦!”
我越听眼泪越止不住:“她不睡觉的嘛?”
“睡啊!”潘大叔很高兴,“你吴小哥上午亲自去安排的酒店呀,他怕我们安排去酒店的人不重视,就自己跑了一趟。为这连晚上长老们原定的族议都往后推了两个礼拜。”
吴商把水递到我面前,顺势坐在床边为我诊脉。他没什么表情,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知道这些事很麻烦他,想说谢谢,可他阴着脸,我不敢说话。我心里很感谢他,一方面觉得他能为了我这么个外人出内寨到外面去办事,很有寨主的样子;另一方面如果他不出去大概我今天也见不到我的无常。
紧跟着,我又想到之前在他面前跟他说外面的世界有多不一样,什么飞机大炮火车轮船之类,现在潘大叔说他亲自安排酒店,想必他什么都见过,只是习惯了山中清苦的生活,我也真是无限丢人现眼了……
第二十八章 信
“令堂到了酒店就嚷嚷着去睡觉,让我把你要的东西都运进来。我就从下午运到现在,也不知你家里都给你运了什么。”潘大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妈妈说,奶奶叮嘱了让她不要到内寨来找你,她说她就不进来了,等你能出去的时候及时给家里打电话。”
吴商接过信问也没问就拆了,里面一打纸,他扫了两眼,抽出其中一张举在我面前。那是奶奶的字,我没想到潘大叔的一张微信照片能让奶奶连夜给我写了封信。
三三:
他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出门在外切记谨言慎行、韬光养晦,勿给他人添乱。你所托均已办妥,家中一切安好如旧,勿念。代一家谢恩人救助,礼仪必全。
做梦都想你的奶奶
“谢我。”吴商看着其他信的内容,嘴角向上勾了勾。
“等我好了我带你吃大餐好不?逛街你喜欢什么都给你买!”我想了想,“以后你到BJ来我包吃包住包当导游!”
他抽出另一张纸递到我面前:“念。”
我拿着信:“小公举……”这是我那乌鸦嘴的堂哥丁绪,“林教授打电话说你失踪的时候,三婶哭晕了七八次……”我又开始冒眼泪了,都怪吴商天天灌我那么多水,不上厕所都变成了眼泪。
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潘大叔拿过信纸接着念道:“家里等了快一个礼拜,就等着给你收尸了,你这不孝女,当初爷爷的话一句也不往脑子里去!大姑娘家家的,在家等着嫁人不行吗?现在让人给抓去当压寨夫人,挺滋润的吧!留在那里吧,至少有人能看着你。免得你回来又跟着研究所天南地北到处跑,小心变成人家餐盘里的肉。”潘大叔念到这里停下来看我,“你那么不听话哦?”
我这叫不听话嘛?我这叫事业心强好不好!
“奶奶说你受了点伤。你这个娇气包要是受不住就赶紧回京来治,万一伤口感染,我们可是要心疼死。”潘大叔放下信,“你家里人到底是想让你留下来还是想让你回去?”
“当然是想让我回去。”我还是很了解我堂哥的,他七拐八拐的说着很多,其实就是想让我赶紧回家,毕竟家里人看不见我心里不踏实。
然而吴商不这么想,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说你被人抓来当压寨夫人?”
完蛋!他被我哥的玩笑话带跑偏了:“没有,我哥他……”
“说得很对。”他拿走了奶奶和哥哥的信,起身从桌上端来一大碗面,“吃了,吃完吃药。”
是我很喜欢的那种酸酸的面,其实吴商是个不错的大夫,也是个不错的厨子,但是,大概少数民族的小伙子受地域影响再加上文化差异,对女性的尊重都不是很重视。就比如他已经有雷婵雷媛两位姑娘了,可是他还是叨叨着把我当压寨夫人或者通房丫头。这一点有些野蛮,那种古老的寨子才有的野蛮文化。
我瞪他一眼:“我有男人。”潘大叔扶我起身时我肩膀一用力就疼出一层汗,见我拿筷子的手有些抖,吴商皱了皱眉。
“药过一会儿才起作用,你还得忍一忍。”他把碗递给潘大叔,“喂。”然后自己起身去涮了条帕子给我擦了汗,坐在床边看着潘大叔喂我。
“千香呢?”我觉得潘大叔是长辈,这样喂我吃东西很不合礼节,想着我还是找个同龄人比较合适。
“在给你收拾东西。”吴商一边给我擦手一边看着我,他的眼神明显在嫌弃我给他弄过来一堆垃圾,“你母亲把这里想得过分贫困了。”他不太高兴,语气也很不友善。
“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低头承认错误,“给你添麻烦了。”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他,但都没机会好好跟他道歉,从千香告诉我我在他们日常饮用的水里洗澡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妥。此外我到底还是擅闯了他们族人的陵墓,他非但没有计较还把我救回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好好向他道歉。
他手指微动,别过脸起身出去了。临走前带动着屋内空气流动,那股清苦伴着香甜的味道若隐若现。其实吴商在房间里焚香这件事让我多少有些害怕,如果他真的是因为睡不着或者睡不好去点助眠的香,那往后怕是会有依赖性。据说这种香料会麻痹神经,我主要是怕我自己也中毒。
困倦中吃着潘大叔喂过来的面,我昏昏欲睡:“您不困吗?”我问。
潘大叔一会儿碰碰我手臂,一会儿拎拎我耳朵:“丫头,别睡啊,还没吃完呢,一会儿还得吃药呢。”我被叫醒了无数次,他也很头疼。
我睡了一会儿,直到一直冰凉纤细的手抚在我额上,我才猛地张开眼:他来了!然而迎上我的是吴商那双寒冷锐利的眼睛:“吃完再睡。”
我跟睡神抗争着吃完了那一大碗面,本以为可以出溜回床面,却被吴商扎了好几针后勒令下床活动。
“为什么啊!我困得要死!而且疼得要命,怎么走啊……”我朝他嚷嚷,然后带着刺猬一样的肩膀往窗边走。
他在换床单,床单是扎染工艺,我隐约看见床单上有多处深色污渍:“是不是把你床单弄脏了?”
吴商果然拿着床单来到我面前:“晚上睡觉不老实,药蹭得到处都是。”他把被药弄脏的一大块布举到我面前,“今天我洗,等你好了给我洗半年的床单。”
我才不要住那么久!等我好了我就回家!
他出去没多久就有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女子抱着被褥走进房间,见到我她们隐晦地笑了笑,小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把床上的被褥换下来,朝我和潘大叔打了招呼,有说有笑地出去了。我不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把疑问的目光投给潘大叔。
潘大叔嘻嘻一笑:“吴商给你准备洗澡水去了。”
“洗澡?”我指着自己的肩膀,“这样能洗吗?”
潘大叔点点头:“他那个池子肯定可以。”说完他也笑了,“千香不在,你猜谁给你洗?”我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总不能是吴商来给我洗吧……他一个男人……他一个马上就要结婚的男人!
第三十章 总在走神
什么!?他说我也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吴商!你厚颜无耻!”
他并不苟同,义正言辞道:“彼此称赞。”
我哭笑不得。
“站好。”他下达最终指令。
“哦。”我应声站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无常身材好吗?没见过呀……实在可惜。
吴商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小心地替我擦拭脖子。我偷偷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像在想事情。他偶尔用一下香皂。那香皂应该是中药做的,没有什么泡沫,而且味道很另类。从始至终他呼吸匀称,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像个正人君子。
“你是不是经常能看见赤裸的女人?”我问。
他回过神:“嗯。”用温暖的毛巾掠过我的颈项停在我没受伤的肩膀上,然后拧眉看着我受伤那侧的肩膀。
“怎么了?”我也想看,却被他用手挡住了视线,“让我看看。”
“血管。”他似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觉得肩膀又疼起来,他才松了口气,继续用毛巾帮我擦着这一侧肩颈。
“又疼了。”我说。
“血管长起来,所以疼。”他的毛巾滑落至我胸膛,“这里也要洗。”
“我自己洗吧。”说完我准备抬手去拿毛巾,可是发现左手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扎的,怕你乱动。”他把手里的毛巾丢在一边拿了一条新的,隔着毛巾开始搓……
“吴商!”我欲哭无泪,这什么举动啊!还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你觉得我滚了泥吗!?”
“如果静不下心来就背咒,别打扰我。”他搓完一侧又开始搓另一侧,“或者你有其他需求可以求我。”
我真是觉得没谁了,除了冥府的人,还有谁可以这么正经地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好不容易挨过了他的魔爪,想着这下总算洗完可以出去了,只听屋顶一声铜铃响。我顺着声音寻找,这才注意到这间“浴室”的屋顶挂满了铜铃,每一个铜铃下面都坠着一个草人,草人脚上还挂着红色的符纸,不仔细看会觉得满屋顶都是风铃,仔细看会觉得这里很邪性。
“那是什么?”我问吴商。
“守河的阵。”他又换了条毛巾,在水下轻擦我的两肋,“不过这阵让你给破了。”
“我?”我大吃一惊,我什么时候破的阵?我有本事破阵吗?这是要栽赃嫁祸讹人还是要称赞我法术高强……
吴商突然潜入水里,不一会儿他出现在水池的尽头,那里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摆着密密麻麻一堆盛满米饭的碗,每只碗后面都立着一个细小的牌子,大概只有两指宽的样子。桌子两侧各有百十来盏烛灯,把那里照得通亮。
吴商撑身上岸后拧干毛巾擦了擦手,从桌台边拿了一把香,化符点燃了香,他将那一把香一根一根分别插在那些米饭上,我随着他的动作数着:“一、二、三……”数到一百六十四,我觉得无聊就不再看他插香了。
他忙他的,我习惯性地发呆。询的轮廓逐渐浮现在脑海中,我已经习惯了想他,习惯了……可我竟没有拒绝。
“在想什么。”吴商的声音突然响在我头顶,我一惊,刚要推他就被他攥住了手腕,“你就剩一只手了,别做危险的事。”
“你怎么都没有声音?”我被他吓了一跳,到现在心里还扑通扑通的,“吓死人。”
他垂目而视,又突然流转了眼神瞥向他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身后很正常,什么都没有。我松了口气,刚要继续说话,忽然觉得对面的绿箩有两片叶子微微晃动了一下,紧跟着又有两片叶子晃。随着叶子的晃动的曲线走向我看明白了:有小动物!
本身我没有害怕,因为小动物在水边很正常。可是吴商害怕了,他捏诀念咒,很快有一层白色的光晕将我俩包裹起来:“等一会儿吧,这东西很粘人,你若是跑它更是追着不放。”
我被他念咒出现的结界吸引了,这白色的光总让我想起我的无常,他要是知道有个男人这样给我洗澡,一定气得吐血然后用传说中的勾魂锁把他勒死。不过这白色的光晕和无常念咒产生的不一样,询的结界可以出现很多层,范围极大,颜色纯净美好。吴商这个,淡淡的,就像一层雾,感觉也没什么威力的样子。
“心绪不宁无异于伤口恢复。”吴商垂眼看着我,“少想没用的。”他话音落下时“当”地一声响,就像有什么撞在玻璃罩上一样。我定睛一看,是一条蛇!苏莠蓉墓里的七彩灵蛇从味道和数量上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此时看见蛇我总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仿佛那湿腐的味道又出现了一样。
吴商倒是没在意那蛇,而是盯着我:“怎么了?”
“想吐。”我拍了拍胸口,转过身不再看。可是一转身不要紧,眼前七八条蛇正在结界之外吐着信子:“啊——”我鬼叫一声抓住吴商的手。就这个动作,肩膀穿来剜肉的疼,“啊……”
吴商将我拉到他跟前:“离你很远,怕什么。”他不紧不慢地检查着我的伤,“别乱动,又裂了。”
我不敢睁眼,疼痛和惊吓让我下意识的头顶抵在他手臂上,心里想着我的无常去哪儿了,他怎么还不来。他说每天都会来看看我,难不成今天已经算看过了?他还说疼的时候叫我不要哭爹喊娘,要想他,可我想他他能听见吗?
我是不是应该学着独立,不应该总是依赖别人……突然间我觉得我离吴小哥很近,动作也过分亲昵,我这是怎么……刚想着逃远一点,他突然开了口。
“询,”吴商突然说,“是你男人?”
我抬起脸,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如此近距离打量他。他眼睛不大不小,但目光相当锐利,所以我总觉得他像是军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习武的道士……他鼻梁很高,和他笔直英挺的身段相呼应。
这些都不能影响我,唯一让我凌乱的是他的嘴唇、下巴和脖子。他下巴很秀气,脖子修长,这一段线条的组合和谢询有些像,不过谢询更白净。吴商微微泛着蜜色的皮肤看上去非常健康,也许是常年在阳光下劳动的缘故。
“丁灵?”他剑眉微蹙,“你总在走神。”
第二十九章 你也是
我的判断十分准确,吴商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先是起了我肩头的针,然后给我灌了一大碗马尿味的汤药,最后在我嘴里塞了两个糖球。
他一把抱起我,潘大叔给他照亮了出门的台阶。
山中晚间寒凉,有虫鸣还有各种鸟叫声,我还听见了类似于狼或者狐狸的叫声,又联想到初到凛江那一夜在后山遇到的那些尸体,忍不住心里害怕。
吴商走得很快,没几步就转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房子。房门口站着两个青年,见到他立刻立正站好转身开门。他径直走了进去,刚才帮我铺床的两个阿姨在里面等着。
吴商跟他们用民族话交流了一番,两个阿姨立刻点头出去了。他放我下地:“你别动,衣服我给你弄。伤口还没有长好,不管洗不洗澡都不要乱动,尤其不要碰到水。”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解我领口的扣子。
“那个……”我努力为自己争取着独立洗澡的机会,“不能等千香回来再洗吗?”
他不说话,开始解我的裤子。
“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我自己可以的!”
他解开我身上缠的纱布:“她在也是我给你洗。”他突然说,“就是洗个澡,和洗菜、洗手、洗狗没有区别。你想哪儿去了。”说着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只穿了一条宽松的九分裤裤站在我面前。
我翻着白眼琢磨他的话:洗菜、洗手、洗狗……他是不是在骂我?
我身上的纱布是两层结,上面主要缠肩膀,下面辅助不让缠肩膀的纱布因日常活动而向上跑。吴商解开上一层纱布的时候格外小心,他仔细看了看我伤口愈合的程度,从他愁云满布的脸不难判断,我恢复的并不理想。
“裂开了。”他叹了口气,“以后少动,裂开就得重新长,长得时候总是要疼,想早回家就少用这条胳膊。”
“我今天遇到怪物袭击。”我急忙解释,“一个婴儿……长在一个两栖类动物的身上。”我觉得自己说得很准确,“两栖类动物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很快将那些纱布都拆下来,“转身。”
我转过身,惊讶于眼前的景象:这池子有些大,是个天然的温泉池,水面上虽然没有热气,但我知道这水一定是从山上那眼温泉流下来的。池子并不是规则的形状,居高临下地欣赏觉得这里还有园林佳趣。池边有绿植,大概是野生绿箩,叶子很大,碧绿油亮,缠绕在池边隆起的岩石上,密密实实十分有生气。
吴商扶着我走走下水池,他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只是扶着我往水深的地方走。泉水并不烫,和我的体温差不多。越往里走水越深,我们停在盘曲着绿箩的岩石旁,水深没胸,他个子高,水位在他腰腹间。池边早已摆好了托盘,托盘里有毛巾若干条,还有一块香皂。他解开了我的内裤:“我只负责你够不到的地方,其他自己洗。受伤的肩膀不能着水。”
我点点头,盯着他。他很知趣地转过身:“洗好叫我。”
我干巴巴地泡在水里,觉得除了肩膀,好像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动手洗。泡澡不就是不断往身上撩水吗……现在我右手不能往左边撩,左手因为疼根本不能动,那不就是呆着。除了能洗洗肚子,剩下的……呃……就不能说了。
吴商大概也知道我属于不能自理的状态,水声响起,我看见他拿了毛巾,朝我走来:“这里自然资源珍贵,你让家人带过来那些洗浴用品在这里都不能用,我让人先放到我妈那里了。”他站到我身后,开始用湿毛巾帮我洗澡,最先是脊背,他动作很轻,不像我预想中的那么粗鲁。
我站在他身前,只听声音,我会觉得身后站的是无常。看着纯净的泉水,我有些出神,和吴商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没有危机感,没有陌生感,之前我觉得奇怪,但一直不知怪在哪里,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因为他声音像无常,不陌生就不惧怕。若让我和别人一起洗澡,比如沈星言,比如老卫,比如我的其他同学,我断然不会接受,但在这里,我对身后的这个陌生的男子,竟然没有觉得……异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今日画的符呢?”他问,打破了我的沉思。
“用了。”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像极了没写作业的学渣。他没说话,似乎料定我不会听话完成他布置的作业。
我把遇到顶着婴儿身体的守宫是如何袭击我,又是如何被我贴了符逃出去最后被雷劈死的过程给他声情并茂、淋漓尽致地讲了一遍。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似是在心中分辨我究竟说的是真话还是在撒谎。
“哼。”他轻蔑地一笑,“太乙救苦天尊……真是挑了个心肠极软的神仙。”
那必须的!从行为和宝诰上看,天尊的主要工作就是八方救苦,他人看上去那样和善,应该会帮我吧……
吴商用泉水给我洗了好几遍脸:“哭成这样……”他满脸嫌弃地低叹,“就因为想家?”
“你不会想家吗?”我问,“第一次离开妈妈那么远的时候。”
“记不得了。”他依旧在嫌弃我。也对,男性普遍不是感性动物,尤其是他这种,一看就是钢铁直男。不过好在直男看到不穿衣服的我没有行不轨之事。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的伤弄得很严重,到不能自理的程度。这样我吃喝拉撒都得看你脸色,你便可以借此来占我便宜?”我问。
他停下手:“我占你便宜了?”
“我没穿衣服。”
“你是想让我把衣服也脱了?”
“不是。”
“你若觉得不公平,我脱,你也可以看我。”
我彻底无语:“哎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啊……”我本来想扭头说他两句,结果扯得肩膀又一阵生疼。
余光正瞥见他在笑,很浅的那种。他下巴和脖子的线条很好看,实在是让我忍不住想起无常。
“转过来。”他说。
“哦。”我乖乖地转身,垂眼看着他身上泡在水里的衣裳。麻布料的孔隙很大,浸了水露出水面的部分便贴在他身上。山里人大概常干体力活,上下山也应该是家常便饭,所以吴商身材很好。
“你要是这样出现在我生活的城市,会被女生反调戏。”我说,“身材不错。”
他不说话,像是不高兴了。我看着他,他垂眼时不时注意着我的伤。
我觉得自己说话欠掂量,也许冒犯到他了,于是想着怎么道歉。没想到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你也是。”